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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大姊的喊声打断了李臻的思绪,把他从前世的记忆中拉回到现实,他打了个呵欠,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大半夜都没有睡着。   李臻的房间很小,只放了一张睡榻和一张小书桌,墙上挂着一副弓箭和一把长剑。   房间里光线昏暗,但窗户缝隙却透出一丝微明,天已经亮了,就在这时,吱嘎一声,窗户被拉开了,一片白亮亮的晨光射进了房间。   光线刺眼,李臻连忙用被子将头盖住。   “阿臻,你起不起来?”窗外传来大姊凶巴巴的声音,“到底要让我叫你几次?”   李臻在大唐的父母早亡,只有他和大姊李泉相依为命,大姊年长他七岁,俗话说‘长姊为母’,很多时候,李泉就把他当作自己孩子一样,对他管束极严。   极度的困意使李臻痛苦呻吟一声,哀求道:“阿姊,我昨晚没睡好,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吧!”   “不行!”   李泉语气中没有半点商量余地,异常强硬道:“你明天就要参加武举乡试了,今天必须去练箭,你再不起来,我就用水泼了。”   “阿姊,就可怜可怜你老弟吧!”   话音刚落,一盆冰冷的井水从窗外泼了进来,尽管已是仲春时节,但刺骨的井水还是使他浑身打一个激灵,惊得他跳了起来,“阿姊,你真泼啊!”   “我数两声,再不出来,第二盆水就来了,一!”   “好!好!我出来!”李臻无奈大喊,他怎么摊上这样一个凶悍的老姐。   连鞋也来不及穿,李臻赤着脚飞奔跑到院子里,浑身上下只穿一条小小的裈裤。   他刚奔至院子,院门口却欢跳着跑进来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三郎哥哥,准备好没有?”   少女年纪不大,但身材却很高,鼻子秀气小巧,一对弯弯的细眉,在细眉下是一双明亮的大眼睛。   她身穿一条最流行的红色石榴裙,头戴八角小帽,一头乌黑的秀发梳成数十根小辫子,长得十分俏丽,但模样显然不是汉族少女,而是西域的胡族少女。   她叫康思思,是李臻的邻家女孩,康思思的父亲是一名粟特商人,租了李臻家靠大街的一半房宅做生意,已经有十年。   康思思便从小和李臻一起长大,虽然她是在敦煌出生并长大,从未回过故国,但她和其他粟特少女一样,一心向往长安和洛阳,不愿生活在敦煌这种小地方。   “啊!”   康思思尖叫一声,她眼前竟站着一个光着大半个身子的男人,吓得她连忙捂住眼睛。   李臻也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巧,他吓了一大跳,本能地用手挡住下面,转身向客堂里跑去,“阿姊,你真是害死我了!”   “是……三郎哥哥?”   康思思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望着狼狈逃走的李臻,她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这时,李泉拎着空盆子得意洋洋地走了过来,“不用这种办法,这小子不会起床!”   李泉年约二十余岁,容貌清秀,身材不高,长得还有点纤弱,不过她作风泼辣,精明能干,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李泉已出嫁多年,丈夫是祖父生前的得意门生,目前在县衙做文书小吏。   她看见了康思思便笑道:“思思,这么早就过来了?”   “嗯!我和三郎哥哥约好,早上陪他去射箭。”   “这小子还要吃了早饭再走,要么你也一起去吃点吧!”   “不用了,我也要收拾一下,陪三郎哥哥射完箭,我还要去舞坊练舞。”   康思思跑出院子,又探头回来道:“三郎哥哥走时记着叫我一声哦!”   “快去吧!忘不了。”   李泉走到院门口,望着她欢快离去的背影,不由摇了摇头,这个小妮子情窦初开,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谁都知道她喜欢上自己弟弟了。   饭堂内,李臻已经穿好了衣服,正盘腿坐在饭桌前喝粥,这时李泉端着一盘刚煎好的油饼走进来。   “最近我发现你越来越懒,以前天不亮就起来练箭,现在居然要我来叫你了,你忘记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李臻伸手拈过一块油饼,大嚼起来,口中含糊道:“我知道!”   “知道还不肯努力,进京名额只有三个,要是被别人抢走,你就哭吧!”   李臻喝了一口热汤,笑嘻嘻说:“你老弟的骑射怎样,你还不知道吗?担心什么?”   李泉想想也是,她弟弟在敦煌城颇有名气,号称箭球双绝,一是箭术高超,敦煌少年无人能及,连军队也罕有对手。   其次是马球打得极好,在去年敦煌马球个人技比赛中,以一记五十步外的穿云球神技震惊全场,赢得了头彩:一匹白龙骏马。   以弟弟的骑射本事,夺得进京名额肯定没有问题,她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自己弟弟能够进京博取功名,做一个有出息的男子汉,那样,她对去世的父母和祖父也可以有一个交代了。   “快吃吧!思思还在等你呢。”   李臻几口吃掉油饼,又把一碗粥喝得底朝天,一抹嘴道:“阿姊,我去换衣服了。”   不多时,李臻换了一身蓝色武士袍,腰束革带,脚蹬长筒军靴,腰挎长剑,后背一副弓箭,牵着一匹白色的骏马。   李臻身材很高,约六尺出头,相当于后世的一米八五,皮肤稍黑,他长得宽肩猿臂,脸上棱廓分明,浓眉细目,眼角略略上挑,浑身充满英武阳刚之气。   李泉眼前一亮,心中也暗暗喝彩,兄弟如此器宇轩昂,难怪思思那小妮子被迷得神魂颠倒,她上前给李臻整理一下头上的平巾,笑道:“可以了,快走吧!”   李臻牵马刚要走,又想起一事,忙问道:“阿姊,我昨天拿回的铁笼子呢?”   李泉眉头一皱,一指墙角,“在那里,以后这种恶心的东西别带回来。”   李臻从墙角的大槐树后拎出一只铁笼子,见上面还盖住布,便笑问道:“上面干嘛还盖一块布?”   李泉杏眼一瞪,“你说呢?你还要不要我们全家吃饭了!”   李臻装作没听见,连忙牵马出去了,“阿姊,我中午回来!”   思思已经等在巷子口了,见他出来,笑吟吟上前替他拿笼子,“三郎哥哥,我帮你拿!”   “这个……有点沉,还是我自己来。”   “没事,我拿得动。”   思思抢过笼子,见上面还盖着布,笑问道:“笼子里面是什么?”   “唔!里面是一群……那个……黑面小郎君。”   “黑面小郎君是什么?”   思思好奇地要掀开布,李臻连忙拦住她,“去校场再看,我们得快一点,场地要没了。”   “好!”   思思心中欢喜地跟着他身旁,两人快步向一里外的小校场走去。   ……   注1:大唐武举要长安二年才创立,本书早了几年,情节上需要。   注2:武则天虽然改国号为周,但本书为方便读者,暂不用周的国号。   注3:武则天虽然只是谥号,但为了不影响读者习惯,本书还是称呼为武则天。      第002章 蚊蝇二侠      今年是大唐延载元年,也是圣神皇帝武则天称帝第四年,正值仲春时节,这也是敦煌一年中最令人陶醉的季节。   甘泉水的鳜鱼肥了,河水两岸桃红柳绿,麦地里吐出碧嫩的新芽,空气流动着芬芳的气息。   或许是年轻的缘故,尽管李臻半夜未睡,但他依旧精神抖擞,丝毫没有困乏之意。   片刻,他便带着康思思来到了距离他家不远处的校场,这里原来是豆卢军的一座军营,后来豆卢军全部迁到城外,这座校场也就成了附近平民休憩聚会的场所。   今天李臻确实有点来晚了,校场已有不少住在附近的少年在练习射箭,明天便是武举乡试的日子,尽管之前他们已经考过了举重和套路枪法,但关键在于明天箭考。   箭考分为步射和骑射,两者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敦煌数千少年郎人人练武,但能骑射者不过寥寥数十人,李臻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因此小校场中的数十名少年都在练习步射,没有人训练骑射。   当李臻走进校场,二十几名少年都纷纷围了上来,这些少年都是乡邻,在顽童时代,他们曾是李臻的手下,现在大家长大了,变成了他的仰慕者。   “三郎来了!”   李臻笑着向众人抱拳,“各位兄弟都练得差不多了,把场子让给我射几箭如何?”   “没事!三郎多射几箭给我们看看。”   众人七嘴八舌,笑着起哄,“三郎怎么把思思也带来了,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三郎是不是嫌我们在这里碍事?”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思思恐惧的尖叫声,“啊——”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思思双手捂着嘴,惊恐万分地望着眼前的铁笼子,笼子的布已经被她掀开,里面竟然是十几只又黑又肥的老鼠。   众人皆大笑起来,“思思,你拎了一路,难道不知里面是黑面小郎君么?”   思思气得直跺脚,“我不知道啊!若知道,我才不拿呢!”   众人见她有趣,忍不住又一阵大笑,李臻走上前笑道:“这些是我练箭的活靶子,本想请你帮忙,你若害怕,我让其他人帮忙,你先回去吧!”   “我……我其实只是吓了一跳,哪里怕它们了。”   “那好,你把笼子拎到那棵树后,一只只放它们出来。”李臻指着百步外一株红柳树道。   思思犹豫半天,才慢慢地拎起铁笼子,一步步向远处大树艰难走去,众人都在起哄大喊:“思思,我们再去捉几只如何?”   “你们这帮坏家伙,明天考试,我再来看你们的笑话!”   众人说笑几句,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臻身上,李臻已翻身上马,他纵马奔驰,马蹄声如雷,浑身雪白的骏马在校场内疾奔,身后激起滚滚黄尘。   “三郎哥哥,第一只出来了!”远处树后传来思思的喊声。   李臻手执长弓,身体略倾,双腿紧紧夹住战马,目光如电般注视着百步外的草丛。   他迅捷地抽出一支箭,长长的手臂拉开了弓弦,张弓如满月,一支狼牙箭闪电般射出,八十步外‘吱’一声细叫,一只黑毛肥鼠被长箭牢牢钉死在地上。   “好箭法!”众少年齐声赞叹,响起一片掌声。   “三郎哥哥,现在放第二只么?”   “放吧!”   李臻纵马疾奔,再次从后背箭壶内抽出了一支箭。   ……   在七岁之前,李臻和周围的少年一样,只是敦煌城北门附近的一名顽童,那时他还没有开启前世的记忆,但他过人的天赋便已渐渐显露出来。   不仅是他拥有天生的领袖气质,成为一群孩子的头领,而且他的记忆力惊人,读书过目不忘,在练武上更有天赋。   他和一群孩子跑去武馆偷看大人练武,别的孩子看了十遍八遍都记不住,而他只看一遍就领悟了其中的精髓。   李臻的祖父是沙州州学博士,笃信佛教,也是敦煌大云寺的一名居士。   在李臻八岁生日那天,祖父带他去大云寺参加礼佛大会,机缘巧合,大云寺的一名老僧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的天赋。   这名老僧便是他的师父忘尘大师,那时他从中原刚刚来到敦煌出家为僧,但他已经六十余岁。   忘尘大师的来历极为神秘,没人知道他俗家姓名,也不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但李臻祖父却对他的文学造诣佩服得五体投地,毫不犹豫地将孙子交给他。   不过忘尘大师并没有太多教李臻文学,而是更偏重于教他练武,教他鬼谷纵横之术。   李臻不仅仅拥有过人的天赋,他同时也付出了比常人多十倍的汗水和努力,宝剑锋从磨砺出,正是他的刻苦才使他练成了今天的武艺。   “三郎哥哥,准备好了没有?”   远处思思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又将注意力全身心地灌注到手中的长弓内。   “思思,应该还有最后一只吧!”   李臻高喊一声,调转马头,换成右手握弓,左手抽出最后一支箭,扣弦待发,等待最后一只黑鼠出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纷纷回头,只见十几名骑马年轻人疾速冲进校场。   十几人个个鲜衣怒马,腰佩装饰华丽的宝剑,弓袋里插着描金画眉弓,他们都是敦煌的大户子弟,家境富裕,有条件配马练习骑射,在他们中间有两名更加与众不同的年轻人。   这两名年轻男子年约十七八岁,身穿月白色绸缎长袍,腰素玉带,脚蹬乌筒靴,头戴漆纱笼冠,各佩一把镶金嵌玉的上等名剑。   “是索氏兄弟!”   有人低低喊一声,李臻也认出了这两名年轻人,他们是堂兄弟二人,哥哥叫索文,弟弟叫索英,是沙州名门索氏的子弟。   敦煌城无人不认识他们兄弟二人,他们武艺颇为高强,便自诩为游侠,带领一群富家子弟在敦煌城内肆意妄为。   或许是因为年纪尚少的缘故,所作所为还谈不上伤天害理,不过也是惹事生非,令人厌恶,敦煌民众背后都叫他们蚊蝇二侠。   十几名富家子弟纵马奔进了校场,围着校场内疾奔,纷纷拔出剑,将少年们练习射箭的草人靶斩断劈碎,一名子弟大喊:“我们要在这里练骑射了,所有人都统统出去!”   众人见他们横蛮无礼,心中皆十分愤怒,只是惧于索家势力,敢怒不敢言。   索英认出了李臻,便对兄长索文笑道:“兄长看见没有,那人居然也在。”   索文早就看见了李臻,他大喊一声,“停!”   一众骑手都勒住了马匹,索文催马上前,干笑一声道:“原来是李公子,你也是在这里练箭吗?”   “阿兄,你弄错了吧!”   后面索英凑上前,指着远处的思思,用一种讥讽的语气笑道:“他们这模样哪里是在练箭,分明是出来郊游亲热,好一对郎才女貌,般配啊!”   敦煌胡汉混杂,汉人的地位普遍高于胡人,胡人主要以经商为主,年轻的胡族女子大多在酒肆和青楼中以色艺娱人,或者嫁给大户人家为姬妾,索英说李臻和思思很般配,明显有讥讽之意。   众富家子弟都大笑起来,李臻却不着恼,只是冷冷道:“凡事有先来后到,你们要练箭就应该稍等,或者好言商量,这样大动干戈,毁人箭靶,莫非这就是索家家风?”   索英大怒,用马鞭指着李臻喝道:“混帐东西,你敢辱我家族!”   索文一摆手,止住了兄弟的喝骂,对李臻傲然一笑道:“索家并非仗势欺人,但信奉强者为王,你们若有本事就把我们赶出去,如果没这个本事,那就请你们出去,就这么简单!”   索文回头对众富家子弟笑道:“我说得对不对?”   众富家子弟大笑,“文公子说得太对了,就是这么回事!”   李臻冷笑一声,高声喊道:“思思,放最后一只。”   他一纵骏马,在校场上疾奔,竟奔到距离红柳一百五十步外的校场边缘,这时,铁笼里还有最后一只吱吱乱叫的鼠王,黑皮光亮,肥大硕壮,烦躁不安地抓咬铁笼,发出刺耳的尖利声。   思思忍住心中的害怕,小心翼翼提起铁笼子小门,黑鼠从铁笼里窜出,向草丛深处奔去。   “三郎哥哥,放出来了!”   “你们都看好了!”   李臻大喝一声,他在疾奔中拉弓如满月,一百五十步外一箭射出,箭影倏然而去,力量强劲,狼牙箭正射中黑鼠的头部,将它钉死在草丛中。   校场上一片寂静无声,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李臻催马回来,对索文和一众富家子弟道:“既然强者为王,那你们请出箭吧!我拭目以待。”   索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着实恼羞成怒,但他又无可奈何,箭技差得太远,拿出也是丢人,他只得一挥手,“我们去东校场!”   众富家子弟索然无趣,只得调转马头准备离开,这时索文面子实在挂不住,他又道:“上次比剑失手,是我大意,敢不敢再和我比一次?”   李臻淡淡道:“如果文公子有兴趣,我随时奉陪。”   “那就一言为定,我会下剑帖给你!”   索文调转马头便走,十几名富家子弟纷纷催动马匹,簇拥着索氏兄弟离开了校场,远远只听见索英大喊:“李臻,你就别做梦了,武举的进京名额轮不到你!”   李臻一怔,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003章 不速之客      敦煌自古便是丝绸之路上的商贸重镇,丝绸之路从长安出发,到达瓜州玉门关后便分为南北两线,北线继续则沿着天山以北走伊吾、轮台西行。   而南线就是从玉门关折道南下敦煌,然后走蒲昌海去高昌,沿着天山以南前往疏勒,再从疏勒越过葱岭前往西方。   正因为敦煌城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它不仅是西域和中原货物的中转城,也成为西域和中原文化的交汇点,莫高窟便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   中原文化和西域文化在这座历史名城内有机的融合在一起,敦煌也和内地大多数城池一样,呈棋盘式结构,南北中轴线是甘泉大道,东西中轴线则是三危大街,整个敦煌城便围绕着这两条中轴线向四周扩展。   甘泉大道上商铺林立,各种商品琳琅满目,摆满了来自中原的丝绸、瓷器、纸张和各种精美用具,但更多的却是西域的各种货物,来自波斯的地毯、银器、琉璃,来自粟特的香料、宝石,来自吐火罗的毛皮、药材等等。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特色店铺,最多是各种学堂,有培训语言的学校,在这里可以学习汉语、突厥语、粟特语、波斯语,还有学习乐器的乐坊,学习舞蹈的舞坊。   另外还有学习绘画、雕塑、书法的学校,以及学武和练习骑射的武馆,这些技能在敦煌都能找到不错的饭碗。   更有趣的是导引店,有点像后世的旅行社,只要肯花钱,就可以在店里雇向导,带你去高昌、龟兹等地去游玩,各种旅行装备一应俱全。   生活在这样一个繁盛的商业之城,李臻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利用前世的经验和知识在敦煌发财致富。   再过几个月李臻就要正式结束州学的学业,完全自由了,只是他心急如焚,恨不得明天就开始着手实施自己事业。   临近中午,李臻把思思送去舞坊,他牵着马穿过热闹的大街,回到了他家所在的三贤巷,三贤巷因为巷内有三棵茂盛的大槐树而得名。   李臻家就在巷口,正对城门,市口非常好,十年前便被一名卖香料的粟特商人租走临街一半,这个粟特商人就是康思思的父亲康麦德。   李臻的祖父在前年去世,这栋老宅便留给了李臻,不过现在是由李臻的姐姐李泉当家。   “阿臻,练箭回来了!”思思的父亲康麦德站在店门口笑眯眯和他打招呼。   康麦德年约五十岁出头,长得非常干瘦,活像一根枯黄短小的竹竿,鼻子又尖又细,一双粟特人特有的深目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泽,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同时也是一个虔诚的祆教徒。   也许是年轻时在丝绸之路上长年跋涉经商的缘故,他直到三十岁才娶妻,妻子比他小十岁,却长得又高又壮,现在中年发福,更是胖得吓人,有时康麦德明明就站在妻子身后,却总会听人给他妻子打招呼,“老康这两天又出远门了吗?”   虽然长得实在不对称,不过他们夫妻的感情却非常好,养育了两儿一女,长得都像母亲,长子康大利,去年满二十岁,便按照粟特人传统,带着十头骆驼走丝绸之路去了。   次子康大壮,今年十八岁,长得极为雄壮,他却不喜欢做生意,而是喜欢练武,一心想做番大事,他和李臻的关系最好。   小女儿便是康思思,今年只有十四岁,舞跳得非常好,最大的理想就是离开敦煌去长安和洛阳。   “康大叔好,思思去舞坊了。”   “我知道,听大壮说,明天你要参加武举乡试,这次一定要夺魁啊!”   “谢谢大叔,我会尽量争取,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回去准备了。”   “好!明天大叔给你鼓劲去。”   李臻笑着点点头,牵马走进了巷子,康麦德望着他背影自言自语道:“其实思思嫁给他倒也不错,至少房租就可以免了。”   ……   李臻祖父李丹平是沙州官学的一名博士,教书三十余年,家道清贫,去世后只留给李臻姐弟三桩财产,一是东城外的三十亩土地,二就是目前姐弟二人所住的老宅,另外还有莫高窟一面石壁。   三年前,李丹平把自己孙女,也就是李臻之姊李泉,嫁给了得意门生曹文为妻,不过曹文家境贫寒,而且家在寿昌县,只有三间草屋。   前年李臻祖父病世,他去世前让李泉搬回来照顾弟弟,李泉让丈夫和婆婆孟氏也一并搬来同住,但李泉对丈夫有言在先,这房子是她弟弟的,弟弟若成婚,他们就要搬出去另觅房子。   李臻牵马走到大门口,院门却开了,姊夫曹文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曹文性格文弱,沉默寡言,在敦煌县衙当文书小吏。   不过他的字写得极好,平时也替佛寺抄写经文赚点小钱补贴家用,他父亲也很早就去世,只有他和寡母孟氏相依为命。   “姊夫,这就去县衙吗?”   曹文很喜欢这个小舅子,他见李臻回来,连忙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你上次让我打听之事,我已经问过张学正了。”   李臻前几天听到一种说法,州学学生可以提前结束学业,他便动了心,请姊夫帮他去打听。   李臻大喜,“张学正怎么说?”   “张学正说,特殊情况下可以提前结束学业。”   “比如什么样的特殊情况呢?”李臻又追问道。   “这个我没有细问,不过我觉得张学正怎么说其实没有意义,关键是你大姊的态度,你说呢?”   李臻顿时变得无精打采,姊夫说得对,他大姊怎么可能准他提前结束学业?   一年多来,李臻便一直想和几个好朋友出去游历,最近几个月这种想法愈加强烈,但由于他的学业尚未结束,使他难以出行,再加上他还有一个厉害的大姊,想想就令人泄气。   曹文看出他的失望,便安慰他道:“今天别想这个,好好准备明天的乡试,那才是你眼下最重要之事,若你拿到名额,说不定张学正就特准你提前结束学业了。”   “多谢姊夫!”   曹文笑着拍拍他肩膀,转身便走了。   李臻推开院门进了院子,他要去喂马,却隐隐听见大姊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婆婆,只有无儿无女的老寡妇才给女人会捐钱,让女人会给她料理后事,可你明明有儿子,干嘛还要给女人会捐钱,这不是浪费吗?”   “我的事你别管,反正我没花你的钱,再说你给阿臻读书习武花了那么多钱,我是你婆婆,我说的话你听过吗?”   “随便你吧!你要捐就捐,我不会再管你的事。”   李臻暗暗摇头,大姊和婆婆之间关系不好,为了自己,两人不知争吵了多少回,今天好像又要吵了。   这时,李泉怒气冲冲从厨房里走出来,正好看见了李臻,吓了她一跳,“阿臻,你几时回来的,难道大门没关吗?”   “我刚才在门口遇到姊夫,所以就直接进来了。”   “哦!洗洗手去吃饭吧!马交给我。”   李泉虽然对李臻管束极严,但对他习文练武的花费却从不吝啬,为此惹得婆婆很不高兴,婆媳两人总为这件事争吵,当然,也和她至今没有孩子有关。   李泉牵着马走了,婆婆孟氏端着药罐子从厨房里走出来,李臻对她笑了笑,“阿婶好!”   “哎!快去吃饭吧!”   孟氏叹了口气,慢慢吞吞向房间走去,李臻回自己房间把弓箭挂好,转身来到饭堂,小桌上已经摆好了粥饼和小菜,姊夫曹文吃过午饭刚走,饭菜还是热的。   李臻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粥坐下,又卷起一块胡饼,胡饼是用肉末和酱做成,非常美味,这也是李臻的最爱,他练了一个上午的箭,着实有些饿了,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盛第二碗粥时,李泉走了进来,她在弟弟身旁坐下,也端起碗慢慢喝粥,她没有了平时的问长问短,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阿姊好像有心事?”   “没什么,快吃饭吧!”   李臻知道大姊虽然当家不易,但也不至于为点小钱和婆婆争吵,这次孟婶必然给女人会捐了不少钱,才惹得大姊不高兴。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他也不知该怎么劝大姊,便不再吭声,埋头吃饭,李泉也不愿多想烦心之事,又问道:“昨天你去见了忘尘大师,他身体怎么样了?”   因为师父年迈,不能每天教授李臻,李臻每隔十天去见他一次。   “大师只是略略有些感恙,灵隐主持叫我别担心,他会照顾好大师。”   李泉叹了口气,“话虽这样说,也不能大意,你考试结束后,去照顾大师几天,以尽徒弟的孝道,明白吗?”   “阿姊,我知道。”   李臻迟疑一下,又低声道:“阿姊,我想乡试结束后出去走走。”   “不行!”   李泉一如既往的断然拒绝,“你的任务是读书习武,我早就说过,在学业结束前,你给我专心读书,哪里也别想去!”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敲门声,有人高声问:“请问这里是李臻的家吗?”   “来了!”   李泉起身来到院子里,打开院门,她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大门外站着四人,其中两人是随从,为首是一名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皮肤白皙,颌下留三尺长须,头戴纱帽,身穿淡紫色儒袍,腰束玉带,显得颇为文雅。   在他身后跟着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虽然身着士子服,却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勇武之气。   李臻坐在房间里,他也立刻认了出来,来人竟然是敦煌李氏的家主李津,这着实让他感到吃惊。   他们只是偏门庶子,连每年参加族祭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说家主上门来拜访,在李臻印象中,只有祖父去世时家主才来过一次。   李泉愣了半晌,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李津心中有点不高兴,要知道他可是敦煌李氏家主,敦煌李氏数百族人的命运都由他掌控,李泉、李臻这种家族的庶房晚辈见到他居然不赶紧行拜礼,反而问他有什么事?   不过他今天是主动上门,有事情要找李臻帮忙,他便忍住心中不悦,勉强笑道:“我能进屋再说吗?”   李泉连忙道:“请进!请进!”   她一阵风似跑回主堂,稍稍收拾一下房间,又迎了出来,笑道:“家主请进来坐!”   毕竟这是李氏家主,李泉懂得一点人情世故,虽然她已出嫁,是曹家媳妇,但她要替弟弟着想,以后弟弟会有很多事有求于家族,真不能把家主得罪了。   李津见李泉十分殷勤,心中稍微舒服了一点,点点头负手走进了大堂,年轻男子就站在他身后,用一种挑衅的目光望着李臻。   年轻男子叫做李盘,是李津的侄子,也是李氏家族的嫡子,他和李臻一样,都在州学读书,今年同样参加武举乡试。   李津坐了下来,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李臻,见他居然不肯向自己行跪拜礼,他心中又有点不高兴起来。   “你就是李臻?”李津淡淡问道。   ……   【注:敦煌李氏的家主应该叫做李克让,因为容易和后唐李克让搞混,所以改名为李津。】   第004章 以势压人      李泉姐弟名义上也是敦煌李氏族人,但他们属于偏房末枝,不受家族重视,甚至连族祭都没有资格参加,不过还有一种说法,他们祖父李丹平原本不是敦煌李氏,而是属于陇西李氏。   这个说法也有几分道理,否则以他们祖父李丹平沙州官学博士的身份,怎么会没有资格参与族祭?   也正是这个原因,李臻对家族的感情极为淡漠,他前世就从不给人跪拜,今生更是只拜祖父和师父两人,要他给这个高高在上、从不关心他们姐弟死活的家主跪拜,他的膝盖可弯不下去。   李臻躬身行一礼,“晚辈正是!”   这时,李泉端茶进来,李津对她笑道:“你先退下吧!我想和你弟弟单独谈一谈。”   李泉见弟弟不肯跪拜家主,她心中着实有点担忧,便陪笑道:“我弟弟才十七岁,很多事不懂,家主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吧!我能做主。”   “好吧!你也请坐。”   李泉在桌子对面坐下,李臻就站在姐姐身后,瞥了一眼对面的李盘,虽然他们是族人,又同在州学读书,但这个李盘的眼睛长在头顶上,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   今天他居然到自己家里来了,李臻隐隐猜到了原因,估计今天的事情就和这个李盘有关。   李津轻捋长须,不慌不忙对李泉道:“明天武举考试之事,你应该知道吧!”   李泉当然知道,那可事关他弟弟的前途,而且听说还有三个进京参加武举的名额,他弟弟在敦煌少年中骑射没有对手,这三个名额,有一个就是他们家的。   “我知道,明天我家阿臻也要参加。”   “是!你弟弟很不错,李家能有这样一个出众的人才,我这个家主也极感欣慰。”   “家主过奖了,他还只是孩子,略有点长处,谈不上什么出众。”   李泉是个极为精明的女人,这个问题她考虑过不止一次,她弟弟确实出众,让她感到骄傲。   人家和她说起来,都夸赞李家出了个人才,但家族从来就不闻不问,说明家主根本没把阿臻放在心中。   李泉也知道李家极重血统,像他们这种偏房庶子再出色也不会受家族重视,除非成为高官权贵。   既然如此,为什么今天家主倒跑来了?还说着虚伪的夸赞之词,难道他们是有什么目的吗?   想到目的,李泉心中也变得警惕起来。   李津笑了笑又道:“李家有一支商队,拥有五百头骆驼,在沙州也数一数二,商队有三十名护卫,但缺一个护卫首领,我打算让你弟弟去做护卫首领,若做得好,两年后我提拔他做商队副执事,你看如何?”   李臻站在姐姐身后,他大概已经听出一点名堂了,他便低声提醒姐姐,“阿姊,我说好帮你酿酒的。”   李津捋须呵呵笑了起来,“贤侄若想酿酒还不容易,李家在寿昌县有座酿酒坊,我让你去做执事,如何?”   李泉却听懂弟弟的言外之意,她曾经考虑开个酿酒作坊,弟弟说帮自己酿酒,却被她训斥一通,不准他做生意而误了前途,李泉立刻明白了家主此来的目的。   李泉立刻摇头道:“多谢家主的好意,我家阿臻明天要参加武举乡试,他有能力争夺进京名额,我希望他能进京参加武举,家主的好意,我心领了。”   李津脸色微微一变,语气明显变得不悦起来,“你们或许不知道明天武举的重要内情!”   “如果家主愿说,我洗耳恭听!”   李津踌躇一下道:“明天的武举考试将由王大将军亲自主持,这是沙州开乡武举以来的第一次,凡考中进京名额的武士子,他会亲自写一封推荐信给兵部,有王大将军举荐,必将前途无量,这样机会太难得了。”   李泉接口道:“正因为机会难得,才更值得争取!”   李津没想到李泉比他弟弟还要难说话,他的脸色顿时沉下来,冷冷道:“既然你不懂我的意思,那我就明说了,我今天到你们这里来,就是希望李臻能主动放弃三个进京名额的争夺。”   停一下,他又加重了语气,“我是李氏家主,我说的话,作为家族子弟就必须服从,明天李臻就不要参加骑射了。”   李泉也愤怒了,这叫什么,以势压人吗?没有见过这样的家主,凭什么她弟弟不能进京参加武举,凭什么要她弟弟放弃竞争?   “家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族规有哪一条哪一款不准我弟弟争取进京名额?”   李泉这句话极为厉害,用族规的大帽子压下来,令身为家主李津半天说不出话来。   站在身后的李盘怒道:“名额早已内定,家主是一番好意来提醒,你们却不识好歹……”   李津回头狠狠瞪了李盘一眼,这件事情他怎么能说出来,尤其给利益相关者更不能说,李盘吓得低下头,不敢再说了。   李泉已经完全明白了,她深深吸口气,站起身道:“多谢家主好意,我们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还有事,家主请吧!”   李津没想到李泉竟然逐客,他心中大怒,站起身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快步离去。   李泉等他们走了,‘哐当!’一声把大门关上,“呸!还家主呢,给我李泉提鞋都不配。”   李臻竖起大拇指赞道:“阿姊厉害,小弟心服口服!”   “哎!你别说这种风凉话了,明天怎么办?他们名额都内定了。”   “阿姊,我猜得到是哪三人?”   “你知道?”   李臻点点头,“一个是张黎,他父亲是豆卢军副军使张庭,其中一个名额非他莫属,还有一个是索文,他弟弟索英已经向我泄露了,最后一个应该就是刚才的李盘,否则他不会跟家主一起来。”   “可是……这三人都不是你的对手,让你退出,多么不公平!”李泉知道这三人都是敦煌的权贵子弟,不是他们这种平头小民所能抗拒,她心中都绝望了。   李臻缓缓摇头,“阿姊,乡试我绝不会退出!”   李泉一怔,“名额都内定了,你能有什么办法?”   李臻冷冷一笑,“我李臻就那么容易受人摆布吗?”   ……   大唐天授元年,圣神皇帝武则天决心收复西域,任命鹰扬卫将军王孝杰为武威道总管,与突厥人大将阿史那忠节讨吐蕃,一举击败吐蕃军,收复了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重设安西都护府于龟兹。   王孝杰由此立下大功,升左卫大将军,这一次王孝杰率五万大军准备从沙州南下高原,讨伐吐蕃军以及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俀子,暂时驻扎在敦煌。   而就在这时,沙州举行一年一度武举乡试,王孝杰对此极有兴趣,主动提出参与武举乡试,对前三名获得进京乡贡名额的士子,他将亲笔写推荐信给兵部。   大帐内,唐军名将王孝杰正负手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虑不安,他得到消息,他派去迎接朝廷使者的队伍没有能接到人,朝廷使者一行竟然在玉门关一带失踪了。   这让他既担心,又有点奇怪,按理,朝廷使者在河西应该很安全才对,难道是河西走廊上的马匪,可哪支马匪敢如此胆大包天?袭击圣上派出的使者。   就在这时,他的亲卫在帐外禀报:“大将军,大营外有一个敦煌县少年求见,他说有机密之事要禀报。”   王孝杰正在思考使者失踪一事,却听说有人要禀报机密,便自然而然把两件事情连在一起。   他点点头,“带他进来!”   片刻,两名亲兵将一名身材高大的少年带进大帐,少年正是李臻,他原本是来碰碰运气,看王孝杰肯不肯见他。   他本来没有抱太多希望,没想到王孝杰居然同意见他了,着实令他一阵惊喜。   李臻被带进了大帐,大帐门口站着四名带刀亲卫,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大帐内只有一名头戴金盔的大将,估计这就是唐朝名将王孝杰了。   李臻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长揖施礼,“李臻参见王大将军!”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事见我?”   “学生是敦煌士子,将参加明天武举乡试,但有人徇私舞弊,事先内定了进京名额,学生深感不平,特来向大将军举报。”   王孝杰大怒,原来不是为使者失踪之事而来,他一挥手,“赶出去!”   几名亲卫上前推着他就走,李臻大喊:“乡贡舞弊,推荐人也要受牵连,大将军一世英名,想栽在三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身上吗?”   王孝杰一怔,“等一等!”他叫住了士兵。   王孝杰这才反应过来,他记得自己是答应过写推荐信,万一推荐的真是纨绔无能之辈,触怒了圣上,他确实要受到牵连。   王孝杰走到李臻面前,见李臻昂首挺胸,丝毫不惧,他便冷冷问道:“你是活腻了吗?胆敢跑来欺我!”      第005章 以身证明      李臻这才看清王孝杰的相貌,他首先看见一双极为锐利的眼睛,仿佛看透了自己内心一般,只见他年约四十余岁,身高近七尺,虬须虎目,杀机凛冽,相貌非常威猛。   李臻躬身行一礼,不慌不忙道:“学生不敢欺大将军,所说句句是实。”   他毫不畏惧迎着王孝杰,目光里充满了自信,王孝杰也暗暗点头,普通小民见到自己都会吓得磕头如捣蒜。   而眼前这少年却不卑不亢,举止得体,居然没有被自己吓着,颇有几分胆识。   李臻给王孝杰留下的第一印象还不错,王孝杰又问道:“你为什么说这次武举乡试有徇私舞弊?”   “晚辈不敢隐瞒大将军!”   李臻便将李津找他的事情不慌不忙地说了一遍,最后道:“他虽然是学生家族的族长,但他参与徇私舞弊,首先就是对大唐皇帝不忠,对沙州众多士子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学生绝不会袒护!”   王孝杰心中好笑,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少年居然举报自己的家主,胆子当真不小,若被家主得知此事,他在家族还呆得下去吗?   王孝杰压根就不知道,李臻从小到大和家族就没有半点关系,既然家主李津要牺牲他,他李臻又岂能不奋起反抗?   想了想,王孝杰又问道:“可是你并没有证据,口说无凭,让我怎么办?”   李臻昂然道:“学生就是最好的证据,若三人进京名额中没有我,那乡试就是徇私舞弊了。”   “好大的口气!”   王孝杰冷笑两声,他转身从弓架上取过自己的宝雕弓,递给李臻,“这是两石五斗弓,你能拉开吗?”   “学生愿意一试!”   李臻接过这张弓,感觉颇重,他双臂较力,弓弦吱吱嘎嘎拉开了,他又换一只手,拉了个满弓,虽然比自己两石暗影弓稍重,但他也能轻松拉开。   “学生献丑了!”   王孝杰眼中露出惊讶之色,不仅仅是李臻轻松地拉开了他的宝弓,力量惊人,尤其刚才李臻一个无意识的换手动作,使他发现这个少年似乎能左右开弓。   要知道骑射训练一年便可合格,但要做到左右开弓,至少要下十年以上的苦功。   难道这个少年七八岁就开始练习骑射了吗?不太可能!王孝杰又抽出两支箭,递给李臻,随即命令亲卫,“牵我的赤血马来!”   李臻也明白了王孝杰的意思,他要亲眼看自己射两箭,才会相信自己所说的话。   一股要强的勇气也从他的骨子里涌出来,他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公正待遇,就在此一举了。   ……   骑射场就在中军大帐不远处,李臻骑在一匹异常雄壮的赤色骏马之上,这是一匹来自大宛的汗血宝马,是王孝杰收复安西的战利品之一。   战马体格强壮,四肢修长有力,长长的马尾迎风飘舞,李臻骑在这匹战马上,手执宝弓,更显得他雄姿英发,仪表出众。   李臻锐利的目光注视着远处他的箭靶,骑射场中间画了一条一丈宽的笔直马道,长两百步,在马道前方第一百五十步左右,两边各摆放了一只草人,相距马道各约八十步。   也就是说,他必须沿着马道疾奔,奔到一百五十步时,同时左右开弓,射中两只草人靶,马道虽长,但射箭区域只有二十步,留给他射箭的时间更是只有短短一刹那,这是考较骑射的最高标准。   王孝杰坐在观战台上,他颇为欣赏这个十七岁少年的勇气,竟然敢来找自己来申诉,仅这份胆识就是一般人无法具备。   而且还能拉开自己的两石五斗弓,以他的年纪,有这份力量着实少见,敦煌城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才,如果就这样被埋没,实在太可惜了。   但王孝杰更期待看李臻的骑射箭术,他决定用军中最高的骑射标准来考验他。   “大将军,他准备好了。”   王孝杰点点头,“开始吧!”   有士兵挥舞旗帜,大喊:“开始了!”   李臻抽出一支箭咬在口中,另一支箭搭在弦上,双腿猛地一夹战马,赤血战马长嘶一声,迈开四蹄疾奔而出。   这匹战马明显比他白龙马的速度快,而且气势更加迅猛,李臻只觉得耳边风呜呜作响,战马瞬间便冲到一百五十步处。   王孝杰紧张地站了起来,冷厉的目光注视着李臻一举一动,四周数百名士兵观战士兵也纷纷伸长脖子,等待这个少年的射出两箭。   战马刚刚跃过射击线,李臻用双腿控马,稳住身体,张弓如满月,一箭射出。   他不看结果,随即换弓到左手,从口中抽出另一支箭,身体略成仰角,又是一箭闪电般射出,战马狂奔而过,瞬间冲过了二十步射击线。   四周鸦雀无声,随即掌声如雷,欢呼声响成一片,李臻在短短二十步内左右开弓射出了两箭,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两支箭正中靶心,令士兵们惊叹不已。   两名士兵扛着草人飞奔跑到观战台下,激动得高声大喊,“大将军,两箭皆中眉心!”   王孝杰捋须不语,他动心了,他从未见过如此骑射高明的少年,敦煌居然有这样的人才,他怎么能轻易放过?   这时,李臻策马缓缓而来,他翻身下马,将宝弓高高举起,“多谢大将军宝弓,使学生能够全力发挥!”   王孝杰点点头,“回大帐说话吧!”   两人快步走到大帐门口,却正好遇到了豆卢军副军使张庭,张庭是敦煌四大世家中的张氏家族,张家世代在沙州为将,是敦煌最有权势的地头蛇。   这次武举乡试虽然是由沙州司马负责,但张庭作为地方军使,也参与其中。   张庭认识李臻,知道这少年颇为了得,就在刚才,他也正好看到了李臻的骑射表演,李臻的高超箭术令他赞叹不已。   不过他也很奇怪,李臻怎么会出现在唐军大营内?又怎么会给王孝杰表演箭术,这里面发生什么事?   张庭单膝跪下向王孝杰抱拳施一礼,“末将参见大将军!”   “张军使请起!”   王孝杰看见张庭,心中有些为难了,张庭这个节骨眼赶来,有些事情倒不好当面对质。   更重要是,王孝杰对李臻动了惜才之念,让这个少年和张庭对质,只能是害了他。   王孝杰心念一转,便温和地对李臻笑道:“我要和张军使商议军务,你说的事情我知道了,先回去休息吧!好好准备明天的乡试,希望你明天不要让我失望。”   李臻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再多说也没有意义了,便向两人行一礼,告辞而去,王孝杰望着他走远,这才对张庭道:“我们进帐说话!”   王孝杰走进帐中,命亲兵都退下,这才对张庭道:“不用拘束,坐下说话吧!”   王孝杰官任武威道总管,豆卢军也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他自然也就是张庭的顶头上司。   王孝杰喝了一口热茶,沉思片刻道:“这个少年的箭术非常高明,张军使知道吗?”   “卑职当然知道,他不仅箭术高明,马球也打极好,我打算让他参加沙州马球队。”   “是吗?可是我知道他明天要参加武举乡试,难道凭他的骑射箭术,还拿不到进京名额吗?”   张庭心中有点打鼓了,他在官场混了二十余年,有足够的官场敏感,他意识到王孝杰可能已经知道名额内定之事了,是不是李臻说的他不能肯定,但一定有人向王孝杰泄露了此事。   不过这种乡贡名额内定是很正常之事,在任何一个州县都是小事一桩,这种出人头地的机会不给权贵世家子弟,难道还会给寒门子弟不成?张庭相信王孝杰不会对此大惊小怪。   他笑了笑道:“明天乡试主要是考步射和骑射,步射估计李臻问题不大,但骑射的临场发挥很重要,如果他发挥失常,他真不一定能拿到进京名额,尽管我也很欣赏他的骑射箭术。”   张庭说的话很有道理,临场发挥确实是影响骑射的重要因素,让王孝杰无法反驳。   其实王孝杰也并不想过问沙州的什么内部交易,那是兵部的事情,和他无关,但如果让他写推荐信,那就关系到他的切身利益了。   王孝杰沉吟片刻道:“我既然答应写推荐信,自然不会出尔反尔,不过我举荐的人,我一定要亲眼看到他的骑射水平,符合我的要求我才能写,否则,圣上怪罪下来,我王孝杰承担不起,张军使明白吗?”      第006章 利益交换      李臻回家时天已经黑了,他刚走进院子,大姊李泉一阵风似的冲过来,拉着他急问道:“阿臻,你下午到哪里去了,我要担心死了!”   “我心情不好,出去走了一会儿。”   李泉到处找遍了兄弟,都不见他,急得晚饭都没吃,现在李臻终于回来了,她一颗心才放下。   她本想狠狠教训他一顿,可听到他说这句话,她心中一腔怒火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过来,阿姊有话对你说。”   李泉把兄弟拉到房间坐下,“大姊知道你是为家主那番话烦恼,但你不要怕,管他什么家主不家主,明天你谁也别让,咱们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绝不做看人脸色过日子的可怜虫。”   难得阿姊说这番励志的话,李臻不知心中是感动还是害怕,但他暂时不想说见过王孝杰之事,便笑道:“大姊不用担心,我已经想通了,明天我绝不会退让。”   “这就对了。”   李泉心中着实宽慰,决定再给兄弟一个鼓励,她想了想又道:“等你明天武举乡试结束,大姊或许会给你一个出去走走的机会。”   李臻大喜,“去哪里?”   “去哪里暂时还不能说,我唯一担心就是你从未出过门,不太放心你一个人去。”   李臻连忙道:“阿姊不用担心,我不是一个人去。”   “我知道,无非就是你那几个狐朋狗友,不过话说回来,若你们四人一起去,我倒真放心了。”   李泉想着弟弟也长大了,应该给他一个出门锻炼的机会,她便答应了。   “那就这样决定了,我明天给你们准备干粮行李,后天出发,但从现在开始,你不准再想这件事,明天乡试你给我好好发挥,给阿姊争这口气。”   ……   沙州地处边陲,和吐蕃、突厥接壤,武风尤盛,敦煌家境稍好一点的人家都会让孩子习文练武,强身健体,保卫家园。   三年前,大唐开了武举,各州县也跟着开了乡武举,沙州也不例外,但兵部只给沙州每年三个乡贡名额,名额如此宝贵,基本上每年都被沙州几大世家瓜分。   今年情况更是特殊,左卫大将军王孝杰答应写信向兵部推荐,王孝杰现在是大唐第一将,在军方地位极高,如果他肯向兵部推荐,那这次三名乡贡士子将前途无量。   所以王孝杰刚刚答应推荐,几大世家便开始激烈争夺这三个名额,最后达成妥协,张庭拿走一个名额,给他儿子张黎。   索家拿走一个名额,因为负责这次武举乡试的主官,正是出任沙州司马的索知平,索家要给嫡长孙索文。   还有一个名额,按照惯例,应该是由参加武举的士子们公平争夺,也算是一块遮羞布,但这次李家和郑家都想要这最后一个名额。   最后众人商议决定,如果李家能说服夺魁呼声最高的李臻放弃参与竞争,那么这个名额就给李家,郑家权势不足,只能放弃了。   但今天李氏家主李津去李臻家说服他放弃乡武举,却遇到了麻烦,李家姐弟坚决不肯放弃,这让他倒有点难办了。   入夜,李津的马车缓缓停在索家的大门前,索家府宅位于城西,由主宅和族房组成。   主宅占地五十亩,是敦煌县的第二大府宅,族宅更是有百户人家之多,足足占去了大半条街。   李津已事先派人送来了拜帖,索家已有准备,马车刚停下,等候大门台阶上的索瑁连忙迎了上来,索瑁是家主索庆的次子,也是蚊蝇二侠中索英的父亲。   索瑁向走出马车的李津躬身施一礼,“欢迎李县公光临寒舍!”   李津继承了父亲开国县公的爵位,大家都称他为李县公,这也是他最荣耀的身份。   李津回礼笑道:“听闻索贤弟上月娶新妾,恭喜啊!”   “呵呵!让县公见笑了,父亲和家叔都已在内堂等候,县公请吧!”   “请!”   索瑁领着李津进了大门,两名丫鬟在前面挑着灯笼引路,两人快步向内堂走去。   索府内堂上,索氏家主索庆正在和兄弟索知平商量着明天武举的一些细节安排。   索庆今年约六十余岁,是个貌不惊人的干瘦老头子,年轻时他率领索氏商队走南闯北,在河西道上留下赫赫威名。   现在已年迈,精力大不如前,家族之事都交给四个儿子,他则隐居幕后,颐养天年了。   这次武举乡试因为有大将军王孝杰的推荐,结果把他也惊动了,无论如何,他要为长孙索文拿到一封推荐信。   他有自己想法,沙州有五百地方州兵,他希望由长孙索文来统帅这五百士兵。   加上兄弟是沙州司马,他们索家就有了和张家抗衡的军权,所以长孙进京考武举进士科,就显得尤其重要。   索知平现任沙州司马,武举乡试正是他的职权范围,他见兄长颇为担心,便笑道:“大哥不用担心,阿文也算是敦煌子弟中的佼佼者,骑射了得,我曾和张庭私下给敦煌子弟排名,阿文骑射武力可排到第三,只略逊于张庭之子。”   “第一是谁?”索庆语速很慢,声音略有点沙哑。   “第一名叫李臻,大哥应该有印象,去年沙州马球赛,此人夺得球技头彩,轰动了全城。”   “原来就是他!”   索庆印象很深,原本马球头彩应该被自己长孙索文夺取,最后却落在一个异军突起的少年手中,这个少年原来就是李臻。   索庆缓缓点头,“我记得他,骑射排名第一,难怪马球打得好。”   “正是此人,可惜如此良玉,李家却视若弃履。”   “这是为何?”   略一迟疑,索庆忽然明白过来,不用说,这个李臻一定是偏房庶枝,在极重血统的李家,这样的子弟出不了头,其实不仅是李家,他们索家何尝不是如此。   索知平又道:“虽然王孝杰在场观战,但请大哥放心,李臻不会影响到阿文的名额,也不会影响到张庭之子的名额,倒是会影响到李家的那个名额,我们已经商量好,由李津去说服李臻退出名额争夺。”   索庆笑了起来,“如果李津说服不了李臻,他是不是就要有求于你了?”   索知平明白大哥的意思,也笑道:“今晚他来拜访,或许就是这个缘故吧!大哥想好条件了吗?”   索庆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这时,索瑁匆匆走上内堂,躬身禀报道:“父亲、二叔,李县公来了。”   李津走进内堂,和索庆、索知平一一见礼,他是晚辈,礼节上颇为客气,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寒暄几句,索庆便请李津坐下。   这件事是索知平和李津商量,索庆并不参与,他坐在一旁不慌不忙地喝茶,就仿佛此事和他无关。   “如何,县公说服李臻退出争夺名额了吗?”索知平笑问道。   李津苦笑一声,如果他能说服李臻,那今晚他就不会来拜访索家了。   他叹了口气,“他们姐弟很固执,不管我怎么利诱威逼,他们就是不肯放弃名额,估计李臻明天要参加骑射应试。”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王孝杰在场观战,李臻是否参加骑射,对结果都没有任何影响,就算他表现出色,列他为第四就行了,反正普通人也不太懂。   但王孝杰亲自在场,想糊弄他就难了,所以他们只能劝说李臻自己放弃。   但李臻姐弟的固执着实使李津感到头疼,他也只能屈尊来求索知平帮忙,他又试探着问道:“这件事,索司马能否再想想别的办法?”   索知平呵呵一笑,“办法当然有,只是……”   他说到这,回头看了看大哥索庆,李津顿时明白过来了,索家不可能白帮这个忙,他又对索庆笑道:“都是世交,家主不妨直言!”      第007章 武举乡试      索庆捋须微微一笑,“朝廷派使者来敦煌之事,县公知道吗?”   李津一怔,这件事他真不知道,朝廷派使者来敦煌做什么?   索庆看出他的疑惑,便笑了笑说:“使者是为大云弥勒像之事而来,听说圣神皇帝极为重视这尊大像,派心腹前来参与筹建,这几天人就要到了,这可是敦煌的大事啊!”   李津愕然,“不是说敦煌不建弥勒像吗?”   李津立刻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怎么知道敦煌不建弥勒像,这不就等于告诉索庆,他朝中也有人吗?   索庆却佯作没有听懂,又笑道:“我倒没有听说敦煌不建,反正我接到魏王的来信,圣上派心腹来了,具体派什么人,魏王也没有明说,反正人要来了,大像之事得尽快开始筹备,但我希望这次是索家独立完成。”   索庆当然知道,这次弥勒像建造一个极好的进阶机会,远远超过了所谓武举乡试。   如果他能把塑造弥勒大像之事拿到,取悦圣上,到时武承嗣再给圣上说一句,这是敦煌索家全心尽忠,对索家前途将有大大的好处,无论如何,这个机会他绝不能放过了。   他本来想答应李家别的好处,正好李津有求于索家,索庆决定利用这次机会让李家退出弥勒像的建造。   李津明白过来了,这就是索家的条件,索知平帮他制止李臻参加名额争夺,大云弥勒像就由索家一家独占,只是……这个条件有点太高了。   他沉吟一下道:“可是张家和郑家或许也要参与弥勒像建造。”   “张家已经明确表态这次不参与,至于郑家,我会去和郑林谈。”   索庆眼睛笑眯了起来,言外之意就剩下你们李家了,李津又沉思了片刻。   虽然这种事应该由家族长老会来讨论决定,不过时间紧迫,为了拿到最后一个进京名额,拿到王孝杰的推荐信,他最终决定让步了。   ……   就在李津和索庆达成了交换条件的同时,副军使张庭也坐在自己的府邸后园望着儿子张黎骑马射箭。   张黎是张庭的次子,今年二十岁,他长得酷似其父,身材高大,一张方脸,相貌堂堂,张家世代从武,张黎六岁开始接受系统训练。   先天的武学基础和后天的刻苦训练,使他成为敦煌年轻子弟中的佼佼者,若没有李臻这个神奇的平民子弟,他绝对是沙州第一。   张黎并不是州学士子,他其实是豆卢军的一名队正,但他也曾在州学读书,这次他便是以州学士子的身份参与武举乡试。   争夺三个进京名额,他势在必得,如果进京能考中,他就可以从队正升为校尉。   尽管他父亲是副军使,但想升为校尉,必须由兵部来任命,军队升职制度很严,他父亲也没有办法。   张黎不断催动战马奔驰,左右开弓,一支支箭射向五十步外的箭靶。   虽然是夜间,但箭靶上方挂了一盏灯笼,所以看得很清楚,如果是白天,他可以在八十步外骑射。   旁边张庭沉思不语,他今天亲眼目睹了李臻的骑射,那种瞬间双射、箭中眉心的神技比他儿子高明得太多,虽然儿子排名第二,实际上他差李臻太远。   但让张庭担心是今天他和王孝杰的一番对话,王孝杰显然已经知道名单内定之事。   所以他最后有点变卦了,什么叫做符合他的要求才写推荐信,谁知道他的要求是什么?   说白了,王孝杰就是不打算写推荐信了,想想也有理由,他已看到了李臻的骑射,再让他看别人的骑射,他哪里还看得上眼,或许他的要求就是和李臻一样水平。   现在张庭有点为难,他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索知平,还是索性装聋作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沙州四大世家绝不是铁板一块,而是暗中内斗不已,比如沙州有豆卢军长驻,沙州的治安一直都是由豆卢军负责,沙州司马只挂一个虚职。   但三年前,索家走了第一权臣魏王武承嗣的关系,索知平出任沙州司马,他竟然按照中原的制度,组建了地方州兵。   索知平把敦煌和寿昌两县的治安权夺了过去,变成地方州兵管城内治安,豆卢军管对外防御。   这是中原的制度不假,但这里是沙州边陲,刺史兼任豆卢军军使,就算他张庭不能兼任沙州司马,那至少司马的实权是属于他的,这是惯例。   现在被索家夺走了他的司马实权,让张庭心中怎么高兴得起来。   人人都知道张家与索家暗中不和,根源就在于此,只是面子上大家过得去罢了,都是乡党,也没必要撕破脸皮。   这次三个进京名额,大家各取所需,他张庭拿走一个,索家拿走一个,至于第三个名额,那与他张庭无关,由索家和李家自己去商量。   想到索家对自己利益的侵犯,张庭终于做出了决定,王孝杰看重李臻之事他就当不知道,装聋作哑,至于推荐信,他更是一无所知。   ……   每年冬春之际,大唐各州、县的要把官学或者私学的士子挑出来,进行初步考试,把优秀者推举到尚书省应考,叫做乡贡。   如果地方保举不当,不仅被错举的人不能予试,就连他的所有同乡都要受到牵连,被剥夺考试资格,若存在严重舞弊,甚至还要连累到所在的地方官府。   武举也是一样,各州每年推荐武举乡贡前往京城参加兵部考试,名额或多或少,沙州人口较少,一共只有敦煌和寿昌两个县,所以每年只得到三个乡贡名额。   武举乡试在沙州今年已是第三年,因为进京名额太少,基本上都是内定,当然他们推荐的人也是弓马娴熟,武艺不错的子弟,不是李臻说的那样推荐纨绔无能子弟,毕竟进京出丑会连累到地方官府。   沙州尚武之风极盛,这次一共有六百余人参加武举乡试,一些学文的子弟同样也在练武,这就是州学武科的士子。   州学士子参加武举乡试的人不多,不到百人,其余五百余人都来自敦煌县和寿昌县的六家武馆。   武举乡试一共考四门,举重、套路枪法、步射和骑射,一般通过前三项就算合格了。   凭此取得地方官府认可的乡武举资历,凭这个武举资历就能找到不错的饭碗,这也是大多数考生的目的。   比如可以去州衙、县衙为吏,可以去护卫商队,若有关系,甚至还可以加入豆卢军,成为低级军官。   但想进京参加兵部武举,就得靠骑射来争取,实际上,参加最后骑射争夺进京名额之人,几乎都来自州学士子。   举重和套路枪法之前已经考过了,今天是考步射和骑射,步射分在三个考场,骑射则在敦煌大校场内举行。   东天空刚刚翻起鱼肚白,晨曦青朦,一轮弯月挂在天空,大街上却已经热闹起来,随处可见穿着武士服、后背弓箭的少年儿郎。   李臻骑马来到了东校场,今天康思思没有跟他同来,她是观众,要到骑射考试时才会出现。   东校场门口挤满了正在登记的考生,李臻正东张西望,却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老李,这边!这边!”   李臻一回头,看见一个肥胖的少年站在一个角落向他挥手。   李臻大喜,连忙牵马走了过去,“老胖,你登记了没有?”   “还没呢!不急,早登记也没用。”   胖子是李臻最好的朋友,名叫酒志,大家都叫他酒胖子,父亲是敦煌有名的屠户。   胖子和李臻同岁,两人一起长大,他的性格开朗风趣,忘尘大师也颇为喜欢他,收他为记名弟子,让他和李臻一起读书习武。   胖子的书读得不好,武艺也稀松平常,不过他也有一手绝活,那就是飞刀厉害,三十步内可百发百中。   胖子的弟弟酒平也跟着兄长一起来,他是李臻的崇拜者,连忙殷勤地接过白马缰绳,“臻哥,我替你看马。”   “多谢了!”   李臻这才发现胖子还是牵着他平时骑的小瘦驴,不由奇怪问道:“老胖,等会儿考骑射,你骑什么?”   胖子挠挠头,貌似很苦恼道:“昨天去骡马行租马,晚了一步,马都被都租掉了,所以……”   李臻见酒平向自己眨眨眼,他立刻明白了,便拍拍胖子的肩膀笑道:“没关系,假如允许考飞刀,进京名额非你莫属。”   “那是!那是!哎,没办法,租不到马,只好被迫放弃骑射了,不知思思该怎么笑话我。”   旁边酒平忍不住捂嘴偷笑,胖子若有所感,扭过头狠狠瞪了他了一眼,“笑什么笑,难道你老哥是那种临阵退缩的人吗?”   李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哥哥从不会临阵退缩,只是有点胖,步伐当然会比别人慢一点,别人都阵亡了,他还没有赶到,老胖,对不对?”   酒志笑眯了眼睛,大有一种‘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老李’的感慨。   这时,门口登记处有人大喊:“李臻!州学的士子李臻来了没有?”      第008章 制度陷阱      是一名考官在门口大喊,李臻连忙举手,“在这里!”   “快过来登记,你们州学就剩你一个没有登记了。”   酒志在后面嘟囔一句,“睁眼说瞎话,明明老子也是州学士子,也没有登记,又算什么?”   “估计他们已经糊涂了,一起去登记吧!”   酒志把瘦驴也交给弟弟,两人挤到登记台前,交上考生竹牌,考官将登记薄摊在李臻面前,“快登记,你是第一批考试,考试时间要到了。”   “这位考官大爷,请问我是第几批?”旁边酒志问道。   “你?”考官愣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酒志,喝酒的酒,志向的志!”   “酒志在这边!”旁边另一名考官喊道。   “劳驾各位,让一让!”酒志拼命挤了过去。   这时,李臻登记结束,考官指了指大门,“进去吧!你在第一个棚里选弓箭,蓝色那个大棚,别走错了。”   “多谢!”   李臻先进了校场,校场内已经布置好,摆放了十只靶,射程约五十步,每次十个人同时射箭,在规定时间内射出五支箭,三支中靶就算合格,要想参与骑射,必须五支箭全部中靶。   旁边搭了五座棚子,这是给考生选弓箭并且等候考试之处,第一座便是蓝色大棚。   “老李!”   酒志从后面追了上来,“奇怪了,我明明和你一起报名,怎么被分到第八批,你却是第一批。”   “谁知道,或许是随意分吧!老胖,你在哪个棚?”   “第三个棚,红色那座。”   酒志又拉住李臻低声道:“听说今年规则改了,只有五十人有资格参加骑射,按步射成绩选拔,你要当心,别大意失荆州了。”   李臻点点头,这个规定他能理解,因为王孝杰在场,所以要保证考生质量,以免像去年一样考生良莠不齐。   去年一百名骑射考生中居然有六十人脱靶将箭射飞,这种情况若今年在王孝杰面前出现,会丢尽沙州的颜面。   “我会注意,等会儿大门口见,我还有事情找你商量呢!”   “好!”   酒志飞奔而去,李臻则进了第一座大棚,棚内已有二十余人,靠边上摆着三排弓箭架,有两名考官,一人负责正式登记,另一人负责帮忙选弓箭。   所谓考官,其实都是临时抽调的地方州兵,态度十分粗野,考生动作稍微慢一点,便被考官指着鼻子大吼大叫。   不过他们似乎认识李臻,对他还算客气,李臻来到弓架前,弓架上全部是步弓。   比李臻用的骑弓要大,而且做工也比较粗糙,远不能和他的骑弓比,他的弓可是师父耗费三年时间才制成,堪比名匠之弓。   步弓从五斗弓到一石弓不等,因人而异,可以自己挑选,李臻对弓比较挑剔,一连试了三四张,都不满意,太轻了。   这时,帮助选弓的考官慢慢走过来笑道:“臻公子是不是觉得不顺手?”   这名考官留着一撮焦黄鼠须,颇为醒目,李臻见他认识自己,也笑了笑道:“都太轻了,稍重一点的没有吗?”   “好像有一张稍重的。”   考官带他走到第三排,拾起最边上的一把弓道:“这把最重,没人选它,公子不妨试试看?”   李臻张弓慢慢拉开,这竟然是一把两石弓,正好合他的臂力,李臻大喜,“这就这把了。”   鼠须考官微微一笑,“快去吧!考试要开始了。”   ‘咚!咚!咚!’   鼓声敲响了,天刚刚亮,第一批十名考生开始了步射,每人身旁有箭壶,壶内五支箭,要求在鼓声结束前全部射完,众人都很紧张,心和鼓点一起跳动。   李臻却很轻松,这种步射考试对他而言,简直轻而易举,轻轻松松五支箭全中靶心,应该是满分。   “恭喜臻公子通过考试!”   那名焦黄鼠须考官出现在李臻面前,笑容满面道:“成绩已经确认,目前排名第一,主考官让我通知公子去大校场准备参加骑射,骑射将在那里举行。”   “多谢!”   李臻将弓递给他,快步向外面走去,对他而言,这种步射没有任何意义,他关心的是骑射。   他今天状态非常不错,只要正常发挥,进京名额非他莫属。   李臻走出校场,老远便看见了康思思,这时她看见了李臻,高兴得跳起来,“这边,三郎哥哥!”   她的声音娇嗲,喊得又亲密,旁边很多人都侧目向她望去,她却毫不在意地冲上来,亲密挽住了李臻的胳膊,“三郎哥哥,等你半天了。”   李臻望着思思的两颊笑涡的霞光荡漾,他心中涌起一缕温情,也忍不住开心起来。   “思思,你二哥呢?”   “他去大校场那边占位子了,泉大姊也来了,刚才我还见到她,估计她也去大校场了,她让我转告你,让你放下包裹,轻装上阵。”   原来大姊也来了,这时他又想起一事,对思思歉然道:“我明天要出门几天,上次答应去看你的跳舞比赛,可能去不了。”   思思神情黯然,“我听泉大姊说了,你去不了也没办法。”   李臻见她难过,便笑道:“要不你也跟我们一起出游,你二哥也要去呢!”   思思慢慢低下头,“我真的很想去啊!可是……这次跳舞比赛很重要,听说跳得好还能去长安,对不起,三郎哥哥,我……我真的不想放弃。”   李臻眉头一皱,“你要去长安?”   思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连忙摇头,“没有啊!我只是说说,我爹爹哪里会准我去。”   李臻不太相信,这小娘一心想去长安和洛阳,她可别做了傻事,他又叮嘱道:“就算你爹爹答应,你也不能去!你还不到十四岁,一个人去长安太危险了。”   “我不会去啦!”   李臻还是有点不放心,有时间他要给康大叔说说,得把她看紧一点。   ……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步射考试非常快,仅仅一个时辰,三个考场的六百多名考生便完成了步射。   大部分考生到此都结束了,但还有五十名考生要参加骑射,争夺三个进京乡贡名额。   这才是武举乡试的重头戏,骑射在敦煌大校场内举行,这里也是沙州的马球赛场,每年的马球比赛会吸引数万沙州民众跑来观战,盛况空前。   今天的武举乡试骑射也吸引了上万名观众,他们挤满了四周的观战场地。   数千士兵负责维持秩序,在北面则有一座看台,沙州的高官们都坐在看台之上。   包括太守李无亏,长史蒋源,司马索知平、副军使张庭,另外还有敦煌和寿昌两县县令,李氏家主李津,郑氏家主郑林等等。   今天还有两名贵客,一个是左卫大将军、武威道总管王孝杰,另一个是王孝杰的副将苏宏晖,王孝杰是正三品衔,位高权重。   而太守李无亏不过是正四品下阶,不仅官职上差了好几级,而且朝廷地位也远不能比,他甚至连副将苏宏晖也比不上。   王孝杰坐在正中主位,苏宏晖则坐在第二排,毕竟李无亏是主人,他要陪同王孝杰,哪有主人坐在后面的道理。   王孝杰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他眯着眼欣赏马球场上一队舞姬翩翩起舞。   坐在他身后的张庭也笑而不语,他今天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会揭穿王孝杰和李臻的暗中联系。   不过有一点他毫不含糊,无论如何,属于他儿子的名额,他绝不会放弃。   “大将军军中也有将领被推荐去京城参加武举吗?”李无亏笑问道。   “以前有,但今年还没考虑,毕竟要打仗了,暂时没有这个心思。”   李无亏点点头,又关切地说道:“听说圣上派高延福出使敦煌,应该这几天就到了,我却没有消息,我已让张军使派军队去迎接,大将军是不是也派军队去迎接一下比较好?”   李无亏提到了王孝杰最心烦意乱之事,他蓦地一惊,“使君说,圣上是派高延福来?”   “官牒上是这样说的,难道不是高府君?”   王孝杰更加担心起来,高延福可是圣上的心腹宦官,位高权重,万一他出什么事,自己怎么担待得起这个责任。   李无亏的意思他听懂了,李无亏只负责沙州范围,而他王孝杰却管整个河西,他也应该派出军队去迎接。   王孝杰掩饰住心中的担忧,点点头笑道:“我已经派军队去了,我暂时没有消息,高府君应该有宫廷侍卫,安全上不会有什么问题,李使君以为呢?”   “我也希望没有什么问题。”   这时,索知平上前施礼道:“大将军、使君,骑射马上开始了。”   王孝杰思绪不在比试场上,便心不在焉地问道:“有多少人参加?”   “大约五十人左右,都是步弓考试的佼佼者,也是我们沙州最优秀的骑射少年,相信大将军不会失望。”   王孝杰随口答应一声,“那就开始吧!”      第009章 绝不甘心      骑射比试已经开始了,之所以骑射叫比试而不叫考试,是因为步射有标准,合格即可,没有什么比赛竞争。   骑射就相反,没有标准,完全是参赛士子之间的竞争,技高者胜出,所以叫比试。   骑射共考十轮,一轮考五人,每人都只有一次机会,其他人都在校场外等候,叫到名字才能进去。   这也是今年的新规矩,去年大家一起进场等候,据说去年士子间互有骚扰,影响成绩发挥,所以临时改掉了规则。   李臻牵着他的白马和一众士子在外面等候,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步射最后成绩,不过他是五箭全中靶心,且成绩已被主考官确认,进前三没有问题。   众人都牵着马,竖直了耳朵,听上面考官叫自己名字。   很多士子都不是第一次参加比试了,有的还是第三次参加,这些都是沙州大户人家子弟,家境优越,养得起战马。   “索平、李盘!”   考官高声念着名字,声音很高,念两到三遍,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李盘翻身上马,不屑地瞥了一眼李臻,“还不死心吗?”   李盘仰天一阵大笑,催马冲进了比试场内,这时外面只剩下三个人了,依然没有喊到他,李臻心中也开始打鼓,难道真没有自己吗?   不可能啊!他的步射箭箭中靶心,五名考官同时记成绩,由主考官通知他参加骑射,制度严密,没有理由不让自己参加骑射。   李臻想到了刚才李盘的神态和他说的话,这里面难道真藏有什么阴谋?   李臻再也忍不住,催马上前,高声问考官道:“请问,有李臻的名字吗?”   考官看了看名单,摇摇头道:“名单里只有一个姓李的,叫做李盘,刚才已经进去了,很抱歉,没有李臻!”   李臻愣住了,继而大怒,“为什么会没有我?”   考官是个老者,他瞥了一眼李臻,慢慢悠悠道:“年轻人,没有你不正常吗?说明你的步射不合格,排不进五十个骑射名额,自然就没有你了,火气不要太大,我老人家心脏不好。”   李臻已经明白了,这帮该死的家伙在步射时弄手脚,压低自己成绩,把自己降到五十个骑射名额之外,他自然就没有资格参加骑射了。   他们都是高官,权力遮天,做这种手段简直轻而易举,李臻倒冷静下来了。   他克制住心中怒火,抱拳问道:“请问考官,我想查步射成绩,该怎么查?”   老者又看了他一眼,用笔悄悄指了指旁边一名考官,李臻立刻调转马头,冲到这名考官面前,施礼道:“我想查步射成绩,是找你吗?”   “原来是臻公子,你没有进去吗?”这名考官认识李臻,漫不经心的问道。   李臻摇了摇头,“说我步射成绩不合格,我想知道我步射究竟排多少名,是不是第五十一名?”   “这个……”   考官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他半天才取出一卷名单,“按规矩,不允许查名次,不过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我帮你看看。”   考官从头找到尾,他也有点愣住了,“臻公子,我也不敢相信,但上面写得很清楚,你的名次排在最后。”   “什么叫最后?”李臻快要暴怒了。   “就是……没有成绩。”   李臻一把从考官手中抢过名卷,考官顿时大喊,“这个你不能看,快还给我!”   李臻不睬他,他在名单最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确实没有成绩,后面有个小小备注,‘用弓违规’。   李臻俨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淋下,他到今天才领教到官场的手段,原来至始至终就是一个陷阱。   让自己去第一座大棚,安排了专门的人给自己选弓,诱引自己选了那把两石弓,最后又及时出现,把弓拿走,环环相扣,没有一丝漏洞。   他也曾想到李津不会死心,他本能的想到李津会在骑射中搞鬼,却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在步射时就下手了,巧妙地让他失去了参加骑射的资格。   而且还让他乡武举不合格,就算王孝杰想帮他,让他进去参加骑射,但没有地方官府的武举认可,他的骑射发挥再出色也没有资格进京。   李臻第一次感到了绝望,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小民,最终只能被当权者玩弄于股掌之中。   但他绝不甘心,就算他没有任何成绩,他也要让沙州人知道他的遭遇。   李臻心中愤怒之极,他调转马头,狠狠猛抽一鞭马臀,催马向比试场内疾奔而去。   “拦住他!”几名官员大喊。   十几名士兵冲过来,挥长枪拦住了他的去路,李臻一提战马,双腿猛夹,战马长嘶一声,腾空而起,从十几名士兵头顶越过,冲进了比试场地。   比试场内鼓声如雷,民众们如痴如醉大喊,为骑手鼓掌加油,酒志等人站在南面的第一排,他们东张西望寻找李臻,都有点着急了。   康思思急得直跺脚,“死胖子,你到底看见三郎哥哥没有?已经都快结束,他怎么还不上场?”   酒志无奈地摊开手,“我和你站在一起,你没看见,我就能看见吗?”   这时,李泉挤了过来,“思思,小胖,看见我家阿臻没有?”   “大姊,我们也没有看见他,很奇怪,他早该上场了,怎么还不来?”   就在这时,康大壮指着门口大喊起来,“快看,阿臻出来了!”   众人都看见了,只见李臻骑在白马,一阵狂风似的冲进了比试场,后面追着一群士兵,却被李臻越甩越远。   康思思和李泉兴奋得大喊起来,酒志更是激动得拳掌相击,“果然不出我胖爷所料,压轴的最后一个。”   高台上,几名高官表情各异,王孝杰和张庭皆不露声色,就仿佛不知道来者是谁。   李无亏和长史蒋源只管科举乡试,对武举基本不管,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唯有索知平和李津面面相觑,这小子怎么会冲进来?李津感到一丝不妙,事情恐怕要闹大了。   这时,李臻纵马奔至高台前,他在台前抱拳大喊:“大将军,学生李臻愿为你表演骑射!”   王孝杰呵呵一笑,“你是何人?为何要为我表演骑射,难道你不参加骑射比试?”   刺史李无亏认出了李臻,他很惊讶,回头问索知平,“索司马,这孩子没有参加骑射吗?”   索知平慌忙摇头,“具体下官也不知,张军使知道吗?”   他顺手将事情推给了张庭,张庭笑了起来,“索司马是沙州司马,全权负责武举乡试,我不过是出兵维持秩序,怎么问起我来了?”   王孝杰故作惊讶问道:“这少年很重要吗?”   李无亏已经有点明白了,估计这几个人把李臻给坑了,他虽然是一个比较有正义感的官员,但毕竟是官场中人。   他不想为一个普通少年得罪同僚,而且这里面估计涉及到某种丑闻,家丑可不能外扬。   李无亏笑了笑道:“这少年在敦煌骑射很有名气,也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参加今天的骑射比试。”   王孝杰似乎更加有兴趣了,问索知平道:“比试什么时候结束?”   “回禀大将军,还有最后一轮。”   “这样吧!反正时间还早,坐着也没事,既然这少年在沙州骑射有名,不妨就让他表演一下骑射,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都觉得不妥,哪有自己跑出来要表演骑射的,就算有表演也是官府事先安排好。   唯有张庭应和道:“大将军既然有此雅兴,我觉得应该安排一下,索司马的意思呢?”   索知平心中暗骂,但王孝杰已经开口,他不能扫大将军的面子,只得勉强笑道:“可以安排!”   王孝杰点点头,起身对李臻笑道:“这位少年,大家都同意比试结束后让你表演骑射,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张庭也笑道,“李公子,王大将军是远到的贵客,他既然愿意看你表演骑射,你就别扫了大将军的兴致。”   张庭就是在暗示李臻,不要把事情说出来,扫了大家的兴,对你没好处。   李臻已经从最初的愤怒中冷静下来,默默点了点头,他已经明白张庭的意思了,王孝杰只是客人,客人不会管主人家的事情,看样子,他是没法翻盘了。   但李臻也憋足了一口气,就算没法翻盘,他也要扬眉吐气一番,让他们看一看,什么是真正的箭术,要让他们感到羞辱。   “多谢大将军!”   李臻调转马头向场外奔去,磨拳搽掌,准备最后一刻的雪耻。      第010章 技压全场      比试场上还有五名士子,他们是索知平刻意选出的压轴考生,张黎、索文、李盘、郑寒和赵元礼。   这里面除了赵元礼是普通大户人家子弟外,其他四人则代表了沙州的四大世家。   他们也是敦煌最优秀的骑射子弟,李臻独占魁首,他们五人则分别排名二到六名。   五名子弟鲜衣怒马,每个都人身材高大,器宇轩昂,手执射雕弓,在比试道上一字排开,春风吹拂中,人马精神,显得格外的玉树临风。   但普通民众却不管什么刻意安排,他们的情绪被彻底调动起来,所有人都声嘶力竭呐喊助威,连士兵也跟着高喊起来,鼓声越敲越响,震天动地。   李无亏也颇感有面子,捋须对王孝杰笑道:“大将军觉得这几个敦煌子弟如何?”   王孝杰点了点头,“不错,几名少年仪容出众,就不知骑射如何?”   “呵呵!这是我们敦煌最优秀的子弟,特地放在最后比试。”   “是吗?”   王孝杰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远处的李臻,“那我就更有兴趣了。”   李无亏立刻吩咐索知平,“索司马,开始吧!”   索知平奔跑到高台边挥手大喊:“开始了!”   他也很紧张,不知索平能不能给索家争个面子,这时,李津也紧张地站了起来,他手心里攥满汗水。   李盘的排名位子比较微妙,去掉了李臻,他正好排名第三,如果他临场发挥失常,可能就会被郑寒取代,那可就糟糕了。   其实只要李盘能发挥正常,就算略略逊色一点,也能在步射上把失分补回来。   这也是今年临时改变的规则,把步射成绩算进去,有利于操纵内定名单,关键是李盘不要发挥失常。   这时,边上士兵挥动了出发的红旗,五名士子按照顺序先后纵马疾奔,每人只能射一箭。   他们在五十步长的奔跑距离内,射右首六十步外的草人靶,然后就看每个人射中的部位来评判高下。   这是军方标准的骑射测试方法,比起李臻在军营的骑射,难度降低了很多。   李臻是在二十步的奔跑距离内,两支箭左右开弓射八十步外的草人靶,是属于最高的难度,极少有人能办到。   第一个就是张黎,在两边观众的一阵阵呐喊助威声中,他纵马疾奔,进入了射击线,张弓一箭射出,发挥极为平稳,长箭正中草人咽喉,整个比试场都沸腾了。   唯独王孝杰和张庭没有反应,两人都亲眼目睹了李臻的神射,张黎的水平实在差了一大截,不值得欢呼。   这时,王孝杰对张庭微微笑道:“令郎射得不错,我会给他写推荐信。”   张庭大喜,连忙欠身道:“多谢大将军美誉。”   这时,赛场上欢呼声再度震响如雷,这是索文的一箭射出了,他射得也不错,正中胸心,可以和张黎的一箭媲美。   索知平心中暗喜,眼巴巴向王孝杰望去,张黎都得推荐信了,索文也应该有才对。   不料王孝杰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示,更是连最起码的祝贺都没有,索知平心中一沉,他感到有点不妙。   就在索知平心慌意乱之时,后面三人如流水般的奔驰过去,最后却是全场一片遗憾的惊呼声。   最后一个赵元礼由于太紧张的缘故,他没有射中草人,箭竟然脱靶了。   这时,王孝杰呵呵笑了起来,“都是不错的少年,虽然最后一个没射中靶,有点遗憾,但勇气可嘉,希望下次再努力。”   他又对刺史李无亏笑道:“我们是不是该让那个少年出场表演骑射了?”   后面李津也愣住了,王大将军怎么没有写推荐信的意思,他看了一眼索知平,索知平也正好在看他,向他摇了摇头,意思是说,恐怕王孝杰不肯写了。   李津半晌没有说话,如果没有王孝杰的推荐信,那么他给索家的让步也太吃亏了,简直让他有种要吐血的感觉。   刺史李无亏笑道:“看来大将军很期待那个少年啊!”   他立刻吩咐旁边随从,“去把李臻公子找来。”   不多时,李臻骑马疾奔而至,就算王孝杰不找他,他也要来找王孝杰,他可不想射这种低水平的测试靶。   “学生参见大将军!”李臻抱拳行一礼。   “李少郎,现在要轮到你的骑射表演了,当然,你不参加武举乡试,也就不需要用乡试的测试方法,我们换一种骑射玩法,怎么样?”   “请大将军出题!”   王孝杰又对众人笑道:“既然是骑射表演,咱们也就不要那么正规了,我来出题,让他破题,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纷纷赞同,索知平一颗心微微放下,这个王孝杰显然不想知道这次武举乡试的内幕,这件事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张庭在一旁道:“既然是骑射表演,那就必须有彩头,我出五十两黄金为彩头。”   “不!不!不!”   王孝杰连忙摆手,“哪能要张军使破费,既然是我出题,自然彩头由我来出。”   他对亲兵令道:“把马牵过来!”   只见亲兵牵来一匹极为雄壮的赤色大宛马,四肢强劲修长,马尾飘逸,众人纷纷赞叹,“好马!”   王孝杰得意笑道:“这是破龟兹城时缴获,我原本打算带进京,现在就拿它作为彩头了。”   众人都无法理解,王孝杰怎么把这次骑射表演看得如此之重?   竟然把准备送给朝中权贵的宝马拿出来做彩头,这匹宝马千金也难买到,这个王孝杰当真是古怪得很。   李臻一眼认出了这匹宝马,正是昨天他在军营骑的那匹好马,他心中顿时涌起一丝感激之情,原来王孝杰早有准备。   王孝杰一指宝马,问李臻道:“这匹马你想要吗?”   “想要!”李臻也干净果断地回答。   “好!如果你能破我的题,这匹宝马我就作为彩头奖给你,当然,我的题可不是那么容易破,这匹马也不会那么容易骑上去。”   李臻躬身道:“请大将军出题!”   王孝杰凝视他片刻,一挥手,“拿上来!”   几名亲兵拿出一张弓和两壶箭,每一壶中只有五支箭,有趣的是,十支箭都有颜色,五支红箭,五支黑箭,所有人都感到诧异,这是要做什么?   张庭心中却微微一动,看来王孝杰早有准备,先是马,再是箭,这个王孝杰不是一般的重视李臻啊!   王孝杰指着箭笑道:“这是我在军中的一个悬赏,至今无人得到,说实话,我当年也失败了,玩法很简单,我会射出五支红箭,你在奔跑中从八十步外用黑箭全部拦截住,这道题你敢接吗?”   高台上下一片惊呼,这个难度简直吓死人,用箭来拦截箭,还是要在八十步外的奔跑中,这怎么可能办得到?   难怪无人能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李臻,看他怎么回答。   李臻却傲然躬身道:“学生愿接题!”   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场,上万人都沸腾起来,就算不懂骑射的人都知道这简直不可能办到。   李泉的心更是提到嗓子眼上,合掌默默哀求,‘求菩萨保佑我弟弟!’   这时,李臻的战马疾奔如雷,他手执暗影弓,后背五支黑箭,没有刚才五名士子的风流倜傥,却更加杀气腾腾。   万人的广场上霎时间变得雅雀无声,上万双眼睛都在注视着他,王孝杰大步走到台前,抽出了一支红箭,大喊:“我要射箭了!”   李臻也霍地抽出一支黑箭,纵马直线疾奔,这时,王孝杰仰天射出了一支红箭,划出一道圆弧的红线,在蓝天下格外显眼。   机会只有一瞬,李臻在疾奔中拉弓如满月,一支黑箭脱弦而出,强劲地射向八十步外的红箭,上万双眼睛一起望去,同时发出一声惊呼,黑箭精准地射中了红箭,两支箭同时落下。   顿时掌声如雷,欢呼声响彻天地,连高台上的高官们都忍不住站起身鼓掌,太精彩了。   “臭小子!”   王孝杰暗骂一声,大喝:“第二箭来了!”   第二箭平射而出,速度更快,如一道红影倏地飞过,李臻的黑箭也几乎同时射出,黑影疾追,一红一黑两支箭影在空中相撞,闪出了火花,这次竟是箭头相撞。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更加猛烈,很多人声音都喊哑了,气氛之暴烈,简直要掀翻了马球场。   王孝杰却冷笑一声,再次大喊:“第三箭来了!”   他却暗中抽出两支红箭,拉开宝雕弓,双箭同射,这哪里是第三箭,分明是第三箭和第四箭同时射出。   不过他射的是圆弧抛物线,算是给李臻一个喘息的机会。   李臻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两箭同出,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王孝杰的手,他发现两支红箭被提出箭壶,也不加思索地抽出了两支黑箭。   他不可能两箭同时射出,他必须用师父传授他的连珠箭,在最短的时间内连珠射出。   在战马疾奔之中,李臻拉弓如满月,两支箭一前一后射出,如流星赶月般飞射而去,正中两支红箭。   但他并没有去看结果,却迅疾无比地抽出最后一支黑箭,一招犀牛望月,平躺在战马上向后上方一箭射出。   这才是真正的考验,原来王孝杰在同时射出两支箭后,第五支红箭也随即射出了,根本不给对方一点机会,若李臻去看连珠箭结果,他必然会错过第五箭。   当年,大唐开国名将苏定方曾用同样的五箭题来考王孝杰,王孝杰就是失败在最后的第五箭上。   只见最后之箭如一道黑色闪电,疾射而至,‘当!’的一声,正中红箭的箭头。   三支箭都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所有的人都没有能反应过来,比试场上一片鸦雀无声。   李臻却收了弓,催马来到高台前,他微微一笑,躬身施礼,“学生幸不辱命!”   直到这时,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在四周骤然响起,整个赛场都成了呼喊的海洋,人们简直要疯狂了,拼命要向球场上奔跑,被数千士兵拉着手死死拦住。   李泉激动得泪水流出,紧紧地将康思思拥抱在怀中,这一刻,她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李津颓然坐下,他心中竟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懊悔,这可是他们李家的子弟啊!   王孝杰缓缓点头,“李臻,本帅不仅要把战马赏你,还要推荐你去京城参加武举进士,就作为我军队的名额。”   “多谢大将军赏识!”   李臻心中激动,他还是获得了进京的机会。   张庭也明白了王孝杰的深意,昨天他就看中了这个优秀的少年骑射手了。      第011章 前往玉门      这两天李泉着实高兴,昨天她得到消息,她投资的一笔货物已到酒泉,眼看就要赚钱了。   而今天她的兄弟又大展神威,以箭术勇冠全场,着实令她感到欣慰。   为此,李泉晚上多炒了几个菜,还破例从酒窖里取来两瓶葡萄酒,这是她去年自己酿的酒,全家人一起举杯痛饮。   孟氏要吃素斋,见不得荤菜,所以从不和他们一起吃饭,她每天都在自己房间里用餐,餐桌上实际上只有三人。   李泉喝了两杯酒,清秀的脸庞染上一抹红霞,她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对丈夫道:“还是我家阿臻有出息,不甘被埋没,把那帮官老爷惊得哑口无言,最后争取到了进京的机会。   佛奴,你要多学着点,别整天闷声不响,你要让上司知道,你做得比别人多,比所有人都好。”   佛奴是曹文的小名,曹文笑了笑,上司知道又怎么样,没有钱打点,做得再多再好也没用。   不过他对今天发生的另一件事却很感兴趣,他低声问李臻,“你怎么会认识王大将军?”   “我哪里认识他?昨天我才是第一次见到他,也是有点阴差阳错,姊夫是想让我帮你介绍一下吗?”   曹文犹豫了一下,如果能去王孝杰帐下做个文吏倒是不错,但唐军马上要开战了,战场上实在太危险,最关键是他也想进京参加科举。   曹文便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不过今天你表现得确实不错,我们喝一杯。”   两人碰了一下杯子,把杯中葡萄酒一饮而尽,这时,李臻又问李泉道:“阿姊,明天一早我就出发了,到底是去哪里?”   李泉一怔,“大壮没有告诉你吗?”   李臻摇摇头,“这两天太忙,我还没见到他呢!”   “我还以为他告诉你了,是这么回事,三个月前我听康大婶说起,大唐的麝香在波斯极受欢迎,去年秋天以来价格大涨。   麝香从大唐运到波斯可赚十倍暴利,就算运到敦煌也有两倍的利润,我觉得其中有利可图,就投了一笔钱买麝香,由康大叔帮我卖给粟特人。   昨天我得到消息,这批货物已经到酒泉了,康大叔告诉我,这次帮我们带货的商队不走敦煌,直接走北线去伊吾,必须要自己去玉门提货,他让大壮去玉门,我想着正好给你磨练磨练……”   “原来阿姊是让我去玉门提货!”李臻这才明白大姊的好意,哪里是让自己去磨练,分明是想节约运费。   李泉眼一瞪,“你不去就算了,我找别人去。”   李臻连忙举手,“我去!我去!”   旁边曹文笑道:“阿臻,这批货你大姊可是押了老本,不光拿出家中的全部积蓄,就连土地也抵押出去,借了三百贯钱,一共五百贯钱,若货物出事,我们可就倾家荡产了,你大姊夜夜睡不好,还不准我告诉你。”   李臻这才明白大姊昨天干嘛用冰水泼自己,原来她心情不好,但这话李臻不敢说,只得问道:“明天一早就出发,大姊准备好了吗?”   “早准备好了,我和康大婶忙了一个下午,给你们准备了面饼干粮,还请人画了地图,我再给你几贯钱,到玉门后你们自己补充干粮,如果觉得不行就赶紧回来,不要充好汉,听到没有?”   “阿姊,我知道了,不会自找苦吃。”   说到这里,李臻又笑问道:“阿姊这次赚了钱,打算继续在康大叔那里投份子吗?”   李泉连连摇头,“我再也不干了,倒不是怕风险,关键是风险不由我来掌握,我下一步打算酿酒。”   “酿酒!”   李臻和曹文对望一眼,李臻问道:“阿姊去年不是已经开始酿酒了吗?难道是想扩大做酒坊?”   李泉叹了口气,很无奈道:“说老实话,我去年酿的葡萄酒真不好,又酸又涩,所以我对酿酒一直没有信心。”   李臻细细品了一下杯中酒,“我觉得还可以啊!哪里酸涩了?”   李泉一把夺过他的酒杯,狠狠瞪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现在喝的酒是我从外面买来的,冒充我酿的酒,专门给买酒人试喝用的,当然不错了!”   李臻差点笑喷出来,他的阿姊若做大生意,一定会是奸商。   李泉眼睛里流露出了对未来的憧憬,她喝了一口酒,悠悠道,“我听康大叔说,长安、洛阳对葡萄酒的需求量很大,上品葡萄酒价格惊人。   但都是从高昌长途运来,敦煌索家酿造的葡萄酒也不错,在长安很受欢迎,据说索家酿酒师傅就是从高昌请来的名匠,每月的工钱就要六十贯。   我在想……能不能我们也去高昌请一个酿酒师傅,也不用那么好,每月二十贯钱,我就能负担得起。”   李臻对大姊的胆识一向很佩服,敢想敢做,他觉得大姊真能做一番事业。   他便笑道:“等我从玉门回来,我再去高昌跑一趟,给大姊请酿酒师傅,以后大姊就是酒坊大东主,小弟就专门给大姊跑腿。”   李臻说得有趣,李泉咯咯笑了起来,她忽然笑容凝住,似乎想起了什么,随手在李臻头上敲了一记,“你别做梦了,从玉门回来后就要收心,给我好好练武读书,明年要进京参加武举,听到没有?”   ……   次日天不亮,李臻一行四人便出发了,除了李臻和酒志外,他们还有两个铁杆伙伴。   一个是康思思的二哥康大壮,他比李臻只大一岁,却比李臻高半个头,远远望去,就像座铁塔一般。   康大壮虽然容貌是粟特人,但他也是在敦煌长大,说话做事看不出他和汉家子弟有什么区别,康大壮极好武艺,从小就立下志向,要做一番大事。   还有一人是个又瘦又小的少年,他名叫姚熙,乳名小细,也是李臻的好友。   小细比李臻小一岁,母亲在生他时得产褥热而死,他便和父亲相依为命,父子二人就住在大云寺内。   小细的父亲是莫高窟最有名的雕塑匠,但他深知匠人地位太低,不愿让儿子再入匠籍。   他便想了个办法,让儿子在五岁时出家为僧,十四岁时又还俗,又花了一笔钱打点,终于使儿子成功摆脱了匠籍。   小细之所以也成为李臻的铁杆兄弟,是因为他从小在大云寺内服侍李臻师父忘尘大师,忘尘大师便把他也视为记名弟子,和李臻、酒志一起读书学武。   小细受身体限制,武艺一般,但轻功却很不错,身体敏捷如猿猴,攀檐走壁如履平地。   另外他医术极好,得到大云寺主持灵隐大师的真传,六年前敦煌爆发疫病时,他和灵隐大师救过很多人的性命。   小细昨天得到父亲的同意,也跟随李臻去玉门接应货物。   这次出远门至少要五到七天时间,他们四人中除了康大壮去过几次高昌外,其他三人都是第一次出远门。   四人都显得格外兴奋,昨晚几乎一夜未睡,城门一开,几人便急不可耐地冲出了县城。   四人都有畜力代步,李臻依旧骑他的白龙骏马,他昨天骑射赢取的那匹宝马暂时还没有拿到,要过两天王孝杰才会派人送给他。   酒志家里是屠户,他父亲有一匹运肉的大青挽马,是一匹老马,奔跑不动了,但勉强还能驮人。   康大壮则骑一头家中的健骡,小细没有能租到畜力,他只好骑酒志的小瘦驴,好在他自己也长得又瘦又小,人和驴倒配成一对。   再有就是防身武器,长剑是唐朝男子必备的随身之物,唐人尚武,基本上每个人都会使剑,就连书生也不例外,剑术是必修课,区别只是水平高低。   他们四人每人都配一把长剑,虽然都是从兵器铺买来,谈不上名贵锋利,但防身也绰绰有余了。   除了长剑外,每人都还有自己擅长的特色兵器,李臻自然是弓箭。   酒志则配了七把飞刀,他虽然其他武艺不行,但在飞刀上却下了七八年苦功,三十步内,飞刀百发百中。   康大壮带着一根丈许长的铜棒,他力大无穷,可举数百斤重物奔跑一里。   大唐严禁民间使用长兵器,但棍是例外,康大壮便央求父亲替他打造了一根四十斤的熟铜棍。   小细擅长的武器更有特色,竟是一卷细绳,细绳长三十丈,非常结实,这也和他身材瘦小有关系,他的轻功很不错,身体敏捷,能攀檐走壁。   刚出城没多久,酒志便咳嗽一声说:“我想了一个晚上,这次去玉门,我们四人必须要有一个首领,要那个什么……德高望重,还要身先士卒,咦!这不就是在说我胖爷吗?莫非我就是天生的首领?”   三人看了他一眼,一齐拉长看声音,“不——是!”   “好吧!我就勉为其难,担任军师!”   路上有了酒志这样风趣的人,一路上倒也不寂寞,一个多时辰后,众人便走出了三十余里。   敦煌城位于河西走廊西北部,这一带已属于半干旱地带,但因为有冰山融水,甘泉河从南山而来,孕育了这颗河西走廊上的明珠。   甘泉河两边到处可见大片的胡杨林,被温暖的春风染成一片翠绿之色,河畔长满了各种野花,姹紫嫣红,春意盎然。   但离开敦煌城向北走十里后,甘泉水便折道向西,流入大井泽,土地没有了河水滋润,渐渐变得干燥起来。   官道两边是一片荒漠,长着耐旱的灌木和干枯的草根,远远还能看见一些废弃房屋的残垣断壁。   荒漠中风沙很大,狂风裹挟着沙粒劈头盖脸扑来,稍不留神,眼睛就会被风沙所迷。   四人也没有了刚出城时的兴奋,变得沉默起来,他们戴上斗笠,低头顶住风沙,艰难而行。   中午时分,他们找到了一个避风处休息吃饭。   酒志一边啃肉饼,一边天花乱坠地给小细讲述他当年的风流韵事,小细在寺院里营养不良,发育稍缓,对男女之事似懂非懂,酒志就成了他人生的启蒙教师。   “大概是十年前吧!具体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了,那天我揣了几贯钱去青楼找相好的,你猜我看见了什么,啧啧!太令人难忘了,我说出来你鼻子都要流血。”   小细听得张大了嘴,满脸崇拜地望着口若悬河的酒志,他竟没听出破绽,十年前这胖小子也不过才七岁。   在旁边不远处,康大壮在地上铺了块地毯,和所有粟特人一样,他也信奉祆教,他平举双手,虔诚地向太阳跪拜,口中念念有词,“无所不在的阿胡拉马兹达,赐给我们光明,赐给我们智慧……”   另一边的大石前,李臻在石头上铺开了地图,研究去玉门的道路,虽然去玉门有一条近路,但听说年久失修,已经被黄沙掩埋了。   而且李臻他们都是第一次去玉门,他不想冒险,要找到前往玉门的官道,地图上标示得很清楚,去玉门路官道就在戍堡附近,他连忙站起身向四周张望。      第012章 匪踪迷影      “老李,发现什么了?”   酒志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也伸长脖子向四下张望,他跟小细说得没劲,还不如和李臻聊聊和索文比剑之事,他听说昨天索文对李臻下了挑战。   这时,大壮祈祷完毕,和小细一起围上来,李臻回头对他们道:“商队从酒泉过来要走好几天,我们没必要赶时间,我们应该走官道去玉门。”   酒志顿时跳脚大喊:“去玉门多没劲,难得出趟远门,索性就去酒泉吧!找不到商队再去玉门,老李,就这样决定了。”   李臻瞥了他一眼道:“昨天是谁想要我的马来着?”   一句话戳中了酒志的心事,酒志一直眼红李臻有白马,他最渴望自己也能得到一匹好马。   昨天李臻又赢到一匹宝马,他发现了机会,就拼命纠缠李臻,最后李臻不胜其烦,被迫答应把白马送给他。   酒志被威胁,立刻闭上了嘴。   “阿臻说去玉门,咱们就去玉门!”大壮话不多,但每一句话基本上都是为支持李臻。   “胖哥,要不然咱们就去玉门吧!去酒泉太远了。”小细也小声劝道。   “反正我只是军师,说话不管用,你们爱听谁就听谁的,与我无关!”酒志嘟囔两句,算是勉强承认了李臻的首领地位。   李臻见三人都同意了,他指向前方一座废弃的戍堡,“看见那座戍堡没有,地图上显示那边有官道可以直通玉门。”   四人又重新上路,绕过了废弃的戍堡,果然发现了一条道路的痕迹,众人精神大振,催动脚力加快了速度。   ……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奔行了一天,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到了哪里?   到处都是山,赤褐色的沙砾山,仿佛都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让他们分不清东南西北。   李臻也发现不对了,去玉门不是这条路,地图上画得清清楚楚的商道竟然是一条去玉门的小路。   商道不是官道,真正的官道还在废弃戍堡前面三十里,也就是说,他们走错了路,而且现在迷路了。   “我说老李,好歹我也是军师,就让我说两句吧!”酒志有气无力道。   “你说!”李臻心中有点歉然。   “天快黑了,咱们先找个地方过夜,喝口水吃点东西,实在饿得不行了。”   李臻点点头,他见前方斜坡上有一块巨大的砾岩,岩石下似乎有处凹进去的石窝,便对众人道:“咱们就去那个石窝过夜!”   酒志顿时有了精神,把大青马丢给小细,撒腿向石窝奔去,“我先抢个好位子!”   “这家伙到那里都要占便宜,一个石窝子,有什么好位子?”大壮鄙夷地撇撇嘴。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酒志的惨叫声,众人都吓了一跳,李臻反应最快,拔出剑催马冲上去。   只见酒胖子像遇到鬼一样跌跌撞撞逃回来,指着石窝大喊:“里面有死人!”   众人都停住了,面面相觑,竟然有死人,虽然他们小时候都胆大包天,没少往坟地里钻。   但此时此景又和他们小时候不一样了,暮色昏黑,荒地野岭,居然遇到死人,着实令他们感到一阵紧张。   李臻翻身下马,提着剑一步步向石窝子走去,绕过一块岩石,他也看见了,一名灰袍男子趴在石窝里,后背插着三支箭,身下流了一滩血。   李臻急忙上前摸了摸他的鼻息,还有一丝气息,身体温热,此人竟然还没有死。   “快把我马上的水葫拿过来,人还没死!”李臻急忙回头喊道。   康大壮跳下骡子,拿着水葫跑了上去,小细恨得向酒志后脑勺拍一巴掌,“死胖子,哪里是死人,你就不能看清楚点再喊吗?吓死我了!”   “我……我当然知道他没死,我是担心遇到匪人,我几时怕过死人,你忘了吗?以前钻坟洞,我都是第一个进去的!”   酒志刚才丢了面子,拼命给自己脸色抹光,可惜小细也不睬他,牵着瘦驴爬上了斜坡。   李臻已经点燃一只火折子,交给大壮拿着,他小心翼翼将受伤者翻过来,给他灌了几口水。   受伤者怀中紧紧抱着一只皮囊,正是那种长途旅行者的随身马袋,但这只马袋用金丝缠绕,还镶嵌着几颗宝石,看起来非常名贵。   但李臻对这只马袋不感兴趣,他挽起袖子,搭上受伤者的脉搏,他也跟师父学过一点疗伤之术,他感觉心脉太微弱了,此人很难救活。   “阿臻,他怎么样?”   身后三人都围了上来,小细也上前搭了他的脉搏,轻轻摇了摇头,生机已断,回天乏力了。   酒志的目光却不时偷偷地瞥向伤者身下的马袋,奶奶的,居然还镶嵌着宝石,那里面一定有好东西。   这时,受伤者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了眼前几名少年,他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   李臻连忙将耳朵凑上去,“你再说一遍!”   “救救我主人……”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人便断了气,李臻又用力拍打他心脏,给他施人工呼吸,依然没有半点效果。   他只得把人放下,叹了口气,回头对三人道:“我们还是来晚一步!”   “老李,是谁干的?”   酒志有点胆怯地问道,这个人的后背插了三支箭,搞不好下一个挨箭就是他,他向后偷望一眼,感觉后面似乎有很多人在准备对他们下手,他脚下慢慢移动,竟然站到了小细的前面。   李臻摇摇头,“他没有来得及说。”   “难道是马匪?”康大壮出过几次远门,他知道河西走廊上有不少马匪,专门袭击商人,不过这两年已经少了很多。   李臻吓了一跳,“这里离敦煌才一百多里,怎么可能有马匪?”   酒志和小细的脸刷地变得惨白,如果是马匪,那就糟糕了。   “我也不知道,但愿不是吧!”   李臻心中乱成一团,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很可能被大壮说对了,否则这人后背怎么会有三支箭,只能是遇到了匪人。   他站起身,他发现另一边有不少杂乱的马蹄印,马蹄印一直延伸到斜坡下。   李臻又想起刚才他第一眼看到伤者的情形,皮袋被死者压在身下,虽紧紧抱在怀中,但已被拉出一半,杀人者明显是想拿走这个皮袋,但又被他们的马蹄声惊动,才伧促离去。   李臻的心悬了起来,连忙对三人道:“这个人刚刚才断气,包还没有被抢走,说明匪人并没有走远。”   其他三人吓得心都快停止跳动了,他们明白李臻的意思,马匪可能就藏在他们身边。   这时,李臻的白龙马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大青马和骡驴也变得焦躁起来,蹄子嗒嗒作响。   李臻呼地吹灭了火折子,转身望去,他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远处,酒志意识到了什么,干咽口唾沫,颤声问道:“老李,是不是……他们?”   李臻缓缓点头,“我看见了三个人,那块大石后面就躲着一人。”   李臻指向数十步外的一块大石,三人也看见了,大石背后露出一个黑影,一双阴森森眼睛正盯着他们。   小细打了个寒战,本能地躲在康大壮身后,李臻感觉不对,他们必须躲起来,否则也会像那人一样被箭射死。   他四下寻找藏身之处,发现旁边有一块大石,正好可以挡住他们四人。   可就在这时,弓弦声响,三支狼牙箭同时从黑暗中射出,力量强劲,直取他们几人。   李臻反应极快,抽出长剑,连劈飞两箭,但射向酒志那支箭已来不及了。   眼看酒志要被箭射中,就在这时,旁边的小瘦驴发疯般地冲过来,正好挡住它的主人,这一箭射中瘦驴头部,瘦驴摔倒在地,四蹄蹬了几下,便断了气。   “我的小驴啊!”   酒志眼看着自己的驴子被射死,心疼得大喊,热血直冲上他头顶,捏紧拳头要冲下去,却被李臻一把拉住,“你疯了吗?”   酒志这才醒悟过来,他捂住脑袋,蹲下地呜呜哭了起来,这头小驴跟了他六年,他早把它当成自己的兄弟。   李臻又用力拉了他一把,将他拉到岩石后面,四人都躲在岩石后面,刚才那一箭差点要了酒志的小命,吓得他们的心怦怦乱跳。   “奇怪,不应该是马匪啊!”   李臻自言自语,他听康大叔说过,敦煌周边的马匪早就被豆卢军剿灭了,几年来都没有出现过。   而且他刚才看得清楚,这三个人虽然穿着羌人的袍子,但袍子里面却露出锁子甲,令他心中着实感到疑惑。   “阿臻,你能确定只有三人吗?”大壮低声问道。   “我能看见百步外草丛中的野鼠,应该可以确定,只有三个人。”   “那就干掉他们!”酒志站起身,杀气腾腾道。   或许看清对方只是几个少年的缘故,三名马匪都从躲藏处现身了,他们身材矮壮,皮肤黝黑,身着羌人袍子。   三人手中的弓箭丢掉了,拿着长矛和短剑,从三个方向朝石窝慢慢靠近,将他们的退路堵死。   这时,大壮提起熟铜棍,霍地站起身道:“左右是死,不如和他们拼了!”   李臻等人纷纷抽出长剑,他们练武多年,武艺都很不错,在死亡面前,刚开始的胆怯已经消失,杀气从他们体内透出。   “打死你们!”   康大壮吼叫一声,挥舞四十斤的熟铜大棍冲了上去,李臻也如箭一般冲出,直取中间的一名马匪,酒志摸出腰间的飞刀,一言不发,跟在李臻身后。   三名马匪没有想到这几名少年竟然如此勇猛,他们也意识到自己轻敌了,对方从高处冲下,气势和速度都对他们不利,中间首领喊了一声,三人迅速后退,想避开他们的冲击。   就在这时,酒志的飞刀倏地射出,准头极佳,射中了中间首领的左脚筋腱,锋利的飞刀斩断了他的脚筋,马匪脚下打个趔趄,腿一软,跪倒在地。   李臻一跃将他扑倒,用膝盖顶住他后腰,双手握住剑柄正要刺下,但这时他却犹豫了一下。   这名马匪抽出了雪亮的匕首,扭曲的脸庞俨如野兽般狰狞,李臻不再犹豫,闭上眼睛,猛地用力刺下,长剑从马匪后心刺入,只听一声惨叫,这名受伤的马匪被李臻的长剑刺死。   另外两名马匪拔腿便逃,飞身跳上藏在岩石后的战马,催马疾奔,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臻浑身无力地坐下,望着眼前被长剑刺穿的尸体,他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有一种痛快淋漓之感,但又觉得心中堵得慌,这竟是他平生第一次杀人。   “老李,你没事吧!”   李臻竖起大拇指,勉强笑道:“好刀法!”   胖九得意地嘿嘿一笑,“这个头功可是我的,不准你抢走!”   这时,李臻脸色一变,站起身大喊:“小细快跑!”   他瞥见小细的身后闪过一条黑影,原来一共有四名马匪,还有一人绕到了他们身后。   黑影挥刀扑上来,战刀直劈小细的脖子,小细吓得大叫,但腿却像灌了铅一样,眼看悲剧要发生了。      第013章 勇救使者      “杀!”旁边一声大吼,大壮迅猛杀出,熟铜大棍如狂风般扫去,狠狠砸中了偷袭之人,一声嚎叫,这名偷袭的马匪被打飞一丈多远。   小细跌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原来大壮比李臻先一步看见偷袭黑影,他迅速退回,正好救了小细一命。   四周又安静下来,两名逃走的马匪再也没有回来,四人呆呆地望着两具尸体,他们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   “不对!”   李臻从死去马匪的身上搜出了一块军牌,细看片刻,他顿时心中一惊,急对三人道:“他们不是马匪,而是吐蕃士兵,你们看,这是吐蕃人的军牌。”   吐蕃军队曾多次骚扰敦煌,和敦煌军队发生过很多次战斗,在敦煌城周围经常能捡到吐蕃士兵的盔甲和兵器,李臻他们从小就见过吐蕃军队的物品。   三人都有点慌了神,如果是吐蕃士兵的话,就不会只有这几人,要是逃走的吐蕃士兵引来几十个同伙,那还不要他们小命吗?   “老李,你说怎么办?我们先逃吧!”   “等一等!”   李臻转身向大石上攀去,他的身姿也极为敏捷,迅速攀到巨岩顶上,向四下张望,月光还不错,或许他能看到一点线索。   这时,他身后远处隐隐传来一声惨叫,李臻蓦地转身,发现在远处山腰上竟出现了一点火光。   李臻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片刻,火光一闪一闪,是有人在求救!   他顿时想起刚才那人临死前对自己说的话,救救他的主人,难道这就是吗?   李臻从岩石上跳下,把三名伙伴叫上前来,对他们道:“我看见有火光闪动,应该有人在求救……”   “救个屁,我们都自顾不暇!”酒志不高兴地打断李臻的话,他太了解这个家伙,他这样说,就是想去救人了。   “酒胖子,你怎么能这样自私!”   康大壮就看不惯酒胖子这种小心眼,祆教教义要求信徒乐于助人,更要救人于危难。   粟特人的祖训也是四海皆兄弟,有人求救,他们怎么能视而不见。   酒志脸一红,有些恼羞成怒道:“我又没说不救,你这么凶干什么,要知道刚才杀吐蕃士兵是我胖爷立的头功!”   康大壮不理他,注视着李臻,“阿臻,你说救不救?”   李臻沉思不语,酒志其实说得也不错,他们确实是自顾不暇,但人家求救了,又不能见死不救。   沉思良久,李臻缓缓对众人道:“我们分兵两路,大壮和小细去求援,我和酒志负责救人!”   酒志一激灵,跳了起来,“凭什么让我去救人,我带小细走!”   “阿臻,我跟你去,让酒胖子和小细去求援。”大壮鄙视地看了一眼酒志。   “不行!我要他的飞刀,听我的,大壮带小细先走,不要再争了。”   李臻语气中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从小他们在争论不定时,都是由李臻最后决断,酒志心中虽不甘,但也不吭声了。   李臻自有他的想法,当他发现对方竟然是吐蕃军士兵时,他便意识到了问题严重,而且在他前世的记忆中,这两年唐朝和吐蕃就在为争夺西域而激战。   这或许关系敦煌城的生死存亡,关系到他大姊的安危,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把这个消息传回敦煌城。   李臻又对康大壮笑道:“没事的,我们只是尽力而为,不行我们就逃,不会送了自己的小命,说不定你们也会遇到吐蕃士兵,你的担子也很重!”   康大壮点头,“你们要当心!”   小细知道自己是累赘,低头不语,李臻拍拍他瘦弱的肩膀,微微笑道:“你的优势不在搏击,没有你的精巧传球,我可打不出穿云球,帮康大壮看着点,别被人偷袭了。”   小细默默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尊小银佛,递给李臻,“这是灵隐大师给我护身佛,你拿着!”   李臻接过小佛,这时远方又隐隐传来一声惨叫,时间不等人了,李臻连忙催促他们,“快走!别耽误时间了。”   康大壮和小细带着骡马先走了,酒志眼巴巴看着他们走远,这才咬牙切齿道:“他们把马都带走了,到时我们怎么逃命?”   李臻背上弓箭,笑道:“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   李臻低声又对他说了几句,酒志这才脸色稍缓,“这还差不多,老子救人可以,但要把命搭进去,打死也不干!”   酒志心中有了底,又高兴起来,连忙跑回石窝,将那个镶嵌着宝石的皮囊背在身上,跟着李臻从山岭上翻了过去。   ……   李臻一行遇到的吐蕃人确实是吐蕃军的一支斥候队,约三十余人,他们奉命在敦煌一带刺探唐军情报,准备从南山返回高原时,却在途中遇到了从洛阳过来的朝廷使者一行。   朝廷使者是武则天的心腹宦官高延福,他在二十几名随从的护卫下前来敦煌考察塑造弥勒佛大像一事,却不幸在玉门附近遭遇到吐蕃军斥候队的伏击。   双方爆发了激战,唐朝一方寡不敌众,死伤大半,高延福一路向敦煌奔逃,最后被困在一座砾岩山上。   而李臻他们遇到的死者,正是高延福派去敦煌求援的随从。   此时高延福一方只剩下四人,藏身在一座砾岩山的山洞内,除了高延福和一名小宦官外,还有两名武艺高强的随从。   而吐蕃斥候军却还有二十余人,首领是一名百夫长,他发现了高延福携带的符节,意识到对方身份非同寻常,若能将这个唐人使者抓回军营,他必能立下大功。   百夫长本想一鼓作气冲上山抓住唐使,不料对方占据地利,还有两名武艺高强的随从,使他们冲击失败,反而损失了四人。   这令百夫长暴跳如雷,但他也吸取了教训,不再蛮战,而从四面包围,一举击杀对方。   当李臻和酒志摸到高延福被包围的砾岩山时,正好遇到吐蕃人从四面围山。   “老李,我们该怎么干?”   李臻取下长弓,这是师父忘尘大师亲手给他制作的一把弓箭,耗时三年才制成,完全能和名匠媲美,取名暗影。   这是一把两石弓,需要近两百斤的力量才能拉开,而且还是骑弓,讲究拉弓如月,放箭如电,也就是拉弓要满,放箭要快,李臻足足用了两年时间,才渐渐适应了骑弓的射法。   李臻抽出一支箭,斜睨他笑道:“你敢杀人吗?”   酒志恶狠狠道:“如果不是他死就是我活,老子也豁出去了。”   “但你那一刀,完全可以射吐蕃人的后颈,最后却射他的脚腱,我就担心你在最后关头下不了狠心。”   酒志半晌没有说话,他叹息一声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一心想给小驴报仇,但不知为什么,最后一刹那又下不了手,所以大师给你的评价是心狠手辣,给我的评价却是色厉胆薄,我真不知你那一剑怎么刺得下去,活生生的一个人啊!”   三年前,师父给自己的评语是胆识过人、心狠手辣,李臻当时也觉得好笑,他前世既不是杀手,也不是军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而今生更只是一个还未出过远门的敦煌少年,和心狠手辣哪里沾得上边?   直到他刚才第一次杀人,那种痛快淋漓的感觉,才使他意识到师父说的话或许没有错,自己骨子里真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   李臻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拍了拍酒志的肩膀安慰道:“率性而为,就算下不了杀手,射成重伤也可以,下地狱之事就让我做吧!”   酒志没有吭声,从腰间摸出一把飞刀,轻轻触摸着锋利的刀尖,他父亲是敦煌有名的屠户,八岁那年让他杀一只鸡,结果他连一根鸡毛都没割掉,他父亲仰头长叹,‘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没用的儿子!’   他今天一定要杀人,要让父亲知道,他儿子虽然不敢杀鸡,却敢杀人,酒志想得血脉贲张,却不小心被刀尖戳破了手指。   “奶奶的,晦气!”胖九低低骂了一声,连忙吮吸手指。   “嘘——噤声!”   李臻也有点紧张起来,他看见一名吐蕃士兵正向他们这个方向爬来,距离他们约六十步,旁边没有其他人。   李臻和胖九埋伏在山脊侧面,正好是一条上山捷径,这名吐蕃士兵显然想从他们这里绕上山顶。   酒志紧张得浑身发抖,紧捏刀柄,他想象着自己的飞刀射穿了对方咽喉,那是何等痛快。   他想起两年前李臻给他讲过的小李飞刀的故事,他就是受小李飞刀的影响,从两年前开始苦练飞刀,终于有所成就。   但这时,李臻猛然起身,拉弓如满月,一支狼牙箭闪电般射出,‘噗!’的一声,这一箭正中吐蕃士兵的咽喉,吐蕃士兵闷叫一声,捂住喉咙慢慢翻滚下山去。   酒志眼睛都看直了,半天合不拢嘴,他奶奶的,这一箭太漂亮了。   “老李,给我一个机会!”热血涌入酒志的头顶,他也渴望着给对方也来这么一刀。   “机会就在我们背后!”   酒志吓得一回头,只见他们身后不远处爬上来两名黑影,不是大壮和小细,而是两名吐蕃士兵,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后?   “就是刚才跑掉那两人!”李臻目光敏锐,一眼认出这两名吐蕃士兵,估计他们是想后面暗算自己,李臻心中杀机顿起。   “一左一右,一人一个!”   李臻张弓一箭射出,相隔只有三十步,这一箭力量强劲异常,箭从吐蕃士兵口中射入,箭尖从后脑透出,尸体栽倒。   与此同时,酒志也奋力掷出了飞刀,划过一道闪亮的刀影,飞刀准确地插在吐蕃士兵的胸膛上,吐蕃士兵发出长长一声惨叫,翻滚下山去。   “糟了!”李臻脱口而出,他忘记告诉酒志,必须射咽喉或者头部,不能让对方喊出声来。   这一声惨叫也让酒志暗暗叫苦,他知道自己犯下了错误,也顾不得体会杀人的感觉,心慌意乱地问道:“老李,现在怎么办?”      第014章 大恩不谢      “快走!”李臻拉着酒志向山脊另一边狂奔而去。   果然,这一声惨叫引起了吐蕃军百夫长的注意,侧面怎么会有动静?他心中生出警惕,立刻派出几名手下赶来查看情况。   片刻,吐蕃士兵发现了三具尸体,急赶回向百夫长汇报,这让百夫长暗吃一惊。   目标在洞里逃不掉,但旁边有伏兵才是隐患,他当即令道:“暂停上山,搜查左面山脊!”   吐蕃士兵立刻兵分两路,几名士兵继续盯住山洞,其余十八人呈扇形向左面的山脊包抄而来。   山洞内的使者高延福的形势十分危急,他们弓箭已经没有了,只有高延福的随身之剑和两名随从的横刀。   两名随从都是宫中侍卫,本身武艺高强,但实战经验却不足,在和吐蕃士兵的恶斗中都已受伤,其中一人伤势严重,眼看快不行了。   如果吐蕃百夫长再下令来一次强攻,他就能达到目的,不过现在从四面包围突击,结果也是一样。   就在高延福已经要绝望之时,他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惨叫,这让他俨如在即将没顶的溺水中抓到了一块木板,一定是有人来救自己了。   他手中拿着一块火折子,刚才他不停地点燃熄灭,就是盼望着有人能看见他的求救信号。   但他本身也不抱多大希望,在荒山野岭中,有人来救他们,实在太渺茫了,而且就算有人看见,也未必敌得过吐蕃士兵,可现在,希望来了。   “张曦,打起精神来,有人来救我们了!”   两名随从,一人名叫孙礼,受伤严重,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另一人名叫张曦,他左肩中一刀,失血稍多,显得有点昏昏沉沉。   他们的行李和药品都在逃跑中丢弃了,如果再不及时治伤,侍卫孙礼很可能熬不到天亮。   张曦站起身向洞外凝视片刻道:“府君,极有可能是王孝杰的军队来救我们了。”   高延福撕下一块衣襟给张曦包扎好不断渗血的伤口,苦笑道:“不管是什么人,能干掉吐蕃人就行。”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声惨叫,令他们精神再度一振,他们仿佛看到了生还的希望。   ……   李臻已经没有了第一次杀人时的心堵,他心狠手辣的一面渐渐表现出来,他扑倒了一名吐蕃士兵,手中锋利匕首瞬间割断了士兵的咽喉,随即抽出剑向激战中的酒志飞奔过去。   他们被三名吐蕃士兵包围,李臻干掉两人,酒志正和另一人厮打在一起,近距离作战,他的飞刀没有发挥出作用,被一名身材魁梧的吐蕃十夫长按倒在地。   吐蕃十夫长一手勒住他脖子,雪亮匕首已高高举起,酒志拼命托住对方胳膊,杀猪般大喊:“我要死了,老李救救我!”   就在匕首即将刺下的瞬间,一道剑光闪过,吐蕃十夫长的人头‘蓬!’的飞了起来,脖腔的血喷出,尸体倒在酒志身上,酒志吓得狂叫起来。   李臻一脚踢开尸体,见自己同伴没事,他也松了口气,酒志满头满脸都是血,他起身扼住喉咙,拼命干呕,他早已吓得失魂落魄,一句话都说不出。   “快跟我走!”   李臻拉起酒志,远处已经有十几名吐蕃援兵赶来,他们必须要离开,刚跑两步,酒志却发现身上的皮囊不见了,一回头,只见皮囊就在尸体旁边。   酒志正要去捡,李臻的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个念头,一把拉住酒志,“不要捡,就丢在那里!”   他拉着一头雾水的酒志向山顶奔去,片刻,十几名吐蕃士兵奔至刚才他们厮杀之地,两名敌人已经逃走,地上只有三具尸体,其中还有一名十夫长。   一名士兵拾起了酒志丢下的皮囊,和同伴咕噜两句,转身向山下跑去。   山顶上,李臻和酒志躲在一块岩石后,酒志背靠大石坐在地上,心中惊魂未定。   想到刚才那惊险一幕,他就吓得浑身发抖,两股战栗,但老李在关键时候救了自己一命,他心中也充满了感激。   “老李,你说咱们运气为什么这样背,难得出趟远门,还居然遇到了吐蕃士兵。”   “老李?”   酒志发现李臻没有回应,回头望去,只见李臻手执弓箭,神情专注地盯着下方,根本没听自己说话,酒志一骨碌翻身起来,伸长脖子探望,“怎么了?”   “嘘!”   李臻轻轻把他推开,单膝跪在地上,挺直了身体,左手执弓,右手从后背箭壶里抽出一支箭,慢慢搭在弓弦上。   酒志从岩石另一边偷眼望去,只见山脚下点燃了一支火把,火光中,一名将领模样的吐蕃军人正拿着什么东西仔细端详,依稀就是自己的皮囊。   就在这时,李臻骤然拉开了弓,长箭脱弦而出,闪电般射向火光中的吐蕃军官,这一箭迅疾无比,正中吐蕃军官的额头,箭尖射透了头骨。   吐蕃百夫长惨叫一声,仰面摔倒,周围的几名吐蕃士兵顿时大乱,一起扶起百夫长大喊,正在山脊搜索的其他吐蕃士兵也感觉不妙,纷纷跑下山去。   酒志猛地捂住嘴,瞪大了眼睛,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皮囊变成了诱饵,吐蕃士兵捡到后必然回去禀报,就给李臻射杀吐蕃头领的机会,简直太高明了。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吐蕃百夫长被射杀,使吐蕃士兵失去了首领,再加上他们死伤惨重,最初有三十余人,可现在只剩下十五人,令吐蕃士兵心中惶惶不安,下一个被射杀可能就是他们。   最后十五名吐蕃士兵纷纷上马,离开了砾岩山,向南方疾奔而去。   李臻和酒志见吐蕃士兵骑马离去了,两人心中大喜,重重一击掌,庆祝他们获得了胜利。   酒志嘿嘿笑道:“去看看,假如这次救了一个粟特巨商,他怎么也得酬谢咱们几万钱吧!”   两人从山岩慢慢滑下来,靠近了洞口,洞口旁的岩石后冲出一个黑影,挥刀向他们劈头砍来。   李臻一惊,闪身躲过这一刀,大喊道:“我们不是吐蕃人,来救你们!”   黑影正是侍卫张曦,他不知道吐蕃士兵已退,发现上面有人慢慢靠近洞口,便提刀躲在岩石后,不料对方竟是救他们的恩人。   张曦吓得连忙收刀,“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是恩人。”   李臻摆摆手,“没事,不知者不怪,吐蕃士兵已经撤走了,你们不知道么?”   张曦一怔,旋而一阵狂喜,转身飞奔跑进山洞,“府君,吐蕃人已经撤走了!”   高延福也喜出望外,连连拍打额头,“老天有眼,我高延福大难不死啊!”   这时,酒志在洞口撇了撇嘴道:“若不是我们射杀了吐蕃人首领,他们会撤吗?”   高延福顿时醒悟,连忙迎了出来,“两位恩人,是我失礼了!”   李臻瞪了酒志一眼,这个死胖子不会说话,哪有主动表功的道理,最起码的人情世故都不懂,他躬身行礼道:“先生不必客气,路遇危难,我们理应拔刀相助!”   高延福心里明白,对方只是不想让自己为难,这份救命之恩,哪里能轻描淡写说声‘感谢’就完事。   他心中对李臻顿时有了好感,这个少年年纪不大,却很明事理,他连忙道:“两位救命大恩,高某铭记于心,大恩不言谢,我就不多礼了。”   李臻笑了笑,目光落在地上的侍卫孙礼身上,他急忙上前摸了摸他额头,只觉他浑身滚烫,左肋下一道长长的刀伤触目惊心,已经发黑化脓,再不救治,此人就没命了。   他连忙从怀中摸出伤药,他们每人都随身带有伤药,是师父忘尘大师给他们配制,治伤有奇效,可惜小细不在,他的医术最好,已经快赶上忘尘大师了。   眼前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怎么消毒?李臻想了想,让酒志点燃火折子,他抽出匕首在火上烧了一会儿。   然后小心翼翼地割掉伤口两旁发黑的皮肉,但脓水却无法清洗,正为难时,旁边小宦官道:“我这里有酒!”   他递过一个小酒葫,李臻大喜,这个小宦官倒很机灵,连忙接过酒葫,小心地用酒洗干净孙礼的伤口,这才将白色伤药均匀洒在他的伤口上,撕下一幅衣襟替他包扎,孙礼痛得呻吟起来。   至始至终,高延福和张曦都大气不敢出一口,直到最后包扎了伤口,高延福才紧张地问道:“他的命能保住吗?”   “他的伤太重,如果是普通人早就死了,不过幸亏他身体强壮,若能熬到天亮,或许还能捡回一命。”   高延福稍稍松了口气,连忙笑问道:“不知两位少郎尊姓大名,能否告诉高某?”   不等李臻客气,酒志便洋洋得意道:“我们都是敦煌县人,我叫酒志,喝酒的酒,志向的志,他叫李臻,渐臻佳境的臻,我们一行四人,另外两人去求援了。”   “哦!原来是李少郎和酒少郎,我记住了,两位少郎请坐,休息片刻。”   激战了半夜,李臻也着实有点疲惫,他稍稍客气,便坐了下来。   酒志也在他旁边坐下,不客气地接过小宦官递来的水,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哎!真是像做梦一样,胖爷我居然杀人了。”   高延福微微一笑,“酒少郎能否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发现我们,杀了几个吐蕃士兵?”   李臻心中一动,这个人很精明啊!既没有告诉自己他们是什么人,同时还把自己所有的消息都套走了。   而且这些人不像是行脚商人,听口音,倒像是从京城那边过来之人。   李臻从小就有高于普通人的天赋,他的心机城府远远胜过同龄人,李臻也不阻止酒志,坐在一旁笑而不语。   酒志可没有李臻的这种心机,他极为得意,便原原本本将他们如何要去玉门,如何走错了路,怎么发现了重伤的随从,又怎么和吐蕃军激战,毫无保留地说了一遍,当然,他把自己的功劳也夸大了几分。   “我们一共干掉九名吐蕃人,我干掉三人,大壮干掉一人,老李干掉五人,还包括他们首领。”   高延福点点头,看样子,吐蕃士兵是真的撤退了,他向李臻竖起大拇指赞道:“李少郎智勇双全,高某平生所见,不知少郎师从何人?”   李臻微微一笑,“高先生是从京城过来吧!”   高延福哈哈大笑起来,“是我糊涂了,问了半天却忘记自我介绍,我们确实是从神都洛阳过来,奉旨来敦煌公干,在下高延福,这两人都是宫中侍卫,一个叫张曦,一个叫孙礼。”   高延福又指着身旁的小宦官笑道:“这是我的养子,名叫高力士。”      第015章 援军到来      李臻从小到大就没有离开过敦煌城,敦煌城地处边陲,除了莫高窟外,再没有他前世听说过的名人。   前世所听闻这个时代的名人,不过就是武则天、狄仁杰、上官婉儿、太平公主、李隆基等人,但那些名人都是高高在上,不是他这种敦煌少年能见得到。   他却没有想到,居然在这个偏僻的山洞里,遇到他来大唐后的第一个名人,高力士,不就是那个权倾一时,给李白脱靴的高公公吗?   不过……他遇到的却是少年时的高力士,李臻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自己今天没有救他们,高力士会不会就死在这里?   高力士年约十一二岁,非常聪明机灵,他立刻跪下给李曦磕头道:“李大哥救命之恩,力士也铭记于心,将来若有机会,一定会全力回报。”   李臻回过神,连忙扶起高力士,心中却暗忖,原来他们都是宫廷宦官,不知为何来敦煌?   旁边酒志却十分不爽,说了半天都是以后再回报,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空口白牙,以后还有没有见面机会都是问题,自己出生入死救了他们,却不拿出几万钱酬谢自己,他娘的还是人吗?   越想越不爽,他站起身恶声恶气道:“我去抛根线!”   他怒气冲冲地转身出去了,酒志却不是出来方便,他直接奔下山去,寻找了片刻,终于找到了那个镶有宝石的皮囊,他把皮囊往怀里一塞,恨恨地自言自语,“老子也不要你们酬谢,这个归我了!”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从远处传来,酒志大惊失色,转身便跑,却听见远处有人大喊:“酒胖子,是我们!”   这是康大壮的声音,酒志顿时大喜,激动得挥臂大喊:“老康,我在这里!”   片刻,一队百余人的唐军骑兵疾奔而至,将酒志团团包围,数十根长矛对准了他,后面康大壮和小细骑马奔来,高声喊道:“别乱来,是自己人!”   酒志长长松了口气,他奶奶的,援军终于来了!   这支唐军骑兵正是唐军主将王孝杰派来寻找高延福的斥候,王孝杰派出五队骑兵,在玉门和敦煌之间寻找使者一行,但这一带方圆几百里,基本上都是无人区,想找到目标谈何容易。   这队骑兵已经找了两天,他们今天发现了几名被杀死的随从,便沿着马蹄印追来,正好遇到了前来救援的康大壮和小细。   这时,高延福和张曦也从砾岩山上冲了下来,两人大喜过望,有唐军赶来护卫,这下子他们真的安全了。   唐军为首军官翻身下马,上前单膝跪下抱拳道:“卑职王总管麾下别将刘战洪,救援府君来迟,罪该万死!”   高延福不好怪王孝杰派兵救援来迟,是他自己不想去找王孝杰,现在王孝杰能派兵过来护卫就已经不错了。   他点点头,“刘将军请起,我没有什么危险,只是路上遇到一点小挫折,不过你们来也好,一同去敦煌吧!”   高延福又走回来问李臻,“李少郎是和我一起回敦煌,还是继续去玉门?”   李臻笑道:“我们当然要继续赶去玉门,以后有机会,我再来拜会府君!”   “你们一定要来!”   高延福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李臻,“将来你们去中原,若遇到什么不顺之事,可来洛阳找我,在我府门前出示这块玉佩即可。”   “多谢府君!”   李臻可不像酒志想的那样简单,几万钱就满足了,这个高延福和将来的高力士都是宫中权贵,自己救了他们的命,这个人情就像高延福自己说的,大恩不言谢。   这个机会自己若不好好抓住,那他才是傻子,李臻不由将玉佩暗暗捏紧了。   高延福又取出一把刀鞘上镶满宝石的锋利匕首,递给酒志笑道:“这把匕首价值不菲,送给酒少郎做给纪念,能不能把那只皮囊还我,里面是圣旨和画卷,少郎拿着没什么用。”   酒志的脸顿时红得跟猪肝一样,他想起那个张曦好像不在洞中,自己找皮囊时一定被他看见了。   酒志从怀里取出皮囊,不好意思地还给高延福,“这个……这个……”   高延福哈哈大笑,“酒少郎是性情之人,不用解释了,我明白!”   这时,张曦重重拍了拍李臻的肩膀,“若去洛阳,一定要来找我!”   “一定!”李臻点了点头。   在高延福的安排下,唐军士兵分兵两路,一半人护卫李臻四人去柳园,另一半人则护卫他们去敦煌。   临行前,高延福又反复叮嘱李臻等人,今晚发生之事,对任何人都别提起,李臻答应,众人这才依依惜别。   ……   有了唐军士兵护卫,李臻一行速度快了很多,第三天上午,他们便进入了柳园镇。   柳园镇是一座小镇,实际上就是一条街,位于瓜州晋昌县和玉门之间,正好是南北两条丝绸之路的交汇之地。   虽然小镇不足百户人家,却开了上百家店铺,酒肆、客栈、青楼、仓库、胡人邸、骡马行,卖各种长途旅行的用品以及粮食、草料等等。   南来北往的客商在这里停脚休息,进行最后的补给,以决定他们的去向,或南下敦煌,走丝绸之路南线,或继续西行,走丝绸之路北线。   酒志从前天起,便一直在研究他那把刚得到的匕首,他早已经明白了高延福所说价值不菲的含义。   不仅是几颗宝石那么简单,而且刀柄和都是用黄金制成,匕首削铁如泥,是一把罕见的宝刃。   这让酒志又惊又喜,对高延福的不满也抛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他看腻了这把镶满宝石的匕首,他的兴趣终于转到高延福这个神秘人物身上,这个人到底是谁?居然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自己。   “老李,你说那个高先生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不准我们把那件事说出去?”   其实李臻也在反复考虑高延福为什么不准自己说出去,他大概已经想到了,朝廷使者被吐蕃军截杀,消息要是传出去,王孝杰和瓜、沙两州的官员都要被弹劾牵连,看来这高延福是个很明事理之人。   他见康大壮和小细都望着自己,显然也想知道答案。   他便对三人笑道:“你们没注意到他颌下无须,喉结平缓吗?而且他带着圣旨,还有宫廷侍卫保护,你觉得他会是什么人?”   “他是宦官!”酒志恍然大悟,“难怪他说话有点娘娘腔。”   小细有点担心地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下巴,李臻、酒志他们都有点胡茬了,大壮更是毛发丛生,唯独自己毛影子都没有,而且自己也没有喉结,难道自己也是宦官。   “阿臻,我会不会也是宦官啊?”他终于担心地问出声来。   众人一阵大笑,连旁边保护他们的骑兵也跟着笑了起来,小细被笑得满脸通红,他从小被父亲送进寺院为僧,还俗没两年,根本不懂这些事情。   酒志搂着他肩膀笑道:“胖哥来教你,你把下面的话儿割掉,你就是真宦官了。”   小细这才明白过来,他恼怒地推开了酒志,咬牙道:“死胖子,我会先把你的那玩意儿割掉!”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大喊:“大壮,是你吗?”   众人一回头,只见不远处站着一名头戴尖顶虚帽的粟特商人,众人都吓一跳,若不是声音不对,他们还以为大壮的父亲康麦德也跑到柳园镇来了。   “二叔!”   大壮激动得大喊一声,跳下马大步跑去,两人紧紧拥抱在一处,原来是康大壮的二叔,李臻也想起来,他去年见过,好像和大壮的父亲是孪生兄弟,名叫康伍德。   一行人到了柳园镇,护卫他们的骑兵队也基本完成了任务,队正上前对李臻施礼笑道:“这一带已经安全了,你们回去时记着走官道,我们就先回去复命了。”   李臻连忙回礼,“多谢张大哥一路护送。”   唐军骑兵纷纷行一礼,调转马头向西北奔去,不多时几十名骑兵便绝尘远去。   这时,大壮将康伍德拉了过来,对李臻笑道:“阿臻,还记得吗?这是我二叔,去年来过我家。”   李臻连忙下马,躬身施礼道:“康二叔,好久不见了。”   “原来是小李子,呵呵!思思有没有再欺负你吧?”   李臻听得别扭,什么‘小李子’,听起来就像高力士的大哥一样,他连忙笑道:“现在她长大了,没有再欺负我,康二叔怎么会在柳园?”   “我是跟随商队去长安,准备回来时再去敦煌看望我大哥和嫂子。”   大壮又给二叔介绍了酒志和小细,众人寒暄几句,康伍德便热情地请他们进波斯邸坐一坐,李臻见时间还早,便欣然跟随康伍德走进了波斯邸。   波斯邸就是胡人客栈,因为语言、饮食和信仰方面的差异,从西方过来的商人大多都住在波斯邸内,他们庞大的骆驼商队也只有占地极广的波斯邸容得下。   众人牵着骡马走进康伍德所住的小院,却只见院门口站着一个粟特少女,年约十五六岁,穿一身绣着花纹的金边黑裙,乌黑的秀发梳成数十根小辫子,每根辫子上都扎着镶嵌细碎宝石的头绳。   她眉眼和康思思长得颇像,不过没有康思思俏丽,身材稍矮一点,也比较丰满。   但她一双大眼睛却黑白分明,十分灵动,正好奇地打量众人,康伍德指着大壮给她说了两句,她顿时变得激动起来,上前紧紧拥抱住了大壮。      第016章 康妹蕊儿      “这是我女儿,也是大壮的妹妹。”   康伍德笑着给众人介绍道:“名叫康蕊儿,她不会说汉语,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李臻顿时想起一个有趣的典故,还是康麦德喝了酒后告诉他,他和弟弟都是三十岁时同时成亲。   他们在疏勒遇到一对粟特姐妹,双双一见钟情,结果兄弟娶了姐姐,他娶了妹妹,最后两人都生下两子一女。   李臻又记起来,这个康蕊儿他小时候见过,很是刁蛮的一个小姑娘,一见面就抢了他的十几文零花钱。   李臻见康蕊儿正好奇地打量他,仿佛还记得自己,便对她笑着点点头。   酒志眼中却流露出热切之色,又偷偷细看几眼康蕊儿。   这时,康蕊儿又过来给众人施礼,她见中间一个胖子目不眨眼地盯着自己,脸一红,转身便跑进了房中。   康伍德呵呵一笑,“她初见外人就是这样不好意思,各位请进来坐吧!”   众人走房间里坐下,房间是典型的粟特人装饰,色彩绚丽,地上铺着厚厚的提花地毯,柜子都贴有各种装饰条,上面摆着各种西方器具,波斯的琉璃瓶,粟特的银壶、银盘。   他们围着一张小桌坐下,康大壮却想起一事,连忙问道:“二叔,我大哥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大利去布哈拉了,他想买一点宝石,布哈拉的红宝石比较便宜,估计比我晚一个月过来。”   康伍德又改用粟特语对康大壮说道:“大壮,不是二叔说你,你应该多学学你大哥,我们粟特人哪个不经商?趁年轻积攒点财富,以后才能过好日子,你父母年纪大了,留在敦煌没有问题,可你年纪轻轻,怎么能整天游手好闲?”   康大壮脸胀得通红,他不安地看了一眼李臻,他知道李臻也懂一点粟特语,二叔说这话,会得罪人的。   其实李臻也只懂几句粟特语,还是跟康思思学的,像现在康伍德说了这么一大串粟特语,还藏有暗意,李臻哪里听得懂。   只是他们叔侄用家乡话回避自己,而康大壮竟偷偷看自己脸色,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二叔在说自己坏话?   李臻也懒得多问,他好奇地拾起桌上一个绿色的香料小瓶,是一个非常精致的玻璃瓶,里面似乎是香料,他当初在大壮家第一次见到玻璃瓶时,便断绝了发明玻璃发财致富的念头。   不过把这种精致的小玻璃瓶运去长安贩卖,倒能赚一笔大钱,他发现赚钱的机会真的太多了,关键是要先有本钱。   旁边酒志却有点心不在焉,一双小眼睛不停地偷偷向屋子瞟去,忽然,他的目光变得热切起来,只见琉璃珠帘一响,康蕊儿端着盘子从里屋出来,盘子里放着五杯热腾腾奶浆。   康蕊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李臻的身上,她在李臻身边跪下,将第一杯奶浆奉给了他。   粟特人的规矩是先敬客,第一杯奶浆要给最尊贵的客人,虽然她不知道谁最尊贵,但少女的本性显然更喜欢英武的少年,看得酒志一阵嫉妒。   康蕊儿又在酒志身旁跪下,端起第二杯奶浆,双手奉给了酒志,一双多情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羞涩的目光,酒志激动得浑身肥肉发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他双手哆嗦着去接杯子,按理他应该接住杯子的柄就行了,但他却走了神,双手竟握住了杯子上康蕊儿细嫩温暖的小手,两人惊得同时松开手,盛满奶浆的杯子‘咣!’的跌落在地,奶浆溅了酒志一身。   众人都眉头一皱,怎么会这样?康蕊儿满脸通红,连声道歉,又找帕子给酒志擦拭身上的奶浆。   酒志又是尴尬又是心慌,偷偷看了一眼李臻,却见他向自己眨眨眼,笑容古怪,他的脸也顿时变得通红。   忙乱了好一阵,才收拾完毕,康蕊儿又回屋去给众人做饭,康伍德望着女儿的背影,他笑了笑,对众人道:“小女一向笨手笨脚,我真担心她明年出嫁后怎么办?”   大壮很惊讶,“蕊儿要出嫁了?”   康伍德点点头,“她已经订亲了,计划明年出嫁,所以我趁她出嫁前带她来长安看一看,也算了却她多年的心愿,出嫁后她就没有机会了。”   老于世故的康伍德几句话便浇灭了酒志心中刚刚燃起的爱情之火,酒志的精神顿时变得萎靡起来。   这时,李臻岔开话题笑问道:“康二叔还在做珠宝生意吗?”   “是啊!我和大哥原来一起经商,卖香料和珠宝,后来成亲后分家,他卖香料,我卖珠宝,可我是个劳碌命,这么大年纪了,还在旅途上奔波。”   “做珠宝生意应该很赚钱吧!”   康伍德呵呵一笑,“赚点小钱罢了,其实做香料生意更赚钱,一两胡粉在敦煌就价值四石麦子,十倍的利润啊!而大唐的麝香也十分珍贵,运回撒马尔罕,至少也是五倍的利润,一年走一趟就足够了。”   李臻这才恍然,难怪大姊不惜倾家荡产也要买麝香,原来麝香这么赚钱,他又瞥了酒志一眼,见他还在萎靡不振,心中暗恨,这个死胖子到处发情,今天真是丢脸到家了。   他悄悄踢了酒志一脚,笑道:“老胖,你那把黄金匕首给二叔鉴定一下,看看能值多少钱?”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李臻太了解这个酒志,要想转移他失落的心情,唯有从财上入手,酒志顿时精神一振,好色之心成功转换成了贪财之念。   他连忙从怀中取出匕首,递给康伍德,“二叔帮忙看一下,这匕首值多少钱?”   康伍德接过匕首,细看了一会儿,笑眯眯道:“从刀鞘上的五种宝石就能看出来,最上等的蓝宝石、红宝石、猫眼石、祖母绿、翡翠石,一共二十颗。   而且是黄金柄,包金鲨鱼皮鞘,刻有山水花鸟纹路,去年很洛阳权贵圈里很流行这种宝石黄金刀,所以我猜这把匕首应该来自洛阳。”   李臻笑着点点头,“康二叔说得不错,确实是一个来自洛阳的大商人送给酒志。”   “那它值多少钱?”酒志更关心匕首的价格。   康伍德抽出匕首看了看,又道:“不错,用的是乌兹钢,最好的钢料啊!”   他把匕首还给酒志道:“在长安的话,这把匕首至少可以卖到五百贯钱,去胡人珠宝店,他们会出钱收购,敦煌这边估计没人识货,最多也就两百贯钱吧!”   酒志眼睛都绿了,他这辈子最多只拿到过五百钱,这把匕首值五百贯,那就是五十万钱啊!   这哪里是价值不菲,分明就是天降横财,这一刻,他眼睛里只有成堆的铜钱,至于刚才让他燃起爱情之火的康蕊儿,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时,康伍德又指着院子里几匹马问道:“那四匹驮马你们是从哪里买到的?”   小瘦驴虽然死了,但唐军骑兵却又给了他们四匹吐蕃士兵的备马,算是作为他们救了朝廷使者的报答。   所谓备马就是吐蕃士兵用来托运粮食及帐篷的畜力马,产自青海湖一带,又叫河曲马,虽然不如战马冲刺善奔,但它们却很健壮,能驮负重物,而且可以长途跋涉,比起一般畜力却又好得多。   另外他们每人还得了一张上好的绵羊皮,在野外宿营时可以铺在身下,非常实用。   他们进门时,康伍德就注意到了这四匹驮马,他正好缺少畜力,这四匹马倒很不错。   众人的目光都转到李臻身上,这该怎么回答?李臻听懂了康二叔的言外之意,笑了笑说:“我们给唐军骑兵带路,他们刚打了马匪,收获颇丰,所以这几匹马就送给我们了,康二叔有兴趣吗?”   康伍德呵呵一笑,暗赞李臻懂得人情世故,他其实也不是真的关心马匹从哪里得来。   刚才他看见李臻他们和唐军在一起,估计马匹来源应该没有问题,他动心了,想把它们买下来。   “看看去!”   康伍德起身向院子里走去,众人都暗暗欢喜,他们还在发愁这几匹马怎么处理,尤其李臻,他怎么向精明无比的阿姊交代?   便宜点卖给康二叔是最好的办法,或许他由此得到做生意的本钱,酒志更是开心,他的匕首不会卖,但如果把马卖掉,他也能发一笔财。   众人心意相通,跟随康伍德走到院子里,一群骡马都拴在院子里,康伍德走到几匹驮马面前,扳开嘴看了看它们的牙口,都是青壮之马。   康伍德颇为满意,对李臻笑道:“旁边骡马店的驮马大概二十贯一匹,你们的马要比它好得多,这样吧!二十五贯钱一匹,如何?”   李臻摇摇头,“二十贯一匹,一文钱也不多要。”   康伍德有点为难,又看了看康大壮,大壮点了点头,康伍德笑了起来,“好!那就二十贯,这个人情我领了。”   康伍德从随身皮囊中摸出一个鼓鼓的钱囊,‘哗啦!’一声倒出一堆金币,点出了八十枚金币。   他把金币递给他们笑道:“唐钱太重,你们也拿不了,这是我们用的金币,一枚大约值一贯钱,放在身上方便,可以在任何一家粟特店里兑换,收下吧!”   他用的金币实际上一枚值一贯两百文,虽然他是锱铢必较的商人,但这几个都是他的晚辈,一个还是他侄子,粟特人讲究亲兄弟明算帐,这个便宜他不能占。   李臻接过金币看了看,这种金币他曾经在大姊那里见过,好像就是拜占庭帝国的金币,不过粟特人叫它们什么?李臻笑问道:“康二叔,这是粟特金币吗?”   “这不是粟特金币,这是粟特西面一个大国的金币,唐朝叫它拂懔国,我们叫它罗马帝国。”   “骡马帝国?”酒志很惊讶,“这年头卖牲畜的人还居然建国了。”   康伍德大笑起来,“酒小郎真有趣啊!”   四人兴奋起来,二十贯钱,就是两万钱,他们真的发了一笔意外之财,这几天的辛苦也值了。   小细偷偷将十枚金币塞给酒志,小声道:“胖哥,这是小驴的钱,赔给你。”   酒志眼一瞪,怒道:“你小瞧我是不是,老子好歹也是五百贯的身价了,稀罕你这点小钱,拿回去!”   他将金币掼给小细,拍了拍手,“老子虽贪财,但至少还要点面子,一声胖哥是白叫的吗?”   小细心中感激,也不再做傻事,这时,康蕊笑着向他们招手,用粟特语喊着什么,李臻回头笑道:“走吧!康小妹叫我们吃午饭了。”   吃过饭,康大壮对李臻道:“我二叔让我们就在这里等商队,他已经替我们打听过了,斑大叔的商队还没到这里,估计最快明后天就来了,如果商队到了,其余粟特人会立刻通知我们。”   李臻点点头,这样最好,省得他们没有一点头绪地乱跑。      第017章 创业不易      康伍德的商队次日一早便启程上路了,李臻等人送了他们一程,酒志开始嫌康蕊长得黑胖,做事不够细心,把奶浆打翻在他身上。   又庆幸康二叔昨天没答应把女儿嫁给他,他的胡言乱语惹恼了康大壮,两人差一点打起来。   中午他们吃饭时,终于等到了从长安过来的商队,这是一支庞大的粟特商队,由上千匹骆驼组成。   其实是七八支小商队拼凑而成,这样便可以抵御河西走廊上的马匪袭扰。   商队的到来使柳园小镇顿时热闹起来,所有店铺伙计都纷纷跑出去争抢客人。   李臻和康大壮从一群人中挤过去,康大壮对一名貌似老者模样的粟特男子挥手大喊:“斑叔!”   斑叔的真实年纪不过四十余岁,但长年的商旅生涯使他容貌变得十分苍老,看起来就像六十岁一样,满头白发,脸上布满了皱纹。   看见他苍老的容貌,李臻这才理解了康大叔为什么要在敦煌安家。   “是大壮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哦……我明白了,你老爹让你来接货,对吧!”   康大壮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爹爹要急着交货,所以让我先过来,斑叔不是说不去敦煌吗?”   “原本是不打算走敦煌,不过临时有了变故,我要先赶去高昌,那边也有人急着要货,所以还是走敦煌南线,只是不用进城了。”   “那我们正好一路走了。”   康大壮又给斑叔介绍李臻,“这是我的好朋友,名叫李臻,骑射敦煌第一,这次一起陪我过来。”   粟特人虽然热情且乐于助人,但在商业上却严守规矩,他们分为行商和坐贾,斑叔属于行商,长年在丝绸之路上奔波,大壮的父亲康麦德就属于坐贾,固定在某一个地方。   行商不能直接和客人做生意,他们的货物必须要卖给粟特人坐贾,再由坐贾和其他民族的人打交道,正是这种传承千年规则使粟特人的商业活动生生不息。   所以李泉的所谓投份子,实际上是以康麦德名义买货卖货,最后由康麦德把本钱和利润给她。   粟特人最为敬重善武之人,这和他们长年的风险生涯有直接关系,听说李臻是敦煌第一骑射高手,斑叔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敬意,他们都是现实的商人,说不定以后他们会得到李臻的帮助。   斑叔给李臻行一礼,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道:“李少郎叫我老斑就行了,希望我们也能成为朋友。”   李臻回礼笑道:“大壮过分夸赞我了,我很愿意有斑叔这样的朋友。”   斑叔大笑,从怀中摸出一只琉璃小瓶,递给李臻,“这是我们行商必备的醒脑瓶,困乏时轻轻闻一闻,精神就有了,这是新的,我没有用过,给少郎做个见面礼。”   李臻在康大叔铺子里见过这种做工精致的醒脑瓶,里面实际上是嗅盐,五十钱一个,虽然不值钱,但让李臻感受到粟特人的热情。   “多谢斑叔的礼物!”   “大壮,你从小不知从大叔这里勒索走多少东西,我就不给你了。”   斑叔一阵大笑,又让人牵过一头骆驼,骆驼上载有两大箱货物,这就是康麦德和李泉买的麝香,就是这批货将给李泉带来她的第一次商业利润。   望着两大箱货物,李臻心中有点后悔,早知道那四匹驮马应该留下一匹。   康大壮仿佛知道李臻的想法,低声对他道:“这头骆驼也是我家的。”   李臻顿时醒悟,难怪这段时间没见康家的骆驼,原来是运货去了,他心中大喜,这样一来,连小细回程的畜力问题也解决了。   ……   在柳园镇休息一天,庞大商队又上路了,他们走丝绸之路南线去高昌,也要路过敦煌,只是不再进城,直接从敦煌城西面的阳关南下。   李臻四人和商队结伴而行,路上,李臻找到了斑叔问道:“斑叔对高昌城熟悉吗?”   “呵呵!我每年都要经过两次高昌,已经二十几年了,你说我熟不熟?”   “那高昌城能不能请到酿酒师傅?”   “当然可以,不过要请到真正有本事的酿酒匠,价格很贵,去年我帮朋友在高昌请了一名酿酒匠,每月四十贯钱,这还是最低价钱。”   “每月二十贯请不到吗?”   斑叔笑了起来,“五贯钱也能请到,不过这种酒匠酿出的酒,估计你自己都不愿喝。”   李臻心中打起了鼓,他大姊打算开酿酒作坊,准备请高昌的酿酒师傅,但大姊最多只能负担二十贯的工钱。   如果请来一个劣匠,非但赚不了钱,还要赔掉老本,幸亏他今天遇到了这个斑叔。   这时,斑叔又笑道:“李少郎准备酿酒吗?”   “是我大姊想开酿酒坊。”   “哦!”斑叔想了想道:“其实我倒有个建议,也是别人告诉我的,不知少郎愿不愿意听?”   “斑叔请说!”   “其实酿葡萄酒的关键是原料和气候,鉴别原料和气候的方法必须自己掌握,尽量不要依靠别人,请酿酒师傅只是下策。   你可以先去高昌学习最基本的酿酒方法,高昌有专门的学校,很容易学到。   然后你再花几百贯钱去买酿酒的秘方,其中也包括鉴别原料和气候的方法,然后自己摸索学习,最多两三年时间,你也能成为酿酒名匠。”   李臻点点头,斑叔说得很有道理,除非像索家那样有势力的大商人,可以请酿酒名匠,否则大姊开个小酿酒作坊,核心技术却在别人手中,很容易出问题。   李臻的前世就有足够的教训,至少他懂得,小公司的核心商业机密必须掌握在创业者的手中。   “假如花了几百贯钱却买来一个假的酿酒秘笈怎么办?”   斑叔大笑,“这个我就没办法了,有时候也要靠运气,如果真被骗,那也没法子,所以自己必须要懂一点才行,或者有人肯帮你。”   李臻苦笑一声,看来大姊的酿酒伟业也不是那么容易实现了。   ……   回到敦煌城,剩下来的事情就和原先预料的一样,李泉很快拿到了本钱和这趟货的利润。   货物耽误了一个月,康麦德心中过意不去,又多给她一点利润,除了五百贯本钱外,她净赚了七百贯钱。   李泉欣喜若狂,她立刻赎回了土地,又去粟特人开的邸店将所有的铜钱都换成了罗马金币,一贯三百钱换一枚罗马金币,李臻这才知道康伍德其实并没有占他们的便宜。   不过李泉却没有再提开酿酒作坊的事情,只是告诉弟弟,她又有了新的打算,李臻也不奇怪,他大姊向来如此,朝令夕改,女人的通病。   逃走的吐蕃斥候被王孝杰派出的骑兵抓住,从吐蕃斥候口中得到情报,吐蕃和突厥联军已出现在哈尼湖一带,在敦煌以南约三百里的高原上。   王孝杰立刻率领五万大军南下,张庭则率豆卢军为后勤支援。   王孝杰虽然走了,却没有忘记李臻,他派人送来了大宛宝马和一封推荐信,同时给李臻也留了一封信,希望他能继续刻苦练武习文,在明年春天举行的兵部武举中能考上武进士。   至于他们在路上救的宦官高延福,他们回来后没有半点消息,李臻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高延福再三说过,遭遇吐蕃军袭击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但高延福会记住他的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这句话李臻也记住了。   这天中午,李臻从城外练马回来,经过数天的磨合,他和大宛宝马已渐渐能心意相通了。   刚走到巷子口,李泉便慌慌张张迎上来,埋怨他道:“你怎么才回来?”   “出什么事了?”   “上午李刺史派人来找你,让你回来后去一趟州衙,我等了你快一个时辰,脖子都望酸了。”   “现在吗?”李臻还没吃午饭,肚子着实有点饿了。   “快去!快去!他让你回来后就去找他,人家可是刺史,回来再吃午饭,饿不死你。”   李泉连声催促,李臻也没办法,只得调转马头向州衙而去,李臻和刺史李无亏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在他表演骑射时说过两句话,不过李臻也想得到李无亏为什么找他。      第018章 少女梦想      沙州刺史李无亏年约五十岁,身体不太好,显得比较削瘦文弱,因为沙州是边疆州,他同时也出任豆卢军使,但军队具体事务却由副军使张庭全权负责。   虽然是沙州的最高行政长官,但李无亏的脾气却很随和,身上没有多少官架子,他请李臻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说起来我们还是有一点亲戚关系,你不知道吧!”   “晚辈知道,敦煌李氏和陇西李氏原是一脉。”   “不是这样。”   李无亏笑着摆摆手,“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原来你是州学李博士的孙子,你祖父难道没告诉过你吗?他其实是陇西李氏出身,族籍挂在敦煌李氏。”   李臻前世没有什么亲戚,对这种家族观念很淡漠,今生又受尽家族歧视,他对这些所谓的家族亲缘早没有什么兴趣了。   不过祖父居然不是敦煌李氏,他一点也没有想到,只听说户籍可以挂靠,族籍也可以挂靠吗?   “晚辈确实不知!”   李无亏笑了笑,估计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也很远,他显然不想多说此事。   话题一转,李无亏又道:“没想到王大将军如此看重你,给你写了推荐信,当然也是你自己争气,明年春天参加兵部武举,希望你能考出好成绩,给沙州的家乡父老争光。”   “晚辈一定努力!”   李臻又好奇地问道:“王大将军的推荐信很重要吗?”   李无亏捋须笑了起来,“看来你真不懂啊!武举和科举其实是一样,士子进京赶考一般是地方官府推荐。   但你想想,全国三百多个州,一千五百多座县,每年进京赶考的士子有几万人,可录取却不到百人,如此悬殊的比例,想考上谈何容易,可就算礼部考上了,还有更重要的吏部面考,关系到你去哪里当官,这个时候高官推荐信的作用就出来了。”   “晚辈明白了,高官推荐信其实是给吏部。”   “算是吧!毕竟科举考试要糊名,主考官也不知道你是谁,举荐信对于最后的吏部面试才是关键。”   李无亏笑了笑又道:“武举也是一样,你有王大将军的推荐信,那你就是王大将的门生了,若考中武举,兵部分配官职时,自然就会把你分配到王大将军的麾下。”   李臻这才明白王孝杰给自己写推荐信的真正含义,原来他在那边已经张开了口袋,就等自己掉进去,他心中有一丝不舒服。   不过转念又一想,或许自己也算是个人才吧!人才谁不想要,否则王孝杰送宝马给自己做什么?   两人闲聊几句,李无亏又叹息道:“想不到你居然遇到了土番士兵,敦煌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   李无亏神情有些凝重,低声自言自语,“这可不是好兆头啊!”   “使君说什么?”   “呵呵!没什么,只是略有所感。”   虽然李无亏尽量轻描淡写,但李瑧还是从他眼中难以掩饰的忧虑中感受到一丝不妙,李瑧心中暗忖,‘难道吐番士兵出现意味着什么吗?’   “我们不说这个。”   李无亏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了李瑧的联想,他又淡淡笑道:“高府君已经离开敦煌了,你知道吗?”   李臻路上已经想到了,李无亏找自己一定是为高延福之事,李无亏不可能不知道。   李臻默默摇了摇头,李无亏注视他片刻,又道:“高府君临走时嘱咐我,希望我能尽量关照你,你有什么困难吗?”   “多谢使君,晚辈没有任何困难。”   李无亏笑了起来,其实高延福并没有让他关照李臻,压根就没有提到他遇险之事,更没有提到李臻。   但李臻居然救了高延福的命,李无亏久历官场,他知道有些事情高延福不会说出来,他自己应该有足够的敏感和觉悟。   李无亏想了想又问道:“这件事你告诉过别人吗?”   “没有,高府君再三嘱咐我,不准我说出去,我们几个人都守口如瓶。”   “这就对了!这件事也只有我和张军使知晓,连蒋长史和索司马都不知,你记住了,这件事事关重大,你们千万不能出去张扬。”   “晚辈明白!”   “当然了,立下功劳,自然会有奖赏,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只能我能办到,我会尽力!”   李臻连声感谢,遂告辞而去,李无亏负手望着他背影远去,脸上露出一丝会意的笑容,这个少年得王孝杰的器重,他不会太放在心上,毕竟军政不同道,但现在是高延福,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   李臻对高延福的事情没有太多兴趣,毕竟高延福已经走了,李无亏虽然表示愿意帮助自己,但那只是表态,真遇到事情他或许又是另一种态度了。   不过祖父居然不是敦煌李氏,这件事却让他很惊讶,祖父既然是陇西李氏,那为什么会挂在敦煌李氏的族籍上?还有,祖父为什么去世前不告诉自己,难道阿姊知道?   李臻对家族虽然很淡漠,但他感觉这里似乎藏有什么隐情,李臻催马向家中赶去,他要问一问阿姊这件事。   离三贤巷还有一百多步,却见酒志向自己狂奔而来,似乎焦急,李臻勒住了战马,高声问道:“老胖,发生了什么事?”   酒志跑过来气喘吁吁道:“老李,出事了,思思……思思要去长安了。”   李臻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我是听翠儿说的,思思和长安的敦煌酒肆签了契约,去长安的酒肆里跳胡旋舞,明后天就要走了。”   李臻只觉一阵头痛,那死丫头就是不听劝,一心想去长安,她还不到十四岁,一个人去长安怎么行?   “康大叔知道吗?”   “康大叔刚刚才知道,是我告诉他,他气得暴跳如雷,跑去找索家了。”   “等等……”李臻忽然觉得不对劲,“这件事和索家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吗?长安的敦煌酒肆就是索家的产业,这次招了二十个胡姬,都是十五岁左右的少女,思思是其中之一。”   酒志紧张地问道:“我们要不要去索家?”   李臻想了想便摇头道:“康大叔去就行了,索家不会乱来,我们等消息,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办法。”   李臻已经反应过来,思思一定是瞒着父亲签下契约。   但她还不到十四岁,这种契约没有意义,只要康大叔不答应,索家也不敢强行带走她,否则就变成了拐卖人口,索家是要脸皮的世家,在敦煌不敢做这种事情。   李臻隐隐有点懊悔,武举乡试那天思思就已经说漏了嘴,自己还想着要告诉康大叔看紧她,不料发生了一连串的事,自己就把这件事忘了,结果还是出了事。   哎!要是自己当时没忘记就好了,但愿还来得及。   “先去我家吧!等康大叔和索家交涉的结果。”李臻翻身下马,牵着马和酒志往自己家里走去。   ……   索府的客房内,索瑁和另一名男子很客气地接待了气势汹汹的康麦德。   康麦德气得满脸通红,酒志刚才告诉他,自己女儿竟然擅自签了契约,要去长安酒肆跳舞,后天就要出发。   他拷问了女儿,结果真是这样,女儿居然想瞒着自己偷偷溜走,简直岂有此理!   康麦德气得拍打桌子吼道:“我告诉你们,这件事休想,我不会让女儿去长安跳舞!”   索家毕竟是世家,家族已经延续了几百年,这种百年历史不是靠强权能维系,索家在敦煌城极为重视名声,索瑁也不想给家族惹麻烦,带来不必要的声誉损失。   这件事是由于长安的敦煌酒肆开张新店引起,长安有大大小小数百家酒肆,其中以胡姬酒肆最受欢迎,一般有名的酒肆都会招募胡姬在店内卖酒,敦煌酒肆也不例外。   但长安的胡姬已经很难招募到,而且价格很高,索家便决定在敦煌招募一批胡姬去长安,这次招募了二十名胡姬,康思思正是其中之一。   坐在索瑁旁边的男子名叫蓝振宁,他是索庆的女婿,京兆人,他同时也是敦煌酒肆的台前东主。   蓝振宁连忙道:“请康先生不要生气,这里面或许有点误会,如果她们父母不同意,我是不会把她们带走,请稍等!”   蓝振宁起身快步而去,片刻拿了一个木盒子进来,他从木盒子取出一卷契约,约有二十张,这便是二十名胡姬所签的全部契约。   蓝振宁找出了康思思签的契约,递给康麦德,“先生请看,上面有你同意的手印画押。”   康麦德愣住了,自己几时同意过,难道是思思趁自己睡着时偷偷摁下?   他接过契约细看,又对了对自己的指纹,哼了一声道:“这是假的,不是我的指纹,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蓝振宁和索瑁对望一眼,这个问题有点严重了,假如他们把女孩子带走,她父亲跑到县衙告状,说索家拐卖他的女儿,势必引起全城轰动。   索瑁道:“如果你不同意,我们绝不会勉强,这个契约可以取消,她不去就是了。”   蓝振宁轻轻咳嗽一声,康思思胡旋舞跳得极好,又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而且长得也不错。   这样的招酒胡姬能给酒肆带来滚滚财源,在长安身价很高,至少五十贯钱一个月,还不一定能招募到,别的胡姬可以不要,但这个康思思不能放弃。   蓝振宁又笑道:“既然不是康先生签的契约,那这张契约你没看过吧!   不瞒你说,除了你之外别的父亲都签了,这不是什么卖身契,只是去长安做事,一般三年就回来,如果她中途不愿做,随时可以回来,只是她不能去别的酒肆,就这么简单。”   索瑁在旁边又补充道:“契约上由我们索家做保人,不卖身、只卖酒,保证她的人身安全,三年后她就回来。”   康麦德还是比较信任索家,见契约上有索家做保人,不是骗子,他的气就消了几分。   其实他也知道女儿向往长安和洛阳,随着她一天天长大,自己越来越管不住她,不定哪个晚上她便收拾东西跑了。   与其她自己偷偷溜走,还不如正大光明地让她去长安,正好自己兄弟伍德也在长安,自己写封信给兄弟,让他看着思思,如果不对就立刻接出来,应该问题不大。   他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契约,他是商人,感觉这契约还行,女儿基本上很自由,除了三年内不得去别的酒肆卖酒,其他没有什么限制,不过这价格……   康麦德眉头皱了起来,一个月才五贯钱,这也太低了,他在长安呆过,知道长安酒肆胡姬不卖身只卖酒,但就是卖酒也很辛苦,忙的时候一夜都不能睡觉。   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在她身上不知花了多少钱,光学跳舞一个月就要八贯钱,最后她一个月才能挣五贯钱,这简直不能接受。   他又看了看别的契约,发现别的契约是卖酒,而自己女儿却是跳舞,明显跳舞更有难度,但价格都是五贯钱,这不是欺负自己女儿吗?   “别的还好,但这价格我不能接受!”   蓝振宁一颗心放下,价格好说,他立刻道:“那就十贯钱一个月,怎么样?”   “不!我要二十贯钱一个月。”   “没问题!”蓝振宁一口答应了。   康麦德顿时后悔了,对方答应得太爽快,说明还可以涨价,他立刻改口道:“我说的二十贯钱是每月由索家支付给我,另外酒馆还要每月给我女儿十贯零花钱,再包她食宿。”   蓝振宁笑了起来,“包食宿是惯例,这个大叔不用担心,但大叔不能这样涨价,我若答应三十贯,你又说四十贯,这就没有底了。”   康麦德摇摇头,“就每月三十贯,我不再多要了,只要能保证她安全,保证她的清白,我就签约。”   蓝振宁想了想,三十贯有点高了,不过康思思的舞跳得确实好,可以培养成酒肆的招牌,三十贯钱也值了。   “好吧!就这个价钱,我们绝对保证她的清白,保证她安全。”   康麦德得意地笑了起来,看来这一趟自己没有白跑。      第019章 初尝离别      入夜,李臻坐在桌子伏案读书,练武只是他学业的一部分,读书又是另一部分。   师父从小教他读书,三年前又进了州学,更是学业繁忙,尤其他前几天请假去了玉门,耽误了不少学业,他得补回来。   参加武举乡试仅仅只是武科方面结束,还有两个月他才能结束全部学业。   这时,他听见窗户有响动,便起身推开窗,见是大姊站在窗外,“阿姊,什么事?”   李泉向外指了指,“思思在外面找你,大概要和你话别吧!”   李臻下午知道了思思还是要去长安,他也没有办法,这是她父亲的决定,已经和索家签下契约,还拿到了六十贯钱的预付款,李臻只能希望思思平平安安离去,再平平安安回来。   “哦!”李臻答应一声,放下书向院门外走去。   “阿臻!”李泉又叫住了他。   “阿姊还有什么事吗?”   “告别一下就行了,别磨磨蹭蹭的,你还要读书呢!”   “我知道了!”李臻觉得阿姊今晚的神情举止似乎有点怪异,不知哪里不对劲。   巷子里,思思低着头不安地来回踱步,她心中既激动,又非常伤感,激动是她终于可以去长安了,这是她从小的愿望,但想到要和三郎哥哥分手,她心中又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时,不远处的院门开了,李臻走了出来,思思连忙迎了上去,“三郎哥哥,我……”   她眼睛一红,眼泪差点滚出来,李臻笑道:“我知道了,你要去长安,这其实是好事啊!你从小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可是……我以后就见不到你了。”思思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别说傻话了,难道你不回来了吗?再说明年我也要去参加武举,说不定我们能在长安见面。”   “你是去洛阳,不是长安。”   “去洛阳不也要经过长安嘛!”   李臻尽量安慰她,不想看着她的泪珠子滚落下来,“我可以先去长安看看你,然后再去洛阳,不是很顺路吗?”   思思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扑进他怀中哀哀痛哭,“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你会忘记我的!”   “我怎么会忘记你呢?大壮也会提醒我,喂!我妹妹在长安,臭小子别忘了,你说是不是?”   思思听她说得有趣,又忍不住破涕为笑,李臻替她擦擦脸上的泪水,笑道:“从小就这样,又哭又笑的,听话,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开心心去长安。”   思思痴痴地望着他,她忽然搂住李臻的脖子,重重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转身便哭着飞奔而去。   李臻像石头一样僵住了,这一吻让他的心也变得伤感起来。   呆立片刻,李臻低低叹息一声,转身向自家院门走去,却意外地发现大姊就站在院门旁边,他吓了一大跳。   “阿姊!”他低声埋怨,“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没有啊!我在看明天下不下雨?”李泉抬起头东张西望。   他知道大姊一定看到了刚才的一幕,他的脸上火热,有点恼羞成怒了,低头快步走进院子。   李泉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嘿嘿一笑,“臭小子!”   李臻快步回到自己房间,他只觉心烦意乱,他也不知道自己烦什么,一种莫名的情绪让他心中安宁不下来,这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李臻坐在床榻边,怔怔地望着窗户。   “如果你不愿意她走,我明天就去向康大叔提亲!”不知什么时候,李泉出现在他的门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李臻没有说话,沉默了,李泉瞅了他半晌,又道:“既然如此,你惆怅什么?这么舍不得她离去。”   李臻叹了口气,“我只是很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就是堵得慌。”   李泉慢慢走了进来,坐在弟弟对面,柔声道:“阿姊知道你心烦什么,因为思思去长安了,实现了她从小的愿望,而你心中也渴望出去,从你这次去玉门我就知道了,你内心对外面的渴望被思思的离去带动起来,所以你心烦意乱。”   李臻呆呆地望着姐姐,他没想到阿姊竟然如此善解人意,平时那么凶,此时却又那么温柔,他鼻子一酸,低低喊道:“阿姊!”   李泉怜爱地抚摸弟弟的头发,笑道:“知道阿姊为什么又决定不酿酒了吗?因为你明年要去洛阳参加武举,我也打算同时让你姊夫去洛阳参加科举,这样我们一家人都去,索性就在洛阳住两年,假如你们两人都考中,我就把敦煌的房子和土地卖掉,咱们不回来了。”   李臻默默点头,“还有阿婶呢!她愿意离开吗?”   “我会劝她,如果她实在不肯走,那我也没办法,当然,前提是你姊夫考中,他若不争气,我和他还得回来,至于你,阿姊希望你像雄鹰一样,在天空中翱翔,不要学那些世家子弟,离开家乡就变成虫。”   “阿姊,我记住了!”   李泉起身笑道:“早点睡吧!明天早上送走思思,你还要去大云寺看师父,你回来后还没去见他呢!”   “我知道,我就准备明天去。”   李泉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事,“对了,明天你去了大云寺,顺便再去莫高窟找阿婶,把她的药带给她,她今天走得匆忙,忘记了。”   “阿婶去莫高窟礼佛了?”   “她们女人会有活动,今天一起去莫高窟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不说这个,你快睡吧!”   李泉关上门走了,李臻躺在榻上,枕着双手望向屋顶,回想今天发生的事,阿姊也不知道祖父的秘密,让他有点遗憾,不过刚才阿姊说的一番话很对。   他是被思思的事情搅动了出去的渴望,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十六年了,他怎能一辈子困在敦煌小城,他应该去更加广阔的天地闯荡。   ……   次日一早,李臻和康大叔一家去城外送别思思,在不舍和家人的泪水中,他们挥手告别,望着几辆马车渐渐消失在原野尽头。   直到思思走远了,酒志才匆匆赶来,他昨晚胡思乱想一夜,竟然睡过头了。   “你小子现在才来,思思已经走了!”李臻没好气道。   酒志满脸失望,低下头道:“思思没见我来送她,她一定很伤心吧!”   李臻忍不住笑喷出来,“好了,吃着碗里就别看着锅里了,我今天去大云寺看师父,你去不去?”   酒志脸一红,他知道李臻的意思,这两天他和翠儿呆在一起,差一点就要海誓山盟了,他挠挠头,“好呀!昨天爹爹还让我去看师父,正好你要去,一起去!”   酒志得了李臻的白马,正好也想借此机会试马,两人也不回敦煌城,直接向大云寺方向奔去。   ……   大云寺位于敦煌城东南约五十里外的甘泉河畔,紧靠著名的莫高窟。   大云寺前身叫弥勒禅院,四年前,则天皇帝登基不久,便下旨全国各地修建大云寺,敦煌大云寺便在弥勒禅院的基础上扩建而成。   大云寺在敦煌数十家寺庙中虽然年数最短,但规模却最大,占地两百余亩,驻寺僧侣六百余人,寺院中还生活着百余名手艺高超的工匠。   李臻和酒志一路骑马而来,路上吃了干粮,又喝了甘泉水,走了大半个时辰,二人终于抵达大云寺。   两人说笑着走进了寺院,他们和寺院僧人都很熟悉,没人阻拦他们,一路来到后院高僧禅房。   “大师,我们来了!”   李臻和酒志酒志在一间禅房前恭恭敬敬行一礼,这时禅房内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进来吧!”   禅房内极为干净,布置简单,地上只铺着一张细芦席,靠墙处放着一只陈旧的柳木箱子,再有就是一只木鱼,别无他物。   席上盘腿坐着一名老僧,须发皆白,身材高大魁梧,腰挺得笔直,看得出他年轻时很有气势。   此时他已年迈,看透了世态炎凉,老僧脸上布满沧桑皱纹,但一双目光却澄静如水,他便是李臻的师父忘尘大师。   忘尘大师是个极为神秘之人,除了大云寺主持灵隐大师外,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李臻至今还记得五年前灵隐大师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他的师父曾经有过波澜壮阔的往事,这让李臻更加好奇,他的师父到底是谁?   ……   “李臻、酒志拜见大师!”   两人跪下给忘尘大师恭恭敬敬行一礼,虽然忘尘和李臻是师徒关系,但忘尘大师从不准他叫自己师父。   至于酒志等人,因为他们是李臻的伙伴,忘尘大师也一并教他们读书习武,算是收他们为记名弟子。   忘尘大师对李臻这个关门弟子极为器重,天资过人且品行正直,是所有教过弟子中最令他满意的一个,唯一不足,就是偶然会露出狠辣的一面。   忘尘大师也很喜欢酒志,这个酒志从小就很有趣,虽然很喜欢偷懒,又爱耍点小聪明,占占小便宜之类,不过他心地纯良,重情重义,尽管忘尘并没有收他为徒,但实际上已视他为徒。   除了李臻和酒志外,康大壮和小细也跟随忘尘大师习武,和酒志一样,也算是大师的记名弟子。   “大壮怎么没来?”忘尘大师淡淡问道。   “回禀大师,今天大壮妹妹去长安,他母亲很伤心,大壮要安慰母亲,所以暂时来不了,请大师见谅!”   忘尘大师温和地笑道:“阿细也正好被父亲叫去莫高窟帮忙了,我就和你们两人说一说。”   “愿听大师教诲!”   忘尘大师笑着摆摆手,“今天不上课,只是随便和你们说几句,阿臻,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来敦煌?”   李臻想了想说:“大师好像是垂拱元年初春来敦煌,我记得那天我们用刚发芽的柳枝编帽子,大师要我们爱惜新芽。”   “是啊!垂拱元年,那时还是大唐李氏江山,南连百越,北尽三河,可今日之域,又是谁家之天下?”      第020章 莫高石壁      忘尘大师仿佛陷入往事的沉思之中,李臻和酒志不敢惊扰,只能乖乖坐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忘尘大师从回忆中惊醒,他歉然笑了笑,对两人道:“我教你们习武读书多年,但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们,习武其实为下品。”   “大师的意思是说,读书才为上品吗?”李臻问道。   忘尘大师还是摇了摇头,“天下读书人何其之多,难道都为上品?在我看来,读书不过是中品罢了,真正的上品是这里。”   忘尘大师指了指自己的头,“谋略才是上品,你们记住了,善谋者制人,善武者制于人。”   李臻能理解这句话的深意,他默默点了点头,他听出今天大师似乎在交代什么,令他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   忘尘大师看出了李臻的担心,又缓缓道:“你们来得正好,我也想请人去找你们来,我想说一件事,过些日子,我打算去中原云游,这可能是我此生最后一次云游,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或许回来,或许也回不了。”   李臻急道:“弟子愿侍奉大师云游!”   “我也去!”酒志也急道。   忘尘大师笑了笑,“我会带几个小僧一起去,你们跟我走,反而会影响我修行,你们的孝心我领了,但不用你们跟随。”   李臻半晌道:“希望大师能早日归来!”   忘尘大师点点头,从身后的箱子里取出几柄飞刀,递给酒志,“这是我闲来无事打造的飞刀,送给你!”   酒志大喜,“多谢大师!”   “去外面试试刀吧!顺便去寺外竹林给我寻一根竹子,适合做拐杖那种,去吧!”   酒志起身快步去了。   忘尘大师这才指了指门,李臻会意,过去把门关上。   “坐下,我要和你说几句话!”   李臻默默在大师面前坐下,忘尘大师这才注视他道:“刚才我说得上中下品,你记住了吗?”   “弟子记住了!”   “你要牢牢记住,那是我最后教你的东西,学武可以,但不要痴迷,读书不错,也不能忘身,这是我一辈子的教训,等我醒悟到善谋才是立业上品时,已经晚了。”   李臻终于忍不住道:“弟子希望大师能再多说一点。”   忘尘大师沉思片刻又道:“我年轻时习武写诗,沉溺于纵横之学,但报国无门,身世坎坷,直到光宅元年发生一件大事后我才幡然醒悟,投身佛门。   庆幸的是,我不仅在佛门中得到宁静,也收了你们几人为弟子,令我此生无憾,但我不希望你再走我失败的老路,我希望你能做一番事业,为大唐做一番事业,为我完成此生最大遗憾。”   说到这,忘尘大师又叹了口气,“武氏篡位,我与徐敬业奋而起兵,传檄讨逆,希望能重振大唐江山,怎奈兵微将少,不幸失败,我逃脱了追捕,可天下之大,却无处立身,才被迫远避边疆,遁入空门,至今已有十年,人人都称我为高僧,可我却没有高僧的修为,争胜俗心依旧,执迷不悟,说起来惭愧!”   李臻知道他师父是谁了,那篇传颂千古的檄文,他前世还曾背诵过,他心中激动,连忙拜倒,“弟子明白了!”   忘尘大师微微一笑,“你明白就好,但希望你把师父的秘密也藏在心中。”   “弟子不会告诉任何人。”   忘尘大师从箱子里取出一柄造型古朴长剑,吹去上面的灰尘,摩挲良久,仿佛还在体会这柄剑的往事,他最后把剑递给了李臻。   “这柄剑曾经叫做定唐剑,是太宗皇帝赐给英国公的佩剑,又传到他孙子徐敬业手中,我和徐敬业起兵时,他把这柄剑赠给了我,我放在箱底快十年了,现在我正式转赠给你,希望你能不辜负这柄剑,终于有一天能重定大唐,为师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李臻恭恭敬敬接过了这柄剑,“弟子牢记师恩,绝不辜负大师对弟子的教诲。”   忘尘大师轻轻抚摸他的头笑道:“痴儿,有缘而聚,缘尽而散,就如白云苍狗,世间无常,若你将来有机会,可去婺州义乌县双林禅寺,或许我们还有一面之缘。”   ……   虽然明知师父一去不会再回,但李臻也没有太多伤感,他本来就是两世为人,对离散看得比任何人都更深透。   况且他也要快离开敦煌了,又有什么必要为亲友离开敦煌而伤感?   倒是酒志始终没有明白师父外出云游不过是安慰他们的借口,他还在为师父给他的几把飞刀兴奋不已。   两人离开了大云寺,便向不远处的莫高窟而来,莫高窟是敦煌城的圣地,已历经了数百年风雨,到中唐时才刚刚进入兴盛时期。   莫高窟前长满了大片的胡杨和红柳,甘泉水从高高的断崖前缓缓流过,时值春天,这里莺飞草长,绿意盎然,一座座寺庙的金顶掩映在绿树红柳之中。   莫高窟是在一片断崖石壁上开凿的佛教洞窟,已有大大小小数百个佛窟,但毕竟石壁面积有限,不是谁都能在石壁上开窟立佛,石壁和土地一样,也各有归属。   目前,大部分岩壁都归属于各大寺院,还有少数被敦煌的名门大户拥有,这些都有官府的立据,可以转让买卖,不过买卖石壁对佛不够虔诚,更多是世代传承。   李臻也有一面石壁,位于莫高窟北面,占地颇大,是他祖父李丹平去世后传给他,最早曾属于敦煌李氏,由李氏分家产时给了李丹平。   李丹平虔诚向佛,他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开凿一口佛窟,寄托他对佛教的向往,但开凿佛窟耗费极大,李丹平一生清贫,根本无力开凿佛窟,他便把希望寄托在孙子身上。   李臻虽然不像祖父那样虔诚向佛,但祖父的遗愿他有义务完成,这也是他的心愿。   “老李,我去找小细,你去不去啊!”酒志急于向小细炫耀他的马,心急火燎地问道。   “我要去给阿婶送药,你先去吧!”   “那我先去了。”   酒志调转马头向南面冲去,小细的父亲现在在南面石窟干活,小细也应该在那里。   李臻则催马来到了甘泉水北岸的礼佛台,远远看见十几个老妇人在佛台上焚香跪拜,这些女人都是敦煌女人会的成员。   所谓女人会就是由一些无儿无女的寡妇组成,有专门的机构和执事,寡妇们生前给女人会交纳会费,死后女人会替她们办理丧事,颇有点像后世的人寿保险。   女人会还会定期组织寡妇们参加各种活动,礼佛就是其中之一。   孟氏也是女人会的成员,不过她并不符合女人会的条件,她虽然是寡妇,却有儿子,她每年要向女人会交纳一笔不菲的费用。   这让媳妇李泉很不满,孟氏死后当然是儿子儿媳给她操办丧事,与女人会何干?   婆媳在争吵几次后,李泉看在丈夫的面上也懒得管她了,反正寿昌县的几间草屋也卖了,就让她用卖草屋的钱交会费去。   不过孟氏虽然每年白给女人会交钱,但也不能提高她在女人会中地位,她在会中的地位很低,被很多人瞧不起。   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她儿子没有什么出息,但更重要是她们家明明有一块石壁,却没能在莫高窟内建造佛窟,这就说明她家穷,没有钱造佛窟,让无钱却又势利的寡妇们着实瞧不起她。   孟氏为此很生儿媳李泉的气,她认为李泉每年花大量的钱给自己的弟弟去读书习武,所以他们家才穷,没有钱修建佛窟。   这就是婆媳关系紧张的根源。   “阿婶,姊姊让我来给你送药。”李臻笑着把药递给了孟氏。   孟氏瞥了一眼药包,她感觉很多姐妹都在看着她,她顿时脸一沉,冷冷道:“我明天就回去了,谁让她送药,难道我不知道吗?”   李臻有些尴尬,这老女人毕竟是他大姊的婆婆,关系特殊,他只得笑了笑,把药放在一旁,“阿婶忙吧!我先走了。”   他轻轻一纵身,从高高的礼佛台上跳了下去,这一跃身姿潇洒,可惜没有被倾慕他的敦煌少女们看见,却引来了一群老妇人的议论。   “听说学武很花钱的,要一直买药不断,那种药可昂贵了,只有有钱人家子弟才买得起。”   “就是啊!家境也不富裕,干嘛要去学武,佛奴辛辛苦苦挣钱,却养了小舅子,哎,孟嫂可怜啊!白生了一个儿子。”   没有儿子的女人们越说越起劲,孟氏的脸色愈加阴沉,几乎要刮起了雷暴。      第021章 石壁风起      李臻离开礼佛台,又去了自己家的石壁处,他每次来莫高窟都会来看一看,心中再盘算盘算,什么时候才能实现祖父的遗愿。   李臻家的石壁位于莫高窟北区,位置比较偏,属于一般人看不上的地段,这一带也没有什么佛窟,山崖下野草丛生,时常有游蛇出现,也很少有人会来这里。   不过今天却和往常不太一样,李臻远远看见自己家的石壁下站着一群人,中间是一名干瘦的老者,众星捧月般被众人簇拥着,他手中拿着一幅画轴,正对照自己的家的石壁看着什么。   李臻心中奇怪,慢慢走了上去,在距离他们几步外竖耳细听。   “老家主,三块石壁中,只有这块石壁最为适合,首先它在北区,在这里塑像,符合上次要求的帝王面北朝南的传统,其次岩石硬度要比另外两块要好,几名老工匠都仔细鉴别过了,如果在这块石壁塑像,至少能先雕出石胎,然后在石胎的基础上塑像,这样就能维持千年不损坏,也符合上次的要求。”   老者点点头,他也知道,因为莫高窟所在的山崖是砂岩,不可能塑石像,一般都是塑泥像,就算能雕出石胎,那也是很不得了之事。   “确定这里可以雕出石胎吗?”   “回禀老家主,几名老工匠都有把握。”   老者指着石壁,对旁边人道:“周围都有小佛窟了,唯独这一块很完整,你们去打听一下,这是哪家寺院的石壁,我要把它买下来。”   “老家主,我们事先已经问过了,这不是寺院的石壁,好像是李家的石壁。”   “李家?”   老者稍微愣了一下,又缓缓点头,“我知道了,时辰已不早,我们回去吧!”   众人簇拥着老者从另一条路向南面走去,李臻这才从一块岩石后闪身出来。   他心中很惊讶,这老者居然看中了自己家的石壁,好像是要雕什么塑像,要把它买走,自己就在身后,他居然不来问问自己吗?   就在这时,旁边有人笑道:“阿臻,你怎么在这里?”   李臻一回头,见旁边站着三名工匠,叫自己之人正是小细的父亲,小细的父亲名叫姚洪,是莫高窟最有名的雕刻匠,他年约四十岁出头,皮肤粗糙,脸上饱经风霜,但笑容很和蔼,一直就很喜欢李臻。   李臻连忙上前行礼,“洪叔,王二叔,王三叔,你们不是在南区吗?”   李臻从小就在大云寺内学艺,几名工匠都认识他,姚洪笑道:“我们本来在南区做活,本来这两天很忙,眼看佛窟要交工了,但今天来了一个大人物,把我们都叫来陪同。”   “就是刚才那个老者吗?”李臻指着快消失的一群人背影问道。   “就是他,好像是索家的大老爷!”   李臻一怔,‘索家的大老爷’,难道刚才那个老者就是索庆?   李臻知道索家家主是索庆,却从未见过他,索庆来看自己家的石壁做什么?   “洪叔,他们要在这里雕什么像啊?”李臻又问道。   旁边另一名工匠笑道:“我们只听到一点风声,好像是要给京城的女皇帝雕刻弥勒像,索家大老爷已经来过三次,前些天还有京城来的大人物,李刺史也陪同来了。”   李臻有点呆住了,他立刻联想到了高延福,京城来的大人物一定就是高延福了。   但他此刻想到的不是这个,而是后世留下来的敦煌北大像,那就是以武则天容貌而雕塑出的弥勒像,莫非敦煌北大像就是自己家的石壁?   “洪叔,索家家主已经决定在这块石壁上塑像吗?”   姚洪笑道:“不是他决定,而是他们必须在这里塑像,京城来的人说得很清楚,不准塑泥像,也不准用外面的巨石雕像后再搬进来,只能在岩壁上雕出塑像来,这是京城女皇帝的要求。   当时我们也在场,我们心里都很清楚,要满足这些要求,只能在这里雕像,别的几块石壁都不行。”   “那边不是还有几块空石壁吗?”李臻又指着远处几块石壁问道。   姚洪摇摇头,“整个北面山崖受风沙侵蚀很严重,支撑不起大佛,那边只适合建小佛窟,建这种整面山崖的大佛,也只有这片石壁可以,我们都仔细勘察过了,不会有错。”   李臻已经完全明白了,祖父留下的这块石壁原来就是后世莫高窟北大像的所在地,而且索家看中了这块石壁,难道索家要来找自己家商量买它吗?   ……   次日上午,索府内堂,刚从莫高窟回来的老家主索庆有些心绪不宁地背手来回踱步。   在旁边的桌上放着一幅画卷,正是高延福从京城带来的弥勒像临摹图,这也是圣上的真容,圣上要在敦煌雕塑弥勒大像,早已扰乱了索庆的心神。   这个机会索家一定要抓住,为此他已经说服了其他三大世家退出,他还三次前往莫高窟实地勘察,索家在莫高窟也有一面石壁,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把旁边的一块石壁也买下来了。   他准备很充分,这座弥勒雕像他势在必得,不料高延福在莫高窟勘察后提出了令他瞠目结舌的要求。   塑像必须面北朝南,必须用石像,而不准用泥像,要保证佛气,必须在石壁上雕刻,不能用外面的石块雕刻后移进去。   这一连串的要求无疑将索家辛辛苦苦准备的两面石壁都否定了,昨天他在莫高窟北区终于找到了一面符合要求的石壁,不料那块石壁竟然属于李家。   这让他感到难办了,李津肯把这块石壁让给他索庆吗?   尤其上次武举乡试,李家没有拿到王孝杰的推荐信,李津就对自己不满,在这种情况下,李家会不会趁机把这件事情夺过去?   很有可能啊!他索庆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李津又岂能不知?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父亲,有消息了!”这是索瑁的声音,音调都有点变了。   索庆精神一振,连忙迎了出来,“怎么样?”他急切地问道。   索瑁进了大堂,喘着气道:“孩儿已经打听到了,那块石壁现在不属于李家了,早在二十年前,那块石壁就分给了李氏族人。”   索庆心中刚刚涌起一阵狂喜,却又被最后一句话打入了深渊,他脸一沉,“这不是一回事吗?还是在李家手中。”   “父亲,不是这样,那个李氏族人早已去世了,现在石壁在他孙子手中,就是上次得到王孝杰推荐信的李臻,骑射很厉害那个。”   “等一等!”   索庆纷乱的心中仿佛射入了一道阳光,他似乎看到了一线希望,他负手走了几步,整理一下杂乱的思绪。   他记得上次李津向那个少年施压,逼他退出武举乡试,却遭到了少年的强烈反抗,李津才不已来求索家,所以做出了让步,如果是那个少年……   “你是说,这面石壁原本属于李家,二十年前李家把它分给了李丹平,李丹平去世后把石壁传给了他的孙子,就是那个李臻,是这么回事吗?”   “正是这样,石壁的权契现在就在少年手中,而且孩儿还打听到,李津现在不在敦煌,去了陇西,要过些天才回来。”   索庆点点头,李津不在敦煌,最好不过了,随即对儿子道:“你现在立刻去那个少年家,让他们开价,不管开出什么价都可以答应,务必要把石壁的权契拿到手。”   “孩儿明白了!”   索瑁转身要走,索庆又叫住了他,“时间很紧迫,李津虽然不在敦煌,但李家的长老会一样可以做主,消息已经传开了,他们不会袖手旁观,所以务必今明两天之内把石壁的权契拿到手。”   “父亲请放心,孩儿现在就去!”   索瑁匆匆去了,索庆望着天空自言自语,‘上苍保佑索家吧!’      第022章 利诱引乱      三贤巷狭小的巷子里站着十几名索家家丁,在巷子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数百名乡亲。   酒志酒志指着巷子里的一群家丁,对众乡亲大喊道:“各位大爷大婶看见没有,索家准备要强占李三郎家的房宅,这么多家丁过来,就是要明抢地契,大家做个证,都是乡里乡亲,索家居然不要脸了。”   数百人议论纷纷,对巷子里指指点点,虽然没人敢出头仗义,但唾沫星也算是一种对李家姐弟的声援。   在李家客堂上,李泉面无表情地望着堂外天空,尽管坐在桌子另一边的索瑁已经磨破了嘴皮子,但李泉仿佛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李臻就站在阿姊身后,他怀中抱住一只描金的小木匣,匣子里放着家里的地契、房契以及那面莫高窟石壁的权契。   李臻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阿姊一定要让自己把权契抱在怀中,难道索家还真敢抢夺不成,没有官府的转让备案,没有双方和居间人的签字画押,抢去又有什么用?   索瑁已经快绝望了,他原本以为这件事不难,自己只要开出天价,没有人会不同意的,不料李泉姐弟就是不为所动。   他耐着性子又劝道:“二娘子再想想吧!那面石壁平时也就值两三百贯,现在我出十倍的价钱你都不卖,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去,一辈子也遇不到啊!这样吧,你们开个价,要多少钱?”   李泉冷冷道:“索二爷的诚意我心领了,但我刚才也说得很清楚,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祖父留给子孙的遗愿,你听清楚了,不是遗产,是遗愿,我祖父希望他子孙能替他开壁塑像,完成他一辈子也没达成的心愿,我们已经攒下足够的钱,准备自己建佛窟了。”   索瑁又气又急,咬牙切齿道:“那是要给圣神皇帝立弥勒大像的石壁,你们要闯下滔天大祸的!”   “很好呀!我们也愿意立弥勒大像,不管是给圣神皇帝还是给谁,只要立了佛像,就算完成我祖父的遗愿了,索二爷,请回吧!”   索瑁急道:“我们出五千贯,这下总可以了吧!”   连后面的李臻都有点动心了,五千贯啊!可以用这笔做大生意了,阿姊赚了七百贯都高兴得要发狂,这次是五千贯,一面石壁而已,给他们又如何?   李臻虽然这样想,却没有吭声,这件事他事先没有和大姊商量,说不定大姊是想要一万贯,这种情况下,他最好不要多嘴。   这时,孟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旁边,她忍不住劝道:“阿泉,既然人家这样有诚意,你就答应吧!”   索瑁精神一振,对方内部终于出于分裂了,他连忙接口道:“我们素家是讲信誉的世家,绝不会事后反悔,更不会欺骗你们,只要你们答应转让,钱好商量。”   李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想到婆婆这个时候跑出来多事,她斩钉截铁道:“一句话,不卖!”   索瑁心中失望之极,不过他还抱了一线希望,至少对方已经有人动心了,内部有了裂痕,看来今天是不行了,只有等明天再来。   他站起身道:“好吧!你们再好好考虑一下,我明天再来拜访,告辞了!”   他走出李家,带着一群家丁随从便扬长而去……   李泉极为不满地看了一眼婆婆,起身回自己房去了,李臻连忙跟了过去,孟氏脸色极为难看,她自有想法,可以把这面石壁卖了,然后再买一块小石壁开佛窟。   五千贯钱啊!一千贯钱就足够开很好的佛窟了,家里的生活也大有改善,她不明白,媳妇为什么就不肯答应,不行!这件事她一定要管,不能由着李泉的性子来。   房间里,李泉从弟弟手中接过木匣,冷冷道:“你也不要劝我,这件事谁劝我也没有!”   李臻叹了口气,“阿姊,这又何苦呢?”   “那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不答应。”   李泉态度十分坚定道:“第一,那是祖父留下的,不管是给你还是给我,都不能用钱来衡量,或许你忘记了,但我没有忘记祖父去世时说的话。   第二,我是个记仇的人,当初索知平在你参加武举乡试时做手脚害你,我可没有忘记。”   “阿姊,这有点太偏激了吧!”李臻苦笑一声道。   李泉看了兄弟片刻,语气又稍微软了下来,“我知道五千贯钱很吸引人,但阿姊希望你是一个讲原则的人,有些事情,就算一万贯钱也不能出卖原则,我不是说一定要由我们姐弟来开佛窟,说实话,若索家真有诚意,我一文钱不要也可以给他。   但索家所谓的诚意不是我要的诚意,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家族利益,对佛不敬,对祖父的遗愿也是一种亵渎,你明白吗?”   李臻默默点了点头,“阿姊,我明白了。”   李泉又把木匣子递给他,“这个你带在身边,放在家里我不放心,我担心有人会偷走它。”   李泉瞥了一眼外面,李臻吓一跳,“阿姊,不会吧!”   “我心里有数,你快去州学吧!把你这几天的课业交给先生,早点回来。”   李臻确实要赶去州学,他收好小匣子,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就在李臻离开家不久,李泉和婆婆孟氏便爆发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大争吵,这次争吵起源于女人会其他人的挑拨,而索家要买石壁却是争吵的直接导火索。   至于争吵到什么程度,李臻回来后就知道了。   李臻是在黄昏时回到家,刚进院子,却听见厨房里传来一阵哭泣声,李臻心中一惊,连忙走进厨房,却见阿姊背对他站在灶台前哭泣。   “阿姊,怎么了?”   李泉吓了一跳,连忙抹去眼泪,“阿臻,你回来了,我都忘记做晚饭了,真是的,我这头脑糊涂了。”   “阿姊,你为什么哭?”李臻见阿姊的眼睛通红,显然刚刚哭了一场,他心中怒火上升,谁敢欺负他姐姐。   “我没有呢!烧火时被烟熏的。”   “是不是索家?我去找他们!”   李臻转身要走,肯定和今天索家买石壁有关系,李泉急忙拉住他,“不是索家,你别去!”   “那是为什么?”   李泉叹了口气,她知道瞒不过兄弟了,只得告诉他实话,“你走后我和婆婆吵了一架,她说我不生孩子,要让佛奴休了我,她已经铁心了,一定要逼儿子休妻。”   李臻愣住了,阿姊和婆婆争吵是常事,但从来没有严重到这种程度,居然要逼儿子休妻了,而且理由很充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阿姊,其实是为石壁之事吧!”   “算是吧!老太婆听说有五千贯钱,眼睛就红了,逼我把权契交出来,我不肯答应,矛盾就升级了,以前的各种鸡毛蒜皮都翻了出来,反正最后结果就是休妻。”   “阿姊,这样不行。”   李臻心里清楚,曹文极为孝顺母亲,如果母亲一定逼他休妻,他肯定会答应,这样,姊姊和姊夫就要离婚了。   李泉冷笑一声,“其实我也受够了,休就休吧!说不定到最后,她还会来求我。”   李臻知道大姊和姊夫的感情很好,她当然不愿意,否则躲在这里哭什么,李臻苦笑道:“我去劝劝阿婶吧!不要走到那一步。”   “你不要去,我心里有数,她其实不会逼儿子休妻的,她只是一时气昏头了。”   “为什么?”李臻不解地问道。   李泉冷笑道:“很简单啊!这房子是你的,土地是我的,休了妻她就得搬出去,他们在寿昌县的老宅早卖了,钱也被她捐给了女人会,她住哪里去?况且她儿子那点微薄的俸禄,每月给她买药都不够。”   李臻一颗心放了下来,还是他大姊厉害,事情看得很透,他笑道:“阿姊说得倒有几分道理。”   李泉摇摇头道:“不是有道理,事实如此,她心里很明白,等她冷静下来,该怎么过日子还是一样,我只是气不过才哭,她整天在女人会里说我坏话,当我不知道么?”   就在这时,大门处有人问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李泉连忙走到院子里,只见门口站着一名中年男子,看起来有点面熟,李泉却一时忘了,“你是……”   “李二娘忘记我了吗?我是李府的管家。”   李泉顿时想起来了,是李府的管家,“李管家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这不已经到三月了吗?按惯例,要给各家族人结算去年的家族收益,名单上也有三郎的名字,长老会让我来通知三郎去参加族会。”   “今晚就开始分吗?”   “今晚只是登记,不过如果今晚去不登记,就等于放弃了,反正你们自己决定吧!我只是来通知一声,我还要去通知别家,先走了。”   管家笑了笑,便快步走了。   “真奇怪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想到我们,今年倒想到了,很稀奇啊!”李臻冷笑一声道。   “我倒不觉得稀奇,连王大将军都给你写推荐信了,李家一向势利,当然会对我们刮目相看,上次我在路上遇到家主,他还向我表示歉意,所以家族分收益自然有你的份。”   李臻摇摇头,“我不想要李家的钱,我不去!”   李泉戳了弟弟额头一下,“你真傻了,为什么不要?本来就是你的东西,你不要只会便宜了别人,去年李阳家就拿到了二十贯,他和我们家辈分一样,你至少也要有十几贯才行。”   李臻真搞不懂,大姊五千贯钱不要,却要争十几贯族钱,他只得苦笑着点点头,“反正我不想要,就给大姊吧!”   “当然是给我,你以为呢?”   李泉瞪了他一眼,又笑道:“我去换件衣服,我们一起去!”      第023章 家庙威逼      李氏家主李津前些天为家族之事去了陇西,目前敦煌李氏暂时由李津的大哥李泽做主。   在李氏家族中,平时的一般事务是由家主来决定,就算家主暂时离开,也会指定一人代理家族事务。   但如果是涉及到家族利益的重大事件,就必须由长老会来拍板决定,这也主要为了平衡各方利益。   长老会由各房选出一人为代表组成,大多是德高望重的长辈,目前李氏长老会一共有五人,李泽就是敦煌李氏嫡系崇明堂的代表。   李泽也是练武出身,长得身材魁梧,头如巴斗,脾气十分暴躁,他是李氏嫡长子,本来他有机会成为家主,但就是因为脾气不好,得罪族人太多,最后没有如愿。   不过这些年他随着年纪渐长,也变得精明起来,尤其在个人利益上,他绝不会少一文钱的好处。   家主李津去了陇西,他成为了代理家主,而恰好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大事,圣神皇帝要在莫高窟修建弥勒大像,这件事已经传开了。   其实在此之前,索庆就已经和家主李津做了交易,李氏家族不参与弥勒大像修建,为了这件事,长老会对李津也颇为不满,居然没有经过长老会讨论就擅自决定了,这侵犯了长老会的权力。   但峰回路转,事情居然又有了转机。   在家庙议事堂内,李泽对其他四名长老会成员道:“我已经得到确切消息,莫高窟只有我们李家那块石壁适合修建弥勒大像,索家的两块石壁只能造泥像,达不到朝廷的要求。”   众人顿时议论纷纷,有人道:“既然如此,这座大像就应该由我们李家来修,与索家何干?”   “就是!圣上会亲自关注大像进展,这种机会凭什么要让给索家。”   “可是家主已经答应了索庆,恐怕有点难办。”   “他答应也没用!”   李泽断然道:“这件事必须由李氏长老会决定,这是李氏族规,索庆不会不知道。”   李泽就是李盘的父亲,在不久前的武举乡试中,他儿子李盘虽然最后拿到了进京名额,但王孝杰答应的推荐信却没有能拿到。   李泽很清楚没有推荐信的后果,儿子的骑射武艺本来就一般,没有推荐信,京城就等于白去了。   为这件事,李泽对家主李津也极为不满,擅自答应了索庆的要求,却没有能拿到推荐信,这个亏吃得太大了。   “而且索家并没有实现承诺,所以家主就算答应,也可以不做数,我的意思是,没有经过长老会的同意,这件事就没有定论。”   其他人都激动起来,议论纷纷,都表示一定要立刻拿到画像,尽快开工。   “但是,还有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   议事堂内顿时安静下来,四双眼睛一起望向李泽,李泽缓缓道:“我今天特地查了家产记录,那块石壁目前不在家族的共有财产内,已经分给族人了。”   “分给了哪家,就让他们交出来就是了,有什么麻烦?”一名长老不耐烦道。   李泽又继续道:“那块石壁是在二十年前的家产分割中,给了李丹平,李丹平已经去世了,这块石壁又传给他的孙子,权契也在他手中。”   李泽的语速很慢,说得很郑重,议事堂内又安静下来,一名长老问道:“大郎的意思是说,李丹平的孙子不肯把权契交出来?”   “李丹平的孙子就是前段时间把武举乡试闹得翻天的李臻,家主给我说过,他们姐弟都不好说话,不肯为家族利益作出牺牲。”   听说李丹平和孙子居然就是大闹武举乡试的李臻,众长老面面相觑,一人怒道:“那又怎样,除非他不姓李,既然他也是族人,就有义务把石壁权契交出来。”   这些长老会的人全忘了,每年家族分配利益时,他们都会把李泉姐弟剔除掉,这会儿又要谈义务了。   李泽冷冷一笑,“我查过了,石壁分给李丹平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家族中有规定,分配的土地若搁荒十年不种,家族就要收回来,这块石壁虽然不是土地,但二十年没有开凿佛窟,是不是也该交回来呢?”   “我们可以改嘛!”   一名白胡子的长老道:“现在就改,加一个备注,莫高窟的石壁也包括在这条族规中,既然我们都在,族规现在就通过,家主回来后再告诉他。”   “那得快点吧!估计索家也会找他们。”   “二叔说得很对!”   李泽点点头道:“我刚刚得到消息,索家今天下午已经去找过他们了,开出了五千贯的天价!”   众人一声惊呼,很多人的心都在颤抖,五千贯啊!   “不行,这笔钱也必须要上交家族!”有人愤恨地叫嚷起来。   李泽一摆手,止住了众人,“庆幸的是,他们今天没有答应,估计是想要更高的价钱,索家明天还会和他们谈,我推断最后会一万贯成交。”   这下子不是惊呼了,所有人都雅雀无声,脸都变白了,尽管李氏家族名列沙州大世家,但这些年家族底子已经有点空了,徒有虚名,在家族财富上,李家已经排在最后,索家才是第一。   这几个家族长老只是辈分比较高,除了李泽外,其他四人家境都不富裕,儿孙一大堆,开销很大。   每年家族分钱,为了几贯钱彼此都会争得面红耳赤,现在听说一个偏房庶子居然能拿到一万贯钱,不仅是脸白,眼睛都红了。   李泽自有他的打算,他其实并不是真想修什么弥勒大像,即使修了大像,功劳也是家主的,和他李泽何干?或许家主想修建,但他不想。   他今天听说索家要出五千贯钱买这面石壁,他便立刻发现,这是一个发财的机会,他要趁家主不在之时把这块石壁拿到手。   然后一万贯钱卖给索家,他至少能拿到四千贯钱,再给这几个长老每人一千贯钱,这件事就变成长老会的决定。   李泽一步一步,把其他四个长老都引到自己的计划中,他看出四人眼中都露出了贪意,知道时机已成熟,便低声道:“我打算把这块石壁拿回来,再转给索家,家族拿到一部分利益,当然,我们五个人付出了努力,也能分到一部分。”   虽然李泽没有明说这一部分是多少,但四人心里都明白,每人至少能拿到一千贯,在金钱的鼓舞下,众人都激动起来。   “必须今晚就要拿回来,不能拖到明天!”   李泽阴阴一笑,“我已经让管家把他们找来了,我们就在家庙里问他们要,他们胆敢不交出来,家法伺候!”   ……   李臻已经有近十年没有来李氏主宅了,上一次也只是和一群李氏孩童站在大门前,每人领了几文钱,至于原因他已经忘了。   他从前没有踏进李府大门一步,以后也不想踏入,不过今天他似乎也不用踏入李府,管家领他们姐弟去了家庙。   “今天人多,家主怕族人弄坏府中花木,所以改在家庙登记,你们要快一点,登记完就走,别在那里逗留。”   李泉还想着赶回家做饭,哪里会想在家庙逗留,而且她已经出嫁,不算李家的人了,家庙也和她无关。   李臻姐弟二人从侧面进了家庙,来到大堂,他们同时愣住了,只见大堂上灯火辉煌,正面坐着五名老者,四周站满了年轻子弟和手执棍棒的家丁,杀气腾腾,哪里有什么登记的桌案。   李臻猛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拉着大姊转身便向外走,后面却站着十几名手执棍棒的家丁,把他们后路堵死了。   “你们要干什么?”李泉愤怒地质问道。   “这里是家庙,是祖宗英灵会聚之地,你们为什么不跪下?”李泽冷冷道。   李臻此时已冷静下来,他意识到一定还是为了石壁之事,看来不仅索家打它的主意,李家也打算插足了,看周围的架势,自己若不给,他们就要动手了。   不过这件事也怪不得李臻姐弟没有警惕,他们祖父分到这块石壁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李臻还没出生,李泉也才几岁,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块石壁的来源。   这石壁只是曾经属于李氏家族,现在的产权属于李臻,李家要想拿走,必须要李臻本人签字画押转让,还要官府备案,李泽心里也明白,除了威逼李臻答应转让之外,他们没有办法把权契要回来。   李臻不屑一顾说:“口口声声说祖宗英灵会聚之地,但你们几人却大大咧咧坐着,这就你们是对祖宗的尊敬吗?”   “大胆!”五名家族长老都勃然大怒,看来就算没有权契,也要狠狠教训这个目无尊长的后辈。   李泽一摆手,止住了几名长老的愤怒,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好吧!我先不计较你们的态度,我就明着告诉你们,那块莫高窟的石壁是李氏家族的共有财产,你们必须把权契交出来。”   李臻纵声大笑起来,众人都对他的放肆怒目而视,李泉也轻轻拉了一下弟弟的袖子,让他不要在家庙无礼。   李臻却毫不在意,他上前一步,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李泽道:“我真不明白,既然是李家的共有财产,那为什么权契会在我手上,这是哪家的道理?”   李臻从怀中取出木匣,拿出了权契,对众人高声道:“大家请看!这就是莫高窟石壁的权契,上面却写着我李臻的名字,还有官府的大印,你们摸着良心说一说,这是李氏家族的共有财产吗?”   大堂内雅雀无声,虽然大部分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事实明摆,族中分出去的财产就属于个人家庭,要拿回来必须先征得对方同意,再用钱赎,这是惯例,除非是去世了没有儿子继承。   既然权契上写着李臻的名字,那产权就属于李臻了,长老会却硬说是家族的共有财产,这明摆着是在欺负这姐弟二人。   不过众人虽然心里明白,谁又可能为这姐弟二人去得罪家族的长老会呢?众人都沉默不语。   李臻收起了权契,对李泽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份权契,你想要也可以,但请家主出来,我们坐下谈,只要条件合情合理,我可以交出来,但你们摆出这个阵势,想硬逼我们姐弟屈服,告诉你,做梦!”   李臻斩钉截铁的回答使五名长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家主不在敦煌,怎么谈?若家主真在,好处就轮不到他们了。   李泽更是眼中喷火,有什么好谈了,对方无非是要钱,难道他李泽还能拿出五千贯甚至更多的钱吗?   他死死盯着李臻手上的木匣,他心念一转,却指着李泉道:“这里是李氏家庙,你姐姐既然已经出嫁,她就不应该站在这里,让她回去!”   “休想!”   李泉当然不会把弟弟一个人留在这里被人欺负,她也毫不退让道:“我们既然一起来,就一起走!”   李臻却明白李泽的用意,他们是想先抓住大姊,再用大姊来要挟自己,看来今天若不交出权契就是一场恶战了,他眼角余光一瞥,看见身后不远处有一名手执长木棍的家丁。   这时,一名家族长老不耐烦道:“大郎,和他们啰嗦什么,宣布吧!”   李泽重重咳嗽一声道:“我们长老会重新清理了家族财产,按照族规,分配出的土地或者岩壁,如果十年没有耕种或者开凿,家族就要收回来给别的族人。   二十年前,这姐弟二人的祖父分到一块莫高窟岩壁,大约价值两百贯钱,但二十年来却没有任何动静,所以我们今天决定把岩壁收回来。”   “如果我不答应怎么样?”李臻针锋相对道。   李泽一指大堂,“这里是家庙,你们若不答应就动家法,重打两百杖,逐出家族,包括你大姊,只要她姓李,也一并惩处!”   逐出家族是唐朝最为严重的惩处,李泉有点担心了,虽然她绝不肯放弃原则把石壁卖给索家,但如果弟弟因此被逐出家族,这对弟弟就太不公平了。   尽管家族很强横无礼,可她不想因为一块岩石而使弟弟遭遇如此严重的惩罚。   “阿臻,把权契给他们!”李泉低声道。   此时,李臻骨子里野性也被激发了,他本来对家族的观念就极为淡薄,现在对方强夺他的财产,还要打自己的姐姐,这口恶气他怎能咽得下,这种屈辱,他怎么可能承受?   李臻硬直了脖子,一字一句道:“我绝不会给你!”   李泽勃然大怒,“给我打!”   他下达了动手令,几十名家丁挥棒劈头盖脸向他们姐弟打来,李臻早有准备,他身形一闪,冲到身后一名家丁面前,膝盖重重一顶,家丁痛弯了腰。   李臻夺下木棍,转身冲到阿姊身边,只见阿姊一声尖叫,她身上已被一名家丁的木棍打中。   李臻眼睛都红了,大吼一声,挥棍横扫,一棍打中那名家丁的腿弯,只听‘咔嚓!’骨折声,家丁惨叫一声,滚翻在地。   大堂上一阵大乱,大家都没有想到李臻会反抗,以前也进行过这种惩罚,被惩罚的族人都不敢动,十几棍就被打得瘫倒在地,但今天李臻居然敢和家族对抗。   李臻一边护着姐姐,一边挥棒乱打,他武艺高强,臂力极大,他又生怕姐姐受到伤害,凡敢靠近李泉身边的人,他下手更加狠辣,一连打断了三根哨棒。   只片刻,三十几名家丁都被他打翻在地,有的胳膊被打折,有的腿骨被打断,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李臻见四周已经没有家丁,他对一群李氏子弟冷冷喝问道:“还有谁敢上来?”   大堂内雅雀无声,五个家族长老呆若木鸡,一动不敢动,李臻重重哼了一声,拉住大姊胳膊,“阿姊,我们走!”   李泉也被吓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身不由己,被李臻拉着离开了大堂,眼看着姐弟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堂外,众人依旧一动不敢动。   这时,管家跑进来胆怯地禀报:“他们已经走了!”   大堂内才恢复过来,李氏子弟一片窃窃私语,他们从未见过有族人胆敢在家庙内反抗,今天可让他们开了眼界,四名长老纷纷埋怨李泽做事鲁莽,表示这件事和他们无关。   李泽望着满地的伤员,他恨得咬牙切齿道:“这件事没完!”      第024章 对质官堂      李臻姐弟回到家中,关上门李泉就开始埋怨李臻,“权契给他们就是了,干嘛非要打,打完了虽然高兴了,可他们要把你逐出家族,你怎么办?”   李臻才不关心家族的事情,他更关心大姊有没有受伤,刚开始时,大姊好像被打了一棍。   “阿姊,你怎么样,我这里有药。”   “我没事,你别打岔,我在说你呢!”   李泉心中着实焦虑,这件事该怎么办?李臻笑着安慰大姊道:“他们没有拿到权契,暂时不会把我驱逐出家族,而且今天家主好像不在,我估计家主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他们是擅自所为,等家主回来再说吧!”   “你还能指望家主袒护你吗?”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重重的敲门声,李臻一怔,他发现院墙上竟冒起一片红光,他连忙拉住李泉,“阿姊,我去开门!”   他快步走到门前,打开了院门,只见外面站着几名衙役,后面还跟着十几人,举着火把,腰中带刀。   “你们有什么事?”   “你就是李公子吧!李家告你私闯家庙,打伤家丁,状子已递到县衙,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两个衙役还算客气,他们都认识李臻,亲眼目睹他骑射了得,倒不敢对他恶声恶语,锁住就走。   李臻摇了摇头,他已经敢肯定,家主李津肯定不在,为一块石壁居然动用官府,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何其不智。   这时,李泉吓得脸都变色,上前央求道:“两位大哥,我丈夫也在县衙做事,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兄弟吧!”   李泉的丈夫曹文在县衙做文吏,曹文虽然无能,但李泉的厉害名声却在外,两名衙役都认识她。   一名衙役很为难地回头看了看,这时,从巷子外走来一人,正是县令杨赟。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人,在夜幕中看不太清楚相貌,但李臻何等眼力,他一眼便认出此人就是今晚拿他们发难的那个家族长辈。   在县令身后之人确实就是李泽,他在家庙没有能威逼李臻成功,随即就跑到县衙报案,给县令杨赟施加压力,要他抓李臻归案。   尽管李臻在骑射表演时,县令杨赟也坐在看台上,知道王孝杰很看重这个少年,不过现在王孝杰已经走了,而以李家在沙州的地位,这个面子杨赟又不得不给,无奈之下,他只得亲自带领衙役来抓李臻。   杨赟咳嗽一声,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们家族内部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本官已派人去验了伤,有四人被打断胳膊,两人被打断腿骨,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你下的手,本官要先带你回去,会秉公审理,绝不会冤屈你,希望你能配合本官办案。”   李臻一指李泽,“他也是在配合县君办案吗?”   杨赟回头看了一眼李泽,不露声色道:“他是原告,需要他来指证,以免抓错人,这很正常,你不用想得太多。”   李泉听到一个‘抓’字,更加心慌了,连忙道:“杨县君,我弟弟是冤枉的,是他们李家把我们骗去,要强抢财产,又是他们先动手,我弟弟为了保护我才被迫反抗,民女也被李家家丁打了,民女愿意作证。”   “本官刚才说了,不会冤枉任何人,李二娘请放心,本官这点声誉还是有的。”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嘲讽的声音,“杨县令为何不明天再传案犯,非要连夜抓人呢?莫非准备晚上做点什么事吗?”   众人回头,只见索瑁在十几名家丁簇拥下走来,索瑁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他知道李家也开始动手了。   索瑁很担心李臻被抓到县衙后,会被强行画押,然后官府连夜换契备案,那块石壁就变成了李家的财产,索家的希望就没有了,他急急赶来就是为了干涉此事。   杨赟一怔,索瑁怎么也来了?他连忙道:“本官是怕案犯连夜逃走,所以先来羁押他,没有其他的意思。”   索瑁呵呵一笑,“如果是担心这个,索家愿意作保,保证他不会逃走。”   李泽没想到索瑁也来了,他今天拿不到石壁权契,明天可能就会有变故了,他心中大急,“杨县令,李家人被打伤众多,说不定还会出命案,今晚必须要拘留他。”   杨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碍于李泽的面子,连夜抓捕李臻,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索家也来干涉了。   他顿时意识到,这件事的背后绝不简单,极可能涉及到索、李两家的争斗,自己若草率行事,说不定最后会牵连到自己。   这件事必须把前因后果弄清楚了再做决定,而且李家家主没有来,这个李泽的份量还是稍微轻了一点。   想到这,他不再理会李泽,点点头道:“也罢,既然索家愿做保人,本官就稍微缓一缓。”   他又对李臻道:“明天天亮,你自己来县衙投案吧!本官明天就审理此案!”   说完,他吩咐几名衙役在李臻家站岗,自己便转身扬长而去,李泽心中恨极,却又无可奈何,他总不能对索瑁说,石壁拿回来我会再卖给索家。   一则索家绝不会相信他,二则索家更怕他狮子大开口,还不如从李臻这里拿到比较好。   所以李泽只是动了动口唇,话却说不出口,他只得狠狠一跺脚,转身而去。   索瑁深深看了一眼李臻道:“好好考虑一下吧!索家说不定还可以再帮帮你。”   他转身也带着家丁走了,李泉关了门,吓得两腿发软,她毕竟是个普通女人,面对这种官司案,她也不知所措。   李臻至始至终都没有多说什么,他已看透了迷雾中的利益纠葛,见大姊忧心忡忡,李臻便笑着安慰她道:“阿姊不用担心,我知道明天该怎么做!”   ……   沙州只是个小州,下辖敦煌、寿昌两县,其中敦煌是主县,集中了沙州七成的人口,县衙便位于县城中部。   一大早,李臻和李泉便在几名衙役的陪同下来到了县衙,至始至终,李泉的丈夫曹文没有出现,昨天妻子和母亲争吵,他便躲到城外的寺院抄写经卷,至今未归。   “李公子上堂,家眷可旁观,不得进入堂内!”   这时,李臻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大姊,低声对她说了几句,李泉点点头,快步离去了。   李臻被衙役领进了大堂,有索家做保,衙役对他比较客气,没有给他戴枷锁和镣铐,让他在一旁等候。   李臻也还是第一次来到县衙,他前世在内乡县见过真实的县衙,发现县衙格局几千年来基本上都没有变化。   只是中唐时还没有椅子,县令之位在高高的台阶上,桌案较矮,后面放着一张坐榻。   桌案上方悬挂着一块镶有金边的黑色牌匾,上有四个白色大字‘明察秋毫’,笔力颇为苍劲。   两边放着十几块马牌,上写肃静、回避等等,马牌旁则站着十八名身着皂服的衙役,手执红黑大棍,个个身材高大,面目狰狞,显得杀气腾腾。   其实大部分时候并不是县令来审案,而是由县尉来审,县令日理万机,哪里有时间来审那些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琐案,只有一些大案才由县令主审。   今天的案子是李氏家族告族人李臻侵占李氏财产,强闯家庙,打伤家丁,但诉求只有一个,要求李臻归还家族财产。   李氏家族的主告方正是李泽,他就站在左面角落里,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对方的李臻,今天他要拿出杀手锏,李臻输定了,尽管李臻武艺高强,但在官权面前,他再有天大的武艺也没有用。   李臻面无表情,就仿佛没有看见对面的李泽,这时,一名文吏从侧门走出,“县君驾到!”   十八名衙役一齐大喝:“升堂——”   在长长的拖声中,县令杨赟快步走出,他头戴纱帽,身着绿色七品官袍,脚穿乌皮靴,腰束革带,面色十分凝重。   昨天晚上,杨赟已经了解到了这件案子的细节,关键就是那面石壁,李家认为石壁属于家族共有财产,但权契却在李臻手中。   这本来是家族之间的内部事务,很少有人会家族外解决,偏偏李氏家族拿李臻没办法,跑来报官。   而且这件事索家也插手了,令杨赟一阵阵头大,他也没有办法解决,好在刚才县丞建议他可以把这件案子尽量拖一拖,让索家和李家私下达成妥协,事情就好办了。   杨赟深以为然,李泽想要钱,索家想修石像,其实并不是无解,自己可以给李泽和索瑁牵牵线,让他们二人达成妥协,这个案子就了结。   至于李臻的利益,杨赟还真没有太多考虑,那实在不重要。   杨赟在桌案前坐下,衙役们再次高喝:“威——武——”   “啪!”杨赟一拍惊堂木,喝道:“带原告、被告上堂!”   昨晚晚上,李泽连夜改了诉状,既然不能以伤害家丁之罪拘捕李臻,那么就没必要在大闹家庙事情上纠结,他把重点改为对那面石壁的索求。   他和李臻同时从两侧候审处走了出来,这时外面涌来数十名旁听的闲人,索瑁也出现了,他昨晚亲自找了县丞,要求他在这件案子上出点力。   他并没有太担心,官场的规则他懂,相信县丞已经给杨赟打了招呼,他面带笑容地站在一边,等待今天堂审的不了了之。   李泽和李臻一起躬身施礼,“参见县君!”   杨赟点点头,对李臻道:“李家已经撤诉你扰乱家庙之事,今天本官就不追究此事了,希望你以后不要那么冲动,更不能胡乱伤人,听见没有?”   “学生明白!”   “好!”杨赟取过李泽的诉状,展开看了看,眉头微微一皱,李泽的诉状和昨天的写法又不一样了。   昨天是说族中有规矩,超过十年的未使用财产要被家族收回,但今天诉状内这话不在了,变成了李臻并非敦煌李氏族人,不能接受李氏的财产。   杨赟刚要开口询问,一名文吏飞奔而至,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杨赟吓了一跳,他怎么来了,杨赟慌忙起身迎了出去。      第025章 意外归属      只见大堂外,沙州刺史李无亏匆匆走来,远远还跟着李臻的大姊李泉,杨赟着实不明白刺史怎么会来这里,他连忙躬身施礼,“下官参见使君!”   李无亏微微一笑,“听说杨县令在审案子,我正好闲得无事,便随便过来看看,不会打扰杨县令审案吧!”   “哪里!哪里!使君前来指导,下官求之不得!”   杨赟心中暗暗奇怪,州县两级职权分明,李无亏从来不会过问自己审案,今天怎么跑来了?   难道是李家或者索家走了李无亏的路子?他眼角迅速瞥了一眼索瑁,发现索瑁也是表情惊讶,看来不是索家。   如果不是索家就是李家,他隐隐猜到,一定是李泽昨晚找了李无亏。   李家的理由并不充分,为了拿到石壁,竟然不惜说动刺史前来,明显是想给自己施压,想到这,杨赟心中也暗暗对李泽不满。   众人走回大堂,李无亏淡淡看了李臻一眼,随即又对李泽笑道:“居然是大郎亲自来诉状,难得啊!家主回来了吗?”   李泽心中同样疑惑,李无亏怎么跑来了?而且见面便问自己家主的情况,让他略有点尴尬,要知道,昨晚他找杨赟帮忙,就是以家主的名义,这不是当面揭穿自己吗?   李泽又不能不答,只得干笑一声说:“家主这两天就回来。”   “那就好,本官还有些私事要问问他呢!”   旁边杨赟也有些愣住了,听这两人对话,李家似乎并没有找李无亏,李无亏真的只是随便来看看?   杨赟怎么也不会把李无亏和李臻联系起来。   他连忙躬身让道:“使君请上座!”   李无亏摆摆手,呵呵笑道:“我怎么能坐杨县令的位子,这不是乱套了吗?我只是旁听,坐一旁便可。”   杨赟连忙命人抬一张坐榻来,放在自己右面的身后,以示尊崇,这一般是上面巡查御史到来时坐的位子。   李无亏坐了下来,面带微笑,静静地听杨赟审案,杨赟打起精神,对李泽道:“请原告再陈述诉状!”   李泽施一礼,清了清嗓子道:“大约二十年前,敦煌李氏家族给族人分配财产,当时说的很清楚,财产是无偿分配,只有李氏族人才能拥有。   但这几天我们清理家族财产,发现莫高窟有一面石壁当年分给了族人李丹平,但我们现在有确凿证据,证明李丹平不是敦煌李氏族人,不能享有李氏的财产分配,我们要求拿回这面石壁……”   李泽话没有说完,李无亏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咳嗽一声,打断了李泽的话,“李大郎是不是搞错了,李丹平怎么能不是敦煌李氏的族人呢?   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我曾经和家族李津确认过,李津也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李丹平是敦煌李氏,现在怎么又不是了呢?李大郎有没有和家主确认过此事?”   李泽一怔,他也是昨晚才发现这件事,李丹平只是族籍挂靠在敦煌李氏,所以觉得这是对付李臻的杀手锏,不料半路杀出个李无亏,公开否认此事,把他弄糊涂了。   “这个……家主这几天不在,尚未确认。”   李无亏点点头又道:“且不说李丹平是不是敦煌李氏,但有一点我告诉你,大唐律中写得很清楚,唐律大于族规。   我不管你族规怎么规定,但既然石壁的权契上写着李臻的名字,而且有官府大印,那就是说这石壁属于李臻,而不属于李氏家族,这一点必须要明确,至于你们家族想把它买回来,这应由你们双方协商,和官府无关。”   李无亏这番话说出来,不仅李泽呆住了,连县令杨赟和外面听案的索瑁都愣住了,这个案子实际上没有上诉的意义了,李无亏已经明确这面石壁属于李臻。   他们都糊涂了,李无亏为什么会偏袒李臻?就算他为人正直,但这涉及到沙州的两大世家的利益,李无亏至少应该保持沉默才对。   杨赟后背吓出一身冷汗,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案子绝不能自己审,必须要交给李无亏才行。   这时他顾不得面子了,连忙陪笑道:“下官对这种案子经验不足,还请使君指导指导下官。”   李无亏微微一笑,也不在意是不是喧宾夺主,他问李臻道:“不知李少郎有什么想法?”   外面听案的闲人们一片哗然,刺史替县令审案就已经很稀奇了,还居然问被告有什么想法,简直闻所未闻。   这时,索瑁明白了,这个李无亏其实是在帮李臻,难道是因为王孝杰的关系?   不过索瑁也并不像李泽那样面如死灰,他是出钱向李臻购买,只要权契在李臻手上,索家就有机会。   李臻早在看到大姊出现,便知道自己的纸条发生作用了,没想到高延福的面子这么大,还是把李无亏引来了。   他也不居功自傲,上前施礼道:“学生感激李使君主持公正,正如使君所言,国法大于族规,我不知道当年祖父是怎么得到这个权契。   但现在官府的大印就承认了权契归我所有,我觉得这个案子没有必要再审下去,就像某人喜欢街头一匹马,就硬说这匹马是他家的,这不就是明抢吗?”   李泽已经意识到自己要败诉了,他顿时恼羞成怒,死灰的脸庞蓦地变得通红起来,指着李臻大吼:“你强闯李氏家庙,打伤我的家丁,你必须要认罪!”   李泽的无礼连县令杨赟也看不下去了,想到自己差点被李泽所误,他心中就是一阵恼火,‘啪!’一拍惊堂木,“不准咆哮公堂,否则赶出去!”   李泽恨恨瞪了李臻一眼,含怒于心,这时,李无亏又不慌不忙道:“不过你手中那块石壁确实很重要,事关圣神皇帝陛下关注的弥勒大像,这不光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也关系到沙州州府和沙州民众。   我就问你,你打算如何处置那面石壁?如果你愿意修筑大像,州府将支持你两千贯钱,你看如何?”   李臻早就胸有成竹,他笑道:“多谢使君的好意,不过学生祖父生前曾是大云寺居士,学生自己也和大云寺很有深的渊源,所以学生愿意把这面石壁无偿捐给大云寺,请大云寺来修建这座弥勒大像。”   李臻这番引来一片惊呼,居然是无偿送给大云寺,索瑁的脸色刷得变得苍白,狠狠一跺脚,转身离去。   李泽也彻底绝望了,他刚刚发现的一条财路就这么被断了,他心中又急又羞,就恨不得马上就离去。   李无亏呵呵笑了起来,这个少年没有令他失望,竟然如此明事理,把这件事如此漂亮地解决了。   他当即赞许道:“李少郎的义举令人敬佩,很好,州府也会出两千贯钱给大云寺,协助大云寺修建这座弥勒大像。”   李无亏又对县令杨赟道:“这件事就交给敦煌县来做,杨县令要尽快和灵隐主持联系。”   “下官会全力做好此事,感谢使君今天的教诲。”   李无亏意味深长地对李臻点头笑了笑。   ……   从县衙出来,李臻和大姊李泉一起往家里走去,李臻笑道:“让阿姊失去了一个发财的机会,阿姊不会怪我吧!”   “这件事我倒不会怪你,你做得很好,老姐我很满意,不过我想起另一件事,倒要好好问一问你。”   “阿姊要问我什么事?”   李泉一把揪住李臻的耳朵,满面怒容问道:“我听小胖说,你们每人在柳园镇赚了二十贯钱,钱在哪里?你竟胆敢隐瞒我!”      第026章 神秘客人      索家内堂上,索瑁深深低头跪在地上,接受父亲的训斥。   “你是怎么做的事,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搞砸了,我怎么告诉你,要不惜代价拿到石壁,可你是怎么做的,现在石壁在哪里?”   索庆气得胸膛急速起伏,负手在内堂上来回踱步,又停下脚步指着儿子怒斥:“你的无能毁了我的计划,毁了我索家的机会,你知不知道?”   索瑁万分羞愧道:“孩儿以为他们是想讨价还价,所以想等今天再去协商,没想到被李家下手了。”   “这件事和李家无关,是你的愚蠢,为什么要让事情过夜,你出五千贯不干,出一万贯,出两万贯,我就不信他们会不答应?实在不行就动手抢,这件事不是做生意,不能讨价还价,你懂吗?”   “孩儿知错!”   “还有,李家那边你也没有处理好,李津不在,你应该及时和李泽沟通,李泽那种人几时为家族考虑过,要替家族考虑他早就当家主了,他是要钱,你完全可以和他联手拿到权契,总比给大云寺好。”   索瑁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发现自己确实轻视了这件事的重要性。“父亲,现在该怎么办?”索瑁带着哭腔问道。   索庆沉思片刻道:“你现在立刻去大云寺,和灵隐主持商量,我们愿意全力支持修建弥勒大像,所不足的修建费用全部由我们索家承担,不需要大云寺再去募缘,另外,索家每年再奉给大云寺五百贯香油钱,请他务必在给朝廷的造像奏表上写明索家对弥勒大像的支持。”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就算索家拿不到主修权,但至少能和大云寺分享修筑弥勒大像的功劳,让圣上能够看到索家对大像做出的贡献,然后再请武承嗣给圣上好言,或许还能弥补回来一点。   索瑁明白了,立刻应道:“孩儿这次绝不会再误父亲的大事!”   “去吧!现在就去,别又被有心人抢先了。”   索瑁行一礼,匆匆去了,内堂上只剩下索庆一人,索庆负手望着天空,自言自语道:“这个李臻倒是很厉害嘛!居然连李无亏也帮着他。”   这时,索庆感到堂外有人,立刻喝问道:“谁在外面?”   只见一根大柱后战战兢兢走出一人,“祖父,是孙儿。”   原来是长孙索文,索庆眉头一皱,“你在这里做什么?”   索文跪下行礼道:“启禀祖父,孙儿想去州军中练习骑射,不知祖父是否同意?”   索文所说的州军是沙州司马索知平组建的五百人军队,索庆就是想让索文出任这支州军的校尉,使索家能牢牢控制这支军队。   难得孙儿主动提出要去军队中练习骑射,索庆温和地笑道:“你有这个想法很好,我自然会支持,这件事你去和二祖父商量一下,听听他的意见。”   关键还是需要索知平来安排,索文答应了,起身要退下,索庆又叫住了他,“另外,祖父希望你多向李臻学习,这个年轻人非同小可,是祖父见过最有头脑和能力的少年,不光要学他的武艺,更要学习他的谋略,如果你能有他的一半强,祖父就已经很满意了。”   “孙儿记住了!”   “去吧!”   索文退出了内堂,他匆匆回到自己的院子,他再也忍不住,抽出剑狠狠劈在院中木桩上,大骂道:“什么狗屁李臻,耍了索家,还要我向他学习,他算是什么东西!”   索文偷听到了二叔和祖父的谈话,又被祖父说他连李臻的一半都不如,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打击,令他愤怒万分。   索文挥剑连劈木桩,他又想起自己曾向李臻挑战过,便大喝道:“我要找他比剑!”   “长公子要找谁比剑?”索文身后传来一个阴冷的笑声。   索文一回头,是他们家的一名神秘客人,名叫蓝振玉,是他小姑父蓝振宁的弟弟,也是刚从长安过来。   蓝振玉年约三十余岁,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绰号刀脸,剑术极为高强,而且经验丰富。   他之所以神秘,是因为谁都不知道他在长安做什么,据说连他兄长也不知,索庆特地问了他几句,结果什么也问不出来。   他这次是有很重要的事去高昌,正好路过敦煌,因为要等人,便在索家住两天,这两天也随便指点一下索家几名子弟的剑术。   他闲来无事,便来看看索文练剑,正好遇到索文在发怒。   索文最佩服之人就是这个小姑叔,不仅武艺高强,而且手段狠辣,颇对他的胃口,这两天他一直在跟蓝振玉学剑。   索文连忙上前见礼,他叹口气道:“祖父很推崇一个少年,说我不足他的一半,所以令我气恼。”   “哦?什么样的少年居然得到你祖父如此推崇?”   “只是个寒门子弟罢了,虽然姓李,却和李家无关,他的骑射还不错。”   索文本想说李臻颇受王孝杰欣赏,但他心中嫉妒,便不在蓝振玉面前提及此事。   “骑射?”   蓝振玉轻蔑地一哼,“在长安骑射不重要,剑术才是王道,你刚才说要比剑,是和他吗?”   “是!晚辈前段时间曾向他约剑,不过……”   蓝振玉何等精明,他一眼看出了索文眼中的犹豫,便笑道:“是不是你的剑术不如他?”   索文尴尬地点点头,“去年我败在他手上,我练了一年的剑,就想找回这个面子,但觉得还是不如他。”   蓝振玉拍了拍他的肩膀,阴阴笑道:“有我在呢!我教你一招,保证你能战胜他。”   索文大喜,连忙施礼,“多谢小姑叔教诲!”   ……   李臻回到家,便乖乖向大姊上交了二十枚罗马金币,李泉倒不是要弟弟的钱,而是她对兄弟管束极严,就怕他有钱后受不了诱惑走上邪路。   敦煌有一种不好的风气,很多少年子弟口袋有点钱就喜欢聚在一起喝花酒狎妓,李泉绝不允许兄弟也和他们一样没出息。   这二十枚金币她不会要,她会替兄弟攒存着,等做正事时再给他,不过李泉更关心这钱是从哪里来,是否来路不明?是否兄弟做了什么犯法之事?她足足盘问了李臻半个时辰。   李臻倒不需要用钱,他之所以不肯把钱交出来,就是怕大姊盘问个没完没了,他终于不胜其烦,从家里逃了出去。   李臻已经提前结束了在州学的学业,因为他在武举乡试中出色表现,也打动了沙州学正,特批他提前完成学业,让他有时间全力准备明年京城的武举进士科。   李臻这两天无心练习骑射,他去了一趟玉门后,心已经有点野了,一心一意想再出趟远门。   他其实想去高昌或者龟兹,他来大唐后还从没有去过敦煌以西的地方,他很想知道唐朝的西域和后世的新疆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李臻来到位于三贤巷附近的一家骡马店,这家骡马店同时也是一家引导店,也就是提供去西域或者长安的向导,并出售旅途用品,诸如帐篷、药品之类。   他走进店门,店掌柜便笑着迎了上来,他一眼认出了李臻,笑道:“这不是阿臻吗?来我小店想买点什么?”   “林叔,我想问问去高昌的事。”   “原来是这件事,问我就是了,我一年要去几趟高昌,来!来!我们坐下说。”   林掌柜热情地拉李臻坐下,笑眯眯问道:“你要去高昌?”   “有点想去。”   “可就怕大姊不准,是不是?”   林掌柜哈哈笑了起来,他取出一张地图道:“高昌就是西州,这个你知道吧!”   李臻点了点头,林掌柜又道:“听起来西州就在沙州隔壁,其实很远,主要是我们沙州面积太辽阔,敦煌以西都是沙漠或者隔壁,要去高昌必须走商道,可以在蒲昌海休息补给,不过我劝你最好夏天或者秋天去高昌。”   “为什么?”   “春天有沙尘暴,如果路上遇到沙尘暴,那可是会要小命的,夏天就好得多,我走了近二十年商道,在夏天遇到沙尘暴,也就只有一次。”   李臻也只是问问而已,他找不到理由说服大姊让他去高昌,虽然他两世为人,内心早已独立,但毕竟大姊是他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他不想让大姊为他操心难过。   刚从骡马店走出来,只见远处一人骑马疾奔而至,瞬间便冲到他眼前,马上之人正是索文。   “李臻,你接好了,这是我的剑贴!”   索文将一张剑贴扔给了李臻。      第027章 蹊跷比剑      剑贴就是正式比剑的挑战贴,这种传统从汉朝传承到了唐朝,汉唐都是尚武的时代,男子佩剑是极为寻常之事,稍微体面的男子都会有一把自己的剑,学武比剑在汉唐蔚然成风。   几个朋友出外郊游踏春,兴之所来,拔剑比武,或者双方反目成仇,也会拔剑决一雌雄。   大多数时候的比剑都是口头约定,很少有人下剑贴,下剑贴就意味着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这种情况要找中间人作证,如果是比剑决生死,那还必须向官府备案。   但索文剑贴上的理由只是剑术较量,没有决生死的意思,就不用向官府备案,但也比较正式,时间是明日上午巳时正,地点是东校场,也就是李臻武举乡试时考步射之地。   “老李,你干嘛要接他的剑贴,简直乱来!”   酒志听说索文给李臻下了剑贴,他顿时义愤填膺,“去年比剑已经输给你了,按规矩,三年内不准再约剑,他什么意思?才一年又要比剑,这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   李臻对酒胖子的愤怒不以为然,摆摆手笑道:“无所谓了,不管三年还是一年,该赢还是赢,该输还得输,你说是不是?”   “话虽这样说,但毕竟有规矩,大家都知道,他这样乱来会坏了规矩。”   旁边康大壮沉声道:“估计是这次索家买石壁失败,索文怀恨在心,所以拿比剑来说事,不过他明显不是你的对手啊!”   “老李,这里面一定有阴谋,明明不是你的对手还一本正经下剑贴,他不怕丢脸吗?不对!不对!这里面一定有阴谋,我们不能上当。”   李臻拍拍酒志的肩膀,笑道:“好了,不要整天谈阴谋,他苦练了一年的剑,估计能战胜我了,所以他才会提出比剑。”   “苦练个屁!”酒志轻蔑道:“昨天我还在怡春院遇到他……”   酒志猛地捂住嘴,他发现自己说漏嘴了,李臻大笑起来,摁住他问道:“死胖子,老实交代,二十枚金币还剩多少了?”   “青天白日在上,金币都给翠儿买东西了,那个地方我只去过一次,我只是去找人!”   “你当然是去找人,我们都知道。”   “小胖去哪里找人啊!”   李泉端了一盆胡饼笑着走了进来,吓得三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   东校场上挤满了前来看比剑的少年,李臻和索文比剑之事早已传开了,大家蜂拥而至,都想一睹这场精彩的较量。   其实李臻和索文的比剑本来就不公平,索文是敦煌权贵子弟,他可以下狠手,甚至杀死李臻,但李臻只是平民子弟,他却不能伤了索家长孙。   大家都很清楚,所以更多人是为李臻担心,大壮和酒志也担心不已。   李臻对大壮和酒志笑了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去年我怎么击败他,今年还是一样,你们不用担心,替我呐喊好了!”   酒志把李臻拉到一边,低声道:“要不要我玩点阴的,我带了巴豆粉,我给他饮水里先下点巴豆如何?”   李臻有点哭笑不得,“你带那玩意儿来做什么?”   酒志挠挠头,有些尴尬道:“你知道……这种东西我从来都是随身携带。”   “先警告你,别乱来啊!坏了我名头。”   酒志不屑撇了一嘴,“还名头?小命重要还是名头重要?算了!胖爷我只是一番好意,你不要我管,我还乐得清闲。”   李臻其实也不想和这个蚊少侠比武,这种人输不起,自己若让他,他必然会四处吹嘘,把自己贬低得一文不值。   自己若赢了他,他更不会甘心,还要千方百计找回面子,他们索家家风一贯如此。   但既然索文已逼到眼前了,李臻也不绝会退让,而且他也很好奇,去年这个索文两招就败在自己剑下。   而今天,这个索文居然急不可耐地向自己挑战,仅仅时隔一年,莫非他又练了什么特别的本事?   试球场两边挤满了前来看比剑的少年,他们个个情绪激动,拼命扯开嗓子大喊,就恨不得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索文手心全是汗,心中有点紧张,他长得也颇为高大,身材和李臻相仿,他今天头戴纱帽,穿一身上等的丝绸长袍,腰束玉带,唇红齿白,颇显得玉树临风。   他手中执一把名家打造的长剑,剑刃锋利,在阳光闪耀着熠熠寒光。   前天索文得到了蓝振玉的指点,蓝振玉善于用药,从他那里,索文学到一种阴险的手段,可以让他在比剑中轻易击败对方。   索文心中变得急切起来,他渴望和李臻交手,并击败他,从他头上将沙州第一少年高手的光环夺过来。   此时,索文感觉到李臻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杀气,像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压迫着他,令他心中竟生出一丝胆怯。   这种杀气在去年没有,甚至前段时间遇到李臻时,都没有感到这种杀气,现在却从李臻的长剑中透出。   尤其李臻那双锐利的双眼,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让索文觉得自己的企图被对方看穿了,索文心中不由有点慌乱。   李臻的装束打扮和索文大相径庭,他没有戴冠帽,只戴着发白的平巾,身穿蓝色细麻长袍,腰束革带,手中长剑也是他用八百文钱在铁匠铺买的便宜货。   但经历前些天和吐蕃士兵的殊死搏杀,李臻的心态自然发生变化了,他对人的生死观有了改变,表现在剑术上,出手会更加果断,下手也更加狠辣,不再受到什么约束,这无形中将提高他的剑术。   大唐的剑术有两种,一种是套路剑术,比如读书人在州学里练的剑术,以及普通人学会的一招半式剑法,这种套路剑只能强身健体,实战没有一点意义。   还有一种就是实战剑术,是专门的习武人所练,先要练套路,然后忘掉套路,见招出招,随意劈杀。   而且绝不能仅仅练剑,还必须从小练习身体的柔韧和力量,最后使练武人做到眼疾手快,体若蛟龙,尤其力量必须足够强劲,否则力量不足,会被人一剑劈飞。   李臻和索文练的都是后者,但水平完全不同,不光是师父水平有高低,更重要是每人的天赋和刻苦程度不一样。   李臻将长剑随意扛在肩头,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但他敏锐的目光却注视着索文的一举一动,他看出索文眼中很不自然,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之事,使他更加警惕。   在去年的比剑中,索文两招就败在自己剑下,一年来自己剑术又有长进,但索文的精神状态却和去年没有两样,那么索文要想战胜自己,他必须在两招之内就要有所行动。   李臻目光盯住了索文的左手,他已经看见了,索文左手内乎捏着一把短刃,鬼鬼祟祟,就像见不得人似的。   李臻冷笑一声,高声喊道:“索兄,先手让给你吧!”   “好!”   索文大喝一声,疾奔而来,奔至李臻眼前,劈手就是七八剑刺来,剑光闪闪,令人眼花缭乱。   李臻却没有抵挡,连退数步,目光却盯着索文的左手,他见索文左手短刃一动,便知道他要出手了,他也喝喊一声,长剑格挡,侧身和索文交错而过。   就在电光石火的刹那,索文的左手短刃向李臻迎面劈来,他短刃内竟喷出一股无色的粉末,站在远处根本看不见,但李臻却看得清清楚楚,在短刃劈出的刹那,他便屏住了呼吸。   索文的杀手锏就是这种无色的粉末,这种药原本是用来对付女人,闻到以后会四肢无力,蓝振玉又将纯度提高,使这种粉末效果变得更强烈,只要闻到一点点,就会头晕目眩。   索文自己却事先服了解药,不受迷药影响,蓝振玉的办法更加机巧,粉末藏在一把短剑内,只要挥刃向对方劈出,无色粉末就会从中空剑身内甩喷出来,使对方不知不觉中了暗算。   两天来,索文拿府中家丁做实验,屡试不爽,使他更有了信心。   短剑挥出,只见李臻脚下一个踉跄,似乎要跌倒,引来周围少年们一片惊呼,酒志他们更是急得大喊:“老李当心!”   索文顿时大喜,对方中招了,他恶胆心生,转身大喝一声,挺剑向李臻后心刺去,这一剑下手极狠,若被刺中,非死即残。   在一片惊呼声中,长剑瞬间刺到了李臻后背,这时李臻却意外地向前走一步,正好躲过索文致命一剑,他却反手一剑,刺中了索文的手腕,索文惨叫一声,长剑‘当啷!’落地。   索文半跪在地上,握住手腕嘶声惨叫,鲜血从手缝涌出,痛得他浑身发抖。   两人交手在兔起鹘落之间便结束了,但最后结果却令人瞠目结舌,明明是李臻要败了,怎么最后却是索文中剑跪地?   酒志兴奋得挥臂大喊:“看见没有,这就是没屁眼师父教出的徒弟,一招半就败阵,还有没有想上去挑战的?”   试球场四周鸦雀无声,没有人敢上去挑战,但更多人是为李臻担心,伤了索文,索家会放过他吗?   站在索英旁边的蓝振玉被酒志恶毒的话激怒了,若不是他不愿意亮相,他今天非把这个死胖子的烂嘴割掉不可。   这时,索英带着十几名家丁拔刀冲了进来,十几名家丁将李臻团团包围,索英连忙扶住兄长,焦急地问道:“大哥,你怎么样?”   “我不知道,经脉……可能断了。”   索英大怒,回头盯着李臻怒吼,“李臻,你胆大包天!”   李臻冷冷一笑,将地上的短剑挑到自己面前,弯腰拾起,仔细看了看问道:“文公子,要我对大家说说吗?”   “别……我认输!”索文低声哀求,他心知肚明,若李臻把这件丑事宣扬出去,自己恐怕将身败名裂。   索文又对家丁令道:“让他走!”   “不行!”索英怒极,伤了索家长孙就想走,哪有这么容易?他恶狠狠道:“李臻,你必须给索家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校场外面一阵骚乱,紧接着有人大喊:“别比剑了,敦煌要出大事了!”      第028章 战争突至      大唐立国已有七十余年,久历太平,人们渐渐忘记了战争,中原虽是如此,但边疆州郡却有战争的隐患。   四年前鹰武卫将军王孝杰率军击败吐蕃军,收复了西域四镇,但吐蕃并不甘心,它和突厥联手,几次对唐军发动战争,企图夺回西域。   这次王孝杰率五万大军从敦煌南下高原,准备进攻吐蕃大将勃论赞刃和吐蕃拥立的西突厥十姓可汗阿史那俀子。   吐蕃和突厥军处于劣势,为了挽回战局,突厥骑兵便对唐军的后勤重地敦煌城发动了偷袭。   五千突厥骑兵从北方向敦煌杀来,他们被途径敦煌的商人发现了踪迹,立刻给敦煌城报了信。   已经有二十年没经历战争的敦煌城乱成一团,家家户户哭爹喊娘,拼命把孩子和家产往地窖里藏,所有人都觉得末日即将来临。   敦煌的形势异常严峻,豆卢军此时并不在敦煌城,而是作为王孝杰大军的后勤护卫军驻扎了南山山口一带,距敦煌城约两百里。   敦煌城内只有五百州兵,怎么可能抵挡得住五千突厥骑兵的进攻,一旦城破,结果必然是屠城,敦煌数万平民谁也活不成。   北城门已乱成一团,从城外涌进了大量的农民和商人,哭喊声、叫骂声,十几头骆驼和几辆牛车挤在城门处,使城门关不起来。   司马索知平大声吼叫,指挥州兵把骆驼和牛车分开,必须要马上关闭城门。   城头上,刺史李无亏脸色极为凝重,他心中也成一团乱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敦煌被突厥人屠城,他岂不是成了沙州的千古罪臣。   这时,长史蒋源上前低声道:“当务之急必须派人去南面报信,让张庭尽快回兵救援,这是保住敦煌唯一的办法了。”   “可是……我怕时间来不及。”   “使君,听说突厥人都是骑兵,不擅攻城,他们还要临时制作攻城武器,如果我们把敦煌会武艺的子弟都集中起来,至少能有几千人,发兵器给他们保卫家园,相信能争取到一点时间。”   李无亏点点头,“你说得对,我们不能放弃希望,我这就派人前去救援!”   他话音刚落,城头上顿时传来一片惊叫,只见南方和北方都远远出现了一条黑线,突厥骑兵已经杀到了。   李无亏的脸刷地变得惨白,突厥人竟然是从两个方向杀来,去南方求援的路已经被截断了,这可怎么办?   这时,一名随从快步上前道:“启禀使君,李臻求见,他愿意杀出去求援!”   李无亏在绝望中看到了一线希望,他急道:“快带他上来!”   片刻,李臻被随从带了上来,他抱拳道:“使君,学生愿去南山求援。”   “可是……突厥人已经把南面的路截断了,你不知道吗?”   李臻点点头,“学生就是知道这个情况才要求出去求援,学生战马极快,也能骑射,相信能杀出重围,给我两天时间,学生一定让张军使率军回援。”   李臻本想参加子弟兵防守敦煌,但就在刚才他听说突厥军从南面杀来,他立刻意识到,想去求援已不是那么容易了。   整个敦煌城就数自己骑射水平最高,战马也最好,只有他才能冲出去,他没有时间犹豫,立刻赶来主动请缨。   李无亏看了一眼蒋源,蒋源点了点头,“使君,非此子莫属!”   李无亏毅然下定决心,“好!我给你一件信物,你立刻换上盔甲,马上出城。”   李臻披挂了一身盔甲,带了三壶箭,两把弓,又带一根长矛,勒紧了盔甲,翻身上了赤血宝马。   李无亏拉着他的手再三叮嘱道:“你一定要冲出去,敦煌数万人的性命就在你身上了。”   李臻点了点头,这时,城门开启了一条缝,李臻双腿一夹,雄壮的赤血马如箭一般冲出城门,他伏在战马上,加快马速向西南方疾奔而去。   李臻刚走,李泉便匆匆跑来了,她急得大喊:“你们看见我弟弟没有?”   李无亏歉疚地叹了口气,指了指正在合拢的城门道:“你弟弟杀出去求援了。”   李泉惊呆了,她眼前一黑,竟然晕倒过去。   ……   突厥主帅已猜到敦煌城会派人去求援,所以他兵分两路,从南北夹击敦煌城,又派出十几支巡哨队,分布在敦煌城四周,要求他们务必猎杀去救援之人。   李臻纵马疾奔,他并没有直接去冲击南面的突厥主力,那是去找死,他从西南方向突围,那边没有看见突厥军大队人马。   他的战马极快,片刻间便奔出了四五里,前面是一片小胡杨林,忽然,‘咻!’的一声尖利声响,一支鸣镝从他头顶上掠过。   李臻一回头,只见左面数十步外的胡杨树上站着一名手执弓箭的突厥哨兵,他立刻张弓搭箭,拉弓如满月,一支狼牙箭闪电般射出,正中这名突厥哨兵咽喉,哨兵闷叫一声,从树上摔落下来。   但这名突厥哨兵射出的鸣镝却是信号,片刻,一支约三十人左右的突厥骑兵队从胡杨林左边大喊着疾冲而来。   李臻心中有些慌乱,他一纵战马,从右边绕着胡杨林疾奔,不料前面树林旁又杀出一支突厥巡哨骑兵,约二十余人,拦住了他去路。   这支骑兵离他极近,两名突厥士兵挥刀向他劈来,在此生死存亡之际,李臻竟然冷静下来,左手挥长矛挡住突厥士兵战刀,右手拔剑劈去,一道血光迸出,突厥士兵连头盔带人头竟被劈掉一半。   李臻还是第一次用师父给他定唐剑,他也没有想到,这柄剑竟锋利如斯,他呆了一下,又大吼一声,挥剑劈向另一名士兵,他力量极大,这一剑把对方的刀直接斩断,剑锋从对方眉心劈了进去。   他瞬间杀掉两人,但其他二十几名突厥骑兵并没有被吓倒,一起大喊着挥矛向他刺来,而后面三十人名突厥骑兵也追到了,数支箭从他头顶掠过。   这时,他耳中听到脑后风声,本能地一低头,一支箭噗地射中头盔,箭尖贴着他头皮射过,带着头盔飞了出去。   李臻惊出一冷汗,他发现自己已经被突厥骑兵包围,只有左边的胡杨林可以走,他不假思索地扔掉长矛,纵马向胡杨林中奔去。   后面箭矢不断,从他头顶和身边射过,胡杨林极为密集,根本无法奔马,只因为他骑着一匹宝马,才能在胡杨林中奔跑。   后面的突厥骑兵见无法冲入树林,他们大声咒骂,留下两名士兵,其余骑兵分兵两路向胡杨林的另一边包抄而去。   不料突厥骑兵刚走,李臻却又从原路返回,他知道突厥骑兵肯定会奔至树林前面去包抄,杀个回马枪就能摆脱包围。   他张弓搭箭,两支狼牙箭连珠射出,守在原地的两名突厥骑兵皆被李臻的箭射中,惨叫落马,李臻一纵战马,从胡杨林中冲了出来,继续向西南方向奔去。   他奔出了数十步,后面五十余名突厥骑兵终于发现上当,他们狂吼着去追赶这个戏弄他们的送信唐兵。   李臻纵马狂奔,他已扯去了挂在肩膀上的头盔,露出一头乌黑的头发,任它们披散在肩头。   一边奔逃,一边扭身射箭,一箭快似一箭,箭如疾风劲雨,每一箭射出就有一名追兵惨叫落马,突厥骑兵也乱箭射来,丁丁当当地射在他的铠甲上,他穿的是明光铠,竟然没有被箭矢射穿。   李臻信心大增,他从小就听说过五十步外唐军的弓箭射不透明光铠,天下最强大的唐弓尚如此,更不用说突厥人低劣的弓箭了。   李臻在戈壁滩上策马疾奔,汗血宝马的强劲奔驰令他如虎添翼,他拉弓似满月,飞箭如流星,每一支箭扑向敌军,就宛如死神的一丝狞笑。   十几里奔程,已经有三十几人被他射死,皆是一箭毙命,渐渐地,追赶的突厥骑兵开始犹豫了,追赶的速度放慢,他们被李臻的神箭惊得胆寒心颤。   李臻冲上一座沙丘,在刺眼的阳光下,他心中充满了一种杀人的快感,他猛地拉开弓,冷森的箭尖对准了追来的突厥人,眼睛眯了起来。   居高临下,披头散发的李臻宛如天神一般,一声弦响,长箭呼啸而至,最前的一名骑兵迎面被一箭射穿了头颅,惨叫一声栽落下马。   最后的十几名突厥骑兵终于被吓破了胆,纷纷调头便逃,李臻仰天大笑,战胜敌人的滋味竟是如此畅快淋漓。   他调转马头,加快马速向南山疾奔而去,此时他更担心敦煌城的情况,担心他大姊的安危。      第029章 人心思迁      敦煌城的激战已经延续了两天,一架架临时制做的攻城梯轰地搭上城墙,数以千计的突厥士兵如蚁群般攀梯而上,一手攀梯子,一手执盾牌,口中咬着斩刀,奋力向上攀爬。   城头守城的数千敦煌子弟已死伤惨重,但他们不肯放弃家园,在刺史李无亏的率领下拼死和突厥士兵激战。   箭如雨下,子弟们搬起石块滚木如冰雹般砸下,一片片突厥士兵被砸中射中,惨叫着跌下城去……   攻城梯没有钩子,很难挂住城头,被城上子弟兵用钢叉向两边奋力撑去,攻城梯被推出城墙,吱吱嘎嘎向斜刺里横摔下去,梯上一串突厥士兵发出长长的惨叫,许多人从云梯上跳下,依旧难逃死伤,鲜血染红了城墙内外。   这时,城南出现了险情,一支三百人的突厥精锐杀开了一道缺口,士兵开始源源不断涌上,这三百名突厥士兵凶猛异常,锐不可当,瞬间在守军内冲开一条血路。   李无亏急得大喊,“顶住!不能让他们冲上城!”   但千余名敦煌子弟兵实在顶不住,被杀得纷纷后退,敦煌的形势陡然间变得危急起来。   就在这时,南方传来了号角声响,一声接着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在远方回荡,这是守卫敦煌豆卢军杀回来了。   远处出现了大队士兵,旌旗招展,长矛如林,黑压压的军队铺盖在城外的戈壁滩上,城头上的敦煌子弟顿时一片欢呼,所有人都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李无亏仰天恸哭,“我们援军终于来了!”   但就在这时,一支狼牙箭闪电般射来,正中刺史李无亏的胸膛。   随着李无亏缓缓倒下,所有子弟兵愤怒了,他们不顾一切,向冲上城的三百突厥士兵杀去。   在城外,两千突厥骑兵也发动了攻势,向刚刚赶来的近五千豆卢军杀去,李臻一马当先,呐喊着挥矛迎战上去。   ……   五千突厥骑兵的偷袭终于在敦煌军民的殊死反抗中失败了,两千余名突厥残军在万夫长的率领下向北撤退,战争终于离开了敦煌。   这一战敦煌军民也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豆卢军阵亡近半,而守城的敦煌子弟更是战死了三千余人,五百州兵几乎全部阵亡,索知平身受重伤,刺史李无亏也不幸战死。   家家户户哭声一片,李臻浑身是血,他牵着战马疲惫地走进了敦煌城,看着几名士兵抬着一只担架从城头上走下。   他认出了担架上的人,竟然是刺史李无亏,李臻连忙奔上前,急问道:“他怎么样?”   两名士兵摇摇头,表示重伤难治了,这时李无亏还没有断气,李臻连忙握住他手,大喊道:“使君,是我!我把军队找回来了!”   泪水扑簌簌从他脸上滚落,李无亏慢慢睁开眼睛,对李臻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赞许,随即他手一松,闭目而逝。   李臻扑在李无亏的尸体上,失声恸哭起来,这时,李泉奔跑过来,哭着拉住了弟弟,姐弟二人生死重逢,抱头痛哭。   ……   战争给敦煌带来的创伤难以抹平,两个月后,当王孝杰在青海湖边大败吐蕃和突厥联军的消息传来,也难以让敦煌人欢呼雀跃。   每个人都在默默地治疗战争的创伤,就敦煌保卫战结束两月后,朝廷下旨,追封战死的李无亏为太中大夫,进爵长城县开国公,以对他率军民死守敦煌的表彰,同时朝廷免沙州税赋三年,以示嘉奖。   此时豆卢军的兵力已补充增加到五千人,敦煌基本上已经安全了,可就在这时,敦煌开始出现了迁移潮,很多人家都难以医治儿子战死的内心创伤,举家离开了敦煌,迁到离中原更近一点的甘州和凉州。   商人也纷纷关闭店铺南迁,毕竟商人对战争最为敏感,战争结束后,敦煌的生意一落千丈,很多商队都暂时不走丝绸之路南线了。   李臻家中也面临选择,李泉决定全家东迁去洛阳,她已经把土地卖了,手中攒了一千三百贯钱,全部换成了粟特金币。   “婆婆,我考虑明年阿臻要参加武举,同时佛奴也要参加科举,反正佛奴的差事也丢了,没有什么牵挂,咱们就一起去洛阳吧!”   李家状告李臻之事也影响到了曹文,县令杨赟暗中对李臻姐弟恼火,使曹文丢掉了县衙的差事,他决定参加明年春天的科举。   孟氏叹口气道:“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很多人都离开敦煌了,但这里是我们的根,故土难离了。”   李臻在一旁笑着劝道:“阿婶,反正老宅也不卖,房子还在,那根就还在,再说姊夫考上功名,将来衣锦还乡,官府里的人都要给你行礼呢!”   孟氏想到的却是女人会,她在女人会中地位很低,被人瞧不起,假如儿子真的衣锦还乡,让那帮女人会的人看看,那才是扬眉吐气。   她终于动心了,点点头道:“好吧!我听你们的,和你们一起去洛阳,不过以后还要回来。”   难得全家达成了一致意见,李泉大喜,“今晚我们全家好好庆祝一下。”   这时,院门口传来康大壮的声音,“阿臻在吗?”   李臻连忙迎了出去,“大壮,什么事?”   “我给说件事。”   康大壮有些吞吞吐吐道:“我父母也准备离开敦煌了。”   李臻点点头,他能理解,在敦煌呆了十年,不是迫不得已,康大叔不会离开。   “你们要去哪里?”   “我爹爹想迁去张掖,那边粟特人多,也是一个很有名的贸易中转之地。”   “真巧,我们家也准备走了,迁去洛阳,说不定还能同路。”   康大壮大喜,“那正好又可以一起走了。”   这时,康大壮又想起一事,连忙道:“斑叔来了,想见见你。”   李臻想起了那个爽朗的粟特商人,他送给自己醒脑瓶此时就躺在怀中,“他在哪里?我也想见见他。”李臻连忙问道。   “他在我家,你跟我来!”   两人一起来到了康大壮家的铺子,只见康麦德正和斑叔坐在那里聊天,斑叔见到李臻,老远便爽朗笑道:“李少郎,我给你带来一个消息,你听不听?”   “斑叔说的消息我当然要听。”   李臻坐了下来,表示洗耳恭听,斑叔拍拍他肩膀说:“上次你问我酿酒秘方之事,也真是巧,我的朋友准备改行了,他手上一份酿酒秘方打算转让,他买来是六百贯钱,现在只卖三百贯,你要不要?”   李臻笑道:“只要是真的,我觉得倒挺合算。”   “这个我给你担保,一定是真的,怎么样?”   李臻心念一动,他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去一趟高昌,反正阿姊要迁去洛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不去一趟高昌,他真的很遗憾了。   “斑叔,你什么时候回高昌?”李臻急问道。   斑叔呵呵一笑,“我后天走,你莫非要和我一起去?”   “我去家里人商量一下,斑叔一定要等我。”   李臻坐不住了,跑回家找大姊商量……   店铺里,李泉专注地听完斑叔的介绍,她也有点动心,居然是半价卖出,更重要是,她去洛阳还没有想好自己的营生,手中就那么点钱,总不能坐吃山空,如果真有酿酒秘方,她便可以以此为生了。   “斑大叔,是不是这个人抄录了副本卖给我,秘方正本他自己留着?”李泉很精明,她发现了这里面的漏洞,秘方嘛!完全可以买一份,然后抄录几十份卖出去。   斑叔摇了摇头,“原来我也不太懂,这次我才明白,高昌酿酒业的规矩很严,绝不允许你说的那种情况出现,买来的秘方只能自己用,如果要转让就必须改行,而且酿酒秘方不允许私下出售,要经过高昌酒行的同意,他们会帮你鉴定真假。”   “斑大叔的意思是说,我如果私下买一份,很可能是假的。”   “就是这个意思,几十贯钱的秘方,谁也不敢相信,若花几百贯钱,又怕买到假货,所以高昌的酿酒秘方都要经过酒行鉴定,既然由他们鉴定,那么规矩就多了。”   斑叔的一番话使李泉动心了,她原本担心买到假货,毕竟是几百贯钱,但如果有酒行鉴定,那就可以考虑了。   更重要是斑叔和康大叔的人品她都信得过,有他们担保,而且只卖半价,这笔生意应该可行。   这时,旁边康麦德又笑道:“如果让阿臻去,那大壮也可以跟去,这小子磨破了嘴皮子,就想和阿臻一起去,我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李泉又回头看了看李臻,见他目光里充满期待,她本身就是一个能决断的女人,既然有机会,她就不会放过,李泉又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斑大叔,这份秘方,我决定买了。”      第030章 宿营蒲昌      斑叔在敦煌只能呆两天,随即就要返回高昌,留给李臻的准备时间也只有两天,李臻便和大姊约定,他们先和康大叔一家结伴去中原,李臻在高昌办完事后直接去洛阳汇合。   除了康大壮外同行外,李臻又找到了酒志和小细,小细的父亲在敦煌守城战中不幸阵亡,使小细成了孤儿。   小细目前就住在酒志家中,他已从丧父的悲痛中渐渐走出,听说李臻要去高昌,他便毫不犹豫答应同往。   倒是酒志有点麻烦,酒志的父亲酒屠户最近扩大了生意,又买下两家店铺,他希望儿子能留下帮他,不肯答应酒志前去高昌。   无奈,李臻等人只好和酒志告别,跟随斑叔的商队启程前往高昌。   “阿臻,酒胖子这次不同行,少了很多乐趣啊!”康大壮虽然每次和酒志在一起都会斗嘴,但这次酒志不去,他也有点失落。   “就是啊!昨晚胖哥都快哭了,他爹爹也太……”小细叹息一声,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若父亲还在时,会不会准他去高昌呢?   李臻虽然也有点遗憾,但他能理解酒大叔的难处,便对两人道:“酒大叔一向支持酒志外出游历,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不会不答应。”   “嗯!”小细点了点头,“但愿酒大叔又改变想法,同意胖哥跟我们同去。”   说着,小细回头向敦煌城望去,只看了片刻,他指着远处大喊起来,“快看,那是不是胖哥?”   李臻和康大壮回头望去,只见远处官道上有一匹白马正向这边追来,马背上一个圆乎乎的家伙正向这边拼命招手。   李臻大喜过望,那人可不就是酒志吗?   他立刻催马迎了上去,片刻,酒志酒志打马追了上来,他激动得挥手大喊:“终于追上你们了。”   “老胖,你爹爹变卦了?”李臻拉住白马缰绳,兴奋地问道。   “可不是!”   酒志气喘吁吁道:“我老爹又招到两个便宜的伙计,便大发善心,准我和你们去高昌了,你们走得太快,把我给累得……让我喘口气再说。”   李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用再说了,只要你人来了,那就是最令人开心之事,我们快跟上队伍。”   两人催马加快速度,向渐渐走远的商队追去。   ……   从行政区划来说,高昌城并不远,它所在的西州就紧靠沙州,彼此是邻州,但实际路途却不近,要走二十几天的旅程。   这主要是沙州地域辽阔,敦煌位于沙州东部,而沙州西部却是茫茫的沙漠和戈壁,东西横贯两千余里。   但丝绸之路不会真正进入大沙漠,而是沿着沙漠边缘转道西北,前往位于天山南麓的高昌城。   由于路途遥远,中途经过的蒲昌海便是商旅们宿营休息之地,往来的商队一般都会在这里休整两三天后再继续启程。   蒲昌海便是后世的罗布泊,唐朝的蒲昌海有赤河、且末河等大大小小十几条河流注入,湖面波光浩渺,水草丰美,湖泊两岸生活着几支游牧民族,吐谷浑人、沙陀人以及土著蒲昌人。   “斑叔,我们一路见到商队不多啊!”临近蒲昌海,李臻望着冷冷清清的戈壁问道。   “敦煌爆发了战争,商队大多改走北线了,所以路上变得很冷清,要是前几个月,路上时不时就会遇到商队,不像现在。”   “那商道会恢复吗?我是说,敦煌会摆脱这次战争的影响吗?”   “这个就难说了,如果只有这一次战争,相信很快就会恢复,可谁知道突厥人会不会再来攻打敦煌,我们这些远途商队,只要遭遇一次兵灾就会倾家荡产,大家都不敢冒险啊!”   李臻点了点头,他理解康大叔一家为什么会迁走了,在敦煌生活了十年,若不是风险太大,谁会舍得离去呢?   这时,远处有人大喊:“前面蒲昌海到了!”   李臻原以为商队会变得兴奋起来,加速前行,不料商队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他们只是路过这里一样。   斑叔看出李臻的困惑,便笑着给他解释道:“蒲昌海虽然很大,但适合宿营的地方并不多,不仅要得到补给,还要避开马匪的劫掠,所以一般都去北面,那边有唐军驻扎,有游牧民族供给粮食和淡水,我们还要走两天才能宿营。”   李臻这才想起,蒲昌海是咸水湖,不能一头栽进湖水中痛饮。   队伍又走了两天,随着游牧民族帐篷的不断出现,商队终于抵达了宿营地,这里是一支沙陀人的驻地,上千顶帐篷分布在牧草丰美的湖边,随处可见成群的牛羊。   远方,隐隐可以看见一座城池的轮廓,那里便是蒲昌军城,有驻军三百人。   商队已经走了快半个月,大家都已疲惫不堪,在这里要休整两天,然后再上路去高昌城。   一顶顶宿营大帐矗立起来,骆驼上的货物纷纷卸下,很多沙陀人也闻讯赶来,他们用新鲜的牛羊肉和奶酒与商队交换日用品,宿营地内变得十分热闹。   李臻四人的营帐占地足有大半亩,这是康大壮用百钱一天的价格向一名沙陀牧民租来,他们没有货物,大帐内显得空空荡荡,四人索性将他们马匹也牵了进来,拴在大帐的另一边。   “我现在有点后悔了!”   酒志躺在厚厚的绵羊皮上,翘着腿道:“早知道应该带点货物去高昌卖,至少还能赚一笔钱,不至于这样空手去,空手回。”   康大壮嗤笑一声,讥讽道:“你知道带什么货物吗?你以为贩货去高昌就一定能赚钱吗?告诉你,起码一半的货物都会亏本,我去过三次高昌,至少亏了两次,第三次才赚钱。”   “如果是这样,那斑叔他们怎么还运了那么多货物,他们不怕亏死吗?”   “谁告诉你斑叔的货物会在高昌卖,你根本没搞懂,斑叔不是商人,只是负责运货,商人之间有联系,知道什么货物在各地有差价,便托斑叔的货运商队把货物送到高昌,或者更远的地方,斑叔他们只收运费而已,至于商队运的什么货,斑叔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商业秘密。”   这次酒志也带了一百枚罗马金币,他就想在高昌买点什么回敦煌卖,虽然他和康大壮一路争吵抬杠,但此时看在赚钱的份上,他决定和大壮修补一下外交关系。   他坐起身涎脸笑道:“我说老康,你有经验,能不能告诉小弟,高昌什么东西能赚钱,我想买点带回敦煌。”   “高昌嘛!就是葡萄酒最出名了,再有就是白叠布,运到长安都有三倍的利润,不过运到敦煌,我估计最多只有四成的利润,连运费都不够。”   正说着,帐外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叫喊,还有马匹嘶鸣,大帐内打坐的李臻睁开眼睛,他心中奇怪,立刻抓起长剑向帐外走去,其他三人也纷纷跟了出来。   此时还是下午,碧空无云,炙热的太阳挂在半空,将大地烤得像火炉一般。   这个时候,商人们都在大帐内睡觉,宿营地应该冷冷清清才对,但此时空地上却聚满了人,只见十几名黑衣骑马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态度十分凶狠,正在质问斑叔。   酒志的眼睛很毒,他认出了其中一人,便低声对李臻道:“看见那个系红色披风的人吗?”   李臻也觉得其中穿红色披风的人有点眼熟,但他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认识那人?”   “我见过他,上次你和蚊子比剑,那个人就一直站在苍蝇旁边,他脸上的大刀疤就是他的标识。”   李臻顿时想起来了,好像是这个人,当时他也看见,他还以为此人是索文的师父,后来才知是索家的亲戚,不过突厥围城前他便已经离开了敦煌,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了。   “他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态度这般凶狠。”李臻暗暗忖道。   这时,骑在马上的刀脸人正好向这边望来,与李臻目光相对,他顿时愣了一下,显然他认出了李臻。   不过他并没有过来打招呼的意思,又继续盘问几句,见没有什么收获,一挥手,“走!”   他带着十几名黑衣手下向南奔去,但只奔出数十步,刀脸人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李臻,骑马渐渐远去。   李臻望着一群人远去,他心中有一种预感,这群人还会回来,也不知他们在找什么?   旁边康大壮道:“我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挤进人群,向斑叔快步走去,不多时,康大壮回到大帐,对李臻道:“斑叔说,刚才那群人是来找一名吐火罗的僧人,他怀疑被我们藏匿了。”   ‘吐火罗僧人!’李臻心中不解,这群人找吐火罗僧人做什么?   ……   【注:吐火罗就是今天阿富汗一带。】      第031章 刀脸男子      事情的后续发展似乎并没有被李臻猜中,宿营两天,这群黑衣人再也没有来过,这件事就像路上所见一块怪异巨石一样,刚开始引起大家的兴趣,但很快就被众人淡忘了。   第三天,商队再度启程北上,前往数百里外的高昌城,中途他们要穿越沙山,再走过一片茫茫大漠,才最终抵达高昌。   沙山虽然巍峨陡峭,山顶上白雪皑皑,但他们可以从巨大的山谷中穿过,倒不费劲,反而在炎热的夏天感到一丝清凉,还有冰冷刺骨的潺潺山泉,在夏天,穿越沙山是件很惬意之事。   不过最痛苦的却是走过茫茫的沙漠,就算他们沿着沙漠边缘的戈壁北上,那种如天上降火般的炙烤和酷热还是使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直到这时,李臻他们才明白为什么斑叔建议他们不要骑马,商队并不走沙漠中心,而是走边缘戈壁,骑马也不是不可以,但影响马匹的不是地形,而是天气。   天气实在太酷热了,马匹已快受不了,他们只得用在沙山灌的几桶冰水不断给马匹浇身降温。   下午,他们终于到了一小块绿洲,有水和几棵不知名的大树,有一点树荫给即将中暑的马匹休息。   人和马痛饮了一番,这时斑叔过来对他们四人道:“我们都商量过了,你们的马匹不能再走了,所以我们白天休息,晚上再出发,晚上就没那么热了。”   李臻知道他们急着赶路,一般不会停下休息,这完全就是为了他们,他感激道:“多谢斑叔关照!”   斑叔拍拍李臻的肩膀,笑道:“下次记着,骑马就不要走南道,走北道会更好一点,走南道必须要骑骆驼。”   “我记住了。”   ……   天气太炎热,众人都抓紧时间睡觉,为晚上走夜路积蓄精力,李臻也躺在一棵大树下睡着了。   大约黄昏时分,他意外惊醒,并不是队伍要启程,而是一种强烈不安的感觉使他醒来,他坐起身向四周看了一眼,隐隐听见远方有人在喝喊。   李臻蓦地站起身,带着弓箭和长剑向喊声处奔去,他听出那似乎是酒志的声音。   在距离绿洲约两百步外,十几名黑衣骑马人将酒志包围了,酒志因为贪图凉快,喝多了冰水,结果拉肚子了,他刚才跑到无人处解手,不料却发现了十几名黑衣骑马人。   “老子和你们无冤无仇,更没有看见什么土和尚,你们干嘛这么苦苦相逼?”   为首的刀疤脸正是在敦煌教索文用迷药的蓝振玉,他身上有秘密使命,在追索一名吐火罗僧人,那名僧人就在沙山一带失踪了,令他心急如焚。   一路之上,他只遇到这支商队,他怀疑吐火罗僧人就藏匿在这支商队中,只是商队太大,他不想打草惊蛇,便一路悄悄尾随,不料却被拉肚子的酒志发现了。   蓝振玉想起了酒志在比剑说的恶毒话,同时也不想被商队发现他们在尾随,蓝振玉心中便动了杀机。   蓝振玉冷笑一声道:“你不是说,索文的剑法是没屁眼的师父所教吗?我今天就让你看一看,究竟是谁没有屁眼!”   蓝振玉缓缓抽出长剑,“拔剑吧!”   酒志早忘了他随口骂的话,但眼前这个刀疤脸显然是想干掉自己,他手中暗暗摸出一把飞刀,却破口大骂:“老子是出来拉屎,不是来和你比剑,有种你让我回去拿剑,看我怎么一剑劈死你!”   蓝振玉给旁边手下使了一个眼色,他手下把一柄长剑扔到酒志脚下,“给你一把剑,来吧!”   酒志手中有飞刀,哪里会去拾剑,他心中大急,望着蓝振玉身后大喊:“咦!土和尚就在你身后!”   蓝振玉本能地一回头,酒志手中的飞刀如一道寒光射出,直取蓝振玉前胸。   蓝振玉武艺高强,就在他回头的瞬间,他便反应过来,这酒志是在转移自己视线,他长剑迅疾挥出,一剑将酒志的飞刀劈飞出去。   酒志身上只带了这柄飞刀,他见出刀失利,吓得他大叫一声,转身便逃,蓝振玉却不追他,手一抬,一支短弩箭从他袖管里射出,强劲地射向酒志的后背。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一支箭如闪电般射来,‘当!’正中射向酒志的弩箭,弩箭被射飞出去。   蓝振玉大骇,蓦地扭头,只见数十步外站着一名年轻男子,拉弓如月,一支箭冷冷对准了他。   来人正是李臻,他在最关键之时果断出箭,救了酒志一命。   蓝振玉没想到李臻的箭法如此高明,竟能拦截他的弩箭,他袖中暗藏一支手弩,偷袭敌人也是百发百中,今天却是第一次失手了。   双方只僵持片刻,蓝振玉畏惧李臻的箭法,便摆摆手,命手下让开一条路,酒志连滚带爬地向李臻奔去。   “老李,这帮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李臻瞥了一眼那支被自己射飞的弩箭,在夕阳照射下闪着一丝蓝莹莹的暗光,显然是淬了剧毒,他又想起索文那柄迷药短剑,应该就是这人所教,此人竟如此歹毒。   “你们要干什么?”李臻冷冷问道。   蓝振玉从一名下属手中抢过一面盾牌,心中稍定,不再畏惧李臻的神箭,他带着手下从四面包围过来,李臻箭法太高明,令他心生嫉妒,如果李臻不能成为自己手下,那今天他就要趁机除掉这个少年。   蓝振玉脸上带着毒蛇般的笑容道:“我认识你,你和索文比剑,两招便击败了他,你的剑法不错,我想领教一下,不知李公子是否愿意赐教?”   “老李,他是要杀人灭口,你不要睬他!”   李臻知道今天他遇到麻烦了,这十几名黑衣人都是剑术高手,这名刀疤脸更高人一筹,从他握剑时那如山一般的气势,他便知道自己的剑术远不是此人对手。   李臻骑射高明,但在剑术上却要稍逊一筹,一方面他师父的剑术也不是很高,而另一方面他把大量的精力都用在射箭上。   至于他两招击败索文,只能说明索文的剑术更臭,而眼下这个刀疤脸,才是真正的剑术高手。   “你们不是要找吐火罗僧人吗?我见到他了。”李臻淡淡笑道。   这名吐火罗僧人对蓝振玉太重要,尽管他不太相信李臻的话,但他还是不敢大意,厉声喝道:“说出他在哪里,我饶你一命!”   “可是我并不相信你!”   蓝振玉一咬牙道:“除了此人,其余全部杀掉!”   十几名黑衣人一起执剑冲了上来,酒志没有武器,大叫一声转身便跑,李臻也急向后退。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黑了下来,刚才还是夕阳在天,怎么一转眼,天空就黑了。   所有人都回头向西望去,顿时脸色刷地惨白,只见西南方从地平线上升起一片无边无际的黑云,遮天蔽日,向这边迅猛扑来。   “沙尘暴来了,快逃!”   蓝振玉惊得心都要裂开,他大喊一声,率领手下飞身上面,没命地东奔逃。   这时,康大壮也骑马奔来,他和小细带着李臻及酒志的马,康大壮急得大喊:“马匹顶不住沙尘暴,我们快逃!”   李臻也心急如焚,他听说过途中若遇到沙尘暴会九死一生,他们再不走,就会被埋在黄沙下。   他也不及多说,翻身上马,大喊道:“快跟我来!”   他猛抽一鞭战马,赤血宝马也吓坏了,没命地向东北方向狂奔,后面三人紧紧跟随,蓝振玉他们向东逃走,他们不能跟随,必须换一个方向,向东北方向奔逃。   李臻因为突围报信有功,张庭奖给他几匹吐蕃战马,李臻便给了康大壮和小细每人一匹,四人都有了不错的马匹。   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们四人竟逃过了沙漠中最恐怖的沙尘暴,四人一口气奔出近百里,才慢慢放慢了马速。   “大壮,夏天怎么会有沙尘暴,不是春天才有吗?”李臻心有余悸地问道。   康大壮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在蒲昌海时斑叔还说,他是在二十年前遇到过一次夏天的沙尘暴,说一般不会遇到,没想到我们居然遇上了,还好我们都逃出来了。”   “可我们的行李干粮都没有了,这下怎么办?”酒志恨得咬牙切齿道。   他们逃跑仓促,除了兵器外,就只有贴身携带的金币,其余行李、水壶、干粮、地图统统都没有了。   四人面面相觑,又向四下张望,只见漫天星斗,远方山影巍巍,四周则是戈壁荒漠,荒无人烟,不过能看到一些灌木丛,说明他们已经离开沙漠比较远了。   但这里是哪里?距离高昌还有多远,他们都茫然不知。   李臻抬头凝视片刻漫天星斗,他对三人道:“我们现在应该在高昌城的东南方向,向正北走能到蒲昌县,应该不远,数十里左右。”   众人顿时有了精神,他们身上都有钱,只要到了县城,丢失的物品都可以重新购置。   众人重新上马,催马缓缓北行,走出不到两里,他们竟遇到了一群奔跑的黄羊,李臻张弓搭箭,一箭射翻了一头肥大的黄羊,令众人一片欢呼,酒志更是自告奋勇剥羊,自诩有家传屠技。   就在这时,小细忽然一指前方喊道:“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第032章 异域僧人      漫天星光下,前方出现了一座建筑,在渺无人烟的荒漠中,孤独地矗立着一座建筑,无疑令人震撼。   四人兴奋得大叫一声,催马向建筑狂奔而去,他们脑海里浮现出了火堆、烤羊、热水和奶酒,酒志甚至还想到了两个美貌的姑娘。   不过距离建筑越近,他们的心便渐渐冷了下来,他们都认出,这不是什么民居,而是军队的戍堡,而且是一座废弃的戍堡,已经坍塌了一半。   “荒野里会有狼群出没,我们在里面躲到天亮也不错。”   康大壮的提议赢得了众人的支持,想到饥饿的狼群,他们心中都惶恐起来,不由加快了马速。   “等一等!”   快到戍堡时,李臻叫住了众人,他目光敏锐,发现戍堡旁竟有一头毛驴,很安静的站在戍堡大门前。   “你们等一下,我先去看看。”   李臻翻身下马,抽出剑向毛驴走去,酒志把黄羊交给大壮,也拔出两把飞刀跟了上来。   他们很快靠近了戍堡大门,发现这头毛驴竟然是拴在一根石柱上,毛驴身上还有个皮囊,说明戍堡内有人。   李臻向酒志指了指戍堡后面,让他绕过去,酒志点点头,从戍堡后绕到大门的另一边,两人贴身站在大门旁,李臻小心翼翼向堡内望去。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凝视了好一会儿,李臻走进了戍堡,酒志连忙跟了进去,星光从光秃秃的窗外射入,使戍堡内变得半明半暗,地上长满了野草,十分荒凉。   中间用石墙将戍堡分隔成两部分,一半是养马之地,另一半是士兵的休息处,在角落是一架已经朽坏的木梯子,通向二楼。   但就在木梯下却盘腿坐着一人,吓了酒志一大跳,飞刀险些脱手射出,却被李臻拦住了。   “哦!好像是个和尚。”   酒志认出来,是个穿着袈裟的光头老和尚,双手合什,就像在念经一样,不过这个和尚满脸金黄,看起来很像大云寺的金身罗汉。   “老和尚,外面的毛驴是你的吗?”酒志大声问道。   “别问了,他已经死了。”   李臻看出僧人眼中已无生机,用剑鞘推他一下,僧人一头栽倒在地,酒志一惊,他立刻想到了,“老李,莫非这就是那几个黑衣人找的土什么和尚?”   “就是他!”   李臻已经看见僧人的后背插着一支短弩箭,和射向酒志的那支短箭一模一样。   这时,康大壮和小细也走了进来,两人都看见了地上的僧人,康大壮不忍看见僧人这样面朝下,便想上去将他扶起来。   小细一把抓住他,“别碰他,他身上有毒!”   一进门小细便发现了这个僧人的异常,竟然通身金黄,灵隐主持给他说过,西域多奇毒,肤色有异者,十之八九是中毒。   李臻点点头,“小细说得不错,这人是中毒了。”   他想了刀疤脸射酒志的那支弩箭,上面有蓝莹莹的光泽,而僧人后背的弩箭完全一样,他便断定,这僧人就是中了刀疤脸的毒弩箭。   李臻慢慢在僧人面前蹲下,小心地从他衣袋中抽出一片羊皮,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好像是吐火罗文。   李臻收起羊皮,又观察了片刻,他发现僧人背上的弩箭上没有任何毒药的痕迹,和他昨天所见到蓝莹莹的弩箭完全不同。   ‘莫非他不是弩箭中毒?’李臻心中暗忖。   而且让他奇怪的是,这名僧人浑身居然和石头一样硬,用剑敲了两下,梆梆作响,真像石雕的金罗汉一样。   “老李,人死就别关心了,看看他给咱们留下点什么?”   酒志对这和尚的遗物很感兴趣,既然那些黑衣人在抓他,一定是为了什么金珠宝贝。   酒志性急,不等李臻说话,便已经从外面毛驴身上把马袋拎了进来,他问小细道:“你们佛门没有什么规矩吧!”   小细摇了摇头,酒志早把马袋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但他立刻大失所望,只有一卷写在麻布上的佛经,一块类似度牒的铜牌,几个干面团,还有一串念珠,其他便一无所用,水壶也是空的,一滴水都没有,看来已被老和尚喝干了。   酒志愣了半晌,慢慢拾起佛经,难道这佛经是什么宝贝不成?小细摇摇头,“这是很普通的佛经,上面写的是梵文,念珠也很普通,还没有我的念珠好。”   “真他娘的倒霉,居然遇到一个穷和尚!”酒志悻悻地骂道。   其实李臻也觉得这和尚一定带着什么重要物品,那几个黑衣人才这么急着抓他,也不会是什么心中的秘密,否则那个刀疤脸就不会用毒箭了。   他沉思片刻,缓缓道:“或许不止一个吐火罗僧人,这只是其中一人,东西则在另一僧人身上,所以他们分道而逃,另一人逃到蒲昌海去了。”   李臻说得很有道理,酒志也死心了,“好吧!就算赚了一头小驴。”   李臻又问大壮,“你认识吐火罗文吗?”   “只认识一点点,但铜牌上的文字和佛经我都不认识。”   李臻把羊皮递给他,“这上面的字认识吗?”   大壮接过看了看,点点头道:“这是高昌城的一家店铺名字,是一个吐火罗人所开,我还去过。”   这时,小细指了指老僧人,低声道:“臻哥,我与他都是佛门子弟,我想把他安葬了吧!”   李臻叹了口气,起身道:“我们小心点,把他埋葬了。”   众人挖了一个深坑,用僧人留下的一卷布将他裹上,小心翼翼抬进坑里埋葬了。   埋葬了僧人,他们也无心烧烤羊肉,就这么坐到天亮,众人又再次启程,准确前往蒲昌县。   这时,李臻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不断回头张望,走了不到百步,他忽然大叫一声,翻身下马,向戍堡狂奔而去。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连忙跟他返回戍堡,李臻却没有进戍堡,直接从外面攀着石块爬上了二楼,从窗洞跳了进去,他一眼便看见了,在二楼靠近楼梯的地上,有一个包裹。   “找到了!”他狂喜地叫喊起来。   “老李,找到了什么?”酒志伸长脖子在下面大喊。   李臻扫了一圈,确定再无他物,便从窗洞跳了下去,众人立刻围上来,见他手上的包裹,都急问道:“是什么?”   “我也不知,但一定就是那帮黑衣人要找的东西。”   李臻兴奋道:“我真的很笨,那个老僧并不是合掌,而是竖起指头指着上面,意思就告诉发现他的人,东西在上面。”   “既然东西在这里,那群黑衣人又怎么会跑到蒲昌海去,这里和蒲昌海可相隔了几百里啊!”康大壮又问道。   李臻沉思一下道:“我估计有两个可能,一是确实有两名僧人,只是东西在这人身上,他们追错了人。   另一个可能就是,他们听错了,这个僧人要去蒲昌县,他们却听成了蒲昌海,一字之差,却相隔几百里。”   酒志急得直搓手,“老李,以后再断案吧!先看看里面是什么宝贝。”   李臻笑了笑,这才慢慢打开了包裹,里面却包了厚厚两层棉茧,显然是怕摔碎里面的东西,其他三人眼睛都盯直了。   再剥开棉茧,里面是个半尺见方的青玉匣,这块玉细腻温润,是上品青玉,颇为沉重。   再打开青玉匣,却发现它竟薄如纸,里面是个鎏金铜盒,李臻再想打开铜盒时却愣住了,这块铜盒竟浑然一体,找不到打开的缝隙,应该是整体浇铸而成,他晃了晃,里面确实有东西。   “真奇怪了,这个铜盒打不开。”   “你来试试!”   李臻见酒志跃跃欲试,便将铜盒递给了他,酒志接过铜盒试图用力掰开,却没有任何效果。   酒志想了想,抽出黄金匕首,刚要切割时,李臻却一把抢过铜盒,“别乱来,里面说不定是剧毒之物,你没见那老僧身上就像涂了一层铜吗?”   小细也道:“这种鎏金铜盒我曾听父亲说过,是富贵人家下葬时用来放置珍贵之物,将铜熔解后直接封死,要用特殊工具一点点切开,稍微用劲,里面的东西就会毁掉。”   酒志很无奈,“那这里面会什么东西?你们都是佛门子弟,你应该知道啊!”   “我真不知道。”   小细摇摇头,“我只是个端茶送水的小和尚,这种东西哪里轮到我来看。”   “或许里面是和氏……那个吐火罗璧,你们看,大小正适合。”   酒志涎着脸皮又对李臻笑道:“要不咱们就再试试,我的黄金宝石刀很锋利,我会一点点地削开它,保证不弄坏里面的东西。”   李臻摇了摇头,“首先这东西就不是你的,就算里面有宝璧,你也不能占有,我也不能,必须还给它的主人。”   “可是它的主人已经死了,昨晚我们不是把他埋了吗?”   “那老僧也不是它的主人,这应该属于寺院之物。”   “难道我们要去吐火罗完璧归赵?老李,你不会这么迂腐吧!”   李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不会去吐火罗,不过这个东西既然被那些黑衣人追索,说明它非常重要,未必是值钱,不要为它丧送我们几人的性命。”   酒志听李臻说得有道理,便也不再强求,他眼珠一转道:“不过那个青玉函倒值钱的,不如把它作为我们谢礼吧!”   “你找谁要谢礼去?”   李臻一句话把酒志求谢之心堵死了,他挠了挠头,“那怎么办?”   这时,旁边康大壮道:“那老僧人不是有度牒吗?我们去高昌找人翻译一下,看看他叫什么名字,是在吐火罗的哪家寺院出家,就有一点线索了,我们索性就去那家吐火罗人开的商行,老僧一定和这家店有关,我们去问问就知道了。”   李臻点点头,确实可以从老僧的身份上着手调查,其实他也很想知道铜匣里面究竟是什么?      第033章 怀璧其罪      第二天上午,李臻四人骑马抵达了高昌城,高昌城隶属于大唐西州,蕃军占领了安西各镇后,高昌城便是大唐王朝在西域唯一保住的城池。   正是在西州都督唐休璟的一再恳求下,武则天毅然决定收复安西,三年前,武则天命王孝杰为主将,率大军进攻安西,从吐蕃人手中收复了安西四镇。   高昌城和敦煌城一样,也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商业繁盛,各民族在这座西域大城内和睦相处,比起敦煌城,高昌城的汉人更少,更加充满了异域风情。   高昌也就是后世的吐鲁番,这里不仅商业繁盛,酿酒业也十分发达,独特的气候条件,优质的原材料,使这里成为大唐葡萄酒的最大产地,每年都有数十万桶高昌葡萄酒沿着丝绸之道源源不断地运往长安和洛阳。   其次,高昌还种植从西方传来的棉花,纺织出一种高昌独有特产——白叠布,也就是棉布,在中原深受达官贵人的喜爱。   李臻四人进了北城门,异域的风情扑面而来,这里房子大多是平顶泥屋,修建得十分密集,使整个城池呈现出一种灰白的色调。   大街上汉人不多,而是以各族胡人为主,到处是叫卖各种商品的商贩和店铺,一家挨着一家的酿酒坊使大街上飘散着浓郁的酒香。   “阿臻!”   康大壮从后面催马奔来,对李臻道:“我刚才已经打听了,斑叔的商队还没有到来,估计还在我们后面。”   “会不会出事啊?”小细担心地问道,那天的沙尘暴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应该不会,骆驼可以抵御沙尘暴,他们都有经验,不会有什么事。”   李臻点点头,“我们先找地方住下,耐心等他们消息。”   这时,酒志低声问道:“老康,你说的吐火罗商行在哪里?”   “那里就是!”   康大壮指向不远处的一家店铺,店铺的招牌也发白陈旧,上面字迹模糊,看得出这家店铺有些年头了,看门口的货物陈设,好像是一家皮货店。   “大壮,这家店可靠吗?”小细有点不太放心地问道。   “应该可靠,这家店在这里已有二十年,店主是个非常和善的吐火罗老头,乐善好施,喜欢帮助别人,口碑非常好,三年前我见过他。”   康大壮又回头问李臻,“我们去不去?”   李臻想了想,当然要问,只是不能太鲁莽,得含蓄一点,他见旁边不远处有一家酒肆,便笑道:“我和大壮去问问就可以了,老胖和小细去酒肆点菜,我们马上就回来。”   酒志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老李,那玩意你可别拿出来啊!万一真是和氏璧之类的宝贝,他们见财起意,动了歹念……”   “好了!好了!”   李臻也被他说得头大,“快去酒肆吧!多点几个菜,再要两壶好酒,准你先吃。”   酒志嘿嘿一笑,带着小细走了,李臻则和康大壮去了街道另一边的吐火罗商行。   走进店铺,店铺里挂满了各种毛皮,却没有看见那个所谓和善老者,康大壮高声问道:“多利大叔,在不在?”   这时,从里面走出一名年轻男子,长得深目浓眉,皮肤黝黑,典型的吐火罗人模样,他却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请问多利大叔在吗?”   “店主出去有事了,这几天都不在,我是他的伙计,现在店铺暂时由我替他看管,我能帮你们什么吗?”   李臻和康大利对望一眼,原来店主不在,李臻知道那个老僧人一定和这家店铺有关,否则不会将写着店名的羊皮纸片留在身边,他也是在告诉发现他的人,可以去找这家店铺。   但李臻不想就轻易说出老僧人,他沉吟一下,取出一张事先抄写的纸片,递给了年轻伙计,“这上面的吐火罗地名,你能替我们翻译一下吗?”   伙计接过纸片看了看,对两人道:“这是一座寺院的名字,叫小阿陀寺,位于阿缓城,这座寺院有几千僧人,是吐火罗三大寺院之一。”   “多谢了!”   李臻转身便走,走到店铺门口,他又停住脚回头问道:“这家寺院珍藏什么有名的物品吗?”   伙计呵呵一笑:“吐火罗寺院都是巨富,各种价值连城的珍宝无数,我不知道你具体指的是什么?”   李臻想起了老僧的死状,沉吟一下又问道:“有没有什么毒药服下后,变得浑身金黄,身体僵硬如石。”   “这个你倒问对人了,高昌城也只有我们知道,你说的是吐火罗一种著名毒药,叫做娑乐,又叫赤练金。   它其实是蛇毒,从一种沙漠毒蛇的体内提取,毒液无色无味,毒性持久,它的最大特色倒不是浑身变得金黄,而是它可以直接从皮肤渗透入体内,剧毒无比。”   “可是我见到的人,好像中毒几天后才死,并不剧毒啊!”   “那一定是被稀释了,真正的原汁毒液,一小滴就可以毒死数十人,这种毒药很少见,只在阿缓城一带才有,西域这边可没有啊,你们是在哪里见到的中毒者?”   “我也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所见,告辞了。”   李臻拱拱手走出了店铺,老僧人是小阿陀寺的僧人,那这个铜盒也应该是这家寺院的东西,可以通过店主打听,不过店主不在,这件事只能暂时等一等了。   就在李臻两人刚走,那伙计便叫来一个小男孩,指着他们两人的背影低语几句,小男孩点点头,蹦蹦跳跳跟着他们而去。   李臻和康大壮来到了约好的酒肆前,康大壮着实有些饿了,直接进了酒肆,李臻却停了一下脚步,回头望去,他感觉似乎有人在跟着他们。   他身后不远处是一群孩子在玩耍,没有看见可疑之人,看来是自己多疑了,李臻摇摇头,也走进了酒肆。   “老李,这边!”   刚进酒肆,便听见酒志大嗓门在叫他,他们坐在大堂的最里面,酒肆大堂很宽敞明亮,和中原不同的是,这里并不席地而坐,而都是凳子,坐在凳子上喝酒吃饭。   酒肆内生意不错,大半位子都坐满了,来自天南地北的商人,说着不同的语言。   李臻上前坐下笑道:“怎么坐在大堂内?”   “这边没有二楼,都在这里了,这里都是胡凳,咱们敦煌也有,你坐得惯吗?”   “我还行吧!以前也坐过。”   桌上已经点好了酒菜,但只有一样菜,一只烤得金黄全羊,放在木格之上,酒倒是不少,每人面前满满一大碗浓黑的葡萄酒。   “怎么只有一只烤羊,别的菜呢?”   酒志懒洋洋道:“我倒是想吃敦煌的糖醋鳜鱼,油焖童子鸡,清炒三鲜,但这里一样都没有啊!烤全羊、烤骆驼、烤马肉,另外红酒煮羊腿倒不错,可惜卖完了。”   “那就算了,不过这里各种瓜果挺多,为什么不来一点?”   “已经让酒保去买了,咦!”   酒志惊讶地指着门口,“怎么来了一群带刀子的家伙。”   李臻一回头,只见门口站着十几名武士打扮的胡人,头戴三角帽,穿着黑皮甲,腰束五色带,手执长刀,一群人杀气腾腾,正和酒保交涉什么,李臻脸色一变,他看见了刚才店铺里问事的吐火罗伙计。   吐火罗伙计也看见了他,一指他们喊道:“在那里!”   十几名胡人武士推开酒保,冲了进来,酒肆里顿时一阵大乱,李臻一脚踢翻桌子,拾起皮囊大喊:“从后门走!”   就在胡人武士冲进来的瞬间,李臻已经看到了旁边有一扇小门,他带着三名伙伴直接冲出了后门。   也是他们运气好,后门外正好是马房,他们的马匹都拴在马房外的木桩上,李臻的赤血宝马太过于招摇,他特地给它染了色,看起来就像一匹毛色斑驳的癞马,只是显得比其他马匹稍微高壮一点。   “老李,发生了什么事?”酒志至今还是一头雾水,烤全羊没吃着,却像苍蝇一样乱跑。   “快上马,等会告诉你!”   四人解开缰绳,翻身上马,这时,十几名胡人武士从后门冲出,挥刀向他们扑来,李臻抽出长剑,连刺出十几剑,只听几声惨叫,已有三人中剑,其余胡人武士气势滞顿,吓得纷纷后退。   趁着这个机会,李臻双腿夹马,战马从后门大门疾奔而出,其余三人也跟着他纵马疾速奔去。   ……   四人一口气奔出数里,找到一处僻静之地,酒志急问道:“他们是什么人,干嘛要追杀我们?”   康大壮沉声道:“那些人应该就是丝绸之路上有名的吐火罗武士,个个心狠手辣,武艺高强,一般由商队雇佣他们作护卫”   “什么?”酒志呆了一下。   这时,李臻叹了口气说:“恐怕事情比我的预想要更加复杂,不光是刀疤脸那帮人在找吐火罗僧人,恐怕还有其他人也在找他,来者不善。”   “都是为了那个铜盒,里面到底是什么?”酒志忍不住恨恨道。   “胖哥,小声点!”   爬在一棵大树上放哨的小细对他们低声道:“我看见那个刀疤脸了。”   李臻暗暗一惊,急忙问道:“他在哪里?”   小细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堵墙,意思在墙后,三人都不说话了,片刻,小细从树上纵身跳下。   “他们有二十余人,都骑着马,已经走远了。”   三人的目光都向李臻望去,等他拿主意,李臻沉思片刻道:“我们先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我们在暗,他们在明,主动权在我们手上。”   康大壮道:“我知道一家粟特人开的客栈,就在附近,大家跟我来!”      第034章 第三势力      李臻等人住在一家粟特人开的客栈,却不是波斯邸,而是普通的商旅客栈,客栈有三层,他们便住在最高一层,透过房间的窗户,可以清晰看见大街的往来行人。   李臻负手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大街上的动静,他们在客栈内已住了两天,两天来,大街上非常平静,没有看见一个吐火罗武士,也没有看见刀疤脸和他的手下,就仿佛他们已经离开高昌城。   “老李,这样闷在房间里也不是办法,出去看看吧!”   酒志和李臻住一间屋,两天来吃了睡、睡了吃,他身上的肥膘又增加了几斤。   李臻没有说话,他一直在考虑这件事的影响,刀疤脸和索家有关系,这一点不容置疑。   难道这件事和索家有关?但直觉又告诉李臻,索家还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另外,那件东西又会是什么,吐火罗武士也不惜代价要得到它。   李臻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铜盒,这只铜盒就仿佛是西方的潘多拉盒子,给他们带来想不到的麻烦和危险。   “老李,我和小细出去看看,我们俩没有见过那些吐火罗人,他们不认识我。”   李臻点了点头,酒志说得对,大街上太平静了,他们闷在客栈内没有任何意义。   酒志大喜,从床上跳起来道:“我去叫小细!”   半个时辰后,酒志和小细步行来到了北门一带,远远看见那家吐火罗店铺已经关了,他们吃饭的酒肆依然生意兴隆。   酒志叹了口气,他想起了没吃到嘴的烤全羊,这时他看见旁边还有家酒肆,顿时心痒难耐,便对小细道:“我们喝一杯去!”   “可是……我们是来查看情况,去喝酒不妥吧!”小细有点胆怯道。   “你懂个屁!调查情况当然要从酒馆里打听消息,那些酒保什么事情不知?”   小细想想也对,便不再反对,跟着酒志进了酒馆,两人找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又点了四五个菜,要了两壶好酒。   酒志喝了一口酒,醇厚的葡萄酒使他眼睛都眯了起来,“好酒!呆会儿回去时也给他们带两壶。”   这时,酒保给了他们端了一盘酱牛肉,酒志问道:“小哥,最近两天好像没看见那些吐火罗武士了,他们去了哪里?”   “这位客人恐怕已经很久没来高昌了吧!三百名吐火罗武士一年前就失踪了,就像突然消失一样,谁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酒志和小细都愣住了,那么他们两天前见到的那群吐火罗武士是什么,是鬼吗?   “两天前出现的那些武士是阿缓王的护卫,虽然装扮一样,但并不是著名的吐火罗武士,他们和真正的吐火罗武士差远了。”他们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两人一回头,只见他们身后坐着几人,为首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汉族男子,穿着颇为华丽,蓝色的锦缎绣花长袍,腰束玉带,头戴一顶乌笼纱帽,不过脸上看起来风尘仆仆,皮肤晒得黝黑,也不知从哪里过来?   男子端起酒杯来到他们桌前坐下,满脸笑容道:“我没猜错的话,那些阿缓王护卫正在找的人,就是你们吧!”   酒志大吃一惊,这人眼睛怎地毒辣,一眼便看穿了他们,男子又淡淡一笑道:“这里很少有汉人过来,你们是这些天唯一在高昌出现的汉人,所以很容易猜出你们的身份。”   “不对!”酒志反应极快,“还有一群黑衣骑马人出现,他们也是汉人,这怎么说?”   “你是说蓝振玉他们?他们可不是刚来高昌,他们一直就在高昌城,才走了几天又回来了,他们也在追查你们,这群人可比吐火罗人的威胁大多了。”   “你到底是谁?”酒志偷偷将一把飞刀握在手中,若不对劲,他就抓此人当人质。   男子笑了笑,一招手,随从递上一只小木箱,男子将箱子打开,里面霍然又是一只铜盒,和他们的铜盒一模一样。   “你怎么也有?”酒志愕然问道。   男子深深看了他们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他将木箱盖上,对两人道:“你们暂时不要管我是谁,但我告诉你们,你们恐怕惹上了大麻烦,稍不慎就有性命之忧。   阿缓王护卫和蓝振玉这两天都在拼命追查你们,并没有离开高昌,你们现在非常危险,若再不离开高昌,早晚要死在这里。”   男子话音刚落,酒志便远远看见几名吐火罗武士朝酒肆奔来,他惊得心都快停止跳动了,来不及问蓝衣人,拉着小细便向后门跑去。   蓝衣人见他们跑远,这才吩咐一名手下,“盯住他们!”   他的手下一闪身便追了出去,武艺相当高强。   ……   李臻静静地听完酒志的述说,他半天没有说话,他已经意识到他们卷入一桩激烈的斗争之中,有麻烦上身了。   那群吐火罗武士是阿缓王的护卫,他记得小阿陀寺就在阿缓城,他们居然从吐火罗追来。   那个刀疤脸叫做蓝振玉,这个名字李臻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他却一时想不起来。   但让李臻更头痛的是,现在不光是刀疤脸和吐火罗武士,又冒出来一个蓝袍男子,而且那个男子居然也有一个同样的盒子。   各种信息扑朔迷离,令李臻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一声惨叫,四人同时呆了一下,立刻站起身,纷纷抽出长剑,危险已经来了。   李臻从门缝向外看了片刻,他看见院子里出现了几名吐火罗武士的身影,他回头对三个伙伴道:“就是前天那群吐火罗武士!”   酒志的脸色有点苍白,他意识到自己大意了,这群混蛋肯定是跟踪他们回来。   李臻又看了片刻,发现对方竟然有四五十人,他们分成三队,分头上楼搜索,李臻对三名伙伴道:“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我们决不能手软,否则小命就丢在这里了。”   三人默默点了点头,这时,小细指了指后窗,“臻哥,我们其实可以从后窗离去,要不,我先去拉一条绳索。”   李臻想想也没有必要硬拼,便点了点头,小细立刻跳上后窗,抓起一卷绳索,像猿猴一样敏捷爬了出去。   这时,十几名吐火罗武士已经上三楼了,正沿着长长的走廊向他们所住的房间奔来。   李臻将铜盒背负在身上,手执弓箭,对酒志和大壮使了个眼色,两人猛地拉开门,李臻拉弓放箭,三支连珠箭瞬间射出,走廊上传来三声惨叫。   但对方人数太多,十几人大声叫喊,挥舞长刀蜂拥杀来,李臻又连射杀三人,还是没有吓到这些亡命之徒。   已经有几名吐火罗武士冲进了房间,他们凶狠异常,挥刀就像李臻劈去。   康大壮怒吼,挥舞铜棒打翻了两人,酒志左右开弓,两把飞刀同时射出,李臻身旁的两名武士捂着咽喉倒地。   “老胖,好刀法!”李臻忍不住赞了一声。   酒志嘿嘿一笑,正要自夸几句,这时,小细从窗户上探头道:“已经好了!”   “快走!”   李臻厉喝一声,挥剑劈翻了房中最后一人,但楼梯那边又有数十人喊叫着挥刀冲上走廊。   酒志没有时间自夸了,他和大壮冲上窗户,攀绳向上爬去,李臻收剑回鞘,拉弓疾射,七八支箭连珠射出,走廊内惨叫声叠起,瞬间倒下一片,箭箭射中对方要害。   这群武士终于被高超箭术吓住了,纷纷调头奔下楼梯,这时有人搬来几张大桌子,数十名武士躲在桌后,又重新涌上走廊,用桌子做盾,缓缓向房间靠近。   趁着这短暂的时机,李臻背起弓箭,跳上窗户,攀着绳索迅速向屋顶爬去,酒志已在屋顶等他,他将李臻拉上来,小细收回绳索,四人沿着屋顶拼命向南奔逃。   高昌城的建筑大多是平顶泥屋,但并不是连成一片,他们只奔出数十步就到头了,下面是一条长长的巷子,对面屋顶在两丈之外,他们跳不过去,而下面竟高达三丈。   李臻回头看一眼,当即立断道:“用绳索下去!”   小细将绳索在木桩上打了个结,将绳索抛了下去,四人攀着绳索,一个接一个跳下了巷子,但就在这时,一支短弩箭从远处倏地射来,正中绳索,绳索从空中断落。      第035章 无价之宝      四人回头,只见一脸刀疤的蓝振玉带着十几名黑衣手下在他们不远处出现了,蓝振玉阴冷的目光死死盯着李臻背上的包裹,包裹突出的形状正是他寻找了两个多月铜盒。   “李公子,我知道你的剑法不错,但远不是我的对手,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把铜盒给我,我饶你们一命。”   李臻已经领教了蓝振玉的阴毒,他知道就算自己把铜盒给了此人,他也绝不会放过他们,一定会杀人灭口。   李臻取出鎏金铜盒,笑道:“这东西确实很害人,我想毁了它,大家都不麻烦了。”   蓝振玉仰头大笑,“李公子,这铜盒你毁不掉的!”   “是吗?”   李臻冷笑一声,对酒志道:“把匕首给我!”   酒志连忙拔出匕首递给他,李臻接过黄金匕首,用匕首尖对准铜盒,“我可以刺进去,把里面的东西毁掉。”   说着,他作势要刺,蓝振玉已看出黄金匕首异常锋利,他脸色大变,怒喝道:“住手!”   李臻停住匕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蓝振玉咬牙切齿道:“李臻,你到底要怎样?”   “你居然知道我叫李臻!”   李臻也想起来了,他怎么会觉得蓝振玉的名字眼熟,他在康思思的契约上看见过,另一方的签名是蓝振宁,应该就是这个蓝振玉的兄弟,这时,他忽然对思思有点担心起来。   “李臻,这铜盒里的东西不是你能拥有,快把它给我,我饶你们一死!”蓝振玉已经有点着急了,这四个少年怎么一点不知天高地厚。   李臻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蓝振玉,我是想给你,可惜你身后的人不答应。”   蓝振玉一回头,只见巷子里冲来数十名吐火罗武士,为首武士也看见了李臻手上的铜盒,用刀指着李臻大喊大叫,数十名武士更是不要命地冲来。   蓝振玉恨得咬牙大骂,“这群混蛋!”   他命令手下:“拦住他们,给我杀!”   十几名黑衣手下挥剑向吐火罗武士杀去,蓝振玉一回头,却见李臻四人正没命地向巷子深处奔跑,他恨得一跺脚,拔腿便追。   高昌城是一座古城,已有几百年历史,数百年的历史在这座古城中层叠,表现出来,就是各个年代建筑共存,使城内建筑异常拥挤,街巷深长,四通八达,仿佛迷宫一般。   李臻四人在深巷中狂奔,他们已经连转两个巷口,但前面依旧深不见底,看不见大街,李臻心中暗暗叫苦,如果前面是死巷,事情就麻烦了。   “李公子,这边!”   刚拐一个弯,却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叫他们,李臻一回头,只见旁边一扇大门开了一条缝,有人在门中向他招手。   这时,蓝振玉的脚步声已经从远处传来,他们没有时间了,李臻一咬牙,冲进了大门,其余三人跟着他跑进大门,大门随即无声无息关上。   蓝振玉没有发现他们已进了门,他直接从大门前奔过,前面是条岔道,他向两边看了看,朝一条巷子内奔去。   给李臻他们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男子,酒志依稀记得他,好像就是那个蓝衣人的随从。   酒志低声对李臻道:“他就是蓝衣人一伙。”   年轻男子微微笑道:“李公子不用担心,我家主人没有恶意,只是想帮助各位。”   他见众人迟疑,又笑道:“你们的马匹我已安排人去取回,你们尽管相信我家主人。”   李臻心中冷笑,素昧平生,什么叫‘尽管相信’,不过也是为了他背上的铜盒子罢了,但他现在已没有选择余地,只能赌这一次了。   “你家主人在哪里?”   “请李公子跟我来!”   年轻男子带着李臻四人向房宅深处走去,但他们却从后门出来,外面便是大街,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请上马车!”   李臻想了想,便坐上了马车,三人也跟他进去,酒志低声道:“老李,这帮人是长安口音。”   李臻点点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股势力都找到了他们,吐火罗人最愚蠢,冲锋在前,却死伤惨重。   蓝振玉稍有头脑,断了他们的退路,但真正有收获的,还是这个不显山露水的蓝衣人,他究竟是谁?   马车直接出了南城,又走了两里,来到一座庄园大宅前,居然是一座中原的建筑,飞檐斗拱,黑瓦白墙,他们心中都涌起一丝亲切。   马车停下,年轻男子替他们开了门,笑道:“我家主人就在宅内等候,请跟我来!”   四人跟他进了大门,绕过影壁,走进了院子,却迎面却看见斑叔向他们走来,四人都愣住了,“斑叔,你怎么在这里?”   斑叔见他们平安无事,开心得大笑,“我在高昌城内到处找你们,我朋友说他知道你们在哪里?便带我来这里等候,你们果然来了。”   意外遇到了斑叔,使李臻警惕之心稍稍缓解一下,原来蓝衣人是斑叔的朋友。   斑叔又低声对李臻道:“真的很抱歉,准备转让秘方的那个粟特人已经回撒马尔罕了,他的秘方已经转给别人,我们来晚了一步。”   李臻一怔,这不就白跑一趟了吗?回去不好给大姊交代啊!不过一转念,或许从别人手中也能买到。   他便拍了拍斑叔肩膀,安慰他两句,问题不大云云。   这时,从大堂里负手走出一男一女,男子约三十岁,身材中等,长得方面大耳,相貌堂堂,不过脸庞被太阳晒得黝黑。   他身后跟着一名年轻女子,看起来也不过十七八岁,穿一件拖地石榴红裙,上穿绿色薄衫,胸前露出大片洁白肌肤,乌发如云,容貌艳美绝伦。   年轻女子抿嘴一笑,眉梢荡起万种风情,把四个人看得呆住了。   男子咳嗽一声,走上前抱拳笑道:“欢迎各位到来!”   酒志认出了此人,连忙低声对李臻道:“今天在酒肆遇到之人,就是他!”   李臻向男子回一礼,笑着问斑叔道:“斑叔,这是你的朋友?”   “是朋友,但也是我的老客人,我来介绍一下。”   男子摆了摆手,“老斑,还是我自己介绍吧!”   他走上前,深深看一眼李臻道:“在下长安王元宝,世代经商,和老斑打了二十年交道。”   他又指着身后的年轻女子,“这是舍妹王轻语,和我一同来高昌办事。”   王轻语上前施施然行一礼,“轻语见过李公子!”   李臻连忙向女子也回一礼,“原来是王公子和王姑娘。”   众人寒暄几句,王元宝便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到正事上,“你们都是敦煌良家子弟,却不小心卷入一桩朝廷争斗中来,可惜啊!”   小细在后面道:“王大哥,能不能告诉我们,铜盒里究竟是什么?”   “当然可以,不过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请跟我来。”   他带着四人向内堂走去,妹妹王轻语跟在后面,斑叔知道不是自己得事情,便先告辞去了。   众人走进内堂,王元宝把所有下人都打发走,请他们坐下,内堂里只有他们六人。   “让我妹妹说吧!这件事他比我更清楚。”   四人目光向王轻语望去,王轻语抬起纤纤素手理了一下云鬓,这才浅浅笑道:“你们得到的,其实是放舍利的套函!”   “舍利!”小细一声惊呼。   “小哥知道吗?”王轻语笑问他道。   小细脸胀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放舍利应该是八宝套函,玉套函也可以,玉套函里面是铜匣,铜匣装银椁,银椁装金棺,最里面便是装舍利的琉璃瓶,所以又叫做金棺银椁套函。”   “小哥既然知道金棺银椁套函,为什么想不到里面是舍利呢?”王轻语声音很轻柔,她抿嘴一笑,眼角的妩媚更加浓烈了,一双美眸却迅速地瞥了一眼李臻。   “因为金棺银椁套函是我们大唐的礼制,而对方是吐火罗僧人,吐火罗应该和天竺一样,用罂坛盛放舍利才对,所以……”   “所以小哥就没有想到,可以理解,不过问题就在这里,明明是吐火罗的舍利,为什么要用大唐的仪礼盛放?原因只有一个,这颗弥勒佛祖的舍利子,原本就是小阿陀寺准备进献给大唐神圣皇帝。”   “弥勒佛祖!”四人同时一声惊呼。   王轻语点点头,继续道:“我们东土大唐称为弥勒佛,但他实际上是弥勒菩萨,吐火罗叫做阿逸多菩萨,他坐化后,得舍利数十颗,分藏各大寺院,小阿陀寺珍藏一颗,是寺院的镇寺之宝。   阿缓王多次向寺院索要,正因为寺院放不住了,小阿陀寺决定把它敬奉给大唐天子。   由三名老僧同时带着它出发,都放在同样的套函中,其中只有一颗是真舍利,其他两颗是影舍利,也就是用玉珠仿造。”   李臻已经明白了,武则天自称弥勒转世,这颗弥勒舍利对她而言,意义非同小可,难怪这些人拼了命的要抢到它。   “王姑娘能否告诉我,是哪些人在抢这颗舍利?”   王轻语转头看了一眼兄长,王元宝神色凝重地缓缓道:“此事的幕后人非同小可,我劝李公子最好不要知道,以免引祸上身。”   “可是多少应该让我知道一点吧!比如那个蓝振玉。”   “蓝振玉不过是个小人物,但他也绝不会告诉公子他在替谁做事,我唯一可以告诉公子,就是那群吐火罗武士,他们是阿缓王派来拦截舍利子。   你们两天前问的那家吐火罗店原本是小阿陀寺的产业,三名老僧会来这里休息换马,然后再上路去洛阳,可惜阿缓王的人动作很快,店主人已经被杀了,那个伙计就是他们派人乔装,等着拿真舍利的老僧上门,却等来了你们。   不过……他们想不到,蓝振玉也同样收买了那个伙计,伙计在给阿缓王的人报信的同时,也把消息给了蓝振玉。”   李臻默默点头,事情竟然如此复杂,如果不是他们替老僧上门,老僧一定被会阿缓王的人抓住,这也是天意。   “王兄怎会知道这么多?”李臻又不解地问道。   王元宝呵呵一笑,“很简单,我们也收买了那个伙计,所以同步得到消息。”   李臻心中暗骂,那个狗屁伙计就叫做两面三刀了。   王元宝看出李臻心中有些不满,又诚恳地说道:“托我们办事之人,我不能说出他的身份,但其它情况我都不会隐瞒公子,我们王家和西域有很深的贸易关系,所以他才找到我们王家。   为了这颗弥勒舍利,我不惜亲自带人去吐火罗,在阿缓城外,我们救下了一名身负重伤的老僧,老僧临终前便将他背负的影舍利给了我,还有一个老僧却被阿缓王抓住了。   但背负真正舍利的老僧却走另一条路北上,但在高昌城外被蓝振玉拦截住,辛亏我们出手相助,老僧才得以受伤逃脱。”   旁边王轻语道:“家兄负责去吐火罗,我坐镇高昌,只是没想到舍利子被你们得到了,恕我直言,这颗弥勒舍利虽是稀世之宝,但没有人敢买它,它也没有价钱。   对你们而言,这颗舍利只会给你们带来杀身之祸,想必你们已体会到了,我和家兄希望你们做一个决断。”      第036章 烫手山芋      “老李,这玩意咬手啊!”   大堂上,酒志轻轻抚摸着铜盒,他已经不再想什么和氏璧了,他知道这颗舍利会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还是早点脱手比较好。   “我决定了,这颗舍利卖给这个王元宝。”酒志下定了决心。   李臻笑了笑,又问小细,“你的意见呢?”   小细叹息一声,“我只求平安,给他们吧!”   “老康,你呢?”   “我的意见和你一样。”康大壮话不多,但对李臻是绝对支持。   “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就和他们兄妹谈一谈。”   李臻拉响了旁边的铃铛,很快,王元宝兄妹从外面走了进来,王元宝笑道:“你们决定了吗?”   李臻点点头道:“在谈决定之前,我想先问问王兄,怎么断定我们的舍利是真货,不是影舍利?”   “这个问题问得好!”   王元宝取出他的铜盒笑道:“你们注意到铜盒上有花纹吗?”   “确实有!”   王轻语快步去取来一点面粉,她伸出玉手在花纹上抚摸片刻,细细的花纹便清晰地浮现出来。   “好像是一尊佛像。”李臻认出了铜纹图案。   “这就是弥勒菩萨的本相了,你看他左手托着什么?”   “是一个钵盂!”酒志眼睛很毒,认出了佛像左手上的图案。   王元宝点点头,“李公子请再看看你们的佛像。”   李臻也用面粉抚摸了片刻,铜纹变得清晰起来,也是完全一样的弥勒本相,但左手上却不是钵盂,而是一颗宝珠。   “看到了没有,影舍利和真舍利都被完整的铜盒封死,看不出真假,唯一的区别就是图案,有宝珠为真,钵盂为影。”   “王兄怎么会知道?”   王元宝淡淡道:“我刚才不是说,我曾在阿缓城救下一个重伤的老僧吗?是他临死前告诉我,我才知道自己得到的是影舍利,阿缓王抓住另一个老僧,他得到也是影舍利。”   一切谜底都揭开了,现在也到了他们决断之时,李臻深深吸一口气,把真舍利的铜盒推给他,“这就是我们的决定,王兄收下吧!”   王元宝慢慢拾起铜盒,手有些发抖,为了这颗舍利,他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经历多少艰难,却在他快要绝望之时,他得到了。   王轻语心中也十分激动,她知道拿到真舍利,对他们王家意味着什么?   这时,李臻又道:“王兄能不能把影舍利铜盒给我,我把它给蓝振玉,以免他盯住我们不放。”   王元宝苦笑一声道:“如果公子想要这盒子,我当然可以给你,不过我要对你说实话,影舍利铜盒我已派人送回长安了,你眼前的这只铜盒是我仿造的,蓝振玉能辨真假,这个盒子瞒不过他。”   李臻半晌没有说话,他算是领教了,这个王元宝也同样心机很深。   王元宝又道:“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会用特殊的办法告诉蓝振玉,舍利我们已经拿到,他就顾不上你们了。”   李臻无奈,也只能这样了。   这时,王元宝取出四块玉牌,递给他们,“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凭玉牌可以去长安的王氏珠宝铺支取两千贯钱,当然是每人两千贯,务必请收下。”   酒志心都要喜炸了,两千贯啊!他这次真的发大财了,他可以买栋大宅,讨谁做娘子呢?小珠还是翠儿?他一边胡思乱想,手哆嗦着接过了玉牌,小细和大壮也不客气地接过玉牌,铜盒当然不能白给他们。   李臻却看了玉牌半晌,他感觉这里面还是有点蹊跷之处,王元宝并没有完全对他们说实话,至少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比如刚才若不是自己提出要影舍利盒子,他就不会说出这个盒子是假的,心机城府啊!但李臻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妥?   尽管他不太想要这两千贯钱,不过如果他不拿,三个伙伴也不会接受,李臻也只得收下玉牌。   这时,王元宝又取出一卷羊皮纸,笑着递给李臻,“这是我另外给李公子的一点礼物,老斑说这次公子是为了酿酒秘方来高昌,但卖秘方的人走了,让你白跑一趟,很巧,我这里正好也有一份酿酒秘方,可以说是高昌最好的酿酒秘方,反正我拿着也没有用,就送给公子了。”   这个礼物倒是来得很及时,李臻没有拒绝,欣然收下。   李臻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王元宝拍拍他肩膀笑道:“李公子胆识过人,我很愿意和公子交个朋友,公子在长安若有什么不方便之事,尽管去找我,我会尽力帮忙。”   “感谢王兄好意,我若去长安,一定会来拜访。”   这时,王轻语走过来问道:“李公子是要回高昌城吗?”   李臻摇了摇头,“高昌城太危险,我们就直接回去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你们就直接走吧!我会派人送你们一程。”   “多谢姑娘,我们告辞了。”   王轻语派人送他们四人离去,她转身回到内堂,见兄长激动地捧着铜盒,她低声问道:“这个影舍利盒子明明是真的,兄长为什么不给他们?”   王元宝淡淡道:“就算影舍利也是珍贵之物,父亲只答应替王爷搞到弥勒舍利,这个影舍利我想自己留下。”   “可这样一来,蓝振玉就不会放过他们了。”   “我说过会尽力帮忙,但也只能是尽力,不可能给他们绝对保证,再说,蓝振玉若拿到舍利函,他们必死无疑,把舍利给我,他们还能大赚一笔,那李臻也是个厉害人物,你别小看他了。”   王轻语暗暗叹了口气,这不是小看不小看的问题,而是他兄长待人不诚,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摇了摇头。   王元宝看了她一眼,又道:“既然舍利已到手,我们也要尽快返回长安,你通知手下收拾行装吧!今晚连夜出发。”   ……   李臻四人没有返回高昌城,离开庄园后便直接策马南下,向敦煌方向奔去,他们几乎是原路返回,速度比驼队快了很多。   三天后,他们抵达宿营之地蒲昌海,向当地牧民租借了帐篷,众人安歇下来。   清晨,正在熟睡中的李臻被一阵年轻女子的呼叫声惊醒了,他刚坐起身,酒志便如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拉着他急道:“快跟我来,有好事情!”   “老康和小细呢?”李臻见大帐中只有自己一人,不由奇怪地问道。   “老康和几个沙陀人比力气去了,小细也跟去,但你的买卖却上门了。”   李臻一怔,“什么买卖?”   不等酒志回答,帐帘一掀开,涌入十几名沙陀少女,年纪大约都十五六岁左右,她们大多容颜清秀,梳着密集的小辫,头戴花环和八角花帽,服饰艳丽,身材或丰满或苗条,她们聚集在一起,几乎占据了近半个帐篷。   “酒志,你说的就是他吗?”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最高的沙陀少女,似乎也是她们首领,她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袍,腰间束一条用黄金细丝编成的腰带,下面则穿一件绣有金边的黑色长裙,脚穿长皮靴,更显得她身材高挑而丰满。   或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她的长袍没有袖子,露出了修长的双臂,她的肌肤呈栗色且极富弹性,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野性之美。   少女说的是突厥语,李臻在敦煌也学过,大概能听懂一点,李臻不习惯坐在一群少女面前,他也站了起来,他高大伟岸的身材立刻引起少女们的一阵惊呼。   沙陀人是突厥人的一支,身材和突厥人一样,男子大多身材不高,敦实健壮,而李臻身材却比她们族人所有男子都高大,而且相貌英武,充满了朝气,几名少女的眼睛里都悄悄变得炽热起来。   “请问,找我有事吗?”李臻用不太熟练的突厥语问道。   为首少女一指酒志,“他说你是大唐第一骑射高手,我们想和你比试一下。”   酒志也会几句突厥语,他脸上露出尴尬之色,连忙给李臻解释道:“可能是语言交流不畅,我只是说你骑射在敦煌第一,没说大唐第一。”   李臻笑了起来,“应该是勇士来找我比箭才对,怎么来了一群姑娘?”   尽管李臻的突厥语说得很不标准,但为首少女居然听懂了,她脸色一沉,转身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片刻,一支箭‘嗖’地破帐而入,正中帐顶穹心,一群少女爆发出一片掌声,只见那名少女挽着一把弓气势汹汹闯入,一双充满野性的大眼睛挑衅般注视着李臻。   “姑娘箭法不错!”   李臻笑眯眯地赞许,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女的箭术确实不错,居然从帐外射中了帐内的穹心。   少女却不理会他的鼓掌,傲然道:“你若是勇士就拿起弓,我向你挑战!”   她转身带着一群少女离开了大帐,大帐内又变得空荡,留下了满帐的脂粉香味。   李臻就像做梦一样,一群少女莫名其妙跑进帐,再莫名其妙射他一箭,然后要向他挑战,没有任何缘由,令他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酒志知道是自己多嘴惹的事,他却埋怨李臻道:“都怪你啊!你干嘛说什么勇士才能找你比箭,你得罪这只小母豹子了,这下好了,人家向你挑战,你去不去?”      第037章 朱月敏之      蒲昌海的沙陀部落只是沙陀族的一支,人口数千人,这支部落归属于少酋长朱月辅国。   当李臻四人途经此处宿营时,正好遇到朱月辅国从北面过来巡视自己的部落,而向李臻挑战的沙陀少女正是朱月辅国的女儿朱月敏之。   朱月敏之只有十五岁,从小父亲就把她当作儿子来养,使她拥有沙陀武士的敏捷武艺和高超骑射。   在去年沙陀族的骑射大赛中,她身着黑豹武士装,战胜了众多沙陀勇士,一举夺取骑射第三名,在沙陀人中赢得了‘豹美娘’的称号。   这次她随父亲南下蒲昌海视察,她也想挑几个骑射不错的少女,充实她的沙陀女骑兵队,不料从酒志口中,她得知李臻竟然是大唐第一骑射高手,令她深感兴趣。   但李臻随口戏言却又激怒了她,她当即向李臻下了挑战书,要与他比试骑射。   豹美娘要向汉族少年挑战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部族,沙陀人是马上民族,长年生活在艰苦的环境中,也养成了他们勇烈好斗的性格。   这个消息顿时引起了沙陀人的极大兴趣,连朱月敏之的父亲也被惊动了,他当即下令在蒲昌海畔举行骑射大会,让数百沙陀勇士也参与这次骑射比武。   ‘呜——’悠扬低沉的鹿角号声在广袤的草原上吹响,一队队沙陀勇士从远处疾奔而至,在草原上插下旗帜,片刻便形成了一片占地上千亩的比赛场地。   开始有三三两两的沙陀骑手从大营赶来,在场地内纵马奔驰,张弓射箭,准备即将开始的骑射大会。   这时朱月敏之在数十名少女的簇拥下也从远处奔来,她已换了一身黑豹武士服,这是用一张黑豹皮裁成的衣服,紧紧包裹着她丰满修长的身体,脚蹬长筒皮靴,大腿和胳膊都裸露在外,头上插着色彩艳丽的羽毛,手执射雕弓纵马疾奔,更加彰显出她的野性之美。   “那个汉人少年来了没有?”朱月敏之高声问道。   几名沙陀勇士迎上来躬身道:“他还没有来。”   “去监视他,防止他跑掉了。”   几名沙陀勇士对望一眼,一起调转马头,向大营方向奔去。   这时,另一名少女问道:“敏之姐姐,你觉得他会跑吗?”   朱月敏之冷笑一声道:“那酒志把他吹到天上去,如果他虚有其表,他十有八九要逃跑。”   “就是!我也觉得那个酒志在吹牛,他怎么会是唐朝第一骑射高手?我看他们明明都是普通人嘛!”   “不管他是不是唐朝第一骑射高手,但他敢轻视我,我就要让他付出代价!”   朱月敏之俏脸上罩了一层寒霜,调转马头向骑射场疾奔而去。   ……   大帐内,李臻坐在一旁平静地给暗影弓换弦,就仿佛即将举行的骑射大赛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只是一个途经此处的看客。   小细和康大壮却十分担忧,在清晨的举石较力中,康大壮战胜了十二名挑战者,赢得了沙陀勇士的尊重,但那只是私下的比武较量,输赢都可以不在意。   但李臻要参加的骑射比武却是一场正式的比赛,由沙陀酋长发起,所有沙陀武士都要参加,康大壮深知沙陀人骑射高强,李臻尽管在敦煌箭术夺冠,但和从小长在马背上的沙陀人相比,未必能占优势。   如果败了,恐怕会给李臻留下难以抹去的耻辱,康大壮忧心忡忡道:“既然我们不是沙陀人,这次骑射比武我们就没有义务参加,而且沙陀酋长也没有正式邀请我们……”   不等康大壮说完,酒志便跳起来嚷道:“你的意思是让老李夹着尾巴逃跑吗?月黑风高,我们挑起行李像老鼠一样溜走,老康你可能干得出,胖爷我是不干,男子汉大丈夫,输就输了,怕个屁!”   康大壮也怒道:“什么叫我干得出?我是在为自己着想吗?你这个死胖子,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就是你惹出来的。”   酒志大怒,撸起袖子恶狠狠道:“你这个火奴,要打架吗?”   康大壮霍地站起身,捏紧拳头,半截铁塔般地身躯罩住了酒志,“你再敢辱我,我杀了你!”   小细胆小,连忙合掌央求,“两位大哥别吵了,臻哥需要安静,被你们吵乱心神,怎么比箭?”   康大壮和酒志互相恨恨的怒视一眼,又坐了下来,李臻只笑了笑,没有说话,继续专注地更换弓弦,这时,大帐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好像有人在大声叫喊着什么?   酒志离帐门最近,他挑开帐门看了看,“老李,好像是来找你的,十几个沙陀武士,一个个他娘的像要吃人一样。”   康大壮掀开帐帘,拎着大步走了出去,酒志也觉得没面子,偷偷摸出两把飞刀,也跟着出去了。   帐外是十几名十六七岁的沙陀少年,长得宽鼻大脸,头戴脱浑帽,身着突厥长袍,腰束革带,每个人手中拿着弓箭,胯下一匹雄骏的战马,沙陀人好勇斗狠的烈火在他们眼中燃烧,他们用突厥语怒喝:“帐内唐人出来,你有什么资格和豹美娘比武?出来受死!”   康大壮精通突厥语,他举起铜棍厉声大喝:“这是你们酋长的决定,你们为什么不用箭去对准酋长?”   十几名沙陀少年大怒,纷纷张弓搭箭,对准了康大壮,这时,帐帘一掀,李臻从里面走了出来,冷冷道:“谁要找我?”   沙陀少年们对望一眼,一名最强壮的少年催马上前道:“我们都认为你没有资格和豹美娘比箭,我们要向你挑战,跟我们走!”   康大壮低声翻译了,李臻笑了起来,“你们可能搞错了吧!不是我想和她比箭,而是她向我挑战,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就在这时,几名沙陀女骑手疾奔而至,为首之人正是朱月敏之,她见一群沙陀少年勇士杀气腾腾围着李臻,立刻明白过来,她上前怒斥道:“你们如此待客,简直丢尽沙陀人的脸,有本事去赛场挑战,跑来这里算什么,还不快滚!”   沙陀少年都颇为惧怕她,恨恨瞪了李臻一眼,调转马头便走,很快就奔远了,李臻笑着向她点点头,“感谢姑娘对客人的尊重。”   朱月敏之阴沉着脸道:“沙陀人不会对客人无礼,但进了赛场,就没有什么主客了,生死在天,你如果害怕,现在走还来得及。”   不知为什么,李臻虽然不太听得懂那十几个沙陀少年说的突厥语,但眼前这个沙陀少女的突厥语他却能听懂,他点点头笑道:“多谢姑娘提醒,不过姑娘既然盛情邀请,我若离去,就却之不恭了。”   朱月敏之的脸色稍稍缓和一点,又道:“我是来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朱月敏之,你呢?”   “在下敦煌李臻!”   ‘李臻!’朱月敏之默默念了两遍,记住了这个名字,她调转马头又道:“比赛即将开始,请你尽快过去,先适应一下场地,才能发挥出最好的箭术,我很期待看到你在我箭下俯首称臣。”   “彼此!彼此!”   朱月敏之深深看了一眼李臻,猛抽一鞭战马,向东北方向疾奔而去,酒志大声赞道:“这个胡娘不错,野得够味!”   “就是一头发情的公猪,看见哪个女人都眼睛发直!”康大壮低低骂了他一句。   酒志却没听见这句话,否则他又要跳起来了,不过李臻却觉得酒志说得不错,这个朱月敏之确实野得够味。   ……   赛场周围已经十分热闹了,近万沙陀族人聚集在四周,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议论纷纷,不时开怀大笑,沙陀人没有什么具体的节日,对他们而言,全族人的聚会就是最盛大的节日。   赛场另一角,五百多名沙陀年轻勇士骑马聚在一起,每个人都兴奋异常,脸色通红,执弓背箭,眼中充满斗志和对胜利的期待,远处少女们爱慕的眼光就是他们最大的动力。   谁也想不到,朱月敏之一句负气之言竟演变成了蒲昌沙陀人前所未有的骑射大赛。   沙陀人临时搭建了一座看台,看台上坐着沙陀酋长朱月辅国和几名族中长老。   朱月辅国年约四十岁,身材中等,健壮如牛,两条长长的八字胡修剪得十分整齐,他父亲朱月金山是整个沙陀人的大酋长,已年近六十,很快,朱月辅国就将继承父亲的大酋长之位。   “那几个汉人少年来了没有?”朱月辅国笑问道。   “来了,在那里!”   一名随从指向赛场角落,朱月辅国看见了,在沙陀勇士的另一边,四个少年孤零零地牵马站在那里,似乎没有人理会他们。   “他们是客人,不能这样无礼,请他们过来!”   片刻,随从将李臻等四人领了过来,四人躬身施礼,“参见大酋长!”   朱月辅国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李臻身上,他是有眼光之人,康大壮虽然高大魁梧,但他只是有力量,而看不出苦练过箭术,其他两人更看不出什么过人之处。   唯独李臻手臂尤长,浑身充满了一种含而不露的爆发力,一双冷厉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这正是多年苦练箭术留下的痕迹。   “你就是李臻?”朱月辅国注视着李臻笑问道。      第038章 豹美娇娘      “在下敦煌李臻!”李臻不卑不亢回答道。   “不错!都是很好的少年,你们都请上座,今天无论输赢,你们都是我的贵客。”   朱月辅国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更懂得人情世故。   朱月辅国命人给他们添了位子,又让李臻坐在自己身旁,这时,他女儿朱月敏之骑马奔至,在看台前高声问道:“父亲,几时开始比赛?”   她虽然在问父亲,一双宝石般明亮的眼睛却瞅着李臻,看眼要比箭,他居然还有心思上座?待会儿丢了面子,看他还敢不敢坐在父亲身旁。   朱月辅国呵呵一笑,“先让沙陀勇士们比试一番。”   他从腰间摘下一颗璀璨的宝石,“这颗宝石就是奖励,勇者为胜!”   朱月敏之明白父亲的意思,是要让自己最后出场,赢取这颗宝石,她挑衅的目光又瞥了一眼李臻,心中暗忖,‘就让你再得意片刻!’   她调转马头向沙陀勇士处奔去,望着女儿的背影,朱月辅国笑眯眯对李臻道:“小女虽是巾帼,却是沙陀骑射第三,公子切不可轻敌了。”   “多谢酋长提醒,晚辈记住了。”   朱月辅国看了看他,又淡淡道:“沙陀人讲究以武服人,无论在沙场还是赛场都会全力以赴,绝不承让,谦让在你们汉人看来或许是美德,但对沙陀人不是,它是一种轻视,是一种羞辱,我也希望你能入乡随俗,如果你有真本事,那就全部拿出来!”   李臻默默点头,看来她的父亲也希望她能遭受一次挫折。   这时,草原上鼓声大作,两边沙陀民众开始欢呼起来,一声声低沉的号角声响彻天际,五百余名身着盛装的沙陀勇士鱼贯而出,在赛场上纵马奔驰,接受父母亲人的祝福,接受多情少女们爱慕的目光。   片刻,五百余名沙陀勇士齐聚看台前,朱月辅国站起身高举双手道:“沙陀以武立族,没有强大的武力,我们只能成为异族的奴隶,我们父母妻儿将遭受凌虐,拿起你们的弓箭,骑上你们的战马,让沙陀人勇烈精神世代传下去,沙陀立族,以武为胜!”   “以武为胜!”   五百余沙陀勇士齐声呐喊,热血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沸腾,连旁边的李臻也被他们的热血感染,他知道在历史上,沙陀人曾经创造过辉煌,一个软弱的民族,一个遗忘尚武精神的民族,永远不会傲立于天下。   “骑射比武开始!”   朱月辅国一声大喝,五百余匹战马奔跑,马蹄声如闷雷响动,这时,朱月辅国对李臻道:“公子可以下场了!”   李臻这才明白,朱月辅国是让自己和沙陀武士一起比武,而不仅仅是和他女儿比武,他缓缓站起身,将箭壶背上,手执暗影弓,一跃跳下木台,他的赤血宝马就在看台下,李臻翻身上马,纵马疾奔,冲进了沙陀勇士群中。   李臻身着蓝色武士袍,身材高大魁梧,他的战马尤其雄健善奔,在沙陀勇士群中格外引人瞩目。   朱月敏之看见了她,心中斗勇之火燃起,她不管父亲的命令,催马胯下乌锥马,也冲进沙陀勇士群中。   两人在人群中相会,目光中皆闪烁着挑战对方的自信,“李臻,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朱月敏之讥讽地笑道。   “输的一定是你!”李臻也毫不留情地回击。   “那让我们拭目以待!”   两人战马交错而过,各去了一支比武队列之中。   沙陀人的骑射比试和敦煌的武举乡试完全不同,充满了自由竞争,五十人为一队,每个人的箭上都刻有自己名字,一齐参与射击猎物,以射猎最多者为胜,如果多人射中一只猎物,哪就看谁的箭更致命。   这时,鼓声大作,一群约百余只的黄羊从圈养木栏中疾奔而出,它们极为善奔,速度迅捷,奔向草原的另一边,五十名沙陀勇士也大喊着疾奔而出,一支支箭矢强劲射出,赛场上黄羊狂跑,马奔若影。   朱月敏之就在第一队中,李臻特别关注她,只见她身姿矫健,张弓搭箭,纵马疾射,一气呵成,动作如行云流水,只片刻间,她便射出了十五箭,箭箭射中黄羊要害。   比赛的时间极短,一时间血光四溅,数十只黄羊哀鸣摔倒,其余黄羊皆奔得无影无踪,有人跑去清点,最后宣布,朱月敏之以十五只猎物的成绩领先,赛场四周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朱月敏之躬身向四周沙陀人答谢,更激起了全场人大喊:“豹美娘!豹美娘!”掌声更加热烈。   朱月敏之退了下来,却故意经过李臻身旁,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充满野性的目光注视着他,挑衅地笑道:“大唐第一箭手,你能射几只?”   李臻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我不用多射,十六只足矣!”   “你!”   朱月敏之气极,“好!你若能射下十六只,我就认输!”   一队一队的沙陀年轻勇士在赛场上疾奔,张弓放箭,一只只黄羊在奔跑中摔倒,年轻射手们各有斩获,多的有七八只,少的也有两三只,但没有一人能超过朱月敏之的成绩。   毕竟她是整个沙陀人骑射第三,而蒲昌海的沙陀部落只是沙陀人中的一支,骑射水平相差甚远。   这时鼓声再起响起,最终一支参赛队伍奔涌而出,身穿一声蓝色武士袍的李臻也在其中,格外引入瞩目,酒志、康大壮等人纷纷站起身,紧张地注视着李臻,连朱月辅国也轻捋八字胡,眯眼望着队伍中的李臻,他对这个少年很感兴趣,真的能刹一刹女儿的争强好胜之心吗?   但真正关注李臻的却是朱月敏之,她一边若无其事地和几名少女闲聊,但目光却注视着李臻的一举一动,她心中也有点紧张起来,从李臻的纵马行姿和握弓的手法,她便看出李臻在骑射上确实是千锤百炼,并不是那个酒志在胡乱吹嘘。   这时,她不顾其他人的惊讶,纵马向赛场边缘奔去,此时占地一千余亩的赛场上已是人马奔驰交错,四散飞射的狼牙箭如闪电般射向亡命奔逃的黄羊,李臻双腿控马,抽箭张弓,扭身疾射,箭如星火流云,将一支支箭精准地射入奔逃中黄羊的头颅,皆是一箭毙命。   他的动作并不匆忙急促,给人一种非常从容的感觉,但他的出箭却是所有人中最快最凌厉,渐渐的,周围上万沙陀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都被他高超的箭术吸引住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却看门道,外行只觉得李臻出箭迅捷,杀法凌厉,但朱月敏之却在数着李臻射出每一支箭,一眨眼,十三支箭已射出,箭箭射中黄羊要害,而比赛已到尾声,赛场上只有几只黄羊了。   当大部分人都意识到李臻最多十四只黄羊的记录时,朱月敏之迅速判断出,李臻至少还有三箭机会。   尽管一般骑射手很难把握住这三箭,但直觉告诉她,李臻可以办到,她心中大急,催马向其中一只黄羊追去。   李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发现自己的周围还有三只黄羊在狂奔,前方左右各一只,身后还有一只,呈品字型分布,他抽出三支箭咬在口中,纵马疾奔十几步,左右开弓,前面的两只黄羊应声而倒,皆被李臻一箭射穿头颅。   这时他已射倒十五只黄羊,追平了朱月敏之的记录,但他却抽出口中的第三支箭,拉弓如满月,扭身向后面的最后一只黄羊疾射,可就在他要松弦的瞬间,他却愣住了,只见最后一只黄羊竟被朱月敏之抓在怀中,朱月敏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要么平局,要么放出这一箭,李臻毫不迟疑,弦一松,狼牙箭从他弓中飞射而出,俨如一道黑影,射向朱月敏之怀中的黄羊,就在结束锣声敲响的同时,李臻射出的最后一箭也洞穿了黄羊的头颅,将它射死在朱月敏之怀中。   ‘当——’结束锣声敲响了,赛场四周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李臻收了弓,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朱月敏之,他干掉了十六只,正好比她多一只,朱月敏之却愣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李臻竟然如此果绝,将自己怀中的黄羊也一箭射死。   对方赢了,赢得是如此精彩,一种从未有过得挫败感从她心底油然而生,泪水从她眼中涌出,她狠狠将黄羊摔在地上,转身打马狂奔而去。   “大唐李公子十六只!”   随着清点士兵高声宣布了成绩,草原上再次沸腾起来,崇拜英雄的沙陀人将他高高抛起,欢呼他最后的胜利。      第039章 红色绢花      骑射比赛无疑是沙陀人最盛大的节日,而沙陀人庆祝节日的方式和突厥人一样,白天举行各种丰富的活动,晚上却是整个部族的篝火晚会,这也是节日的高潮。   天刚擦黑,数十堆篝火便点燃了,男女老少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一堆堆烈焰腾空的篝火旁,大块大块烤得喷香的黄羊肉被分割,先敬给长者。   一袋袋精心酿造的马奶酒堆放在篝火旁,可以随心所欲地痛饮,孩子们端着盛满水果的盘子在火堆中穿行,笑语声声,年轻的小伙子们弹起了火不思,嘹亮深情的歌声在火堆旁回荡,俏丽的少女则翩翩起舞,将自己喜欢的少年郎拉起共舞。   篝火晚会也是年轻男女们谈情说爱的天地,没有人更比他们盼望这一刻,望着一对对情侣在火中相拥共舞,李臻看得心都醉了。   “我们沙陀人寿命短,生活环境恶劣,生下十个孩子至少要死七个,没办法啊!要想部族兴旺,只能多生多孕!”   朱月辅国有点喝多了,醉醺醺对李臻笑道:“今晚你是英雄,不知多少姑娘希望把你拉入帐中,你别辜负了自己的少年时光。”   李臻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沙陀不要明媒正娶吗?”   朱月辅国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拍李臻的肩膀,“你如果愿意娶沙陀女子为妻,我可以给你做媒,但今晚不用,今晚你只管尽情享受,这是你夺取魁首应得的奖励。”   李臻生活的敦煌城基本上是汉人聚集地,风俗礼仪和中原无异,尽管唐风开放,但那只是对权贵而言,普通民众被柴米油盐所困,哪里会考虑饱暖后的诸多美事?   李臻平时所见所闻,都是恪守律法礼仪,并没有越规逾礼之事出现,但今天却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李臻是第一次接触游牧民族,尽管他前世也知道那么一点,但真的身临其境,却是另一种感受。   他想到刚才朱月辅国说的话,‘要想部族兴旺,只能多生多孕’,他不由哑然失笑,自己何必纠结这种事,他端起牛角杯,向几名长老遥遥敬酒。   这时,一群少女从他身后奔来,欢笑着将他拖了起来,李臻措不及防,被少女们拖进了跳舞的人群之中。   沙陀人信奉祆教,跳舞都带有一种宗教仪式,舞姿夸张奔放,但形式却多种多样,有年轻男子围着心中女神求爱的双人舞,也有一群少女们列队共舞,舞姿婀娜柔美。   但最多的却是男女老幼都参加的踏歌,大家手牵着手,围住篝火跳舞唱歌,这也是大唐最流行的舞蹈,一直流传到了后世。   李臻纵声大笑,他牵着两名少女放声高歌,连他自己都不知唱的是什么,歌声却是那么喜悦,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一队少女开始围着他翩翩起舞,几名年轻的勇士弹起了火不思,放声高歌:蒲昌海飞起一群天鹅,   令我心迷神醉,   令我追逐不舍,   我在寻找那只最美的天鹅,   愿意与她共筑爱巢。   ……   李臻望着一双双明亮多情的目光,他的心和少女们一起飞驰远方,就在这时,歌声忽然急促起来,富有节奏的鼓声响起。   只见一名少女从火中翩翩舞来,一双美眸紧紧盯着李臻,正是换了一身衣服的朱月敏之,她上身穿着薄薄的短袄,下身是一条火红的长裙,头戴花冠,腰束黄金带,数十根辫子随着她舞姿盘旋。   朱月敏之的出现,使少女们纷纷退下,很多人都惊呼起来,“豹美娘跳舞了!”   年轻勇士们都羡慕地望着李臻,据说高傲的朱月敏之还从来没有和哪个年轻男子单独跳过舞,今天他们都开了眼界。   “怎么,你不愿意和我跳舞吗?”   朱月敏之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站立不动的李臻,面色有些冰冷,又瞥了一眼旁边几名少女,“你却愿意和那些麻雀跳舞!”   “不是!”李臻摇了摇头,惊讶地注视她道:“你……会说汉语?”   李臻心中惊愕,他这才发现朱月敏之的汉语居然说得很流利,朱月敏之得意地笑了起来,眼波流动,调皮地望着他,“不行吗?”   “我只是惊讶……”   不等他再说下去,朱月敏之便主动拉着他的手,带着他向一群正在围舞蹈的年轻男女中跑去,李臻也放开的心怀,拉着朱月敏之的手,尽情地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夜渐渐深了,老人和孩子早已回去,跳舞的年轻男女也越来越少,他们牵着手,互相依偎着向夜色深处走去。   李臻和朱月敏之坐在一处高地,背靠着背,仰望头顶浩瀚的星空。   “我会说汉语,是因为我母亲是汉人,她姓韩,叫做韩敏之,是我父亲最心爱的女人,可惜生我时去世了,父亲就给我起了母亲的名字,叫敏之。”   “可是……谁教你的汉语呢?”   “是祖父,祖父请了一个汉人,教我们兄妹学习汉语,或许是我有一半汉人血统的缘故,我学得最好,让他们嫉恨。”   “有人欺辱你吗?”   “开始有,但后来就不敢了,我八岁时杀了一个敢欺辱我的族兄,从此再也没有人敢欺我,甚至嘲笑我,我把自己当作男人,谁敢对我无礼,我就杀他。”   朱月敏之长长吐了口气,李臻感受到了它内心的激动,又笑问道:“今天比箭,我射了你怀中黄羊,你生气吗?”   “开始很生气,不过后来就不气了。”   “为什么?”   “因为你骑射确实比我高明,我看过你射的黄羊,力量和精准都远远超过我,所以我输得心服口服,不生你气了。”   “是吗?一个心服口服就完了吗?”   “那你想要什么?要我跟你走吗?不可能!我不会离开草原。”   “你母亲是汉人,你身上有一半的汉人血统,你不想去中原走走吗?”   朱月敏之沉默片刻道:“我不想!以前没想到,以后也不会想,李臻,我并不是汉人,我是草原的女儿,虽然我有一个汉人母亲,我会怀念她,但我的根在草原。”   李臻望着星空笑了起来,“看来我想把你带走是不可能了,但我能理解,就像我不想留下一样。”   朱月敏之凝视着天上星辰,喃喃低语:“我们就像两颗星星,虽然背靠着背,却永远不会走到一起。”   这时,一对情侣牵着手从他们身边跑过,两人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回去了,篝火旁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李臻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他骑射赢取的月光宝石,递给她,“这颗宝石送给你。”   朱月敏之略带羞涩的接过宝石,低声道:“谢谢你!”   李臻又注视着她片刻,柔声道:“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朱月敏之却低着头,半晌,她取出一朵红色的绢花,递给李臻,“我的帐前也插着这样一朵花,如果你愿意来,我等你!”   她把话塞给李臻,转身便飞奔而去,李臻望着她身影奔远,轻轻摩挲手中的绢花,心中竟然起了一圈圈涟漪。   他望着朱月敏之奔去的方向,也快步走了过去。   朱月敏之的穹帐非常华丽,镶嵌着金丝,帐门插着一支和他手中一样的红色绢花,李臻站在帐门前踌躇良久,最终鼓足勇气掀开了帐帘,帐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黑暗中,一把雪亮的长剑迎面刺来,顶住了他的咽喉。   “是谁?”大帐内传来朱月敏之冷厉的喝声。   李臻把绢花递了进去,“是它带我来的!”   长剑收走了,两只火热的双臂搂住了他的脖子……   次日中午,李臻四人告别沙陀部族,继续向敦煌方向进发,他们骑在沙陀人送他们的骆驼之上,随着骆驼声响,李臻的心情随之起伏难宁。   他手中握着一支火红的绢花,忍不住低声吟唱起来。   蒲昌海飞起一群天鹅,   令我心迷神醉,   令我追逐不舍,   我在寻找那只最美的天鹅,   愿意与她共筑爱巢。   ……   “快看!”小细指着远处的沙丘大喊,李臻抬起头,他看见了,远方沙丘上,一个红衣少女正骑马向这边眺望。   李臻也笑了,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不过人生不就这样吗?就像一列长途火车,经过无数车站,大多时候只是看看风景,有时也会偶然下车,但随着汽笛声拉响,他又得启程了。   多年后,当他再回眸那个车站,或许他会想起曾经见过的一道美丽风景线。   李臻抬起手臂,向远方的姑娘挥手,渐渐的,他们骆驼走远了,少女的身影也消失在沙丘之后。      第二卷 长洛连环案      云诡波谲 ,朝堂争斗,环环相扣,步步惊心,风云跌宕,暗藏杀机。      第040章 福禄夜劫      敦煌是李臻的家乡,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在这里度过,这里留给他无数的美好回忆。   但此时,敦煌已经拴不住他的心,他的亲人已迁去洛阳,他的很多朋友在几个月前的战争中阵亡,留下的只有伤痛回忆。   早在他去高昌买酿酒秘方之前,他们全家已决定离开敦煌,李臻在敦煌只住了几天,便要再度启程东行。   康大壮的父母迁去了张掖,他也要和李臻同行,小细的父亲不幸阵亡,他变成了孤儿,也不愿意留在这个伤心之地,愿和李臻同行。   酒志虽然很想和他们同去长安,可是他的父亲会同意吗?   在回到敦煌的当天晚上,酒志便忐忑不安地向父亲表述了自己想去长安的愿望。   酒志的父亲酒大叔是个很通情达理之人,他听说儿子得了两千贯钱,但钱却在长安,他便立刻批准了儿子前往长安的请求。   就这样,酒志和众人一起同去长安便顺理成章了,十天后,众人再次启程,前往中原长安。   从敦煌去长安并不近,他们要贯穿整个河西走廊,还要走过陇右进入关中平原,最后才到长安,其间至少要走一个月。   这是一段艰难的旅程,不仅路途遥远,餐风饮露,而且河西走廊上盗匪时常出没,杀人越货,凶险万分。   就连常走这条财富之路的粟特人也不得不大规模集结而行,数千头、甚至上万头骆驼结队,用人多势众来压倒盗匪。   不过随着唐军和吐蕃、突厥作战,河西走廊实行军事化管理,平时猖獗的盗匪也暂时安静下来,这段时间很少有行人被抢劫的消息。   李臻一行也很顺利,东去长安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这天下午,四人抵达了肃州福禄县。   福禄县是一座小县,人口不足千户,不过这里也是丝绸之路上的一处重要补给地,从福禄县一直南下张掖,中间近三百里的路程都没有集市商镇,所以东来西往的商队都会在这里进行粮食和饮水的补给。   李臻四人走进县城时,正好有一支大商队在县城内休息补给,使小县变得格外热闹。   酒志喉咙干得快冒火了,见城门不远有一家酒肆,占地颇大,装饰华丽,他顿时心痒难耐。   “老李,我们去喝一杯吧!”   “这个建议很好,老康、小细你们听见没,老胖要请客,难得啊!”李臻瞥了一眼酒志笑道。   “去!去!去!早就说好各付各的帐,怎么要我请客?”   小细在一旁小声提醒道:“胖哥,这一路都是臻哥掏钱付帐,我和老康也都付过两次了,就你没有掏过一文钱。”   酒志脸一红,嚷道:“你们这帮小气鬼,不就是一点酒钱吗?今天胖爷我请客,不过这家店有点寒酸,我们换一家。”   “别换了,这家就很好!”三人架着酒志,将他拖进了酒肆。   酒保把他们领到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很客气道:“小店最拿手是焖羊肉,烤鹿肉,油炸小鹌鹑、还有上好的酱牛肉,到中原可吃不到牛肉了,四位少郎,要不都来一点?”   “有蔬果没有?”   “蔬果不多,只有醋拌五月青和豆芽,还有梨,不过酒不错,有正宗的高昌葡萄酒。”   酒志听得头大,“你说的几样,就一样来一盘吧!酒来一壶。”   “没问题!”   酒保又陪笑道:“另外小店还经营客栈,就在酒肆后面,我看几位是远道而来,不如就是小店投宿,小店可以替你们多准备干粮,下一站去张掖,可是要走三百里,中间可没有住宿吃饭之地。”   四人对望一眼,李臻又问道:“前面不是崆峒山吗?崆峒山可是道教圣地,天下闻名,难道也没有住宿之地?”   酒保哈哈大笑起来,“少郎说的是平凉崆峒山,我们福禄县的崆峒山只是荒郊野岭,只有盗匪,没有道士。”   李臻脸上发热,他竟然把崆峒山放错了地方。   “怎么样,几位少郎在小店住下来吧!”   这段时间客栈生意惨淡,掌柜说了,拉到一个客人奖二十文钱,酒保也格外卖力,这四个家伙,值八十文钱啊!   “我帮你们把行李搬过去吧!”   不等他们四人同意,酒保就奔下楼搬行李去了,半晌,酒志反应过来,大喊道:“我们的酒菜呢!”   ……   客栈房间很宽大,但已经不知多久没有住人了,房间里不通风,闷热难当,充满了一种难闻的臭鸡蛋味,墙皮剥落,露出大片暗黄色的泥土颜色。   墙角有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占据了近半个屋顶,一只拳头大小的蜘蛛不停地吊上吊下,仿佛它才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向四名入侵者示威。   酒志躺在胡榻上,直勾勾地盯着头顶上的大黑蜘蛛,他不敢动,一动就浑身腻汗,但嘴里却不闲着。   “老李,我怀疑我们是住进蜘蛛窝了,你看这只蜘蛛,半夜里肯定会把我吃掉,小细,我们换张床榻吧!”   “胖哥,我这边也有一只,不比你那只小。”   “他娘的,这还叫上房,住一夜居然要两百文钱,敦煌最好的客栈也不过才六十文一夜,明天要找那掌柜说说去。”   “老胖,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李臻却不在意房间的简陋,他脑海里依然在回忆那如流星般短暂而又难忘的一夜,让他刻骨铭心的温柔滋味,那只蒲昌海畔最美的天鹅,他从怀中摸出了已经压扁的绢花,轻轻抚摸着柔软的花瓣,心中涌起一丝思念。   一阵疲倦的困意袭来,不知不觉,李臻也快要睡着了,但就在这时,外面仿佛炸了窝一样,哭喊声骤起,马蹄声如雷鸣般在大街上奔驰,李臻蓦地坐起身,其他三个伙伴也纷纷坐了起来。   “阿臻,好像出事了!”   康大壮紧张道:“我听见了惨叫声。”   李臻也听见了,不仅有惨叫声,还有女人的哭喊声,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客栈伙计慌慌张张跑来,压低声音道:“四位千万不要不出去,马匪进城了!”   酒志吓一跳,连忙问道:“马匪会杀进客栈吗?”   “一般不会,他们是去隔壁的波斯邸,我们这边是穷店,马匪不会来。”   李臻想到了他们的马匹和骆驼,当即道:“不要大意,我们去马房里看看!”   三人纷纷表示赞同,他们这次带了一批胡香,价值五百贯,到长安可以卖到一千贯,还有他们的马匹和骆驼都很值钱,尤其李臻的赤血宝马,如果被马匪抢走,他们可就血本无归了。   四人拔出长剑,大壮将胡香背在身上,快步向后院的马房奔去,奔至马房,马匹和骆驼都在,让他们松了口气,就在这时,小细在外面院子喊了一声,“臻哥,快来!”   三人奔到院子里,只见小细正将一人从院墙上放下来,见三人奔来,小细连忙道:“我见这人要翻过墙来,很吃力,便帮他一下。”   李臻见这人没有说话,便道:“他好像受伤了,小细,帮他看看。”   小细翻过他的身子,此人是一个粟特商人,怀中抱着一只铁盒子,只见他前胸中了一刀,浑身是血,已经晕了过去。   小细连忙找出药和绷带,替他疗伤包扎,康大壮低头看了他半晌,忽然喊道:“是阿木林大叔!”   “大壮,你认识他?”李臻问道。   康大壮点点头,“是和我二叔一个商队的,难道我二叔也在隔壁吗?”   李臻心中也感觉不妙,立刻对小细道:“你先替他治伤,酒志、大壮,我们去隔壁看看!”   客栈的隔壁就是波斯邸,粟特商人的客栈,占地数十亩,此时马匪已经撤走了,波斯邸内混乱不堪,满地是各种货物,粟特商人们一边哭泣,一边收拾自己货物。   三人奔至前院,这里粟特人最多,康大壮又看见一个熟人,连忙拉住问道:“乌大叔,我二叔在不在?”   “你是……大壮,你二叔在那里!”   粟特商人一指旁边不远处的台阶,叹口气道:“作孽啊!”   李臻三人都看见了康伍德,满脸老泪,呆滞地坐在台阶上,康大壮急忙奔上去扶住他道:“二叔,是我,我是大壮啊!发生了什么事?”   康伍德看了看他,认出了自己的侄子,他忽然回过神来,抱住他放声大哭,“是……大壮,救救你妹妹,她被马匪抢走了!”   李臻只觉心都要炸裂开了,被马匪抢走了,说的是康蕊儿还是思思?   他急向四周看去,没有看见康蕊儿,他立刻想到,应该是康蕊儿被抢走了,思思已经没有必要回敦煌。   “我要杀了他们!”   康大壮大吼一声,转身便向大门外冲去,李臻一惊,跟着他追了出去,康大壮一口气奔至城门口,城门开着,望着城外黑漆漆的夜色,马匪早已无影无踪。   康大壮无力地跪下,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泪水扑簌簌从眼中滚落。      第041章 追查线索      “我真的很后悔,早知道我就应该听大哥的话,在张掖多住一段时间,就不会遭遇今天的横祸,蕊儿也不会被抢走,我真的悔啊!”   房间内,康伍德一边抹泪,一边述说他们的不幸遭遇,康大壮在一旁安慰二叔,他一定会把蕊儿救出来。   李臻则坐在一旁沉思不语,他心中觉得有点蹊跷,这次一共被抢走九名粟特少女,都是二十岁以下的年轻姑娘,而钱财倒没有被抢多少。   说明这支马匪的目标并不是钱财,钱财只是顺便抢劫,他们的目标是粟特少女。   “康二叔,他们一共有多少人?”李臻沉思良久问道。   “我不知道,大概二三十人,突然闯进波斯邸,我们都被吓坏了。”   “老李,你有没有发现他们其实有蓄谋。”酒志在一旁低声道。   李臻点点头,他已听出来了,这群马匪目标很明确,商队中一共只有九名粟特少女,全部被他们抢走了,只能说明他们白天就已踏好了盘子。   商人是流动的,但波斯邸中的伙计却有不少当地人,这里面一定有内应,否则这些马匪怎么会知道少女住在哪里?   这么快的速度就抢走她们,他们必须要找到这个内应,就能有线索了。   李臻心中很着急,他担心康蕊儿被马匪糟蹋,就算救回来,也会给康二叔带来沉重打击,今晚必须要找出线索。   而且简单推想一下,这里面确实有不少端倪,关键要把线索理出来,找到知情人。   李臻让康大壮先把二叔送回波斯邸休息,他沉思片刻,又对酒志道:“你去把下午吃饭时那个酒保找来,我有事问他。”   想想对付一个酒保应该没有风险,酒志转身便快步去了,不多时,他将酒保推进了房间,“有事找你呢!老实一点。”   酒保一边揉着脖子,一边狠狠瞪向酒志,这混蛋差点把自己脖子捏断了,这时,李臻走上前问他道:“你是本地人?”   “当然,三代都是本地人,你们有什么事?”   李臻坐下,沉吟一下问道:“下午吃饭时,我听你说起,崆峒山只有盗匪,没有道士,你说的盗匪是不是就是今晚出现的马匪?”   酒保的脸刷地变白了,慌忙摇头,“我只是随口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问我!”   他转身要走,却被酒志推了回来,李臻盯了他半晌,见他眼睛愈加慌张,竟低下了头,李臻心中明了,这酒保一定知道点内情。   这时,酒保叹了口气,“你们去问别人吧!这件事很多人都知情,别问我,我什么都不会说。”   李臻取出两枚粟特金币,托在手中,“我只要你给我一个线索,这两枚金币就是你的了,而且我保证不会出卖你。”   酒保有点心动了,两枚粟特金币可以换到两千五百钱,相当于他当酒保一个月的收入,他沉默片刻道:“如果只要一个线索,我可以告诉你。”   “说吧!”   酒保低声道:“你们没注意到吗?这群马匪来去自由,城门根本就没有关,刚刚才关上。”   李臻顿时醒悟过来,是的,这个重要的线索确实被他忽略了,入夜闭城,这是自古以来的律法,福禄县的城门居然晚上打开了,说明守城之人和马匪有勾结。   李臻把两枚金币扔给他,“你去吧!”   酒保捏住两枚金币,又狠狠瞪了酒志一眼,这才匆匆出去了,酒志急道:“这个线索太宽了,不值两枚金币啊!”   李臻笑了笑,“我已经明白了,这事和县令无关,堂堂的县令不可能和马匪勾结,但他一定知道点什么,所以他才保持沉默,我只要找到今晚当值军官,一定就会知道马匪底细。”   “我觉得这个伙计就知道,干嘛去找什么军官?”   “他只是泛泛而知,不可能知道底细,而且我们没有时间了,必须要立刻查到这群马匪的下落。”   ……   福禄县并非军镇,城中没有驻军,只有两百地方郡兵,两名旅帅各率一百人,统一归属县尉指挥,一般负责地方治安,并巡夜守门,昨晚当值的旅帅姓刘,福禄县本地人,家就在北门附近。   昨晚城内闹了马匪,刘旅帅一直忙到五更才回家休息,刚走进院门,一个黑影从门口闪出,雪亮的匕首顶住了他的咽喉,刘旅帅吓得一激灵,“你们是……”   话没有说完,后脑一阵剧痛,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寝房内,他的娘子和两个儿子都被绑在墙角,嘴里塞着布,呜呜地哭泣。   刘旅帅大惊,一回头,只见旁边站着几个黑衣人,都蒙着脸,一人拿剑对着他的儿子。   刘旅帅又气又恼,他堂堂的旅帅,居然被盗贼盯上了,但两个儿子和娘子都在别人手上,由不得他,他只得忍住气道:“钱都给你们,把我家人放了。”   一名黑衣人摇了摇头,“我们不要你的钱,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这几个蒙面黑衣人自然就是李臻他们,他们从一名士兵口中知道了当值军官名字和他家的住址,便先来一步伏下。   李臻已经知道就是这个刘旅帅才有权夜启城门,就算他不是马匪同伙,但也是真正的知情人。   刘旅帅听说不要他钱,他心中稍稍一松,道:“你们问吧!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今晚进城的马匪,他们老巢在哪里,有多少人?”   刘旅帅笑了起来,“真是一群蠢货,居然要问这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想要命的话。”   “你只管说,别废话!”   “其实福禄县很多人都知道,县令也知道,那群人不是什么马匪,他们是搜胡队,你们难道没听说过河西走廊上的搜胡队?”   李臻从他的口气中已隐约感觉到那群马匪非同寻常,但事关康蕊儿的性命,他还是要问清楚。   “继续说下去!”   “搜胡队的底细我也不知,但听说他们背景很大,而且他们只抓年轻的胡人女子,我不知你们干嘛要为一群粟特人出头,但我可以明着告诉你们,和他们为敌,你们就算有九条命也活不成。”   “这不要你管,你告诉我,他们老巢在哪里,有多少人?”   “我不知道!”   李臻的长剑刷地顶住他小儿子的咽喉,冷冷道:“你要逼我杀人灭口吗?”   刘旅帅脸色大变,他忽然咆哮起来,“你们这群狗杂种,要去送死我成全你们,他们就在崆峒山北麓的太乙宫内,有三四十人,你们去死吧!”   李臻凝视他片刻,回头对康大壮道:“带上他小儿子,我们走!”   康大壮一把抓起地上的孩童,四人迅速离开了刘旅帅家,刘旅帅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帮混蛋把自己儿子当做人质了。   ……   崆峒山位于福禄县城以南约四十里,是一座方圆近百里的大山,山上树木浓密,沟壑纵横。   虽然它不是平凉县的道教圣地崆峒山,但山上也有几座佛寺道观,不过这些佛寺道观都闭门清修,不给商旅提供住宿补给,也不接受香客捐赠,大多以采药为生。   李臻四人离开了县城,便一路南下,此时天刚刚亮,朝霞从云端射出,万道金光将巍峨的崆峒山映衬得无比壮观,云蒸霞蔚,俨如塞外仙山。   刘旅帅五岁的小儿子吃了小细喂给他的安神药,一路昏昏沉沉睡觉,不闹也不哭,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崆峒山,远远看见了位于山腰处一座道观的穹顶。   “老李,我觉得他们既然是马匪,老巢就应该在山脚才对,在半山腰,上下山不易啊!”   酒志的建议赢得了李臻的赞许,“不愧是军师,头脑很活络嘛!不过这座道观上山似乎也不难。”   李臻指着山上一条隐约可见的小道说:“从那条小道,骑马就可以上山。”   也是巧,冷冷清清的官道前方竟然来了一人,骑着一匹骡子,看年纪约六十岁左右,须发皆白,看他带着的药锄和药篓,就知道他是采药人,李臻催马上前行礼道:“老人家,我们想问一下路?”   老者笑道:“这里的路有什么好问,顺着官道一直南下,四天后就可以抵达张掖,中间可没有什么宿处啊!”   李指山腰处露出的一角道观穹顶问道:“那里好像是一座道观,请问是不是太乙宫?”   老者脸色一变,不再理他,催动骡子便走,李臻急忙上前拦住,诚恳说道:“我们有亲人失踪,据说在太乙宫,恳求老人家给我们指条明路。”   老者叹了口气,“如果亲人失踪,去太乙宫就没错了,他们只来了几天,不知走了没有,小伙子,官府都不敢过问之事,我劝你还是死心吧!送了命不值得。”   “多谢老丈,但亲人被掳,我们不得不管。”   “我只是说说,随便你们,你们顺着小道上山就对了。”   李臻点点头,又把刘旅帅的儿子交给他,给他一枚金币,请帮忙他带回县城,老者摇了摇头,带着孩童便催动骡子走了。   “阿臻,我们这就上山吗?”康大壮心急如焚,他生怕蕊儿遭遇不测。      第042章 勇救难女      李臻摇了摇头,“我估计山上有人在盯着我们,我们继续走,不要让他们生疑。”   李臻已经悟出了一点端倪,这帮马匪既然叫做搜胡队,就说明他们抓粟特少女并不是为了自己享用,而是有明确的目的,至少康蕊儿暂时是安全的。   连官府和地方郡兵都怕他们,看来他们来头不小,但不管对方是天大的来头,他们也必须要把康蕊儿救出来。   “老李,我们是不是把那个刘旅帅的儿子送早了,万一他跑去报信,岂不是坏了事?”酒志担忧的问道。   “那个刘旅帅是人精,他家人在县城内,难道就不怕我们报复?我断定他不会报信,最多装作什么都不知情,说不定他还希望我们干掉这群马匪呢!否则上面追查下来,他夜开城门之罪就跑不掉。”   “阿臻,你有什么办法吗?”康大壮又问道。   “我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不过我发现他们有一个弱点,就是太招摇了,谁也不放在眼中,或许我们可以利用这个弱点。”   ……   李臻他们扮作路人,从崆峒山旁的官道直接走过,并没有在太乙宫下停留,但随着夜幕渐渐降临,他们又悄悄从太乙宫后面上山,潜伏在百步外的树林内。   李臻攀上一棵高高的大树,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道观内的情形,太乙宫并不大,依山势而建,只有三进。   最前面是山门,后面是前殿,两边是灵官阁和文昌殿,中间是三清大殿,大殿两边还有两组建筑,再后面便是道士们居住的房舍,结构很简单。   此时天色已黑,道观前面一片漆黑,只有后面几排房舍亮着灯光,李臻看了片刻,便回头对已准备就绪的小细道:“当心点,不要被发现了。”   小细点点头,纵身跳下大树,他身穿黑衣,身体极为敏捷灵巧,像只猿猴一般翻进了道观,身影便消失了。   大约过了近半个时辰,小细的身影又在围墙上出现了,向这边飞奔而来,李臻也从大树上跳下,迎住了他,“这边走!”   他们来到树林深处,酒志和大壮也迎了上来,四人在一块大石前坐下。   小细低声道:“道观内已经没有了道士了,全被马匪占领,约三十余人,大多住在三清大殿内,也有一些住在后面房舍内,有扇后门,但被铁链锁死了。”   “看见蕊儿了吗?”大壮急问道。   “我找到了关押她们的房间,但光线太黑,没看清相貌,又不敢叫她们,门外有五人看守,估计蕊儿就在里面。”   “有多少人?”   “估计有十人左右,另外一间屋子里还关着三个汉人小娘,都是十五六岁。”   三人都向李臻望去,他是众人的头领,而且足智多谋,所有方案都由他来决定,李臻沉思片刻道:“他们马厩在哪里?”   小细用石块摆出了道观的结构,他指着北面一座建筑道:“这里是文昌殿,被他们当做了马厩,他们的马匹都在这里。”   酒志顿时明白过来,“老李,你是要声东击西?”   李臻点点头,“他们太自信了,以为没有人敢惹他们,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小细去文昌殿放火,大壮、老胖和我去救人,动作要快,要果断。”   三人点了点头,小细背上县城内买的硫磺等引火之物,和三人一起向道观摸去,他们在围墙下分手,小细去了文昌殿,李臻和三人翻墙进了道观。   一排房舍紧靠着围墙,和围墙之间有一条窄窄的缝隙,但房舍都没有后窗,要么掀开屋顶下去,要么只能走前门。   三人沿着狭窄的缝隙向北面奔跑,最北面的两间屋就是关押胡女的房间。   李臻刚到屋舍边缘,只听身旁传来一阵野兽般的低鸣,一只黑色的獒犬向他迅猛扑来。   李臻反应极快,侧身让过獒犬的血盆大口,一把抱住獒犬的头,手中匕首便狠狠地插进了它的心脏,獒犬后腿蹬了两下,登时毙命。   酒志就李臻身后,他吓得一身冷汗,不由低声抱怨,“臭小子怎么做事,居然没发现有恶犬?”   “嘘!”   李臻摆摆手,三人迅速后退,把犬尸也拖了过去,只听有人道:“黑皮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回来,老二你去看看。”   有人嘟囔两句,起身向屋后走来,李臻紧贴着墙壁,拔出匕首,准备下手干掉此人。   但这人刚走到口子边,却又转身回去了,“不在屋后,估计那死狗去追母狗去了,不管它!”   李臻竖耳听脚步声,至少有五名看守,倒不好办,就怕被人发现,大喊起来,引来其他马匪。   这时,他感觉酒志在拉他的衣服,一回头,见酒志向上指了指,李臻这才发现,他头顶上竟然有扇窗子,后面一排十几间屋舍,只有这间屋有窗户。   李臻暗叫惭愧,他事先竟没有看见,他心念转动,对两人向后指了指,意思是让两人先退下,他先看看情况,两人会意,退到两间屋子后,藏身在屋子间的缝隙里。   李臻用匕首撬开窗户,窗内透出一丝光,他看了片刻,房间里空空荡荡,地上铺着干草,三个年轻小娘靠墙坐在草上,双手被反绑,脚上也捆着绳索,正是小细说的三名汉人少女。   李臻一纵身跳了进去,三名小娘吓得刚要叫,李臻嘘了一声,向他们摆摆手,“别喊!我来救你们。”   三名小娘眼中涌出希望的亮色,一名梳着双环髻,身着绿裙的女子问道:“你是谁?”   李臻指了指隔壁,低声道:“我是受人委托,来救隔壁的粟特女子,可以顺便把你们一起救走。”   李臻用匕首隔断她们的绳索,问道:“你们被抓来多久了?”   绿裙少女垂泪道:“我们被抓来两天了,我们是百戏班子,准备去敦煌表演,结果路上遇到这群匪人,师兄们死的死,逃的逃,我们三人被掳到这里。”   旁边另一名小娘忿忿道:“可惜裴大哥不在,否则他们一个都活不成。”   就这时,门外传来声音:“老二,你要干什么?”   一个沙哑的声音恶狠狠道:“守着一大群女人却不能碰,要憋死人了,那边胡娘不能碰,这边几个小娘总可以吧!”   “大哥还没享用,你就想上了,你小子皮痒了吗?”   “我不管了,大不了被抽一顿,你让我进去,老五,上次你求我那件事,我答应了。”   “这……好吧!你要找死就随便你。”   房门传来开锁声,李臻无处可藏,一闪身躲在门后,他摆摆手,让三个小娘继续保持原样,三个小娘会意,皆坐在草堆上,紧张地望着李臻。   这时一个瘦高男子进了屋,转身关上门,他眯眼望着三名白嫩的小娘,他被胸腹中燃起的腾腾火焰冲昏了头脑,竟然没发现三人脚上的绳子都没了,他迅速脱去外裳,狞笑道:“三个小娘皮,让大爷来伺候你们。”   他刚要上前,身子却僵住了,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一把匕首从他前胸透出,他喉头咯咯两声,就此毙命。   三个小娘吓得捂住口,李臻动作迅速,穿上他脱下的衣服,靠在门口,嘶哑着声音道:“老五,进来看看,好像有点不对!”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名矮壮大汉走了进来,“哪里不对……”   话没有说话,李臻一刀割断了他的脖子,反手一刀刺入胸膛,手法干净利落,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大喊声,“走水了,马厩走水了,快来人啊!”   当!当!当!敲打着铜钟,只见西北方向火光大作,浓烟滚滚,还夹杂着战马的嘶鸣声,住在后院的十几名马匪立刻向前院奔去。   这时,后窗掀开,酒志和康大壮也跳进屋,李臻立刻道:“老胖带着她们先走,大壮和我去救人!”   李臻拉开房门,门外已经没人了,他探头看了看,守在隔壁门口的几人也奔去救火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李臻暗喜,这简直就是天助他成功。   他和大壮奔到隔壁,康大壮一脚踢开门,屋内传来一片惊呼,康大壮急问道:“蕊儿在不在?我是大壮!”   房间里冲出一人,扑进大壮怀中,她满脸泪水,正是被掳走的康蕊儿,康大壮和李臻大喜,李臻当机立断道:“带上所有人,我们从后门走!”   就在这时,旁边不远处传来一个阴森的笑声,“李公子,别来无恙啊!”      第043章 天下剑客      李臻霍然回头,只见在十几步外的门口站着一名身穿灰袍的削瘦男子,脸上挂了一条长长的伤疤,正是在高昌遇到的蓝振玉。   冤家路窄,他们居然在这里遇到了,李臻心知不妙,立刻喝道:“大壮、老胖带她们走,我来断后!”   他见酒志迟疑,又厉声喊道:“酒志,你想拖累死我吗?”   酒志一跺脚,拉着几名小娘向后门奔去,李臻刷地挽个剑花,冷冷地盯着蓝振玉。   蓝振玉并不关心这些胡娘跑掉,这些胡娘和他无关,他是负责舍利,但高昌之行却失利了,舍利已被王元宝带走。   他一路追到酒泉,始终无法追上王元宝一行,只得暂时在太乙宫歇脚两天,顺便考虑怎么向主人交代,不料冤家路窄,他又遇到了李臻。   尽管舍利已不在李臻身上,但正是李臻使他在高昌功败垂成,让他无法向主人交代,这个仇他不会忘记。   蓝振玉唯一畏惧李臻的弓箭,但此时距离太近,使用弓箭不便,他并不担心,提剑慢慢走上来。   “你的骑射不错,但剑术不行,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你愿意追随我,或许我会饶你一命,否则你今晚就死在这里。”   “练武者,哪有那么多废话!”   “说得好,看剑!”   蓝振玉手中剑光大作,一剑凌厉刺出,带着破空之声,直取李臻咽喉,李臻大喝一声,挥剑相迎,两人剑去剑往,激战在一处,但只有五六个回合,李臻便险象环生。   蓝振玉剑法太凌厉,剑势沉重,力量极大,一连进攻数十剑,逼得李臻手忙脚乱。   蓝振玉冷笑一声,“小子,我在洛阳可以排进前十,你差远了。”   他正要痛下杀手,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一阵尖利的啸声,随即惨叫声四起,令蓝振玉微微一怔,搜胡队都是武艺高强的剑客,怎么一瞬间便传来七八声惨叫。   但惨叫声却没有停止,几乎是一路传来,蓝振玉着实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卖个破绽,纵身跳出剑圈,回头望去。   李臻也同样惊讶,似乎来了一个极为厉害的家伙。   这时五六个马匪跌跌撞撞从大门奔入,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蓝兄,快救命……”   话还没有喊完,一道寒光射入,人头蓬地飞起,随即掠入一个白影,剑打个旋,又回到他手中,长剑连环劈出,快得无以伦比,一串惨叫声,又有五人被杀,眨眼间,逃进来的六人全部横尸遍地。   蓝振玉吓得心都要裂掉了,这简直就是神鬼剑术,他连退数步,白衣人冷厉的目光盯住了他,喝问:“我妹妹在哪里?”   李臻心中一动,这难道就是三个小娘说的裴大哥,他毫不犹豫道:“你妹妹我已救下,但此人要杀我灭口。”   “好!”白衣人一剑凌厉刺出,鬼神皆惊,这一剑眨眼就到了蓝振玉脖子前。   蓝振玉惊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翻滚出去,手中袖箭随即射出,李臻看得真切,大喊道:“当心!”   白衣人冷笑一声,回剑横劈,将弩箭劈飞出去,但这一顿却给了蓝振玉一线逃命之机,他一箭射出,却不停身,纵身翻过围墙,向前面山门狂奔而去。   白衣人没有追赶蓝振玉,转身盯着李臻,冷厉的目光刺得李臻心中发颤,“我妹妹在哪里?”   李臻深深吸一口气,躬身施礼道:“在下敦煌李臻,前来救人,你妹妹可是三个汉人小娘中一人?”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大喊:“阿哥!”   李臻回头,只见那个绿裙小娘奔了过来,一头扑进白衣人怀中,白衣人心疼地搂住她道:“阿哥不好,阿哥来晚了,让箐儿受委屈了。”   绿裙小娘指着李臻道:“是他救了我,否则箐儿就要被歹人欺辱了。”   白衣人看了一眼李臻,心中万分感激,他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行礼,“请恩人受我一拜!”   李臻连忙扶起他,“只是机缘巧合,裴大哥不必客气。”   “你知道我姓裴?”白衣人惊讶地望着他。   李臻这才看清白衣人的相貌,他不过二十余岁,身材中等,头戴青幞头,长脸高鼻,双眉似剑,长得相貌堂堂,穿一件细麻白袍,腰束革带,手中一把锋利的长剑。   绿裙小娘笑道:“应该是我们告诉他,阿珍说,裴大哥若在,定杀他们个干净。”   白衣人释然,笑了笑说:“可惜没杀干净,还跑了一个。”   李臻心中震惊,难道三十多名马匪都被此人杀了吗?只在短短时间内,这究竟是什么剑术?   他连忙抱拳道:“请问裴大哥哪里人?”   绿裙小娘十分活泼,抢着介绍道:“我们是河东人,我哥哥姓裴名旻,没有人的剑术能比过我哥哥。”   李臻头有点发晕,他知道唐朝有三绝,张旭的书,李白的诗,裴旻的剑,难道被誉为剑圣的裴旻就是此人?   但看他刚才的剑术,简直就是惊天地、泣鬼神,李臻开始相信了,此人应该就是大唐剑圣裴旻。   他连忙躬身道:“小弟李臻,参见大哥。”   “贤弟果然是爽快人,我喜欢!”   裴旻行走天下,快意恩仇,从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李臻救了他妹妹,这个恩情使他心中有了障碍,所以他宁愿认李臻为弟,他心中就舒服一点。   这时,酒志三人带着一群女子奔了过来,裴旻看见另外两个小师妹,又见其他都是粟特胡女,而康大壮也粟特人,他心中就明白了,李臻他们是来救这群粟特女子。   “待我先收拾一下,我们再找个地方休息片刻。”   “我来帮裴大哥!”   两人动作迅速,将三十几具尸体收拾了,他们洗了手,便来到三清殿内,胡娘们都在偏殿休息,裴旻则在大殿上和酒志等人见了礼,裴旻是极为爽快之人,和众人一见如故,几人聊了起来。   李臻问道:“裴大哥这是要去哪里?”   裴旻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不怕贤弟笑话,我是一家百戏班子的头领,带着十几个师弟师妹准备去敦煌、西域等地,因为有点事,我在凉州耽误了,让他们先走。   不料他们却遭到了马匪袭击,六个师弟被杀,其余人都逃回凉州,我听说妹妹被掳走,真把我吓坏了,一路追来,多亏贤弟相救。”   李臻有点奇怪,百戏艺人地位很低,裴旻居然只是个艺人,却有这么高的剑术。   不过李臻知道他骨子里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连忙道:“小弟只是碰巧帮令妹一下,谈不什么恩情,裴大哥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裴旻暗暗苦笑一声,他倒是不想放在心上,可人家救了自己妹妹清白,他怎么可能一笑了之。   这时酒志满脸羡慕道:“裴大哥连杀三十余个马匪,简直不可思议,能不能让我们开开眼界?”   裴旻大笑,“酒老弟若想看,我自当从命,这样吧!我给几位练个剑戏,请随我来!”   他起身向大殿外走去,四人连忙跟了出去,只见裴旻站在广场上,手执宝剑,他大喝一声,“你们看清楚了!”   他抽出宝剑,奋力向天空掷去,长剑如练,竟飞上天空百丈,变成一个小小的亮点,令四人一片惊呼,紧接着长剑垂直射下,亮光如电,直向裴旻刺来。   裴旻手执剑鞘,却纹丝不动,在四人的惊呼声中,剑光倏然不见了,长剑竟然准确地插入了剑鞘,裴旻依旧稳如泰山。   四人叹为观止,这简直就是仙术,哪里还是剑法,李臻这才感悟,能成为历史上的剑圣,那需要何等高明的剑术。   裴旻走上前笑道:“我在给别人表演剑戏时,总是说这是百戏之术,其实这就是剑术,我五岁时遇异人,得以传授剑术,十八岁时学剑而成,以百戏为业,行走天下,唯独没有去过敦煌和西域,所以想去看看。”   李臻点了点头,“我们就是从敦煌过来,前往长安,明天把胡娘送回县城,我们就上路了,希望以后和裴大哥还有再见之机。”   裴旻想了想笑道:“我去敦煌也不急,不如我们同行一路,我顺便指点一下几位贤弟的剑术,以报几位贤弟救我小妹之恩。”   裴旻身无余钱,拿得出手的就是剑法,李臻救妹之恩他怎能不报,既然李臻他们也是练武之人,那就教他们几招剑术,还了这个人情。   李臻大喜,能得裴旻授剑,那是何等之幸运,这个机会他怎么能放过,他深施一礼,“小弟多谢裴大哥授剑!”      第044章 十天授剑      李臻等人得了马匪留下的三十几匹好马,随即卖给了粟特商队,粟特商队感激他们相救,纷纷解囊高价购买马匹,李臻等人得了不菲的一大笔钱,使他们囊中充足,连裴旻也不再身无余钱。   不仅如此,商队首领塞巴十分感激他的救命之恩,郑重地取出一只象牙牌递给李臻道:“这是我们商队的平安符,只有千头骆驼以上的大商队才有,上面有商队和我的名字,请你收下它!”   李臻接过这只象牙牌,见它俨如一轮弯月,做工十分精致,便笑问道:“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塞巴笑了起来,“我们粟特商人又叫它报恩牌,你拿着这只平安符,任何地方的粟特商人都会尽力替你解决困难,这也是我们粟特人特有的一种报恩方式。”   李臻吓一跳,连忙还给他,“多谢大叔,但我不能收!”   旁边康伍德又把象牙牌塞给了他,“平安符商队只有一支,绝不会轻易拿出来,更不会轻易给人,这是商队的心意,你收下它!”   李臻无奈,只得感谢他们的好意,收好了平安符,和商队告别。   送走了康伍德一众粟特商人后,李臻等人随即掉头继续南下,一路上众人相谈甚欢,尤其有三个容貌秀美的小娘同行,也解除不少旅途上的困乏。   “李大哥会打马球吗?”裴箐儿好奇问道。   “还行吧!会一点。”   裴箐欢喜得直拍掌,“我最喜欢看马球比赛,停下来时,李大哥要教教我!”   李臻不由苦笑一声,一早出发,这个裴箐儿就像只小黄雀一样缠住了自己,问他东问他西,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话?   裴箐儿才十三岁,容颜娇美,天性活泼,深得兄长疼爱,这两年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她也见了不少世面。   “李大哥,你猜我最擅长什么?”   “我猜不着。”   “告诉你,我最擅长飞刀。”   “哦!后面那个胖哥哥飞刀也不错,箐儿要不要去和他交流一下?”   裴箐儿瞥了一眼酒志,明显没有什么兴趣,她又咯咯笑道:“在宫中表演百戏时,我用纱巾把眼睛蒙起来,哥哥给我当靶子,把女皇帝都吓得惊叫起来。”   李臻心中一动,不露声色笑问道:“你们在宫中表演百戏吗?”   裴箐儿吓得捂住小嘴,她发现自己说露嘴了,一双灵活的大眼睛骨碌转了一下,又笑嘻嘻说:“百戏进宫很正常呀!我哥哥剑术那么高,女皇帝很喜欢他。”   “那你们干嘛要去西域?”   裴箐儿叹了口气,“还不是被迫呗!要不然谁愿意去西域。”   李臻心中更加好奇了,又笑问道:“谁逼迫你们,女皇帝吗?”   “当然不是,不过我不能说,我若多嘴,哥哥会打我的。”   李臻笑了起来,“那就说一说你哥哥的剑术吧!我喜欢听。”   “前年我们在陈州遇到悍匪抢劫集市,哥哥一人一剑,一百多个悍匪被他杀得干干净净,除了地方一大害,当地民众向我们磕头感激,还有去年哥哥在京城应募从军,结果军中二十几个将军都被他打得大败,几个大将军都不敢收他从军,恭恭敬敬把他送出军营。”   李臻听得悠然向往,一人一剑,杀遍军营无敌手,这是何等壮观一幕。   ……   当天晚上,众人在崆峒山南麓驻营,李臻正和众人搭建营寨,裴旻负手慢悠悠走到他身后笑道:“能耽误一下贤弟的时间吗?”   李臻站起身,“大哥找我有事?”   “带上你的弓箭,我们去那边聊一聊!”   路上,裴旻听酒志说到王孝杰盛赞李臻骑射,并给了他一封推荐信,他也有了几分好奇,连王孝杰都赞不绝口之人,骑射会厉害到何种程度?   裴旻也想练习骑射,只是苦无名师,如果李臻能帮助他,倒也是一件美事。   “听酒老弟说,贤弟的骑射被王大将军夸赞,能否让大哥也见识一番?”   “大哥有令,小弟焉能不从!”   李臻微微一笑,执弓在手,纵马奔驰,在奔跑中,他抽出一支箭,几乎没有回头,双腿控马,扭身便是一箭射出。   这一箭如暗影浮光,迅疾无比,只听天空一声凄厉的哀鸣,一只疾飞而过的鹞子被一箭射穿头颅,从空中落下。   “好箭法!”   裴旻由衷地鼓掌赞许,他是顶尖高手,看得出李臻这一箭的含金量,这一箭并不在于箭术本身的高明精准,而在于时机掌握,鹞子高盘天空,偶然一个俯冲,时机转瞬即逝,尤其李臻背对鹞子,这更是难能可贵。   李臻催马回来,抱拳笑道:“小弟献丑了!”   “我有点奇怪,你背对鹞子,怎么知道它俯冲的时机?”   李臻淡淡道:“我认识很多射箭者,他们也是从小苦练,日射铜钱,夜射香头,堪称十年磨一箭,箭术之精准绝不亚于我,但他们却无法像我一样在骑射上有所成就,这是何故?”   裴旻眼中闪过一丝亮色,“说下去!”   “关键就在于箭是死箭,目标却是活的,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没有谁会站在那里让我们射,必须要时刻掌握动态时机,出箭果决,才能抓住细微的战机。   比如刚才那只鹞子,我在搭建帐篷时便看见它了,知道它在觅食,而且左翼略有点伤,这种受伤鹞子极为警惕,不会在低空盘旋,只会看准目标俯冲一击,随即高飞,所以时机就在它俯冲的瞬间,掌握住,它就难逃箭击。”   裴旻连连点头,他竟有一种霍然开朗之感,骑射和剑术完全是一脉想通,料敌在先,他俯身拾起鹞子,见它左翼果然有旧伤。   裴旻大笑,竖起拇指赞道:“果然是高明箭法,愚兄领悟了。”   李臻把弓箭递给他笑道:“兄长要射一箭吗?”   “不!不!我要再好好琢磨一下贤弟的金玉之言,然后再从基础练起,若三年后我的骑射能有所成就,那就全仗贤弟所赐。”   “大哥过奖了,小弟不过是几句孟浪之言。”   裴旻肃然道:“真正高手不在苦口婆心教诲,而在于领悟,一字一言,就可以领悟其中精锐,我只陪你十天,若十天之内,你还不能领悟剑术精髓,那么我就劝你不要用剑了。”   李臻默默点头,“小弟受教了!”   “来吧!拔出你的剑。”   裴旻连退十几步,执剑在手,厉声喝道:“你向我连攻八十一剑,中途不准停滞!”   ……   三天后,一行人抵达了张掖,在张掖城,康大壮见到了刚刚开店的父母,一家人团聚自有一番乐趣。   酒志和小细也加入到裴旻的授剑课程中,不过裴旻对他们的教授和李臻完全不同,各教他们几套高明的剑法。   倒不是裴旻厚此薄彼,而是李臻和他们的悟性不同,李臻悟性极高,能将骑射之术和剑术融会贯通,他能学透真正的剑术,裴旻也惊叹于他的天赋,对他倾囊相授。   下午,李臻独自盘腿坐在一间宽敞的大屋里,心中在默默领悟裴旻教他的剑意,他的双臂力量和身体韧性都足够的好,反应及观察力也高人一筹,他的骑射能练到大臻境界,使他练剑法不需要再打基础。   这时,一只苍蝇在房间内嗡嗡飞过,一道寒光劈出,又倏然收回,苍蝇已变成两半落地,连李臻自己都怔住了,三天前,这一剑他根本办不到,现在他的剑速竟变得如此之快、如此精准,使他竟找到了骑射的感觉。   李臻轻轻抚摸长剑,他已经领会到了裴旻所说的,高手学剑不在于苦练,而在于领悟,才短短三天,他的剑法进益竟神速若斯,他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这时,一个甜美清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李大哥,我可以进来吗?”   是裴箐儿的声音,李臻点点头笑道:“进来吧!”   虽然裴箐儿总像个小黄雀一样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不过他也喜欢她的活泼可爱,有这样一个妹妹真的不错。   裴箐儿端着食盘进来了,“李大哥,吃饭了!”   “谢谢箐儿!”李臻着实有些饿了,端起碗便吃,又问道:“你大哥呢?”   “他也在练习你教他的骑射呗!”   裴箐儿小嘴轻轻一撅,有点不高兴道:“李大哥也不看看人家新买的裙子。”   李臻这才注意到她的打扮,她依旧梳着双环望月髻,但衣裙却变了,里面穿一件白色的薄薄春衫,外面是一件亮黄色长裙,裙结系在腋下,手臂绕有细长的红帛,显得格外的修长俏丽。   她见李臻在关注自己,又起身转了一个圈,绸缎红帛随风飘起。   “不错,很秀美!”李臻赞道。   “真的?不是在哄我吧!”裴箐儿有点不相信,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   “当然是真的,李大哥几时哄过你?”   “才不呢?李大哥答应我去逛街,结果和大哥一样,影子都找不到,还是小细哥带我去的。”   “呵呵!李大哥要练剑,以后我一定带你去,对了,小细哥还给你了买了什么?”   李臻连忙岔开话题,裴箐儿眼睛一亮,她取出一支镶有宝石的金钗,小心地插在秀发上,顿时光彩夺目,她笑吟吟道:“这就是小细哥给我买的,好看吗?”   “好看,很适合你。”   裴箐儿不知想到什么,又泄了气,取下金钗放进盒子里,有点不高兴道:“可惜不是李大哥给我买的,要不然,我会天天戴上。”   李臻也觉得有点说不过去了,便笑道:“你放心,李大哥一定会送你一件礼物,保证你喜欢。”   裴箐儿欢喜得跳了起来,拉着他胳膊道:“说话算话,不准耍赖!”   “这次一定说话算话。”   裴箐儿心情又好了起来,李臻吃完了饭,她却不想走,搜出各种话题和他聊天,这时裴箐儿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话题,神秘一笑道:“李大哥猜一猜,我哥哥的剑法在天下能排第几?”      第045章 临别赠言      这个话题确实让李臻有了兴趣,他笑道:“你说,我听着呢!”   裴箐儿见李臻感兴趣,她眼珠一转,“我先说几件买衣服的趣事吧!呆会儿再说这件事。”   李臻差点一头栽倒,这小娘,太精了。   裴箐儿捂嘴咯咯直笑,“把李大哥吓坏了,我就喜欢看李大哥被吓坏的样子。”   “好吧!看你可怜,这次先饶过你,有人评价过我大哥的剑法,说他一剑动山河,冠绝天下,但我大哥却说他最多为天下第二。”   “那他认为谁是天下第一?”   李臻好奇地问,以裴旻的自负,竟然承认有人比他剑法还高,这确实是很少见之事。   “当然是哥哥的师父剑法最高!”   裴箐儿见李臻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又笑道:“我是逗你玩的,哥哥确实认为有一人比他剑术更高,而且还是个女人。”   “公孙大娘!”李臻脱口而出。   裴箐儿惊讶了,“李大哥也知道她?”   李臻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那是何等的精彩壮观。   他又想起裴箐儿说过的一件事,裴旻也在宫中呆过,李臻好奇地问道:“你大哥和公孙大娘比过剑吗?”   裴箐儿犹豫了,很为难道:“这个……大哥不准我说,他真会打我的。”   李臻哈哈笑了起来,“好吧!我就不问你了。”   裴箐儿松了口气又道:“我大哥还说,那些所谓的排名都是无知者的乱作,天下藏龙卧虎,有多少默默无闻的高手,所谓‘学无止境’,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已经登顶,‘名气’二字会害死人的。”   这话说得不错,李臻欣然道:“裴小妹的金玉良言,李大哥一定铭记于心。”   ……   在张掖休息了三天,他们又要启程了,康大壮还是和跟他们同行,父亲交给他两个任务,一是把小妹思思带回张掖,其次把那两千贯钱取回来。   众人继续东进,五天后,他们到达了兰州金城县,金城县也就是今天的兰州,濒临黄河,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此时天下安泰,金城县则是陇右第一大城,商业繁华,人口众多。   众人在客栈落了脚,又一起来到金城县最有名的黄河酒肆用餐,他们都知道,分别的时间就要到了。   今天裴箐儿穿了一条艳红的石榴裙,显得有点情绪低落,从住店到用餐都一句话不说,酒志看出了裴箐儿的伤感,轻轻用脚踢了李臻一下,给他使了个眼色。   李臻又何尝不知,其实他也有些伤感,相处十几天,大家都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尤其这个活泼可爱的裴小妹,他也同样喜欢,现在要分手了,难免会有离别的愁绪。   李臻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盒,递给坐在身旁的裴箐儿,笑道:“我答应过要给箐儿一个礼物,得说话算话,看看喜不喜欢?”   裴箐儿一怔,她慢慢接过玉盒,顿时破涕为笑,“李大哥送我什么?”   “打开自己看!”   裴箐儿慢慢打开盒子,她眼睛顿时亮了,盒子里竟然是一串蓝宝石项链,用黄金为链,将二十几颗蓝宝石镶嵌在一起,每颗蓝宝石都如指头大小,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喜欢吗?”李臻笑道。   “我喜欢!”   箐儿又惊又喜,她连忙将宝石项链戴了起来,冰蓝的宝石映衬着她雪白的肌肤,简直美不可言。   “阿臻,这对她太奢侈了!”旁边裴旻见李臻给了妹妹如此贵重的礼物,他心中又是感动,又有点不好意思。   李臻摆摆手笑道:“这是我的心意,只要箐儿喜欢就行。”   李臻又取出两支镶嵌着宝石的簪子,笑着递给同行的另外两个小娘薛珍儿和于小雪,“这是给你们的礼物!”   两女大喜,一齐起身道谢,旁边酒志暗暗叹息,这几件首饰是他陪李臻在张掖的胡人珠宝店里买的,裴箐儿的蓝宝石项链花了一千三百贯,这两个小娘的黄金宝石簪每支也价值百贯。   虽然他们卖马得了大笔钱,但李臻的大手笔几乎把他的份子花掉了大半,不把钱当钱,简直就是败家子。   裴箐儿又把项链放回玉盒,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她心中感动,泪水竟忍不住流了下来。   旁边裴旻笑道:“傻丫头,还不快给李大哥斟酒,谢谢李大哥给你的礼物。”   “哎!”裴箐儿连忙起身,给李臻倒满一杯酒,端起酒杯敬给李臻,“谢谢李大哥给箐儿的礼物,它将是箐儿最珍贵的东西,箐儿无以为谢,就敬李大哥一杯酒。”   “好!”   李臻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薛珍儿和于小雪也跑过来给李臻倒酒,两个小娘竟争了起来,引得众人一阵大笑。   ……   散了酒宴,众人回了客栈,李臻和裴旻出城来到黄河边上,裴旻凝视着滔滔黄河水,他心有感慨道:“我在两仪殿比剑输给了公孙大娘,按承诺,我要退出中原三年,我将带小妹去敦煌、西域游历三年,三年后我会再回来和贤弟相会。”   李臻在和裴箐儿的谈话中,便已猜到裴旻和公孙大娘比试过剑法,他并不惊讶,但他却有点好奇,裴旻是怎么败给了公孙大娘?   “大哥能具体说说吗?”   裴旻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是件丢人之事,我一般不愿多说,不过贤弟有兴趣,说说也无妨,其实我是败在公孙大娘的谋略之下。”   “谋略?”李臻不解。   “去年我一时兴起,找公孙大娘约剑,公孙大娘提出一年后应约,但地点由她决定,我便答应了。”   裴旻叹了口气,仿佛又回到了让他不堪回首的一幕,“两个月前,我找到了她,要求她履约,她慷慨应允,提出在两仪殿内比剑,我答应了,比剑之时却没想到圣神皇帝竟然是座上观客,你知道,在天子面前是不准用真剑,只能用木剑,我们用木剑较量,最后虽然是平手,但她削断了我的木剑,我输了半招。”   苦笑一声,裴旻又问道:“你想到了她的谋略在哪里吗?”   李臻毫不犹豫道:“她练了一年的木剑。”   “不错,她在一年前就算计好了,在天子面前比剑,她用木剑挑战,我没有想到,结果不适应木剑,输给她半招。”   “所以公孙大娘就要求大哥离开中原三年吗?”   裴旻苦笑一声,“那个女人哪有这么好心,她要求我退出中原十年,是皇帝不忍,改成了三年。”   说到这,裴旻注视着他道:“虽然我和你交往时间不长,却似神交已久,眼看临别,我有一言赠与贤弟。”   “大哥请说,小弟将铭记于心。”   裴旻沉思片刻,缓缓道:“剑器虽利,却利不过权势,剑法虽精,却精不过人心,剑为下,谋为上,望贤弟谨记!”   李臻想到了忘尘大师的临别告诫,‘武为下品,文为中品,谋为上略’,裴旻之言竟和师父的劝诫隐隐相合。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裴旻又重重拍了怕他肩膀笑道:“不说这么多了,我来试试你的剑法进益,亮剑吧!”   两道寒光同时出鞘,李臻一剑如长练闪电,迅疾无匹,直刺裴旻咽喉。   “好剑法!”   裴旻横剑封住了他的剑势,李臻的长剑却如水银泻地般改刺前胸,剑势如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滞碍,这是他房间里悟出的剑意,剑如流水,斩而不断。   裴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李臻已经入门了,他大喝一声,身如蛟龙,使李臻一剑刺空,随即手中长剑如暴风骤雨般劈来,这是裴旻独创的暴雨剑,剑招千变万化,剑意却不变。   在太乙宫他斩杀数十名马匪,用的就是暴雨剑,特别适合以一战多,李臻陡然压力大增,裴旻力量极大,每一剑都能裂石断金,李臻苦苦支撑了五六剑,便再也支持不住。   这时,裴旻的剑光突然消失,他已收剑回鞘,转身大笑离去,远远听他声音传来,“贤弟不必沮丧,天下能挡住我十剑者,不超过五人,你能接下我六剑,足以自傲了,好自为之吧!”      第046章 初到长安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经过近一个月的长途跋涉,李臻四人终于抵达了大唐曾经辉煌一时的国都:长安城。   尽管此时大唐国都已迁到神都洛阳,但秦川雄伟的帝宅,涵谷关以西壮丽的皇居,依然让这四名少年无比激动。   俨如天上仙宫般的大明宫,气势恢宏的太极宫,以及巍峨的长安城墙,规模庞大的城池,整齐宽敞的朱雀大街和繁盛不减当年的东西两市,让四名少年的目光应接不暇,不断叹为观止。   长安和敦煌一样,大街上到处是来自西域和海外的商人,粟特人、羌人、突厥人、吐蕃人、乌孙人、天竺人,以及来自东方的日本人和新罗人,他们和大唐子民一样,平静从容地在大街上行走,丝毫没有四名少年紧张、局促的心情。   一辆达官贵人的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跟随着十几名家仆,酒志指着其中两名头皮卷曲,皮肤黝黑的奴家仆喊了起来,“快看!快看!那就是昆仑奴。”   他的声音太大,引来不少路人的侧目,李臻拍了他一巴掌,笑骂道:“别这么大声,弄得咱们就像土包子进城一样。”   酒志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道:“早就听说长安平康坊是个好地方,紧靠东市,酒肆、客栈最多,咱们去平康坊投宿吧!”   在某些方面,酒胖子确实比他们三人消息灵敏,他早在张掖便打听好了,平康坊的青楼和教坊最多,最为有名,他心中早就盼着这一刻。   李臻对长安不熟,但他知道康大壮和父母商量过,他向康大壮望去,“大壮,你的意思呢?”   康大壮沉思一下道:“我听父亲说,思思所在的敦煌酒肆在宣阳坊,不如我先去宣阳坊看一看。”   “宣阳坊就在平康坊隔壁,我们先去平康坊落脚,再去宣阳坊找思思,一样嘛!”   酒志的过于热心终于引起了李臻的怀疑,他疑惑地问道:“老胖,你这么想住平康坊,什么意思啊?”   小细在旁边接口道:“胖哥上次告诉我,平康坊青楼、妓馆比较多,是个好地方。”   “没有!你这个藏不住秘密的死伢子,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酒志的脸胀成猪肝色,恼羞成怒地直着脖子争辩:“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李臻哑然失笑,“既然平康坊是个好地方,咱们就住平康坊吧!这次听老胖的,先安顿下来,再去找思思。”   酒志转怒为喜,又偷偷给了小细一拳,“小子,敢害我!”   众人一路打听,很快找到了平康坊,这里果然是长安烟花繁盛之地,酒肆、客栈一家挨着一家。   青楼、教坊、舞坊、乐坊更是林立次比,空气中洋溢着淡淡的脂粉气息,随处可见衣裙艳丽的年轻美女,大多为罗裙薄衫,轻如烟雾、薄如蝉翼,隐约可见肌肤。   众人找到一家比较上档次的客栈,叫做一品客栈,他们刚进大门,一名伙计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四位少郎,投宿啊!”   李臻点点头,“要两间上房,另外,你们可有专门马厩?”   这是他们路上学到的经验,他们对住宿倒不太讲究,但大的客栈有专门独立的马厩,这对他们却重要,尤其李臻的赤血马十分珍贵,不能有一丝大意。   “当然有!我们有专门的马厩,专给贵客使用。”   伙计听出的他们外地口音,语气变得有点傲慢,“不过……要另外收钱,一般外地人都不会考虑。”   李臻摸出一枚粟特金币给他,“这是赏你的,好好给我们单独安置马匹,走的时候还有赏钱。”   伙计还以为是一文铜钱,他的脸刚沉下来,却发现是一枚金币,他眼睛霎时间变亮了,阴沉的脸色就像狂风扫过雾霾一样,顿时笑容灿烂,一枚粟特金币可兑换一千三百钱,他今天遇到财神爷了。   “几位公子放心,我一定帮你们的马匹安排得妥妥贴贴。”   伙计万分奉承地牵马走了,四人登记了客栈,进房间住下,房间很不错,床榻、箱柜、桌子、铜盆、坐席等家具用品一应俱全,只要百文钱一天,宽敞明亮,通风又好,尽管是处暑时节,却并不感到闷热。   “老李,咱们在福禄县真是遇到黑店了,宰人太狠,长安的上房才百文一间,他们却要两百文,还是蜘蛛窝!”酒志对福禄县的那家客栈一直耿耿于怀。   “别老记着过去的事情了,洗个脸,休息一下,咱们去找思思。”   不知为什么,李臻对思思总有点不放心,自从发现蓝振玉和蓝振宁两个名字十分相似后,他的心就悬了起来,但他并没有告诉大壮和他的父母,怕他们担心。   或许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毕竟有索家担保,而且思思若出事,康伍德也会告诉他们,既然康伍德没说,说明思思一切正常。   四人休息了片刻,便启程前往宣阳坊了,思思所在的敦煌酒肆占地颇大,在坊门口便能看见高高的旗幡,至少占地三亩,三层楼,在长安也算是比较大的酒肆了。   他们走到酒肆前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挑着一幅巨大的旗幡,黑底金边,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敦煌酒肆’四个大字,这是索家在长安开的第二家敦煌酒肆。   他刚到门口,一名化妆浓艳的年轻胡姬从旁边小窗里招手笑脸相迎,“四位公子,欢迎来小店喝酒!”   “史三娘,是你吗?”   康大壮一眼认出了这名胡姬,正是和思思一起进京的二十名胡姬之一,她父亲也是粟特商人,和康大壮的父亲康麦德常有往来。   这名胡姬也认出了康大壮和李臻,她脸色一变,转身便跑,康大壮连忙追了进去,“史三娘,我妹妹呢?”   史三娘已经跑没了,却出来一名中年男子,正是去敦煌招人的蓝振宁,他长得和兄弟蓝振玉很像,李臻一眼便认出了他。   “几位有什么事吗?”蓝振宁有点不高兴问道。   “我来找妹妹思思,你让她出来见我。”   蓝振宁脸上顿时露出尴尬之色,半晌道:“思思现在已经不在我们店了。”   康大壮大怒,一把揪住蓝振宁的衣襟,恶狠狠问道:“说!你把我妹妹弄哪里去了?”   蓝振宁也有些恼羞成怒,挣脱康大壮的手,恨恨道:“我还要找你们呢!康思思在我这里才干了多久,当初讲好至少先做一年,她半年不到就走人了,我的损失去找谁?”   李臻心中感觉一丝不妙,难道他的担心要成真吗?他克制住心中的焦急,拉住康大壮,心平气和对蓝振宁道:“如果思思擅自跑了,我们去把她劝回来,如果她真不愿意做,我们会赔偿你的损失,但现在思思在哪里去了,你总得告诉我们吧!毕竟索家做了安全担保。”   李臻说得在情在理,蓝振宁的怒气也消了几分,只得道:“十天前,思思不辞而别,去了平康坊的天音乐坊学弹琵琶,我也去劝过她,但她说学会琵琶就回来,你们去那边找她吧!她的东西都带走了。”   话虽这样说,但李臻还是有点疑心,如果思思是自己去学琵琶,那史三娘也不会见了他们就跑,应该会很高兴地和他们打招呼,问问家乡父母情况,这才是常理,这里面必有蹊跷。   李臻也不露声色,拉了大壮一把,“我们先去乐坊!”   四人从酒肆出来,李臻低声对小细道:“小细,你这边盯着那个蓝振宁,看他去了哪里?另外,最好能和那个史三娘搭上联系。”   “臻哥,我知道,你们去吧!”   小细留了下来,李臻三人则又回到了平康坊,他们意外地发现,蓝振宁说的天音乐坊竟然就在他们客栈的对面,从他们所住的房间就能看到乐坊的院子。   乐坊是学习乐器的学校,同时也组织乐姬去给达官贵人表演,从中收取佣金,甚至一些有名的艺伎还会在乐坊内公开表演乐器歌舞,引来大批忠实的观众。   三人进来天音乐坊,听说他们是来找人,乐坊的大执事接待了他们,大执事姓林,是一个很肥胖的中年男子,却像个女人般收拾得干干净净,非常讲究仪容,皮肤光洁细腻,指甲也修得整整齐齐。   不过他坐下时腰上那堆肉,连酒胖子看见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掐一掐自己的小蛮腰。   林执事翘起兰花指,翻了半天名册,这才慢条斯理道:“我们这里没有叫康思思的女生徒,粟特小娘倒有几个,难道还要我把她们叫来给你们看看?”   三人对望一眼,心中都十分失望,思思又不在这里,找一个人竟这么难,李臻拱拱手笑道:“那就麻烦大执事了。”   林执事只是随口之言,没想到对方居然当真了,林执事脸色有点难看,便吩咐旁边随从几句,随从立刻下去了。   林执事喝了一口茶又问道:“你们几位是从哪里来?”   “我们是从敦煌来。”   “哦!敦煌好地方啊,莫高窟很有名,我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去莫高窟开洞礼佛,可惜她没有来得及实现夙愿就去世了。”   “如果林执事想去莫高窟开洞竖佛像,我倒可以介绍一下。”   林执事摆了摆手,“我只是说说,我是不会去的,太远了,也没有那个闲钱。”   这时,几名粟特小娘依次走进来,都很陌生,从未见过,李臻等人无奈,只得起身告辞。   “可能是我们弄错了,打扰林东主,告辞!”   林执事笑眯眯道:“没事,想听曲子就到我们这里来,我们可是长安最有名的乐坊。”   李臻三人拱手告辞,但就在李臻走出房门,和一名粟特小娘擦肩而过时,他忽然感觉手中多了一张纸条。      第047章 思思下落      李臻一怔,回头看这名小娘,却见她面无表情地和其他几人走远了,他慢慢捏紧了纸条。   三人回到客栈,李臻打开了纸条,上面竟然是用粟特文写了一行字,非常潦草,显然是匆匆写成。   他只得把纸条递给康大壮,康大壮看了纸条,顿时跳了起来,“阿臻,上面说思思有危险!”   康大壮顿时心急如焚,“我去乐坊找她!”   他转身要冲出去,却被李臻一把抓住,大吼道:“你给我冷静点,你若莽撞,会害死思思的。”   康大壮抱着头痛苦地坐了下来,要是妹妹出事,他怎么向父母交代?   李臻头脑迅速思索,蓝振宁把思思去向推给天音乐坊,乐坊林执事却又不承认,这两人必然有一人知道思思下落,甚至两人都知道。   还有史三娘和给他纸条的粟特小娘,这两人也有线索,关键是先找谁?   就这时,小细快步走了进来,对李臻道:“臻哥,我有消息了。”   李臻大喜,“什么消息?”   “那个蓝振宁并没有离开酒肆,我看见他把酒肆的胡娘都叫来训了一顿,不过我要走的时候,却遇到了史三娘,她很慌张,让我们天黑后去后门等她。”   康大壮看了看天色,才是下午,他心如火烧,“阿臻,还要等到晚上啊!”   李臻已经冷静下来,淡淡说道:“若我们在路上耽误半天,不是一回事吗?不急这一时。”   ……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平康坊内变得灯火辉煌,莺歌燕舞,人流如梭,大唐最多姿多彩的夜生活在平康坊内呈现出来。   但李臻四人却没有心思去参与令人流恋忘返的夜生活,他们快步来到了宣阳坊敦煌酒肆后面,藏身在一个角落里。   等了片刻,酒肆后门开了,一个倩影探头向两边张望,李臻认出她正是史三娘,他快步迎了上去,“三娘!”   敦煌的年轻小娘无人不认识李臻,都对他十分崇拜,史三娘也不例外,在异乡见到了自己曾经迷恋过的少年郎,她脸上禁不住飞起一抹红晕。   她连忙把李臻拉到一边,低声对他说:“十天前,有一个权贵看上了思思,想买她的初夜,但思思不肯,蓝振宁不敢得罪那人,就劝思思离开敦煌酒肆,并介绍她去天音乐坊学弹琵琶。”   李臻捏紧了拳头,又问道:“那人肯放过思思吗?”   “他当然不肯放过,第二天他带了很多钱来找思思,但听说思思已经走了,他勃然大怒,要迁怒酒肆,不过蓝东主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得忿忿而去。”   “蓝振宁给他说了什么?”   “我们不知道,不过我们有个姐妹会读一点唇语,她读出了四个字,天音乐坊,那人就是听到这四个字便沉默了。”   李臻沉思片刻,估计天音乐坊的后台很硬,把这个男子吓着了,直觉告诉李臻,蓝振宁并不知道思思的具体下落。   他心中感激三娘告诉他消息,又问道:“三娘,你们想离开这里回敦煌吗?”   史三娘摇摇头,叹口气说:“虽然有时候也挺想家,不过我们还是喜欢长安的繁华,也看开了,找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就不再寂寞,不过思思很令人敬佩,不知多少人为她着迷,她给酒肆带来滚滚财源,却始终坚持自己的贞洁,三郎,思思是个好姑娘,我们开始时挺嫉妒她,现在却又同情她,哎!”   李臻点了点头,“谢谢你的消息,回去吧!”   史三娘紧紧拥抱一下李臻,转身便跑进了酒肆。   李臻走回了角落,康大壮迎上来急问道:“有思思消息吗?”   “思思的下落,还是得找天音乐坊!”   ……   长安和大唐其他城池一样,天黑后关闭城门,亥时则关闭坊门,在平康坊寻欢作乐的客人要么就留宿在平康坊,要么就必须在亥时前离开。   距离亥时还差半个时辰,天音乐坊的林大执事便在几人的扶持下,吃力地上了一辆马车,他晚上一般都要回家。   林执事其实只是一个高级伙计,在名门世家聚集的长安,他实在谈不上什么地位,没有随从,也没有属于自己的马车,他所乘坐的马车也是乐坊的送客车。   上了马车他就闭上了眼睛,他家比较远,在城南的大通坊,至少要走一刻钟,林执事会利用这段时间闭目小寐片刻。   他刚闭上眼睛没有多久,马车便轻微晃了一下,把他惊醒过来,他有些不高兴道:“老罗,你怎么赶的马车?”   没有人回答他,他一怔,正要再问,旁边却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回头,他的胖脸刷地变白了,马车里明明只有他一人,什么时候又钻出一人。   吓得他刚要大喊,一把匕首却顶住了他的咽喉,“你敢叫喊,我就宰了你。”   “我……我给你钱!”   林执事意识到自己遇到传闻中的马车黑盗了,专门抢劫乘坐马车的单身客人。   “林执事,你不认识我了?”李臻笑问道。   “你是……下午那个人!”林执事认出了李臻。   李臻语气冷了下来,“我问你,康思思哪里去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们乐坊……”   不等他说完,匕首刺进了他的肌肤,一缕鲜血顺着匕首流下来,林执事痛得大叫。   李臻将匕首放在他左耳上,你再敢哄我一句,“你割了你的耳朵!”   “我说!我说!”林执事吓得浑身颤抖,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   “说!”   李臻凶狠地喝一声,吓得他浑身一抖,连忙道:“思思是来我们这里,但她已经走了。”   “去了哪里?”   “去了……去了……”   李臻见他眼珠在转,手轻轻用力,鲜血涌出,林执事是个极为珍惜自己身体之人,此时他耳朵虽然只破了一点点,但满脸是血,便吓得他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李臻将匕首放在他的另一只耳朵上,目光平静地望着他,林执事北吓成了一滩烂泥,大喊起来:“她在武顺府中!”   喊完,他放声大哭,李臻却毫不怜悯,手稍微用力,“继续说下去!”   林执事一边哭一边说:“魏王喜欢胡姬,命令手下找一百个年轻美貌的胡姬,还必须要处子,武顺为了讨好魏王,也在长安四处寻找年轻美貌的胡姬,前天武顺来乐坊,看中了康思思,便把她骗进府中去了。”   李臻已经明白了,魏王就是武承嗣,河西走廊上遇到了搜胡队应该就是武承嗣的手下,难怪福禄县令如此惧怕,难道蓝振玉是武承嗣的人?   李臻仔细回想一下,确实很有这个可能,否则无法解释蓝振玉正好出现在太乙宫,那么蓝振玉在高昌争夺舍利,也是武承嗣的命令。   “武顺是谁?”   “他是魏王假子,也是天音乐坊的后台东主。”   “蓝振宁和武顺是什么关系,是他把思思送给魏王吗?”   “蓝振宁和武顺没有关系,他是……敦煌索家的女婿,和我……有一点交情。”   林执事吓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调了,李臻把匕首从他耳朵上移开,喝令道:“说下去!”   “几天前……蓝振宁找到我,说独孤家的人看上思思了,便把思思托给我保护,不料前天正好被武顺遇到。”   李臻也不知道这个胖子是不是为了撇清他自己,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思思被武顺骗进了府中,准备献给武承嗣,这点不会有假。   他收起匕首,冷冷道:“你若敢告密,我必杀你全家!”   “小人不敢!”   林执事又再度哭了起来,等他抬头时,眼前之人已经不见了,他捂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耳朵,长这么大,他从未遭遇过如此惨痛的虐待,少了块皮肉,还流这么多血,他哀怜自己的不幸,更加放声痛哭。   ……   四人回到客栈,皆沉默地坐在房间里,半晌,酒志建议道:“要不然我们报官,说不定遇到一个刚正的地方官,他一定会替我们要回思思!”   小细摇了摇头,“胖哥,你别说傻话了,如果那个武顺不承认,就算官员再刚直也没有用,说不定遇到恶官,还会说我们诬告。”   康大壮此时也冷静下来,他沉声道:“小细说得不错,这件事我们还得靠自己,我们能救出蕊儿,就一定能救出思思!”   他满含期望看着李臻,希望李臻能给自己一点信心,这时,原本坐在床榻上的李臻坐直身体。   “思思一定要救,不过事情绝不会像我们救蕊儿那么简单,我打算今晚就去摸摸底,说实话,我还是不太放心那个林管事,就算他不说,车夫也会说,事情拖到明天就有麻烦了。”   “可是……我们不知道武顺府在哪里?”   李臻冷笑一声,“既然他是武承嗣的假子,知道的人就一定不会少。”   他负手走到窗前,目光落到了对面的天音乐坊。      第048章 初战不利      李臻等人很快便打听到了武顺府的位置,位于城北务本坊,是一座占地八十亩的大宅,四周有高墙包围。   尽管此时已到二更时分,坊门皆闭,但这拦不住李臻四人,他们翻过坊墙,一路奔至务本坊,很快便抵达武顺府的围墙外。   府门前的牌匾上写着‘武柱国府’四个金字,这里就是他们要找的武顺府了。   四人又绕到侧面,李臻见四周皆无动静,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便指着一株大树道:“我们攀树进去!”   按照他们事先商定的计划,酒志在外面接应,李臻、小细和康大壮三人进府,由轻功最好的小细去摸清思思的关押之地,当然,如果能顺便救出思思,那就今晚一并行动了。   “当心点,别被人发现了!”   李臻叮嘱围墙外的酒志几句,便纵身跳进了围墙内,围墙内正好是一排半人高的灌木丛,三人伏身在灌木丛背后,仔细观察四周情况。   他们位于一座院子里,没有富贵人家的假山池鱼,远处是两排平房,窗户里隐隐透出灯光,从房子周围圈养的猪羊和堆积的菜蔬来看,这里应该是武顺府的厨房。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只见一名男子哼着小调从院门那边走来,李臻给康大壮做了个手势,康大壮会意,慢慢蓄积力量,就在男子刚刚从他们面前经过时,康大壮俨如一头狮子般扑出,将这名男子扑倒地,并用手掩住了他的口。   男子正要挣扎,一把匕首顶住了他的咽喉,吓得他一动不敢动,康大壮将他拖进灌木丛,李臻蹲在他面前低声问道:“那些被抓来的胡姬关押在哪里?”   男子吓得浑身发抖,不敢吭声,康大壮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快说!”   “她们都关在东院……寄春楼内。”   “寄春楼是什么样子?”   “东院最高的楼就是,顶上有宝珠塔,一眼便能认出。”   李臻盯着他眼睛片刻,见他不像说谎,便恶狠狠道:“如果不在东院,我就回来宰了你!”   “求大爷饶命,我上有八十老……”   不等他说完,李臻一掌将他劈晕,三人从灌木丛中闪出,向东院方向奔去。   距离东院大约还有数十步,这时小细低声道:“臻哥、大壮,我先去摸一摸情况,找到了人,我再回来商议。”   四人中,小细的轻功最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李臻想想也不错,先由小细找到思思,摸清护卫的情况,他们再考虑如何救人?不能这样鲁莽地闯进去。   “去吧!当心一点。”   小细一纵身,迅速向前方奔去,他身体极为敏捷,轻轻越过东院院墙,便消失在黑暗中。   李臻和康大壮藏身在一座花坛内,这里是武顺的中堂,周围环境非常清雅,一条小河从他们身边流过,河边种满了垂柳,远处是一座白玉小桥,再不远是一座占地极大的建筑。   或许是夜已深的缘故,周围十分静静,看不见没有一个人,甚至也没有护卫,但李臻心中有点不安,周围太安静了,这么大的府邸怎么会没有巡逻?   大约等了一刻钟,小细还没有出来,李臻感觉有些不妙,他低声对大壮道:“我们去接应他!”   康大壮点点头,两人从花坛内闪身而出,向东院疾奔而去,就在他们刚奔到东院的圆门前,周围忽然火光四起。   只见无数人影从前后左右杀出来,将李臻和康大壮团团包围,足有两百人之多,他们拿着军弩,冰冷的弩矢对准了他们二人。   李臻一颗心顿时沉入了深渊,对方早有准备,他们竟然中埋伏了,这时,康大壮大吼一声,准备挥剑突围。   李臻急忙拉住他,低声道:“别冲动,等他们头领过来!”   几支火把慢慢走近,几名黑衣家丁将已被捆绑的小细推了过来,小细也中了埋伏,被对方抓住了,他的嘴里被破布堵住,眼中充满了愤恨。   李臻执剑在手,冷声道:“你们首领是谁,出来说话!”   话音刚落,一名身材瘦高的黑衣人从旁边转了出来,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李公子,别来无恙乎?”   此人正是阴魂不散的蓝振玉,李臻头脑‘嗡!’地一下,怎么又是他!   只见在蓝振玉身后又站着一名肥硕的男子,目光怨毒地盯着他,正是天音乐坊的林管事。   这两人如一根线索,顿时将所有事件都清晰地贯穿起来,李臻一切都明白了,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坠入了蓝振玉精心安排的陷阱。   蓝振宁的暗示,史三娘透露消息,陌生粟特小娘塞给他的纸条,包括林执事所说的魏王喜欢胡姬,这一切都是为了把他们引来武顺府,都是蓝振玉的精心布置。   李臻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错误,他以为蓝振玉是魏王武承嗣的人,却没有想到这个蓝振玉就是为武顺效忠。   他心中暗恨,蓝振玉曾经说过他的剑法可以排进洛阳前十,自己就一直以为他在洛阳做事,这也是蓝振玉的洛阳口音误导了他。   这时,几名丫鬟簇拥着一名锦衣男子走了过来,此人三十岁左右,长一张国字脸,小眼睛,眉毛极粗浓,俨如刷子一般。   他头戴纱帽,腰束玉带,衣着十分华丽,他负手打量一下李臻,问蓝振玉道:“你说的就是他们吗?”   蓝振玉连忙恭恭敬敬道:“启禀柱国,就是他们!”   这名男子又看了一眼李臻,眯着小眼睛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就是武顺!”李臻冷冷道。   “不对!你应该叫我武柱国,我们初次见面,直呼其名可是无礼之举。”   李臻冷笑一声,望了一圈周围的家丁,“你的礼节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你先闯我的府邸,不对吗?”   “是你先抓走了我的妹妹!”康大壮在旁边吼道。   这个武顺似乎耐心很好,一点也没有生气,他依旧笑眯眯道:“你们是说思思吧!我可没有抓她,我是请她来我府中跳舞,不过我父亲很喜欢她这样的粟特小娘,长得好,汉语又流利,所以我打算送她去洛阳,成为我父亲的宠妾,是她的福份啊!”   “你这个王八蛋!”   康大壮恨得咬牙切齿大骂:“你把我妹妹放出来!”   李臻一摆手,阻止住了康大壮发怒,他已感觉武顺并不想抓他们,否则他们早下手了,他冷冷道:“你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才放人!”   武顺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不错!蓝振玉说你很有头脑,本来依我的脾气,你在福禄县害死了我三十几名手下,我在敦煌酒肆就可以把你千刀万剐了。   但蓝振玉说你一定能找到我这里来,我便让蓝振玉出了个题,你果然很聪明,这么快就把题解开了,我以为你明天才能来,结果今晚就到了,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原来福禄县的马匪也是这个武顺的人,李臻意识到这个武顺的势力确实很大,成立搜胡队,让福禄县令畏之如虎,又能让蓝振玉这样的人为他效命,参与争夺弥勒舍利。   而他不过只是武承嗣的假子而已,也由此可见武承嗣的权势已到了什么程度?   “不要说这些废话了,你就直说吧!”   “好!”   武顺点点头道:“既然你通过了考验,那我就明说了,我要你去把弥勒舍利给我拿回来,用舍利交换你的同伴,还有思思,我是讲道理之人,明天亥时之前,我见不到舍利,你同伴的人头就会挂在我府门前,去吧!”   “等一等!”   李臻急道:“我也不知现在舍利在哪里?如果已被送去洛阳,我明晚之前怎么可能拿得回来?”   “看来你确实不笨,实话告诉你,舍利就在王元宝府中,若不是惧于他的后台,我早就亲自拿回来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是你把舍利给了他,你给我把它拿回来!”   说到最后,武顺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咬牙切齿,脸上变得异常狰狞,这弥勒舍利对他太重要,若拿不回来,他无法向父亲交代。   李臻点了点头,“好吧!”他已经没有任何选择,思思在他手中,小细也被抓了,他异常果断,转身便走。   武顺一摆手,家丁纷纷闪开一条路,李臻和康大壮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望着他们背影消失,武顺回头问蓝振玉道:“你觉得他们拿得回来吗?”   蓝振玉依旧恭恭敬敬道:“卑职感觉他们和弥勒舍利有缘,如果他们拿不回来,就没人能拿回来了。”   “你说得有道理,舍利是有灵性之物,但愿他们不要让我失望!”      第049章 意外来客      “我要一把火烧了那该死的狗屁酒肆!”客栈内,酒志恨得咬牙切齿,狠狠一拳砸在桌子。   康大壮则沮丧地坐在另一边,今天出师不利,妹妹没救出,反而把小细赔进去了,他毕竟也只有十八岁,涉世不深,此时他心中十分懊悔,他认为是自己太急躁了,最后坏了事。   李臻却躺在床榻上,双手枕着头,出神地望着屋顶,他有一个从前世带来的好习惯,那就是他敢于面对失败。   遭遇挫折后,他会冷静下来分析,自己为什么会失败,他要找到失败的原因,下次他就不会再犯。   今天的失败是他落入了蓝振玉的陷阱,可以说是他判断失误,一直以为蓝振玉是从洛阳过来,被蓝振玉的口音误导,造成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但根本原因是他轻敌,他小看了蓝振玉,才导致他明知蓝振宁是蓝振玉的兄长,却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还有他的轻信,他凭什么认为史三娘就值得相信,因为史三娘是女人,所以他就相信了,如果是男人呢,他还会深信不疑吗?   这时,酒志低声问道:“老李,明天我们真的去王元宝的府中吗?”   李臻收回思绪笑道:“我们还有选择余地吗?”   “可是……王元宝的府邸在哪里?”   李臻取出了王元宝给他的玉牌,这块玉牌值两千贯钱,有这块玉牌,还怕找不到王元宝的府邸吗?   这时,门外传来店伙计的声音,“李公子,我方便进来吗?”   李臻连忙坐起身,“请进!”   店伙计走了进来,躬身笑道:“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扰几位。”   “有什么事?”   店伙计取出一封信递给他,“你们今天刚走,就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给李公子。”   他把信递给了李臻,李臻接过信,只见信上写着:‘敦煌李公子启’六个字,字迹圆润,倒有点像女人手笔。   他奇怪地问道:“是什么人送来的?”   “是一个小厮,好像是家仆模样,送了信就走了。”   李臻取出一把铜钱给他,“多谢了!”   店伙计接过钱欢天喜地而去,酒志和康大壮都围拢上来,“信里写什么?”   “我也不知道!”   李臻打开信看了一遍,对二人笑道:“有人约我明天一早去西市附近的西岳酒肆,没有署名,也不知是谁?”   “会不会是武顺的阴谋?”酒志有点不放心道。   李臻摇摇头,“应该不是,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去一趟。”   说到这,李臻又对康大壮和酒志道:“武顺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我怀疑客栈也被他的人盯住了,狡兔需有三窟,明天一早我们分头行动,你们再去找一个住处,最好是租一座民房,我去会一会这个写信之人。”   “王元宝那边呢?”康大壮担心地问道。   “我们明天中午去找他。”   ……   位于长安西市附近的西岳酒肆是长安三大酒楼之一,占地近十亩,由三座五层楼的建筑组成,呈品字形分布,巨大的旗幡高高挑在空中,上书‘西岳’二字,气势颇为壮观。   李臻第一眼看见这座酒肆,便感觉这是有背景之人所开,如此高调奔放,那些达官贵人看见它,不知又会有何想法?   酒肆的高调和它的生意很配比,酒肆生意极好,还是清晨,便有络绎不绝的客人向酒肆走去,李臻走到门口,一名酒保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少郎是来用早餐吧!小店刚推出的八味芙蓉蒸,细腻爽口,吃后令人赞不绝口,少郎去尝尝?”   “我来会个朋友,在云仙阁。”   酒保肃然起敬,云仙阁是他们酒肆最好的雅室之一,光租阁钱就要五十贯,他连忙道:“请公子随我来!”   “小店三座酒楼分别叫做蓬莱、方丈、瀛洲,公子要去的云仙阁就在蓬莱楼的顶部,可以俯览西市,房间虽然不大,但在里面用餐之人非富即贵,看不出公子也是低调之人啊!”   李臻穿一身洗得有点发白的细麻蓝袍,头戴平巾,腰束革带,脚穿半旧鹿皮靴,这身衣装着实有点寒酸,偏偏他要去云仙阁用餐,让一向势利的酒保怎能不感慨。   “到了,公子请!”   李臻已经上了五楼,来到一扇不大的小门前,门口站着两名美貌的侍女,两名侍女恭恭敬敬地将李臻迎进了房间。   出乎李臻的意料,房间内没有一丝富丽堂皇,布置清雅,迎面是一扇画着仕女的白玉屏风,房间不大,陈设也很简单,屋角放一樽独角兽香炉,青烟袅袅,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房间里除了一张低矮白玉方桌外,再无其他家具,倒是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字画,李臻一眼便喜欢上了这种清新淡雅的风格。   “公子喜欢这里吗?”旁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李臻这才发现房间里竟站着一名年轻的女子,他暗叫惭愧,他把这名女子也当做侍女了,原来她就是请自己过来的主人。   待李臻看清她面容时,不由愣住了,这个年轻女子竟然就是在高昌遇到过的王轻语,王元宝的妹妹。   和高昌见她相比,她的变化并不大,依旧是那么美艳绝伦,乌黑的秀发梳着高髻,斜插一根翠羽步摇簪,前胸略略袒露,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肤,胸前挂着一串璀璨的宝石项链。   她双臂挽着丝薄红帛,上穿黄色窄袖短衫、下著银泥曳地罗裙、腰垂红锦带,手腕上戴着金环玉串,静静地站在那里,却显得仪态万方。   王轻语见李臻望着自己发怔,她略略有点不好意思,抬起玉手轻轻理了一下云鬓,抿嘴笑道:“公子不认识我了吗?”   李臻目光连忙离开她的俏脸,咳嗽一下,掩饰住自己的尴尬,这才施礼笑道:“我怎可能忘记王姑娘,只是没有想到。”   王轻语向他款款回一礼,眼中闪过一丝调皮,又笑问道:“公子没想到什么?”   “这个……我没想到西岳酒肆竟如此富丽,还以为是街头普通的小酒肆,也没有想到会是王姑娘请我,早知道就换一身衣服,为客不尊,我有点失礼了。”   “公子率性而为,又有何妨?”   王轻语轻柔地笑了笑,“请坐吧!”   李臻心中有点纷乱,他中午要去找王元宝,偏偏现在又遇到了王元宝的妹妹,尽管王轻语打扮得美若天仙,但他心中有事,也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美人。   王轻语在李臻对面坐下,又看了一眼两名侍女,两名侍女知趣地退下了,王轻语拉住薄袖,拎起玉壶亲自给李臻倒一杯热茶,“公子请用茶!”   李臻望着眼前的玉手和皓腕,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王轻语,这还是李臻第一次近距离细看她。   他这才惊讶地发现,王轻语虽然长得美艳绝伦,而且打扮略有点成熟,但她眉眼之间却显示她的年纪并不大,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   王轻语俏脸上掠过一抹绯红,浅浅笑问道:“公子是不是一直以为我是老太婆?”   李臻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神情有些尴尬道:“也不是,因为令兄……”   “家兄比我大十二岁,难怪公子会想得多,公子要吃点什么?”   “这……我也不知道?”   “那就来份八味芙蓉蒸吧!这是我无聊时发明的菜肴,居然很受欢迎,公子也不妨尝一尝。”   李臻听出了她的话中之话,连忙问道:“这西岳酒肆难道是王家的产业?”   “公子以为呢?”王轻语调皮地笑了起来。   李臻哦了一声,又问道:“你兄长还好吗?”   “他还好,准备过两天去洛阳。”   王元宝要去洛阳,一定是去送舍利套函,想到武顺给自己留的时限已只剩下六个时辰了,李臻心情又有点沉重起来。   “公子好像有心事?”王轻语异常敏感,立刻体会到了李臻的情绪变化。   “只是遇到一点不顺心之事,我还打算中午去拜访令兄,有一点小事要麻烦他。”   “公子能告诉我吗?”   李臻犹豫了一下,又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多谢王姑娘请我来这里喝茶,让我这个塞外偏乡之人也开了眼界。”   “公子是遇到了什么挫折吧?”   王轻语一双美眸深深地看着他,李臻没有说话,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   王轻语又低声道:“俗话说交浅不宜言深,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公子真的不应该再卷入舍利之争。”   李臻愕然,“姑娘……知道?”   王轻语点了点头,“我怎么知道的公子就不要问了,但我要告诉公子,弥勒舍利一直是圣神皇帝的心愿,为了取悦天子,朝中几大势力都卷入了这颗舍利的争夺。   这些势力之庞大,不是你能想象,包括远在吐火罗的阿缓王,也不过是为其中一个势力卖命,连我父亲都后悔卷入此事。   原以为你在高昌能脱身,没想到你刚到长安便又涉入了舍利之争,李公子,你真的太鲁莽,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王轻语的语气中带着责备,李臻从来没有被人这样责备,他又何尝愿意得罪权贵?   更何况他现在所有的麻烦就是因为他把舍利给了王家引起,现在王轻语却指责他鲁莽惹事,她这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让自己不要再开口向王家索要舍利。   李臻心中着实不舒服,他半晌才淡淡道:“只因为我救人心切,才落入陷阱,但现在我已经身不由己了。”   王轻语并没有意识到李臻心中已经不悦,她又继续劝道:“我希望公子能吸取教训,千万不要再去招惹朝中权贵,他们势力之庞大,绝不是台面上的君君臣臣,武顺看似权势滔天,其实真不算什么。”   李臻不想再听下去,便起身施一礼,“王姑娘的金玉良言李臻铭记于心,如果姑娘有什么事,可以去客栈找我,感谢姑娘的招待,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李臻说完,转身便快步离去了,王轻语怔怔地望着他背影走远,良久,她不由低低叹息一声。      第050章 人情冷暖      李臻随后打听到了王元宝的府邸,就在西市旁边的延寿坊内。   李臻这才知道,原来王元宝竟是长安第一富豪,他父亲王信以西域贸易发家,凭借来自西域的珠宝和高昌的葡萄酒成为整个大唐数一数二的民间巨富。   王家的主宅在洛阳,长安不过是一座别宅,和武顺一样,王元宝也顶着柱国的勋官头衔,所以他在长安的府邸牌匾也是‘王柱国府’。   府邸占地近七十亩,修建得气势宏大,从武则天时代开始,朝廷对商人渐渐宽容,放开了对商人的种种桎梏。   商人可以骑马、可以建造华丽的府宅,可以有爵位,甚至可以当官,可以参加科举,社会地位得到了极大提高。   李臻三人向门房递给了拜帖,不多时,王元宝满脸春风的迎了出来,“李老弟,什么时候来的长安?”   和高昌时相比,王元宝皮肤变得白皙了很多,脸胖了一圈,神采飞扬,看得出西域之行的成功使他得到了极大的褒奖,和武顺的忿懑不平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臻躬身施礼道:“小弟昨天才到长安,今天特来拜访王兄。”   “太晚了,昨天就该来,我要罚你三杯酒,竟敢怠慢我!”   两人大笑,王元宝又和酒志、康大壮打招呼,却不见小细,他有点奇怪地问道:“姚贤弟没有同来长安吗?”   如果没有见过王轻语,李臻还真以为王元宝一无所知,但他现在心如明镜,王元宝其实什么都知道,不过在自己面前做戏罢了。   李臻也故作苦笑一声说:“此事一言难尽!”   王元宝呵呵一笑,“不妨,有的是时间,进府慢慢谈。”   他将李臻三人请进府内,王元宝的府邸果然富丽堂皇,绿树成荫,到处雕梁画栋,连珠、流苏、飞天、莲瓣等等花纹精美绝伦。   各种小巧别致的亭台楼阁随处可见,专门引来的一条小河贯穿府邸,无论风水还是建筑风格,都是一座上佳的府邸,令人赏心悦目。   众人一直来到贵客堂,分宾主落座,侍女上了茗茶和茶点,这时,外面传来环佩声响,王元宝笑道:“这是舍妹来了!”   一阵香风袭来,王轻语在几名侍女的簇拥下出现在大堂台阶上,她已换了一件绿色长罗裙,更显得她丰姿冶丽,步步生莲。   “听说有贵客来了,原来是李公子,好久不见了。”   王轻语就仿佛上午根本没有见过李臻一样,脸上带着久别重逢的笑容,她又向酒志和康大壮微微施一礼,“欢迎两位来舍下做客!”   三人连忙起身向她回礼,李臻笑道:“见到了王姑娘,才知道长安的水土这么滋养人。”   王轻语掩口轻笑,眼角媚态嫣然,“李公子真会说话,轻语多谢公子夸赞!”   她在兄长身边施施然坐下,面带巧笑,却不再说话。   王元宝又笑问道:“不知贤弟现在住在哪里,要不要搬到我府中来?”   “我们住在平康坊的一品客栈,住得很好,多谢王兄美意!”   王元宝一笑,慢慢喝了一口茶,这时,李臻沉吟一下,便开门见山道:“不瞒王兄,昨晚我们见到了武顺。”   王元宝手微微一颤,茶水险些漾出来,脸上明显有点不自然了,连王轻语的笑容也消失,似乎陷入沉思,李臻很清楚王元宝其实什么都知道,他又试探着问道:“王兄和他熟悉吗?”   “有什么熟不熟的!”   王元宝故作轻描淡写说:“稍微有点见识的长安人都知道他,他原本姓刘,也是长安巨富,三年前献了一半家产给武承嗣,便认武承嗣作父,改名武顺,三年来他依仗武承嗣的权势在长安胡作非为,令人深恶痛绝,李公子怎么会认识他?”   “是这样,大壮的妹妹被他诱骗,准备献给武承嗣,我们昨晚去他府中营救,去不幸中伏,姚熙被他抓住,武顺告诉我,必须用那颗舍利来交换他们的性命,所以……”   王元宝脸色愈发难看,半晌道:“李公子不会以为舍利还在我手中吧!”   李臻虽然很难开口,但事关小细和思思的性命,他也不得不明说了,“我知道舍利对王兄很重要,我也不打算要真舍利,只希望王兄能把影舍利给我,上次王兄不是说,影舍利已经送回长安了吗?”   “是!上次我是这么说的,只是很不凑巧,影舍利我已经送去嵩山少林寺了,我们王家在那里供有香油,如果贤弟能给我一个月时间,或许我能把影舍利迎回来,不知贤弟能否再等一段时间?”   李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管王元宝是不是真把影舍利送去了少林寺,但他的态度却清清楚楚告诉了李臻,就算影舍利在他手上,他也不会拿出来。   人情冷暖啊!换个角度,这个王元宝和武顺又有何区别?   这时,康大壮再也忍不住道:“王兄,如果今晚不能把舍利交给武顺,小细和我妹妹都要遭遇不幸,能不能请王兄想想办法,救他们一命!”   王元宝半晌叹了口气,“我真的爱莫能助,我也只能再表达一点心意,来人!”   两名心腹随从从堂下走来,垂手站立,王元宝吩咐他们道:“去取五百两黄金来。”   话既然已经说绝,他们就没必要再呆下去了,李臻站起身,语气平静道:“多谢王兄的好意,黄金就不必了,我们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贤弟,我真的很抱歉。”   “不必了!我能理解王兄的苦衷,绝不勉强王兄。”李臻含笑点了点头,也不看王轻语,转身便带着康大壮和酒志扬长而去。   王元宝望着他们走远,鼻子冷冷哼了一下,他身后,王轻语却一言不发,不知她在想着什么?   从王元宝府中出来,酒志狠狠呸了一声,忍不住骂道:“就是一个混蛋,忘恩负义,这种人怎么能混到长安首富?”   “你以为有情有义的人会混到长安首富?”康大壮讥讽道。   他又忧心忡忡地看着李臻,“阿臻,现在我们怎么办?”   “先回客栈,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李臻阴冷着脸,翻身上马,催马向平康坊奔去。   回到客栈,李臻坐在小桌前,凭着昨晚的记忆在纸上绘制武顺府的地图,既然取舍利失败,那他只能采用下策,潜入武顺府,抓武顺的子女为人质交换。   酒志和康大壮坐在一旁焦急的等待,他们现在也是一筹莫展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伙计的声音,“李公子,有人送来一封信。”   李臻一怔,自己怎么又有信来,他连忙收了画纸,说得:“请进!”   伙计进门递给他一封信,李臻认出了信上的笔迹,他连忙打开信,一张素笺上只写着三个字:‘老地方。’   ……   云仙阁的房间里,李臻负手来回踱步,他不知王轻语为什么又找自己,或许要给他指点一条明路,或许她又打算再告诫自己一番。   这时,门被推开了,一名身材高挑的白裙女子一阵风似的进来,她戴着竹笠帷帽,薄薄的轻纱遮住了她的容颜,手中挽着一只大唐女子最流行的云锦缎袋,一进屋便幽香扑鼻。   李臻本迟疑一下问道:“姑娘是……”   白裙女子掀开遮脸的轻纱,嫣然笑道:“李公子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吗?”   赫然就是半个时辰前才见到的王轻语,李臻暗骂自己急昏头了。   他连忙歉然道:“原来是王姑娘,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又见到姑娘。”   “你不想见到我吗?”王轻语一双美眸深深注视着她。   “也不是……”李臻也不知该怎么说,他只得苦笑一声,“王姑娘,真的一言难尽。”   王轻语幽幽叹息一声,“我兄长是那样的人,你当然不想再见到我,不过我们王家也不全是无情无义之人。”   王轻语从云锦袋中取出一只紫色包裹,递给了他,“这就是你要的影舍利!”      第051章 舍利换人      李臻半天说不出话来,太出乎他的意料了,王元宝是那么冷酷无情,见死不救,但他妹妹王轻语却急侠好义,竟然亲自把影舍利送来了。   李臻又想起她上午明明是出于对自己的一番好意,劝自己不要卷入危险,自己却以为她是在暗示不要再问王家索要舍利,最后自己居然愤然离去。   李臻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感激,连忙深深行一礼,“多谢王姑娘慷慨仗义!”   王轻语噗嗤一笑,“公子怎么像个酸儒了,再不接着,我就拿走了。”   “多谢姑娘!”   李臻连忙接过沉甸甸的包裹,他怎么能再让它被拿走,王轻语又柔声道:“我不能被兄长发现,要马上回去,公子请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王轻语转身又如一阵风似的走了,救人的影舍利却留在了李臻手中,他慢慢走到窗前。   片刻,只见王轻语匆匆走出大门,上了一辆马车,李臻望着马车远去,又想起她上午对自己的一番苦心劝说,这番情义让他如何回报?他心中不由涌起一种难以言述的感激之情。   ……   回到客栈,康大壮和酒志目瞪口呆听他讲了经过,又望着他手上的包裹,两人半天也反应不过。   酒志忽然‘哈!’一声大笑起来:“老李,那个美女好像对你有意思啊!”   不等他再说下去,李臻红着脸狠狠给他后脑勺一巴掌,“人家这么高尚的情操,却被你说得这般龌蹉,你小子该打!”   酒胖子吐了一下舌头,不敢再说了,康大壮心中异常感动,喃喃自语道:“假如小细和思思能被救出来,她就是我康大壮的恩人。”   李臻把包裹放在小桌上,一层层把布打开,一只铜盒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正是在高昌得到过的舍利套函,李臻细看上面的纹路,只见弥勒左手托着钵盂,是影舍利。   “老李,假如他们也知道这是影舍利怎么办?”酒志忧心地问道。   李臻摇了摇头,“目前只有王氏兄妹、我们以及吐火罗的阿缓王知道影舍利之事,蓝振玉应该还不知道。”   “万一阿缓王和他们是一伙,或者小细那臭小子熬不住大刑招供了,岂不是完蛋?”   “你想得太多了,阿缓王的武士和蓝振玉互相残杀,哪里会是一伙?至于小细,你觉得他们有必要对小细用刑吗?”   酒志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他挠挠头笑道:“那现在送去吗?”   “现在怎么能送去,舍利哪有这么容易到手?武顺不会相信,我还得去一趟王元宝府中,做一番戏才行。”   半个时辰后,李臻三人出现在王元府外,酒志和康大壮在外面放哨,李臻趁人不备,沿着大树攀上围墙,一跃而入,便再无声息。   一直到夜幕降临,李臻的身影才再次出现在围墙上,他背负着一物,从围墙上轻轻纵身跳下。   康大壮和酒志迎了上来,三人低语几句,皆兴奋得一击掌,他们迅速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向坊门外驰去。   ……   武顺府内,一名黑衣人站在堂上向武顺汇报他观察到的情报,“卑职在王元宝府外观察了一天,一早他们三人来拜访王元宝,但很快就离去了。   一个时辰后,三人再次回来,但这一次他们很隐蔽,卑职亲眼看见李臻潜入了王元宝府中,直到不久之前他才翻墙出来,好像得到了什么东西,看得出他们离去时很兴奋。”   武顺负手而立,半晌,他问旁边蓝振玉道:“你觉得他们得手了吗?”   “这个……不好说,卑职觉得王元宝不会把舍利放到容易到手之处,必然会藏得非常隐蔽,但也说不定李臻真得手了,总之,我们就等他把东西送来再说。”   “你说得不错,送来后看一看便知真假。”   这时,有人在堂下禀报:“启禀主人,那个李公子来了,只来了一人。”   “带他上来!”   不多时,李臻被带上了大堂,武顺坐在软榻上,手中端着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要得东西带来了吗?”   李臻取下背上的包裹,“东西就在我手中,但我想看看人。”   武顺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片刻,小细和康思思被推了上来,康思思看见李臻,顿时哭了起来,“三郎哥哥!”   武顺眯起眼睛道:“这下可以把东西给我了吧!”   李臻摇摇头,“说实话,我并不太相信你。”   武顺笑了起来,“我们彼此彼此,不过你还有什么选择余地吗?李臻,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你伙伴的小命都在我手中,包括你。”   “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没有选择的余地。”   李臻把包裹递给了他,一名手下接过包裹,给了武顺,武顺把包裹打开,面前出现一个铜盒。   他是极有眼力之人,是不是仿造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不管铜质还是铸造工艺,都不是大唐的手法,武顺点了点头,吩咐道:“把图案拿来!”   李臻的心顿时悬了起来,武顺竟然还有舍利套函的图案?片刻,一名年过花甲的文士将一卷画轴献上,武顺打开画轴,眯眼着仔细对照铜盒。   此时李臻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他隐隐看见,图案上有花纹,画图人竟然把铜盒上的花纹也描绘上去了。   武顺忽然瞥了李臻一眼,笑道:“看得出你很紧张,你也害怕这是假的吧!”   李臻点点头,“我确实也有点担心。”   武顺取过一点白灰,在铜盒上细抹,仔细对照图案上的花纹,旁边老年文士也在细看,他才是真正懂行之人。   “韩先生,舍利函可是真?”武顺问老年文士道。   这个韩先生细看几遍,最后他终于开口道:“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看出漏洞。”   李臻顿时长长松了口气,原来这幅图案也是照着影舍利描绘的,真是万幸啊!   这时,李臻又取出一只玉盒,递给武顺,“我们得到舍利时,外面还套着这只玉盒。”   武顺看了一眼蓝振玉,询问他的意思,蓝振玉微微点头,他曾见过这只玉盒,确实没错。   武顺沉思片刻便笑道:“说实话,我要杀你们易如反掌,不过我是讲信誉之人,这只舍利我要送去洛阳,由父亲最后鉴定,只有他认可了,这件事才算完,所以我只能先放一人,你自己挑一人吧!”   对方的决定在李臻的意料之中,他和酒志、大壮都商量过了,他向小细望去,小细向他摇摇头,又看一眼思思,意思是让他把思思带走。   这其实也是李臻的想法,关键思思还有另一层意义,万一武顺反悔,把思思送去洛阳讨好武承嗣,他们又走回原点了。   李臻一指康思思,“你把思思放了。”   武顺轻轻鼓掌,“真的聪明,怎么就和我想到一起去呢?这样的聪明人不为我效力,真是可惜了。”   他回头令道:“把她放了!”   几名手下解开思思身上的绳索,将她推给了李臻,思思扑进李臻怀中哭了起来,武顺一挥手,几名手下又把小细推了下去。   武顺走上笑道:“很多人说我武顺仗势欺人,其实权势就是这么回事,谁有了权势都一样,不过至少我武顺是讲信誉之人,替我做事之人,我绝不会亏待。   李公子,你想不想知道,你偷回这舍利得罪了谁吗?王元宝的后台,要不要我告诉你?”   武顺确实看中了李臻,年纪不大,却极有胆识,而且非常聪明,这样的人才若能招到自己麾下,必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使自己在父亲面前更有地位。   目前武承嗣有八个假子,个个都是一方豪强,武顺只是其中之一,假子之间也有激烈的竞争,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招募到更多更好的人才。   李臻却觉得很滑稽,本来是蓝振玉要招揽自己,现在却变成了武顺,这就是武顺所谓的信誉了,若不是为了招揽自己,他会把思思放了吗?   不过李臻心中自有分寸,他淡淡笑道:“请武使君暂时不要告诉我,以免我晚上无法入眠。”   武顺大笑,“好!我就不告诉你,等你自己想知道王家后台时,你再来问我。”   “我现在想知道,我的另一个伙伴什么时候放出?”   “很快,最多七八天,我们一起静候洛阳的消息。”   “思思,我们走!”   李臻拉着康思思快步离去,武顺望着他走远,对蓝振玉笑道:“这个少年懂得进退,凡事给自己留有余地,不到最后关头他是不会做出选择,这些品质难得可贵,我很喜欢!”   蓝振玉脸上陪笑着,但眼睛里却迅速闪过一丝难以言述的复杂神色。      第052章 黄雀在后      李臻带思思上了停在府外的一辆马车,他立刻低声道:“去东市!”   车夫挥动长鞭,马车启动,向东市疾驶而去,思思在马车内又忍不住再次哭了起来,李臻柔声安抚她,“没事了,你二哥很快就会送你回家,你爹娘都伸长脖子盼着你回家呢!”   “三郎哥哥,你们怎么来了,我二哥呢?”思思抬起头,满脸泪水地问道。   李臻半年没有见到她,发现她比从前稍微成熟了一点点,容貌也更加俏丽,李臻笑道:“发生了很多事情,以后再慢慢给你说,你二哥和酒胖子现在在城外,我把你安顿好,我就得赶过去。”   “可是……现在城门已经关了,你怎么出去?”   “这个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   康思思疑惑地看着他,这个她曾经最喜爱的三郎哥哥,给了她巨大的安全感,她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将头轻轻枕在他肩膀上,慢慢闭上眼睛,她几天不敢合眼,实在太疲惫了。   李臻却毫无困意,他锐利的目光注视着窗外,脑海里各种念头在迅速飞转,救出思思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必须要尽快救出小细。   尽管武顺口口声声说,得到武承嗣的回复后,他就会放了小细,可如果真相信了武顺的话,恐怕他连怎么死的都会不知道。   这些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豪霸,一旦发现舍利是假,他怎么可能放过自己?   这时,马车停了,思思一下子醒来,发现外面是东市大门,她奇怪地问道:“三郎哥哥,怎么停在这里?”   “你别问,跟我走就是了!”   李臻拉着她下了马车,又走了一段路,上了另一辆马车,李臻吩咐道:“去崇业坊!”   马车调头向崇业坊驶去,李臻此时异常谨慎,他绝不能让武顺知道思思被藏在哪里,若留下一点漏洞,就会使他们的努力付之东流。   很快,马车在崇业坊大门前停下,此时亥时已经到了,关闭坊门的鼓声敲响,在坊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他拉着思思冲进了坊内。   他们走进一条小巷,李臻打开了一扇门,这是一座占地约一亩的小民宅,五六间屋子加一个小院,他们已将它租下了两个月。   “三郎哥哥,这是哪里?”   “这是我们临时租的小屋,你就先住在这里,里面什么都买好了,你千万别出门,我们过一两天就回来。”   李臻见她眼中露出害怕之色,便笑着安慰她道:“这里很安全,没人会找到你,我们把小细救出来,就带你离开长安。”   思思轻咬一下嘴唇,乖巧地点了点头,“我会照顾自己,三郎哥哥,你们也要小心。”   李臻又留给她几十枚金币,这才离开了小宅,向坊门外迅速奔去。   ……   长安城墙虽然高大雄伟,但在武艺高强的人眼中,城墙并没有意义,只凭借一条长索,李臻便轻轻松松翻过了东城墙,并游过了护城河,向东城门外奔去。   不多时,李臻奔上一座小小的山岗,找到约好的一座亭子,正在张望时,大树后传来了酒志的声音,“老李,我们在这!”   紧接着康大壮也牵马出现了,他上前紧张地问道:“思思救出来了吗?”   李臻点点头,“她现在我们租的小宅内,很安全!”   康大壮松了口气,妹妹出来了,他一颗揪紧的心便可放下一半,下面是要把小细救出来,他又道:“我们一直在观察城门,没有人出门。”   “老李,现在城门已关,他们可以出来吗?”酒志疑惑地问道。   “我其实也不知道,但万一他们能出门呢?还是小心点好,我们机会不多。”   李臻背上弓箭,翻身上马,“走吧!我们先去前方埋伏。”   三人催马下了山岗,沿着宽阔的官道向东面奔去。   长安城的东城门叫做春明门,是东去洛阳的主要城门,如果武顺的人要去洛阳,那么春明门就是必经之路,再沿着一条笔直宽阔的官道一路向东奔驰,数天后就能抵达洛阳。   就在李臻他们离开山岗约一刻钟后,春明门的外吊桥放下,城门竟缓缓开启了,夜间擅开城门是大罪,除非是紧急军报或者天子归城,否则难逃御史弹劾,如果不是权势滔天的人,春明城门绝不会开启。   春明门刚刚开启,八名骑士便从城门内鱼贯奔出,他们快马加鞭,前后拉开二十余丈距离,如一支锋利的长矛,向东疾奔而去,从他们穿的白袍绣花服饰便可看出,这是武氏家将。   不管魏王武承嗣,还是梁王武三思,他们的家将都穿着一样的绣花月白袍,腰束革带,头戴纱帽,携弓带箭,个个武艺高强,这八名家将显然有重要事情赶赴洛阳。   李臻的猜测并没有错,武顺拿到舍利套函后,便立刻派人送往洛阳,放在长安会节外生枝,只有交到他义父武承嗣的手中,他才算完成任务。   这八名武氏家将就是武承嗣放在长安的信使,专门替他传送重要文书,他们有武承嗣的金牌,无论长安和洛阳的城门都能畅通无阻。   八名家将个个武艺高强,所骑骏马也是百里挑一,长安和洛阳之间尽管相距千里,但他们三天便可以赶到。   八名家将在宽阔无人的官道上纵马疾奔,激起滚滚黄尘,声势极大,急促的马蹄声在夜晚传出数里远。   李臻站在一棵大树上,手执弓箭,注意力集中在远处越来越近的骑士身上。   虽然他并不敢肯定这群骑士就是武顺派去洛阳送舍利之人,但他必须要押下这个赌注,能不能夺回舍利,就在此一举了。   八名骑士越来越近,李臻嘴里含着三支箭,慢慢拉开了弓箭,晴朗的夜晚,月光格外皎洁,银色的月光洒在官道和八名骑士身上。   李臻看得很清楚,第二名骑士后背着一只皮囊,皮囊凸露出方方正正的轮廓,正是舍利铜套函的外形。   他拉开弓箭,瞄准了第二名骑士的胯下骏马……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八名骑士显然没有意识到他们背负的是无价之宝——弥勒舍利,他们尽管已经提高警惕,但危险却如影随附。   大树上,李臻的箭还没有射出,从两边草丛内忽然飞射出无数寒光,随即惨叫声大作,人仰马翻,八名骑士纷纷滚翻落地,紧接着无数黑影从草丛中杀出,挥刀杀向滚翻落地的骑士。   李臻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草丛中竟然有人埋伏,他选择的地方确实是最好的伏击之地,官道略窄,骑马之人必须放慢马速,两边是茂密的树林和深达一人高的草丛。   只是……除了他李臻之外,还会有谁在抢夺影舍利?   李臻没有时间再考虑,他已看出埋伏人投出的是短矛,四名骑士当场丧命,其余四人受伤两人,但八匹骏马全部被射毙。   背负舍利的武氏家将没有受伤,他从地上爬起,向李臻埋伏的大树方向亡命奔逃,后面十几名黑衣人在紧紧追赶,另一名没有受伤的武氏家将只支撑了几个回合,就被二十几名黑衣人乱刀砍死。   就在武氏家将刚从大树下奔过,李臻从天而降,手中剑光一闪,长剑精准地切断了家将后背的皮囊带。   他随即用长剑挑飞皮囊,凌空一个翻滚,人已到一丈多远,皮囊也从空中落下,正好落在李臻面前,他的力道捏拿得极其巧妙。   就在李臻伸手要去抓皮囊之时,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个纤细的紫影从李臻头顶飞掠而过,伸手凌空一抓,皮囊也跟着紫影消失了,这一意外变化就如兔起鹘落,发生只在短短一瞬间。   李臻抓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装着舍利的皮囊被紫衣人抢走,令他倍感窝囊,气得李臻狠狠一跺脚,拔足追了上去。   今晚发生太多的变故,一群黑衣人截杀了武氏家将,李臻夺走皮囊,却意外杀出一个程咬金,把李臻即将到手的皮囊抢走,这就是典型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大群黑衣人将最后一名武氏家乱刀砍死,他们发现皮囊已失,不甘心地在后面追赶。   树林内,李臻一路穷追不舍,前面就是酒志和康大壮的接应之地,李臻却没有看见两人,他心中暗骂,这个两个混蛋,关键时候跑到哪里去了?   紫衣人怀抱皮囊奔上了山岗,前面便是灞水了,就在这时,两株大树后忽然闪出了康大壮和酒志,两人一左一右两支剑刺向紫衣人,剑光迅捷,令人防不胜防。   李臻兴奋得大喊一声,“好!”这次伏击十分漂亮。   不料紫衣人身体异常敏捷,在绝路中竟然凌空腾起,躲过了两人伏击的必杀之剑,随即一脚踩在酒志的肩膀上,借力跳上一块大石,一纵身跳进了灞水,很快便不见踪影。   李臻追至,紫衣人已经在灞水中消失了,酒志倒在地上,肩膀的剧痛使他直咧嘴,康大壮也望着灞水发呆,他怎么也想不通,对方怎么可能躲过他和酒志的必杀之击?   这时,远处传来一群黑衣人的喝喊之声,他们渐渐追近了,李臻无奈,只得拉了一把康大壮和酒志,三人沿着灞水向远处奔去。      第053章 扑朔迷离      次日一早,万年县县令找到武顺,告之他在城外发现了武氏家将的尸体,八人全部被杀。   武顺大惊,急忙带人赶去县衙验尸,他并不是为了这八人之死,而是要找回他的舍利,但最后结果却使他大失所望,舍利已经不翼而飞。   ‘砰!’一只瓷杯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武顺气得发了疯,又奋力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掀翻在地,他暴跳如雷地大吼:“若让我查到是谁,我非把他千刀万剐,方泄我心头之恨!”   十几名心腹手下垂手站立,皆吓得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们都明白,武顺千辛万苦才得到舍利,却在半路被人劫走,他怎么可能不大发雷霆。   武顺吼叫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他吼不动了,才终于冷静下来,他坐靠在软榻上,目光凶狠地盯着十几名心腹手下,一定是有人泄露了消息,才会被人半路伏击,自己的身边藏有内鬼。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蓝振玉身上,武顺挥了挥手,令所有人下去,只留下了蓝振玉,蓝振玉妹妹是他的宠妾,使蓝振玉成为他唯一信任的心腹。   半晌,他嘶哑着声音问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事情虽然糟糕,但使君需要先冷静下来,东西应该还在长安,跑不了!”   武顺叹了一口气,“我怎么冷静得下来,好容易才得到的舍利,最后又丢掉了,还死了八个武氏家将,这让我怎么向父亲交代?”   蓝振玉沉吟一下道:“知道使君要把舍利送走之人,只有李臻,会不会是他下手?”   “不可能!”   武顺摇了摇头,很肯定地说道:“我验过尸体,他们是被数十人击杀而死,遭到几十根短矛的伏击,李臻他们只有三人,又是初次进京,哪里去找这么多杀手,不会是他们,是另有其人,而且我知道,是我内部有人对外泄露了消息。”   蓝振玉的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又道:“难道是王元宝反击,又把舍利夺回去了?”   “王元宝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吧!竟然敢杀武氏家将?”   “也有可能啊!比如他们杀人灭口,不留证据,让使君抓不到他们杀人的把柄。”   武顺也是一个极为精明之人,他和王家号称长安双富,从上一辈开始,彼此已打了几十年交道,都比较知根知底,他盛怒之下或许会以为是王家所为。   但当他冷静下来,他又很清楚,这不是王家的做事风格,王家是商人,绝不会做这种杀人绝事,彻底得罪武承嗣,就算在高昌,他们也不敢和自己的人正面争夺。   “这件事也不是王家所为,是另有其人。”   武顺负手走到窗前,目光阴鹜地望着天空,半晌冷冷道:“想争夺这舍利的朝廷势力绝不止两家,这必是另一家插手了,你要用最短的时间,给我查清幕后之人。”   “卑职明白了,这就去查!”   停一下,蓝振玉又问道:“李臻好像已经不在一品客栈,需要卑职找到他们吗?”   武顺冷笑一声,“他的人在我这里,不需要你找,他会自己上门来!”   蓝振玉行一礼,退下去了,武顺又望着天空,咬牙切齿道:“我非把这个内鬼挖出来,将他千刀万剐!”   ……   李臻三人在天刚亮时回到了崇业坊的民宅,康思思终于见到了兄长,兄妹二人抱头痛哭,叙述别来之情。   李臻和酒志坐在另一间小屋里休息,品尝思思给他们煮的茶汤,尽管茶中放了蜂蜜,他们却品出了一丝苦涩之味。   尤其李臻,在数天之内连败两次,对他的自信打击极大,前一次他因为初到长安,不了解情况中了陷阱,而这一次,到手的舍利又飞掉了,他再用运气不济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只能说他对形势的判断还是不够深入,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舍利竟然翻起大浪,他这才深深理解了王轻语的话,一时间他沉默无语。   “老李,那个紫衣盗是个女人,你看出来了吗?”酒志在别的方面反应较慢,但在辨身识女人方面他却高人一筹。   “我大概也看出来一点。”   那个紫衣人穿着紧身武士服,纤细的身材分明是女人无疑,李臻又问道:“你肩上的伤好点没有?”   酒志晃了晃肩膀,“还好,不怎么疼了,他奶奶的,那婆娘好重的脚,把我骨头都差点踩断了。”   李臻又沉吟片刻道:“还有那群黑衣人,你觉得有点眼熟吗?”   这时,康大壮走了进屋,他接着李臻的话道:“他们就是我们在高昌遇到的吐火罗武士,我听到他们说话了,就是吐火罗语。”   酒志愣住了,“不会吧!这帮阴魂不散的家伙,竟然跟着我们到长安了?”   李臻笑了笑,“我也觉得很像是他们,而且王轻语告诉过我,阿缓王也是效忠于大唐的某个权贵,他的手下出现在长安,也就不奇怪了。”   “可是……他们是吐火罗人,在长安兴风作浪,不觉得有点荒唐吗?”酒志还是不理解,在高昌这帮人可以胡作非为,但这里是长安,他们还敢随便杀人,这简直有点太不可思议了。   “或许是他们背后的势力想用胡人来掩人耳目吧!”   李臻叹了口气,苦笑道:“现在局势变得复杂了,吐火罗武士背后是一个势力,那个抢走影舍利的紫衣人又属于另一个势力,加上武顺和王元宝,一共有四个势力在争夺舍利,形势真的有点扑朔迷离啊!”   “老李,你说得我快昏头转向了,依我看,那个最后抢走舍利盒紫衣女人一定去了洛阳,长安已经没事了,咱们也别管这么多,去问武顺要人,把小细要回来,咱们拍屁股走人,管他们怎么争斗。”   “你说得简单,武顺凭什么把小细放出来,他吃了这么大的亏,怎肯善罢甘休?”   三人都陷入了沉思,李臻说得对,只要小细还在武顺手中,他们就休想摆脱这个漩涡。   ……   长安延兴门外有一座比较老旧的佛寺,叫做青龙寺,是在隋文帝时代修建,香火也曾盛极一时,但随着兴善寺、慈恩寺、玄都观等李唐皇室寺院和道观的兴起,青龙寺也渐渐衰落了,寺院内原有三千僧人,也锐减到现在的百余人左右。   由于青龙寺紧靠城门,也这里也成为三教九流之人的聚集之地,充满了各种危险,连官府的捕头衙役也不敢轻易去那里查案。   寺院侧门外有一块方圆约五六亩的空地,空地上摆满了各种小摊,卖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甚至还有人在这里堂而皇之的摆卖朝廷严禁民间持有的军弩。   下午,一辆马车停在了空地前,换了一身衣服的蓝振玉从马车里跳出,快步穿过众多小摊,直接从侧门走进了寺院内,他来到寺院后面的僧房前,向两边看了看,推门走进了一座小院。   刚进小院,两把剑一左一右顶住了他的咽喉,蓝振玉连忙举起手,“我是来见大师!”   这时,房间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让他进来!”   两柄剑收走,蓝振玉整理一下衣服,快步走进禅房,禅房内弥漫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味,里间盘腿坐着一个僧人,由于被纱帘遮掩,看不清相貌和年龄。   蓝振玉连忙跪下,“卑职参见高僧!”   房间里顿时传来‘嗤!’的一声女人轻笑,僧人干咳两声,笑声随即消失了,只听僧人沙哑着声音道:“蓝振玉,你知道我为何叫你来?”   “卑职不知!”   “那我就告诉你,你提供的情报是不错,但昨晚失手了,我们的人没有拿到舍利。”   蓝振玉一惊,连忙道:“我今天上午看见了八名信使的尸体,难道不是……”   “八名信使是我们杀的不错,但舍利却被别人抢走,我们昨晚白忙一场。”   蓝振玉额头上渗出了汗水,急忙道:“不知是谁抢走了舍利?”   “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昨晚除我们之外,还有另外两个人在争夺舍利,但舍利最后落在谁的手上,我们也不知道,那帮吐火罗蠢货办事不力,我已重罚了他们,我希望你能利用武顺的人手尽快找到舍利。”   “是!卑职明白了。”蓝振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房中僧人又缓缓道:“现在大总管极为关注此事,令我们务必拿到舍利,蓝振玉,你只要把此事办妥,大总管会保你为羽林将军,你也知道大总管和圣上的特殊关系,只要他开口,就算让你做个大将军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多谢大师提携,卑职会竭尽全力找到舍利。”   “去吧!我要休息了。”   蓝振玉磕了一个头,起身退了出来,隐隐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笑声,他心中暗骂一声,‘假秃驴!’   他已经猜到了,争斗的两人中,其中一人必然是李臻,他现在得尽快找到李臻才行。      第054章 另谈条件      “我不去!”   房间里,康大壮闷闷地回了一句,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李臻磨破了嘴皮子,康大壮就不肯答应,让他也有点恼火了,他怒道:“思思是你的妹妹,你不送她回去,那谁送她回去?那好,我送她回去,你去救小细,这样可以了吧!”   康大壮也硬着脖子道:“小细为了救思思被抓,我却当甩手掌柜,不管他了,你觉得我会做这种事情吗?”   这时,躺在一旁的酒志也忍不住劝道:“老康,按理我不该管你的事,不过我觉得老李说得对,思思必须要送走,她现在是累赘,会影响到我们救小细的计划,使我们不能全力施为。   老李不可能去送思思,我倒是想送,可他又不准,那只有你送了,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道义问题,而是火烧眉毛的问题,已经两天了,再不下手救小细,恐怕他小命就要没了。”   这一次,康大壮没有吭声了,酒志话虽然有点糙,但道理却不糙。   李臻又趁热打铁劝道:“老康,我们都知道你是讲道义之人,把思思送走其实也是我们计划中的一部分,我们所有的行动,不就是救思思,救小细吗?   你负责送走她,救小细有我和酒志就足够了,绑走武顺的儿子费不了什么劲,只要交换出小细,我们不会回长安城,立刻远走高飞,思思也不会成为我们的后顾之忧了。”   康大壮终于被劝服,他缓缓点头,“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自己去劝思思,她肯不肯走还是一回事。”   刚说到这,窗外忽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李臻连忙开门出去,只见思思的背影一闪进了她的房间。   李臻知道这小娘偷听到他们的谈话了,他只得苦笑一声,慢慢走到思思房门前,敲了敲门,“思思,是我,我和你说几句话。”   “房门没关,你自己进来!”房间里传来思思的哭泣声。   李臻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思思坐在桌前抹泪,他走上前蹲在她面前,笑道:“你都听见了?”   “我是你们的累赘吗?”思思眼睛红红的问道。   “那个死胖子满嘴喷粪,一贯如此,你不是不知道,你何必在意他说的话?”   “你虽然没说,但你也是这个意思,不是吗?”   “不是!”   “就是!”思思又哭了起来,“是我拖累了你们,是我害得小细被抓。”   李臻心中怜惜,他见她头发有些凌乱,轻轻给她理了一下头发,柔声道:“你来长安已经几个月了,经历了很多事,我觉得你比从前懂事了很多,你应该明白,我们现在遇到的事情其实和你无关。   相反,是我们在高昌遇到的事件牵连到了你,害得你被抓,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才对。”   思思低头饮泣,李臻又笑道:“把你送走,又不是说一辈子不见面了,说不定我们救出小细后,也会逃到张掖去,那时不是又见面了吗?再说,我们两家十年的交情,哪能这样说丢就丢掉,难道我不要大壮这个朋友了?”   思思听他说得有道理,终于有点想通了,她又抽抽噎噎道:“那你答应我,你一定要来看我。”   李臻伸出大拇指,这是粟特人的立誓,李臻从小不知被思思逼着玩了多少次,但这一次他却很认真。   思思也伸出大拇指,两人的大拇指重重摁在一起,她顿时破涕为笑,“这可是你自己立誓,我可没逼你哦!”   李臻用手巾给她擦去泪水,起身笑道:“已经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明天天不亮我们就得出发。”   次日天不亮,李臻和酒志便将康大壮兄妹送出了长安城,一直送他们到十里之外,确认他们安全了,两人这才勒住了马匹,目送思思的马车远去。   “老李,思思走了,大壮也走了,就剩咱们这对难兄难弟了,绑架小孩我从小就有经验,你说咱们怎么动手?”酒志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李臻沉思片刻道:“绑架武顺的孩子是条绝路,我只是为了让大壮送走思思才这样说,不到迫不得已我们绝不能走这条路,现在舍利案是僵局,我再去和武顺谈一谈,看看能否有转机。”   酒志撇撇嘴道:“除非你愿意当他的狗腿子,否则他怎么肯放小细?这是你自己说的话。”   李臻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什么事情都不能绝对,杀了小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说不定我再替他做件别的事,把小细换出来。”   “这也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   “走吧!我们直接去武顺府。”   李臻和酒志调转马头,又返回了长安城,他们直接进了务本坊,来到武顺府门前,立刻有家丁奔进去禀报。   李臻对酒志低声道:“我进去和他谈,你在外面等着,假如你听到里面有骚乱声,你到侧门去接应我。”   酒志一怔,“又要打吗?”   “有备无患嘛!”   这时,家丁快步走出来道:“李公子,我家柱国请你进去。”   李臻跟着家丁进了府门,一直来到中堂,只见武顺背着手,望着墙上的画在想着什么,李臻上前躬身施礼,“参见武柱国!”   武顺回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请坐下说话。”   武顺并不知道李臻也参与了那天晚上舍利的争夺,这几天他派出一百多名手下在长安城内四处打探,一点消息都没有,着实令他深感郁闷。   “想必你也听说了吧!武氏家将被城外被人伏击,死了八个人。”   “我也听到了一点传闻,这是怎么回事?”   武顺叹了口气,“被伏击之人是我派去送舍利的信使,舍利被人劫走了,难道你没有想到吗?”   李臻一脸愕然,连忙摇头,“我还在等洛阳的消息,这……这是何人所为?”   武顺半晌才冷哼一声道:“我已查了三天,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手下都是一帮无用的废物,白养了他们。”   说到这,武顺又瞥一眼李臻,见他目光中若有所思,他心中一动,又问道:“李公子怎么看这件事?”   李臻沉思良久道:“如果我帮武柱国查出这帮人的下落,武柱国能否放了我的兄弟?”   “这是你的条件吗?”   李臻点了点头,武顺看了他片刻,便道:“说说你的想法,如果可行的话,我就答应你。”   “不瞒武柱国,我去过县衙,了解到一些情况,我发现这里面有点蹊跷。”   “什么蹊跷,说说看!”   “我看到了凶人投掷的短矛,这种短矛我在高昌见过,是西域一带的小国军队配置,他们一般不用弓箭,而是用短矛投射,我就怀疑这群凶人不是中原人,而是胡人。”   武顺沉吟一下,李臻说得有确实道理,他不露声色又问道:“然后呢?”   李臻继续道:“我会按照这个线索追查,最早今晚,最晚明天,我会查出这群凶手的下落。”   “你的意思是说,以查出这群凶人为条件,让我放了你的朋友?”   “正是!”   武顺眯眼看了他半晌,终于点了点头,“若你能查出他们的下落,我就放了你的同伴。”   “武柱国,你如果出尔反尔怎么办?”李臻根本不相信这个武顺。   武顺淡淡笑道:“条件反正是你提出,你不干就算了,我自己查,什么时候找回舍利,我什么时候放你兄弟。”   见李臻沉默不语,武顺又笑道:“其实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否则我出尔反尔又怎么样?李臻,你兄弟对我已经没有意义,我答应你,只要你给我找到幕后之人,不管是否能拿回舍利,事情都和你们无关,我放了你的兄弟。”   李臻要的就是最后一句话,他注视武顺道:“武柱国,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老李,我们去哪里找那帮家伙,长安这么大,至少有百万人口,这不是大海捞针吗?”离开武顺府后,酒志忍不住问道。   李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笑眯眯道:“多用一用这里,你就有办法了。”   “去!我从小就不喜欢浪费脑水,你不是不知道。”   两人来到了东市,东市占地足有数千亩,有米行、酒行、绸缎行、珠宝行、乐器、生铁行等等一百多个行业、几千家店铺。   此时正值上午,东市内人潮汹涌,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异常。   李臻找到了一家胡人珠宝店,打听了一下,一名粟特商人向他指点了去处,他随即又来到位于东市南面的波斯邸,对门房道:“我找康伯乐大叔,他在吗?”   “两位少郎找我有事吗?”从大门内走出一名粟特中年男子,约五十岁左右,满脸大胡子,和善的笑容,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李臻取出一物,给他看了看,这名粟特中年男子立刻肃然起敬,“两位少郎请进!”      第055章 人心难测      这名粟特中年男子名叫康伯乐,是粟特人在长安的商会首领,在粟特人中具有崇高的威望。   而李臻给他看的东西就是粟特商队的平安符,李臻在福禄县救了一群粟特少女后,商队首领塞巴为感恩而特地赠给他。   不管身在何处,李臻只要向粟特商人出示这支平安符,各地的粟特商人都会尽力相助,解决他的困难。   贵客房内,康伯乐让侍女给他们上了热奶浆,他仔细看了看这支平安符,上面有商队的名字。   这是上个月离开长安的一支大商队,康伯乐已经得到消息,这支商队在肃州福禄县遭遇马匪袭击,抢走了九名粟特少女,后得几名年轻汉人相助,才救回了被抢之人。   康伯乐心里明白,应该就是眼前这两名年轻人救了商队,他笑着点了点头,“请问两位公子尊姓大名?”   李臻欠身道:“在敦煌人李臻,这位酒志,是我的同伴,我们遇到一点小困难,希望能得到大叔的帮助。”   康伯乐微微笑了起来,“我在长安粟特人中还是有点威望,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会尽力相助。”   “是这样,我们在寻找一群刚到长安的吐火罗武士,约数十人到百人左右,能否请大叔帮我找到他们。”   “这谈不上什么大事情,找人而已,我可以帮你们!”   康伯乐欣然答应了,他沉吟片刻道:“吐火罗人的生活习惯和中原人大不相同,他们需要的很多物品都必须向粟特人购买,而且我和吐火罗人商会也有紧密联系,找到他们应该不难,不知公子最迟什么时候需要消息?”   “如果今天能给我消息最好,但最迟明天中午我就需要知道他们的落脚点。”   康伯乐点点头,“我试试看吧!尽量今天给你消息。”   李臻心中感激,连忙致谢,这时他又想起一事,连忙道:“我要提醒大叔,这是一帮穷凶极恶的歹徒,杀人如麻,大叔可千万要当心。”   “多谢公子提醒,我会注意。”   李臻把自己的住处给了他,便和酒志起身告辞了。   两人暂时也没有了事情,眼看时间到了中午,他们索性来到东市旁一家酒肆坐下,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酒。   “老李,我们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做,你忘了吗?王元宝答应我们每人的两千贯钱,我们还没有去取呢!要不要下午去把它取了,直接换成粟特金币,你说呢?”   李臻摇了摇头,“两千枚金币也够重的,反而会成为我们的累赘,反正王元宝也不会赖帐,以后再取吧!”   “说得也是啊!胖爷我来长安也有不少日子了,居然还没有去享受享受一下长安的美人福,哎!这件破事什么时候才是头?”   “以后有的是机会,先把小细救出来,我就不管你了,随便你去哪家青楼妓馆,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将来也不会告诉翠儿。”   “这话我爱听,也不知翠儿有没有把我忘了。”   李臻喝了一杯酒,他又想起一事,沉思半响对对酒志笑道:“老胖,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他发现酒志走神了,便顺他目光望去,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轻轻一拍桌子,“你在看什么?”   酒志正在偷窥邻座一名年轻少妇露出的雪白胸脯,他被李臻叫了一声,顿时吓了一跳,“什么事啊?”   “你这家伙,能不能要点面子,人家丈夫就在旁边呢!”   酒志脸一红,“哦!我知道了,你继续说。”   “我在说有件事觉得有点奇怪,一直想不通,你帮我参谋参谋。”   酒志呷了一口酒,得意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让我送思思回去了,因为你需要胖爷我这样有智慧的人听你瞎掰,大壮那种铁锈脑子,你给他说一百遍他也反应不过来,说吧!胖爷我洗耳恭听。”   “我记得王元宝说过,阿缓王也得到一只影舍利套函,他也知道怎么分辨舍利真假,既然阿缓王的手下出现在长安,那我怎么感觉好像所有人都不知真假似的,拼命抢影舍利,甚至连阿缓王的人也要抢。   还有,武顺的舍利图居然是影舍利的图案,难道阿缓王没有告诉武顺身边的内鬼怎么辨认真假吗?这里面缘故,我怎么也想不通。”   酒志‘嗤!’地冷笑一声,“有大智慧的胖爷在你面前,你居然还会感到困惑?我告诉你答案,很简单,这个阿缓王是个奸猾老鬼,知道了真相却不说,然后把他的假舍利也卖个高价,反正他在吐火罗,山高皇帝远,最后上当之人也拿他没办法,这种事情胖爷我就干过。”   李臻点了点头,这个死胖子好像说对了一半,阿缓王刻意隐瞒住了真相,至于为什么要隐瞒,未必是酒志说的那样简单。   ……   康伯乐不愧是粟特商会的领袖,他的能力和效率没有让李臻失望,黄昏时分他便让侄儿送来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人在延兴门外青龙寺内。’   李臻立刻让酒志去青龙寺外监视,他自己则动身赶往武顺府,一刻钟后,他在武顺面前摊开了一张地图,在青龙寺上重重画了一个圈。   “杀你手下的凶手就住在寺院内!”   武顺没想到李臻的探查竟然如此迅捷,不到一天就找到了凶手驻地,要知道他花了三天时间,出动一百多人,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找到。   他呆了半晌问道:“你能肯定吗?”   “我现在可以肯定,我的胖兄弟就在寺院外监视,不过你身边有内鬼,如果你泄露了消息,我就不能保证了。”   武顺负手走了几步道:“我这就召集家丁和武士,以保护庄园为由,赶往青龙寺。”   他又对李臻笑道:“我会把你兄弟也带上,如果情报属实,我当场放人,绝不食言!”   武顺也是颇有魄力之人,他当即立断,召集两百名家丁和百名蓄养的武士训话,他的庄园在长安东南方向的蓝田县,正好需要从延兴门外出去。   “我刚刚接到蓝田庄园的消息,有一群饥民闯进了庄园,抢劫粮食物资,大管事紧急求救,大家带上兵器,速跟我去庄园救援!”   三百名家丁和武士迅速带上了兵器,武顺也披甲带盔,翻身上了战马,带领三百名全副武装的手下,浩浩荡荡向延兴门奔去。   直到出了延兴门,武顺才改变了命令,指着数百步外的青龙寺大喝道:“给我包围青龙寺,藏在里面的胡人杀无赦!”   武顺铁了心,他不怕杀人,闯下天大的篓子也有父亲武承嗣替他兜着,相反,八名武氏家将在长安被杀,弥勒舍利被抢走,他如果不给父亲一个说法,后果他承担不起。   蓝振玉也没有料到事情会突变,他不知道半个时辰前李臻给武顺送信之事,尽管李臻承诺一天内找到那群吐火罗武士,但他并不太相信李臻有这个能力。   直到武顺的命令下达,他才脸色大变,他意识到要出事了,但这时候再通知青龙寺内的人撤走,已经晚了。   蓝振玉只得硬着头皮找到武顺,劝他道:“使君的心情我理解,但使君这样做确实有点不妥,这会闯下大祸!”   武顺冷冷看了他一眼,“会闯下什么大祸?”   “使君也知道是某个势力插手舍利之事,此人必是洛阳权贵,若使君杀了他的人,会给魏王竖立一个强敌,请使君三思!”   武顺冷笑一声,“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杀武氏家丁,不怕得罪武家,我却不敢动他一根毫毛,若事情传到父亲耳中,你让我怎么给父亲解释?”   蓝振玉还要再劝,武顺一摆手道:“你不要再劝,以免我怀疑你就是内鬼,你可以闭嘴了。”   蓝振玉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心中暗急,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武顺的家丁和武士已经冲进了青龙寺内,正好遇到了一群准备外出的吐火罗武士,双方在寺院内爆发了一场激战……   双方力量悬殊,不到一刻钟便结束了恶战,三十几名吐火罗武士被武顺的家丁杀死,这时,几名家丁将一名受重伤的僧人抬到武顺面前。   “启禀主人,此人就是他们的头领!”   僧人约三十余岁,眉眼之间充满了轻浮之气,尽管他已身受重伤,但依旧愤怒异常,低哑着声音到:“武顺,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敢杀大总管的人!”   武顺细细打量他,不由吃了一惊,这僧人他认识,俗名叫做王道渊,原本是长安街头卖假药的无赖,后来去了洛阳,并在洛阳认识了同样卖假药的江湖术士冯小宝。   当冯小宝一夜发迹,摇身变为武则天的入幕之宾怀义和尚后,王道渊也鸡犬升天,在白马寺出家,改法名为道渊,成为了薛怀义的左膀右臂。   武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参与抢夺舍利另一大势力,竟然就是薛怀义,顿时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要知道薛怀义是圣神皇帝最信任的男宠,权势滔天,连他义父武承嗣和叔父武三思都要抢着替他牵马缰绳、执马鞭,自己竟然杀了他的手下。   武顺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他暗暗懊悔,应该听蓝振玉的劝告。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得硬着头皮道:“王道渊,是你先杀了武氏家将,抢了我的舍利,你把舍利交出来,否则这个官司我跟你打到底!”   王道渊血流不止,依然斥骂道:“狗屁!我几时拿你的舍利了,我还要问你要,你这个假子娈货,有种你去给大总管解释去。”   王道渊说话极为刻薄,当着众人的面,一句话揭穿了武顺的老底,武顺心中恼羞交加,却又不得不管王道渊的死活,连忙令道:“速速抬下去给他治伤!”   几名家将上前将王道渊抬了下去,但只片刻便有一人上前禀报,“主人,那人心脉被砍断,已经……”   “他死了吗?”武顺吓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家将点点头,旁边蓝振玉心中大恨,却又不敢吭声,他知道武顺下一步必然是杀人灭口了。   武顺知道自己误杀了薛怀义的心腹,闯下大祸,他索性下令,将其余抓到的活口全部带回府中,这些人将一个都活不成。   李臻冷眼旁观,他见武顺已经处理完了青龙寺之人,这才不慌不忙从后面走了过来。   “武柱国,你亲口给我说过,你是讲信誉之人,现在我已经替你抓到了凶人,那么按照我们之间的约定,你该放了我的兄弟。”   武顺犹豫了一下,李臻的伙伴对他没有什么意义,如果能趁机收拢李臻倒也不错,他正要答应,这时,蓝振玉却拉了一下武顺,“使君,卑职有句话要说。”   他将武顺拉到一边,低声道:“卑职刚才查过青龙寺,并没有找到舍利,卑职又审问了几人,都说那天晚上另有人抢走了舍利,看来王道渊所言非虚。”   武顺听说没有舍利,心中着实失望,又问道:“那依你之见呢?”   蓝振玉用眼角余光恶毒瞥了一眼李臻,此人毁了青龙寺,也毁了自己前途,让自己无法在薛怀义面前交代,这个仇他怎能不报。   他又冷笑道:“既然李臻能替使君找到凶手,那说明他还知道得更多,使君为何不让他去把舍利找回来?”   武顺想到自己得罪了薛怀义,也是由李臻引起,若不是他找到了青龙寺,自己如何会闯祸?原本给李臻的承诺,此时已丢得无影无踪。   武顺便走回来对李臻道:“我当然会放你的兄弟,不过在放你兄弟之前,还要再麻烦你辛苦一趟,把舍利给我找回来。”   李臻大怒,武顺果然出尔反尔,他拔剑一步上前,剑光一闪,顶住了武顺的咽喉,快得无以伦比,吓得武顺呆住了,半晌结结巴巴道:“你要……干什么?”   旁边蓝振玉冷笑一声,一摆手,几名家丁将捆绑的小细押了上来,蓝振玉长剑顶着小细咽喉,冷笑一声道:“李臻,你杀我也杀,看谁更狠!”   李臻克制住了滔天怒火,慢慢将剑收回了鞘,对武顺冷冷道:“如果他们已经把舍利送去洛阳了呢?”   武顺抚摸着脖子上的剑痕,心中大恨,“这个我不管,明天这个时候你若拿不出舍利,你就给他收尸吧!”   李臻深深吸了口气,对旁边的酒志道:“我们走!”   李臻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武顺道:“你知道你身边的内鬼是谁吗?”   李臻一指蓝振玉,“就是他!”   说完,他转身便走,武顺惊愕地望着蓝振玉,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第056章 柳暗花明      次日一早,李臻来到了王元宝府,他想找王轻语,看她能不能动用王家的力量帮自己找到那个紫衣女子,但王元宝府上的家人却告诉他,王轻语已经在三天前和兄长一起去洛阳了。   这个消息把李臻最后一线希望也掐断了,他慢慢走到了西岳酒肆,在二楼找个位子坐下,要了两壶酒,心情郁闷地独自喝酒。   长安这么大,他去哪里找那个紫衣人?况且那个紫衣人或许已经去了洛阳,他现在该怎么办?   难道真要逼他去绑架武顺的儿子吗?李臻心中杀机渐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在这时,他身边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请问公子,你对面的位子有人吗?”   李臻瞥了一眼旁边女子,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娘,也就十五六岁,身材不高,穿一身淡绿色长衣,后面背着一把剑。   李臻知道大唐的游侠在历史上出了名,倒没有什么武林江湖,而是带剑游历四方者,比如李白出蜀就是游侠的身份,女游侠也不少,旁边这位小娘估计就是。   李臻又见大堂空位极多,她却要坐自己对面,此时李臻正在气头之上,也不想讲什么君子之礼,他不高兴地将酒杯重重一顿,“我心烦,你坐别处去!”   绿衣小娘却没说话了,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却丢下一句话,“一个破铜盒子而已,至于吗?”   李臻一怔,他忽然跳了起来,向四周望去,只见背剑的绿衣小娘正在下楼,还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喂!请等一等!”   李臻拔足便追,他急得要疯了,连连撞翻数人,也来不及道歉,向楼下狂奔而去。   “客官,你的酒钱没付!”   酒保急得跺脚大喊,他招呼的酒客若不付钱,可是要扣他的工钱。   这时迎面飞来一把铜钱,正砸在他脸上,他慌忙接住几枚,却一下子愣住了,那个年轻人竟然砸了一把粟特金币给他,他差点喜晕了过去。   ……   绿衣小娘骑着一匹胭脂马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行走,李臻也看出她是在故意诱引自己,他心中生出一丝警惕,远远跟着这名绿衣小娘。   不多时,他们出了西面的金光门,绿衣小娘依旧在前面不慌不忙骑马缓行,李臻追了上去,拉住了对方的马缰绳,“这位姑娘,请留步!”   绿衣小娘上下仔细打量他一下,笑嘻嘻问道:“我们认识吗?”   “我觉得我们应该打过交道吧!”   李臻从她背影认出,这个小娘就是那天晚上的紫衣人,李臻这时才看清她的容貌。   只见她长了一张俏丽的瓜子脸,柳眉修长,双眸如宝石般明亮,挺拔鼻子极为秀美,肌肤白腻似雪,脸上没有一丝粉黛。   ‘好一个美貌的小娘!’李臻暗暗赞了一声。   但现在不是欣赏美人之时,李臻诚恳地向她行一礼,“姑娘,事关我兄弟的性命,请把铜盒还给我吧!”   绿衣小娘俏脸一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兄弟的性命也和我无关,不过你这样拉着我的马,是不是太无礼了?”   李臻知道她既然来找自己,事情必然就有转机,他不敢动强,只得低声下气道:“请姑娘帮帮忙!”   绿衣小娘瞅了他半晌,忽然掩口一笑,“我倒是愿意帮你的忙,可是你这人太无礼,明明对面有空位,却不准我坐,还居然赶我走,这笔账怎么算呢?”   李臻抱拳道:“我请姑娘重回酒肆,愿置酒向姑娘赔罪!”   “这个态度还差不多,不过我这人没有福气进那种大酒楼,这样吧!我提几个条件,你若能答应,或许我会把东西还你。”   李臻大喜,“姑娘请说!”   绿衣小娘马鞭一指远处的一片树林,“树林内有块空地,我们去那边说话。”   说完,她调转马头向树林奔去,李臻犹豫了一下,他知道这小娘必有准备,出城来就是要带自己去树林,可想到小细的性命就在今晚,他只得一咬牙,催马跟了上去。   绿衣小娘已经在树林内等他了,不过树林内却没有其他人,李臻拱手道:“姑娘请说吧!”   绿衣小娘翻身下马,执剑在手,她脸上笑容尽去,面如寒霜道:“那晚夺走舍利盒的人正是我,你想要回舍利,首先你要击败我,拔出你的剑!”   李臻也翻身下马,不解地问道:“姑娘不是要提几个条件吗?”   “这就是条件之一,你必须要击败我!”   李臻目光向弓箭望去,绿衣小娘却大喝一声,“不准用弓,只能用剑!”   “好!”李臻一声答应,长剑已出鞘,一道寒光如电一般刺向绿衣小娘,他只跟裴旻学了十天的剑,剑法已脱胎换骨,早不是从前的吴下阿蒙。   这一剑又快又狠,毫不留情,绿衣小娘赞了一声,“这才像个男子汉!”   剑到她眼前,她忽然一闪,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李臻侧面,手中剑已刺向李臻侧腰,更快更狠。   李臻大惊,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娘的身法和剑法竟如此高明,同时也激起了他心中的悍劲,李臻大喝一声,“来得好!”   他竟不躲闪,挥剑横劈小娘脖子,这一剑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他赌小娘不会和自己拼命。   小娘冷笑一声,后退两步,摆脱了剑势,随即长剑如桃花漫飞,铺天盖地向李臻刺来。   李臻却毫不避让,一剑直刺她咽喉,快得无以伦比,这是裴旻教他的剑意,剑是杀人之器,需快、狠、准,唯有化繁为简,一剑制敌,方能杀敌自保。   绿衣小娘虽然剑法高强,身如鬼魅,怎奈李臻剑剑要置她于死地,让她十分被动,只得高喊一声,“停!”   李臻长剑一收,站立在一丈外,“请姑娘赐教!”   绿衣小娘恨恨道:“你的剑法比不上我,但我并不想和你拼命,这样吧!你再露一手,让我觉得比不上你,我再和你谈。”   这时,绿衣小娘的目光终于落在李臻的弓箭上,这其实才是她的目的,她用剑一指,“你可以用弓箭!”   “姑娘可说话算话?”   “我说话不算话又怎么样?”   李臻气结,只得翻身上马,催马疾奔,只奔出数十步,他大喊道:“请姑娘看好了!”   他手执暗影弓,抽箭搭弦,拉弓如满月,扭身向后一箭,箭如闪电般射出,树林内一阵扑棱棱鸟飞,箭已落地。   绿衣小娘飞奔到九十步外才找到这支箭,她愣住了,只见箭上穿了两只鸟雀,皆是一箭穿头,这令她倒吸一口冷气。   中原不像西域,练武之人大多沉迷于剑法,对于骑射不甚看重,一般只有军队中才练习,所以当李臻使出他的骑射绝技,令绿衣小娘不得不心服口服。   “好吧!算你厉害,我们可以谈一谈了。”   绿衣小娘用剑一指远处的大石,“你的舍利盒子就在大石之下!”   李臻大喜,转身向大石奔去,绿衣小娘脸色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不过李臻只奔出十几步,却停住了脚步,他拾起一块西瓜大小的石块,奋力掷去,正落在大石旁。   只听‘哗啦!’一声,一个隐藏在树叶下的网袋腾空而起,挂在半空中。   李臻回头望着她,“这位姑娘,你能解释一下吗?”   绿衣小娘却毫不羞愧,依旧笑嘻嘻道:“这只是对你智慧的一次考验,我可不想和笨蛋打交道。”   李臻有点哭笑不得,他发现这个小娘并不像他先前想的那样,是某个组织的冷血杀手,颇似一个独行的女游侠,难道那天晚上她只是正好路过吗?   ‘不可能!’李臻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个小娘一定也是得到了消息,才会事先埋伏,和那群吐火罗武士一样,只是她的行为着实有点让人费解。   “好吧!你还有什么考验?”   “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不是吗?”   绿衣小娘眼转一转,目光落在李臻的坐骑之上,她仔细看了看,点点头道:“我没看错的话,你这匹马应该就是著名的大宛汗血宝马。”   李臻很惊讶,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宝马,特地给它染了色,毛也剪乱了,看起来就像一匹大个儿的癞马,从西域到中原,没有一人能认出它,这个小娘竟有如此眼力。   “你说得不错,我给它化了妆,以免被蟊贼窥视。”   绿衣小娘又凝视宝马片刻,“我听师父说过这匹马,莫非它就是西域名马赤烟雪,你可是在龟兹得到?”   李臻这匹宝马是王孝杰所赠,却不知道它的名字,但王孝杰告诉过他,这匹马确实是在龟兹缴获。   “姑娘说得不错,是从龟兹得到!”   “那就没错了,它应该就是龟兹王的坐骑赤烟雪,龟兹王曾带它来长安,我师父见过它。”   这时,绿衣小娘走回大石,从大石下取出了一个包裹,她将包裹打开,里面果然就是舍利铜套函,尽管它只是影舍利,却关系到小细的性命。   李臻没想到铜盒真的就在大石之下,他拍了拍自己脑门,无可奈何道:“姑娘请提条件吧!”   绿衣小娘一指李臻的坐骑,“我要你这匹马!”      第057章 余波难止      李臻点了点头,他已经猜到了,对方对这匹宝马很有兴趣,他将弓箭和马袋取下,拍了一下马臀,马匹嗒嗒地走了过去。   “姑娘,马归你了,把舍利给我!”   绿衣小娘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怕我耍赖,骑着你的马走掉,东西却不给你?”   李臻摇了摇头,“你逃不过我的弓箭!”   绿衣小娘凝视他片刻,轻轻叹息道:“你真是一个怪人,为了一颗影舍利,居然把天下四大名马之一的赤烟雪给我,我真看不懂你?”   李臻心中极为震惊,这个小娘居然知道这是影舍利,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李臻此时无暇顾及此事,他拱手道:“不管它是真舍利还是影舍利,但只有它能换回我兄弟的性命,我已践诺,请姑娘把它给我吧!”   绿衣小娘笑了起来,走上前把马缰绳递给李臻,“我不要你的马,我只要你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我就把它给你。”   李臻深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件事绝不易,但此时他已别无选择,除非他把小娘杀死,抢过舍利,但那不是他李臻的做事风格,何况他未必能杀死这个身法极高的少女。   “你说吧!什么事?”   绿衣小娘狡黠一笑,“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我只要你答应。”   李臻点点头,“我答应你!”   绿衣小娘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她把舍利盒递给了李臻,“我也相信你的承诺。”   李臻接过舍利函,心中百感交集,为了它,自己差点被逼上绝路,没想到柳暗花明,在自己走投无路之时,它又回来了。   绿衣小娘凝视着舍利盒对李臻道:“为了这颗舍利,我差点丧了命,希望你能明白,这颗舍利我也得之不易。”   李臻沉吟一下问道:“姑娘能否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它是影舍利?”   绿衣小娘想了想说:“我只能告诉你,我是受人所托才抢这颗舍利,一切行动都是他们来安排,也是他们告诉我这是影舍利。”   李臻正要再问,不料绿衣小娘却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要再问了,我该说的已经说了,李公子,我们只是在做一个交易,你不要以为我们是同路人。”   李臻苦笑一声,好个精明的小娘,他便不再问下去。   但不管怎么说,舍利终于拿到了,李臻揪紧了几天的心也终于放下,他想了想又道:“那我以后怎么找到姑娘呢?”   绿衣小娘错愕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想丢下我自己走吧?”   李臻也愣住了,挠挠头道:“姑娘的意思,是要跟着我吗?”   “废话!你答应了我的条件,你还没有做到就想跑吗?我可不像你那么蠢,轻信别人的承诺,告诉你,在你实现承诺之前,本姑娘跟定你了。”   绿衣小娘忽然发现自己话中有语病,脸一红,连忙改口道:“我是说要紧盯着你,防止你失信逃掉!”   李臻哑然失笑,他发现这个小姑娘其实挺可爱,而且很聪明。   “我该怎么称呼姑娘呢?”   绿衣小娘想了想道:“我姓燕,燕子的燕,单名一个筱。”   李臻暗忖,原来她叫燕筱,这个名字有点怪异,但此时已是下午,李臻担心小细,连忙道:“燕姑娘,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们走吧!”   两人各自上马,策马缓缓向长安走去。   “燕姑娘,为什么我这匹马叫做赤烟雪?它明明是火红色,和雪没有半点关系。”   “亏你还是它主人,连这都不知,它原来叫做赤烟血,鲜血的血,五年前它还是匹小马时,龟兹王准备把它献给当今天子,天子不喜这个‘血’字,嫌它不吉,便改名为赤烟雪。”   “那它怎么又回西域了呢?”   “宫中有术士说这匹马会给天子带来血光之灾,建议她杀掉,但天子不忍,就把它还给了龟兹王,天子不收,其他朝中大臣谁也不敢要,龟兹王只好牵它回去了,我师父专门给它画了像,所以我认得。”   李臻吓了一跳,这马居然会带来血光之灾?不过又一转念,自己不是天子,应该无妨吧!   两人进了长安城,李臻又笑问道:“听口音,姑娘应该是洛阳人吗?”   “我是在洛阳长大,不过我祖籍太原,公子是哪里人?”   “我是沙州敦煌人。”   “哦!好地方,我祖母非常向往那里,她笃信佛教,其实这次如果抢到的是真舍利,说不定我就带回去孝敬祖母了。”   李臻暗暗庆幸,亏得不是真舍利,否则小细就没命了。   ……   当酒志听了李臻介绍,眼前这个绿衣小娘就是那晚的紫衣人时,他吓的向后退了两步,揉了揉肩膀,这小娘那晚一脚踩得他差点骨断筋折,令他至今心有余悸。   “舍利拿到了,商量一下怎么换回小细吧!”   李臻经历了武顺的出尔反尔,已经不相信他了,“老胖,要不你去交换,我在远处用弓箭伏击,若他再敢出尔反尔,我就下手射伤他,你挟持他为人质。”   酒志的嘴咧了咧,“老李,还是你上吧!我有飞刀,我来射伤他。”   其实两人都没有办法,关键小细在别人手上,不管他们施什么招都没有用,只能老老实实去交换。   这时,坐在一旁的燕筱轻笑一声,“你们两个当真是没有救人经验,难怪人家会出尔反尔,主动权都在人家手上,若是我,我也会漫天要价。”   李臻连忙走上前,深施一礼,“恳请姑娘教我们如何救人?”   燕筱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笑嘻嘻道:“一个人情!”   ……   武顺没有想到李臻真的夺回了舍利,他心中大喜,立刻命人把李臻迎入府中。   这一次李臻却不肯进房了,他托起舍利函,站在院子里对武顺道:“东西就在我手上,但我不再相信武柱国,请武柱国把人带出来。”   武顺一摆手,他的手下把小细推了出来,李臻见小细骨瘦如柴,走路都困难,本来他就长得比较瘦弱,现在更加虚弱了,他心中难过,又道:“你把他先放了。”   武顺一怔,摇头道:“你把舍利给我,我就放了他。”   李臻却冷笑一声,“武柱国,你曾经出尔反尔,我已不相信你了,你先把我兄弟放了,反正现在我们就在你府中,逃也逃不掉,如果你不肯,我就毁了舍利!”   李臻手中拿着酒志的黄金匕首,锋利的匕首对准铜匣,他可以直接刺穿舍利函。   武顺看出匕首异常锋利,完全可以刺穿铜函,他正要答应,旁边蓝振玉却大喝一声:“且慢!”   他缓缓走上来,冷视李臻道:“我们怎么相信李公子拿的不是仿造的舍利铜盒呢?”   李臻讥讽地笑道:“看样子你挺会说,居然让你的主子相信你不是内鬼,我问你,你是不是先一步把知道真相之人都干掉了?”   蓝振玉脸色阴沉如水,恶狠狠道:“别说这种废话!”   李臻不再理睬他,又对武顺说:“反正我们在你府中,若舍利是假,我们三人都活不成,若是真,你就可以向洛阳交差,也不用逼我玉石俱焚,武柱国想一想吧!”   武顺略一沉吟,便回头令道:“把他放了!”   家丁放开了小细,将他推了过来,酒志连忙上前扶住他,李臻心中暗暗感激,还是燕筱有经验,教他把主动权一点点抓到手中。   李臻又对酒志道:“你先带他出去!”   酒志背着小细刚要走,武顺却大喝一声,“等一等!”   他怒视李臻,“你竟敢耍我?”   李臻摇了摇头,“我的命在这里,舍利也在我手中,另外我手中还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武柱国自己选择吧!”   武顺气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李臻,李臻却毫不畏惧,冷冷地对视着他。   良久,武顺终于咬牙道:“好吧!我再信你最后一回,你胆敢再玩花招,看我怎么让你生不如死,让他们两人走!”   李臻给酒志使个眼色,酒志背着小细迅速向外奔去,李臻并不担心武顺在外面抓他们,毕竟舍利在自己手中,和舍利相比,酒志和小细实在算不了什么?   就这就是燕筱的经验,吃定了舍利对于武顺的重要,一步步逼他就范,下一步就是李臻自己脱身了,按照事先商议的策略,李臻最后将拿着舍利慢慢退出武顺府。   舍利函就是李臻手中人质,他赌武顺怕自己毁了舍利,不得不被迫放自己走,李臻知道武顺闯下大祸,杀了薛怀义的人,现在只有舍利才能救他的性命。   只要李臻出了武顺府,燕筱会在外面接应他,他就能脱身了。   这时,蓝振玉冷笑道:“你同伴都走了,你怎么办?”   李臻笑了笑,他还需要给酒志争取逃跑的时间,同时也要让武顺相信他手中是舍利函,他一指武顺身后的老年文士,“韩先生,请你来鉴定舍利!”   老年文士看了看武顺,武顺点点头,对周围家丁令道:“点亮火把!”   片刻,整个院子里一片灯火通明,韩先生慢慢走近,他不会武功,但他却是上次鉴定过舍利之人。   李臻又对武顺喝道:“让所有人都退到三十步外!”   武顺下令手下人都后退,他目光紧紧盯着舍利,眼中异常紧张,李臻的分析没错,武顺因为杀了王道渊而得罪薛怀义,就看武承嗣肯不肯保他,这颗舍利就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韩先生眯着眼,对李臻手上的舍利函细看了再看,又凝神想了片刻,他终于回头缓缓道:“没错,就是上次那只舍利函。”   武顺负手大笑,“好吧!李臻,你把舍利给我,我放你走。”   但他身后的手指却给蓝振玉使了个暗号,只要李臻交出玉函,立刻动手抓人,他武顺也是一方豪霸,岂能被李臻这个毛头小子所欺。   就在李臻刚准备再拿舍利要挟武顺之时,一个谁也想不到的意外变故却在这时发生了。   武顺对面的屋顶上‘嗖!’的射出一支冷箭,蓝莹莹的冷箭快如闪电,眨眼到了武顺胸前,武顺吓得瞪大了眼睛。   ‘噗!’冷箭射穿了武顺的胸膛,武顺大叫一声,翻身摔倒,只片刻,武顺满脸漆黑,当即毙命。   突来的变化使院子里所有人都惊呆了,大院内鸦雀无声,李臻和蓝振玉几乎同时反应过来,蓝振玉嘶声大喊:“有刺客!”   李臻心知不妙,拔剑便逃,刚跑了几步,他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将手中舍利函扔给蓝振玉,大喊:“蓝大哥,舍利给你了,你掩护我!”   蓝振玉接住了舍利函,一时愣住了,李臻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机会,连劈翻两名家丁,向府外冲去,其余家丁都有点迟疑了,不知该去抓李臻,还是该抓蓝振玉。   当蓝振玉踢翻了十几名家丁,冲出大门时,李臻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第058章 连夜逃亡      崇业坊的小屋里,酒志忙碌地收拾行李,小细慢慢喝着肉粥,低声和酒志着说话,他身体十分虚弱,只能勉强步行。   尽管小细身体还很弱,不宜远行,但他们必须要走了,李臻坐在一旁沉思不语,今晚发生的变故着实令他想不到。   居然有人干掉了武顺,这会是谁干的?   这时,李臻抬头看了一眼燕筱,见她坐在窗前发怔,显得心事重重,李臻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他走到燕筱面前道:“燕姑娘,你能告诉我,是谁射死了武顺吗?”   燕筱神情黯然,过了好一会儿道:“这是他们的计划,本来应该由我来下手,但我跑掉了,我以为他们会改变计划,所以就没告诉你,结果……连累你了。”   李臻半天没有说话,但现在怪燕筱也没有意义了,他只得苦笑着问道:“他们是谁?”   燕筱摇摇头,“我真不知道,我只和一个女人联系,由她安排我怎么做,我之所以帮她做事,因为我师父要还一个人情。”   李臻沉吟一下又问,“那你为什么要跑掉?”   燕筱叹了口气:“那天晚上我抢到了舍利,可就在我准备把舍利给他们之时,却无意中听见那女人说要杀我灭口,我带着舍利逃跑,被他们追杀,多亏我水性好,最后才侥幸逃得一命。”   这时,酒志走过来道:“老李,收拾好了!”   武顺被杀绝对是一件大事,他们几人的嫌疑首当其冲,明天天亮后官府就要搜城,他们必须连夜逃出城。   虽然李臻心中还有些疑惑想再问一问燕筱,但现在没有时间了,只能以后再问。   “老胖,你背小细,我们准备走!”   “现在城门已关,你们怎么出城?”旁边燕筱问道。   “只能翻城出去了。”   “那你们的马怎么办?”   李臻无奈地说道:“没有办法,只能先暂时寄养在客栈,等风波平息后再回来取。”   燕筱摇摇头,“别的马都无所谓,但你的赤烟雪不能放在客栈,一但被客栈交给官府,你就拿不回来了。”   “那怎么办?我们今晚必须要走。”   其实李臻是想让燕筱留下来看马,武顺府中之人不认识燕筱,不会抓她,只是这话他说不出口,他希望燕筱自己提出留下来。   燕筱沉思良久,她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面金牌,递给李臻,“你认识它吗?”   李臻接过看了看,只见金牌造型古朴,上面刻有精美的日月花纹,正面是个‘武’字,背后却是一个‘魏’字,他想了想道:“难道这是魏王武承嗣的金牌?”   燕筱点了点头,“没错,这就是魏王武承嗣的通行金牌,有它在手,天下畅通无阻,那八名武氏家将就是用它夜出长安城门,八人被杀时,我就在一旁,先抢到了这枚金牌,然后再夺舍利。”   李臻明白燕筱的意思了,燕筱想用它出长安城,李臻又迟疑一下道:“可是……八名武氏家将已被杀,守城士兵还会放行吗?”   “这你就不懂了,武氏金牌,认牌不认人,否则天下所有的城池都要请示一下武承嗣,金牌还有什么意义?”   李臻把金牌还给她,笑道:“其实我的意思是你今晚留下来,我们三人在城外等你。”   燕筱冷哼一声,“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舍利出现在武顺府,之前追杀我的人会放过我吗?你还以为我明天可以从容出城?”   李臻想想也对,既然燕筱留不下来,他们只能利用金牌出城了,是死是活就赌这一次,他立刻道:“我们准备走!”   燕筱却道:“稍等我片刻。”   她跑去了隔壁,过了一会儿出来了,俏丽的燕姑娘消失了,变成了英俊的燕公子,她换了男装,戴上了乌帽,眉毛略略画粗了一点。   “怎么样,小生像去京城参加科举的士子吗?”燕筱压粗了声音问道。   李臻笑了起来,“不错,好一个英俊的白面小郎君。”   “老李,走吧!”燕筱学着酒志的称呼,先一步出去了。   酒志与小细合乘一骑,燕筱在前方开路,李臻随后,四人纵马向西门奔去,此时坊门还没有关,但城门已经关闭。   不多时,四人疾奔到了金光门前,燕筱举起金牌高声喊道:“紧急出城!”   她能说一口纯正的洛阳官话,这种口音无形中使守城士兵不敢太怠慢,一名士兵跑了下城,接过金牌看了一眼,连忙道:“请稍等!”   他又跑回了城头,这时,一名校尉走到城墙前,他便是今晚的当值军官,他接过金牌仔细看了看,他当然认识,这是魏王的通行金牌。   校尉又瞥了一眼下面的几人,沉思不语,其实燕筱说得也不是完全正确。   ‘武氏金牌,认牌不认人’固然不错,但发生了八名武氏家将被杀之事,在长安就多多少少会有点影响。   关键是杀那八名武氏家将的凶手是薛怀义的人,消息已经传出,这名校尉也有所耳闻了。   有些事情不能太较真,万一这里面涉及到薛怀义和武承嗣的暗斗,他若管得太多,岂不是会被牵扯进去,在某种时候需装装糊涂才行。   校尉把金牌递给士兵,下令道:“开城!”   城门吱吱嘎嘎开启了,士兵跑下来,把金牌还给了他们,陪笑道:“已经可以了,请出城吧!”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了马蹄声,李臻脸色微变,双脚一夹马肚,战马飞奔而出,向城外奔去,燕筱也跟着李臻,催马疾奔,三匹马瞬间冲出了长安城。   就在他们刚出城门,远处一队士兵纵马飞奔而至,远远大喊道:“速速关闭城门,不准任何人出城!”   校尉一怔,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片刻,骑兵飞奔而至,为首旅帅高举令箭道:“李使君有令,武顺府发生命案,任何人不准夜间出城!”   校尉后背吓出一身冷汗,再奔到另一边墙头,发现刚才那几人已经冲出了城门,他立刻回来笑道:“刚才我只是试一试新造的城门,并没有什么人出城。”   ……   李臻等四人出城后又折道向南,快马加鞭,一口气奔出三十余里,确定没有人追赶,他们长长松了口气。   李臻用马鞭一指不远处一座送别亭,对三人道:“去休息一会儿。”   众人催马至亭前,翻身下马,将马拴到亭外,进亭内坐了下来。   此时,已是两更时分,四周极为安静,官道上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个行人。   在他们所坐的小亭旁边是一片荷塘,处暑已过,荷花皆谢,水面上飘浮着一片枯叶残荷,已经有了几分秋意。   众人都沉默不语,他们其实并不是要休息,而是要面对现实,选择他们该何去何从?   沉默良久,李臻对酒志道:“老胖,你先带小细去张掖,在大壮家里躲躲风声,然后你们再回敦煌。”   “那你呢?”酒志闷声闷气问道。   李臻看了一眼燕筱道:“我答应过某人,要替她办件事。”   这时,燕筱叹了口气道:“那件事以后再说吧!现在不是时机,你先去躲躲风头。”   李臻笑了起来,“我其实真要去洛阳,不过你和无关,之所以提到你,我只是想顺便做个人情罢了。”   “你……”   燕筱气结,“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这时,小细低声问道:“燕姑娘,武顺之死,后果有多严重?”   “怎么说呢?这件事说严重其实也不严重,毕竟只是假子,不是武承嗣的亲生儿子,他有八个假子,死一个不足为奇。   不过武顺之死,就等于给了武承嗣重重一记耳光,关键是这口气他肯定咽不下,关系到武承嗣的面子,所以事情又变得严重起来。”   “关我们屁事,又不是我们杀的人!”酒志恨恨道。   “可问题是,他们抓不到真正凶手,没法向上交代,自然就会指认你们了,所以你们三人就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四人又沉默了,燕筱说得对,对长安官员来说,武顺是谁杀的不重要,但要给武承嗣一个交代才是关键,找不到真凶,自然就拿他们三人顶缸了。   再说武顺被杀时,他们正好在场,又连夜畏罪逃跑,无论如何他们都逃不过嫌疑了。   燕筱心中有点愧疚,自己明明知情,却一时大意忘记说了,他们其实可以避免这件事,哎!自己……   燕筱看了一眼李臻,又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洛阳?”   李臻苦笑道:“我老姐现在在洛阳,蓝振玉知道我的身份,我不想把家人牵连了,所以我必须要赶去洛阳。”   酒志的脸色刷地白了,那么他的家人呢?会不会也会受到牵连?他心中紧张,声音都变了,“老李,我的父母……该怎么办?”   李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不要担心,敦煌太遥远,一时还到不了那边,再说我们也并非走投无路,我还有最后的一个保命之策。”   “什么保命之策?”三人异口同声问道。   李臻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玉佩,笑道:“你们忘记这个了吗?”      第059章 终南隐士      李臻手中拿着的,正是当初高延福给他的玉佩,酒志和小细认识,顿时激动得欢呼起来。   酒志给了自己两个耳光,骂道:“我真是笨蛋,竟然把这个东西忘了,这下我们可有救了!”   小细虽然当时不在场,但事后他听李臻说过此事,他也难抑心中之喜,喃喃道:“菩萨保佑。”   燕筱听得一头雾水,最后她忍不住道:“你们别自己兴奋,给我说一说,这玉佩是怎么回事?”   李臻问她道:“你知道高延福这个人吗?”   “当然知道,他是圣上最信任的宦官,在神都权势极大。”   燕筱忽然反应过来,“莫非这是他送你的玉佩?”   李臻点点头,“年初他来敦煌时在途中被野狼袭击,我们正好路过,救了他一命,这便是他送我的玉佩,说我有什么难事,可以去洛阳找他。”   酒志在旁边接口道:“当时我也在场,高公公对老李说,大恩不言谢,就给了他这块玉佩,我那把黄金匕首也是他所送,早知道我也要块玉佩就好了。”   燕筱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她笑了起来,“看来老天真是眷顾你们,或许高延福真能摆平此事,你们不知道吧!高延福就是武承嗣推荐给圣上,在某种程度上,他实际是武承嗣的人。”   众人更加松了口气,李臻笑问道:“燕姑娘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燕筱脸上微微一红,好在夜色正浓,李臻也看不出来,燕筱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出发,这件事拖得越久,就越麻烦。”   李臻也起身问道:“现在直接去洛阳吗?”   燕筱一指小细,“这位姚少郎要去哪里,回张掖还是跟你走?”   小细叹口气道:“胖哥肯定不会去张掖,我养好身体也能帮帮忙。我也去洛阳,燕姑娘也请叫我小细吧!”   燕筱又看一眼李臻,李臻点点头,“既然他们不肯去张掖,那大家一起去洛阳。”   燕筱当机立断,“好!我们先去终南山。”   “去终南山做什么?”李臻愕然。   燕筱摇摇头,“真是经验不足,此去洛阳有千里之遥,一路上肯定贴满了你们的悬赏通缉告示,或许你们可以绕城而走,但你们过得了潼关吗?动动脑子好不好!”   李臻笑了起来,“我明白了,我们先走汉中,再去南阳,最后绕道去洛阳,燕姑娘,我说得没错吧!”   燕筱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是个自作聪明的家伙!”   她懒得再理会李臻,拾起剑向外走去,“走吧!到时你就知道了。”   ……   终南山位于秦岭中部,这里千峰叠翠,景色幽美,自古便素有仙都之美誉,无数贤人雅士在这里隐居,有人修仙求长生,有人修心养道德,寻求内心安宁。   四人一路南下,次日清晨进入了蓝田县境内,地势渐高,远处出现了莽莽大山,那就是终南山了。   蓝田县也是秦岭通道子午谷的入口处,这一带山势奇峻,幽谷众多,也是终南隐士的集中之地。   走到这个时候,李臻终于明白了燕筱来终南山的目的。   “燕姑娘,你是来终南山找师父吗?”李臻和她并驾而行,试探着问道。   “差不多吧!不过不是师父,是我师姑,她在终南山已经隐居十年了。”   原来是找燕筱的师姑,李臻对她不由心生好奇,她的剑法和轻功都十分高明,她应该系出名门才对,她的师父又是谁?   众人又走了大半天,黄昏时分才终于进了一个大山坳,这里面藏有一座小村庄,自给自足,与世无争。   “我们到了!”   燕筱领着众人来到一座小院前,院子很小,用树枝搭建了一个很矮的篱笆,小院里种满了各种草药,屋檐下挂着两个紫金大葫芦,药锄、药篓都放在门口。   “师姑,在家吗?师姑!”   燕筱探头喊了半天,这时他们身后却传来一个老女人的声音,“是阿燕吗?”   众人连忙回头,只见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一名老道姑,看起来已快六十岁,虽然已满头银发,但脸色红润,精神十分矍铄,她长得很瘦小,比小细还要矮半个头,却背着一只大药箱,显得颇有点滑稽。   “师姑!”   燕筱高兴得跳了起来,像只小鸟似的飞了过去,拉住了老道姑的手,撒娇般地使劲地晃,“师姑,你有没有想到我会来?”   “你这个小丫头,旁边有外客呢!”   老道姑拿她没有办法,又看了一眼李臻三人,“他们都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师姑,我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你给我添的麻烦还少吗?走吧!都进去说话。”   燕筱附耳对老道姑说了几句,老道姑一怔,向小细望去,打量他一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师姑的话,我叫姚熙,师姑叫我小细好了。”   小细连忙上前替她拿药箱,老道姑笑着点点头,“嗯!还算懂礼。”   众人进了屋子,老道姑只有三间草屋,两间屋子里堆满了各种草药,另一间是她的客堂兼寝房,同时也是会诊之地,众人都看出来了,老道姑是一个医士。   燕筱悄悄对李臻道:“我师姑父是名医孙思邈的徒弟,一直在关中一带给乡人治病,师姑的医术也是跟他所学,十年前师姑父去世后,师姑便在终南山出家当道士了,并继承了丈夫的遗志,继续给山民治病。”   李臻点点头,他明白刚才燕筱对师姑说了什么,也好!让小细在这里养伤,养好伤再去洛阳,李臻便笑道:“你师姑好像和小细真有点缘分。”   只见房间里,老道姑正向小细询问什么,小细恭恭敬敬地垂手回答,老道姑又了拿了几味草药问他,小细的回答看起来让老道姑很满意。   燕筱心中也有点惊讶,她虽然托了师姑,但师姑一般不会对外人这般关注,尤其来历不明之人,最多是让小细住下来,看眼前这情形……这倒真有点奇怪了。   其实李臻心里很明白,小细从前是个小和尚,又一直跟大云寺主持灵隐大师学医,四处诊治灾民,老道姑当然会和他有点缘分。   这时,老道姑对燕筱吩咐道:“时辰不早了,阿燕,你去做饭吧!隔壁房间里有点麦子,还有点山蕨野菜。”   燕筱连忙笑道:“师姑,我们带有干粮,用水泡一泡就行了。”   “这也可以,你去烧点热水,我还得整理出一个房间,给他们几个孩子睡觉。”   老道姑去整理草屋了,李臻凑上前低声问小细,“她和你说了什么?”   小细笑道:“她真的厉害,竟然看出我会医术,又问我以前是怎么救助瘟疫灾民,我都一一告诉她了,她说我们隔离病人的办法很好。”   这时,草屋里传来老道姑的声音,“小细,麻烦来帮帮我!”   “哎!”   小细慌忙走了过去,老道姑指着满屋子的草药,慈祥地笑道:“这些都是山民帮我采的草药,有些药时间太长,已经不能用了,你帮我把它们分出来。”   “阿姑,让我来!”   小细走进草屋里坐下,一味一味药细闻细辨,非常细心地将它们区分开,他本来就是个很乖巧的小和尚,父亲阵亡对他打击很大,老道姑的和蔼慈祥,竟使他心中生出一丝依恋之情。   李臻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能体会到小细内心的细微变化,这也是自己所期望的。   李臻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烧水的燕筱,心中不由对她十分感激,燕筱很细心,她知道该怎样安置小细,所以她把小细带到了终南山师姑这里,她的一个细心之举,或许真的能改变小细的人生。   小山村的生活很艰苦平淡,平时只有粗茶淡饭,不过老道姑被山民们尊崇,他们见她家中有客人来,便纷纷送来做好的腊味和新鲜山果,使李臻他们吃了一顿很不错的野味大餐。   入夜,众人坐在火堆前,老道姑平静听完李臻的述说,她才知道李臻他们已经成了官府通缉悬赏的杀人要犯。   “舍利本是净土圣物,却成了权利者们追逐的目标,明争暗夺,甚至不惜杀人,真是罪孽!你们放心,官府的通缉到不了这里,这里几十年来从未见过公差,小细这孩子我很喜欢,就留下来帮我几天吧!”   小细连忙跪下,恭恭敬敬给老道姑磕了三个头,他知道自己身体太弱,一时帮不了李臻,他也愿意在这里修养一阵子。   老道姑笑了笑,“我这里原本规定不见肉食,只有野菜和粗麦,不过小细要补身体,这条规定就暂时破了,孩子,你身体瘦弱是因为你从小吃得太淡,气血不足所致,希望我能帮你尽量补回来。”   酒志连忙取出几十枚粟特金币,他正要递给老道姑,李臻吓了一跳,连忙拦住他,老道姑笑道:“无妨,确实需要买点东西,过两天我托山民去蓝田县带回来。”   老道姑对李臻笑道:“别以为我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当年我祖父可是大隋相国,父亲又是大唐名臣,什么富贵我没见过?我在这里只是为了寻求内心平静,可不是为了修仙。”   李臻有点不好意思,便不再阻拦酒志给老道姑金币,不过他心里很好奇,老道姑的祖父和父亲又是谁?   ……   次日一早,李臻三人便向老道姑和小细告别,小细送他们一程,他对李臻道:“臻哥,我稍微在这里修养几日,等身体稍微好一点,我就来洛阳找你们。”   李臻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你就安心在这里修养,再好好向师姑学习医术,你虽然练武不成,但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代名医,洛阳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求高延福替我们脱了罪,我会再来看你,总之一句话,你不用急着来洛阳找我们。”   小细默默点了点头。      第060章 险境将至      “燕姑娘,你师姑的祖父和父亲是谁?”刚离开终南山,李臻便忍不住问道。   燕筱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师姑还是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起此事,估计连我师父也不知,看来是她和你们有缘分,不过我偶然听师父提到过一次,我师姑俗家姓杨。”   李臻心中若有所悟,隋朝的宗室不就姓杨吗?难道老道姑是杨雄的……   这时,燕筱取出三个面具,递给李臻和酒志一人一个,“这是师姑年轻时做的,那时她可是易容高手,现在她已经不做了,但这些面具却保存得很好,我们都戴上,准备混过关卡。”   李臻接过面具,只见它非常轻薄,做工精巧之极,李臻小心地戴上面积,虽然还是年轻人,不过模样却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又看看酒志和燕筱,他们两人也完全不同了,酒志变成了一个满脸横肉,长着大酒糟鼻的粗鲁屠夫,而燕筱则变成一个面带病容的少妇,脸色焦黄,一脸苦相。   三人互相看了看,皆忍不住笑了起来,酒志更是急着直摸脸,“老李,有没有镜子,我这鼻子有点问题,好像太大了。”   “没问题的,不过老胖,我发现你这模样特别像你父亲,酒大叔!”   “是吗!难道有我老爹的大红鼻子?也有他脸上的横肉?”   李臻越看酒志越像他父亲,几乎是一模一样,他再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燕筱在一旁看了看李臻的新面容,见他竟变成了一个轻薄子弟模样,她眉头不由一皱,这个面具她不太喜欢。   ……   他们一路东行,穿州过府,三天后他们抵达了潼关,潼关是关中东部雄关,四周是巍巍群山,阻碍了商旅通行,只有潼关一条路通往中原,关隘扼守山川险要,颇有几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此时已是初秋,酷暑已去,秋高气爽,天气宜人,路上的商贾行人也明显增多,随处可见满载货物的商队,甚至还有一支由千余头骆驼组成的粟特大商队。   过潼关的商队和行人极多,在潼关前排起了长队,关隘前的空地上挤满了人畜,人喊马嘶,弥漫着各种难闻味道,人人都想先过关隘,不断有人插队、抢队,不时引起一阵骚乱,抱怨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人群中,一队队士兵在维持秩序,他们态度粗暴,大声喝骂,稍不顺眼便挥鞭抽打,使过关队伍更加混乱。   李臻和燕筱牵马站在队伍的后面,燕筱换了一身素白长裙,并戴上了帷帽,斗笠边缘的轻纱遮住她的面容,这也是唐朝女人出行的必备行装,主要是为了遮挡阳光暴晒以及风沙侵袭,保护容颜。   有钱人家的贵妇人坐在马车内,拉上车帘,而普通人家妇女没有马车牛车可乘,便只能戴上帷帽,用轻纱遮住容颜,不过这样一来,反而增加了女人的神秘感,引来一些登徒子的窥视。   “李大哥,这里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真让人受不了,早知道就走蒲津关,从河东绕道过去。”   燕筱捂住口鼻低声抱怨,他们两边都是骡马和骆驼,刺鼻的气味实在让她难以忍受,可想到走蒲津关绕道,路程远不说,还要过两次黄河,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也无可奈何,只能抱怨几句。   李臻笑道:“你不是常常说自己在外面游荡吗?怎么连这点小苦楚也受不了?”   燕筱气得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游荡!听起来就像孤魂野鬼一样,你有没有读过书,换一个词不行吗?就算闯荡也比游荡要好得多。”   虽然燕筱的面容被轻纱遮住,李臻看不到她向自己瞪眼,但他却听出了她语气中大为不满。   相处时间久了,他也渐渐摸到一点这个燕姑娘的脾气,她不发火什么事都好说,若发起火来,有得他苦头吃。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李臻立刻决定妥协,“好!好!算我用词不当,小看了燕女侠,我向你道歉,另外,我想问一下,你到底想让我替你做什么事?”   燕筱听他认了错,心中舒服了一点,“看在你态度不错的份上,本姑娘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你休想插开话题,我来问你,你上次去王元宝府上,向门房打听王姑娘在不在,这个王姑娘是谁?”   李臻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燕筱白了他一眼,“难怪你斗不过蓝振玉,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你不知道我当时就站在你后面吗?要不然我怎么会在西岳酒肆找到你,哦!我明白了,估计你当时的心思都在那个王姑娘身上,所以就算我把剑架你脖子上,你也看不见,是不是?”   “奇怪!那个死胖子呢?他刚才还在这里,这会儿又跑哪里去了?”   李臻踮起脚东张西望,高声喊道:“老胖!”   燕筱就恨不得从后面给他一剑,这家伙别的本事没有,打岔转移话题的本事倒是一流,她没好气道:“你不用找了,他就在你后面!”   李臻一转身,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黑胖子正拼命向这边挤来,他呆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这就是酒志的新模样啊!他们平时都不戴面具,只是到潼关前才刚刚戴上,彼此还不适应。   “老胖,这边!”   李臻举手示意,片刻,酒志满头大汗地挤了过来,气喘吁吁道:“老李,我们不用……带这个劳什子面具了。”   “为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   酒志将一卷布告递给他,“这是我刚才从城墙上撕下来的,那边贴了十几份,根本就没人看。”   李臻打开布告,正是他们几人的悬赏缉捕通告,捉拿送官者赏钱五百贯,报告线索有功者赏钱百贯,上面还有他们的画像,简直画得目不忍睹,就像钟馗捉鬼图一样,让李臻半晌说不出话来。   “看来,我们是没必要戴这个面具了。”   “给我也看一看!”燕筱在旁边道。   李臻把通告递给她,燕筱掀开面纱看了看,顿时‘噗!’的笑出声来,这是什么呀!简直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她吃吃笑道:“老李,这上面把你画得很英俊嘛!”   “嘘!”李臻瞪了她一眼。   燕筱轻轻吐了下舌头,向两边看了看,还好,周围人都在焦急地等待过关,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们。   李臻想了想,低声道:“面具还是不能摘,很可能武顺府的家丁就在城关内参与盘查,他们可是认识我们。”   燕筱心中赞许他的聪明,但嘴上却不饶,“什么叫草木皆兵,这就是了!”   这时,几名士兵走过来,高声喊道:“没有货物的走这边,两百钱一人!”   前面一句话使很多行人正要狂奔而出,但后面一句话又让他们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两百钱一人,还是忍着继续排队吧!   不过还是有不少富裕人家不愿忍受牲畜群的腥臊之气,纷纷从队伍中出来,在另一扇小门前排起了队。   “老李,我们快去吧!”燕筱催促李臻,她也实在受不了这边熏天的臭气。   李臻拿她没辙,高兴时叫自己李大哥,不高兴了就跟着酒志叫自己老李,老李本是亲密朋友间称呼,可在她口中,不知又变成了什么意思。   “好吧!”   李臻向酒志眨眨眼笑道:“过关各出各的钱,虽然燕女侠囊中多金,咱们就不要让她破费了。”   他明知故犯,燕筱的钱都悄悄留给了师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一路上都心安理得地花李臻的钱,连身上的新衣裙、帷帽都是让李臻掏的钱。   燕筱见李臻故意调侃自己,心中暗恼,从后面狠狠捶了他一拳,咬牙切齿道:“没良心的家伙,那舍利价值千金,本姑娘一文钱都没要就给你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半价卖给你,快给我五百两黄金!”   “那就算了,燕女侠的两百文钱我来出!”   李臻笑着催马便走,酒志在后面酸笑两声,心想,若那小粉拳是砸在自己背上,该有多好。      第061章 潼关惊魂      潼关并不仅仅是一扇城门,还是一座城池,有东西两扇城门,中间是占地面积颇大瓮城,可驻扎数千军队,有营房、仓禀、税库等等建筑,过往盘查极为严格。   除了军队的正常安全检查外,还有官府捕吏在盘查盗贼,以及税吏在检查缴税凭据及货物,所以商队过关极慢,如果李臻他们不是走小门,至少要排队一天一夜才能过得了关城。   李臻他们已经被官府通缉,若要去洛阳,潼关就是必经之路,如果没有戴面具化妆,很容易就会被火眼金睛的捕吏看出破绽,专门带下去盘查,他们就很难逃脱,如果他们拔剑反抗,那罪名更大,军队会将他们当场格杀。   所以很多犯案之人最后都落草为寇,原因就在这里,他们很难逃过官府的缉捕。   武顺是魏王武承嗣的假子,也是武承嗣在长安的一部分利益代表,武顺被杀,对于长安官府而言,无疑是一桩天大的血案,压力极大。   就在武顺被杀的次日,京兆府便向关中各地散发悬赏缉拿通告,尤其出关中的四大关隘,更是要严加盘查。   瓮城内用木栅栏摆出了两条狭窄的甬道,一条商道,一条民道,两边站满了执矛士兵,气氛十分紧张。   等待检查过关的人在甬道内排出长长的队伍,这几天,潼关内的官府捕吏多了一倍,每一个过关人都细细盘查。   唐朝不实行保甲法,出门相对比较自由,不需要村里开离乡证明或者路引之类,平时过关只要报一下自己姓名籍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捕吏对照一下模样,没有什么破绽就可以过关了。   但今天不仅要仔细盘问,还必须要搜身并检查行李,就算女人也不能例外。   李臻三人刚交钱进了瓮城排队,一眼便看见十几名武顺府的家丁,他们也身穿捕吏的皂服,警惕地盯着每一个人的脸庞。   李臻心中暗暗叫苦,他认出了其中一名身穿皂隶巾服的男子,手按剑柄,目光凌厉,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冤家对头蓝振玉。   蓝振玉竟然也在潼关,李臻心中猛跳,以蓝振玉对他的熟悉,他们今天恐怕将很难过关了。   “下一个!”   捕吏在前面大喊,队伍慢慢移动,马上就要轮到他们三人过关了,这时,燕筱低声道:“让我先来!”   李臻点了点头,把燕筱让到自己前面,这是他们事先商议的方案,如果他们不幸被认出,那就由燕筱出手制造混乱,他们则趁乱混出潼关。   就在这时,前面忽然出现一阵轻微骚乱,有人大喊:“抓住他们!”   后面的酒志大吃一惊,他以为自己已被人认出,转身正要跑,却被李臻一把牢牢抓住,“不是我们!”   酒志这才发现,在他们前面,七八名捕吏已将一名男子死死按在地上,用绳索捆绑起来,只听捕头笑道:“今天运气不错,抓住了咸阳花盗,三十贯赏钱到手了,晚上大家喝一杯去。”   酒志长长松了口气,只觉两腿发软,差点瘫坐在地上,李臻迅速瞥了一眼蓝振玉,蓝振玉显然也被这名咸阳花盗吸引住了,正在低声问旁边一名捕吏。   李臻这时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他发现蓝振玉的眼睛几次从他脸上扫过,目光都没有停留,说明他的面具做得非常成功,蓝振玉没有看出破绽。   刚才他们进城交两百文钱时,几名军士也完全没有看出他们戴了面具。   实际上他们之前已经反复辨认,老道姑的易容手段非常高明,做的面具堪称天衣无缝,除非伸手剥脸,否则根本看不出他们戴了面具,只要以平常心过关,应该没有问题。   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久戴,久戴就会变形。   秩序很快便恢复了,又查验了几人,终于轮到他们了。   “下一个!”随着捕吏的一声大喊,酒志紧张得双腿战栗,眼看要瘫倒了,被李臻架住,在他耳边低声道:“酒志,若你被抓了,你的两千贯可归我了!”   酒志精神一振,想到了自己的两千贯钱,想到自己还没有去过青楼教坊,这样被抓住实在太亏,他心中有了一种不甘,勇气顿生,他挣脱了李臻的手,闷声道:“我没事!”   这时,捕吏一指最前面的燕筱,“过来听问!”   燕筱毫不紧张,牵马走上前,她用纯正的洛阳官话对坐在胡凳上的捕头说道:“我就不用查了吧!”   前面几名女子过关时都被捕吏搜了身,燕筱怎么可能让这些捕吏碰她的身体。   捕头迅速瞥了她一眼,他们都是人精,也不是每个女人都要搜身,那些村姑农妇他们可以严查,但这个女子居然说一口洛阳官话,而且语气颇硬,让他倒不敢轻视了。   捕头干笑了一声,“上面有令,无论男女都要查,除非姑娘能证明自己身份,否则上面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当不起!”   他是在暗示燕筱拿出身份证明来,如果没有官眷的身份证明,有钱也行,如果没地位没钱……   走在后面的李臻也明白燕筱的处境,他之前已给了燕筱二十枚金币,相当于二十余贯钱,足够贿赂这些捕吏不要为难燕筱。   他以为燕筱会掏出几枚金币给捕头,不料燕筱竟从袋子里取出一只鱼牌,递给了捕头。   李臻愣住了,他知道这种鱼牌,这是大唐官员的身份标识,上面写有姓名、官职等等,燕筱怎么会有鱼牌,难道她是官家之女?   捕头也同样吓了一跳,他慢慢接过鱼牌看了看,顿时肃然起敬,连忙将鱼牌双手呈给燕筱,恭恭敬敬道:“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姑娘,望姑娘不要见怪!”   “没关系,我可以走了吗?”   “姑娘请!”   燕筱回头对李臻和酒志喝道:“你们两个,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快跟上!”   李臻已经顾不上燕筱的真实身份,他知道燕筱是把自己和酒志当做她的随从,这样就不用他开口了。   李臻连忙拉了一把酒志,两人牵马向前走,捕头一怔,连忙问道:“姑娘,他们是?”   “他们是我的家仆,难道你以为我会是一个人出来吗?”   “不敢!”   捕头犹豫一下,便挥手令道:“让他们过去!”   几名捕吏让开了道路,李臻暗暗松了口气,连忙牵马快行,向外城门而去,他们和税吏无关,通过军队的安全检查和捕吏的盗贼检查,盘查就算结束了,只要走出外城门,他们便出了潼关。   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一波三折,就在他们离外城门还有二十几步时,只有身后有人大喊:“拦住前面那两人!”   这竟是蓝振玉的声音,李臻只觉头脑里‘嗡!’的一声,他们还是被蓝振玉看出了破绽。   这一刻,李臻几乎就要拔出剑冲出潼关,但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样做,城外必然还有军队,他们冲不出去。   李臻克制住了自己的拔剑冲动,死死按住了酒志的手,厉声低喝道:“不要慌乱,否则我们死定了!”   他挽住几乎要崩溃的酒志,转身面对这最后的考验,只见蓝振玉带着十几名武顺府家丁正快步奔来,李臻慢慢捏紧了剑柄。   漏洞并不在李臻的面容,蓝振玉一直在盯着他,他发现这个男子身材和李臻很像,使他不由多看了李臻几眼。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李臻的弓上,李臻的箭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而这个男子弓袋内露出的半截弓使他感觉非常熟悉,很像是李臻的弓。   他心中生疑,立刻大喊起来,这时,镇守外城门的军队也被惊动了,纷纷冲上前,将李臻三人包围。   燕筱毫不犹豫地迎了上来,她极为不满地瞪着蓝振玉,“你还有什么事?”   捕头已经告诉了蓝振玉这名女子的身份,使蓝振玉不敢无礼,他走上前拱手道:“姑娘没有问题,但你的随从,我想再问一问。”   “你欺人太甚!”燕筱咬牙道。   蓝振玉硬着头皮,一指李臻的弓,“我可以看一看他的弓吗?”   后面李臻这才恍然,原来蓝振玉认出了自己的弓,他心中暗暗懊恼,自己竟疏忽了这个细节。   燕筱哪里会给他机会,转身一挥手,“我们走!”   三人转身要走,但士兵已经包围住了他们,没有主将的命令,他们不能随意放人。   蓝振玉死死盯着李臻的弓,无论颜色、外形都极像是他见到的那把弓,他心中更加生疑,他今天一定要细查这个人。   就在这时,守潼关的中郎将催马奔上前,高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镇守潼关的最高将领是左卫将军裴勇,但裴勇不会过问守关的琐碎小事,一般是由手下三名中郎将分管日常杂事。   这名中郎将便是其中之一,名叫蒋铸,负责维护潼关的日常秩序,瓮城内的一千士兵都是他的手下。   蓝振玉指了一下李臻,“我觉得这位壮士身份有点可疑,我想再细查一下。”   蒋铸有些犹豫了,刚才捕快悄悄告诉他,眼前女子是相国的家眷,那两人是这名女子随从,他也是怕得罪朝廷高官,所以才上前来询问,但这蓝振玉又是魏王的人,万一……   所以蒋铸有点左右为难,他想了想,便问燕筱道:“请问姑娘,你的随从有什么身份证明吗?”   李臻在短短一瞬间内,脑海里不知转了多少个念头,他还有最后一件保命符,因为太冒险,不到迫不得已他不会拿出来,但现在,他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   李臻从怀中取出了王孝杰给他的推荐信,递给了燕筱,燕筱心中也微微一怔,但她没有多想,随即把信给了中郎将,“将军请看!”   蒋铸接过信看了眼,顿时吓了一大跳,竟然是左卫大将军王孝杰给兵部的信,王孝杰因为大败吐蕃突厥联军而刚被封为夏官尚书、瀚海道行军总管,在军队的声望如日中天。   而眼前这名男子竟然带有王孝杰的信,他哪里敢怠慢,连忙把信还给燕筱,抱拳道:“失敬了。”   蒋铸不再犹豫,对蓝振玉道:“此人是我军方之人,不是什么可疑盗匪,请让他们走!”   王孝杰信中虽然写有李臻的名字,但信口被印章封死,李臻就赌这名将领不敢擅自拆开信,同时也在赌蓝振玉不知道王孝杰和他的关系。   蓝振玉确实不知道李臻和王孝杰的关系,他在敦煌只呆了三天,那时武举乡试早已结束,而索家因为没有得到王孝杰的推荐信,极为忌讳此事,索府上下没人敢提,蓝振玉完全不知。   蓝振玉愣住了,对方竟然是军方之人,燕筱狠狠瞪了蓝振玉一眼,向蒋铸施一礼,转身便带着李臻和酒志向城外走去。   直到他们走远了,蓝振玉才问道:“蒋将军,他是何人?”   “他是王大将军的人,你太多虑了。”   蒋铸极为不满地哼了一声,催马而去,蓝振玉呆在那里,半天也没有回过味来,他其实也疏忽了一点,至始至终,李臻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第062章 夜游阌乡      从潼关出来,他们一路狂奔,一口气奔出了三十余里,他们才终于放缓了马匹。   “你们两个,我被你们害死了,什么时候……我这么狼狈,气死我了!”燕筱喘着气,累得话都快说不上来了。   精神紧张加上身体疲惫使李臻也有点吃不消了,他摆摆手,“以后再算账吧!天快黑了,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   “老李说得对,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马上就要饿死了。”   酒志向四周张望一圈,只见荒山野岭,哪里有人家,他又摸了摸马袋,干饼也吃完了,他顿时想起,本来打算在潼关补充干粮,结果太紧张,把这件要紧事给遗忘了。   酒志只得愁眉苦脸喝了两口水问道:“老李,你那里还有干粮没?”   李臻摸了摸马袋,他的干粮也空了,“抱歉啊!我这边也没了。”   “你们两个真是一对活宝,拿你们没辙了。”   燕筱递了两块干饼给他们,“先垫垫肚子,前面就是阌乡县,最多五里,我们去县里找家酒肆吃饭。”   酒志刚啃了一口干粮,听见前面有酒肆,他立刻把干粮塞进袖子里,要留着肚子吃好的。   三人又催马走了一段路,一座县城便出现在前方,三人精神大作,立刻加快马速,向县城奔去。   阌乡县虽然属于小县,但大唐盛世,人口滋生,就算一座小县也有上万人口,此时夜幕刚刚降临,县城大街上热闹异常,人来人往,各家酒肆都宾客满座,笑语声不断。   李臻三人在城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酒肆,三人坐下,几乎同时长出一口气,直到此时,他们才终于从潼关的惊魂中回过神来。   酒保得了小费,他异常热情恭敬,“三位要吃点什么,小店最拿手的招牌菜是潼关烧肉和阌乡醋鱼,烧肉肥而不腻,醋鱼爽滑细嫩,三位一定不能错过了。”   李臻随口道:“那就一样来一份,别的你再看着上五六样,另外再来一壶酒。”   他看一眼燕筱,又道:“再来几份时令蔬果。”   “知道了,三位稍等,菜这就来!”   酒保快步去了,燕筱向李臻一伸手,“再给我看看!”   “什么?”李臻不解地望着她。   “你有王孝杰的推荐信,我居然不知道。”   “燕大姑,我们认识才多久,我的事情你怎么可能样样知道。”   李臻又好气又好笑,取出王孝杰的推荐信递给她,“上面有封印,别把它拆开。”   燕筱接过信瞥了两眼,又把信扔给他,撇撇嘴道:“当宝贝似的,谁稀罕了!”   酒志却没听他们俩说话,他伸长脖子焦急地盯着厨房,怎么还不上菜?   “菜来了!”酒志看着两名酒保端着酒菜过来,兴奋得大喊起来。   燕筱一怔,这菜来得太快了,估计是事先做好,热一热就给他们端来了。   她脸一沉道:“老李,酒志,我们换一家酒肆吧!这家酒肆我不喜欢。”   “我的姑奶奶,我快要饿死了,哪有那么多讲究!”   酒志不管她,站起身把酒菜放上桌,提起筷子便狼吞虎咽起来,李臻也饿坏了,只管低头吃饭喝酒,话也不想多说了。   燕筱拾起一只鲜梨,慢慢的细嚼,她的目光不时瞥向李臻,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事?   吃了晚饭,他们到隔壁客栈要了两间上房,酒志累坏了,倒头便呼呼大睡,李臻正在整理行李,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他连忙起身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刚刚梳洗过的燕筱,她已经取掉了面具。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李臻见燕筱有些心事重重,不由笑问道:“怎么了,好像不太开心?”   “李大哥,我想和你谈一谈!”   李臻已经有点摸到她的规律了,她若称自己老李,十之八九都是挖苦调侃,而叫李大哥,若不是因为心情好,那一定就有正事了。   “那快进来吧!”   燕筱听见房间里鼾声如雷,眉头一皱道:“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李臻回头看了一眼睡相恶心的酒志,便点点头,“好!等我把面具撕掉。”   两人从客栈出来,沿着县城大街缓缓散步,初秋时节,夜风轻拂,令人格外地心旷神怡。   李臻见她的秀发如瀑布般披在肩上,容颜俏丽,颇有几分成熟女性的妩媚,又想到初见她时,竟还以为她是个青涩小娘。   李臻又想起了王轻语,给他的感觉却恰恰相反,这两个小娘还当真是有趣,他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你在笑什么?”   燕筱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笑得怪怪的,是不是把我和你认识的哪个女子对比?是那个王姑娘吗?”   李臻吓了一跳,连忙道:“没有,我是在想去洛阳之事。”   “口是心非!”   燕筱懒得理他,走了一会儿,她又问道:“我好像听你说过,你要参加武举?”   李臻点点头,“我从敦煌来中原,就是为了参加明年春天的武举。”   “那封信是王孝杰写给兵部的,和你参加武举有关吗”   “是他给我的推荐信,否则我还没有进京名额。”   “哦!原来是这样。”   燕筱不说话了,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燕筱低声问道:“李大哥,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不好说。”   “说说你的心里想法,我想听实话!”   李臻挠挠头笑道:“要听实话,那我就说了,有时凶如母虎,有时又善如菩萨,看你心情了!”   燕筱眼睛一瞪,站在他面前,叉着腰凶巴巴问道:“说清楚,我几时凶如母虎了?”   李臻扭过去,忍住笑道:“比如现在就是了!”   ‘噗嗤!’一声,燕筱捂着嘴笑出声来,她摆摆手道:“好吧!我们不说这个问题了。”   这时,李臻见旁边有一座茶楼,便笑道:“我们去喝杯茶!”   燕筱看了一眼,摇头道:“不要!人太多了,我嫌吵,我们再走走!”   两人转过弯,又从另一条道走去,燕筱低声道:“其实我发现你挺细心的,过关卡时,你先给了我二十枚金币,今天吃饭时,你居然又想到给我点一份蔬果,但为什么有的事情,你就不直接问我呢,非要藏在心中?”   李臻知道她在说什么,便笑道:“我这人一向如此,不喜欢打听别人隐私,如果你不愿告诉我,我又何必多问?”   “是的,我本来不想说,但我觉得这和一件重要之事有关,如果不说,我就没法提这件重要之事,所以我今晚才和你出来走走。”   李臻点点头,“你说吧!”   燕筱又缓缓道:“其实过潼关时,你就知道我是官宦之女了,你却一直不问我。”   李臻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是冒充的,正要夸奖你聪明,让我们当随从,免去了开口说话的麻烦。”   燕筱气结,“我至于冒充朝廷官员的女儿吗?就像我从不知道你和酒志说的思思是谁,也不知道你上门去找的王姑娘是谁?我爹爹是谁,你知道吗?”   “这么说,你父亲真是朝廷高官?”   燕筱看了他半晌,才幽幽道:“我父亲就是狄相国。”   李臻一愣,“原来你父亲就是狄仁杰!”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怎么能直呼对方父亲的名字,太无礼了!   他连忙道:“我一直就知道狄相国,长辈们经常聊到他,我不是故意提令尊的名讳。”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无意。”   燕筱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也不叫燕筱,我叫狄燕,乳名筱儿,我是父亲最小的女儿,喜欢到处乱跑,有祖母宠着,父亲也管不住我。”   李臻没想到燕筱竟然是狄仁杰的女儿,着实让他感到惊讶,他想了想道:“你确实不该卷入舍利案,这里面的斗争太错综复杂,会影响到令尊的立场。”   “我知道,所以我把舍利还给你,我不再参与了,至于师父那边,我会去给她讲清楚,但我现在要和你谈谈我们之间的条件?”   ‘条件?’听到这两个字,李臻忽然感觉燕筱变得很陌生了,他们一起逃亡,一起患难,最后换来的却是燕筱的条件,李臻心中不由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失望。   “你说吧!”李臻淡淡道:“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不会忘记。”   燕筱犹豫良久,最后她咬了一下嘴唇道:“我的条件就是要你放弃武举,当我父亲一年的贴身侍卫。”   李臻沉默良久,缓缓问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现在已经八月了,十月你就要去兵部报道,然后要被隔离集训,一直到明年三月参加武举,若考中了,就直接分配去王孝杰的军队中,你怎么当我父亲的贴身侍卫?”   燕筱情绪激动起来,“你知道吗?我父亲就要被人害了,我到处想找一个正直守信、武艺高强的人保护我父亲,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却要参加武举,你让我怎么办?”   李臻见她眼中有了泪星,心中不忍,便柔声问道:“你父亲发生什么事了吗?”   燕筱望着天空道:“今年春天,武承嗣图谋太子之位,拼命游说圣上,眼看圣上要答应,却被我父亲一再劝说,圣上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你能想象武承嗣有多恨我父亲,两个月前,父亲被人刺杀,差点丧了命。”   “既然如此,应该就让皇帝派侍卫保护你父亲才对。”   燕筱恨得咬紧银牙道:“刺杀我父亲之人,就是圣上派来保护他的侍卫,若不是我正好在父亲旁边,父亲就必死无疑了,你说我还能相信谁?”   说到这,燕筱又低下头道:“我其实不想勉强你,更不想提什么条件,可是……我真的很担心父亲,李大哥,你能理解吗?”   李臻低头望着脚下,半天才说道:“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现在还是通缉要犯,怎么能去保护你父亲,等我求高延福帮忙解除通缉后,我再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可以吗?”      第063章 武花二寡      又走了两天,李臻三人终于抵达了大唐国都洛阳。   李唐建立后,洛阳一度被冷落,颇有一种美人迟暮之感,但随着武则天的兴起,洛阳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走向繁华,在武则天登帝后达到了顶点。   长安资源东送,大规模的宫阙建设,万邦来朝,各国商人汇聚,使神都洛阳再次超越长安,盛极一时。   洛阳城以西主要以宫室和禁苑为主,李臻三人绕到南面入城,虽然距离城南定鼎门还有数里,但官道两边已经非常热闹,酒肆、客栈林立次比,一家挨着一家,坐了不少从外地来京士子及商人。   “李大哥,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燕筱,应该是狄燕指着不远处一家酒肆笑道:“那家酒肆的飞刀鲙鲤非常有名,还能吃到哀家梨,我以前就常和朋友去品尝。”   “燕姑娘,什么叫飞刀鲙鲤?和我的飞刀有关系吗?”酒志挠挠头问道。   狄燕笑道:“就是生食鲙鱼和鲤鱼,名厨用极为锋利的小刀挥削生鱼,削下的鱼片又细又薄,白细赛雪,佐以姜葱大酱,非常鲜美,是京城一道名菜。”   李臻心中却暗忖,‘莫非这就是生鱼片的渊源?’   李臻便欣然道:“既然如此美味,我们尝尝去!”   三人进了酒肆,酒保认识狄燕,连忙热情招呼他们入坐,狄燕问道:“今天可有三勒浆和哀家梨?”   酒保连声道:“都有!都有!刚从高昌运来的三勒浆,哀家梨也是昨天才摘下来,新鲜得很。”   狄燕点点头,“除了三勒浆和哀家梨外,再要一份飞刀鲙鲤,大盘装,另外再来十斤炙烤羊肉,必须是同州羊,若用别处的羊冒充,我可不付钱。”   酒保笑了起来“姑娘是小店常客,哪敢欺瞒姑娘,绝对正宗,请稍候!”   “对了,再来四块胡饼,也要现做的。”   “好咧!马上就来。”   酒保快步去了,狄燕对两人笑道:“真正的高昌美酒在洛阳,长安都还差一点,哀家梨也是洛阳特产,最为清珍,别处还吃不到,也是我的最爱。”   李臻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烤同州羊,河西的肥羊不好吗?”   “河西肥羊当然也不错,但最好的羊却产在同州朝邑县,那边有苦泉,非常适合羊饮用,所以同州放牧的羊非常肥美细嫩,我们洛阳就有‘苦泉羊,洛水浆’的俗谚。”   李臻还没有进洛阳,便听到了这么多讲究,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感慨,不愧是神都,真令他开了眼界。   狄燕明白他的心思,撇撇嘴道:“真是乡下人进城,这点东西就让你感慨吗?这还是平民饮食,若是宫廷权贵人家,那你眼珠子还不掉了吗?”   “不过我还是喜欢坐在火堆前烤羊肉喝奶酒,那种感觉才是最畅快,老胖,你说是不是?”   酒志正在埋头吃点心,他含糊不清应道:“怀中再抱着你的朱月小娘,那才更美!”   “什么小娘?”狄燕没听清楚,好奇追问道。   李臻连忙道:“这个胖子心思龌蹉,他说朱邪小娘,也就是沙陀女子,你别睬他。”   说着,李臻在桌子下面狠狠给了这个死胖子一脚,酒志顿时醒悟,嘿嘿一笑,继续低头吃他的细点。   这时,酒保端来了三勒浆和哀家梨,狄燕连忙招呼两人吃梨,李臻拾起梨咬了一口,品了品。   只觉果肉细腻,甘甜多汁,果然是上好之梨,他顿时赞不绝口,“好梨,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这时,酒肆外面传来长长的喝喊声,“魏王归城,闲人让道!”   狄燕的脸立刻冷了下来,轻轻哼了一声。   李臻也听得清楚,魏王不就是武承嗣吗?他心中好奇,连忙支起窗户,向外面官道张望,只见两名骑马侍卫在前面开道。   紧接着又是两名骑马侍卫,一对接着一对,足足走了一百多名骑马侍卫,才终于看见三十几名带刀侍卫严密护卫着几名骑马之人。   一共是三人,两女一男,男子约四十余岁,头戴纱帽,身着紫袍,腰束玉带,长得还算白净,留着三缕长须,原来这就是武承嗣,排场虽不小,但长得却像小户人家。   后面是两个年轻女子,也就二十岁左右,却打扮得花枝招展,一个黄一个绿,皆内穿禅翼薄衣,外套半臂短襦,前胸露出大片雪肤,下穿坠地长裙,臂绕长帛,格外引人瞩目。   不过两个女子都佩戴着长剑,倒有点与众不同,只见两女谈笑风声,旁若无人,坐在酒肆都能听见她们的声音。   狄燕不由冷笑一声,“丈夫死了才半年,就改披帛了,这就是武氏家风吗?”   李臻知道,唐朝女子未嫁时披帛,出嫁后就改披帔,他大姊李泉就是披帔,他又看了看两个女子,原来这两人是武氏之女。   狄燕又对李臻道:“你看见没有,穿黄裙之女就是武承嗣的女儿,叫武芙蓉,穿绿裙的则是武三思的女儿,叫做武丁香,两人年纪一般大,巧的是半年前两人都死了丈夫,现在正觅夫再嫁,洛阳人都叫她们武花二寡。”   李臻不由想起了敦煌的蚊蝇二侠,看来不管边陲还是中原,民风都大同小异。   “看来你对她们两人挺有成见?”   “成见?”狄燕冷笑一声,“岂止是成见那么简单,以后你就知道了。”   李臻笑了笑,没有说话,慢慢品尝着酒保刚刚端来的飞刀鲙鲤,自从他和狄燕在阌乡县谈过后,两人彼此都有了更深的了解。   李臻已经知道狄燕的师父正是用计击败裴旻的公孙大娘,号称天下第一剑客。   公孙大娘长期游走于宫廷权贵之间,收徒无数,有不少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狄燕正是其中之一。   听狄燕的语气,似乎公孙大娘对她非常看重,这次派她去长安争抢舍利,就是公孙大娘为还一个高位者的人情。   至于这个‘高位者’是谁,狄燕也完全不知,但李臻却已隐隐猜到,这个高位者就是整个舍利事件的背后策划者。   这个漩涡太大了,关系到整个大唐的权力斗争,李臻实在不想再被牵扯进去,不过他很想知道这个高位者是谁?   理由很简单,这个高位者杀死了武顺,和他有着直接关系,他李臻就是为这个高位者背了黑锅。   正想着,酒肆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坐在门口的酒客都吓得跌跌撞撞跑开,只见门口走进几名身材高大的带刀侍卫,他们态度粗暴,一把推开了酒保,目光冷厉地扫向每一张酒桌,似乎在找什么人?   紧接着从侍卫身后走出一名身穿黄裙的年轻女子,长得面目妖娆,手执一柄长剑,正是刚才所见二寡之一的武芙蓉,这让李臻有点奇怪,这女子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李臻忽然反应过来,这武家之女是来找狄燕,他迅速瞥了一眼狄燕,只见狄燕正慢悠悠地享用美味的生鱼片,似乎没有看到一群人的闯入。   “师妹,好大的架子啊!”   武芙蓉慢慢走到狄燕身旁,看着她笑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和我打个招呼?”   狄燕还是没有理会她,武芙蓉嘴角浮起一丝讥讽的笑意,细眉一挑道:“看来师妹很饿嘛!是不是在长安扮了几天乞丐,就习惯了?”   狄燕俨如什么都没有听见,武芙蓉看了一眼李臻,故作恍然,“原来是旁边多了一个野汉子!”   狄燕一回手,将手中一勺酱汁泼向她,武芙蓉反应很快,长剑一挡,酱汁泼溅在剑鞘上。   “你胆敢无礼!”   武芙蓉脸色一变,后退一步,长剑刹时出鞘,直刺狄燕脖颈,这一剑又狠又快,分明是要置狄燕于死地。   李臻在一旁愣住了,听这两人对话分明是师姐妹,可是翻脸如翻书,剑剑要对方死命,哪里还有半点同门之谊?   他顿时明白狄燕刚才说的话,‘岂止是成见那么简单!’看来这两人之间有着深仇大恨。   但时间不容李臻深想,他怕狄燕吃亏,手中碗刚要甩出去替她挡剑,但狄燕早就有准备,身轻如燕,在关键时刻一闪而开,手中寒光出鞘,反刺武芙蓉咽喉。   酒肆内一阵大乱,正端着烤羊肉过来的酒保被剑光波及,武芙蓉一剑刺中他左臂,酒保痛得大叫一声,烤羊肉‘当啷!’落地,酒保连滚带爬地逃到一边。   只短短瞬间,两女便交手了七八剑,李臻看出武芙蓉不是狄燕对手,他心中稍定,给酒志使个眼色,两人一闪身站在侍卫和武芙蓉之间,拔剑冷视几名侍卫,若侍卫敢上前帮忙,他们也将出手。   “停!”   武芙蓉抵挡不住,跳了出去,她见侍卫没有上前帮忙,只得叫住了狄燕,这两人不知斗了多少次,但彼此都有数,不会赶尽杀绝。   “滚!”   狄燕厉喝一声,武芙蓉脸色极为难看,转身便走,走到门口又恶狠狠盯了一眼李臻,转身给了几名侍卫一人一记耳光,“一群没用的东西!”   她怒气冲冲而去,李臻望着她的背影走远,缓缓摇头,难怪此女的丈夫会早死。      第064章 初见狄相      “你看见了吧!我们是什么关系。”   狄燕冷笑一声,“今天还算很温柔了,两个月前师父的寿辰,我们之间的恶斗还连累一个无辜小师妹丧命。”   “怎么会恶劣到这个程度?”李臻不解地问道。   “缘起我父亲被刺,那个皇宫侍卫刺杀我父亲失败,立刻自杀了,留下的唯一线索就是手臂上刻的‘芙蓉’两个字,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就是此女人的……情夫。”   说到最后两个字,狄燕脸上流出既愤恨、又恶心的神情,她实在不想提到这个词。   李臻点点头,“所以你认为你父亲被刺和这个武芙蓉有关?”   “你是不知道,这个武芙蓉野心勃勃,武承嗣将公文带回家,都是交给她代为批阅。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武承嗣能被立为太子,最后由她来继承武承嗣的皇位,结果被我父亲阻止,她甚至比武承嗣还要恨我父亲,我们之间的死仇就是由此而来。”   “原来如此!”   李臻点点头,他现在又知道了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看来武则天的时代确实是独一无二。   三人收拾了残局,安抚好酒保,又简单吃点东西,便起身出发,从定鼎门进了洛阳城。   定鼎门又叫天门,是洛阳的主城门,从南城外的天阙,到进入城内的天街,再到天津桥、天枢、应天门、天堂,七座气势恢宏的建筑依次在一条中轴线上分布,形成了历史上最华丽的都城中轴。   一进洛阳城,雍容繁盛的气息便迎面扑来,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男人大多穿锦袍乌帽,女人则是长裙短襦,色彩艳丽,仪态万千。   大街两边是高高的坊墙,坊墙内随处可见高大宏伟的建筑,精巧绝伦的飞檐,大唐都城磅礴的气势在一座城门前便彰显无遗。   “李大哥,酒胖,要不你们先跟我回家吧!我带你们见见我父亲。”狄燕笑着邀请他们。   “我无所谓,我跟老李!”   此时酒志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为什么不跟小细一起学医呢?   或者再来一个美女,把自己带走也行,当然,中午见到的那个美女就免了,他酒志风华正茂,还想多活几年。   这个问题李臻也考虑了很久,他需要有一个人给自己指点一下,让自己明白目前的处境,如果现在仓促去找高延福,说不定反而会弄巧成拙,毕竟高延福就是武承嗣的人。   而且见一见历史上赫赫有名狄仁杰,也是他期待已久之事。   “好吧!我们就先去见见你的父亲。”   ……   气势恢宏的神都洛阳城除了皇宫和入苑外,平民所居住的区域一共有一百零九坊,三座大市场,被洛水一分为二,其中北面二十八坊一市,南面八十一坊两市。   洛阳的达官贵人基本上都住在天街两侧,而普通平民则集中住在洛水以南,工匠和贫寒人家大多住在洛水北岸,素有北贱南贵之说。   狄仁杰的府邸便位于紧靠天街的安业坊内,是一座占地约三十亩的府宅,这里原来是隋朝兵部尚书杨尚希的宅子。   和动辄占地上百亩的王公贵族巨宅相比,这座宅子显得并不大,但狄仁杰却喜欢这里的清幽。   宅子有上百年历史了,尽管几经修缮,但树木却保留下来,府中到处是参天挺拔的大树,绿树成荫,各种建筑淡雅而不失精巧,别有一番情趣。   狄仁杰有三子两女,长子狄光嗣任户部员外郎,已自立府第,次子狄光远和三子狄景晖皆在太学读书。   长女狄钰已出嫁,唯有小女儿狄燕活泼好武,跟随公孙大娘学武,喜欢外出游历,又被祖母宠爱,狄仁杰也管不住她。   狄燕将李臻和酒志暂时安排在府中客房休息,她自己先来见父亲,今天正好是旬休,难得她父亲白天在家。   此时,狄仁杰正坐在书房内看书,这也是他最大的爱好,他已年过六旬,须发皆白,但精神却很好。   今天他穿一件白色的细麻宽身禅衣,头戴平巾,神态安详从容,正看书到妙处,不由捋须轻笑。   忽然,狄仁杰只觉眼睛一黑,一双光滑的手遮住他的眼睛,他无奈地苦笑道:“是燕儿回来了吗?”   全府上下,除了他最宝贝的小女儿外,没有人敢这么调皮,就连他的两个孙子在他面前也是规规矩矩。   狄仁杰五十岁时才得了这个宝贝女儿,从小就宠爱异常,他的家教极严,唯独在女儿身上,他的家教屡屡失灵,令他无可奈何。   不过女儿虽喜欢到处乱跑,但品性淳良,而且像他一样嫉恶如仇,这又让狄仁杰感到宽慰。   狄仁杰眼前又一亮,听见女儿的笑声传来,“难得休息,阿爹不出去走走吗?”   狄仁杰快一个月没见到女儿了,他心中十分高兴,放下书笑道:“来!来!让爹爹看看你,是不是脸上又添了个刀疤?”   狄燕拉着父亲胳膊,嘴一撅道:“哪有爹爹希望女儿脸上长刀疤的?你还要不要女儿嫁人了。”   “呵呵!我的燕儿想出嫁了吗?那夫婿找到没有,带来给爹爹看看?”狄仁杰继续和女儿开玩笑。   狄燕脸一红,跺脚道:“不准爹爹再说了,要不然,好东西就不给爹爹了。”   狄仁杰心中一喜,低声笑道:“你帮爹爹弄到了?”   狄燕得意地将一只包裹放在父亲桌上,“这可是女儿跑断腿才找到,不过花钱却不多,对方就像不知道它似的,我担心是不是真品?”   “让我来看一看!”   狄仁杰有些急不可耐地打开包裹,包裹里是一只略有点发黄的白绢卷轴,他小心翼翼展开,竟然是一幅书法,内容却是金刚经,字迹很小,但笔画间圆劲有力,使转如环,奔放流畅。   狄仁杰仔细看了片刻,激动得连连点头,“是的!是欧阳公真迹,没错,就是他写的那幅金刚经。”   欧阳询在五十年前已去世,他留下的书法成为大唐珍品,藏于各大权贵府中,但也有少部分流落于民间。   狄燕在一个月前去了欧阳询曾经住过的梁州安平寺,用百贯香油钱买到这卷金刚经。   这也是狄仁杰在一个多月前听到的一个消息,欧阳询于贞观年间在梁州安平寺内抄过一卷佛经,有人曾见它和别的佛经随意堆放在一起,他便动了心,让女儿去打听一下。   不料女儿不仅打听到这卷佛经,而且居然把它买回来了,更重要是,它不是赝品,而是真迹,这让狄仁杰怎能不欣喜万分。   狄燕看出父亲内心激动,便笑嘻嘻道:“女儿帮爹爹达成心愿,该怎么奖赏我?”   狄仁杰轻轻在女儿头上敲了一下笑道:“爹爹就不追究你以前调皮捣蛋那些事了,这就是奖励!”   “这叫什么奖励啊!”狄燕捂着头叫嚷起来。   她其实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让父亲帮一帮李臻,不过她了解父亲的脾气,还不能这么仓促提出来。   她话题一转笑问道:“爹爹准备把这幅书法珍藏起来吗?”   “你这傻孩子,如果是爹爹想要,这么着急做什么,这是爹爹准备献给天子的寿礼,她对我说过几次了。”   “爹爹的字就写得很好,连女皇帝都喜欢,为什么不自己写一幅字给她呢?”   “爹爹怎么能和欧阳公相比,这幅书法至少价值千金,你却只花了百贯钱,哎!爹爹也写几幅字,给安平寺补偿一下。”   虽然不好开口,但狄燕也不能不说了,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道:“爹爹女儿求你一件事!”   “哦!我的燕儿居然求爹爹做事,少见啊!说说看,什么事情?”   狄燕便吞吞吐吐将长安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但她隐去了自己参与夺舍利的细节,而只是说自己路过长安,见有人在官道杀人才忍不住出手。   最后狄燕道:“他们明明没有杀武顺,武顺是被他人所杀,现在却把罪名栽在他头上,女儿实在气不过,才想帮帮他。”   狄仁杰是何等精明老辣,他立刻听出这件事中隐藏着的激烈斗争,涉及到了魏王,还有其他不知底细的势力。   不用说,争夺舍利也是为了给天子献寿礼,但自己若插手这件事,就是极为不智了。   他沉思良久道:“这个年轻人你带来了?”   “女儿带来了,就在客房等候。”   狄仁杰心中略略有点不高兴,他女儿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这个李臻卷入了朝廷权贵暗斗,把他带来自己府中,不就让人怀疑自己也参与了此事吗?   但现在他不想批评女儿,这件事以后再好好教训她,狄仁杰便道:“你带他过来,我先见一见他。”      第065章 暗套悄布      狄燕大喜,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这时,狄仁杰似乎想到了什么,‘李臻!’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他在桌下的卷宗里翻找起来。   不多时,狄燕便领着李臻来到了父亲书房。   李臻虽然在敦煌见过刺史李无亏,但见大唐相国,他还是第一次,尤其还是名相狄仁杰,他心中略略有点紧张,上前躬身长施一礼,“学生李臻参见狄相国!”   狄仁杰正在看一本奏卷,他看了李臻一眼,问道:“你就是敦煌义士李臻?”   李臻一怔,不明白狄仁杰为何这样说。   狄仁杰打开一幅卷轴,对他道:“我这里有沙州豆卢军使张庭写来的敦煌战报,其中提到敦煌义士李臻临危受命,杀出重围报信,始解敦煌之危,这个义士李臻不是你么?”   李臻脸上有点发热,没想到那件事居然传到了长安,他连忙道:“正是学生!”   狄仁杰点了点头,能临危救国,这首先就不是奸恶之徒,这种勇气和血性值得人敬佩,他心中对李臻的印象稍稍有了改观。   旁边狄燕心中暗暗庆幸,她了解父亲,父亲最欣赏那种能为国为民挺身而出的勇士,李臻原来有这个经历,那事情就好办了。   狄仁杰又沉思片刻道:“武顺有勋官在身,他若被刺杀,卷宗必然会报到大理寺,由大理寺审核后才能定案,现在长安缉捕也只是抓捕嫌疑者,坦率地说,他们现在这种做法有点违规了。”   李臻大喜过望,连忙问道:“相国的意思是说,学生并没有被定案?”   狄仁杰点点头道:“这个月正好是我执政事笔,按理我应该看到大理寺的案报,但我没有看到,说明这桩案子还在长安,可能还在收集证据,这很正常。”   狄仁杰心里明白,如果没有抓到犯案嫌疑人,一般都要拖一两个月才能上报,他在大理寺呆过,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李臻长长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高延福甚至不用告诉武承嗣,说不定只要给长安那边打个招呼,这个案子就能不了了之。   狄仁杰又道:“虽然燕儿说你是被栽赃,但如果长安官府能拿出确凿证据,结果未必乐观,我希望你有心理准备!”   李臻默默点了点头,旁边狄燕急道:“明明是载赃,还能又什么证据,证据也是假的,爹爹,你不能袖手旁观……”   不等狄燕说完,李臻立刻制止道:“燕姑娘,请不要再说了,我来只是问问情况。”   狄仁杰见李臻很明事理,他心中也有点过意不去,便缓缓道:“大唐律法自有其量度,外官不许干涉,不过案子若报到我这里,我可以要求大理寺细审此案,总之,给你一个公道。”   “多谢狄相国好意,学生不打扰了,就此告辞!”   狄仁杰从笔筒里取出一支笔,递给他笑道:“初次见面,这支笔送给你!”   “多谢相国!”   李臻接过笔,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狄燕看了父亲一眼,连忙追了出去。   狄仁杰慢慢走到窗前,负手望着李臻离开院子,他心中微微叹息一声,好好一个年轻人,怎么会卷入朝廷最黑暗的斗争之中?   “李大哥!”   狄燕从后面追了上来,李臻停步脚步笑道:“我以为你要和父亲说说话。”   “我来送送你。”   狄燕和他并肩而行,问道:“今天有收获吗?”   “当然有收获,至少我知道我现在还是清白之身,没有被定罪,官府记录中没有我的不良记录。”   “是!爹爹也说长安做法不妥,李大哥,我父亲对你印象不错。”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父亲很少送人纸笔,去年一群家乡的士子来拜访,他都没有送过,他能送你笔,就表示他认可了你的人品。”   “能得你父亲的赞誉,确实不容易。”   “李大哥,你现在就去找高府君吗?”   李臻想了想说:“我先和酒志找个客栈住下,安顿好了,我再去找高府君。”   “那我去哪儿找你?”   李臻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她,“这是洛阳南市的一家店铺,是我乡人所开,我大姊也是在那里留信给我,我会在店里给你留个地址,你就可以找到我了。”   本来说好李臻留下来给狄仁杰做贴身侍卫,但武顺被杀之事没有结案,李臻还有嫌疑在身,父亲绝不会用他。   狄燕心里很明白,更何况李臻也没有正式答应,她无法挽留住李臻,只得把李臻和酒志送出府,自己怏怏而归。   ……   就在狄仁杰接见李臻的同一时刻,在积善坊的魏王府内,魏王武承嗣也在接见来自长安的属下。   “卑职蓝振玉参加魏王殿下!”   蓝振玉单膝跪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他也是今天才刚刚赶到洛阳,在此之前,舍利已先一步送到了洛阳。   但因为武承嗣想进一步了解武顺被杀的细节,蓝振玉才从潼关赶到了洛阳。   武承嗣坐在一张象牙胡床之上,正眯着眼仔细端详手中的舍利套函,他今天特地去洛阳广化寺请一名吐火罗高僧鉴别了这颗舍利。   虽然没有能打开铜盒,但吐火罗高僧很肯定的表示,这正是弥勒舍利套函。   眼看姑母寿辰将至,如果能将这颗舍利进献给皇帝姑母,姑母大喜之下,说不定自己梦寐以求的皇太子之位又会有新的说法了。   武承嗣放下舍利,问他道:“有人说这颗舍利是从王元宝那里得来,有这回事吗?”   武顺在给武承嗣的信中,隐瞒了这颗舍利是从王元宝手中得来,只是说是蓝振玉从吐火罗搞到。   蓝振玉虽然也是薛怀义的人,但他在薛怀义身边地位较低,王道渊被杀后,他更不敢去见薛怀义,只能拼命抱住武承嗣这条大腿。   蓝振玉心中暗忖,‘这件事只能将错就错,把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   “回禀殿下,这颗舍利确实是卑职从吐火罗带回来,绝不敢欺瞒殿下。”   “哼!若被我查出真相,我会让你知道欺瞒的后果!”   蓝振玉心中一阵后怕,但话已说出,他无法再收回,只得硬着头皮道:“卑职所说句句是实。”   武承嗣注视他半晌,便不再问此事,话题转到武顺身上,“武顺是怎么死的?现在有很多说法,我倒被搞糊涂了。”   “回禀殿下,顺公子确实死得蹊跷,之前舍利套函被梁国公的人劫走,但又落到敦煌人李臻的手上,卑职抓到了他的兄弟,迫使他拿舍利回来交换,就在交换之时,顺公子被毒箭射死。   当时是晚上,又比较混乱,到底是谁射出的这支箭确实不太清楚,但李臻的嫌疑最大,极可能是他派人埋伏在屋顶,想趁乱拿着舍利脱身,卑职无能,只抢回了舍利,却被他逃掉了。”   武承嗣听他提到梁国公,那就是薛怀义了,这也是他担心之事,但担心归担心,若让他把舍利交给薛怀义,那又万万不可能,他沉吟一下问道:“这个李臻是谁,宗室吗?”   “非也!此人年纪不大,只是敦煌县一平民子弟,阴差阳错卷进了舍利之事。”   武承嗣脸色阴沉下来,冷冷哼了一声,“一个平民也可以不把魏王放在眼里吗?”   “殿下,他可能已经到了洛阳。”   “那就把他宰了,提人头来见我!”武承嗣毫不犹豫道。   “卑职遵命!”   这时,武承嗣看见他的幕僚明先生站在门口,似乎有话要说,他便对蓝振玉道:“你保护武顺不利,我本应将你严惩,但看在舍利的面上,我且饶你这一次,若我发现你胆敢欺瞒我,我会让好看!”   蓝振玉心中一阵颤栗,很多人都知道李臻和舍利的关系,只要武承嗣稍微派人去查一查,就会知道真相,那时他会放过自己吗?   他心中害怕,却不敢表露出来,“卑职告退!”   蓝振玉慢慢退了下来,武承嗣这才对明先生笑问道:“先生有什么事?”   明先生是一名三十余岁的文士,京兆万年县人,长得面容黑瘦,看起来弱不禁风,但他智谋却很厉害,被人推荐给武承嗣。   武承嗣也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他尤其注意收集人才,比如他的八个假子,都是各地一方豪霸,还有这个明先生,被他视为军师,对他的建议言听计从。   明先生慢慢走上前道:“梁州那边传来消息,那件事已经成功了。”   武承嗣大喜,竖起大拇指赞道:“明先生不愧有孔明之谋,这件事确实安排得巧妙。”   明先生微微一笑,“这也是殿下的能力,否则圣上怎么会问他要欧阳询字贴呢?属下推断,这两天他就会把金刚经送进宫去,殿下需要让宫中配合一下了。”   “我心里有数!”   武承嗣心中得意异常,冷冷地自言自语道:“阻我武承嗣上位,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下场?”      第066章 县主之怒      李臻和酒志离开了狄仁杰府,两人商量一下,若一起去找高延福,有些话倒不好说,还是由李臻一人去比较好。   酒志先去他们之前定好的客栈落脚,李臻随即向狄府门房打听了高延福的府邸位置,便骑马向积善坊而去。   洛阳南区街坊分布有一个特点,府宅越靠近天街端门,意味着权势越大。   因此在紧靠天街并邻近端门的四个坊中,基本上都住满了高官权贵,李氏皇族、武氏新贵,以及公主、驸马等等皇亲国戚。   高延福府宅所在的积善坊也是著名的权贵坊之一,坊内没有普通民宅,全是超过百亩以上的巨宅,一共有数十座府宅,高延福的府宅位于最西面,紧靠洛水。   但就在前往高府之时,李臻却意外地发现,高延福府宅的隔壁竟然就是魏王府,武承嗣的府宅。   竟然这么巧,两座府宅紧紧靠在一起,使李臻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高延福真的肯帮自己吗?   “这位公子,很遗憾,我家老爷不在府中,请改日再来!”   台阶上,高延福的管家将李臻的拜帖还给了他,虽然还算客气,但结果还是让李臻失望了。   “请问,高府君什么时候回来?我有要事找他。”   管家已经快走进府门了,听见这句话,不由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厌恶之色,哪来的乡下人,居然说是高府君的旧识。   他只得转过身,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厌烦,“这个不好说,圣上的寿辰快到了,我家老爷格外忙碌,估计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来吧!”   李臻愣住了,十天半个月,那黄花菜都凉了,他什么都考虑过,唯独没有想到高延福不在府中。   李臻心中着急,连忙又道:“我有急事找府君,能不能……”   不等他说完,管家便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谁都有急事,但不等于你有急事,府君就可以把圣上的事搁在一边,再说我们也见不到府君,有什么办法呢?”   管家不耐烦地挥挥手,“回去吧!过些日子再来,说不定你运气好,就正好碰到了。”   “能不能进宫里给府君送给信,我有他的佩玉,可以作为证明!”   李臻连忙取出高延福给自己的玉佩,举在手中,“这个可以吗?”   管家认出了主人的玉佩,他心中暗吃一惊,这个年轻人怎么会有主人的玉佩?他倒不敢小视了,语气变得客气起来。   “这样吧!公子留给个地址,若府君回来,我立刻派人去赶去通知公子,这样可好?”   李臻暗暗感慨玉佩威力之大,若自己不拿出来,这回真要碰个软钉子了,不过他确实没有办法,只能回去耐心等几天了。   他连忙将客栈地址写在拜帖上,重新给了管家,管家看了看,客栈还比较近,可以考虑派人通知。   管家便收了拜帖,对李臻道:“公子请耐心等候吧!”   “多谢管家,告辞了!”   李臻行一礼,转身向台阶下走去,但他刚翻身上马,却听见背后有人叫他,“李大哥,请留步!”   李臻一回头,只见府内快步走出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长得十分清秀,李臻一眼认出,正是他在敦煌见过的小宦官高力士。   高力士是高延福的养子,很大程度上是高延福投资的一项未来资产,他看中了高力士的聪明伶俐和善解人意。   这样的小宦官只要培养得力,长大后依旧会得宠于皇室,维护高延福家族的利益。   所以高延福也尽心培养他,请名师教他读书学文,而不像别的小宦官,早早去服侍主人,大字不识一个,最后沦落尘埃。   今天高力士在府中读书,听管家说外面有个年轻人来拜访养父,好像是河西一带口音,高力士立刻想到了李臻,急急赶到府门,正是在敦煌救了他一命的李臻。   “李大哥,你终于来了?”高力士欢喜无限,连忙迎了上来。   旁边管家有一点傻眼了,但他反应极快,连忙陪笑道:“这位公子要找老爷,正好老爷不在,我准备等老爷回来,派人去客栈通知他。”   “李大哥不仅是老爷的客人,也是我的客人,还不快去牵马!”   管家连忙奔上去替李臻牵马,满脸堆笑道:“刚才我有点失礼了,公子莫怪!”   李臻早习惯了这种转瞬变脸的世态炎凉,他笑了笑,“多谢管家!”   他把马交给管家,上前对高力士拱手笑道:“小哥,好久不见了。”   “先请进府,喝口热茶再慢慢谈!”高力士十分热情,邀请李臻进了高府。   比起狄仁杰府邸的清幽,高延嗣的府邸却显得富丽堂皇,白玉为基,巨木为柱。   一栋栋巨大的建筑掩映在高大茂盛的树木之中,柱梁上雕龙画凤,大多涂以铜粉,尽显富贵之态。   “李大哥请坐!”   李臻在贵客房内坐下,贵客房内虽然陈设也比较简单,但所见之物无不是价值连城之宝。   两丈长的和田脂玉屏风,用紫檀木为座,墙上挂着虞世南和褚遂良的书法真迹,镶金嵌玉的梨木坐榻,就连他喝茶的杯子,也是最好的越州青瓷官窑,温润细腻,俨如羊脂青玉。   高力士见李臻正在端详手中的杯子,便笑道:“如果大哥喜欢,我送给大哥一对!”   “不!不!我只是好奇,多谢了。”   李臻放下茶杯缓缓道:“这次来找令尊,实属无奈,我不幸卷入一件事关朝权斗争的漩涡,希望令尊能将我从漩涡中拉扯出来。”   高力士虽然年少,却显得少年老成,他想了想道:“李大哥能不能详细给我说一说,或者写一封信,我晚上进宫呈给父亲。”   李臻沉吟一下道:“事情并不复杂,我还是口述比较好。”   他便从进京时说起,将舍利案的经过详细地述说了一遍。   最后李臻说道:“我已打听到,现在此案还没有报上朝廷,没有定案,属于尚可以撤销的案子,我本身是无辜者,就怕长安官府惧于权势而让我顶罪,我只能寄希望于令尊。”   高力士默默点了点头,这件事居然涉及到了武承嗣,难怪李大哥难以脱身,看来除了父亲能够帮他,其他人都爱莫能助了。   “我知道了,此事不能拖,我现在就进宫,不知李大哥住在何处?”   李臻递给他一张纸条,“照上面的地址可以找到我。”   高力士站起身道:“我现在就进宫,若有消息,我会马上通知李大哥。”   ……   该做的事情他都做了,接下来就是等待消息,当然,他要趁这个时间空档尽快找到大姊,大姊一家来洛阳已快两个月了,也不知道他们近况如何?   李臻走出高府,翻身上马,催马向坊门而去,路过魏王府时,他不由多看了几眼。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女人冷冷的声音,“站住!”   李臻一回头,只见身后有两名年轻的骑马女人,身后跟着大群侍卫和仆妇,这两名女人正是今天中午遇到了武芙蓉和武丁香。   武丁香目光倒是平淡,但武芙蓉却目光冷厉地注视着他。   李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尽管他不愿理睬,但她毕竟是武承嗣的女儿,他不想再结新仇,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道:“姑娘有什么事找我?”   “你和狄燕是什么关系?”武芙蓉打量他一眼问道。   李臻见她态度生硬无礼,心中也不太高兴,自己和狄燕什么关系关她屁事,便随口道:“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武芙蓉想起正是此人阻拦侍卫,使她在酒肆被狄燕欺辱,现在居然对自己爱理不理。   她心中的无名怒火顿时燃起,拔出剑道:“你让我砍上三剑,此事就作罢,否则,你今天休想离去!”   “等一等!”   李臻心中也升起一丝怒气,质问她道:“我与姑娘素昧平生,无冤无仇,姑娘为何要砍我三剑?”   “无冤无仇?”   武芙蓉恶狠狠道:“在酒肆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我告诉你,谁敢欺我武芙蓉一寸,我就还他一丈,今天让我遇见你,活该你倒霉!”   这时,李臻脸色变得肃然起敬,向武芙蓉身后恭敬地行一礼,“小民参见魏王殿下!”   武芙蓉一怔,回头望去,她身后哪里有父亲,又看看周围,她父亲的影子都没有,她顿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再回头看李臻,只见他已奔出一百余步,向坊门疾奔而去,远远听他大笑,“武姑娘,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武芙蓉气得要发疯了,回头对侍卫大吼:“你们这帮无用的混蛋,还不快抓住他!”   十几名侍卫催马便追,这时,武丁香却喊道:“谁不准去追!”   侍卫纷纷勒住马匹,茫然不知所从,武芙蓉大怒,回头狠狠瞪了武丁香一眼,“小妹,你到底帮谁?”   武丁香阴沉着脸道:“有些话我本不想说,但你最近越来越过份,使我不得不说,你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不要再给伯父添事端了。”   武芙蓉听出了弦外之音,不由冷冷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人既然和狄燕有关,那就和狄仁杰有关,你说呢?”   武芙蓉脸色大变,她重重哼了一声,催马便向府中奔出,她也不下马,直接从车道冲进了府中。   就在她要进门之时,蓝振玉正好从府内忧心忡忡走出来,险些和她的马撞到一起,战马了受惊,前蹄高高扬起,稀溜溜一声嘶鸣。   武芙蓉差点落马,当她看清是又一名陌生男子,她不由大怒,举剑指着他问道:“你是何人?”   蓝振玉却认识她,他连忙闪身站在一旁,恭恭敬敬行一礼,“蓝振玉参见县主!”   武芙蓉今天着实百事不顺,在酒肆被狄燕所辱,在家门口被李臻戏弄,接着又被武丁香威胁,现在又来一个陌生男子险些让她坠马。   她再也忍无可忍,将所有的愤恨都集中在了蓝振玉身上。   武芙蓉怒喝一声,挥手一剑向蓝振玉刺去。   蓝振玉大惊,他怎么也想不到武县主会挥剑刺自己,明明只是一件小事,自己不过挡了一下马,按理应该是她向自己道歉,但现在她不由分说,一剑就刺来,这可怎么办?   以蓝振玉的剑术和武艺,他躲过武芙蓉一剑应该是轻而易举,但他却不敢得罪这位大脾气的县主,身子一动不动。   武芙蓉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对方居然不动,急收回剑,惊讶问道:“你为何不躲?”   蓝振玉单膝跪了下来,“县主之剑,卑职不敢躲!”   武芙蓉怒气顿时消了,蓝振玉刚才避马时显示出高超的身手,完全可以躲开自己一剑,只是他没有躲,给自己留了面子。   她仔细看了蓝振玉一眼,见他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显得野性十足,她早看腻了年轻英俊的侍卫,蓝振玉又给她另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她心中对蓝振玉有了兴趣,便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谁的手下?”   “回禀县主,卑职蓝振玉,原本是武七爷的属下。”   武七爷就是武顺,在武承嗣的八个假子中排名第七,武芙蓉倒也清楚,她更知道武顺已死,那么眼前这名武士就是无主之人了?   武芙蓉心念一转,有了新的想法,便取出一块铜牌递给他,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手下了!”   蓝振玉心中一阵激动,他正担心武承嗣去查舍利之事,心中惶惶不安,不料武芙蓉却看上他,蓝振玉就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知道武芙蓉在他父亲面前地位极高,能成为武芙蓉的手下,他的小命就保住了。   他立刻接过铜牌,正好和武芙蓉双目相视,蓝振玉连忙低下头,心中暗喜,这个县主长得面如桃花,美貌娇嫩,一双俏目风情万种,自己或许要有艳福了。   他连忙单膝跪下,恭恭敬敬道:“蓝振玉愿为县主效力!”   武芙蓉见他双臂强壮有力,宽肩细腰,狂野不羁,她也同样春心暗漾,眯起眼笑道:“晚上我再问你话,去吧!”   ……   【注:皇帝之女称公主,太子之女称郡主,亲王之女称县主,武芙蓉和武丁香都是县主。】   第067章 南市酒铺      次日一早,李臻便和酒志来到了洛阳南市。   洛阳南市是目前大唐最大的市场,比长安的西市还要大一倍,占据了两个坊的面积,涉及两百余行,近三千家店铺。   刚进南市,喧嚣热闹扑面而来,市场内到处是满载货物的骡马车辆,一队队从西方过来的骆驼在密集的人流中缓行。   到处是天南地北的口音,吵吵嚷嚷,不断有店铺争夺客人而爆发口舌之战。   李臻在敦煌和大姊李泉约好,李泉先来洛阳,把她在洛阳的住址放在一家同乡的店铺内。   这名同乡姓秦,曾经是李臻家的邻居,在南市内开了一家酒铺,专卖高昌葡萄酒,李臻记得店名,叫做雅酒居。   “酒行在那里!”   酒志眼尖,一眼看见了卖酒的街道,这也是大唐市场的特点,所有同类商品的店铺都集中在一起,叫做行,酒行、珠宝行、米行、骡马行等等。   李臻也看见了,前方数十步外,一块大牌子矗立在建筑的顶上,上写‘酒行’二字,先找到酒行,再找具体酒铺就容易多了。   酒行是一条四百步长的街道,两边分布着三十几家大大小小的酒铺,洛阳近七成的葡萄酒都是从这里供应,还没走到街口,一股浓烈的酒香便弥漫而来。   就在这时,李臻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这帮无赖,我跟你们拼了!”   李臻大吃一惊,这分明就是他大姊李泉的声音,他和酒志对望一眼,一起奔了过去。   转到酒行街道,只见右首第二家店铺前聚集了大群看热闹的人,把酒铺前围得严严实实。   又听见一个凶狠的声音,“这个婆娘太狠,弟兄们,把酒铺砸了!”   “住手,不要砸我的铺子!”李泉带着哭腔大喊。   李臻只觉热血冲上头顶,他一把推开了看热闹的人群,冲了进去,二十几个手执棍棒的男子正挥棒猛砸门口的酒坛子,满地酒汁。   旁边一名女子被两个大汉架住,只见她披头散发,跺脚哭喊。   李臻眼睛顿时红了,那女子正是他的大姊李泉,他大吼一声,抄起一根哨棒打出,‘啪啪!’两声脆响,两声惨叫响起,架着李泉的大汉捂头躺倒在地,痛苦地打滚嚎叫。   突来的变故使所有人都愣住了,李泉一转身,看见了自己兄弟,她泪水涌出,哭着扑了上来,“阿臻,你终于来了!”   李臻低声安慰阿姊几句,让她先去一边,现在还不是叙亲情之时,一群无赖已经聚集起来,正恶狠狠地盯着李臻。   这时,酒志从腰间摸出两把飞刀,在手指间打着旋,眯眼打量这群无赖。   “哪来的野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吗?”一名无赖首领指着李臻大喝道。   李臻心中怒火燃烧,这群混蛋竟然敢欺负自己阿姊,今天若不狠狠教训他们,他就不姓李了。   “弟兄们上,打死他们!”   无赖首领一声令下,二十几名无赖挥棒冲上来,四周看热闹的人群吓得纷纷后退,发出一片惊叫。   酒志两把飞刀脱手而出,正中两名无赖的大腿,两人惨叫一声,捂腿跪倒在地,酒志也抄起一根木棍,叫骂着劈头乱打。   李臻却冷冷注视着冲上来的无赖,他大吼一声,仿佛猛虎如羊群一般,手中木棒如雨点般打去,惨叫声骤起,二十几名无赖被打得哭爹叫娘,翻滚倒地。   李臻经过裴旻十天传授剑术精华,他的搏击武艺也有了质的提高,这些普通无赖哪里是他的对手,李臻只冲击两趟,便有十几人被打翻在地。   那名无赖首领见势不妙,转身要跑,一把飞刀‘嗖!’地飞至,正中他的大腿,无赖首领腿一软,跪倒在地。   酒志一阵风似地冲上,挥棒劈头盖脸乱打,几棒便将他打翻。   酒志打得兴起,挥棒还要打,李臻怕他打出人命,连忙拦住他,“这样就可以了,不用再打了!”   酒志哼了一声,把自己的飞刀都收了回来,他今天打翻了五六人,颇为过瘾。   酒铺前满地都是被打伤的无赖,痛苦地呻吟,李臻骂道:“统统给我滚,下次谁在敢来,就休想活命!”   无赖们慢慢站起身,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这时,周围人群爆发出一片欢呼声,李泉更是激动,这些无赖终于被兄弟打跑了。   ……   李泉安排两名伙计收拾被砸坏的店铺,她把李臻和酒志带到里间里,让他们坐下休息,并给他们倒了热茶。   李臻捧着茶杯喝茶,奇怪地问道:“阿姊,你怎么开酒铺了,这家雅士居不是同乡的铺子吗?”   “狗屁同乡!”   李泉恨得咬牙切齿,“那是个骗子,把我可坑惨了。”   “阿姊,别激动,慢慢说!”   李泉叹了口气,“其实也怪我,贪图便宜,一个多月前我们来到洛阳,租间屋子住下,我觉得不能坐吃山空,便想找点事做,正好秦南找到了我,他就是这家酒铺的原主人,我们的同乡。”   “我知道,阿姊继续说。”   “他找到我,说他打算回敦煌,看在同乡份上,想把酒铺便宜转让给我,还有两年的租约和不少存货,以及一些固定老客。   转让价格只要一千贯,这个价格真的很便宜,还不到正常转让的一半价钱,我见这里市口非常好,便头脑一热答应了,改名为雅士居……”   说到这,李泉眼中露出悔恨之色,抹了一下眼泪道:“结果我接下店铺后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老客了,从前老客都被别的店铺抢走,我被他骗了,但就算是这样,恶梦也才刚刚开始。”   “我寻思着没有固定老客,那做零散生意也可以,结果酒铺刚开业,一群无赖就隔三差五来骚扰。   要钱要酒不说,还坐在店门口,把来买酒的客人全部吓跑,我哀求过他们,给他们钱,但都没有用,才短短一个月,我就亏近两百贯钱。”   “阿姊没有去找那个同乡吗?”   “怎么没找,他早就跑掉了,根本找不到,哎!眼看着生意黄了,我手中已无钱进货,多年的积蓄都要赔在这家酒铺里了,我真的很蠢啊!居然相信什么同乡之谊。”   李臻从沉重的马袋内取出几个钱袋,‘哗啦!’倒出一堆金币,这是他剩下的全部钱,一共五百余枚粟特金币。   他全部推给了李泉,“这里大概有六百贯钱,包括上次阿姊给我的三百贯钱,我拿着没用,都给阿姊吧!”   李泉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这一个多月她被折磨得心力憔悴,兄弟的到来让她一下子又看到了希望。   李臻连忙安慰大姊,“阿姊,别哭了,如果只是因为钱不够,我觉得问题不大,我还有一笔钱,阿姊可以拿去周转。”   酒志也在一旁道:“泉大姊放心吧!我身上也有不少钱,可以借给大姊。”   李泉连忙擦去泪水,笑道:“让你们笑话了,你们吃饭没有,我让伙计去给你们买点吃的。”   李泉起身出去了,她给伙计一点钱,让伙计去买几块胡饼回来,再买一点熟菜。   正好有人来买酒,李泉又忙碌了好一阵,这才走回房间,她用围裙擦了擦手笑道:“你们真是福星,三天都没有生意,你一来就有人来买酒了。”   这时,一名伙计跑来道:“东主,孟大娘来了!”   李泉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不满地嘟囔一声:“她倒来得蛮及时啊!”   “阿姊,是孟大婶吗?”李臻笑问道。   “除了她还有谁,不用说,又是来要钱。”   李泉不高兴地对伙计道:“阿才,你招呼她坐一会儿,给她倒杯茶,我马上就来。”   李泉叹了口气,快步向里屋取钱去了。   李臻想着该和阿婶打个招呼,便来到了酒铺大堂,远远听见了孟婶在抱怨。   “看看你们东家,哪里还像个做妻子的,整天不回家、不管家,晚上也呆在店铺,她丈夫算什么?我就这一个儿子,我们曹家要断根了,她不急,我可要急死了!”   “孟大娘,东主这段时间确实很忙,不能怪她!”   “她忙个屁!赚钱了吗?把老本都拿来投店铺了,我劝她先买房子,她倒好了,不听我的话,非要盘什么店铺,现在生意也没有,就是一个败家子!”   两个伙计不敢吭声了,李臻眉头直皱,这个老太婆碎嘴毛病怎么一直不改,到洛阳了还这样,也不管有没有外人,随便乱说话。   李臻走出来,见孟氏坐在店门前晒太阳,便笑道:“孟婶,好久不见了!”   孟氏见到他,吓了一跳,“你怎么也来了?”   李臻笑了笑,孟氏却脸色阴沉如水,这个臭小子出现在这里,不用说,肯定又要花他家的钱,在敦煌她就受够了,现在居然又跟来洛阳了,阴魂不散啊!   她越想越气,扭头不睬李臻,这时,李泉快步走出来,手中拿着个袋子,递给孟氏,“这是两贯钱,你拿去吧!”   孟氏在钱上却不含糊,一把接过了钱,又狠狠瞪了李臻一眼,起身要走,李泉问道:“婆婆,佛奴现在怎么样?”   “他很好,有我这个老太婆照顾,死不了!”   孟氏转身忿忿而去,李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紧咬着嘴唇,李臻心中叹息一声,对大姊道:“阿姊回去看看姊夫吧!我帮你守店。”      第068章 旧时相识      李泉摇摇头,转身回里屋了,李臻心中着急,又跟上来道:“大姊,你有多久没见到姊夫了?”   李泉坐下喝了口茶道:“阿臻,有些事情你不懂。”   “我哪里不懂了,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臻隐隐感觉到,事情不是大姊盘下酒铺那么简单。   李泉呆坐了良久,才叹口气道:“他来洛阳后不久,就和一帮敦煌士子混在一起,也不读书,说读书无用,要找到门路才行,我后来听说他经常在青楼和人喝花酒,我气不过,和他大吵一场,就搬到铺子里来了。”   李臻说不出话来,半晌道:“可是……姊夫从前不是这样啊!”   “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与他成亲几年了,居然不知道他还喜欢喝花酒,阿臻,我真有点后悔来洛阳。”   李臻又劝她道:“可这也不是办法啊!大姊不管他,他就越放纵自己,最后心也收不回来,大姊,你还是回家和他谈谈吧!赌气不是办法。”   “我也知道,可是晚上店里没人不行,两个伙计害怕被无赖殴打,不肯夜里守店,我只好留下守店了。”   李臻又问:“阿姊,为什么会有无赖骚扰酒铺,找到原因了吗?”   他知道凡事总有缘故,这些无赖不会无缘无故来骚扰酒铺。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有人看中了这家酒铺的市口,想把我撵走。”   “是什么人?”   “是一个洛阳地头蛇,据说在洛阳市井里很有势力,此人在南市开了一家茶铺,叫做望春茶庄,离这里不远,我曾去找过他们,但他们掌柜坚决不承认有这回事。”   李臻知道他今天教训了这群无赖,对方肯定会用新的对策。   这种事情不能拖,越拖麻烦越大,他必须要尽快替阿姊解决此事,否则他们将防不胜防。   李臻便道:“我现在就去和望春茶庄交涉,这件事必须要立刻解决。”   李泉担心他的安全,连忙说:“要不阿姊和你一起去。”   李臻摇了摇头,“我只是先去打听一下情况,暂时不用阿姊出面!”   ……   李臻从酒铺出来,直接向南走,茶行和酒行就隔了两条街。   比起酒行,茶行的规模小了很多,只有五六家铺子,这也和大唐喝茶还没有完全普及有关。   洛阳无论贫富都喜欢喝葡萄酒,而喝茶只是大户人家的特权,一是茶比较贵,另外很多人也喝茶不习惯。   李臻找了两圈都没看见望春茶庄的牌子,他正奇怪,阿姊应该不会搞错,这时他发现茶行中间有一家铺子没有挂牌,或许就是这家。   李臻快步走上前,只见铺子前站着一名男子,正抬头望着什么,李臻拱手笑道:“打听一下,这里是望春茶庄吗?”   “正是!”   男子一回头,两人都愣住了,“怎么是你?”   李臻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男子他竟然认识,正是当初和高延福在一起的那个宫廷侍卫,好像姓张,具体名字他记不清了。   “原来是李老弟,什么时候来洛阳的?”   男子大喜,重重拍了拍李臻的肩膀,“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张曦啊!和高府君一起被你所救。”   李臻想起来了,正是叫张曦,还有个受伤的侍卫叫孙礼,他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张大哥,好久不见了!”   张曦大笑,“这两天心情本来不太好,不过贤弟到来,我心情立刻大好了,来!来!我们进去说话。”   他把李臻向茶庄里请,李臻一眼看见店堂内望春茶庄的牌子,有些愣住了,莫非这家望春茶庄就是张曦的产业?   “张大哥,这是你铺子?”   “算是吧!一家小铺子,勉强可以糊口,快请进。”   张曦将李臻请进了铺子,到后房坐下,让伙计上两杯最好的蒙顶毛尖。   李臻倒有点为难了,如果望春茶庄是张曦的铺子,那昨天他打伤那些无赖,岂不就是张曦派来的?   张曦看出了李臻有话要说,便笑道:“贤弟要说什么吗?”   李臻苦笑一声说:“实不瞒张大哥,雅士居酒铺是我大姊开的。”   “什么!”   张曦跳了起来,满脸惊愕,“雅士居是……你大姊的店铺?”   李臻点了点头,张曦狠狠给了自己两记耳光,“我这个混蛋,做了什么事,恩将仇报啊!”   张曦坐下,又万分歉然道:“首先我要向贤弟道歉,我真不知雅士居酒铺是令姊所开,否则打死我也不会做这种事,这件事我会给贤弟一个说法,令姊的所有损失由我来赔偿。”   李臻连忙摆手,“不需要张大哥赔偿,这件事过去就算了。”   张曦心急如焚,“怎么可能算了,鸟雀还知道衔草结环呢,不行!我这就去给令姊赔礼道歉。”   “不知者不怪,张大哥不要再歉疚了,要不然我心中也会不安。”   张曦心中又愧疚又感动,长长‘哎!’了一声,又慢慢坐下,给李臻解释了情况。   “这件事本来与我无关,是有人看中了你大姊的铺子,便找我帮忙,没想到现在酒铺居然被你大姊接下了,贤弟放心,我绝不会再去骚扰酒铺,改天我再向令姊赔礼道歉。”   李臻笑了起来,“看来张大哥很有路子嘛!”   张曦苦笑道:“什么路子,我们这种人和权势无关,不过就认识几个市井地头蛇罢了。”   李臻是带着剑过来,本想武劝望春茶庄放手,没想到居然认识,既然张曦已经答应不再骚扰,李臻便起身笑道:“我昨天刚到洛阳,烂事一堆,改天我再来拜访兄长。”   张曦哪里肯放他走,“贤弟既然来洛阳了,为兄当然要为贤弟接风洗尘,不耽误贤弟大事,就去喝杯酒,可千万别说没空。”   李臻推脱不掉,想想喝一杯酒也无妨,只得答应了,“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张曦就在南市最大的江左酒肆给李臻接风洗尘,说是只喝杯水酒,却又请来了十几个朋友作陪,并包下了一层楼,令李臻苦笑不已。   “早知道张大哥如此铺张,我就不答应了。”   张曦嘿嘿一笑,“我好歹也算是洛阳地头蛇,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朋友多,别小看了这些人,他们在南市一带都有头有脸,贤弟的生意若想在南市做得风声水起,还真少不了他们帮忙。”   李臻吓了一跳,心中暗忖,‘这不就是大唐的黑社会吗?’   “孙礼现在怎么样?”   孙礼是受重伤的另一名侍卫,被李臻救活,张曦笑道:“他混得比我强,前两天刚升官,这么说吧!能在宫中做侍卫的人,都各有门路,贤弟认识的人若遭牢狱之灾,找他就没错了。”   “他管监狱?”   “他已出任大理丞,掌管典狱,父亲有人情……贤弟明白吗?”   “我懂了!”   众人喝酒聊天,大堂内十分喧闹,张曦摆了摆手,“各位听我说两句!”   大堂内顿时安静下来,张曦指了指李臻对众人笑道:“我这个兄弟曾是我张曦的救命恩人,昨天刚从敦煌过来,以后准备在洛阳发展,还望各位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关照。”   “大郎客气了,你兄弟就是我们的兄弟,一句话,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现在就有一个难处啊!南市雅士居酒铺就是我兄弟之姊所开,我这个混蛋却恩将仇报,找人去骚扰酒铺,今天我才知道。   哎!羞愧难当,各位帮我张曦一把,以后请多多照顾雅士居的生意,我向大家敬酒了!”   他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众人都大笑起来,“小事一桩,一定帮忙!”   李臻心中感动,原来张曦给自己接风,是为了照顾大姊的生意。   他也端起酒碗起身道:“各位大哥,小弟李臻初来洛阳,不懂规矩,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大家多多包涵,这碗酒我先敬大家!”   他也将酒喝了,众人都纷纷夸赞他会说话,这时,一名穿着紫色长裙,长得千娇百媚的年轻女子端一杯酒慢慢走上前。   她媚眼抛了秋波,嗲声嗲气对李臻道:“我哪几个徒弟不会做事,骚扰了令姊的酒铺,活该他们挨打,这杯酒奴家来向李少郎赔礼。”   李臻愣住了,那些无赖竟然是这个女人的手下,不愧是武则天时代啊!女人竟也如此出彩。   他见这个女子不过二十余岁,连忙端起酒杯笑道:“请问这位大姐贵姓?”   “我忘记介绍了。”   张曦起身笑道:“这位美娇娘可是南园武馆的东主,绰号紫蔷薇,你叫她秋娘就行了,贤弟看不出吧!她可是我们洛阳数一数二的女剑手。”   秋娘捂嘴轻笑,媚眼儿瞟了他一眼,“大郎又给我脸上贴金了,哪有什么数一数二了?就是教几个劣徒,混口饭吃罢了,不过小女子有个特点,喜欢以剑交友,不知李少郎是否赏脸?”      第069章 以剑交友      李臻脸色微变,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心里却清楚,那群无赖至少有三人被打折了手臂,这个女人莫非是来寻仇?   “怎么,李少郎不给我这个面子吗?”秋娘媚眼如丝,身上浓烈的香粉气息直冲李臻的脑门。   李臻看了一眼张曦,张曦点了点头,这个赵秋娘表面风骚,实际上性格极为刚烈,若不给她面子,或得罪了她,绝不会是好事,以武会友嘛!点到为止就行了。   “好吧!请秋娘大姐多多指教。”   听说紫蔷薇又要找人比剑,而且是找张大郎的小弟比剑,大堂内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众人纷纷移开座位,空出一块场地。   连楼上楼下的酒客也纷纷涌在楼梯上,伸长脖子看热闹。   赵秋娘脸上依旧挂着迷人的媚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用猫一样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李臻。   她酷爱找人比剑是不错,但今天李臻出手太狠,用飞刀伤了她的徒弟,也就是那个无赖的首领,她心中便有了教训李臻的念头。   这小子似乎武艺不错,一双手非常有力,看得出下过一番苦功,尤其他一人独斗二十几人,自己倒不能掉以轻心。   她双手一伸,两名徒弟立刻上前,将两柄柳眉剑递在她手上,柳眉剑又细又尖,适合双剑使用。   赵秋娘秀眉轻轻一挑,浅笑道:“李少郎,你不会空手和我比剑吧!”   李臻走回自己位子,他今天准备武劝望春茶庄,所以剑就在身边,他缓缓抽出了长剑,剑光闪闪。   这时,张曦低声对他道:“此女是公孙大娘首徒,你千万不要小瞧她,她至今只败过一次。”   李臻心中暗骂,‘阴魂不散的公孙大娘,怎么又遇到她了?’   不过既然是公孙大娘的首徒,必然有真才实学,李臻不敢把她和一般的市井之徒并列。   李臻挽了个剑花笑道:“秋娘大姐先请!”   赵秋娘脸上笑容消失,一声轻叱,身体如鬼魅般闪过,瞬间到了李臻眼前,一道寒光直刺李臻咽喉。   李臻并没有被她脸上的多情媚笑所迷,他早有准备,寒光刚动,他便扭身向下,手执长剑直劈赵秋娘足踝,赵秋娘要么后退,要么拔高,没有第三种选择。   不料赵秋娘虽然一剑刺空,却毫不拖泥带水,反而前进一步,一脚狠狠踢向李臻手腕,这一脚又快又狠。   李臻看见了她的莲花鞋,鞋尖竟然包着精铁,若被踢中,他的手腕非断不可。   李臻暗骂一声女人歹毒,无奈,只得缩回长剑,身体向后疾退。   转眼之间,两人便交手了七八招,大堂内剑光闪闪,如电似影,速度之快,令所有人都眼花缭乱。   在坐十几名客人,除了张曦是武艺高强的宫廷侍卫外,其他都是市井豪强,人人都有武艺。   李臻和赵秋娘高水平的斗剑令他们看得如醉如痴,连喝彩鼓掌都忘记了。   就在这时,赵秋娘腾空而起,从李臻头顶掠过,俨如鹞鹰扑兔,两支剑呈十字,直刺李臻后颈,李臻头一甩,乌黑的头发披散而出,重重打在赵秋娘的双剑上。   借着这一甩之势,他身体横跃而过,反手一剑,刺向赵秋娘脚底,暗喊一声,‘着!’   两人的比剑停下,相距一丈,李臻拱手施礼,淡淡笑道:“多谢秋娘大姐指教,这场比剑算平手如何?”   他心中却暗叫侥幸,这个赵秋娘的剑法凌厉无比,剑风让他窒息,若不是裴旻指点他十天的剑法,使他懂得在纷乱中如何抓住战机,他今天非败不可,也由此可见裴旻剑法之高,已不是凡人能及。   其实李臻并不知道,他自身已经有了极好的基础,比如他高超的箭法,就是他基础雄浑的具体表现,只是他不会运用在剑术上。   而裴旻就是教他在十天内怎么运用自己超人的基础,否则就算一百个裴旻,也无法在十天内指点一个武艺平庸之人。   赵秋娘狠狠盯着李臻,脸色变幻不定,两支轻眉长剑依旧做势欲扑,看得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众人都没有看见最后一剑谁伤了谁?   倒是半空中都是李臻被削断的头发飘舞,而赵秋娘丝毫没有损伤,难道是李臻吃亏了?   只有赵秋娘本人清楚,李臻那一剑刺穿了她的鞋底,令她脚心一痛,长剑随即收回,并没有刺破她的肌肤。   对方力量把握之精准巧妙,令她自愧不如,她眸中怒火渐渐消退,露出了温柔之色,轻轻点头,“就依你之言,这次比剑算我们平手。”   她心中却暗暗感激,李臻事实上已经赢了,却保全了她的面子。   这时,赵秋娘将双剑递给徒弟,脸上又挂起了她招牌似的媚笑,端一杯酒缓缓走到李臻面前。   她笋尖般的玉指上俨如点了一颗鲜红的豆蔻,抿嘴一笑,把酒杯向李臻举起,“这杯酒就算我向令姊赔礼道歉!”   赵秋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李臻长剑收起,躬身施一礼,“多谢秋娘大姐!”   大堂内一阵鼓掌大笑,“壮士舞剑,美人饮酒,果然妙极!”   ……   李臻已经很久没这样豪饮,一连喝了七八碗酒,他不觉有些半酣,出门时还笑着和众人拱手告辞,待走进了南市,冷风一吹,他便再也忍不住,一口气冲到墙根脚……   不知过了多久,他头昏眼花地站起身,脚下蹒跚不稳,这时,他感觉有人搀住自己,一回头,却是刚才和他比剑的赵秋娘。   “秋娘大姐,让你……见笑了!”李臻苦笑一声,说话也不太清楚。   赵秋娘眉头一皱,“你不能喝还逞强,那些人天天都在酒桌上混,你和他们讲什么面子,不睬就是了。”   “小弟……知道了。”   赵秋娘给他一块帕子,“擦一擦脸,我送你回去。”   “怎么好意思麻烦大姐。”   “你以为我来南市做什么,我就想当面向你大姊陪个罪,都是女人,我知道她也不容易,哎!”   李臻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和嘴,上面有点污渍,他也不好意思还回去,讪讪道:“我洗一洗再还给大姐。”   “不用了,你拿着吧!”   赵秋娘扶着他走近路前往酒肆,走到雅士居门口,正好遇到了李泉,李泉见兄弟喝得醉熏熏地回来,还有一个美貌的少妇搀扶,吓了她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她连忙扶住李臻,“怎么喝成这样?”   “你就是李公子的大姊?”赵秋娘笑问道。   “你是?”李泉打量她一眼,心中有点警惕。   赵秋娘微微笑道:“我是南园武馆东主,大姊可叫我秋娘,今天我在酒宴上认识李公子,见他喝醉了,便送他回来。”   李泉本以为她是青楼或教坊的假娘、阿姨之类,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也是有头脸之人,令她很不好意思。   又见她衣裙华丽,容颜美貌,年纪和自己差不多,顿时心生好感,连忙道:“多谢秋娘送我兄弟,请进来坐!快请进!”   李泉把兄弟交给伙计阿旺,让他扶李臻去楼上休息,这才对赵秋娘歉然道:“不知怎么回事,生意忽然好起来了,酒铺里乱成一团。”   赵秋娘笑道:“以后生意只会越来越好,你兄弟是很能干之人,今天结识了很多新朋友。”   李泉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正要细问,这时,又有人在店门外喊道:“店里有人吗?秋桂酒肆要订两桶酒。”   “这就来!”   李泉急喊道:“阿旺,先别管他了,去招呼客人!”   “来了!”伙计阿旺从二楼冲了下来,向店堂跑去。   “本来还有个伙计,去进货了,店里乱成一团,让秋娘见笑了。”   赵秋娘起身深深行一礼,十分诚恳道:“我是专门来向李大姊赔礼道歉!”   李泉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第070章 元宝来访      李臻醒来时已是下午了,他只觉头痛欲裂,口干舌燥,“阿姊!”他喊了一声。   楼梯脚步声响,李泉跑了上来,连忙扶住他,“你总算醒了,今天可忙死我了!”   “阿姊,给我喝点水。”   李泉又下楼取来水壶,递给他,李臻接过水壶一番痛饮,良久,他才长长吐了口气,感觉好了很多。   “你啊!不能喝酒还拼命喝,你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喝醉过,真是丢脸。”   李泉埋怨他几句,李臻又问道:“秋娘大姐呢?”   “她已经回去了,让你有时间去她那里坐一坐,哎!我真想不到,一个千娇百媚的年轻女子,居然会是那群无赖的首领。”   李泉见李臻要解释,便笑着摆摆手道:“你不用解释了,我和她相处甚欢,前嫌尽弃,彼此交了朋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说到这,李泉又神情古怪地注视着兄弟笑道:“阿臻,她好像很喜欢你哦!”   李臻脸一红,“大姊这是说什么话?”   李泉在头上敲一记,“是你自己想歪了好不好,她虽是新寡,但人家立志要为丈夫守节,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哪里胡思乱想了,都是你在说!”   李泉不理他,起身笑道:“下去吃晚饭吧!今天我的存酒全部卖光,净赚两百贯,心情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她咯咯一笑,快步下楼去了,李臻长长伸个懒腰,又喝了几口水,这才起身下了楼梯。   “阿姊,胖子呢?”李臻下楼却不见酒志,不由奇怪地问道。   “他说出去逛逛街,领略什么洛阳风情,反正到现在还没回来,别管他了,你先吃饭。”   李臻暗骂,不用说,这个死胖子一定跑去寻欢作乐了。   李泉已经在小桌上摆好了酒菜,李臻坐下,见酒铺里空空荡荡,所有的酒坛都空了,便笑问道:“阿姊还没去进货吗?”   “你别说,这还真是个大问题,今天阿才去进货,居然断货了,等吃完饭,你陪我再去进货,要不然明天就没法开门了。”   这时,店堂内走进来几人,有人问道:“请问,李公子住这里吗?”   李臻坐在过道上吃饭,可以清晰地看见店堂内的情形,进来了三四个人,都是武士打扮,中间簇拥着一人,背对着他,正负手打量李泉的酒铺。   李臻依稀认出了此人的背影,极像是王元宝,他暗吃一惊,连忙起身迎了出来,“是王兄么?”   男子转过身,果然是王元宝,王元宝呵呵笑道:“没想到能在洛阳见到贤弟,他乡遇旧人,怎能不让人高兴!”   “确实令人高兴,王兄快快请坐!”   李臻热情邀请王元宝坐下,王元宝瞥了一眼小桌上的酒菜,笑道:“看来我来得不凑巧。”   “来得正好,我们喝一杯!”   王元宝点点头,回头吩咐手下,“你们先退下!”   几名武士行一礼,退出酒铺,这时,李泉连忙把李臻拉到一边,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会认识他?”   “阿姊也知道他?”   “我怎么会不知道,南市第一大商人,我们都得去他的酒坊进货。”   “他只是我的一个朋友。”   李臻笑了笑,请王元宝坐下,王元宝也不客气,欣然坐下,李泉有点手足无措,她想了想,又跑去拿了一副碗筷。   李臻给王元宝倒了一杯酒,笑问道:“王兄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王元宝笑眯眯说:“我在南市也有一家珠宝铺,就在刚才,和你一起的酒老弟去珠宝铺兑钱,我才知道原来你就在南市,所以就过来看望贤弟。”   原来又是酒志,李臻拿他没辙了,估计这小子已经忘记他们还在被稽捕吧!居然跑去兑钱,万一王元宝把他们告发了……   李臻沉吟一下道:“王兄知道长安发生的事情吧!”   “你是说武顺之死?”   李臻点了点头,王元宝脸上笑容消失,露出了愧疚之色,“我不该把贤弟卷进舍利案,拖累了贤弟,不过请贤弟放心,我过两天就回长安,我在长安也有点关系,尽量替贤弟脱了此案。”   李臻见大姊从里屋走来,他连忙低声道:“多谢王兄好意,这个案子我已经找人帮忙了,应该问题不大,请王兄千万不要在我阿姊面前提及此事。”   王元宝瞥了一眼李泉,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多事了。”   这时,李泉走过来笑道:“王东主,我正好有件事情想问问你,不知是否方便?”   “你尽管说,什么事情?”   “是这样,我们下午去酒坊进货,却被告之断货了,要三天后才能有货供应,正好我的存酒全部卖光了,不知王东主能否……”   王元宝呵呵笑了起来,“看来李大姐是刚入行吧!现在大家都在千方百计囤酒,李大姐居然把酒卖光了。”   李泉姐弟同时一怔,李臻连忙问道:“王兄,此话怎讲?”   “因为再些日子就是天子寿辰,每年都会隆重庆贺,到了那时,洛阳城内的葡萄酒会供不应求,价格暴涨,至少要翻一翻,所以酒坊也要限制出货了,三天后,酒坊出货价就要上涨三成了,没人告诉你们吗?”   李泉顿时傻眼了,她两个伙计也是今年才招的新人,都不懂行,这种事情她根本就不知道。   “这……这可怎么办?我一点存酒都没有了。”李泉急得有点手足无措了。   李臻却笑道:“阿姊不要着急,王兄就在我面前,还怕没酒卖吗?”   王元宝哈哈大笑起来,“贤弟真会把握住机会,没错,有我在,李大姐一点都不要担心。”   他取出一面铜牌,递给了李泉,“这是王氏商铺的内部酒牌,我会再给酒坊打个招呼,以后凭这块酒牌,李大姐的酒铺就视同王氏酒铺,可以进到上好高昌葡萄酒,没有限量,而且价格比别的铺子便宜一半,不管在洛阳还是长安都一样。”   李泉大喜,连忙接过铜牌,万分感激道:“多谢王东主给我这个发财的机会。”   王元宝摆摆手,“这只是一点小意思,比起你兄弟给我的帮助,我还真拿不出手呢!以后酒铺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尽量帮忙。”   李泉不知道兄弟和王元宝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心中惊讶,又不好多问,只得默默坐在一旁,这时,李臻又问道:“不知令妹可在洛阳?”   王元宝脸上有点不自然,干笑两声说:“真不巧,她今天上午正好回洛阳了,要是早一天,或许贤弟就能遇到她。”   李臻默默点了点头。   王元宝又和李臻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李臻和李泉一直目送他远去,李泉这才将兄弟拉进屋,追问道:“你给我说老实话,你怎么认识他?”   “大姊,上次我不是去高昌吗?正好在高昌遇到他,所以就认识了。”   “没有这么简单吧?”李泉狐疑地注视着他。   李臻实在不愿意让大姊知道舍利案之事,他便岔开话题道:“他既然给了大姊酒牌,大姊还不去进货?要不然明天可就没酒卖了。”   李泉摇了摇头,“既然过几天葡萄酒价格要暴涨,我也没那么傻了,把酒全部卖光,而且我还得想办法再去借点钱,多存一点酒才行。”   李臻想了想,便从怀中取出了玉牌,递给李泉道:“阿姊,这块玉牌是取钱的凭据,你可以从王氏珠宝铺支取两千贯钱,用来做进货的本钱。”   李泉一惊,连忙问道:“上午阿姊就忘记问你了,你哪来这么多钱?还有,你到底怎么认识这个王元宝,阿臻,你要告诉我实话。”   李臻无奈,只得解释说:“大姊放心吧!这是从正路来的钱,我们在高昌救了王元宝的性命,他出于感激才答谢我们,不光是我,胖子、大壮、小细,他们每人都得了一笔钱。”   李泉将信将疑,如果是救了王元宝的性命,那就说得通了,她也正急需一笔钱当本钱周转,便寻思着就当是兄弟投入酒铺的份子。   “好吧!我就暂且相信你。”   李泉又想起一事,笑了笑说:“还有啊!你下次不要再问他妹子之事了,难道你没看出来,人家其实是不希望你去打扰他妹子吗?”      第071章 狄相蒙灾      次日一早,王元宝的酒坊送来了五百桶上好的高昌葡萄酒,使雅士居酒铺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李泉带着伙计忙碌地搬运货物,李臻和酒志责无旁贷地加入了搬运队伍之中。   这时,一名头戴平巾,身着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酒铺前,正负手打量酒铺的招牌。   正好酒志从里面出来,他觉得这男子十分眼熟,便上前问道:“这位先生,好像我们见过?”   男子微微一笑,“我们当然见过,那把匕首酒老弟用得习惯吗?”   “原来你是……”   酒志惊得跳了起来,转身一阵风似的奔进酒铺,大喊道:“老李,我们的救星来了!”   这名中年男子正是高延福,他些天他参与筹备皇帝寿辰庆典,忙得脚不沾地,今天才抽了一个空来见见李臻。   这时,李臻快步从酒铺出来,一眼看见了高延福,他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上前躬身行礼,“晚辈参见高府君!”   “你果然来洛阳了!”高府君笑着点了点头。   “府君快请酒铺里坐!”   李臻连忙将高延福请进酒铺,李泉这两天对兄弟层出不穷的客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此时急着卸酒,也没有时间去招呼兄弟的客人,她人手实在不足,便一把拉住了酒志,“小胖,你就别去了,赶快帮大姐卸酒!”   酒志无奈,只得继续扛着酒桶送去酒窖,李臻请高延福到后堂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我听高小弟说,府君现在很忙。”   “参与筹建圣上的寿辰庆典,比平常是要忙碌一点。”   高延福打量一下酒铺,又问道:“这是你的铺子吗?”   “这是我大姊的铺子,她也是刚刚才盘下来。”   “我说嘛!你前天才到洛阳,怎么会开了铺子。”   两人寒暄两句,高延福有事要赶回去,便沉吟一下说:“我听力士说起了你的事情,昨天我正好遇到魏王,便和他谈了谈这件事。”   李臻心中很紧张,这件事关系到他前途命运,他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高延福身上了。   高延福瞥了他一眼,笑道:“也不用这么紧张,事情虽然不能一下解决,但至少也不会再恶化了。”   “他怎么说?”李臻问道。   “魏王已答应在官府销案,不过武顺之死,他还是需要一个说法。”   李臻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在官府销案,他的清白终于保住了,这才重中之重。   若他在官府有了犯罪记录,那么武举前途之类,都统统泡汤,朝廷绝不会启用一个有犯罪记录之人。   “他想要个什么说法?”李臻又问道。   “我听力士说,是不明身份之人杀了武顺,你并没有动手,是这样吧?”   “正是如此!”   “魏王的意思,如果人不是你杀的,那你要找出真凶,把证据给他,这件事就算过了,否则,他只能认为武顺是你杀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臻默默点头,也就是说,这件事不在官府层面上追究,而是在私下解决,可让他去哪里找杀武顺的真凶?   李臻又想到了狄燕,难道还要找到那个神秘人吗?   高延福又笑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武承嗣虽然不肯松口,但他毕竟要给我一个面子,只是需要时间,慢慢来吧!”   “多谢高府君为晚辈解决这个大麻烦!”   李臻心中感激,高延福帮他在官府销案,这就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他不能奢求太多。   这时,高延福起身道:“我还得赶回宫中,以后再来看你,有什么困难就去我府上找力士,他会尽力帮助你。”   “多谢府君关心!”   李臻把高延福送出了酒铺,这时一辆马车驶过来,高延福上了马车,对李臻笑了笑,马车启动,迅速驶离了酒铺。   这时,酒志奔上前,急问道:“怎么样?”   “武承嗣答应撤案了!”   酒志激动得连声大叫,在原地跳舞打转,这样一来,他的父母就不会受到这件案子的牵连了。   李臻却暗暗苦笑一声,虽然官府撤案,可若找不到真凶,武承嗣还是不会放过他们啊!   ……   皇城太初宫,大唐皇帝武则天正坐在贞观殿内用晚膳。   历经了无数风雨的武则天已经到了古稀之年,但她养颜有术,虽然满头华发,但她肌肤俨如少女般细嫩,眼角没有一丝皱纹,面颊丰腴而不失秀美。   武则天身着赤黄色九章龙袍,头戴金丝芙蓉冠,她一边用膳,一边专心听取旁边女舍人上官婉儿的汇报。   上官婉儿今年约三十岁,长得秀丽娇美,性格温婉聪慧,她是宫中内官,掌握武则天的制诰之权,权势极大,被百官称为内舍人,又被称为巾帼宰相。   “梁王上表,愿率四夷首领请以铜铁铸天枢,立于端门外,以歌颂陛下的功德,议事堂相国们皆已通过,苏相国和李相国请陛下及早安排。”   武则天轻轻喝了一口色泽浓艳的葡萄酒,放下玉盏问道:“狄仁杰怎么说?”   “他说恐怕京中铜料不足!”   武则天笑了起来,“他是怕劳民伤财吧!”   停一下,武则天又问道:“那你怎么看?”   上官婉儿屈身行一礼,“陛下,天堂尚未建好,又建天枢,婉儿只怕皇宫人员混杂,不利于安全,婉儿建议先建成天堂,再修建天枢。”   武则天想了想说:“此事先不急定论,待朕三思后再定。”   “婉儿遵旨!”   这时,武则天的贴身侍女韦团儿上前行礼道:“陛下,狄相国的寿礼献到,是欧阳询手书佛经。”   韦团儿是武则天贴身婢女,年纪约二十五六岁,聪明美貌,极为伶俐,尤其深谙武则天的生活习惯,深得武则天宠爱,并给了她极大的权力,她甚至可以在武则天谈国事之时进来奏事。   武则天点点头笑道:“狄仁杰有心了,上个月朕对他说,想看一看欧阳询真迹,没想到他就放在心上,不错,给朕呈上来。”   片刻,一名宦官抱着一只玉匣缓缓上前,玉匣内正是欧阳询手书的金刚经,被狄仁杰当做寿礼,献给武则天。   武则天的正式寿辰是二月十七,但自从去年过了七十寿辰后,她深感自己年过古稀,便下诏每年的九月十七也为自己寿辰,定为弥勒转世之日。   还有不到一个月便是她的寿辰了,百官都开始忙碌起来,准备庆贺圣上新的寿辰。   武则天极为喜爱欧阳询的楷书,她刚要伸手去取卷轴,旁边上官婉儿笑道:“既是佛礼,陛下为何不让高僧诵念后再看?”   一句话提醒了武则天,她迷信佛法,任何佛家之物,必须要经高僧念诵后,才会转送到她手中,她刚才一心想着欧阳询真迹,却忘了这是金刚经。   武则天点点头,对韦团儿笑道:“幸亏婉儿提醒了我,正好云宣大师在明堂做佛事,团儿可送去给他为我念诵。”   “奴婢遵旨!”   韦团儿转身便走,可在转身的一瞬间,她如针一般锐利的目光狠狠盯了上官婉儿一眼,上官婉儿也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韦团儿带着宦官走了,武则天喝了一口酒,又道:“你继续说吧!”   “是!”   上官婉儿又展开一份奏表道:“刑部尚书豆卢钦望上表提议,九品以上官员每人捐两个月俸禄为陛下贺寿……”   “这个不妥!”   武则天打断了她的话,“低品官员本来俸禄低微,养家比较困难,再献两个月俸禄,这样会更使他们家境贫困,恐怕背后怨恨于朕,这个提议驳回,不予采纳!”   “婉儿遵旨!”   正说着,只见一名宦官跌跌撞撞奔来,大喊道:“陛下,出事了!”   武则天脸一沉,斥道:“慌张什么,好好说,出了什么事?”   “陛下!”   宦官战战兢兢道:“明堂云宣大师出事了,性命……垂危!”   武则天一惊,云宣是白马寺得道高僧,在皇宫出事,这可不是小事,她立刻令道:“摆驾,去明堂!”   数十名健壮宦官抬着人辇匆匆来到了明堂,明堂是一座二十余丈高的圆塔建筑,塔顶为涂金九龙捧凤,气势恢宏,由武则天的内宠薛怀义全权负责修建。   但武则天意犹未尽,又令薛怀义在明堂北修建五十丈高的天堂,并在天堂内又用夹纻塑造了弥勒大像,仅指甲盖便可容纳数十人,耗资巨万,铸成后国库为之倾尽,眼看天堂还有半年就要完工。   这几天,白马寺高僧云宣带着几十名弟子正为天堂内的弥勒大像做佛事,没想到祸从天降。   云宣刚准备为武则天念诵金刚经,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使他惨叫一声,瞬间毙命,身体渐渐变成了金黄色,很快便僵硬如石。   吓得他所有的弟子和周围的宦官都远远躲开,不敢靠近他,这时,有侍卫高喊一声,“圣神皇帝陛下驾到!”   四周人纷纷跪下,武则天从辇上缓缓走下,她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高僧云宣,只见他浑身金黄,仰头倒地,看样子已经死了,她心中暗暗吃惊,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韦团儿哭着上前禀报:“奴婢奉陛下之令,拿金刚经给云宣大事念诵,不料他念诵了不到两句便倒下了,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武则天大怒,喝令道:“把佛经呈给朕看!”   一名宦官上前,战战兢兢拾起佛经,将它卷好放进玉匣,抱着快步向这边走来。   但他刚走了没两步,便惨叫一声,跪倒在地,怀中玉匣砰然落地,佛经滚落出来,宦官举起双手,痛苦万分,片刻,他浑身也变成了金黄色,倒地毙命。   四周侍卫一片哗然,无数双眼睛恐惧地盯着地上的佛经,所有人都明白了,佛经上涂有剧毒,沾之即毙命。   上官婉儿上前启奏道:“陛下,佛经是狄仁杰所献,他有最大的刺君嫌疑!”   武则天脸色阴沉之极,眼中闪烁着怒火,半晌,她才冷冷地哼了一声。   【注:则天皇后是武则天的封号,她名为武瞾,但为了方便读者,本书就直接用武则天之名。】   第072章 狄燕求救      李臻和酒志很快便发现他们是酒铺里多余的人,酒铺所有的地方,只有一点空隙,都被李泉囤满了酒。   包括他们两人睡觉的小阁楼上也堆了七八桶酒,最后两人只能在酒桶上打地铺睡觉。   “老李,我昨晚梦见自己掉酒缸里淹死了,胖爷我也化成了酒水。”   睡了一夜的酒桶,酒志只觉后腰疼痛,他坐起身揉了揉腰,又建议道:“要不,我们还是去住客栈吧!就住在附近也行。”   “你终于提了个有意义的建议!”   李臻也实在受不了睡酒桶的折磨,他知道大姊一心想把两个月的亏损补回来,趁酒涨价的时机大赚一笔,可也不能这样虐待她的老弟。   “中午吃饭时给她说说,就说我们可以再给她腾出放四桶酒的地方。”   “六桶吧!至少也是五桶,我这么胖,起码占了三桶酒的位子。”   “喂!”   楼下传来了李泉的喊声:“阿臻下来,有客人找了!”   酒铺堂内已没有落脚之地,李泉站在两桶酒前瞥了一眼门口的小娘。   这个小娘就在酒铺门前来回打圈,称呼自己的弟弟为李大哥,叫得这么亲热,却居然不肯和自己多说几句话,着实让李泉有点不高兴。   而且这个小娘居然背着剑,这也和李泉的审美观不太符合,虽然小娘容貌长得很确实不错,可是……   她背着剑的模样使李泉想到了敦煌那个被称为‘疯娘’的卢二娘,整天背着剑在城内瞎逛,三十几岁的女人还没有嫁人。   无形中,眼前这个小娘就给李泉留下了不太好的第一印象。   “阿臻,你怎么还不下来!”李泉再次不耐烦地催促道。   “阿姊,你楼梯上也摆满了酒,让我怎么下来?”   李臻抱怨着,直接从二楼纵身跳下,落在一个极窄的酒桶缝隙里。   “我倒忘了,你们其实可以从二楼窗户直接跳出去。”   李泉向他眨眨眼,又看了一眼大门外,“估计是你的娇客!”   这时,门外的小娘也看见了他,着急大喊:“李大哥!”   原来是狄燕来了,李臻见周围无路可走,只得跳上柜台,奔走几步,直接从柜台上一跃跳出去。   李泉气得拍桌子大骂:“店铺不准踩柜台,臭小子,你不知道这个规矩吗?”   “燕姑娘,你怎么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李臻见狄燕目光十分焦急,便隐隐猜到可能出事了。   “李大哥,我爹爹被来俊臣抓走了!”狄燕急得要哭了。   李臻听说是来俊臣抓人,他心中也暗暗吃了一惊,来俊臣是大唐出了名的酷吏,若被他抓走,狄仁杰恐怕凶多吉少。   他连忙道:“你别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狄燕声音哽咽道:“昨天晚上,军队包围了狄家府宅,来俊臣带人闯入府中,给我爹爹说了几句话,爹爹就跟他走了。”   “可是……我也没办法救你父亲啊!”   李臻也很为难,他虽然有心帮助狄燕,但他刚到洛阳不久,人地生疏,让他怎么救人。   想了想,李臻又道:“要不然我再去一趟高府,求高延福帮帮忙。”   这时,狄燕也冷静下来,她摇摇头,“李大哥,我不是要你帮忙救人,我是担心他们在监狱里暗害我爹爹。”   旁边酒志也凑了上来,说道:“狄妹子说得对,那帮狗娘养的很可能会在监狱里下手,狱中没人保护不行,老李,我们去吧!”   李臻也明白了狄燕的意思,她是希望自己能混入监狱,暗中保护狄仁杰,可是怎么混进监狱呢?   “燕姑娘,我们很愿意为你父亲做点事,可是……我们该怎么进狱中?”   狄燕也被难住了,她一心想保护父亲,但细节方面却没考虑好。   李臻和酒志刚到洛阳,人地生疏,他们哪有办法混入狱中,总不能让人家故意犯案进去吧!   这件事是她考虑不周,狄燕心中又是着急,又是懊恼,该怎么办?   她低头想了片刻说:“要不然,我回家再和哥哥商量一下,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   狄燕转身要走,李臻却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先别急,或许我有办法了!”   李臻想到了前两天张曦给他说的一件事,孙礼升官了,转为大理寺丞,主管典狱,如果监狱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这不正好吗?   想到这,他对狄燕笑道:“还真是巧了,我不久前救过一人,他目前就在大理寺任职,我可以去找他帮忙。”   ……   孙礼的父亲是兵部侍郎孙元亨,刚刚被朝廷封为平章事,有了入阁为相的资格。   孙元亨在朝廷人脉极深,他儿子孙礼在宫中为侍卫,原为正七品的太子千牛直长,由于在敦煌护卫高延福有功而被升职为校尉。   孙元亨便利用他的人脉关系将儿子从宫廷侍卫转入大理寺,出任正六品的大理寺丞,主管典狱。   虽然也只是中低层官员,但这是实职官,要比侍卫的虚品衔要好得多,再混上四五年,说不定儿子举能外派州县,成为一县父母官。   尽管是得到父荫而高升,但孙礼本人也是一个恩怨分明,明白事理之人,当张曦带着李臻找到他时,孙礼毫不犹豫答应了。   大理寺官房内,孙礼慢慢翻阅狄仁杰的案卷,虽然案卷是昨晚才刚刚建立,但内容却令孙礼暗吸一口冷气。   刺杀天子,图谋造反,这个罪名太大,一旦坐实可是要灭族,而且还要进行大三司会审,这明显是要将范围扩大的趋势,不知哪些官员要倒霉了。   孙礼刚上任大理寺丞才一个多月,当然也不敢做得过份,他最多只是在职权范围内进行一点小安排。   而且他心里有数,在没有更多官员被牵连进来之前,暂时不会有人来暗杀狄仁杰,只是他也不能大意了,让人抓住他的把柄。   想到这,孙礼走到外间,对等候在这里的张曦说道:“李公子的事情我会尽力帮忙,目前狄仁杰还在御史台受审,没有转来大理寺,不过他的卷宗已经来了,估计下午人就会送来,为了防止别人疑心,我打算让李公子先进狱中为吏。”   张曦点点头道:“为狱吏当然好,但李公子的意思是安排两个人入狱,一人为狱吏,一人为狱友,与狄相国同监,这样可保万无一失。”   孙礼沉吟一下说:“这也可以,但都要在狄相国过来之前安排好,之后再安排,就会被人怀疑了。”   孙礼又交代几句,张曦便匆匆去了。   大理寺监狱分为天、地、人三牢,地牢和人牢都是关押普通人犯,环境恶劣,狱中各种黑暗交易盛行。   而天牢却是关押官员以及重大案犯之所,环境稍微好一点,但看管却极为严格,有重重防护,犯人插翅难飞。   但有孙礼在中间安排,各种规矩就有了变通之处,中午未到,李臻便和一班天牢狱吏吃了第一顿饭。   李臻是顶了狱吏李长嗣之子的名义暂时来牢中任职,狱吏、狱卒属于贱业,被人瞧不起,大多是子继父业。   李长嗣已有五十余岁,再过几个月就要退职养老了,将由他儿子来接替他的职务。   这两天李长嗣身体不好,在家休养,所以就由他子侄暂时来顶替一段时间,反正很快就要上任,规矩也没有那么严格。   李臻是狱吏,算是一个小头目,手下管十名狱卒,天牢除了他之外,另外还有九名狱吏,个个都是成精之人。   李臻刚上任就买来酒肉,请九名狱吏吃饭喝酒,另外又给了每人五贯钱,所以就算有什么疑点,众人拿了钱,都会装聋作哑。   疑点实在明显,李长嗣的儿子李兆大家都见过,粗鲁不堪,哪里是李臻这样年轻能干,就算侄子也不对,李长嗣根本没有侄子。   “在下李臻,是长嗣大叔的远房侄子,来牢里帮两天,有什么不懂规矩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李公子太客气了,喝酒!喝酒!”   众人都心知肚明,这李臻是大理丞孙礼安排的人,估计是为了什么重要案犯才进来。   除了贿赂了九名狱吏外,李臻又免了十名手下狱卒的见面礼,反而请他们吃肉喝酒,众人皆大欢喜。   大理寺天牢共有数百间牢房,分为十条走廊,每条走廊两边各有二十余间牢房,十步为一房,每间牢房内关押两到三名案犯。   李臻是戊字号狱吏,此时他身穿皂服,头戴八角狱帽,腰挎长刀,负手慢慢走到最里面一间牢房前。   透过数十根手臂粗的铁栅栏,他望着里面一名身穿白色狱衣的胖囚犯,脸上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意。   胖囚犯正是刚刚入狱的酒志,他正坐在草堆上抓虱子,忽然看见了李臻,他连忙扑上来,抓着铁栅栏咬牙切齿道:“到底要让我老子在这里面呆多久?”   “就几天!”   李臻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笑道:“再忍一忍,我等会儿给你送烤鸡和酒来。”   听说有烤鸡和酒,酒志的怒气稍微平息一点,又恨声道:“这里面有虱子,咬死胖爷我了!”   就在这时,远处牢门前有人大喊:“戊字号,来接新犯!”      第073章 发现疑点      就在李臻上任才刚刚一个时辰,狄仁杰便及时送来了,在孙礼的刻意安排下,狄仁杰被送进了戊字号牢房,正是李臻所管辖的牢狱。   狄仁杰昨晚遭受了酷刑审讯,被打得遍体鳞伤,手上和脚上都戴了沉重的镣铐,李臻签收了要犯,便回头对狱卒令道:“关牢门!”   ‘咣当!’一声,厚重的大铁门关上了,牢狱里又变得昏暗起来。   李臻扶着狄仁杰慢慢走下台阶,一步步向牢房深处走去,两边牢房内的犯人纷纷趴到铁栅栏上看热闹,镣铐敲得铁栅栏哗哗作响。   “是狄相国!”   有人惊呼道:“天啊!狄相国也被抓了。”   也有人狂笑大喊:“狄仁杰,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狄仁杰只是面无表情地走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各处伤口的剧烈疼痛使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任由狱吏把他扶进牢房。   “就这一间!”   李臻走到最后一间牢房前,回头对狱卒道:“打开!”   “头儿,对面牢房没人,要不送他去对面牢房?”狱卒建议道。   “屁话!马上牢房就要挤满了,快打开。”   狱卒吓得不敢再多言,慌忙打开了铁门,李臻推开铁门,把狄仁杰扶了进去,他给酒志使个眼色,酒志连忙上前扶着狄仁杰慢慢躺下,“老爷子,没事吧?”   “还好,多谢了!”狄仁杰痛苦地躺了下来。   李臻又吩咐狱卒,“拿些酒和伤药来,快去!”   狱卒飞奔而去,李臻见左右无人,便从腰间摸出几把飞刀递给酒志,“先藏好!”   酒志接过飞刀,藏到他刚刚发现的一处砖缝内,这时,李臻对狄仁杰笑道:“相国还记得晚辈吗?”   狄仁杰躺下来,使他舒服了很多,头脑也渐渐清醒,他看了看李臻,或许是光线的原因,却没认出来。   “你是……”   “前两天燕姑娘带晚辈拜见相国,相国还夸我是敦煌义士,相国忘记了吗?”   “原来是你!”   狄仁杰顿时想起来了,几天前女儿带一个年轻人来见自己,自己还给了他一支笔,原来就是眼前此人。   “你怎么……是狱吏?”狄仁杰见他穿了狱吏皂服,不由有些奇怪。   李臻笑了起来,“晚辈是特地来保护相国,我与大理寺丞孙礼有交情,他特地安排我进来,和相国同牢房之人,也是我兄弟,相国放心吧!”   狄仁杰这才明白过来,他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欣慰,其实他也担心有人会暗中除掉他,如果狱中有人保护,还可以替自己传递消息,那就好得多了。   “哎!让你们费心了,多谢!”   狄仁杰一颗心放下,他也疲惫不堪了,闭上了眼睛,很快便昏昏睡去。   就在这时,狱卒疾奔而至,低声道:“头儿,左台中丞来了!”   左台中丞就是来俊臣,李臻吓了一跳,他心念急转,一指酒志,对狱卒令道:“立刻把他送去隔壁牢房!”   李臻反应极快,如果来俊臣看见狄仁杰还有同房人,必然会盘问,以来俊臣的精明,极可能会发现破绽,必须要先把胖子转走。   李臻转身便向大门走去,不多时,左台中丞来俊臣在大理寺丞孙礼和狱丞王德寿的陪同下快步来到牢狱前。   来俊臣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高大,脸庞削瘦,一脸精明能干,他也是武艺高强之人,腰佩宝剑,修长的手指极为有力。   李臻连忙上前单膝跪下,“参见中丞!”   李臻只是一个狱吏,地位极低,来俊臣也不会将他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来俊臣冷冷问道:“狄仁杰怎么样?”   “启禀中丞,人犯刚刚入狱!”   “带我去看看。”   李臻连忙在前面引路,带着来俊臣向最里面的牢房走去,后面的狱丞王德寿却是大理寺主管,他没有见过李臻,心中不免有点奇怪,戊字号牢狱不是李长嗣掌管吗?这个年轻人是谁?   他刚要问,旁边孙礼却笑道:“来中丞有要事询问人犯,我们先回避一下吧!”   来俊臣回头赞许地向孙礼点点头,他在李臻的引领下,向最里面的牢房走去。   这时,一名狱吏对王德寿低声道:“这两天李长嗣的哮喘老毛病又犯了,他打算让侄子来顶替,这件事孙使君知道。”   “哦!”   王德寿回头瞥了一眼孙礼,便不再吭声了。   来俊臣来到牢房前,酒志已经被转移到隔壁,牢房里只有狄仁杰一人,似乎睡得正香甜,微微有鼾声传来。   “睡不错嘛!”   来俊臣冷笑一声,“把他叫醒!”   李臻给狱卒使个眼色,狱卒连忙开了牢房,李臻走进牢房,把狄仁杰摇醒,低声对他道:“狄相,左台中丞来了!”   狄仁杰慢慢睁开眼睛,李臻扶他坐起身,又退出牢房,锁上了铁门。   来俊臣让李臻退下,这才慢悠悠道:“狄相国,我也不想这么委屈你,但圣上要我查你的同党,我没有办法,反正谋刺圣上的死罪你逃不掉了,但我可以保住你家人,只要你老实交代,究竟有哪些同党,我就可以保你家人性命。”   “你要我交代谁?”狄仁杰靠在石壁上冷冷问道。   来俊臣本想进牢房给他说,但铁门已被锁死,他进不去牢房,无奈,来俊臣只得从腰带中抽出一张纸条,捏成一个团,弹进了牢房中。   “名单已给你了,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三天后我若得不到供词,那就休怪我手段狠辣了。”   说完,来俊臣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走,他又吩咐李臻,“给他疗伤,就说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来探视他。”   “小人明白!”   来俊臣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快步离去了。   待几人离去,李臻又把酒志调回狄仁杰牢房,并给他去除了手脚镣铐,他用酒擦拭狄仁杰的伤口,并给他伤药,疼得狄仁杰一阵阵抽搐。   “狄相国,来俊臣要你指控什么人?”李臻低声问道。   狄仁杰微微叹息一声,“他要我指控任知古、裴行本、崔宣礼、卢献、魏元忠、李嗣真,这些都是皇嗣系的人,看来,有人想对皇嗣下手了。”   皇嗣就是李旦,那不是他李臻能过问之事,他只管保住狄仁杰性命,他又低声问道:“狄相需要晚辈做什么吗?”   狄仁杰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被人陷害,听说证据确凿,高僧云宣就死在天子面前,我还有什么可为?”   “既然是陷害,总有破绽马脚,狄相国不去追查真凶,眼睁睁看着狄家被灭族吗?还背个弑君的千古骂名。”   最后一句话令狄仁杰浑身一震,他一把拉住李臻的手,“你说得对,这里面确实有问题,只是我无人诉说。”   李臻轻声道:“狄相若信得过晚辈,就告诉我,晚辈愿意替狄相奔波。”   狄仁杰本来也信不过李臻,毕竟女儿认识他的时间也不长,但狄仁杰有识人之能。   他知道为国不惜赴死之人绝不会是奸佞之徒,眼前这个晚辈或许真是他唯一能依靠之人了。   狄仁杰低声道:“我昨天给圣上献了一卷欧阳询手书的佛经,没想到竟是陷阱,佛经进宫后有人在经卷做了手脚,结果高僧云宣触摸佛经后被毒死。   这里面有一个破绽,大臣所献之物进宫时必须要严格检查,如果是我涂的毒药,那么检查之人也同样难逃一死,如果检查之人没事,那就说明佛经是进宫后才下的毒,我就可以撇清关系了。”   李臻沉思片刻问道:“欧阳询真迹是狄相家藏,还是有人刻意送给相国?”   狄仁杰明白李臻的意思,这确实是一个关键问题,他叹口气说:“佛经是我让燕儿从梁州买来,现在想一想,哪有这么好的事情,确实是有人布下陷阱。   不过告诉我梁州有欧阳询真迹之人是我多年的挚友,他不会害我,应该是有人利用了他,我不说是怕牵连到他。”   李臻点点头,又问道:“晚辈认为对方不会留下漏洞,检查佛经之人必然难逃一死,这个案子还得从动机着手,比如谁最想害死狄相,而且又有能力在宫中做手脚。”   狄仁杰笑了笑,“你确实很有眼光,总是能看到水流深处,其实我知道是谁害我。”   “武承嗣对吧!”李臻淡淡道。   狄仁杰很惊讶地看了李臻一眼,他怎么会猜到?他想到女儿,随即明白过来,一定是女儿告诉了他那件事。   狄仁杰随即摇了摇头,“知道又能怎样?没有任何证据,那就是诬陷魏王,只会罪上加罪。”   “等一等!”   李臻忽然想到一事,连忙问道:“刚才狄相说,高僧云宣触摸佛经后被毒死,是这样吗?”   “是他们这样告诉我,应该是这样吧!佛经又不能吃喝,绝不会是毒从口入。”   李臻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他想起在高昌听说的一件事,而这件事恰恰有和蓝振玉有关。   他连忙道:“晚辈或许能找到一点线索,不过不能肯定,我现在就出去,我会让狱卒照顾好你们。”   狄仁杰点点头,“你去吧!三天内,我不会有任何事情,有人还在等我口供呢!”   话虽这么说,李臻却不敢大意,万一来俊臣捏造狄仁杰供词,再杀人灭口,完全有可能。   他便把酒志拉到一边,再三嘱咐他道:“你不能大意,要保护好狄相国,若有人来刺杀,你可别千万手软。”   酒志也知自己肩头压着重担,笑道:“胖爷我也不是吃素的,酒我先喝,菜我先尝,刀子来了我上前挡,老李,你就放心去吧!”   李臻又给了狱卒一些钱,让他们去买好酒好菜照顾狄仁杰和酒志,他则匆匆离开了天牢。      第074章 追查线索      从大理寺监狱出来,李臻随即来到了大理寺官衙,向守门士兵递上了一张帖子。   此时李臻已经换了一身淡蓝色的长袍,腰束革带,穿狱吏的皂服,恐怕谁都不会睬他,士兵更不会帮他传递帖子。   片刻,一名文吏从官衙大门内走出来,拱手道:“请李公子随我来。”   大理寺也和其他官衙一样,一根中轴线贯穿所有建筑,各个官署朝房沿中轴线分布,最里面是大理寺卿的朝房。   李臻要找孙礼,进了第二座院子,两边各有三间正官房,这里便是六名大理寺丞的官房。   两边档案房内,各种案子的卷宗堆积如山,需要大理寺丞一桩桩来重新审定核判,工作量极大。   当年狄仁杰年轻时出任大理寺丞,便处理了大量冤案,为他赢得了美誉。   文吏带着李臻来到一间官房前,他让李臻在外等候,自己进去禀报,“使君,李公子带来了。”   “请进!”   李臻稍微整理一下衣冠,快步走进官房,房间里坐着一人,正是孙礼。   他桌上同样堆积了小山一般的卷宗,他虽掌管典狱,但也要参与复核陈年老案,每天压力极大,一点也不轻松。   孙礼身材瘦高,也是一个非常精明能干之人,虽然他父亲有门路,但也要他本人争气才行,要不然大理寺也不会接收他。   李臻上前施一礼,“参见孙使君!”   孙礼放下笔笑眯眯问道:“李公子在大理狱中做得如何?”   “多谢使君这次帮忙。”   孙礼摆摆手笑道:“举手之劳罢了,算不了什么,当初若不是你救我,我就死在敦煌了,哪里还有今天,公子请坐!”   李臻坐下,孙礼又吩咐文吏上了茶,李臻喝了口茶,这才试探着问道:“狄相国的卷宗,我能不能看一看?”   孙礼沉思了片刻,从桌下取过一份卷宗,递给李臻,“就在这里看,不准带走!”   李臻接过卷宗打开,找到了案情细述卷轴。   孙礼心中也有点紧张,因为狄仁杰的案子要大三司会审,所以他的案情材料都抄了一式三份,分别报给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   卷宗必须要立刻报给大理寺卿,但孙礼却猜到李臻想看,便私下扣住了卷宗,但无论如何,他今天必须要报上去。   李臻一边喝茶,一边翻阅案情详述,很快他便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内容,高僧云宣触摸佛经而死,浑身金黄,僵硬如石,果然就和吐火罗僧人死相一样。   这时,孙礼慢慢走到李臻面前,把一卷纸递给他,低声道:“这是我抄誉的一份案情详述,你收好!”   李臻大喜,他还有很多细节想看,但没有时间了,有了这份抄件,他便可以拿回去慢慢细看。   李臻立刻收好了纸卷,把卷宗还给他,起身拱手道:“孙使君的帮助,李臻铭记于心。”   孙礼笑着点点头,“快去吧!”   李臻告辞走了,孙礼这才拿着卷宗快步向大理寺卿的官房走去。   ……   从大理寺官衙出来,时间已快到傍晚,李臻有点不放心,匆匆赶回监狱,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他便远远看见狄燕正在向一名狱吏打听什么?他不由加快了速度。   这时,狱吏看见了李臻,便向这边指着笑道:“他来了!”   狄燕看见了李臻,连忙奔跑过来,“李大哥,我爹爹情况怎么样?”   这个傻丫头,这种事能在监狱门口问吗?   李臻笑道:“这里不好说话,跟我来!”   李臻带着她从侧门出了皇城,走进皇城对面的清化坊找了一家酒肆,酒保热情地迎上来,“欢迎两位客人来小店用餐!”   “可有安静一点单间?”   “有!有!在二楼,两位请随我来。”   尽管狄燕心急如焚,但李臻不睬她,她也无可奈何,只得跟着李臻上了二楼,两人进了单间坐下。   李臻对酒保道:“来三荤三素,你自己看着办,再来一壶酒。”   “好咧!马上就来。”   酒保走了,狄燕这才敲着桌子催促道:“你快说,我真要急死了!”   李臻笑了笑,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给狄燕说了一遍,狄燕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她去梁州买来的欧阳询手书佛经竟然是陷阱。   “我要杀了那个秃驴方丈!”狄燕恨得咬牙切齿。   “梁州之事再说吧!今天下午我已经查到一点线索。”   狄燕大喜,“什么线索?”   “恐怕这件事我还真知道点内情。”   李臻又将云宣中毒和吐火罗高僧中毒之事又说了一遍,最后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毒药是蓝振玉从吐火罗带回来,给了武顺,武顺又给了武承嗣。   只要我们能拿到武承嗣有这种毒药的证据,就算不能证明令尊清白,但至少皇帝也会疑心了。”   狄燕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兄长也说,圣上也并不相信我父亲要下毒害她,只是证据对我父亲不利,所以才要严审,只要证明武承嗣有这种毒药,圣上心里有数,也就不会杀我父亲了。”   李臻又沉思片刻,说道:“关键是武顺已死,那么只有蓝振玉能证明这种毒药,要先找到蓝振玉,还要逼他答应出来作证,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啊!”   狄燕心中也沉重起来,这该怎么办呢?   ……   由于昨天宫内发生了投毒案,致使高僧云宣身亡,太初宫内闹得人心惶惶,武则天心情也不好,暂时停止了寿辰筹办。   高延福忙碌了半个月,也终于得此机会喘了口气,回家休息一天。   高延福正坐在书房里喝茶看书,这时,养子高力士匆匆来报,“父亲,李公子有急事求见!”   来得真是巧,正好自己在家,高延福呵呵笑道:“请他到我书房来!”   不多时,高力士领着李臻来到书房,“父亲,他来了!”   “请进!”   门开了,李臻走了进来,他上前躬身行礼,“晚辈参见府君!”   “李公子请坐。”   李臻坐下歉然道:“这么晚还来打扰府君休息,晚辈真是过意不去。”   “这没什么,你应该不知道我在家。”   高延福又让侍女给李臻上了茶,他才不慌不忙道:“公子可是担心魏王之事?”   李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按理,高延福是武承嗣的人,他来和高延福来谈狄仁杰的案子,实在有点不妥。   说不定高延福就是宫中下毒之人,但李臻又反复考虑,这件事高延福应该不知情,就算知情也与他无关。   很简单,如果武承嗣落难,高延福或许会替他说说情,但要下毒害人,以高延福身份,他岂会做武承嗣的棋子?   所以李臻反复考虑后,有些事情他还是得问高延福,只是他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完结,又卷进了狄仁杰的案子,他很难向高延福解释。   李臻只得硬着头皮道:“晚辈今晚来找府君,是想打听一下,狄相国的案子在宫中有什么说法?”   果然,高延福眉头微微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但他还是用一种很温和的语气问道:“公子问这件事做什么?”   “是有人托我打听的,我和狄相国之女是朋友。”   高延福笑了起来,“原来是那个小妮子,那就情有可原了。”   高延福随即脸上笑容消失,叹了口气说:“这件事后果非常严重,不仅圣上震怒,连薛大总管也暴跳如雷,他一口咬定狄相国不仅要害圣上,也是要害他。   他要求圣上立刻处斩狄相,反正宫里已乱成一团,已经有十几名宫女和宦官因这件事被处死。”   李臻默默无语,看样子这件事确实很严重。   高延福又道:“不过狄仁杰为相多年,人品信誉皆值得称道,圣上也不太相信他会下毒,而是怀疑他是被人利用。   所以圣上没有答应薛大总管处斩狄相的要求,下旨让大三司会审此案,这个案子没有那么快结束。”   “外臣献寿礼,宫中肯定要检查,不知检查之人现在如何?”   “你是说罗忠诚吧!是他负责检查寿礼,不过听说他也死了,李公子,我实话告诉你,接触过佛经之人,不会有人能活下来,你明白吗?”   李臻心中暗叹,果然被自己猜中,武承嗣杀人灭口了。   这时,高延福又委婉劝他道:“这件事很难扳回,我希望你能置身事外,不要再参与进去。”   李臻苦笑一声,“狄姑娘很担心有人会趁机在狱中暗害狄相,特地请我进狱中护卫狄相,如果府君能提醒一下圣上,或许我就不用参与此事了。”   李臻要在外面调查这件案子,他担心只留酒志一人恐怕难以支撑,最好武则天能派得力侍卫保护狄仁杰。   高延福明白李臻的意思,笑了笑说:“我看机会吧!圣上若心情不错,我就提一下。”   这时,旁边高力士接口道:“父亲,要不派八宝他们去!”   八宝是高延福的贴身侍卫,一共有八人,个个武艺高强,高力士是担心李臻的安危,所以才提议让高府侍卫去保护狄仁杰。   不等高延福表态,李臻连忙摆手,“这件事狄家会处理,不需要府君插手。”   高延福倒也不回避,淡淡笑道:“让八宝他们去不是不可以,不过事情就会变得更复杂,别人还以为是我高延福在宫中接应狄仁杰,现在宫中人人自危,我也一样啊!”   “这件事高府君就别管了,另外我想问一下,魏王打算什么时候献舍利?”   “应该是明天吧!圣上很看重舍利之事,特地下旨令魏王在万象神宫进献舍利。”      第075章 真假舍利      次日一早,万像神宫内便由献舍利之事引发了轰动,倒不是舍利本身,而是出现两颗弥勒舍利。   皇嗣李旦向她的母亲,也就是圣神皇帝武则天进献一颗弥勒舍利作为寿辰贺礼。   同时,魏王武承嗣也向天子武则天进献一颗弥勒舍利作为寿辰贺礼。   而且两颗舍利都来自吐火罗,套函一模一样,引起满朝轰动,这两颗舍利必然一真一假,那到底谁是真舍利?   满朝文武议论纷纷,这件事已迅速取代了狄仁杰献毒经案,成为朝野关注的焦点。   寝宫内,韦团儿正小心翼翼地给武则天梳头,一边笑着说道:“奴婢今天还和大官儿打赌,哪个舍利函是真,我们押了五贯钱!”   她一边说,一边关注武则天神情的变化,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武则天眼中闪过一丝怒色,随即又消失,淡淡笑问道:“那你押谁的舍利是真?”   “大官儿先押了魏王,那奴婢只好押皇嗣了。”   “你们都认为魏王是真吗?”   武则天回过头,勾魂媚眼瞟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薛怀义,轻启朱唇笑道:“大官儿为什么认定魏王是真呢?”   薛怀义身材雄壮,大鼻子,豹子头,浑身洋溢着一种男人的野性,他呵呵笑道:“很简单,皇嗣足不出东宫,别人给他什么,他就相信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真假。”   “哦?那大官儿知道是谁给他的舍利吗?”   “谁知道呢?”   薛怀义故作漫不经心道:“或许是哪个外臣吧!反正我听说他常和外臣私下有往来,他得到舍利,很正常嘛!”   武则天笑了笑,又问站在门口的上官婉儿,“婉儿,你应该知道一点消息吧!”   上官婉儿上前施礼道:“婉儿看了皇嗣的献舍利书,好像是寿春郡王派人去吐火罗求来,献给皇嗣。”   寿春郡王李成器是皇嗣李旦的长子,他今年十七岁,已独立开府,可以结交外臣。   而深居东宫的李旦就绝对不允许结交外臣,所以薛怀义刚才之言,其实就是在暗示李旦有罪。   武则天似乎并不计较,她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两盒舍利一起开启,让我们直接辨认真假。”   “婉儿遵旨!”上官婉儿行一礼,便转身去了。   这时,武则天又瞟了一眼薛怀义强健的胸膛,春心开始荡漾,她便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韦团儿之所以受宠,就在于她太了解武则天的心思,她给武则天梳头时,触摸到她耳垂发烫。   现在又问时辰,韦团儿立刻心知肚晓,轻声笑道:“离上朝时辰还早,要不,圣上再休息一会儿?”   武则天笑了起来,“你这个坏妮子,好吧!就听你的劝,再休息一会儿。”   她荡人心魄的眼神送给了薛怀义,薛怀义会意,立刻上前单膝跪下,“小僧愿给圣上讲禅!”   武则天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眼中春情荡漾,“那朕就再听一听怀义高僧的讲禅吧!”   她扶着薛怀义慢慢走进了寝宫中间的一座小花园,韦团儿连忙喝令宫女退下,她则站在门口,远远地服侍圣上和大官儿修禅。   寝宫外的鼓声‘咚!咚!’的敲响了,掩盖住了某种声音传出,但宫中的宦官和宫女们都心知肚明,白天鼓声敲响意味着什么。   宫女们低下了头,不少侍卫也心神不安,没有人再敢走动,纷纷跪了下来。   ……   太初宫发生的风流之事并没有惊动万象神宫的朝臣们,此时,李德昭、苏味道等相国正带领大臣们在下堂内端详麒麟白玉桌上放置的两只舍利套函。   众人议论纷纷,舍利当然只有一颗,那到底谁真谁假,令他们心中充满了好奇,不过和内宫打赌相反,大部分朝臣都希望魏王那颗是假。   魏王武承嗣心中着实忐忑不安,他做梦也想不到,李旦居然也会拿出一颗舍利,连套函也和他的舍利一模一样。   原来竟有两颗舍利,一真一假,直到这时,武承嗣才隐隐感觉自己或许被武顺欺骗了。   武顺一定向他隐瞒了很多事情,武承嗣恨不得将武顺挫骨扬灰,但恨归恨,眼前这一关他该怎么过,进献假舍利,那可是欺君之罪。   武承嗣心中还存有一线希望,那就是他的舍利是真,李旦的舍利是假。   就在这时,几名侍卫在大堂外高喝:“圣神皇帝陛下驾到!”   朝臣们纷纷归队,一起躬身迎接大唐皇帝武则天的到来,在环佩声响中,身穿赭黄金龙袍、头戴冲天冠的武则天在八名手执长柄团扇的宫女以及数十名带刀侍卫的护卫下缓缓走进了下堂大殿。   梁王武三思高声大喊:“躬迎陛下入朝!”   朝臣们也纷纷跟着高喝:“躬迎陛下入朝!”   武则天脸色红润,精神焕发,显得娇艳异常,她在龙榻上坐下,内舍人上官婉儿则站在她侧面侍诏,武则天看了一眼众朝臣,摆了摆手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这时武则天的目光落在玉阶前两张麒麟白玉桌上的舍利套函上。   此时,舍利套函外面的铜盒已被工匠用特制的工具切开,将里面的金棺银椁装入两只玉匣内。   两只玉匣一为青,一为白,青玉匣是武承嗣进献的舍利,白玉匣则是李旦进献的舍利。   武则天点了点头,对相国李德昭道:“可以辨舍利了!”   李德昭高声喝道:“请高僧入殿!”   在悠扬的钟声中,来自天竺的两名高僧,菩提流志和宝思惟手执法杖缓缓走入大殿,这两名天竺高僧都亲眼目睹过小阿陀寺的舍利。   两名年迈的老僧向武则天行一礼,“参见吾皇万岁,愿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笑道:“两位高僧请免礼,朕想先问一问,两枚舍利是否有可能都为真?”   菩提流志合掌躬身道:“阿缓城小阿陀寺内只有一枚弥勒菩萨舍利,贫僧在十年前曾亲眼目睹,这两只套函若来自同一地,那只能一枚是真,或者两枚都是影舍利。”   “好吧!先辨舍利。”   菩提流志和宝思惟两名高僧宝象庄严地各自坐在一张白玉桌前,这时,所有的朝臣都向白玉桌前靠近,深长了脖子,连武则天也按耐不住内心的好奇,站在丹阶上观看。   两名高僧小心翼翼地从玉匣中取出金棺银椁,打开银椁,又开启金棺,里面是两只镂空象牙球,被固定在金棺内,透过镂空的缝隙,便可清晰看见里面的舍利。   这时,菩提流志合掌高声道:“启禀陛下,白玉函中是真舍利。”   大殿上一片欢呼,皇嗣李旦激动得跪下,向武则天连连磕头,“这是儿臣献给陛下的寿辰之礼!”   武则天点头笑道:“难得皇儿有如此孝心,朕深感宽慰!”   武则天的目光又落在青玉函上,脸色渐渐变得严峻起来,此时无数双眼睛都落在了另一只套函上,既然白玉函中是真,那么青玉函中就有问题了。   武承嗣满头大汗,两腿战栗,眼中露出绝望之色,这时,高僧宝思惟合掌缓缓道:“启禀陛下,青玉函中为影舍利!”   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武则天重重哼了一声,怒视武承嗣,“武承嗣,你竟敢欺君罔上!”   武承嗣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头泣道:“陛下,臣确实不知道真假!”   旁边武三思也出列跪下求情,“陛下,铜盒原是密封,若不开启,魏王怎会知道真假?他确实是想为陛下祈福祝寿,望陛下看在他心诚的份上,饶他这一次。”   武则天怒火难抑,冷冷道:“也可能是他自己伪造来骗朕!”   武承嗣吓得浑身颤抖,哭泣着解释道:“这是臣的假子武顺所献,臣也是被他骗了。”   “这个武顺在哪里?”武则天逼视武承嗣追问道。   “他……他已经畏罪自杀了。”   武则天顿时怒不可遏,喝令道:“将他乱棍打出去!”   十几名侍卫冲上前,乱棍将武承嗣驱赶出大殿,这时,武则天心中怒气稍稍平息一点,对众臣道:“将弥勒舍利暂时迎入白马寺供奉,朕将举行盛大的迎舍利仪式!”   她又对武三思道:“这件事就由梁王全权负责。”   武三思连忙行礼,“微臣遵旨!”   武则天重重一摆袖子,“退朝!”   她起身向侧殿走去,大殿上群臣议论纷纷,都在说这次魏王被扣上欺君的大帽子,恐怕会有难了。   武则天怒气冲冲回到寝宫,她凤眼中迸射出复杂的感情,心绪难宁。   这时,上官婉儿向薛怀义使个眼色,薛怀义缓缓上前跪下,“微臣感谢陛下将舍利送入白马寺供奉。”   武则天瞥了他一眼,心中的愤懑稍微平息一点,又道:“朕只恨武承嗣推卸责任,居然又把事情推到假子头上,荒唐之极。”   薛怀义想起了被武顺打死的王道渊,不由冷笑道:“武承嗣其实还在欺骗陛下,微臣听说他的假子并非是畏罪自杀,而是被人所杀。”   武则天一怔,又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微臣知道这件事并不简单,武承嗣其实明知舍利是假,还故意献给陛下,具体发生事微臣也不太清楚,但微臣知道,武顺被杀,牵涉到了两只舍利的争夺。”   薛怀义一箭双雕,不仅要报武顺杀王道渊之仇,也要让李旦献舍利之功化为乌有。   旁边韦团儿大急,上前跪下,“魏王是陛下亲侄,讨好陛下还来不及,怎会做欺君之事?正如梁王所言,铜盒本是密封,若不剖开,怎知真假?望陛下三思!”   武则天岂是眼中能揉沙子之人,她不听韦团儿求情,挥手让所有人退下,当即令道:“速宣来俊臣前来见朕!”   她负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眼中若有所思,却不知她在想什么?   片刻,来俊臣匆匆到来,跪下道:“臣来俊臣参见陛下!”   武则天缓缓道:“狄仁杰的案子进展如何?”   “回禀陛下,狄仁杰不肯承认他在佛经下毒,微臣打算后天再审此案,务必拿到他的供词!”   武则天淡淡道:“此案暂时移交给御史中丞周允元,你就不要管了。”   来俊臣吓了一跳,正要再解释,武则天却摆了摆手,“朕已经决定了,朕把另一件事交给你。”   来俊臣无奈,只得低下头,武则天负手走了几步,压低声音对他道:“朕对武承嗣假子武顺之死很有兴趣,朕给你十天时间,来卿务必把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微臣遵旨!”来俊臣心中着实失落,这样一来,他的很多计划就落空了。      第076章 鱼死网破      “你这个混蛋!”   书房内,武承嗣暴跳如雷,指着跪在地上蓝振玉大骂:“你们胆大包天,竟敢欺瞒于我,今天我非宰了你不可!”   蓝振玉跪在地上不敢说话,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为自己寻找辩护之词。   “当初舍利确实是真,我已交给武顺,但怎么变成了假舍利,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卑职确实不知。”   “你还敢狡辩!”   武承嗣气得要发疯,武顺的欺瞒令他今天受尽耻辱,武顺已死,他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蓝振玉头上。   他从墙上抽出剑,狠狠向蓝振玉劈去,‘当!’一声巨响,另一柄剑及时挡住了武承嗣之剑。   武芙蓉不知何时出现在父亲面前,激动得大喊道:“父亲,你要干什么?”   武承嗣一惊,退后两步,愕然望着女儿,“你……你竟敢……”   武承嗣不知该怎么说了,他的女儿竟然用剑来护住这个男人,一转念,武承嗣顿时明白过来,指着女儿大骂:“孽障,你敢用剑威胁我?”   武芙蓉收剑回鞘,用身体挡住蓝振玉,愤恨道:“父亲何出此言!蓝振玉是女儿的得力干将,父亲不用他也就罢了,却要杀他,有没有考虑过女儿的感受?”   “得力干将!”武承嗣连声冷笑,“你给我说说看,他哪里得力了?”   “女儿会让他证明给父亲看,但只要女儿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父亲杀他。”   武承嗣不由颓然坐下,女儿的强硬令他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惧怕。   他所豢养的武士都由女儿芙蓉掌握,芙蓉一向是他最得力的助臂,今天为一个蓝振玉,女儿居然要和他翻脸了。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武承嗣痛苦地抓着头发,他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   武芙蓉向蓝振玉使了个眼色,蓝振玉立刻起身退下去了。   望着蓝振玉背影走远,武芙蓉这才问道:“听说来俊臣给父亲送来一封信,是什么内容?”   “圣上已经把他调离狄仁杰案,让周允元接手。”   “这就对了,圣上必然是对狄仁杰案有所怀疑了,父亲,不能再犹豫,必须立刻动手杀了狄仁杰,让他把毒经案坐牢,若他不死,迟早会把父亲牵连出来。”   武承嗣沉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   “父亲放心,女儿不会让父亲失望。”   武芙蓉行一礼,转身匆匆去了,这时,武承嗣的心腹幕僚明先生从阴影中出现,他淡淡问道:“殿下为何只告诉她一半之事,来俊臣并不仅仅是调离狄仁杰案。”   武承嗣摇了摇头,“你没看出来吗?她和蓝振玉关系太密切,若告诉她,蓝振玉必然会知,万一他再掀起什么事,恐怕会对我不利!”   “既然如此,殿下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现在杀了他,芙蓉会和我翻脸,先不急,看看来俊臣调查的结果再说。”   武承嗣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你觉得来俊臣会查到什么?”   明先生想了想说:“现在确实很难说,不过来俊臣是个两面三刀之人,殿下不要太相信此人,我觉得殿下有必要再派出一支力量,暗中查探此事。”   “再派新人,就要通过芙蓉,可她那边……”   “不用通过芙蓉,殿下可以请鱼俊龙出手。”   “可是……鱼俊龙是韦团儿之人,她肯答应吗?”   明先生冷冷道:“只要给韦团儿想要的东西,她什么事不会答应?”   “说得有理,这件事让我再考虑一下。”   ……   在魏王府另一处黑暗的房间里,激烈的喘息声终于平息下来,武芙蓉像只猫似的伏在蓝振玉身上,用长长的玉指甲轻轻划着他的胸脯。   “今天人家拼死救了你,你该怎么答谢人家?”   “我不是已经答谢了吗?”   “你这个坏家伙!”   武芙蓉吃吃笑道:“这可是你占了我的大便宜,哪里是答谢了?”   “那我今晚再做三次郎,算不算答谢?”   武芙蓉媚眼儿一瞟,娇声道:“三次还是太少,至少要做五次郎才行!”   蓝振玉一把捏住她脖子,笑骂道:“你这只狐狸精,我现在知道你丈夫为什么会死了!”   “你捏啊!把我捏死了,看谁再来保护你。”   蓝振玉的手慢慢松开了,半晌才冷冷道:“你是想让我去杀狄仁杰,对吧!”   “真的很聪明,不过你只猜对一半。”   武芙蓉眼中娇媚神情消失,杀机迸现,咬牙道:“不光杀狄仁杰,还有他女儿狄燕,一并给我宰了!”   蓝振玉慢慢闭上了眼睛,这是他的习惯,杀人之前,他一定要闭目休息半个时辰。   ……   大理寺监狱内暗藏着一种紧张的气息,来俊臣调离了狄仁杰案,由为人较为正直的周允元接手此案。   李臻立刻意识到,如果不能用合法的手段铲除狄仁杰,那么对方接下来必然会不择手段,在案件接交之前让狄仁杰‘畏罪自杀’。   在危机一触即发之时,李臻也做了相应的部署,他让狄燕也换上了狱卒的皂服,加入到对狄仁杰的保护之中。   但这远远不够,李臻还让狄府动用一切关系,寻找帮助。   入夜,大理狱戊字牢房内格外安静,囚犯们大多昏昏睡去,只有几名狱卒在长长的过道上来回踱步,巡视牢房内的动静。   狄仁杰的伤情稍微好了一点,但还是动弹不得,躺在草堆上和贴身保护他的酒志低声说话。   酒志今天也加了防护,他里面套了一件铠甲,护住要害,飞刀也增加到七把,另外还藏了一柄长剑,他是保护狄仁杰的最后一关,若他倒下,狄仁杰就完了。   “酒少郎为何厌恶读书呢?要知道乱世武艺,盛世文才,现在大唐盛世,只有读书学文才有出路。”   “老相国,有的人读书有天赋,可以过目不忘,可我读书天生不行,拿着书就打瞌睡。   我老爹也说,那么多读书人,每年考上进士也才几个,还不如学会杀猪宰羊,至少是门养家糊口的手艺,总比什么都不会的穷书生要强。”   狄仁杰苦笑一声,“你父亲倒是个直爽人。”   “其实我也知道读书有文才,受人尊重,不过呢,读书之人若有了坏心眼,那可是比杀猪人更危害百姓。”   “这句话只有三分道理,一个人坏不坏和读书无关,只是读书可以掌权……”   ……   狄仁杰在循循开导身边的少年,狱卒休息室内,李臻却在考虑对方可能采取了种种手段。   旁边穿一身黑色狱卒服的狄燕低声道:“我兄长已经和金吾卫联系过了,金吾卫张将军承诺今晚加强对大理寺监狱的巡查。”   李臻点点头,虽然金吾卫巡视作用不大,但至少可以在心理上震慑敌人。   这时,一名狱卒匆匆跑来道:“御史周中丞来了,要提审狄相国!”   李臻眉头一皱,周允元连夜提审狄仁杰他能理解,但这样一来,就会将他的部署打乱。   旁边狄燕急道:“不能让他提走父亲,会被人半路伏击!”   李臻想了想,那就以狄仁杰伤势太重为由,拖延周允元提走狄仁杰,最好就在监狱内审问。   “还有谁一起来?”李臻又问道。   “还有王狱丞,必须要他签字,御史台才能临时提走犯人。”   “先去看看再说!”   王德寿主管整个大理寺监狱,李臻只是一个狱吏,没有权力阻挠御史台提走人犯。   这时,天牢监狱的一层层大门开了,御史中丞周允元在十几名侍卫的保护下走进了戊字号监牢。   周允元年约五十余岁,身材瘦高,脸色严峻,他身着四品绯色朝服,头戴纱帽,腰间佩一柄长剑,十几个侍卫个个身材魁梧,杀气腾腾。   周允元走到最后一道大铁门前,将御史台调人犯的专用金牌向身后的狱丞王德寿出示,王德寿连忙令道:“开牢门调人犯!”   不知为什么,李臻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位御史中丞,周允元的眼睛让他感觉很熟悉,但周允元长期生活在洛阳,他肯定没有见过。   李臻走上前,拱手道:“启禀王狱丞,没有你签署的调令,卑职不能开牢门!”   “混蛋!”   王德寿大怒,“这是御史周中丞,瞎了你的狗眼吗?”   “很抱歉,这是朝廷规矩,没有狱丞签字,卑职不敢擅自开门。”   王德寿恨得直咬牙,但又没有办法,只得令道:“拿纸笔来,狗日的,老子回头再收拾你!”   两名狱卒慌忙拿来纸笔,王德寿在旁边小桌上一边骂一边写命令。   这时,李臻却越看周允元越眼熟,他又见周允元的手修长有力,握剑姿势蕴藏着极大的力量。   李臻心中生疑,周允元应该是书生才对,怎么会身藏武艺,而且他根本不认识所谓御史中丞,一切都是王德寿在说,莫非……   李臻警惕地后退两步,按住剑柄,目光冷厉地盯着这个周允元,“周中丞,我觉得我们应该认识吧!”   这时,周允元冷冷笑了起来,“李公子,我们是老朋友了,当然认识!”      第077章 天牢血战      周允元霍地撕开假脸,露出了脸上长长一道伤疤,正是李臻的老对手蓝振玉,他眼中露出阴冷的笑意,手中剑光一闪,直刺李臻咽喉。   他身后的十几手下也纷纷拔刀,扑向狄燕和几名狱卒,一时间牢房内刀光剑影,喊杀声大作。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李臻远不是蓝振玉对手,但自从他和裴旻学剑,虽然只有短短十天时间,李臻的剑术却有了质的飞跃,他将箭术的精华融汇到剑法中,使他已经能和蓝振玉匹敌。   只眨眼间,两人便对攻了七八剑,李臻丝毫不落下风,令蓝振玉深感惊讶。   他见过李臻和索文比剑,虽然剑法不错,但比起自己还相差甚远,最多也就能抵挡自己十剑,可现在李臻的剑法就仿佛变了一个人,老辣沉稳,又快又狠,完全不在自己之下。   蓝振玉顿时收起了轻视之心,大喝一声,全力以赴和李臻激战。   虽然李臻成功拖住了蓝振玉,但狄燕那边却险象环生。   蓝振玉带来的十几名武士并不是平时跟随武芙蓉的侍卫,而是武承嗣豢养的死士,一共有近五十人,都是来自天下各地的亡命之徒。   其中有江洋大盗,也有杀人逃犯,他们在魏王府中没有名字,都立下了死誓。   这次蓝振带来十四人,个个武艺高强,杀伐强悍,他们只片刻便杀死七八名狱卒,连狱丞王德寿也在混战中被砍掉了脑袋。   五六人围攻狄燕一人,好在这边房间颇多,都各自相连,狄燕凭借她高超的身手,屡屡从险境逃脱。   另外九人分兵两路,五人在石阶上抵御从其余监牢赶来援助的狱卒,另外四人打开了戊字号牢房的铁门,冲了进去,他们目标非常明确,直扑最里面狄仁杰的牢房。   四名杀手刚冲到牢房前,一把飞刀却从后面闪电射来,正中其中一人的后颈,杀手闷哼一声,一头栽倒。   几名杀手这才发现,最里面的两间牢房竟然都是空房,没有犯人,更没有他们要找的目标,三人面面相觑,他们情报有误,狄仁杰不在最里面的牢房,那会在哪里?   还有,这柄飞刀是从哪间牢房射出?三名杀手立刻转身,开始一间一间牢房搜寻。   他们不光有刀,还带了剧毒弩箭,即使不进牢房,他们从外面也可射杀狄仁杰。   李臻和蓝振玉已经激战二十余个回合,依然不分胜负,蓝振玉变得有点急躁起来,外面有金吾卫士兵巡逻,若有狱卒呼救,把金吾卫士兵引来,这次行动将彻底失败。   蓝振玉大喝一声,二十几剑如点点星光向李臻猛攻而去,李臻迅速后退,将他攻来的剑招一一化解。   蓝振玉不等李臻上前,一个鹞子翻身,跃进了监狱走廊,向百步外的牢房冲去,他一心想杀狄仁杰,已无心和李臻恋战。   此时,几名杀手找到了狄仁杰所在的牢房,狄仁杰就坐在角落,被酒志压在身下,酒志手中拿着一面巨盾,挡住了对方射来的几支毒箭。   “怎么还没有得手?”蓝振玉冲过来大吼。   “里面有人在保护他,还拿着盾牌,毒箭没有效果!”   蓝振玉大怒,挥剑狠狠向铁栅上的链子锁劈去,‘当!’一声巨响,火光四溅。   “用斧子劈开它!”蓝振玉急声令道。   杀手们带来了斧子,在被酒志飞刀射死的第一人手中,一名杀手飞奔去拿斧子,就在这时,一支箭倏然而至,正射中这名杀手的后脑,杀手应声栽倒。   蓝振玉大骇,回头只见李臻手执弓箭,冷冷地站在百步外的铁门前,又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瞄准了他,狼牙箭脱弦而出,射向他的面门。   蓝振玉大叫一声,转身扑倒,这支箭从他脸颊边擦过,箭头上的三角刃擦破了耳廓,蓝振玉的左耳顿时鲜血直流。   虽然蓝振玉侥幸躲过这一箭,但他旁边的同伴却没能躲过,狼牙箭正中旁边杀手的脖子,杀手中箭闷叫,摔倒在铁栅栏上。   两支箭便干掉了两人,就在李臻抽出第三箭时,后面狄燕大喊:“李大哥小心!”   三名杀手挥刀向李臻扑来,李臻纵身一跃,跳进了长廊,长剑随即出鞘,剑如寒光疾射,一剑刺穿了最前面杀手的胸膛。   狄燕也追至,拦住了另外两名杀手。   蓝振玉却抓住了这个机会,狂奔而至,乱剑刺向李臻,他知道自己只要和李臻拉开距离,必死在李臻箭下。   李臻扔掉长弓,挥剑相迎,两人再次战在一处。   这时,一名杀手在铁门外大喊:“快走,军队杀来了!”   蓝振玉心中暗叫不妙,心神稍分,被李臻抓住了漏洞,一剑刺穿他的左肩。   蓝振玉惨叫一声,身体向后扑倒,但在倒下的瞬间,他眼角余光却瞥见了狄燕,狄燕就在十步外,背对着他,正和两名杀手鏖战。   不等身体落地,蓝振玉奋力一掷,长剑脱手而出,直刺狄燕的后背。   狄燕正好位于一个死角,她的脸被一根石柱挡住,无法察觉到射来的长剑,眼看长剑要刺中狄燕后背。   这时李臻的长剑也同时劈到,‘当!’一声响,空中长剑被他一剑劈飞。   但蓝振玉的目标并不是狄燕,依然是李臻,他知道李臻必救狄燕。   就在他掷出长剑的同时,左手袖箭也射出了,迅疾无比地射向李臻。   李臻此时已分心,无法再躲过这一箭,‘噗!’的一声,蓝莹莹的短弩箭正射中李臻的左腿。   李臻只觉腿上一阵剧痛,腿上力量瞬间消失,他腿一软,左腿跪倒在地,他用长剑支撑住身体,怒视蓝振玉。   蓝振玉左肩受伤,也同样难以动弹,喘着粗气,目光阴冷地盯着李臻。   此时,外面喊杀声震天,金吾卫士兵已冲进了大理寺监狱,李臻冷笑道:“蓝振玉,看你怎么逃脱?”   蓝振玉却得意一笑,一把撕掉外袍,里面竟然是狱卒的皂服,他拼尽全身力气站起身,转身便向外奔跑,一边跑一边喊:“快去救狄相国,凶手在牢房内!”   李臻气得要吐血,起身跌跌撞撞追上去,大喊:“别放跑他!”   刚喊了一声,他眼前一黑,便软软倒在地上。   狄燕杀掉最后两名杀手,一转身却发现李臻倒在地上,腿上插着一支蓝莹莹的毒箭,她惊得大喊:“李大哥!”   她扑上来扶起李臻,见他已晕死过去,她用布裹住箭杆,毫不犹豫拔掉了毒箭,乌黑的血立刻汩汩涌出。   狄燕心中又慌乱、又害怕,在自己随身皮囊中乱找,终于摸出了一只小瓶子,将一半药粉倒在李臻伤口上,又撬开李臻的口,将另一半药粉都倒入他口中。   这是她师父公孙大娘配制的解毒圣药,可以有效缓解毒性。   也是李臻命大,蓝振玉的毒箭本来是用来刺杀狄仁杰,便没有用吐火罗剧毒赤练金,而是用他自己配制的一种混合毒药,使李臻没有立刻毒发身亡。   过了片刻,李臻呻吟了一声,狄燕大喜,解毒药起作用了,但李臻腿上的黑血却没有停止,她立刻意识到,恐怕她的药还解不开李臻的毒性,必须要找到她的师父。   这时,金吾卫五百士兵已经完全控制住了大理寺狱,孙礼也闻讯赶来,他认识狄燕,又见李臻昏迷不醒,心中暗吃一惊,连忙问道:“他怎么样?”   狄燕摇摇头,“他情况很不妙,我要立刻带他去见我师父!”   孙礼取出一面银牌给她,“凭此牌可出皇城,你快去,监狱我来善后!”   狄燕背上李臻便走,走了几步,她又对孙礼道:“和我父亲一起的年轻人是李大哥的兄弟!”   孙礼点点头,“我知道的,你快去吧!”   狄燕一咬牙,背着李臻向监狱外奔去,她有孙礼给的银牌,金吾士兵们没有为难她,放她离开了大理寺狱。      第078章 师门之仇      狄燕的师父公孙大娘在紧靠落水的道德坊开了一座武馆,收女徒三百余人,其中一半是权贵及官宦人家的女儿。   不仅如此,她还经常进宫,教一群宫女习武,用以保护女皇武则天的安全,同时她配置的养颜膏也一直被武则天使用。   得益于她的苦心经营,公孙大娘在神都洛阳享有极高的声望,被誉为天下第一剑。   武馆距离皇城不远,狄燕赶到武馆时,公孙大娘还没有睡下,有侍婢禀报,“燕姑娘带来一人求助!”   狄燕虽然只是公孙大娘的记名弟子,但也是她最疼爱的徒弟之一,得到了她的真传,听说狄燕求救,她便点点头,“让她带人先去病房!”   公孙大娘年纪约四十岁左右,虽然已到中年,但她很善于保养自己,使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容颜十分清秀,身材也保持得非常好。   公孙大娘的师父紫衣真人号称医剑双绝,她收了两个徒弟,一个传授医术,一个传授剑术,公孙大娘虽然学到剑术,但她的医术同样不弱,尤其善于美容和解毒。   昨天她被武则天传入宫中,让她查看高僧云宣所中的金毒,但她也无能为力,这两天她就在为新出现的金毒寝食难安。   公孙大娘举着蜡烛走进了房门口,一眼便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李臻,见他脸上笼罩着一层黑雾,公孙大娘暗吃一惊,这个年轻人中毒不轻啊!   药娘已将李臻裤管剪开,露出了漆黑如墨的伤口,狄燕心中正难受,她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头见是师父。   狄燕连忙上前跪倒在地,泣道:“求师父救他一命!”   “燕儿,他是你什么人?”   “师父,他是燕儿请来保护父亲安全的朋友,今晚有刺客来刺杀父亲,我们殊死和刺客搏斗,他为保护燕儿不幸中了毒箭。”   说到最后,狄燕已经泣不成声,“求师父救救他!”   公孙大娘点了点头,仔细看了一下李臻的伤口,对药娘道:“先用赤朱散给他稳住毒性!”   她又问狄燕,“毒箭还在吗?”   狄燕从随身皮囊中取出用布包好的毒箭,呈给了师父。   公孙大娘接过毒箭,打开布细看了片刻,对狄燕道:“这个下毒者至少用了五种毒药,毒性很烈,幸亏你用了我给你的赤朱散,稳住了毒性,否则他早已毒发攻心而亡。”   狄燕哀求道:“求师父用雪蛤丸救他一命!”   公孙大娘笑道:“收你这个徒弟是赔本生意啊!我现在只剩下十粒雪蛤丸,连自己徒弟都舍不得用,却用来救外人。”   狄燕低下头小声道:“救他就如救徒儿。”   公孙大娘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凝视狄燕片刻,笑道:“你运气不错,这两天我正在用雪蛤丸试验一种新毒药,手中还剩下半颗,就成全你吧!”   狄燕激动直磕头,“多谢师父!”   公孙大娘笑着对药娘道:“去把我药箱里的半颗雪蛤丸取来,把药箱一并取来吧!”   “是!”   药娘转身去了,公孙大娘又走到李臻身边,打量他一下。   只见他脸上虽然被一层黑气笼罩,但依旧看得出他了棱角分明的容貌,充满了阳刚之气,公孙大娘不由暗暗点头,这个小伙子人品不错。   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落在李臻的长剑上,公孙大娘不由一怔,慢慢拾起他的长剑,上下细看,目光渐渐变得严峻起来。   “燕儿,这是他的剑吗?”公孙大娘冷冷问道。   “这是他的长剑!”狄燕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感觉师父的语气已经有点变了。   “他姓什么?姓骆,还是姓徐?”   “都不是,他是敦煌李氏子弟。”   公孙大娘重重哼了一声,“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这柄长剑,但我曾发过重誓,我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杀掉这柄长剑的主人,为我死在乱军中的父母报仇,燕儿,对不起了,就算我不杀他,但他有这柄长剑,我也绝不会救他!”   公孙大娘转身便走,狄燕慌了神,连忙拦住师父跪下,苦苦哀求道:“师父,你不能因为一柄剑就放弃救治,万一这剑是他捡来的,或者是他从仇人手中夺来,师父,你不能放弃!”   “没有人会用仇人之剑!”   公孙大娘摇了摇头,“燕儿,我是为了他好,假如我救活他,得知他是我仇人之子,或者是我仇人的徒弟,我就会亲手杀了他,至少现在你还可以找别人去救他。”   “师父,除了你,我还能找谁救他?”   “谁下的毒,你就去找此人!”   公孙大娘快步离去,狄燕急得大喊:“师父!师父!”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房间里传来公孙大娘的声音,“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狄燕绝望地跪在院子里,失声痛哭起来。   这时,有人悄悄将狄燕扶起,狄燕回头,是自己的大师姐赵秋娘。   “大师姐……”   她刚叫出声,对方却‘嘘!’了一声,低声道:“跟我来!”   赵秋娘将狄燕拉到一间屋子里,悄悄将一颗鸽卵大的白色药丸递给她,“快去救他,一半敷伤口,一半口服,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是雪蛤丸!”   狄燕万分惊喜道:“大师姐,你怎么会有?”   赵秋娘笑道:“师父在炼成雪蛤丸后,给了徒弟三颗,恰好我就得了一颗,一直珍藏到今天,快拿去救他吧!”   “大师姐,你怎么……”狄燕不解,大师姐怎么舍得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给自己。   “我和他阿姊关系很好,但你千万别告诉他是我的药丸,也别告诉任何人,免得惹师父不高兴,你明白吗?”   狄燕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记住大师姐的恩情。”   “快去吧!”   狄燕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紧紧拥抱一下赵秋娘,转身便快步向病房走去。   ……   李臻在昏迷三天后终于醒来,他慢慢睁开眼,发现自己身边坐着一名僧人,正在给自己搭脉问诊。   “啊!”李臻轻轻低呼一声,僧人惊喜回头道:“酒少郎,他醒来了!”   坐在窗下打盹的酒志一激灵跳了起来,风一般冲至,激动道:“老李,你终于醒了!”   李臻心中泛起一阵温馨,微微笑道:“老胖,这是哪里?”   “这里是麟趾寺,燕妹子把你放在这里养伤,已经三天了。”   “已经有三天了么?”   李臻吃力地要坐起身,僧人却按住他,“你的箭伤还没好,还需要再修养几日。”   李臻浑身无力,只得又躺下,苦笑着问道:“老胖,狄相呢?还有燕姑娘,她去了哪里?”   “发生了很多事!”   酒志在他面前盘腿坐下,“我以后慢慢给你说,老和尚说,你若醒来了,就给你补补红枣莲子粥。”   酒志嘴上这样说,眼睛却瞟向旁边的僧人,意思是让他去拿粥,僧人半晌才反应过来,点点头,“李少郎好好休息,我去拿粥过来。”   李臻待僧人走了,不由竖拇指赞道:“想不到老胖也有点心机了,居然学会把人支走。”   酒志挠挠头,嘿嘿一笑,“跟你在一起呆久了,能学不会吗?”   “快说,都发生了什么事?”   “狄相国出狱了,大理寺监狱发生了严重血案,女皇帝震怒,下旨追查凶手,处罚了不少官员,连孙礼也被降了一级,当了什么司直。”   李臻心中歉然,这件事还是把孙礼牵连到了,他叹口气又问道:“狄相国无罪了吗?”   “哪有这等好事,只是把他软禁在家中,又派了大群军队包围他的府邸,燕妹子赶去梁州了。”   “梁州?”   李臻心念一转,立刻明白了,狄燕必然是去找佛经陷阱的证据,可是……对方哪里会留这种漏洞给她?   酒志又叹道:“你中了蓝振玉毒箭,是燕妹子救了你的命,哎!我真佩服她,那么纤细的身板,却背着你这大男人满城去求救,要是换成我胖爷……当然啦!她也不会背我。”   李臻只记得自己被蓝振玉毒箭射中,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却没想到狄燕竟然背着自己去求救,这令李臻心中十分感动,默默点了点头。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酒志又低声道:“这座麟趾寺的主持老和尚和狄相关系很好,这里很安全。”   “我大姊那边怎么样?”李臻忽然想起了阿姊,急问道。   “她生意好着呢!到处去拜访洛阳的大酒肆,我估计她忙得把你都忘了。”   酒志又笑道:“和你开个玩笑,我告诉她,你陪燕妹子去梁州了,泉大姊好像有点不高兴,说你整天和一个背剑的小娘混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李臻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时,僧人端了一碗粥慢慢走进来,“把李少郎扶坐起来喝粥吧!”   就在这时,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嚣吵嚷,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大喊:“这个院子也要搬走,现在就搬!”      第079章 河内老尼      房间里的三人都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房门开了,走进来三人,为首是一名白眉白须的老僧,房间里的僧人连忙起身,合掌施礼,“主持!”   白眉白须的老僧正是麟趾寺住持智光大师,他点点头,走到李臻面前坐下,关切地问道:“公子还有头晕目眩之感吗?”   李臻感激地对老僧笑道:“我估计喝完粥,就不会有了。”   智光大师眼中露出欣慰之色,轻捋一下长须,又歉然道:“今天恐怕要麻烦公子换个地方修养了,哎!其实不光是公子,麟趾寺所有僧人都要搬走。”   “大师,发生了什么事?”   “河内一个比丘老尼看中了麟趾寺,圣上就把寺院赏给了她,我们寺院的僧人都要迁到城外报国寺去,原本给三天时间,但昨天又有人跑来说,今天上午就要全部迁走,想必你们刚才也听见了,现在连你们住的僧客房也要迁走,少郎,抱歉了!”   “我们倒是无妨,但这个河内老尼也太横蛮了吧!她是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   后面一名年轻僧人愤恨道:“无非是薛怀义的一条狗罢了,宣扬邪说,玷污佛门,居然还得天子的器重,简直令人……”   “清远,别说了!”智光主持目光严厉地打断了他的话。   年轻僧人不敢再说下去,合掌退下,智光主持又对李臻道:“少郎毒性虽去,但箭伤未好,至少还要修养三四天,否则会影响到腿部经脉,还是请少郎和我们一起到报国寺。”   “可以,我随时可以走!”李臻并不在意转移地方,对他而言,哪里都一样。   这时,年轻僧人又低声道:“师父,后院那座禁房,我要不要通知一下主人?”   “不用了,那座禁房谁也不敢进去,河内老尼也不敢。”   李臻好奇地问道:“大师,什么禁房?”   智光主持笑了笑说:“是一个权贵在麟趾寺内买下的一座观音堂,由私人供奉,是本寺的禁房,不准任何人进入,河内老尼也不敢进去。”   “是哪个权贵的房子?”   智光主持微微一笑,“李少郎,时间不多了,我们走吧!”   ……   河内老尼之所以看中麟趾寺,是因为麟趾寺位于洛水以北,紧靠皇城的立德坊内,地理位置十分优越。   再加上洛水以北各坊主要居住着贫寒人家以及地位低下的匠户,很容易招揽信徒,所以河内老尼在遍踏城内十几座寺院后,最终选定了麟趾寺。   麟趾寺的僧人从昨天便开始搬迁了,由于河内老尼提前进城,麟趾寺必须在上午全部清空,给河内老尼和她的弟子居住。   李臻被抬进了一辆马车,酒志也坐进车内,马车开始缓缓向东城外驶去。   “老李,这个河内尼姑我也听说一些传闻,她自号净光如来,能预知未来之事,据说此老尼每日只吃八十一颗米和十八颗豆子,照样养得肥白圆润,在河内一带有数万信徒,她这次进京,听说还有一万多信徒跟随她同来。”   “你在哪里听到这些传闻?”   “哎!洛阳城都传开了,酒肆、青楼到处都有人在说,反正你是眼睛一闭,人事不知,我可是到处游逛,这些事情能不知道?”   李臻沉吟一下道:“老胖,你还是回敦煌吧!娶了翠儿,安安心心过日子,舍利案的风波太大,武承嗣不会罢休,你还是早点脱身吧!”   酒志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老李,你不觉得是天意吗?当初我们在蒲昌海遭遇沙尘暴,乱逃一气,结果遇到了吐火罗老僧,拿到舍利函。”   酒志又笑道:“我觉得这其实是上天安排我们卷入此事,我早想好了,舍利案若不彻底结束,我不会走!”   李臻还想再劝他,这时,远处传来了鹿角号声‘呜——’号声低沉,随即听到马车外有人大喊:“净光如来进城了!”   李臻连忙拉开车帘,却见大街上成千上万的人在奔跑,每个人的激动万分,马车已经无法再行走,只得暂时靠在路边。   不多时,大街两旁早已挤满了人山人海,男女老少,一眼望不见尽头,连房顶上,大树上都站满了人,有数千士兵在维持秩序。   李臻坐在马车上,倒看得清楚,远远地,只见一顶顶的旗幡出现了,鼓乐悠扬,号角声声,气势壮观。   先是数百名身着彩服的信徒高举旗幡列队而过,紧接着是数十辆牛车,每辆车由四头健牛拖拽,牛车上是一丈高的木台,每座木台上有五名年轻女尼。   五名女尼个个年轻美貌,或坐或卧,千姿百态,却没有穿僧服,而是身着艳丽的七彩长裙,衣裙薄如蝉翼,里面的晶莹肌肤清晰可见,颇有点像莫高窟内的飞天。   一共三十辆牛车,一百五十名年轻女尼,这些美貌女尼出现,引起了大街两边的极大的轰动。   无数人看得目瞪口呆,眼睛一眨不眨,李臻心中暗叹,这个河内老尼分明是以色诱人,勾引信徒追随。   一队一队的牛车和信徒走过,队伍绵延两里,这时前方传来一片声嘶力竭的呼喊,“净光如来!”喊声俨如山崩地裂一般,只见大街两边的数万民众纷纷跪下,河内老尼终于进城了。   这是一辆由十六头健牛拉拽的巨大牛车,上面有三层木台,下面一层摆放着各种木雕的珍禽异兽,祥云缭绕,俨如天国降临。   中间一层则环绕站着十六名年轻女尼,更加美貌出众,长裙帛带飘舞,仿佛仙女环飞。   最上面是一座莲花台,四周布置有纱幔,在半透明的纱幔中,只见一名身披金袈裟的老尼端坐其中。   正如酒志的描述,这个老尼长得肥白圆润,面态安详,她周围是各种金饰,更显得金光闪闪,令人有一种忍不住顶礼膜拜的冲动。   四周民众几乎要疯狂了,拼命磕头,哭喊哀叫,大街上变成了狂热的信徒世界。   酒志低声道:“昨天就有人到处宣扬了,向净光如来磕一个头,延寿一年,所以有这么多人在磕头。”   李臻再也看不下去,刷地拉上了车帘,简直荒谬绝伦,什么河内老尼,净光如来,分明就是蛊惑人心的邪教。   他虽然没有见过薛怀义,但这个河内老尼也只是他的走狗,由此可见这个薛怀义的权势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李臻见另一条出城的道路却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他便吩咐车夫道:“从另一边出城去!”   马车缓缓掉头,向另一条出城的街道驶去,身后进城队伍中开始有信徒向大街两边民众散发铜钱,引来更加疯狂的拥挤。   ……   李臻去洛阳城外报国寺继续养伤,而与此同时,在大唐长安城内,舍利案又有了新的转折。   大理寺天牢发生血案后,武则天下旨将狄仁杰放回家中软禁,令侍卫严加保护,又下旨令御史中丞周索元继续调查毒经案,狄仁杰暂时没有了性命之忧。   而真假舍利案也尘埃落地,皇嗣李旦献舍利有功获得褒奖,魏王武承嗣因献假舍利而被武则天怒斥,赶出朝堂。   在很多人看来,两件事并没有什么联系,而且都已完结,但事实上,舍利案却并没有结束。   武则天决心查清舍利案的真相,在毒经案交接给周索元三天后,特使来俊臣抵达了长安。   但来俊臣还是来晚了一步,当他率领数十名手下骑马冲进务本坊时,只见务本坊上空浓烟滚滚,燃起了大火,坊内民众哭爹喊娘,数百人挑桶拿盆赶去灭火。   来俊臣心中惊讶,拉住一人问道:“哪里失火了?”   “武柱国府失火了!”   武柱国就是武顺,来俊臣大吃一惊,催马向失火的府邸冲去。   此时,武顺府已经完全被大火吞没了,烈焰腾空,浓烟遮天蔽日,数百名士兵正和坊内民众一起奋力救火,但杯水车薪,根本无济于事。   好在武顺已死,府内人都遣散了,武顺府是一座空府,但对于来俊臣而言,这场大火无疑就将很多证据都烧毁了。   来俊臣脸色铁青,这必然是有人赶在他之前放了一把火,这会是谁干的?   就在这时,后面马蹄声大作,只见十几名骑士纵马疾奔而来,隐隐听见有人大喊:“鱼校尉,是武顺府失火!”   来俊臣心中一怔,他连忙催马躲到暗处,不多时,十几名骑士奔至武顺府前,为首一名男子,年约三十岁左右,头戴乌帽,身着锦袍,长得面白如玉,俊美异常,腰佩一把七星宝剑。   他也焦急大喊:“让士兵先救西北角的大火,一定要保住书房!”   来俊臣认出了此人,竟然是千牛校尉鱼品龙,他怎么也来长安了?   鱼品龙虽然只是一名宫廷侍卫官,但很多人都知情,他其实是武则天贴身婢女韦团儿的面首。   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六品校尉,但鱼品龙却很会利用韦团儿的权势,连千牛卫将军武攸绪都对他恭恭敬敬,他剑法虽然舞得花团锦簇,却不实用,被戏称为皇宫三大‘花剑’之一。   来俊臣心念急转,难道舍利一案也和韦团儿有关系?   不过很快来俊臣便想到了,未必是韦团儿,应该是武承嗣才对,鱼品龙也是武承嗣八大假子之一,武承嗣把他推荐给了韦团儿。   当鱼品龙被韦团儿收为面首后,他便成为了武承嗣和韦团儿之间的联系桥梁。   鱼品龙来长安,必然是受武承嗣派遣,不过来俊臣又感到困惑,他原以为是武承嗣派人放的火,现在看来,武顺府失火应该和武承嗣无关,那又会是谁放的火?      第080章 新的线索      武顺府的大火最终没有能扑灭,占地八十亩的武顺府被烧成了白地,所有的线索都在这场大火中烧得干干净净。   入夜,万年县馆驿内,来俊臣心中颇为烦闷,负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想明白圣上为什么派他来查这件舍利之案,按理,真假舍利已经水落石出,还有什么必要再查下去?   武氏和李氏之间的恩恩怨怨就是那么回事,天下路人皆知,难道是因为圣上不爽李氏拿到了真舍利,再要挑起什么事端?   来俊臣是个极有头脑之人,冷静、机敏,十分能干,他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圣上让他调查舍利案,必然另有深意。   这件事不能绝不能因为武顺府被烧,就仓促结案了事,他必须再继续查下去。   可是……他又该从何入手呢?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破空之声,来俊臣大惊,迅速一闪身,一支弩箭从窗外射入,擦身而过,正射中他身后的木柱。   来俊臣大怒,一跃跳上窗户,只见窗外一轮清朗的明月,月辉如银,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可疑的踪影。   来俊臣又回头盯住了那支弩箭,弩箭上插着一封信,他慢慢走回房间,拔下弩箭,取下插在弩箭上的短信,打开短信,里面只有一句话,‘舍利案,宣阳坊敦煌酒肆蓝振宁’。   来俊臣眉头皱了起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个蓝振宁和舍利案有关?   还有,这是谁射来的短信,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线索?   他沉思片刻,且不管是谁告诉他线索,他现在正苦无头绪,先查下去再说,来俊臣立刻喝令道:“所有人集合,立刻去宣阳坊!”   ……   晚上原本是各家酒肆生意最好的时刻,宣阳坊的敦煌酒肆也不例外。   但此时,敦煌酒肆似乎发生了一点变故,所有酒客都被赶出酒肆,有两名欲评理的酒客被打得半死,从二楼扔下来,所有酒客吓得一哄而散,酒肆大门轰然关闭。   酒肆的数十名胡姬和酒保都被赶到三楼。   二楼大堂上的桌子被堆在一边,来俊臣坐在一张胡凳上,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东主蓝振宁。   蓝振宁被倒挂在二楼大堂上,头离地面约三尺,脸色因血上涌而胀成猪肝色,两张脸被抽成猪头,眼中露出恐惧之色。   来俊臣手中摆弄着一把锋利的小刀,脸上挂着阴冷的笑容,“我可没有那么多耐心,我就告诉你,你若再有一句话让我不爽,我就割你一块肉,我现在开始问了。”   “我要问武顺府的舍利之事,你知情吗?”   蓝振宁摇摇头,忽然,又猛地点头,来俊臣冷哼了一声,“今天中午,武顺府被一把火烧了,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蓝振宁迟疑一下,摇了摇头,却见寒光一闪,蓝振宁一只耳朵落地,鲜血喷涌而出,蓝振宁顿时如杀猪般嚎叫起来。   “今天中午,武顺府被一把火烧了,你知道是谁干的吗?”来俊臣又冷冷重复问道。   “是我兄弟放的火,是蓝振玉,我说!我什么都说!”   来俊臣见得太多了,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光一只耳朵还不足以彻底击溃他,他又冷冷问道:“有人说武顺是自杀,有人说他是被谋杀,他到底怎么死的?”   “是谋杀,是一个叫李臻杀的,不!不是他杀的,啊——”   寒光又一闪,蓝振宁又一只耳朵落地,鲜血流满他一脸,蓝振宁哭嚎惨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来俊臣负手走到窗前,冷冷令道:“给他止血,脱光他的衣服!”   几名手下动作迅速地给蓝振宁止了血,将他放下来,剥光衣服,手脚捆住,横躺在桌子上,蓝振宁心中更加恐惧,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此时,他的信念已经完全崩溃了,心中很透了兄弟蓝振玉,就是他给自己带来无穷的灾难。   来俊臣慢慢走到他眼前,小刀在手中掂了掂,“你继续说吧!还是那句话,让我不爽,就割你一块肉。”   蓝振宁不由并拢一下双腿,颤抖着声音道:“蓝振玉……今天中午回来,虽然他没有说,但我能猜到……武顺府就是他放的火,因为我妹妹被武顺家的人逼死。”   “蓝振玉和舍利有什么关系?”   “武顺派蓝振玉去西域争夺舍利,被李臻搅了,结果舍利被王元宝得到,后来武顺又逼李臻夺回舍利,结果李臻给了他一颗影舍利,这些都是我兄弟说的。”   “这就对了,老老实实配合我,我就不会伤害你,我来俊臣是有原则的人,从不杀老实人,你没听说过吗?”   蓝振宁听说对方竟然就是大唐人闻之色变的酷吏来俊臣,顿时吓得他小便失禁,当场晕死过去。   来俊臣厌恶地摇摇头,对左右道:“把他弄干净,穿上衣服交代。”   蓝振宁再也不敢心怀侥幸,便将他所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交代了一遍。   来俊臣这才知道舍利案的原委,竟然这么复杂,还有一个莫名其妙冒出的李臻,竟然是一个不知名的敦煌小民,更让他感到困惑。   他背着手来回踱步,从蓝振宁目前的交代,这件事应该都结束了,结果他也知道,李旦得到真舍利,武承嗣得到假舍利,那这个案子还有什么值得深挖的呢?   想来想去,他把关注点放在蓝振玉和李臻二人身上,如果还有什么故事,就应该在这二人身上了。   想到这,他又问道:“你兄弟蓝振玉来洛阳做什么?”   “他是来取一样东西,之前由我妹妹从武顺哪里偷出来,她是武顺的宠妾。”   来俊臣心中一动,追问道:“什么东西?”   “好像是一封信,具体内容我不知道,我妹妹服毒自杀后,这封就一直放在我这里,我不敢看。”   “是谁写来的信,你应该知道,快说!”   “好像是……魏王写给武顺的信。”   来俊臣越来越有兴趣了,他抽丝剥茧,竟然渐渐被他发现了一点线索,但还不够,蓝振玉拿到了信,又烧掉武顺府,显然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还有那个鱼品龙大喊要保住书房,很可能他也是为了找这封信,这封信的内容是什么?   来俊臣低头沉思不语,或许蓝振宁是想保住性命的缘故,又战战兢兢补充道:“蓝振玉已经回了洛阳……他临走时反复叮嘱我,让我挖出妹妹的尸首,把它烧掉。”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只是说……妹妹身上有剧毒,碰到会死人,让我小心点。”   来俊臣眉头一皱,他猛地想到一件事,急问道:“你妹妹死后是什么样子?”   “浑身金黄,僵硬如石。”   来俊臣霍地站起身,连连拍打自己额头,他终于明白了,蓝振玉的妹妹竟然和高僧云宣中了同样的毒,说明这个毒的来源就是蓝振玉,而蓝振玉是武顺的心腹,难道那毒经案竟和……武承嗣有关?   来俊臣后背冒出一身冷汗,他转身一把揪起蓝振宁,恶狠狠道:“你妹妹的房间在哪里?立刻带我去!”   ……   蓝振宁兄妹三人,蓝振宁、蓝振玉和蓝依儿,其中蓝依儿被二弟蓝振玉献给武顺后,成为了武顺的宠妾。   本来蓝依儿已经有五个月身孕,武顺死后,他的家人为争夺财产,打掉了她肚中的胎儿,并把她赶出武顺府,蓝依儿在悲愤中服毒自尽。   蓝依儿临时居住的房间就在敦煌酒肆的后院,她死后房间也暂时被封存。   此时来俊臣在房间内细细搜查,他很快从床榻角落找到一个约一寸大的花瓷小瓶,小瓶塞子被拔掉,已经空了,来俊臣推断,蓝依儿就是喝小瓶内的毒药而死。   很快,来俊臣又在蓝依儿的梳妆盒里找到一个同样的花瓷小瓶,瓶口被蜡封死。   来俊臣立刻令手下抓来一只犬,他用这只犬试毒,果然,这只犬立刻倒地毙命,浑身变成了金黄色,来俊臣和手下吓得纷纷后退。   来俊臣小心收好毒药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中暗忖,‘蓝依儿应该是从武顺手中偷到的毒药,蓝振玉绝不会把这种毒药给自己妹妹。’   来俊臣终于意识到问题严重了,搞不好毒经案就是武承嗣干的,栽赃给狄仁杰。   更重要的是,恐怕圣上也有点怀疑这件事了,才让自己来长安查案,难道这才是圣上派自己来长安查舍利案的真正用意?   仅靠一瓶毒药不能说明问题,关键还是要蓝振玉身上那封信,那是武承嗣给武顺的亲笔信,恐怕那封信才是整个毒经案的证据。   来俊臣很快便理顺了思路,他下一步就是赶回洛阳抓住蓝振玉,拿到那封信,而且武承嗣那边他也要先提醒一下才行,也算是他给武家的一个交代。   他当即对一名手下低声令道:“带几个弟兄把蓝依儿的尸体烧掉,再把这个蓝振宁也弄到城外干掉,做得干净一点。”   “遵命!”   手下匆匆去了,来俊臣又招来一名心腹,指了指被毒死的狗道:“把这条狗送给鱼品龙,告诉他,这条狗是从武顺府中挖出。”   安排好了后事,来俊臣当即翻身上马,不在长安停留,连夜带领手下赶回了洛阳。      第081章 新的希望      洛阳百芳院内人来人往,生意兴隆,酒志满脸通红,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沿着墙根匆匆向大门走去。   刚走到大门口,却被迎客的老鸨一把抓住,打趣地笑道:“酒公子,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居然还脸红害羞?”   酒志慌慌张张道:“那个……我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急什么,再坐一会儿嘛!”   “下次再来!下次……”   酒志好容易才挣脱老鸨的鹰爪子,逃离了大门,他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暗骂。   这时,他忽然听见老鸨招呼客人的声音,“哟!两位索公子来了,今天想找哪个姑娘,我给你们安排!”   酒志一怔,连忙回头望去,只见两个身穿锦袍的年轻人正在和老鸨说笑,他揉了揉眼睛,“他奶奶的,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洛阳遇到了蚊蝇二侠。”   酒志怕被这两人看见,慌慌张张地上了一辆出租马车,吩咐车夫道:“去南市!”   马车调头,向南市疾奔而去。   ……   经过七八天的疗养,李臻的伤势渐渐康复了,蓝振玉射的是小弩箭,本身箭伤很轻微,关键是拔毒,只要余毒清除干净,他的伤势也就康复了。   李臻在昨天搬回了大姊的酒铺,他意外地发现酒铺清爽了很多,至少店堂内有了条小路,虽然楼梯依旧被酒桶塞满,但阁楼总算清理出来,让他有了睡觉之地。   李臻后来才从伙计阿才口中得知,大姊并不是减少了存酒,相反,她又买进了大量存酒,不过她在南市旁边的福善坊内租了一间仓库,把存酒都放到仓库里去了。   “阿臻,燕姑娘来了!”李泉在楼下有气无力喊道。   李泉实在不喜欢狄燕,不过她听说兄弟被蛇咬了,多亏这个燕姑娘找到灵药。   李泉看在她给兄弟治伤的份上,对她的印象有了一点改变,也就勉强默许了兄弟和她往来。   她见狄燕站在店铺外,便招呼道:“燕姑娘,进来坐吧!”   “不用了,大姊你忙先吧!我在这里等他就行了。”   “那……随便你吧!”   李泉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忙,她在坐等酒涨价,但最近有传言说,女皇帝要取消庆贺寿辰了,着实让她感到忧虑,她可是屯了近四千贯钱的酒,万一酒不涨价,她就亏大了。   这时,李臻从二楼跳了下来,李泉吓了一跳,“阿臻,你腿好了吗?”   李臻笑嘻嘻道:“昨天就跳过一次了,没问题,阿姊,我先出去了。”   “去吧!早点回来。”   李臻快步走出酒铺,狄燕笑着迎了上来,“李大哥,我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狄燕向他眨眨眼,“这里不好说,我请你吃饭,我们边吃边说!”   两人说说笑笑走了,李泉从门后出现,撇了撇嘴,有点不高兴道:“这里有什么不好说,无非是怕我听见,我才懒得听呢!”   李臻和狄燕刚走没多久,酒志急匆匆赶回来,进门便嚷道:“老李,我有消息告诉你!”   “你来晚一步,那两个人去吃饭了。”   李泉从里间走出来,笑道:“小胖,要不……你去找他们吧!他们应该在江左酒肆,三楼老位子,你和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去玩,回头大姊给你钱。”   酒志挠挠头,“泉大姊,做这种事情要折寿的,要不你让阿才和阿旺去吧!”   “你这个没用的胖子,关键时候不帮大姊忙!”   李泉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骂他两句,转身回里间了,片刻又听她喊道:“小胖,门口那几桶酒,你替大姊搬进来,我要去一趟仓库,你呆会儿别忘记关店门!”   “知道了!”   酒志嘟囔一句,“不肯帮她的忙,报复就来了。”   他扛起一桶酒,快步走进店里。   ……   李臻和狄燕来到了江左酒肆,他们上了三楼,在靠窗的一个座位前坐下,这是他们常坐的老位子。   狄燕点了五个菜,又要了一壶酒,笑道:“昨晚我兄长去拜访了寿春郡王,得到一些不错的消息。”   虽然这七八天李臻由于养伤的缘故,顾不上狄仁杰的事情,但狄家却没有放弃,一直在努力营救狄仁杰。   狄燕去了一趟梁州,卖给她欧阳询书法的僧人已经云游去了,使她一无所获。   不过狄仁杰的次子狄光远和寿春郡王李成器关系极好,他通过李成器得到宫中的一个重要消息。   御医沈南谬已经找到了这种毒药的来源,是来自吐火罗的蛇毒,而且这种蛇毒最多只能保存半年,时间长了就会失效。   这让狄家十分兴奋,他们又看到了父亲脱罪的希望。   狄燕对李臻低声道:“昨天我二哥又去找了周索元,周御史说,圣上对我父亲下毒的结论已经动摇了,把我父亲从监禁改为软禁,这本身就是一种暗示。   周御史很明白地告诉我兄长,只要我们能找到毒源,并证明我父亲和毒源无关,那他就可以保证我父亲不会判死罪。”   李臻冷笑一声说:“估计这个沈御医的吐火罗结论,已经让女皇帝怀疑佛经案和舍利案有关了,武承嗣和李旦都成了嫌疑人。”   狄燕并不关心武承嗣和李旦,她只关心自己父亲能否脱罪,她又继续道:“我们把周索元的话转给了父亲,今天中午,送饭人带出父亲的一张纸条。”   说着,狄燕把纸条递给了李臻,李臻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请敦煌李少郎帮忙’。   李臻苦笑起来,狄仁杰说的李少郎只能是自己了,狄燕注视着他,紧张地问道:“李大哥,你肯帮这个忙吗?”   帮忙肯定没问题,关键是怎么帮?   李臻沉思片刻道:“如果只要找到毒源,那就比较容易了,抓住蓝振玉便可。”   “可洛阳这么大,我们去哪里找蓝振玉?”   李臻微微笑道:“那天晚他不是来刺杀你父亲吗?虽然金吾卫没有能抓到活口,但你猜猜看,会是谁让他来刺杀你父亲?”   狄燕美眸中闪烁着刻骨的仇恨,“我知道是谁了!”   ……   魏王府密室内,武承嗣脸色铁青地注视着地上一只死犬,死犬浑身金黄,硬得像石头,和高僧云宣的中毒症状完全一样。   “你能肯定这只犬是从武顺府中挖出来吗?”武承嗣目光凶狠地盯着他的假子鱼品龙问道。   鱼品龙有点心虚的低下头道:“这是来俊臣让人带给我的。”   “来俊臣怎么会知道府中埋有死犬?”   鱼品龙白跑一趟长安,着实难以向武承嗣交代,他只得自作聪明道:“孩儿思量着,很可能来俊臣找到武顺的几个心腹武士,从他们那里得知了什么线索,这或许是武顺试毒时用的犬,被武士埋在府内,所以他们知道。”   武承嗣脸色越来越难看,来俊臣去长安应该是查舍利之事才对,现在居然查到了毒经案的线索,武承嗣心中开始后怕起来。   他又问旁边的明先生,“先生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明先生沉思片刻,缓缓说:“这是来俊臣在暗示殿下,他可能查到什么线索了,但不管他怎么查,如果没有证据或者证人,圣上就算知道也不好说什么。   所以……殿下当务之急是要毁掉一切证人证据,不能再拖延,更不能心慈手软。”   武承嗣眼中迸出凶狠的目光,他出门喝令道:“让芙蓉立刻过来!”   片刻,武芙蓉匆匆赶来,“父亲找我吗?”   武承嗣指了指地上的死犬,“你自己看吧!”   “父亲,这是怎么回事?”武芙蓉吓了一跳。   武承嗣便将刚才他们的推断又重复一遍,最后对她令道:“你立刻带人去长安,把武顺所有的心腹侍卫都给我统统杀掉,不留后患!”   武芙蓉瞥了一眼鱼品龙,很不高兴道:“既然父亲已经有了得力的助手,干嘛还要女儿去?”   武承嗣心中大怒,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内讧,他狠狠瞪了武芙蓉一眼,“你到底去不去?”   武芙蓉无奈,只得低下头道:“女儿去就是了。”   “还有,你手下那个蓝振玉,他知情太多,非常危险,你也一并将他除掉。”   武芙蓉愕然,“父亲,他应该没有关系吧!”   旁边明先生柔声劝道:“芙蓉姑娘,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严重后果,一旦你父亲出事,你的后台也倒了,现在你们父女二人应该同舟共济才对,你自己想想吧!他该不该留?”   武芙蓉沉默良久,低声道:“父亲,这件事让我女儿再想一想,可以吗?”   “可以,但明天天亮前,你必须要给我一个交代!”   ……   蓝振玉也刚从长安回来不久,此时他还不知道大哥已经出事,更不知道他已被来俊臣盯上。   由于这次赶赴长安匆忙,他肩头剑伤未愈,等他回来后,肩头剑伤开始恶化了。   房间内,蓝振玉光着上身,正小心翼翼给自己肩伤换药,李臻这一剑刺得极深,严重伤了他的经脉,若不治好,他的左胳膊就废了。   蓝振玉用酒洗了伤口,又将药粉撒在肩伤上,剧烈的疼痛使他浑身一颤。   这时,一双柔软的胳膊从后面搂住了他,武芙蓉在他耳边吹气如兰,“今晚,你不能陪我了吗?”   “等伤好了再说吧!我现在没有精力。”蓝振玉披上了黑袍,他已经开始厌烦这个女人无止境的索求了。   “我当然也很关心你的伤,让我看一看?”   武芙蓉将螓首凑上来,想拉开蓝振玉刚穿上的衣袍,却被蓝振玉轻轻推开,“不用了,一点小伤而已。”   武芙蓉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但立刻又消失了,她拎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将一杯递给了蓝振玉,媚笑道:“那你陪我喝一杯酒,我今晚就饶过你。”   蓝振玉接过酒杯,两人手臂相交,武芙蓉荡人心魄的媚眼盯着他,一点点将杯中酒抿干。   蓝振玉笑了笑,喝了一口酒,就在他准备一口将酒饮尽时,他忽然脸色大变,一把捏住武芙蓉的脖子,怒吼道:“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第082章 芙蓉之毒      武芙蓉脸上依然带着勾引人的媚笑,轻轻摇身撒娇道:“人家就放了一点催情之药,你犯得着生这么大的气吗?”   蓝振玉想想也觉得有理,他松开了武芙蓉的脖子,脸色缓和下来,闷闷不乐道:“我刚才说过了,我身上有伤,今晚不能陪你,你不要再勉强我。”   “我当然不会勉强你。”   武芙蓉迅速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拔出剑冷冷道:“我早就腻味了你那张刀疤脸!”   蓝振玉再次脸色大变,他猛地将酒杯砸向武芙蓉,抽身拔出剑,肚子却一阵绞痛,他脸色变得惨白,大吼一声,向武芙蓉猛扑过来。   武芙蓉知道他的厉害,吓得连忙后退,不料蓝振玉却是虚晃一招,一把抓起桌上的皮囊,奋力一跃,身影掠向窗户,双肩如铁锤,将精致的细条格望月小窗撞得粉碎,身影消失便在院中。   武芙蓉大惊,奔至窗前长剑猛刺,蓝振玉人已消失,她心中焦急起来,若蓝振玉逃掉,她如何向父亲交代。   武芙蓉扶窗情急大喊:“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埋伏在院外的几名黑衣武士冲进院子,却没看见蓝振玉,一人忽然指着房顶喊道:“他在屋顶上,快追!”   但蓝振玉事先已摸清了路线,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俨如一只矫健的黑豹,一连越过十几栋房宅,冲进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人影便消失不见了。   魏王府已被惊动,上百人拿着火把,手提横刀长剑,在占地广阔的魏王府内四处搜寻,喧嚣吵嚷,乱成一团。   武承嗣手执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站在魏王府主宅广场内,脸色铁青地听取家丁头目的禀报。   “禀报殿下,厨房、仓库一带已搜遍,没有发现逃者踪迹。”   “殿下,后花园也搜遍了,没有发现蓝振玉。”   ……   各处的搜查报告依次传来,都没有发现蓝振玉的踪迹,武承嗣气得浑身发抖,这还是他掌权以来从未发生之事。   这时,武芙蓉带着几名武士也出现在父亲面前,她心中未免有点羞愧,但要强的性格使她不想在父亲面前低头,尤其父亲身后还站着一个鱼品龙。   “父亲,不用再搜寻他了,他中了女儿的牵机散,活不过今夜,过几天他的尸体就会被发现。”   事到如今,武承嗣也不想过多责怪女儿,毕竟女儿已经听自己的话对蓝振玉下手了。   而且他知道牵机散的毒性,既然蓝振玉中了牵机散,那此人确实凶多吉少,武承嗣便稍稍松了口气。   “蓝振玉之事你不要再管了,你连夜赶往长安,将我吩咐你的事情一一落实,任何有可能的知情人都不要放过。”   “女儿明白了!”   武芙蓉也不想再管蓝振玉之事,她转身便带着手下迅速离开了广场。   就在这时,一名家丁飞奔来报,“老爷,来俊臣求见!”   武承嗣暗吃一惊,来俊臣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求见,他略一沉吟,便点点头道:“请他来见我!”   武承嗣随即给鱼品龙使个眼色,鱼品龙会意,先一步向内院走去。   不多时,来俊臣在几名手下的陪同下,疾步匆匆来到武承嗣面前,他躬身施一礼,“俊臣参见魏王殿下!”   “来中丞,这么晚还不休息吗?”武承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语带双关地问道。   “启禀殿下,卑职奉旨查舍利一案,事关殿下声誉,卑职一刻也不敢懈怠。”   武承嗣脸色一变,目光变得凶狠起来,“舍利之事不是早有定论了吗?什么时候又立案,还有什么可查?”   “殿下,卑职只是奉旨行事,具体原因卑职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武承嗣狠狠地盯了他片刻,目光终于移开,他负手望着天空道:“莫非来中丞现在想查我吗?”   “非也,卑职不敢查魏王殿下,今晚卑职来见王爷,是想要一个人,此人知道武顺被刺杀的真相,望王爷配合,使卑职能够给圣上一个交代。”   来俊臣语气虽然卑谦,腰也一直没有挺起来,但他软中却带着硬,在关键时刻把天子拉出来,实际上就是在威胁武承嗣。   武承嗣虽然只是个平庸之人,没有多少主见,但他混迹官场也有时日了,听得懂来俊臣的言外之意。   他心中暗恨,却又无可奈何,毕竟舍利案倒现在没有说法,他进献假舍利,圣上骂他欺君罔上,后面却没有了结论,他就像被悬在半空,不着天也不着地,他心中其实也惶恐不安。   武承嗣只得叹了口气,对来俊臣服软了,“你说吧!你想要什么人?”   “卑职听说蓝振玉在魏王府中为侍卫,王爷能否将此人交给我?”   武承嗣一呆,半晌才苦笑道:“来中丞,你没发现我府中乱作一团吗?连我这个魏王都持剑站在广场之上,不瞒你说,你要抓的人在我府中酗酒杀人,我们也正在抓捕此人。”   来俊臣后退一步,惊愕地望着武承嗣,他立刻意识到,他将那条毒狗送得太早了,武承嗣已开始杀人灭口。   来俊臣心中也焦急起来,蓝振玉是毒经案的关键人物,如果他被灭口,那自己怎么向圣上交代?   本来他只是不想得罪武家,才暗中提醒一下武承嗣,不料现在却变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心中懊恼,只得又躬身问道:“请问抓住此人没有?”   “如果抓到了此人,我就不会在这里和你说话了,此人已下落不明,魏王府正在全力搜捕。”   来俊臣沉默难言,他知道自己现在还得罪不起武承嗣,就算他不相信,也不能明说。   武承嗣瞥了他一眼,又淡淡道:“来中丞要坐下喝杯茶,在我府上等待搜查结果吗?”   这是在向外撵人了,来俊臣无奈,只得躬身道:“卑职不敢打扰殿下,明天一早再来拜访,希望殿下能抓住人犯。”   他行一礼,转身离去,武承嗣也不派人送他,只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走远。   这时,鱼品龙快步上前,低声道:“已经搜遍全府,确实没有找到此人,但有人在后院墙上发现一滩血迹,蓝振玉应该翻墙逃走了。”   “一群没用的混蛋!”   武承嗣恨得咬牙切齿,他又对鱼品龙道:“我知道你手下有不少人,你务必替我找到此人,不能让来俊臣得手,韦团儿那边,我去给她解释!”   “孩儿一定不会让父亲失望!”   ……   就在魏王府进行全面搜查的同时,隔壁的高延嗣府中也闻风而动,近百家丁也手执火把在府中仔细搜查。   带领高府家丁搜查之人正是李臻,李臻也是刚刚才赶到,他从一名正在外围搜查的魏王府家丁口中得知了情况。   和魏王府中人不同的是,李臻极为了解蓝振玉此人,蓝振玉向来是狡兔三窟,他能从五百金吾卫士兵的包围中从容离去,就说明此人有急智。   这种人绝不会把自己困死在魏王府内,他必然会寻找一切机会先逃出魏王府。   李臻心中画了一条路线图,如果他是蓝振玉,那么他首先就要逃出魏王府,先到隔壁高延嗣府的可能性最大。   如果受伤,还可以先在高延嗣府内简单疗伤,然后再翻过高府西面的坊墙,坊墙外面便是洛水,蓝振玉完全可以从洛水逃走。   高延嗣在宫中未归,府中便由养子高力士做主,在高力士的安排下,九十余名家丁都听从李臻的命令。   家丁们分为三队,一队由李臻带领,沿着高武两家的隔墙仔细搜查,另一队由狄燕带领,在西面坊墙边搜寻,还有一队在高力士的带领下,在府中各个角落查找可疑迹象。   李臻在隔墙的西北角发现了一串脚印,墙上也有脚印,明显是有人翻墙过来,他顿时精神大振,又仔细在草丛中搜寻,很快便摸到了一小团血迹。   他闻了闻血迹,血迹很新鲜,却散发着恶臭气息,一般只有伤口未愈才会有这种污血,李臻想起了七天前他曾刺伤蓝振玉,难道蓝振玉的肩伤一直未痊愈吗?   就在这时,高力士匆匆跑来,急声道:“李大哥,我们在厨房发现了情况,厨娘一家被杀,有人目击。”   李臻立刻道:“带我去看看!”   片刻,高力士带着李臻来到厨房,院子里站满了家丁,两名被杀之人也抬了出来。   这时,有家丁带上来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他吓得浑身发抖,眼中充满惊恐之色。   李臻在他面前蹲下,柔声道:“你不要害怕,把你看到的告诉我。”   少年断断续续道:“我看见……一人蜷缩在院中,不停吐血,王大娘……也看见了,上前去问他,却……却被他一剑刺死,他又冲进屋中,杀死了王大爷,当时我就躲在大树后……”   少年说到这,失声哭了起来,李臻想了想又问道:“他是不是肩头有伤?”   少年点点头,“他左肩缠着白布,全是血污。”   那就对了,此人应该就是七天前被自己刺伤的蓝振玉,他没有料错,蓝振玉先躲到了高延嗣府中。   “然后呢?”   李臻又追问少年,“他从哪里跑了?”   少年一指西面,“他跳上房顶,向那边跑了,就是刚才。”   就在这时,高府西面传来一声惨叫,李臻一惊,纵身便向惨叫声处奔去,高力士也急了,大声对家丁令道:“快去西墙!”   李臻心急火燎,西面是狄燕在搜寻,可千万别出事!   他一口气奔至西墙,只见西侧门已经打开,大门两边站着二十几名家丁,个个神情慌张。   地上躺着两名家丁,都是前胸中剑,胸前全是血迹,看样子已经没气了。   “狄姑娘呢?”李臻不见狄燕,急得大喊。   一名家丁战战兢兢指着大门外,“狄……姑娘已经追出去了。”   李臻一跺脚,挥剑冲出侧门,狂奔而去。      第083章 河畔争执      高府所在的积善坊外是一片长约十余里的沿河林带,穿过四百余步宽的树林,前面便是黑黝黝、宽达数百丈的洛水,依稀可看见洛水对岸高大雄伟的皇城城墙。   洛水东面两里之外便是天津桥,而再向西却是占地广阔的军营,军队用巨木在河中搭建的一座水门,有士兵在水寨上来回巡视,防止来历不明的船只从洛水进入城内。   李臻疾奔过树林,他已远远听见了狄燕的喝喊声和刀剑撞击声,他心中愈加焦急,一口气冲出树林,只见在洛水河畔的乱石滩上,狄燕正挥剑和一名黑衣人激战。   李臻一眼便认出了黑衣人,正是他们要抓捕的蓝振玉,他是毒经一案的毒源人,只有抓住他才能证明狄仁杰无辜。   蓝振玉左肩伤势严重,左臂无力,无法再使用毒弩箭,只能一只手挥剑和狄燕激战。   蓝振玉的剑术远高于狄燕,但由于他中了牵机散,尽管服了自制解药,毒性依旧没有消除,剧烈的腹痛使他在和狄燕的激战中处于下风,已渐渐不支。   这时,腹中毒性又开始发作,蓝振玉疼得满头大汗,他眼一瞥,看见了正奔来的李臻。   蓝振玉心中大急,竭尽全力连劈数剑,将狄燕逼退几步,他转身狂奔,纵身一跃跳入了黑黝黝的洛水。   狄燕大惊,几步冲上,却一剑刺空,眼睁睁看着蓝振玉消失在河水中,急得她直跺脚。   李臻终于奔至,狄燕满腔怨恨都发泄在李臻身上,“都怪你!我已经快抓住他了,你一来就把他吓跑了,你说!这下该怎么办?”   李臻站在河岸上,默默地望着河水,心中也充满了懊恼,今天本是抓住蓝振玉的大好机会,还是被他逃掉了。   就在这时,来俊臣率领二十余人追到了河边,不远处,鱼品龙也带着十几名手下赶来了,他们都想到了蓝振玉极可能会从洛水逃走,但他们还是来晚一步,蓝振玉已经消失在水中。   来俊臣心中万分恼火,现在距离圣上给他的期限只剩下三天,他若抓不到蓝振玉,怎么向圣上交代?   来俊臣目光一瞥,落在李臻身上,只觉此人有点眼熟,他顿时起了疑心,便走上前问道:“请问这位公子大名?”   李臻在大理寺冒充狱吏时和来俊臣打过交道,现在是晚上,他又换了衣服,来俊臣竟没有认出他。   李臻拱拱手,不慌不忙道:“在下敦煌李臻,来中丞有什么见教?”   “你就是李臻!”   来俊臣吃了一惊,他从蓝振宁口中得知了舍利案的经过,知道这个李臻和舍利案瓜葛极深,是舍利案的关键人物。   他上下打量一下李臻,又看见了旁边狄燕,却认出了她,心中暗忖,原来李臻是狄仁杰一系的人,谁说狄仁杰没有涉及此案?   来俊臣目光阴鹜地注视着李臻,干笑两声道:“本官奉旨办案,能否请李公子跟我走一趟。”   狄燕走到李臻前面,直面来俊臣道:“来俊臣,你不要动不动就把圣旨搬出来,李公子是沙州贡生,即将参加兵部武举,家世清白,官府并无案底,你凭什么带他走?”   来俊臣阴阴笑了起来,“我说是谁呢,原来是狄姑娘,看样子你和这个李臻交情不浅嘛!本官已经查到,李臻和毒经案有关,莫非你父亲真的涉及到了毒经之案,否则狄家之女怎么会认识他呢?”   狄燕想到父亲被来俊臣用酷刑毒打,体无完肤,她心中恨极,咬牙骂道:“你就是条乱咬人的疯狗,总有一天,那些被你残害过的人必会将你千刀万剐!”   来俊臣大怒,喝令左右,“来人,把这个李臻带走!”   数十人一拥而上,将李臻团团包围,李臻本可以跳入洛水而走,但他不放心狄燕,克制住了跳水逃走的冲动,他缓缓拔出剑,低声对狄燕道:“阿燕,你先走,这些狗腿子我来对付。”   狄燕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若走了,你必死无疑!”   来俊臣愈加愤怒,拔出剑喝道:“两人都抓起来,给我动手!”   就在这时,高力士率领家丁匆匆赶到了,他见形势危机,连忙大喊,“统统住手!”   来俊臣认识高力士,知道他是高延福的养子,而高延福是圣上的心腹宦官,他倒不敢造次了,收剑回鞘,堆起笑容问道:“高公子怎么来了?”   高力士一指李臻,“李公子是我父亲的贵客,现在高府中做客,来中丞为何要抓他?”   来俊臣吓了一跳,李臻怎么和高延福有关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点鲁莽了,狄仁杰他不怕,但高延福他可得罪不起。   他连忙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十几名手下纷纷收剑回鞘,退了下去。   来俊臣这才笑眯眯对高力士道:“高公子或许不知,卑职正奉旨捉拿嫌犯蓝振玉,却发现这位李公子好像和蓝振玉认识,所以我想请他协助办案,并无他意。”   高力士摇摇头道:“你要办案与我无关,但李公子是我父亲的贵客,来中丞要带他走,至少应先和我父亲打个招呼?”   李臻暗暗佩服高力士会说话,不愧是后来的权宦,小小年纪就能抓住重点。   李臻也不愿让高延福卷入此案,他便走出来对来俊臣道:“不瞒来中丞,我也是受狄家所托,寻查毒经案的真相。   我已发现蓝振玉是关键人物,可以说,我们的目标一致,不如我们暂时合作,一起抓住蓝振玉,来中丞可以交差,我也能替狄相国洗冤,你觉得如何?”   来俊臣是极为聪明之人,他知道李臻只是涉及舍利案,和毒经案没有关系,而且此人和蓝振玉纠葛极深,比自己更有希望抓到蓝振玉。   更重要是,来俊臣只剩三天时间了,他再抓不到蓝振玉,就无法向圣上交差。   来俊臣心中暗忖,‘不如先给高延福一个面子,利用李臻来抓住蓝振玉,然后再收拾他。’   想到这,他故作欣然道:“如果李公子早点说,就不会有误会了,那就一言为定,我们合作这一次。”   李臻微微笑道:“一言为定!”   来俊臣向高力士拱拱手,“刚才是一点误会,高公子不要放在心上,卑职先告辞了。”   他一挥手,“我们走!”   二十几名手下跟着他纷纷离去,来俊臣从鱼品龙身边经过时,冷笑了一声,“品龙兄莫非想浑水摸鱼么?”   他仰头干笑两声,翻身上马,催马而去了。   鱼品龙自觉尴尬,也不知该说点什么,他踌躇了片刻,便带领家丁离去了,河畔只剩下了李臻等人。   这时,狄燕心中焦急地问道:“李大哥,我们去哪里找蓝振玉?”   “我也不知,不过他应该躲在某个地方疗伤,他肩上剑伤至少要将养一个月,好像他还中了毒,我托朋友打听一下吧!看有没有线索。”   高力士在旁边笑道:“李大哥,燕姑娘,夜深了,两位先回府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李臻心中感激高力士及时相救,他上前对高力士施礼道:“今天多亏公子相救,否则我就要吃苦头了。”   高力士有点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哎!小事一桩,不足挂齿,两位先随我回府吧!”   李臻和狄燕点点头,两人便跟着高力士回了高府。   ……   次日一早,李臻和狄燕分手,狄燕先回狄府找兄长商议对策,李臻则进了皇城,花钱托一名侍卫帮他找张曦,不多时,侍卫回来告诉他,张曦今天休假,应该在家中。   李臻只得又匆匆返回了南市,在望春茶庄找到了张曦。   “贤弟,好久不见了。”   张曦一如既往的豪爽,见到李臻,热情地拍拍他肩膀笑道:“前几天我让人去酒铺找你,你大姊说你去梁州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瞒张大哥,我没有去梁州,我是受伤了,在城外养伤,前天才回来。”   “受伤!”   张曦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拉进里屋,肃然地问道:“你怎么会受伤?”   他忽然反应过来,“莫非是上次大理寺被人袭击之事?”   李臻点了点头,“那天晚上,他们就是来刺杀狄相国,我不幸被射中一支毒箭,足足养了七天才好。”   “哎!我早就劝过你了,这种朝廷权力斗争非常残酷,你何必卷入其中?”   “有些事情我身不由己,张大哥,我们不说这个了,我想再请你帮个忙。”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帮你!”   李臻想了想道:“狄相国的案子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我们已经发现一个关键证人,名叫蓝振玉,他昨晚从魏王府逃脱,身上有剑伤,还中了毒,他应该就躲在洛阳某处疗伤,我知道张大哥人脉广,能不能帮我找到此人?”   张曦苦笑一声,洛阳何其之大,这让他怎么找?   但他也没有拒绝,便点点头道:“我会动员所有的朋友帮忙打听,尽力帮助你,另外你再去找找秋娘,她很善于解毒,说不定会给你帮助。”   张曦不提,李臻倒忘记了一件事,他昨天听狄燕隐隐提到秋娘,最终是赵秋娘的药解了他的毒,他还没有去当面感谢人家。   李臻心中歉疚,连忙起身道:“那就拜托张大哥了,我这就去找秋娘大姐。”   张曦送他到外屋,李臻又想起一事,问道:“张大哥熟悉鱼品龙这个人吗?”   “那个小白脸!”   张曦不屑地冷笑道:“他是韦团儿的两个情夫之一,剑术花俏,长得也很不错,可惜就是头脑差了一点,仗着韦团儿撑腰,一个小小校尉就能作威作福,你问他做什么?”   “他也在找蓝振玉!”   张曦暗吃一惊,连忙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我要提醒你,这个鱼品龙不足为虑,但他背后的韦团儿却是个厉害角色,心狠手辣,权势极大,你可别招惹到她。”   “我和他没有关系,我是提醒大哥要当心一点。”   张曦呵呵一笑,“我是地头蛇,这种事情我比谁都油滑,你不用担心。”   李臻告辞而去,他倒不急着去找赵秋娘,而是先去了大姊的酒铺,他刚走到半路,却听见背后有人叫他,“李臻,李公子!”   李臻回头,只见一名年轻男子跑上前,笑着向他施礼道:“公子请留步!”   李臻没见过此人,不解地笑问道:“我们认识吗?”   “我只是带个信,有人在等你,和蓝振玉的下落有关系。”   来人将一张素笺递给他,行一礼便走了。      第084章 美人为饵      李臻打开素笺,一股淡淡的幽香扑面而来,只见素笺上写着一行字,‘江左酒肆夜箫居’。   素笺的左下角又画了一朵梨花,旁边写了两行娟秀的小字,‘海棠花带雨,梨妆泪美人’。   这明显是个女人的手笔,李臻第一反应就是王轻语,他在洛阳认识的女人不多,狄燕哪有这么柔婉,她只会用剑狠狠敲自己一下。   赵秋娘也写不出这种柔美的诗句,只有王轻语有可能,梨妆泪美人,很符合她的心性。   而且王家在南市产业很大,王轻语出现在南市的江左酒肆,完全有可能。   想到王轻语不惜得罪兄长,把影舍利送给自己,这份情义,他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对她也有了一分淡淡的思念。   李臻低头沉思片刻,终于转身向江左酒肆而去。   江左酒肆位于洛阳漕江以东而得名,是南市最大的酒肆,除了李臻常吃饭饮酒的正楼外,还有三间精雅的小院,夜箫居便是其中之一。   当李臻走近夜箫居院门时,他却意外地发现院门口站着几名带刀侍卫,一个个孔武有力。   李臻脚步不由一滞,他立刻意识到不是王轻语,王轻语见自己绝不会带什么护卫,那究竟会是谁要见自己?居然还涉及到蓝振玉,李臻一时有点踌躇了。   这时,一名年轻俊美的少年从院中出来,上前向李臻行一礼,“我家主人等候公子多时了,请随我来!”   李臻心念一转,既来之则安之,有什么可犹豫,他便欣然笑道:“那就打扰了!”   李臻走进了院子,只见房间里快步走出一人,大笑道:“终于把李公子请到了,不容易啊!”   这人竟然是昨晚见到了鱼品龙,李臻顿时明白过来,昨晚来俊臣迫于高延福的面子,才被迫答应和自己合作,这个鱼品龙又岂能置身事外。   他心中顿时轻松下来,看来这个鱼品龙也是想利用自己,只是这个鱼品龙怎么会用女人的帖子,让他疑惑不解。   “原来是鱼兄,久仰了!”   李臻笑着拱拱手,也不客气,跟他走进了房间,房间布置清雅,上等花梨木小桌,邢州白瓷花瓶,墙上挂着名人字画,前后墙边各站一名年轻美貌的侍女,却不见刚才带自己进院的少年。   这时李臻发现里面还有一间屋子,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看不清屋内情形。   侍女替他们脱去外裳,又给他们上了香茶,鱼品龙爽朗地笑道:“我最欣赏武艺高强的少年晚辈,李公子是我所见的少年俊杰之冠,我就想和公子痛饮一番。”   李臻目光又瞥了一眼里间,他似乎透过纱帘看到一个淡淡的人影,他笑了笑问道:“我一直在想,鱼校尉怎么会找到我?”   “这确实是巧合,今天早上公子不是去皇城找张曦吗?替你传话之人便是我的手下,所以我就让人在望春茶庄外等你。”   “原来是这样,看来真是巧合了。”   李臻心中冷笑一声,分明是他的人一直跟踪自己,这时,三名酒保端着酒菜鱼贯而入,片刻摆满了小桌,鱼品龙又对两名侍女摆了摆手,“你们也下去!”   两名侍女退下去,鱼品龙给李臻倒了一杯酒,又笑问道:“不知公子有没有找到蓝振玉的下落?”   李臻觉得张曦说得对,这个鱼品龙确实不够聪明,关系还没有建立起来,他就急着进入正题了,这种急切的态度,就算自己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他。   李臻摇了摇头,“洛阳城这么大,怎么可能找得到,倒是鱼校尉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告诉我?”   “线索嘛,当然是有一点,不过我若告诉了你,最后却便宜了来俊臣,让我心不甘啊!”   “鱼校尉觉得我和来俊臣很有交情吗?”   “这个……”   李臻笑了笑又道:“昨晚的情形鱼校尉冷眼旁观,应该看得清楚,我若不找个说法,恐怕我现在皮都被来俊臣剥了,其实我找蓝振玉更多是为了报仇,他一支毒箭几乎要了我的命。”   这时,房间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冷笑,“那你怎么解释狄燕呢?”   李臻忽然知道素笺上的梨花泪美人是谁了,那么柔美的诗句竟然对应着这个女人,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李臻端起酒杯淡淡笑道:“海棠花带雨,梨妆泪美人,韦姑娘为何不出来喝一杯?”   纱帘掀开,从里见走出一个明艳的年轻女人,穿一身粉红色宫裙,臂环长帛,肌肤如雪,璀璨夺目。   她给李臻留下的印象就是明亮,头上、身上不知缀了多少宝石,在光照下闪闪发光,倒把她秀丽的姿容掩盖了。   年轻女人正是宫中权贵韦团儿,在宫中她梳双环鬓,不着粉黛,清丽脱俗,可出了皇宫,她便浓妆艳抹,戴满了各种首饰,就仿佛要把她在宫中的缺失统统补回来。   如果说武承嗣最关心蓝振玉的死活,那么韦团儿就是第二关心蓝振玉的下落之人,一旦毒经案被揭穿,她也难逃一死。   韦团儿昨晚得到鱼品龙的禀报,知道来俊臣正在全力追查蓝振玉的下落,而且这个李臻似乎也是局中人,她便打算把李臻拉过去,让李臻全力替自己找到蓝振玉。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没有那个男人能逃脱她的手心,也没有那个男人敢不听她的话,更何况是李臻这种涉世不深的少年郎。   鱼品龙似乎对她极为害怕,她一露面,鱼品龙便吓得远远坐开,把位子让给了她。   韦团儿坐在李臻对面,端起鱼品龙的酒杯喝了一口酒,一双美眸注视着李臻问道:“你知道我在里面?”   李臻取出素笺,放在桌上推给了她,笑道:“本来我想不到,但我看见鱼兄,我就猜到了。”   韦团儿听他直言不讳,她也不以为异,拾起素笺刷刷撕得粉碎,随手扔在桌上,冷冷道:“回答我的话,你怎么解释狄燕?”   李臻心中着实厌恶这个女人,把自己心中难得的一丝美感就这么撕碎了,他立刻变得现实起来,这个韦团儿他还真不能得罪。   李臻沉吟一下道:“我被蓝振玉射了一支毒箭,几乎性命难保,是狄燕救了我,我欠她一个人情。”   “人情不值钱,利益才是现实啊!李公子,你是聪明人,难道也想学那些沽名钓誉之辈?”   “这个……姑娘来得太突然了,我需要想一想。”   韦团儿给鱼品龙使个眼色,鱼品龙立刻知趣地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韦团儿和李臻两人。   韦团儿站起身,慢慢走到李臻身边,一只玉手轻轻搭在李臻肩头,媚眼如丝,抿着嘴儿笑道:“你还要想什么呢?要钱,我有的是,想当官,我给吏部写封信,你立刻可以做个望县之令,甚至……你若想一亲奴家的芳泽,奴家也可以考虑,李公子,你说呢?”   如果她始终不露面,就凭那一张素笺,李臻说不定还会砰然心动。   但此时,他只觉一阵恶心,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连最起码的矜持都没有了,自己和她第一次见面,她就说出这种露骨的话,为了拉拢他,竟不惜用自己来做诱饵。   心中虽然反感之极,但李臻的头脑却很清醒,这个女人不是他惹得起,他该怎么回答?   沉吟良久,李臻缓缓道:“能给韦姑娘做事,是李臻的荣幸,但我有个原则,先做事,后收钱!”   “好!我喜欢李公子的爽快。”   韦团儿又恢复了她平时的冷傲,坐回位子,注视着李臻道:“我就相信你的诚意,你若替我抓到蓝振玉,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但我丑话也说在前面,你若两面三刀,表里不一,那也休怪我韦团儿心狠手辣。”   “如果我能力有限,抓不到蓝振玉呢?”李臻又反问道。   “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我会让鱼品龙尽力帮助你,事实上,我也不需要这个人,我只要你抢在来俊臣之前干掉他。”   李臻故作恍然大悟,“我明白韦姑娘的意思了,韦姑娘就是不想让他落到来俊臣手中。”   “不仅是来俊臣,我不希望他落入任何人手中。”   说到这,韦团儿又冷冷道:“这个蓝振玉中了七步断肠散,无药可解,他最多只能活三天,李臻,如果来俊臣在三天之内抓到他,那你就别想活了,就是这么简单!”   李臻默默点头,他现在终于明白韦团儿为什么会找到自己了,因为她知道鱼品龙能力不够,为了避免来俊臣抓住蓝振玉,她只能屈身来找自己帮忙。   ……   李臻告辞而去,鱼品龙又畏手畏脚进了房间,讨好地对韦团儿笑道:“还是团儿厉害,只要团儿亲自出马,还有谁敢拒绝呢?”   韦团儿脸一沉,斥骂道:“若不是你这个蠢货办事不力,我何苦要亲自出马?”   鱼品龙吓得不敢吭声,韦团儿沉思片刻又道:“来俊臣是心机极深之人,他绝不会什么都告诉武承嗣,我怀疑这个蓝振玉手中还握有什么证据,来俊臣才会这样不惜代价要抓住他。”   “那我该怎么做?”鱼品龙小心翼翼问道。   韦团儿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就盯住这个李臻,他若杀了蓝振玉,你务必把蓝振玉身上的证据给我找到。”      第085章 半寸之间      赵秋娘的南园武馆位于紧靠南市的福善坊内,占地约四十余亩,和李泉的仓库挨在一起,事实上,李泉的仓库就是赵秋娘武馆的一角,赵秋娘用很低的价格租给了她。   赵秋娘丈夫名叫萧敬天,也曾是洛阳城有名的豪霸,家财万贯,萧敬天去年不幸病逝后,财产由妻子和三个兄弟平分,赵秋娘便分到了这座武馆,连同武馆下面的四十亩土地。   赵秋娘收了百余名弟子教授武艺,同时也收钱替人解决纠纷,无形之中,赵秋娘便成了南市一带最有势力的女人。   赵秋娘和李臻可谓不打不相识,她先派新收的十几个徒弟去骚扰李泉的酒铺,被李臻痛击后,她随即在酒肆中挑战李臻,想找回面子,不料却被李臻击败,但李臻却巧妙地保住了她的颜面。   正是这种不打不相识,使他们化干戈为玉帛,有趣的是,赵秋娘反而和李泉成为了挚友,两人年纪相仿,性格相似,有共同语言,很容易就相交成友。   武馆药房内,赵秋娘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小瓶子递给李臻,瓶子里有半瓶白色粉末。   “这就是七步断肠散,又叫牵机散,可溶于酒中,无色,但有一种很淡的苦味,被酒味掩盖,一般人尝不出,但炼毒人却能品出来。”   李臻举起瓶子端详半晌,又问道:“它有什么解药呢?”   赵秋娘轻抹一下腮边的发丝道:“据我所知,唯一解药就是师父的雪蛤丸,但如果中毒不深,连续服食大量牛黄也可以缓解毒性,不过牛黄很少,而且贵重,你说的那个蓝振玉未必能买得起。”   “除了雪蛤丸,还有什么药能解?”   “应该没有了,这是绝命毒药,普通人服下半个时辰后必死,就算是蓝振玉那样的用毒行家,也最多支持三天。”   李臻点了点头,他终于有点眉目了,可以从牛黄上着手,打听谁最近在大量购买牛黄。   不过,洛阳这么大,他该从何处着手?而且蓝振玉万一已经逃离洛阳,麻烦就更大了。   赵秋娘见他愁眉不展,便笑道:“我再帮你一下吧!让徒弟去各个坊里打听,看看最近有谁在大量买牛黄?”   李臻大喜,躬身施礼,“那就多谢秋娘大姐了!”   赵秋娘媚眼儿一瞟,轻笑道:“那有这么好的事情,你想让秋娘白出力吗?”   李臻挠挠头,“那要我怎么办?”   “上次说的事,你要教我徒弟们骑射,你休想再糊弄过去。”   “我只是怕麻烦,好吧!我教就是了。”   “这就对了。”   赵秋娘亲密挽住他胳膊,向外走去,又把头枕在他肩上,故作甜蜜模样,她身上的阵阵幽香直钻李臻的鼻子。   “还有啊!给你大姊说一声,她下次若再给我租金,我就让徒弟去偷她的酒喝。”   ……   李臻回到酒铺已是下午了,昨晚几乎一夜未眠,今天在洛阳城跑了一圈,他也着实有点疲惫,吱吱嘎嘎走上了阁楼,一头栽在被褥上,浓浓的困意使他眼皮都快睁不开。   这时,他的脸却在枕头上触到一物,他吃力地抽出来,却是一张叠好的纸条,李臻迷迷糊糊打开纸条,酒志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便出现在他眼前。   ‘老李,我晚上不回来吃饭,可能明早才回来,另外,我昨天在街上遇到了蚊蝇二侠,要不要找机会揍这两个小子一顿?’   李臻打个哈欠,随手把纸条扔到一边,这小子估计又是在青楼遇到了蚊蝇二侠。   “等等!”   一个念头悄悄钻入了李臻昏沉沉的大脑,他想到了什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李臻一下子坐了起来。   他呆呆凝思了片刻,猛然一拍脑门,当初敦煌比剑,索文的迷药剑不就是蓝振玉教的吗?   他又想起了康大叔给他说过的话,蓝振宁是索庆的女婿,那么蓝振玉和索家也有亲戚关系,蓝振玉会不会就藏身在洛阳索家?   李臻发现了这个线索,困意顿消,兴奋得跳了起来,翻身便跃下了楼梯,也是巧,他刚奔到店门口,便看见狄燕和酒志远远牵马走来,酒志愁眉苦脸,就像被抓了壮丁。   “燕妹子,我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我还有要紧事,明天再帮你找好不好?”   “不行!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去了哪里你能不知道?”狄燕气鼓鼓道。   狄燕今天穿了男装,头戴貂帽,身穿略微紧身的白色圆领缺骻袍,腰束革带,内穿中裤,脚穿松软的吉莫皮靴,远看就是一个俊美的少年郎。   “你们两个!”李臻向他们招手。   狄燕眼睛一亮,丢下酒志奔跑过来,“李大哥,我找你一天了,你到底去哪里了?”   “我等会儿再给你说,喂,老胖,你别跑!”   李臻见酒志想溜走,急忙冲上去,一把揪住了他,“我找你有要紧事!”   酒志连连作揖,“老李,今天我真的很忙,你们两个放过我吧!”   “我有急事要找索文和索英,告诉我,去哪里可以找到他们?”   “这个……”   酒志偷偷看了一眼狄燕,附耳对李臻说了几句。   虽然是妓馆,但李臻也顾不得了,也不管酒志是否愿意,强拉着他道:“你现在就带我去!”   ……   百芳院就在南市大门附近,正好是人流较多的市口,三家妓馆大门在百步内一字排开,竞争十分激烈,数十女子在各自店门口争抢客人,显得颇为壮观。   百芳院门前人来人往,一群妖艳的女子拉住行人便向院子拽,酒志早已轻车熟路,半推半就地被两名女子拉进了妓馆。   临进门时,还故作扭捏,大喊一声,“老李,我去打听一下。”   狄燕好不容易才挣脱两名年轻女子的纠缠,尽管身着男装,但她依旧满脸通红,羞恼万分。   “李大哥,你怎么带我来这种地方?”   扭过头,却见李臻正和一名衣着暴露的女子说着什么,她心中大恨,一把拉住李臻的手腕,将他硬拖到一边无人处。   她满脸嗔怒地狠狠掐住李臻胳膊,“你也跟他们学不正经!”   李臻被她尖利的指甲掐得直咧嘴,拱手作揖道:“小姑奶奶,我在给你找蓝振玉?”   “你是说蓝振玉躲在这里面?”   狄燕眨眨大眼睛,满腔怒火立刻消去了七八分,手也松开了。   “这也怪你,你怎么不早说?”   李臻苦笑一声,他一路只说找索氏兄弟,却忘记告诉狄燕,最后目的是为了蓝振玉。   “好!好!算是我没讲清楚,向你道歉!”   狄燕见另一家妓院的几个拉客女子向这边走来,吓得她拉着李臻便跑,足足离妓馆大门五十余步,她才停下脚步,咬牙恨道:“看你们怎么拉客?”   一转身,却不见了李臻,她急向两边张望,这才发现李臻又回妓院门口牵马去了,结果还是被几名女子围住,几个妖艳女子笑声轻佻,似乎和他很熟的样子。   狄燕又气又恨,狠狠一跺脚,“他到底来过这里多少次?”   这时,李臻牵马过来,狄燕气得哼了一声,扭头不睬他。   李臻见她使了小性子,只得站到一边,不敢跟她说话,但只片刻,狄燕又怒冲冲上来道:“你给我说清楚,蓝振玉和这里究竟有什么关系?”   李臻便低声道:“昨天老胖在这里遇到两个敦煌的同乡,这两个同乡就是蓝振玉的亲戚,我怀疑蓝振玉就躲在他们家中。”   狄燕见他说得郑重,心中的不满也渐渐消失,她迟疑一下道:“可是……那是昨天的事情,今天还能找到吗?”   “我也不知,只能试试运气了,老胖说,里面可能有人知道,他去打听一下。”   “呸!”   狄燕厌恶地啐了一口,“我现在知道了,这个死胖子总说他很忙,我还奇怪他忙什么,原来他整天逛这种地方,你以后要离他远一点,这种朋友不要也罢!”   李臻连忙岔开话题问道:“你今天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句话提醒了狄燕,她居然把这件事忘记了,她顿时急道:“昨晚周索元来提审我父亲,他说圣上已下旨,要求他们三天内拿出报告,希望父亲能配合。”   “什么叫配合?”李臻不解道。   狄燕目光黯然,半晌才叹口气说:“就是……认罪!”   李臻一下子愣住了,只有……三天了么?   就在这时,酒志从妓馆内狂奔而出,奔至两人面前激动道:“我打听到索家地址了。”   这时狄燕也顾不得嫌厌了,急忙问道:“在哪里?”   “就在隔壁的延福坊内。”   李臻当机立断道:“我们现在就去!”   三人翻身上马,催马向延福坊奔去。   ……   延福坊不大,由于紧靠南市,坊内大片民房都被租用为仓库,巷道纵横,显得狭窄而混乱。   他们很快便找到了索家在洛阳的府宅,在延福坊的最东面,是一座占地约八亩的中宅,四周都是低矮的民房。   离索家大门还有二十几步,李臻勒住了战马,他惊讶地发现,索家大门前站着几名带刀公差,木桩上还拴着不少马匹。   “是来俊臣的人!”狄燕认出其中一名侍卫,就是昨天晚上包围他们的来俊臣手下。   李臻也愣住了,来俊臣怎么会找到索家,难道是因为……牛黄?   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可能,索家大量购买牛黄,被来俊臣查到了。   “李大哥,我们怎么办?”狄燕焦急万分,若被来俊臣抢走了蓝振玉,以来俊臣的恶毒,父亲还能得到昭雪吗?   “等一等!”   李臻隐隐听见了索府中传来一阵喊声,就在这时,一条蓝色人影从围墙上倏然掠出,跳进了围墙外的一栋民居内。   “是蓝振玉!”   李臻调转马头,向那处民居疾奔而去,他又大喊:“老胖、阿燕,你们从西面包抄!”   三人兵分两路,沿着索府的围墙纵马奔行,这时,来俊臣率领十几名手下也从索府中冲出,他显得恼羞成怒,眼看要抓到蓝振玉,又被他逃脱了。   来俊臣和手下也纷纷翻身上马,沿着东墙外追去。   李臻的战马强劲善奔,速度极快,他在一片民居中狂奔,紧紧追着一个蓝色的身影,那个蓝衣人向坊墙方向逃去,显然是想翻墙而走。   李臻追至一条狭窄的巷道前,忽然停住了战马,只见在巷道尽头的坊墙下,蓝振玉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不停地吐血。   才隔了一天一夜,蓝振玉的模样已经变了,剧烈的毒性使他身体变得佝偻,削瘦得厉害,脸颊也凹陷进去,眼睛突出,就像一只被饥饿折磨了一个冬天的孤狼。   李臻执弓在手,抽出一支箭,拉弓如满月,瞄准了三十步外的蓝振玉,这时,蓝振玉慢慢抬起头,呆呆地望着李臻的弓箭,眼睛里充满了对死亡的绝望和求生的哀怜。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入李臻的心中,他心中竟有一丝不忍,箭尖略抬了半寸,长箭脱弦而出,强劲的箭矢钉在蓝振玉头顶的坊墙上,箭尾微微颤动。   蓝振玉惊讶地看着李臻,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忽然翻身一跃,跳上了民房低矮的屋顶,又窜上旁边的大树,顺着大树翻过了坊墙。   李臻怔怔望着蓝振玉消失,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这时马蹄声疾奔而至,手执长剑的来俊臣杀到了,他也勒住战马,目光锐利地盯着巷道地上一滩黑血,又看了看钉在墙上的长箭,抬头看见了还在晃动的枝叶。   他心中蓦然大怒,转身恶狠狠盯着李臻,“你把他放走了?”   李臻满脸通红,霍地回头大吼:“狄相国只有三天性命了,我会放他走吗?”   来俊臣愕然,眼中也变得疑惑起来,只片刻,他调转战马,对赶来的手下大喝:“去坊门,继续追!”   来俊臣带领手下绝尘而去,李臻望着自己射空的箭矢,他也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第086章 刀嘴软心      次日天刚亮,李臻便被大姊的怒吼声吵醒了,“阿臻,你给我死下来!”   李臻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懒洋洋道:“阿姊,又怎么了,你说话能不能温柔点。”   “狗屁温柔!我还要敲你的头,店门居然一夜没关,你想让贼把我的酒铺搬空吗?”   李泉愈加恼火,用擀面杖敲打楼梯,“臭小子,还不快下来!”   李臻吓了一跳,连忙问睡在另一头的酒志道:“老胖,你昨晚没关店门吗?”   酒志满脸委屈地望着他,“不是说好你关吗?所以我就没管了。”   李臻颓然倒在榻上,拍了拍额头,这下完蛋了,少说也要被老姐扒掉一层皮。   无奈,他只得磨磨蹭蹭起身,从楼梯跳了下去,捂着头道:“阿姊,你不会真打吧!”   李泉正在忙碌地清点店内的酒桶,店里没有钱,倒不用担心,关键是存酒,那可是她的命根子,少一桶她都会气得发疯。   她一边清点一边道:“清点完损失我再和你算账,少一桶酒我就打你十杖,你赶紧求老天保佑,昨晚没有小贼光临。”   这时,李泉又用擀面杖指了指里屋令道:“你去酒窖清点,一共三百二十二桶,再加半桶没有卖完的酒,快去!”   李臻心中暗暗好笑,他的大姊如此军令如山,不去当将军,着实可惜了。   “快去!要我敲你吗?”   李泉见兄弟磨磨蹭蹭,气得用擀面杖在他后背敲了一下,李臻吃痛,像兔子般跑去了地窖。   这时,酒志也躲躲闪闪地从阁楼上蹩下来,他胆怯地望着李泉手上的擀面杖,战战兢兢道:“泉大姊,我想去给父母买点土产,先走一步了。”   李泉正在清点柜台里的杂物,头也不抬道:“小胖,还是你心细,想得到父母,不像我家阿臻,就一个粗枝大叶的闷头萝卜,那么多温柔美貌的小娘不睬,却偏偏和那个狄小娘整天厮混在一起,让人看着就难受,你说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酒志眼一瞥,忽然发现狄燕就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如水,后背的长剑仿佛要脱鞘而出,他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低声喊道:“泉大姊,别……别说了!”   李泉听他声音不对,一抬头,正好狄燕四目相对,她愣了一下,略有点尴尬地笑问道:“狄姑娘,你是几时来的?”   狄燕眼中的怒色消失,将一口闷气压在心中,淡淡道:“我刚到,泉大姊,李……臻呢?”   “你找阿臻啊!”   李泉左右看看,又问酒志道:“小胖,阿臻呢?你看见没有?”   “我……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酒志转身便向店外奔去,片刻就跑得没影了。   “这个胖小子,就算尿急也不至于这样啊!”李泉望着酒志急火火的背影啐笑一句。   这时,她又迅速打量一下狄燕,见她似乎特地打扮了一番,穿一件绿色罗衫,外套浅黄色的半袖襦衣,双臂绕着一条红色的丝帛,下身穿一条镶着金边的百褶石榴裙,脚穿小鹿皮靴。   她梳着双环望月髻,头发乌黑,闪烁着光泽,斜插一根镶着绿宝石的金钗。   她脸上似乎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更显得她肌肤晶莹细腻,一双宝石般的大眼睛格外的神采飞扬,小嘴红润饱满,鼻子修长而秀美。   李泉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狄小娘长得确实美貌,是她见过女子中最美貌的一个,可惜……   李泉的目光又落在狄燕头上冒出的半截长剑,就是这柄长剑让她心中不喜。   听说她还是官宦家的女儿,李泉自己是个商人,她心中当然有点排斥官家女儿,不过这也不是问题,他弟弟考中武举,就是大鹏展翅之日,什么样官家女儿配不上?   说来说去,她就是不喜欢狄燕这副侠女的模样,风风火火的女子,怎么能静下心来相夫教子。   李泉见狄燕正在探头找兄弟,她眼珠一转,又故作恍然道:“我想起来了,阿臻好像一早出去了,思思来找他,他就带她出去玩了。”   “思思?”狄燕奇怪地问道:“那个思思不是在张掖吗?”   “她不能老在张掖呀!她那么喜欢我家阿臻,偷偷跑来洛阳找他也很正常不是,哎!狄姑娘,你来晚了一步,要是早来一刻钟,你就见到他们了。”   李泉一边说着,一边心虚瞥了一眼里间院子,这个时候,她弟弟可千万别出来。   “那我就等他一下吧!我……我有要紧事找他。”   狄燕心中着实不高兴,昨天放跑了蓝振玉,今天不好好反省自己,却和思思跑出去玩了,这是什么态度?   她心中不满地踢一脚旁边的酒桶,又道:“我不打扰泉大姊做生意,我去里面等他。”   说着,她拔足便向里间走去,吓得李泉连忙拦住她,“别去!里面……那个伙计在洗澡,你就在店堂里等吧!”   李泉反应极快,又拾起一只胡凳放在看不见里间的角落,干笑两声说:“燕姑娘坐这里就行了,影响不了我的生意。”   狄燕听说伙计在洗澡,吓得她连忙停住脚步,慢慢坐了下来,她打量一下酒铺,又好奇地笑道:“大姊存这么多酒,是为天子的寿辰准备吧!”   李泉也正在烦心女皇帝寿辰到底要不要办,狄燕的问题提醒了她,这个狄小娘不就是官家女儿吗?说不定她知道内幕消息。   李泉便连忙堆起了笑脸,试探着问道:“狄姑娘,你爹爹的官一定当得不小吧?”   狄燕黯然低下头,半晌低声道:“我爹爹被人陷害,已经被罢官下狱,若再不证明清白,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李泉吓了一跳,父亲居然要被杀了,她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同情,这个狄小娘真怪可怜的。   哎!阿臻就算帮不了她,安慰安慰她也是应该,阿臻这时候躲开她,不就变成了一个无情无义之人吗?自己真是个糊涂大姊啊!   李泉恨自己刚才把话说得太满,现在又该怎么改口呢?   她心中转了几个念头,便笑道:“狄姑娘,这样吧!我大概知道他们在哪里?你先去江左酒肆老地方等着,我去把阿臻找回来。”   狄燕连忙起身道:“大姊告诉我在哪里,我去找就行了。”   “不!不!你不了解那个思思,从小就难缠呢!她若知道是你找他,她绝不会放他走,还要又哭又闹,你先去酒肆,我编个故让他回来找你。”   “那就谢谢大姊了,我先去了。”   狄燕走出店门,牵马向酒肆去了,李泉探头见她走远了,这才跑进里屋喊道:“阿臻快死出来!”   李臻半天才从酒窖钻出来,“阿姊,我还没清点完呢!”   “不要你清点了,你快去江左酒肆,狄姑娘在那里等你,有急事。”   李臻愣住了,半天也没有明白过来,李泉有点不好意思,催促他道:“你快去吧!再帮我圆个谎,真是丢人啊!”   ……   李臻上了酒肆三楼,远远便看见狄燕坐在位子上,他心中苦笑,自己老姐乱编故事,却要自己来圆谎,这叫什么事!   无奈,他只得上了楼梯,向狄燕走去,笑道:“抱歉!抱谦!让你久等了。”   狄燕因为昨天李臻放跑了蓝振玉而对他大发脾气,等她冷静下来,她也觉得十分歉疚,李臻为保护自己父亲差点丧了命,他放跑蓝振玉也绝不是本意,自己怎么能那样责怪他。   本想今天来向他道个歉,不料他却带着康思思出去玩了,这让狄燕心中又有点生气,她脸一沉,脸望向另一边,不理睬他。   李臻在她对面坐下,陪笑道:“还为昨天的事情生气吗?我昨天也是一时糊涂,后悔也来不及了,责怪了自己一夜。”   狄燕听他提到昨天的事,心中怒气稍稍消了一点,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人家思思从张掖跑来找你,多不容易,你却不理睬人家,这太无礼了吧!”   李臻心中埋怨大姊多事,却让自己处境尴尬,好在他一路想到了说辞,连忙笑着解释道:“思思是昨天和父亲一起来洛阳,但他父亲有急事要赶回长安,今天一早就要出发,我是去送送她。”   狄燕听说是去送人,心中又舒服一点,脸色也缓和很多。   “她父亲有事,她可以留下来啊!干嘛急着走?”   “发生了长安那件事,她父亲哪里还放心,走到哪里都把她带着,怎么可能单独把她留下。”   “有你大姊在,更何况还有你,说不定你将来就是他女婿,有什么不放心的?”狄燕又瞥了他一眼道。   “你真是说笑话了,她是祆教徒,她的丈夫必须也是祆教徒,我怎么可能娶她为妻?”   狄燕顿时醒悟,这个康思思是粟特女子啊!自己竟然忘记了。   她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抿嘴笑道:“我就是说个笑话呢,你还当真了!”   李臻见她似乎不生气了,一颗心终于放心,心中暗忖,‘这件事以后千万别穿帮了。’   这时,狄燕想到了父亲之事,心中又有点沉重起来,“李大哥,你说天子是怎么想的,非要逼御史台三天拿出报告,来俊臣还没有结论啊!她怎么就认定我父亲是凶手?”   其实昨晚李臻已经想通了,历史上狄仁杰并没有被处斩,佛经案也和自己无关,自己不可能改变这段历史。   那么一定会发生什么事,使武则天又改变了主意。   李臻便笑着安慰她道:“正如你说的,来俊臣还没有结论,女皇帝也不可能随便冤杀大臣,何况你父亲还是相国,我估计女皇帝是在给御史台施压,同时也是给来俊臣施压,你就放心吧!你父亲的案子一定会有转机。”   虽然这样说,李臻自己也觉得好奇,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转机呢?      第087章 峰回路转      太初宫凤仪殿,这里是女皇武则天在宫中批阅奏章之处,舍利案和毒经案的风波已渐渐过去,寿辰筹备又重新启动,这几天朝中事务繁多,武则天也格外忙碌。   在凤仪殿西面的一条长长走廊上,御医沈南谬正步履匆匆向凤仪殿方向而去。   沈南谬年约四十岁左右,身材中等,皮肤白皙,在宫中行医已近二十年,为人和善,以细心体贴而出名,宫中人都很喜欢他,武则天也很喜欢他的体贴,指定他为自己的御医。   这时,走廊柱子后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给我站住!”   沈南谬吓了一跳,停住脚步,慢慢回头望去,只见柱子后闪出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身披袈裟,正是薛怀义。   薛怀义因为河内老尼之事刚和女皇武则天吵了一场,被赶出凤仪殿,心中正烦闷,却看见了御医沈南谬。   能贴近武则天的男人并不多,除了薛怀义外,还有就是这个御医沈南谬了,最近武则天患了风湿,肌肉酸痛,需要御医沈南谬替她按摩扎针,有时候薛怀义看在眼中,心中也着实有点嫉恨。   毕竟沈南谬也是身体健康的男人,薛怀义不希望别的男子触摸武则天的身体。   沈南谬认出薛怀义,心中有点害怕,上前行一礼,“原来是大总管,秋夜风寒,当心受凉!”   这时沈南谬职业习惯,却引来薛怀义一阵冷笑,他慢慢走上前,打量一下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沈南谬,便在长廊石椅上坐下,喝斥他道:“难道你要高我一等吗?”   沈南谬无奈,只能慢慢跪下,薛怀义一阵大笑,沈南谬的窝囊着实让他感到舒畅,他又用嘲讽的语气问道:“沈御医,你碰过女人吗?”   “在下家中有妻室!”   “我是问你碰过宫中的女人吗?”   沈南谬缓缓摇头,薛怀义心中惊讶,凑上前笑问道:“你在宫中二十年了,难道从未碰过宫中女人?”   “在下是御医,给宫人看病是我的职责,总管所说之事乃是御医第一大忌,不仅是死罪,也是行医不义之举,在下从不做违背宫规和医德之事。”   薛怀义心中充满不屑,一个无能的窝囊废罢了,自己居然还警惕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薛怀义着实瞧不起此人,越看他便越觉得厌恶,便一脚将沈南谬踢翻在地,斥骂道:“没用的窝囊废,滚!”   沈南谬慢慢站起身,向薛怀义行一礼,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薛怀义望着他背影走远,又想起武则天对自己的怒斥,心中愈加烦闷。   他伸手掰断一株牡丹花枝,狠狠扔进水塘中,恶狠狠骂道:“该死的老太婆,老子早就烦腻她了!”   ……   沈南谬走到凤仪殿前,他本想请宫女通报,正好上官婉儿从殿内走出,看见了沈南谬,连忙上前道:“今天圣上心情不太好,晚一点再来!”   “卑职明白了!”   沈南谬行一礼,又道:“上官舍人,卑职还有一事要禀报。”   上官婉儿已经转身要走,听他这样说,便停住脚步问道:“还有什么事?”   “上次圣上让卑职查罗忠诚之死,卑职已经查出来了。”   罗忠诚就是宫中负责检查寿礼的宦官,他是寿礼入宫的第一关,所有外臣进献寿礼,都要先由他先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才能送入宫内。   上次毒经案,除了高僧云宣和另一名宦官外,罗忠诚也不幸中金毒而亡,不过他没有当场身亡,才引起了武则天的怀疑,暗令沈南谬查清他的死因。   上官婉儿心中一惊,连忙将沈南谬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低声问道:“查到了什么?”   “罗忠诚是在高僧云宣之后才毒发身亡,时间上不对,中间相差了近一个时辰,以吐火罗金毒之烈,他检验时就应该惨叫倒地而亡才对,不可能拖那么久,而且……”沈南谬语气迟疑了一下。   “而且什么,快说!”上官婉儿紧张地催促道。   “而且……他中的金毒并不是从皮肤渗入,而是被人从口中灌毒,虽然看似中毒症状一样,但实际细查就会发现不同,换而言之,罗忠诚其实是被人毒杀,卑职敢肯定,佛经在入宫时并没有毒。”   “你能确定吗?”   沈南谬点点头,“卑职反复检验,确定无疑。”   上官婉儿眼中闪烁不定,沈南谬的结论就证明了佛经是进宫后才被人做了手脚,那么毒经案就应该和狄仁杰无关。   上官婉儿其实知道毒经案和狄仁杰无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相信圣上也明白,只是事关重大……需要确凿的证据。   沉思半晌,上官婉儿又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今天圣上心情不好,就不要给她按摩了,明天再来了吧!另外,你说的这件事牵连太大,你千万不要多嘴,记住了吗?”   “卑职明白,卑职不会引祸上身。”   沈南谬转身回去了,上官婉儿呆立了片刻,便心事重重向凤仪殿内走去……   凤仪殿御书房内,武则天正全神贯注批阅中书省上报的奏章,她这两天的心情确实不好,边境不宁,国库空虚,但要开支的地方又太多。   军费支出,百官俸禄支出,河北旱灾要赈济,还有她的寿典支出,修建天枢支出,天堂还没有完工,还有大笔后续开支,诸般种种,令她心烦意乱。   偏偏今天薛怀义又问她要二十万贯钱,用来安置河内老尼和她的信徒,让武则天想起了前两天御史对河内老尼的弹劾,妖邪放纵,玷污佛门。   她便否决了薛怀义的请求,薛怀义竟老羞成怒,和她大吵一场,着实让武则天恼火。   武则天越想越烦,便搁下了朱笔,负手在房间内踱步,这时,门轻轻开了,上官婉儿悄悄走了进来。   她乖巧地站在一旁,不打扰武则天的思绪,良久,武则天叹了口气道:“婉儿,最近薛怀义越来越对朕无礼,朕已经快无法容忍他了。”   上官婉儿和韦团儿是武则天最信任的两名宫中女官,她们都极为了解武则天的心理,可以说摸透了她的心思,对武则天各种决策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不同的是,上官婉儿是在政务上帮助武则天,而韦团儿则在生活上侍奉她,两人各管一块,历来井水不犯河水。   但自从武则天封薛怀义为陇右道大总管,手握大权的薛怀义开始涉及朝政后,一直和薛怀义关系密切的韦团儿也通过薛怀义插手政务了。   无形中就打破了韦团儿和上官婉儿之间多年形成的界限。   很多时候,上官婉儿制诏下达,她明明知道这些诏书是韦团儿在背后给薛怀义出谋划策,但她也无可奈何。   在宫中,只要韦团儿和薛怀义联手,上官婉儿就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除了隐忍,她别无选择。   此时,薛怀义的桀骜不驯已经使他和武则天之间出现了裂痕,河内老尼事件便是引发他们矛盾的一块点火石。   不过上官婉儿知道,武则天还离不开薛怀义,床头吵架床尾和,现在还远远不是对付薛怀义的时候。   上官婉儿行一礼笑道:“薛大将军本来就是粗人,读书不多,圣上要求他像相国一样明白事理,未免有点苛求了。”   这句话让武则天心里舒服了一点,她笑着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朕对薛怀义的要求太高了,也不太现实,不过他要求朕拨二十万贯钱安置河内老尼,你说该怎么办?”   上官婉儿心中早有对策,她不慌不忙道:“陛下需要平衡,目前太仓存粮和左藏存钱都不多,陛下可以把必须要支付的军费、赈济和官俸扣除后再考虑其他支出。   婉儿觉得,建造天枢可以缓一缓,陛下的寿辰可以增加民间的喜庆热闹,下旨大赦之类,这方面几乎不耗钱,不过在仪典方面稍微节俭一点,比如很多器具可以利用年初之物,不必新造。   至于薛大将军那边,陛下可以让他选,要么削减白马寺的开支,要么停止麟趾寺的支出。”   武则天暗暗点头,天枢确实可以缓一缓,天枢和天堂同时修建,这段时间出入皇城和宫城的工匠太多,已经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事端。   另外自己寿辰的庆典也可以增加喜庆和减少奢华,利用库存中旧的器物,这是个节省费用的好办法,武则天决定采纳。   但武则天却听出了上官婉儿另一层含蓄的建议,其实就是希望她慎重处理河内老尼之事,这和御史的弹劾有关,河内老尼的嚣张入城已经引起朝野非议。   武则天又拾取御史的弹劾奏章看了看,上面弹劾河内老尼进城时的种种妖孽之举,让武则天心中也着实不高兴,她便点了点头,“婉儿的建议很好,就此制诏吧!”   上官婉儿心中暗喜,她见武则天已经接受自己的意见,时机已成熟,便又道:“婉儿还有一件事要禀报陛下!”   “还有什么事?”   上官婉儿跪了下来,“婉儿愿以性命担保,狄相国对陛下忠心赤胆,他绝不是下毒之人,而是被人陷害。”   武则天一怔,不解地望着上官婉儿。   ……   当天晚上,武则天便下达了旨意,御史台暂停对狄仁杰下毒一案的调查,停止大三司会审,解除对狄仁杰的软禁。   不过只是暂停调查,并没有推翻狄仁杰的嫌疑,他依旧停职在家,等待最后的判决。   但御史台由于没有了三天期限,狄仁杰迫在眉睫的认罪危机也暂时消除了。   就在旨意刚下达不久,一名宦官便悄悄出了皇城,将一封密信送到去魏王府。      第088章 人之将死      就在武则天旨意下达半个时辰后,来自宫中的紧急密信也送至了魏王府。   此时武承嗣已经睡下,但密信的内容却把他吓出一身冷汗,他慌忙起身,又命人将明先生找来。   “殿下,何事如此慌张?”   明先生走进房间,便见武承嗣心慌意乱地在房中踱步,不由奇怪地问道。   武承嗣连忙请明先生坐下,把宫中密信递给他,惶恐道:“形势不妙,圣上竟然有宽恕狄仁杰的迹象。”   明先生看了看密信,眉头一皱,事情确实有点麻烦了,他沉吟一下问道:“这两天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圣上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我一直在密切关注宫内情况,这两天宫中很平静,没有发生异常,就是圣上和薛怀义有了点小矛盾,但也和毒经案无关。”   “这就奇怪了。”   明先生沉思良久,他又问道:“那来俊臣那边呢?他有没有进宫上奏什么事情。”   武承嗣还是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来俊臣一直没有入宫,他还有两天的期限,这两天他像疯了一般,到处搜寻蓝振玉。”   明先生眼中露出困惑之色,如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圣上怎么会下这样的旨意?   武承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幕僚,此时他吓得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原本十拿九稳的毒经案竟然出现这么多意外,令他心中开始后悔了。   “先生,要不然再刺杀狄仁杰?”   明先生摇摇头,“现在已经没有刺杀狄仁杰的基础了,之前可以说他畏罪自杀,他有罪在身,这种刺杀也会不了了之。   但现在他已经从监狱出来,又解除了软禁,再刺杀他,就是惊天大案了,甚比毒经案,殿下不要再有这个念头。”   “但我担心圣上万一看透了真相,那该怎么办?”   “卑职也有这个担心,不过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我们还有扳盘的机会。”   “什么机会?”武承嗣紧张地问道。   明先生缓缓道:“关键就在来俊臣和蓝振玉身上,只要蓝振玉的口供指向狄仁杰,而来俊臣又肯配合殿下,那事情就好办了。”   “先生觉得来俊臣敢欺君做伪吗?”   明先生冷冷笑了起来,“他什么时候不敢过?只要有足够的利益,莫说圣上,就连他的父母,他也会照卖不误,殿下,他其实也想干掉狄仁杰,帮助殿下何乐而不为?关键是要满足他的要求啊!”   武承嗣想了想道:“春天时他曾去我的鹿鸣山庄,对那里的风景赞不绝口,实在不行,我就把山庄送给他吧!”   明先生提醒道:“不光是山庄,还有殿下的胡姬宠妾安波儿,他也是垂涎已久。”   武承嗣实在不想把自己的宠妾送给来俊臣,但又想到毒经案的后果严重,他也顾不得了,他命人将自己的次子武延义找来。   他又想了想,庄园和女人不能一起送给来俊臣,必须先让他替自己办事,然后再答谢。   武承嗣递给儿子一个檀木盒子,又给他一块通行金牌,嘱咐他道:“你速去来俊臣府上,把盒子交给他,我给他的亲笔信也在里面,你告诉他,只要他把事情办妥,我答应他的女人一定会送来。”   武延义收下盒子,行一礼道:“孩儿明白了,这就去!”   夜色中,武承嗣站在大门口望着儿子骑马走远,心也不由悬了起来,他合掌对上天祈祷,“恳求上天保佑我渡过这一劫。”   ……   天不亮,狄燕便赶到南市找到了李臻,等了半天,李臻才从店铺里慢慢吞吞走出来,挠挠头道:“这么现在就来了,天还没亮呢!”   狄燕早等得心急如焚,她一把抓住李臻,急不可耐道:“李大哥,我有紧急大事要告诉你。”   李臻见她神情激动,完全不同往日,也不由吓了一跳,“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身后的店铺也开门了,一名伙计打着哈欠走出,狄燕连忙拉了李臻一下,“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狄燕拉住李臻来到店铺旁边的巷子里,见两边没人,这才急切道:“有两件事情,第一是昨晚圣旨下来了,暂停御史台对我父亲的调查,解除了对我父亲的软禁。”   “这简直太好了!”   这个消息令李臻轰然狂喜,他前天为自己放走蓝振玉之事一直耿耿于怀。   没有蓝振玉的证据,就会让狄仁杰面临被迫认罪的危险,如今危险解除,怎能让他不高兴。   “是好事,昨晚我们全家都欢呼起来,大家都几乎一夜未睡。”   狄燕也十分激动,眼睛都红了,她擦去眼中泪花,又道:“第二件事就比较诡异了,今天清晨我刚要出门,门房便给了我一封信。”   狄燕取出一封信递给李臻,“你看看吧!昨晚一个小和尚送到狄府,当时大家正为父亲之事高兴,都没顾上这封信。”   李臻接过信,信皮上一行潦草的字迹使他略略一怔,只见信皮上写着,‘请狄燕姑娘转交李臻!’   “这是给我的信?”   “是!估计对方不知你住在哪里,所以让我来转交,你先看看,会是谁的信?”   见李臻要拆信,狄燕连忙又提醒道:“来历不明的信,当心一点!”   李臻想了想,用衣襟包住手,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取出一张黄麻纸,只见上面写着,‘感谢公子不杀之恩,我命已垂危,但我有武承嗣写给武顺的亲笔信,上面记载着关于毒经案的计划,我要把这封信面呈狄相国,明日下午申时一刻,在净土寺玄奘阁内相见。’   落款是蓝振玉,李臻大吃一惊,急对狄燕道:“是蓝振玉的信!”   狄燕也吃了一惊,她连忙接过信看了一遍,不由惊愕道:“让我父亲出面,这怎么行?”   李臻已经冷静下来,应该是蓝振玉毒发严重,他无法再支撑下去,才决定选择一个了结。   李臻来回走了几步,一对剑眉舒开又收紧,最后对狄燕道:“这件事事关重大,还是让你父亲决定吧!”   ……   安业坊狄仁杰相国府,驻扎在狄府周围的军队已撤走,由于软禁已基本取消,在狄府内监视狄仁杰的侍卫也都在天亮前撤离了,狄仁杰恢复了自由,不过他的官职却没有恢复,依旧处于被停职状态。   狄仁杰书房的院子里,李臻和酒志不安地来回走着,酒志低声问道:“老李,你说老爷子会不会怕蓝振玉下毒,不敢去?”   李臻没好气道:“他那么一把年纪了,还怕什么,我看是你怕吧!”   酒志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是有点怕,万一我中了毒箭,又没你那种人缘,只好等死了,我死了翠儿会嫁给别人,我本来还打算在洛阳买宅……”   “别说了,她出来了!”   酒志连忙闭上嘴,只见门开了,狄燕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对李臻道:“李大哥,我爹爹要和你谈一谈,你进去吧!”   李臻点点头,快步走进了书房,酒志连忙凑上来道:“燕妹子,你父亲怎么说?”   狄燕摇了摇头,有些心绪不宁道:“我也不知道父亲什么意思,他只是详细问了我这些天发生的事情,然后就沉思不语了。”   “我估计你父亲要禀报女皇帝,让女皇帝派兵包围净土寺,反正只要抓住蓝振玉,他就洗清冤情了,这就最有效的办法,你说呢?”   狄燕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很聪明啊!其是我也和你想的一样,父亲最好不要冒险。”   酒志忍住笑,扭过头低声自言自语:“事关我胖爷的性命,怎么能不聪明一点?”   ……   房间里狄仁杰负手站在窗前沉思不语,这件事他已经从女儿那里得到了详情,他当然知道事关重大,但他需要把这件事想清楚。   这时,狄仁杰若有所感,回头见李臻站在一旁,不知等了多久,他便歉然笑道:“抱歉,冷落李公子了。”   狄仁杰回到位子坐下,把蓝振玉的信递给李臻,“我已经想好了,我准备去见一见这个蓝振玉,但我还有一点担心。”   “狄相国担心什么?”   “我担心来俊臣,他的眼线极多,估计在我府中也有,你们今天来府上,他很可能已经知道了。”   “狄相国担心来俊臣去抢夺信件吗?”   狄仁杰微微叹息一声,“我大唐的酷吏从索元礼到周兴,再到来俊臣,可以说一代比一代厉害,这个来俊臣是一个人物,虽然他恶贯满盈,但不能否认他有过人之处,尤其善于抓住一切机会,我想你应该深有体会。”   李臻默默点头,他想到了来俊臣两次抓捕蓝振玉,尤其查到蓝振玉躲在索家,令他印象深刻,来俊臣此人确实有不同寻常的手段。   狄仁杰又笑道:“所以我想和你商量一下,如何避开来俊臣的耳目?”   李臻明白了狄仁杰的意思,沉思片刻问道:“听说狄相书法极好,可以模仿很多人的字迹?”   “应该还可以吧!”狄仁杰笑道:“如果是书法名家,我可能功力还差点一点,如果是一般人,问题倒不大。”   李臻立刻道:“晚辈有一个策略,或许可以避开来俊臣耳目。”      第089章 寺院围猎      鱼品龙是巴蜀泸州人,他的家族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三年前,鱼品龙进京参加武举中榜,封为正八品太子翊卫。   他的武艺只能算中上,头脑也不够灵活,但容貌却长得异常俊美,先是被武承嗣看中,收为假子,随即又被武承嗣献给韦团儿,成为了她的情夫。   鱼品龙的命运立刻改变了,不仅为升为千牛备身校尉,成为武则天的贴身侍卫,同时他一夜暴富,在紧靠天街的明义坊有了一座占地十亩的美宅,宅内家仆成群。   不仅如此,韦团儿还把一批私人武士交给他统领,使他权势急剧膨胀,在宫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千牛卫将军武攸绪见到他都要恭恭敬敬。   虽然鱼品龙很清楚宫中侍卫都瞧不起他,在后面讥讽议论他,而且他还知道韦团儿不止自己一个面首,但他早已不以为耻。   不过这两天鱼品龙却有点烦恼,韦团儿和武承嗣同时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抓住蓝振玉,他也很卖力地四处寻找,可洛阳如此之大,他该去哪里寻找蓝振玉的下落?   中午时分,鱼品龙准备出门继续搜寻那个该死的蓝振玉,刚走到门口,门房便禀报道:“门外有个叫李臻的年轻人要见老爷,说有重要事情汇报。”   鱼品龙顿时大喜,他还想去找李臻打听情况呢!没想到李臻自己来了,他连忙迎了出去,看见了台阶上的李臻。   “李老弟,有什么消息?”鱼品龙上前急问道。   李臻行一礼,笑道:“当然是有消息才来,只是我人手不足,需要鱼校尉协助。”   “你快说,什么消息?”   李臻连忙把鱼品龙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鱼品龙又惊又喜,“你此话当真,他真在那座寺院?”   李臻点点头,“我不能肯定,不过来俊臣恐怕也知道了此事,他人多势众,我只有一人,若被来俊臣抢到蓝振玉,或者蓝振玉再逃掉,我就没办法了。”   鱼品龙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申时一刻,我的人会出现。”   “那我们一言为定,我去见他,你帮我拖住来俊臣。”   “一言为定!”   鱼品龙目光闪烁,他自有想法,这件事当然是让李臻去冲锋,他只需装装样子,做砸了也是李臻之事,和他鱼品龙无关,至少他就可以交代了。   ……   李臻离开鱼品龙的府邸,催马离开了明义坊,可刚到坊门边,坊门两边忽然冲出数十名骑士,手执弩箭,将李臻团团围住,几十支弩箭对准了他。   这时,来俊臣从坊门旁缓缓走出,他看了李臻一眼,阴阴笑道:“李公子,不是说好我们一起抓蓝振玉吗?你怎么去找了鱼品龙,想把我甩掉吗?”   李臻也冷笑一声说:“若不是畏惧韦团儿的权势,你说我会去找那个花剑校尉吗?”   来俊臣轻轻鼓掌,“这句话我爱听,不过你带给他什么消息呢?”   “我只是告诉他,蓝振玉会在时候,什么地方出现,至于他能不能抓到,那就与我无关了,反正我给韦团儿已有了交代。”   这两天来俊臣为了抓住蓝振玉已经快发疯了,今天就是他最后的期限,如果他还找不到蓝振玉,他就无法给圣上一个交代,也无法完成他昨晚和武承嗣达成的秘密协议。   他手上已经有了一瓶吐火罗金毒,可以作为证据,然后再抓住蓝振玉,录他的口供,中间稍微弄点手脚,蓝振玉一心光复李氏大唐,被狄仁杰称为义士。   这样一来,狄仁杰就有了反武尊李的动机,他也就休想逃过这一劫了。   虽然想得很好,可该去哪里抓蓝振玉?就在来俊臣急得快发疯时,他安插在狄府的内应告诉了他一个消息,李臻一早赶去了狄府,并被狄仁杰接见。   这让嗅觉异常灵敏的来俊臣立刻意识到,李臻很可能有什么消息了,他亲自出动,在明义坊门前拦截住了李臻。   来俊臣眼珠转了几圈,他指着周围手下道:“虽然你有高延福撑腰,不过我在这里杀了你,高延福也未必能奈何我,如果你是聪明人,那就知道该怎么办,我数三声,你来选择!”   “一!二……”   来俊臣面带杀机,恶狠狠地盯着李臻,就在他即将数出三时,李臻无奈地举手道:“我给你就是了!”   来俊臣大喜,李臻果然屈服了,他一摆手,手下都放下了弓。   李臻很不甘心地摸出一封信,扔给了他,“这是昨晚蓝振玉托人给我的信。”   来俊臣精神一振,连忙打开信。   ‘感谢公子不杀之恩,我命已垂危,但我有武承嗣写给武顺的亲笔信,上面记载着关于毒经案的详细计划,我愿把这封信面呈公子,明日下午申时一刻,在广化寺藏经阁内相见。’   来俊臣点了点头,此信应该是真,因为只有他才知道蓝振玉有一封武承嗣的信,而且他就很怀疑昨天是李臻放走了蓝振玉,现在所有的疑点都对上了。   不过来俊臣一向多疑,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他还需要辨别一下这封信的真假,他心中寻思,武承嗣那里应该有蓝振玉的手笔。   来俊臣笑眯了眼睛,“李公子果然是聪明人,我就喜欢和这样的聪明人打交道,希望我们下次继续合作愉快。”   他一挥手,“我们走!”   一群人纷纷调转马头,跟着来俊臣疾奔而去,李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由冷冷哼了一声。   已经见到了鱼品龙和来俊臣,他还需要再见最后一人,李臻调转马头,向高延福府邸方向奔去。   ……   龙门是洛阳南面的天然门户,这里两岸香山、龙门山对立,伊水中流,远望就象天然的门阙一般。   这一带也是人口聚集的繁华之地,造型古朴,气势恢宏的龙门堂便矗立在正对定鼎门的直线上,成为洛阳天街的起点。   广化寺就建在龙门山上,依靠山势修建,层层向上,是洛阳颇为有名的寺院,山后便是百丈悬崖,伊水环绕,奇峰秀丽。   申时一刻大约是下午四点一刻左右,申时正,头戴乌纱、身着锦袍的来俊臣便率领一百多名手下出现在广化寺外。   这一次是他唯一的机会,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如果惊动了蓝振玉,再被他逃走,就将误了他的大事。   来俊臣一摆手,所有手下都停了下来,他低声对三名头领吩咐几名,一百余人纷纷散开,从各个方向包围寺院。   这时,一名手下快速奔至,对来俊臣低声禀报道:“启禀中丞,在寺院东门发现了鱼品龙的人。”   “这个浑蛋!”来俊臣捏紧了长剑,心中恨极,不知他在骂李臻油滑,还是在骂鱼品龙愚蠢。   “鱼品龙有多少人?”来俊臣又问道。   “大约二十余人,估计西面还有十几人。”   来俊臣想了想又道:“传我的命令下去,我们的人不准和鱼品龙的手下发生冲突!”   来俊臣倒不是畏惧鱼品龙,他是担心喊杀起来,打草惊蛇,吓跑了蓝振玉。   立刻有手下跑去传令,这时,他的一名心腹赵印问道:“中丞能肯定蓝振玉在寺院内吗?”   来俊臣点了点头,“我反复核对过那封信,所有细节都一致,是蓝振玉亲笔所写,除非是蓝振在故意耍弄我们,不过我估计他毒势严重,快要不行了,所以他要在临死之前报复武承嗣。”   说到这,来俊臣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之色,他又对赵印道:“等会儿进入藏经阁,你负责拦截李臻,我上楼抓人。”   “卑职明白!”   后面一名手下低声提醒道:“中丞,时辰马上到了。”   来俊臣从草丛后一跃而去,喝令道:“跟我走!”   七八名手下跟着来俊臣向寺院内疾奔而去,此时,李臻和鱼品龙也各自进入了寺院,沿着台阶向上奔跑,向最上方的藏经阁奔去。   广化寺的藏经阁掩映在茂密的树林之中,紧靠寺院后山墙。   藏经阁不大,只有三层,里面并没有经卷,由于年久失修,去年的一场大雪将藏经阁压塌,今年又在原有基础上重建,已快要建好。   尽管来俊臣等人都不想惊动藏经阁内蓝振玉,但事实上根本办不到,他们面临激烈的竞争,三方势力都想抢先进入阁内,拿到那封关键的信件。   申时一刻已过,只见李臻、来俊臣和鱼品龙从三个方向朝藏经阁狂奔而来。      第090章 佛经案落      在三支争夺信件的势力中,李臻的势力最弱,他只有孤身一人,来俊臣势力最大,来了一百多人。   但进入藏经阁所在的后院,却只有五人,来俊臣和鱼品龙各带了一名手下,都唯恐惊动了楼中的蓝振玉。   李臻一路狂奔,眼看快要到阁楼入口,来俊臣的手下赵印忽然从斜冲而至,大喝一声,一剑刺向李臻,李臻被迫停下,他向后退了一步,躲开这一剑,他恼怒万分,怒骂道:“你疯了吗?会惊动里面的人。”   赵印却不睬他,刷刷连刺数剑,将李臻逼得连连后退,李臻无奈,拔剑反刺。   李臻被赵印拦截住,来俊臣和鱼品龙一前一后冲进了藏经阁内,鱼品龙的另一名手下也冲进了阁楼内,三人在藏经楼内争先恐后,边打边跑,沿着楼梯盘旋向上,灰尘扑簌簌落下。   就在这时,从藏经阁三楼的窗内倏然飞出一个蓝色的身影,奔进后院的数十人都同时看见,大喊起来,“出来了!”   蓝衣人蜷缩成一团,头发披散,脸色发黑,面容狰狞恐怖,尽管他的身影异常敏捷,但让所有人惊呼的是,蓝衣人竟然是在天空飞掠,一阵风似的向山墙外飞去。   来俊臣已刺死鱼品龙的手下,又一脚将鱼品龙踢翻,用肩头撞开房门,率先冲进了房间。   只见房间内有一只大香炉,香炉下有一滩黑血,正是蓝振玉吐的毒血,还有几块牛黄,窗户大开,人已经不见了。   来俊臣恨得一跺脚,狂奔至窗前,却突然发现脚下有一根细铁丝拴在香炉脚上,另一头延伸出窗外,一直延伸到后山密林内,那个蓝色身影就是利用这条细铁丝滑向了寺院的山墙外。   来俊臣当即立断,一剑斩断了细铁丝,但已经晚了,那名蓝衣人一跃攀上山墙,跳入了墙后的密林之中。   来俊臣气得暴跳如雷,对藏经阁下面的手下大吼:“立刻去追,不准他跑了!”   形势危急,来俊臣已来不及走楼梯,一跃跳出窗外,在琉璃瓦上飞奔几步,又跳到二层的飞檐上,后面的鱼品龙却没有他的本事,只得又从楼梯奔下去。   李臻也追出了寺院,在密林中疾奔,在寺院后面埋伏的人不多,因为后面不远便是山崖,根本无路可走。   来俊臣和鱼俊龙的其他手下也纷纷从东西两边赶来,一百多人在方圆十几亩的山林中搜寻,这时,有人发现了脚印,大喊道:“向这边跑了!”   众人一齐沿着脚印向山上奔去,但跑了不到百步,众人吓得纷纷停住脚步,前面就是悬崖峭壁了。   虽然峭壁上长满了植物,但坡度极陡,下面便是滔滔江水,虽然龙门伊阙号称百丈悬崖,实际上并不高,最多三十余丈,可以清晰地看见山下的伊水。   “你们看!”   一名侍卫指着山腰不远处一件破烂的蓝衣大喊:“那是他的衣服!”   这时,来俊臣也冲了过来,他已气得快发疯,眼看要抓住的蓝振玉又被他跑掉了,侍卫指着挂在灌木上的蓝衣道:“中丞,那是他的衣服!”   来俊臣盯着蓝衣看了半晌,喝令道:“把它捞上来!”   几名侍卫牵着手,最后用飞链爪将衣服勾住,拖了上来,来俊臣拾起这件被树枝挂得破烂的蓝衫,上面还有一滩黑血的污渍,他又闻了闻,一股牛黄味道。   这时,来俊臣又向两边看了看,问道:“那个李臻呢?”   一名手下上前禀报道:“刚才还见他和鱼品龙在这里,好像两人都下山去了,赵印仍然盯着他,跟着他下山了。”   来俊臣气得眼前一阵发黑,狠狠将蓝衫摔在地上,咬牙切齿道:“下山去搜,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   来俊臣和鱼品龙的人在江边搜寻蓝振玉的尸体,而李臻在寺院内摆脱了赵印的追踪,从另一条小路离开了龙门山。   他和狄燕的马匹都寄存一家客栈内,他取了马,在客栈门口稍等了片刻,只见狄燕从旁边幽深的小巷子里钻了出来,她已撕去假发和面具,脱去了男装外衫,穿着一身紫色的襦裙。   “等了我多久了?”狄燕跳上前轻轻给了他肩窝一拳,笑嘻嘻问道。   李臻松了口气,笑道:“我也刚到,就害怕你被他们抓住。”   狄燕调皮地眨眨眼道:“除非他们真以为我是病怏怏的蓝振玉,否则以我的身手,你觉得他们能抓住我吗?”   李臻并不担心,他们之前已进行了周密安排,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就算来俊臣心生怀疑,也是明后天的事情了,那时蓝振玉早已毒发身亡。   “他们现在还在沿江搜寻蓝振玉的尸体,我们快走!”   两人翻身上马,催马向城内疾奔而去……   净土寺位于洛阳城内,是隋朝的皇家寺院,也是唐僧玄奘法师最早的出家之地,目前是洛阳的三大寺院之一,有僧侣两千余人。   玄奘阁位于寺院的观音堂旁边,是一座独立的小院,这里是寺院为了纪念玄奘法师而保存,一般不对外开放,大多数时候都封闭院门。   当李臻和狄燕赶到玄奘阁时,狄仁杰刚刚离去不久,只有陪同他的酒志还守在院子里。   院子很小,地上的青砖上长满了青苔,覆盖着一层枯黄的落树,院角一株百年老杏树上站着两只昏鸦,不时发出刺耳的嘶叫声。   酒志就坐在一座靠墙边的石墩上,手中摆弄着两把飞刀,无神地望着院子里一群觅食的麻雀。   狄燕快步走进院子,觅食的麻雀扑棱棱飞了起来,她心急如焚,担心父亲会不会有什么意外,蓝振玉是极度危险的人物,心狠手辣,而且有可怕的毒药,每个人都对他异常的警惕。   “酒志,我父亲呢?”   酒志抬头看了她一眼,懒精无神道:“你家老头子已经走了,和蓝振玉谈了不到一炷香时间。”   “蓝振玉呢?”随后走进院子的李臻又问道。   酒志指了指玄奘阁,“在三楼,你自己去看吧!已经死了。”   李臻快步向阁楼大门走去,刚走到门口他蓦地想起一件重要之事,停住脚步问道:“那封信呢?狄相国拿到了吗?”   酒志摇了摇头,叹口气道:“老爷子把它烧掉了。”   李臻和狄燕都愣住了,“为什么?”   “你们问我,我又问谁去,我比你们更惊讶,老爷子烧信时脸色那个严肃啊!我估计蓝振玉最后就是被他吓死的。”   李臻和狄燕面面相觑,两人都想不通,那封信是洗刷老爷子冤屈的关键证据,他居然把信烧掉了。   但信已经烧掉,他们也无可奈何,李臻只得走进了阁楼,阁楼的房间门都锁着,只有紧靠门边的楼梯可以上去。   楼梯很陈旧了,布满了灰尘,走一步就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仿佛马上要坍塌。   李臻走到三楼,小门半掩着,推开门,空空荡荡的房间内躺着一人,便是已经死去的蓝振玉。   他身体蜷缩成一小团,满脸漆黑,眼睛已经闭上,似乎死得很安详,怀中抱着他的长剑,在他身边的一只小炉子里,有一封烧掉的信件,虽已成黑炭,但依然保留着信件的原样。   李臻叹了口气,在敦煌、在高昌、在河西道上,在长安,他和蓝振玉斗了一路,那么剑法高强、武艺出众的一个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最擅长毒药之人却死在毒上,让人不得不感觉到命运的讽刺。   “李大哥,你打算把他葬了吗?”狄燕在一旁略有点伤感地问道。   李臻轻轻摇头,“我还需要他替我了结一个隐患。”   ……   天还没有完全黑尽,夜幕中还有一丝青明之色,李臻拎着一只木箱子出现在靠近皇城旁的麟趾寺大门前。   麟趾寺已被河内老尼和她的女弟子们占据,没有得到朝廷的拨款安置,他的上万信徒只得暂时离开洛阳。   寺院门前的空地堆满各种杂物,她们带来的大量物品到现在还没有收拾完,几名女尼正嘻嘻哈哈地打闹嬉戏,忽然看见李臻走近,她们立刻警惕起来。   “这里已是尼姑庵,男子不宜入内!”几名年轻尼姑态度凶蛮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寺院里有个宫里人在等我!”李臻语气平淡道。   几名尼姑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问道:“你是李公子。”   李臻点了点头,“我正是!”   “你随我来!”   一名尼姑带着他走进了寺院侧门,来到一间小院里,院子里守着两名宫廷侍卫,拔剑拦住他,警惕地望着他。   正好这时,一名俊美的少年从房间走出,一眼看见了李臻,连忙回头喊道:“阿姑,他来了!”   “让他进来吧!”房间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公子请进屋!”少年带着李臻走进房间,这里原来是僧房,僧人都搬走了,房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物品,打扫得非常干净。   在窗前站着一名头戴帷帽,身着白色宫裙的年轻女子,当李臻走进房间房间,年轻女子立刻转身,掀开脸上的轻纱,露出了一张秀美的脸庞,这个年轻女子正是韦团儿。   虽然韦团儿今天没有化妆,也没有带什么首饰,看起来似乎天生丽质,但她上次给李臻留下了恶俗印象,使李臻对她没有任何好感。   韦团儿打量了一下李臻,淡淡问道:“东西带来了吗?”   李臻把木箱子放在地上,把蓝振玉的剑也放在旁边,“箱子里是他的首级,那封信已经被他烧掉了,信灰也在箱子里,还有他的剑。”   韦团儿轻轻拍了一下手掌,一名侍卫快步走了进来,向韦团儿施一礼,韦团儿指着箱子道:“你鉴定一下吧!”   侍卫在箱子前蹲下,慢慢打开了木箱子,他眉头一皱,仔细端详片刻,点点头对韦团儿道:“启禀阿姑,正是此人!”   “你们都下去吧!”   俊美少年和侍卫都躬身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韦团儿和李臻两人,韦团儿围着李臻慢慢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他,脸上笑得如桃花灿烂。   “你确实很能干,比鱼品龙那具臭皮囊要能干得多,我很喜欢,我也该兑现自己的承诺了,李公子,你说吧!想要什么?”   李臻一指箱子,“我就要这只箱子,来俊臣那边恐怕还得有个交代。”   “来俊臣不过是条狗,理他做什么!”   韦团儿不屑地撇了一嘴,柳眉又轻轻挑起,对李臻低声笑道:“如果你愿意效忠我,我想,说不定你还可以取代鱼品龙,你觉得呢?”   李臻笑着摇了摇头,“韦姑娘,这件事你要去和高府君商量,我让高力士给你送信,我以为你会明白。”   韦团儿先是一怔,脸色随即便慢慢地阴沉下来,她冷冷注视李臻半晌,才挥了挥手道:“你走吧!”   李臻抱拳行一礼,拾起箱子和长剑,“在下告辞了!”   他慢慢退出了房间,韦团儿只是冷眼看着他离去,至始至终,再没有说一句话。   ……   夜色中,李臻和狄燕在安业内牵着马缓缓而行,狄燕叹了口气道:“我今天问父亲,为什么要烧掉那封信,父亲只是笑而不答,他说你明白,你明白吗?”   狄燕一双美眸注视着李臻,月光下,她的美眸十分明亮,闪烁着一种宝石般的光泽。   李臻笑了笑:“如果你父亲说我明白,那我想他应该是在顾全女皇帝的颜面,或者说这和朝廷的某种权力斗争有关。”   狄燕轻轻哼了一声,“我父亲倒是想得宽宏,顾全天子颜面,我就怕天子不领情,最终不会饶过他。”   李臻低下头注视着脚尖,沉吟良久道:“阿燕,其实我觉得女皇帝已经明白了真相,否则她不会下令暂停御史台调查,更不会解除对你父亲的软禁。”   “但愿吧!可我父亲说,他恐怕要回家种田了。”   “回家种田不好吗?”   狄燕摇摇头苦笑道:“我不知道!”   这时,关闭坊门的鼓声轰隆隆敲响了,李臻笑道:“我得回去了,要不然就赶不上南市关门了。”   狄燕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吧!去吧!好像谁稀罕你留下来似的。”   李臻翻身上马,笑着看了一眼狄燕,催马疾奔而去,狄燕望着他背影远去,笑骂一声道:“臭小子!”   她长长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欢快地奔跑着向家里跑去。   ……   三天后,武则天下达了圣旨,以政务处置不当为由,免去了狄仁杰的相国之职,贬为彭泽县尉。   又过了两天,武则天再次下达旨意,魏王武承嗣进献假舍利,欺君罔上,罪不可赦,夺其王爵,免去一切官职,将其囚禁于鹰犬坊。      第三卷 月下美人谋      英雄舞剑,美人吹箫。      第091章 东宫之变      太初宫东北角的隔城内有一片密集的房舍,这里便是宦官们宿舍,近万名宦官便集中住在这里。   当值时宦官们入宫侍奉,停值时则回宿舍休息,只有高延福这种内侍省高官才可能在宫外开府。   此时在隔城内的一座小院前,千牛卫将军武攸绪率领数百名侍卫将院子严密包围,校尉鱼品龙则带领十几人在房间内仔细搜查。   在远处,大群宦官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那不是罗忠诚的住处吗?人都死了,他们还在搜查什么?”   “你难道不知宫中在排查给佛经下毒的人吗?听说已经抓了不少人。”   “我听说了,不过这件事莫非和罗忠诚有关,他不是检查进宫寿礼时中毒死了吗?”   “这就是你消息闭塞了,据说上面已经认定了,就是罗忠诚下的毒,他后来畏罪自杀。”   ……   这时,房间传来鱼品龙兴奋的喊声,“找到了!”   只见鱼品龙从罗忠诚的房间里快步奔出,手中捧着一只沾满泥土的铁盒子。   他上前单膝跪下,将铁盒子呈给武攸绪,“这是在墙角挖出了铁盒子,请将军过目!”   武攸绪看了一眼旁边的两名御医,“你们查一下吧!”   两名御医战战兢兢打开铁盒子,里面是三只小瓷瓶,他们小心翼翼检查了片刻,不由惊呼起来,“将军,瓶子里就是金毒!”   周围人顿时一片哗然。   武攸绪却暗暗叹息一声,现在证据确凿,恐怕这次东宫难逃劫难了。   ……   当天晚上,上千名宫廷侍卫和百余名宫女宦官气势汹汹闯进了东宫。   他们兵分两路,千牛卫将军武攸绪率领宫廷侍卫搜查皇嗣李旦的书房和起居之所。   而韦团儿则率领百余名宫女及宦官搜查李旦妃子们的居住之地。   随着狄仁杰被贬黜和武承嗣被囚禁,一度沸沸扬扬的佛经案便渐渐地不被人提及。   但这件事并没有完结,武则天始终对宫中下毒者耿耿于怀,她命令韦团儿在宫中密查此事。   很快,韦团儿便有了结论,宫中下毒之人正是负责检查进宫寿礼的宦官罗忠诚,只有他有机会接触狄仁杰所进献的佛经。   罗忠诚后来被毒死并非有人杀他灭口,而是他畏罪自杀,随着在罗忠诚房中搜出了金毒,罗忠诚下毒的证据已经确凿无误。   但罗忠诚曾长期在东宫侍奉,刚调到太初宫不久,他成为下毒者,那么曾经住过东宫的两任皇帝,李显和李旦都难逃嫌疑。   李显因身在楚州,可以排除嫌疑,而住在东宫的皇嗣李旦就难脱干系了。   东宫明心殿内,一群群东宫的宫女和宦官被带出了大殿,一名负责搜查的大宦官高声指挥手下,“东宫所有的后妃和宫人都统统送去祈福阁暂避,任何东西都不准携带。”   韦团儿在几名宫女的簇拥下,站在一座亭子里冷冷地望着惊恐万分的东宫宦官和宫女,她穿着一身雪白的宫裙,脸色铁青、目光阴冷,在月光映照下显得颇为诡异。   这时皇嗣李旦的两名妃子,皇嗣妃刘氏和德妃窦妃也被几名搜查宦官带了出来,窦妃和刘妃脸色苍白,头发披散着,被几名宦官无礼地推搡。   窦妃走过花亭,她扭头怒视韦团儿,愤恨道:“韦团儿,你挟私报复,必不得好死!”   韦团儿不屑地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先替自己想想吧!你才会不得好死。”   窦妃狠狠啐了她一口,韦团儿大怒,上前便是一记耳光,喝令宦官道:“把她拖走!”   在一阵叫骂声中,窦妃和刘妃被宦官推了下去,这时,负责搜查的大宦官上前对韦团儿谄笑道:“阿姑,所有人都走了!”   韦团儿眼中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她缓缓道:“给我仔仔细细的搜查,尤其窦、刘二人的房间,每一寸地方都不准放过,我觉得她们房中必然藏有妖邪之物。”   ……   这几天由于天气变冷,武则天身体酸痛的症状又有点加重了,只有靠御医沈南谬的推拿和针灸才能减缓她身体疼痛。   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芙蓉帐内温暖如春,御医沈南谬跪在床前,衣袖半卷,全神贯注地为圣上按摩。   武则天慵懒地躺在铺着厚厚丝绒的象牙榻上,身上盖着一条百翎云锦被,凤目微闭,很舒适地享受着沈南谬在她身上和腿上的推拿。   “嗯!再上来一点,对了,就是那里,稍稍用点劲!”   在房间一角,薛怀义面沉如水地望着沈南谬的手,当沈南谬的手稍稍碰到武则天的敏感部位时,薛怀义再也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武则天凤目睁开,极为不满地看了一眼正大步离去的薛怀义背影。   这时,韦团儿快步走进了武则天的寝房,她见圣上正在推拿,脚步不由迟疑了一下。   “团儿,查到什么?”武则天睁开眼缓缓问道。   “陛下先治疗,奴婢等会儿再向陛下禀报。”   “你现在就说!”   武则天示意沈南谬将自己扶坐起来,沈南谬知道圣上只穿了一件丝薄的内衣,他正要退下,武则天却轻轻按住他的手,对他赞许地笑了笑,凤目中流露出了温柔之色。   沈南谬心中怦地一跳,慌忙退了下去。   两名宫女上前给武则天穿上了衣服,武则天轻轻舒展了一下身子,觉得身体舒服多了,她便问韦团儿道:“你说吧!查到了什么?”   “奴婢不敢说。”   武则天脸一沉,目光锐利地注视着韦团儿,“说!”   韦团儿磕了个头,战战兢兢道:“皇嗣那里没有什么异常,但皇嗣妃和德妃的寝房内却意外发现了厌蛊之物。”   武则天心中一跳,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什么厌蛊之物,拿给我看!”   片刻,一名宦官捧着一只柳木箱子走进了武则天的外房,小心放在地上,武则天从寝房内走出,目光落在了箱子里,那是两个小木人,上面竟写着她的名字,小木人身上密密插着钢针。   武则天顿时觉得身体愈加疼痛难忍,她忽然明白自己最近为什么身体疼痛了,她银牙咬碎,眼中杀机迸出,半晌才从嘴唇中挤出两个字,“贱人!”   “传朕口谕,宣皇嗣妃和窦德妃立刻来嘉豫殿见朕!”   传旨宦官飞奔而去,武则天又冷冷对韦团儿道:“你去处理吧!这两人,朕不想再见到她们了。”   韦团儿心中暗喜,躬身道:“奴婢遵旨!”   ……   次日中午,皇嗣李旦在贞观殿外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他心中充满了悲哀,他的两个妻子,刘氏和窦氏昨晚被宣去嘉豫殿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再大的悲痛他也只能隐藏在心中。   这时,内侍高延福手持圣旨匆匆从殿内走出,他面色平静,看了一眼李旦,便展开圣旨,站在台阶上宣读。   “皇嗣李旦,久承圣恩,却不思忠孝,放纵后宫,乃至后宫失德,其罪难免,朕思社稷之安危,特此下旨,废黜其东宫皇嗣,贬为相王,闭门思过一年,钦此!”   李旦只觉眼前一黑,昏倒在台阶下。   ……   在武则天主政时期,皇帝几番变换,太子更如走马灯一般更替频繁,皇嗣只是皇太子替补,连太子都还谈不上,所以李旦被废,在大唐朝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但李旦派系官员的清洗才是大家关注的重点,按照惯例,圣上必然会清洗李旦派系的高官,支持李旦的狄仁杰已先一步被罢相,那么接下来会是谁?   很快,不到半个月,同平章事任知古、裴行本,司礼卿崔宣礼,文昌左丞卢献,御史中丞魏元忠等等李旦派系的高官纷纷被贬黜为县令。   一时间朝野不宁,人人自危。   和朝廷的动荡不安相反,大唐民间却沉浸在庆贺圣神皇帝寿辰的喜悦中,武则天下旨大赦天下,赏七十岁以上老人予酒肉,举国为之欢庆。   洛阳酒价迅速暴涨了两倍,尤其经营西域葡萄酒的商人,更是获利极为丰厚。      第092章 曹文谋职      时间渐渐到了十月中旬,越来越多准备参加科举和武举的士子纷纷进京,来自大唐各地的十万士子云集神都洛阳,各家客栈爆满,大街小巷,酒肆青楼,处处可见风流士子们的身影。   积善坊高府门外,李臻正在嘱咐姊夫曹文一些注意事项,曹文默默点头,李臻说的这些事情他都懂,不需要李臻再对他嘱咐。   随即科举渐渐来临,科举背后的人脉竞争也逐渐激烈起来,人人都想托关系、叙乡情、拜高官为门生,以求在科举中能得到朝廷高官的关照,这也是大唐每年科举的一大胜景。   李臻也受不了大姊李泉给他施加的压力,开始为姊夫曹文奔波,他本来打算让曹文拜为狄仁杰的门生,不料狄仁杰被贬,无奈之下,他只得打上了高延福的主意。   高延福只是内侍省的四大内侍之一,只管宫中之事,一般不过问朝廷政务,不过高延福在洛阳有很深的人脉,他可以把曹文推荐给某个实权高官。   正好高延福想给养子高力士找一个教授书法的西席,而曹文的书法极好,在沙州很有名气,李臻便把曹文推荐给高延福。   这时,高府管家快步走了出来,他早已和李臻熟悉,知道他是老爷极为看重之人,对李臻也十分客气,躬身施礼笑道:“李公子,老爷有请!”   李臻拉了一下曹文,“走吧!”   曹文整了一下衣冠,忐忑不安地跟随李臻进了高府。   书房内,曹文全神贯注地写了一首诗,高延福在一旁暗暗点头,笔法圆润不失力道,看字如识人,这个曹文果然写的一手好书法。   虽然曹文是李臻的姊夫,但他有真才实学更让高延福欣赏,这时,曹文放下笔,谦虚地对高延福道:“学生已写完,请府君过目。”   高延福拾起条幅,读了几遍,赞许道:“不愧是沙州才子,书法真不错。”   他放下条幅,又把高力士招上前,对他道:“从今天开始,曹先生就是你的西席了,还不拜见先生!”   高力士跪下,恭恭敬敬给曹文磕了三个头,“学生高力士,拜见先生!”   自己的第一个学生竟然是个小宦官,多少让曹文心中不太舒服。   不过想到高延福权势和人脉,这点遗憾也就无足轻重了,他连忙扶起高力士,“不敢!不敢!以后我们互相切磋,一起学习。”   高延福对曹文的人品很满意,便让高力士带他去学房练字,两人离去了,房间里只剩下高延福和李臻。   高延福又让人摆了酒,对李臻笑道:“今天无事,你就陪我喝两杯吧!”   李臻也笑道:“蒙府君看重,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这就对了,随意一点好!”   虽然高延福最初是对李臻怀有感恩之心,但李臻在佛经案中的表现十分老道,令高延福很是赞赏,无形中,他也愿意和李臻聊一聊心里话。   李臻给高延福倒了一杯酒,感概道:“不瞒府君,我姊夫是有才华之人,是我祖父最得意的门生,可惜家境贫寒,性格又比较文弱,在县衙中做事也没有出头之日,我大姊对他期望很高,希望他能考上科举。”   “我看得出来,他的书法确实不错,已隐隐有大家风范,我会把他推荐给高官,贤侄就放心吧!”   “多谢府君提携!”   两人喝了几杯酒,高延福有了几分酒意,便笑道:“狄公被贬黜的真正原因,我想你应该明白了吧!”   李臻默默点头,当初来俊臣在监狱内要狄仁杰揭发任知古、裴行本等人,实际就是武则天的授意。   只是他没有想到,武则天抓狄仁杰下狱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清洗李旦派系,难怪狄仁杰最后要烧掉那封信。   高延福喝了口酒又笑道:“圣上本想借狄仁杰案最后牵出皇嗣,没想到这桩案子却杀出一个毛头小子,最后搅了局,她最后只好借韦团儿之手来达到目的了。”   李臻吓了一跳,“府君是说女皇帝知道我了?”   高延福笑眯眯道:“圣上知不知道你,我不太清楚,可我想,她就算知道,也不会把你放在心上,不过一些有心人却记住了你。”   李臻知道高延福所指,比如来俊臣、韦团儿、武承嗣等局内人,他苦笑一声道:“但愿这件事就此为止,不要再生事端了。”   高延福却摇了摇头,“林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朝堂斗争就是这样,有时候你觉得事情结束了,或许它才刚刚开始,有时候你觉得它还在继续,实际上它已经结束了,诡异莫测,也只有局中人才清楚。”   高延福见李臻有点心情沉重,又笑道:“你不用担心,有我在,来俊臣、韦团儿等人不敢动你。”   “多谢府君护佑晚辈!”   这时,李臻又问道:“那武承嗣呢,他就没有复出之日了吗?”   高延福冷笑一声,“敢对佛经下毒,让圣上亲眼目睹了死亡,圣上不杀他已经是天恩,他还想再复出,纯属痴人说梦了。”   高延福又倒了一杯酒笑道:“我们喝酒,不要说这些无趣的事情了。”   ……   这段时间,心情之人最好的却是李泉,她向赵秋娘借了两千贯钱,加上李臻给她的钱,她前前后后囤积了五千贯钱的上好葡萄酒。   虽然让她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月,但最后酒价暴涨,她的上好葡萄酒供不应求,使她大获其利。   与此同时,丈夫又得到高府君的青睐,答应把他推荐给掌实权的高官,李泉可谓双喜临门,就在李臻和丈夫回来后,她便拉着两人,来左岸酒肆摆酒庆贺。   婆婆孟氏要吃素,不肯跟她来酒肆,她也不以为意,心情反而更好,在酒肆二楼包下了一间雅室。   酒保眼睛很毒,看出李泉才是做主的人,满脸堆笑地站在她身边点菜,李泉有了钱,为人也爽快,指着酒肆的七八样招牌菜道:“一样给我来一份,另外你们店里有什么好酒,我是指葡萄酒。”   酒保吓一跳,一样来一份,那就要五贯钱了,这是个有钱人啊!   他连忙陪笑道:“好酒有,刚从高昌运来的葡萄酒,就是价格比较贵。”   李泉冷笑一声,“你别当我是冤大头,以为我是外行吗?高昌葡萄酒也分三六九等,给我报名字!”   酒保见她是懂行人,不敢再弄手脚,只得老老实实道:“要便宜的,有双林居的三年酿,价格适中的有张生坊的十里香,价格贵一点的,有雅士居的进士红和王德记的老窖红。”   “进士红多少钱一瓶?”   “我得先给三位说清楚,因为最近天子过寿,酒价大涨,别的酒肆也是一样,进士红每瓶要一贯钱,这个价格能接受吗?”   李泉眉头一皱,她卖给左岸酒肆的价格是五百钱,这帮混蛋居然翻了一倍,太黑了。   但让她选别人的酒又不可能,她只得点点头道“那就来一瓶进士红!”   “好咧!三位稍坐,酒菜马上就来。”酒保匆匆去了。   南市各家酒铺因为进货渠道不同,所以酒的品质也各不相同,大家都给自己的酒取了名字,李臻给大姊的酒取了一个名字,叫进士红。   这段时间,雅士居的进士红已经成为了洛阳名酒,极受士子们欢迎,谁不想高中进士呢?   李臻凑上前低声笑问道:“阿姊,你告诉我,这段时间你赚了多少钱?”   李泉眉开眼笑,小声说:“告诉你,老姐我至少净赚了这个数。”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李臻吓了一跳,不会吧!短短几个月就净赚了一万贯,这简直大发了。   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阿姊的酒铺刚开业时要被人赶走,就是为了这次发财的机会啊!   这时,李泉见丈夫若有所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不高兴地敲了他一下,“喂!你又在闷想什么?”   曹文‘嘘!’一声,“我在听隔壁说话呢!”   李臻和李泉都屏息细听,果然听见隔壁有几人在谈论时事。   “皇嗣被贬,我看圣上又想立武氏为皇太子了,我大唐沉沦若斯,才能拨云见日?”   “季真兄太多虑了,我觉得皇嗣被贬和武承嗣被夺王爵有关,听说武氏家族对武承嗣被夺爵十分不满,为了平衡李武之间的矛盾,皇嗣被贬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你们俩说得都不对,应该是庐陵王要回来了,等他当几年太子,圣上再把他贬下去,又将相王提上来,两兄弟轮流玩,反正就是上不了位。”   ……   李泉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兄弟身上,打趣他笑道:“这几天我见你心神不宁,是不是在想那个小妮子了?”   狄仁杰被贬去彭泽县当县令,狄燕也陪同父亲去了,而好友酒志在北市附近买了一处占地两三亩的小宅,他也返回敦煌接父母去了。   这段时间李臻没有了朋友,显得有点心绪不宁,总是被大姊李泉取笑。   李臻知道老姐后面要说什么,慌忙起身道:“我出去透透气!”   他慌慌张张出去了,李泉见他跑得狼狈,不由开心地大笑起来。   李臻走出雅室,站在栏杆前凝视着南市里的车水马龙,大姊确实说中了他的心事,他这段时间是有点想念狄燕了。   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却一起出生入死,建立了深厚的情谊,狄燕走了一个多月,让李臻感觉到怅然若失。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阴阴的笑声,“李公子,我们好久不见了!”      第093章 人情难却      李臻一回头,他身后竟然是来俊臣,只见他身着官服,头戴乌纱帽,手执长剑,远处还有几名手下在巡视,他显然是在执行公务。   李臻也拱拱手笑道:“原来是来中丞,我们是好久没见了,来中丞在办案吗?”   来俊臣最后没有能抓到蓝振玉,他只好写了一份不完美的报告,被武则天一顿怒斥,不过他也有收获,得了一座庄园,又把武承嗣的宠妾收入府中,也算是有失有得。   他也知道最后是李臻得到了蓝振玉的首级,尽管他对李臻颇为恼火,但惧于李臻背后的高延福,这口气他也只好忍了。   时间过去了一个多月,他几乎快忘记了李臻这个人,没想到今天居然在酒肆遇到了。   来俊臣干笑两声说:“我是来巡察民风,最近各地士子云集洛阳,有人在士子中故意诋毁圣上,妖言惑众,令圣上十分震怒,所以让我们御史台也出来走访走访,我希望李公子慎行慎言,别祸从口出了。”   李臻呵呵一笑,“多谢来中丞提醒,李臻会记住。”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叫骂声,来俊臣的一名手下和酒客发生了冲突,来俊臣向他点点头,“李公子先忙,我们下次再聊!”   来俊臣快步走了过去,不问青红皂白,喝令手下,“把他抓起来!”   几名手下立刻将那名酒客按倒在地,李臻摇摇头,走回自己的雅室,他听见隔壁那群士子还在兴奋地谈论朝政,便敲了敲他们的门,“少说几句吧!当心被来俊臣抓走。”   房间内立刻雅雀无声,李臻笑了笑,回到了自己房间,酒菜已经上来了,却见大姊正和姊夫喝交杯酒,见李臻进来,两人吓得连忙坐好,李泉脸上通红,气得瞪了他一眼。   李臻目光却望向屋顶,忍住笑道:“阿姊别这样瞪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曹文喝了两杯酒,话也多了起来,他拉李臻坐下,给他倒了一杯笑道:“我和你大姊商量一下,决定在洛阳买宅了,就算考不上也不想回敦煌了。”   李臻也欢喜道:“阿姊终于做了个明智的决定,我也不用再睡阁楼。”   “去!想得美。”   李泉敲了他一记,笑骂道:“就算买了宅,还要让你这臭小子继续睡阁楼!”   李泉最近卖酒赚了大钱,也算是腰缠万贯的富婆,她当然决定买自己的房宅,不再租别人的房子了,还要买几个奴婢,一家人可以过稍微宽裕的日子了。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李臻离门口近,他打开了房门,外面却站着一名士子,年约三十余岁,身材瘦高,脸上棱角分明。   “你找谁?”李臻笑问道。   士子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在远处巡视的来俊臣,向深深李臻行一礼,“刚才多谢公子提醒,让我们免了大难!”   李臻笑道:“没什么,这位仁兄请进来坐吧!”   士子犹豫一下,曹文却很热情地请他进来,他刚才听他们谈论时局,有些言论颇为精妙,就恨不得参与其中。   他笑着向这名士子介绍道:“在下沙州曹文,这位拙荆李氏,那位是我内弟李臻,我也是参加明年春闱的士子,大家都是同道中人。”   这名士子又惊又喜,连忙回礼道:“在下越州贺知章,不知曹贤弟要报考哪一科。”   李臻眼皮一跳,迅速瞥他一眼,心中忖道:‘原来这位就是名士贺知章了,好像已经三十多岁,怎么现在才参加科举?’   其实这时候,贺知章在吴中一带已经很有名气了,被誉为四明才子,洛阳和长安也有了一点名气。   不过曹文是从比较偏僻的沙州过来,他没有听说过贺知章的名字,只当他是和自己一样的普通士子。   曹文也正在为报考哪一科而为难,他犹豫一下道:“我擅长经文,想报考明经科。”   贺知章大笑,“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报考明经科确实是明智之举。”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明经比较容易考中,三十岁还在考明经就已经老了,而进士科极为难考,五六十岁还在考进士的人比比皆是,五十岁就算年轻了。   虽然考明经科比进士科容易,但明经没有进士名气大,也没有进士爬升快,想到五品以上的高官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很多人宁愿考进士而不愿意考明经。   这时,李泉在一旁道:“夫君,你不如和他们一起去聊聊天吧!”   贺知章立刻热情邀请道:“欢迎啊!曹贤弟请和我们来聊一聊。”   曹文得到妻子同意,也欣然答应,贺知章又感谢了李臻的提醒,这才带着曹文一起去了隔壁房间。   李臻笑问道:“阿姊怎么想通了,开始准许姊夫出去交友?”   李泉笑而不言,她是极为精明之人,尤其善于识人,她深为厌恶丈夫和那帮同乡混在一起,整天喝花酒、聊女人,从来不谈学问。   而隔壁这群士子,谈吐高雅,忧国忧民,言语中根本没有风月,她当然希望丈夫和这样的人交友,远离沙州那帮狐朋狗友。   这时,酒保又送来几样大菜,李泉连忙吩咐道:“把菜送到隔壁去!”   李泉笑着安抚李臻道:“今天就让你姊夫多吃点,改天阿姊做你最爱的葱油肉饼补偿你。”   李臻有点哭笑不得,大姊还把他当做孩子。   ……   李臻刚回到酒铺,伙计阿才便跑上来笑道:“公子,刚才张爷来找你,还带了一个人,好像有什么要紧事,让你回后去一趟茶庄。”   “张爷带来什么人?”   “一个瘦高个,年纪和张爷差不多,对了,他穿着官服!”   李臻略一沉吟,便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多谢阿才。”   伙计回店铺了,李臻转身便直接向望春茶庄走去,他已经猜到张曦带来的是何人,应该就是孙礼。   望春茶庄内堂,张曦正和孙礼闲聊宫中的趣事,这时,一名伙计在门口道:“东主,李公子来了。”   孙礼连忙起身,“让我和他谈吧!”   张曦点点头,转身进了后院,片刻,李臻走进内堂,见只有孙礼一人,笑问道:“张大哥呢?”   孙礼走上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大理寺有规矩,他得回避一下。”   李臻微微一怔,“孙大哥找我有事?”   孙礼点了点头,“我有个案子要请你帮忙。”   他指了指坐席,“我们坐下谈。”   李臻坐了下来,他对孙礼怀有一分歉疚,上次大理寺刺杀案,不少官员被处理,孙礼也被降了一级,从大理寺丞降为大理寺司直。   虽然只是降一级,但两者权力却大不相同,大理寺丞是管理者,下达各种指令,权力极大,而大理司直却是命令的执行者。   所以当孙礼提出请他帮忙,李臻便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   孙礼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我最近接到一个麻烦案子,可能和你有点关系。”   “和我有关?”李臻着实困惑了,难道自己又卷进了什么案子之中?   孙礼见李臻表情愕然,连忙摆摆手笑道:“你别急,案子和你没有直接关系,但你可能是知情者。”   李臻笑道,“请孙大哥直言,小弟洗耳恭听!”   孙礼沉吟一下,这才缓缓道:“断潭女尸案,你应该知道吧!”   李臻点了点头,大约六七天前,立德坊的断潭内捞起四具女尸,轰动了全城,酒铺的阿才和阿福还跑去看热闹,回来告诉他,是四名穿着宫装年轻妇人,当时他还以为是宫女。   可是这件事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李臻着实想不通,他问道:“这件事不应该是洛阳官府管辖吗?怎么推给了孙大哥?”   “这件案子本来大理寺无关,但上面协商下来,说大理寺破案经验丰富,便把案子转给了大理寺,这一级级压下来,最后压到了我头上,我又能给谁去?”   孙礼气得苦笑,“我哪有什么破案的经验,这不是浑扯吗?”   “刚才孙大哥说,这个案子和我有间接关系,我不太明白,孙大哥能否说明白一点。”   “这件事我确实说不明白,不过你跟我去一趟大理寺,我拿样东西给你看,或许你就明白了。”   李臻心中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会是什么东西呢?他看看天色还早,便立刻道:“我这就和孙大哥去大理寺。”   李臻上了孙礼的马车,不多时,马车进了皇城,来到了大理寺衙门前,孙礼低声道:“这个案子涉及甚大,上面要求保密,老弟可千万不要出去乱说。”   “孙大哥放心吧!小弟不是嘴松之人。”   两人进了大理寺仓库大院,来到一间有士兵把守的房间前,孙礼出示了银牌,便带着李臻走了进去。   房间颇大,摆放着五排铁架子,上面放慢了各种物品,都是各个案子的证物,铁架上有标识,有些年代很久了,甚至是十几年前的案子。   “这些都是各个大案的证据物品,案子都没破,证物便积累在这里,二十年若不破,就要转移到大仓库去。”   李臻终于忍不住好奇心,低声问道:“孙大哥,死的到底是什么人,听说是四个年轻的宫装妇人?”   孙礼叹息一声,“是嗣滕王李脩琦的王妃,另外三个是她贴身侍女,她在半个月前便失踪了,最后尸体居然从断潭里捞出来。”   李臻不由一怔,他没想到死者居然是皇族王妃,难怪上面这么重视,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时他们走到最里面一排铁架,孙礼指着铁架上一件物品道:“这个东西你应该认识吧!”   李臻定睛细看,顿时惊得他‘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第094章 阴魂不散      摆放在铁架之上的物品,赫然又是一只舍利铜盒,和他当初交给武顺那只舍利套函完全一样。   “我们从水潭中捞起了这只铜盒,找人鉴定后才知道是弥勒舍利套函,我上次听你说过,你和这只套函有点关系,所以我才找到你。”   李臻头脑里一片空白,他根本没有注意孙礼在说什么?这只舍利套函的出现实在太令他震撼了。   他慢慢拾起了这只铜套函,仔细地端详,没错,无论外形、重量以及铜盒上纹路都一模一样。   他轻轻摩挲中铜盒上的花纹,尽管有些模糊不清,但他还是依稀辨认出了,弥勒菩萨手中托着一只钵盂。   也就是说,这也是一只影舍利,李臻闭上了眼睛,回想当初王元宝对他说过的事情。   ‘一共三只舍利盒,两只影舍利,一只真舍利,装有真舍利的套函被自己得到,而两只影舍利套函,一只被王元宝拿到,而另一只应该被阿缓王夺走。’   李臻的手不由有点颤抖起来,这只影舍利套函应该远在万里之外的吐火罗,可它现在居然出现洛阳的一个小水潭之中,这里面又藏着什么样秘密?   “李老弟、李公子,你没事吧!”   孙礼见他神情有异,便低声提醒他,李臻从恍惚中渐渐恢复了理智,他把舍利盒放回铁架,低低叹息一声道:“真是阴魂不散啊!”   “你上次给我说过的舍利套函,就是它吗?”孙礼又问道。   李臻点点头,却随即摇了摇头,“我说不清楚,和我有关系的那只舍利套函已经在宫中被拆开了,这是另外一只,可它确确实实和我有关系。”   “那李公子能给我什么样的线索呢?”   这才是孙礼关心的事情,这桩案子来头太大,不仅给了他极大的压力,而且关系到他的前途,如果他能破这桩案子,他很有可能将官复原职,孙礼满怀期待地向李臻望去。   “我现在心很乱,想把思路整理清楚,孙大哥给我一点时间。”   孙礼点点头,又把铜套函递给了李臻,“这桩案子是我主管,我可以做主,这件证物就暂时借给你,等你想清楚后再还给我。”   两人走出了小仓库,李臻又问道:“这桩案子上面给了孙大哥多长的期限?”   “三个月,上面要求我三个月内破结此案,如果破不了这个案子,恐怕我又得回去当侍卫了。”   李臻默默点头,既然孙礼已经向自己开口了,这件事不管和他有没有关系,他都要尽力帮助孙礼,还他一个人情。   ……   返回南市的马车上,李臻轻轻抚摸着手上的铜套函,这只铜套函应该在阿缓王的手中,现在却出现在洛阳,这就证实了他之前的推断,阿缓王其实和中原有着密切的关系。   这只铜舍利函就像一面镜子,又将他内心深处的一个不解之结照射出来,令他始终无法回避。   ‘武顺到底是谁射杀的?’   这是舍利案中的一个未解之谜,他以为舍利案已经结束,那么这个谜也就不重要了,可以把它忘记。   可没想到,在不经意之间,它又出现在自己眼前,这让李臻想起高延福说的话。   ‘朝堂斗争就是这样,有时候你觉得事情结束了,或许它才刚刚开始……’   李臻无力地靠在车壁上,他感觉这只铜舍利函就像他去高昌途中遇到的沙尘暴一样,都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宿命,注定他无法逃脱。   可这件事扑朔迷离,他又该从何入手呢?   ……   一连三天,李臻都在混混沌沌中度过,除了偶然下楼一趟,他就躺在小阁楼中,吃了睡,睡醒了再吃,李泉忙碌生意,也顾不上他。   铜舍利函就挂在他头顶上,一睁眼就能看见,有时候他真希望这只沉重的铜盒子直接掉下来,将他砸清醒。   这三天他将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仔仔细细重新梳理了一遍,也找到了一些端倪,只是他不知该从何入手,就像写一篇文章,开篇该怎么落笔?   “公子!”这是伙计阿才在楼下叫他了。   “什么事?”李臻迷迷糊糊答应了一声。   “狄姑娘来了!”   阿才这句话就像打了一个闷雷,一下子让李臻蒙掉了,哪个狄姑娘?狄燕不是去彭泽了,他的脑子已变成浆糊,很多事情都反应不过来。   “喂!你到底下不下来?”   楼下传来了狄燕的喊声,真真切切,真是狄燕回来了,李臻轰然狂喜,蓦地坐起身,头却正好撞在半空中的铜套函上,痛得他眼冒金星,重重躺下。   好一会儿,他才从捂着脑门从楼上冲下来,一眼便看见了身着男装的狄燕,头戴乌笼帽,身穿青色襕衫,腰束革带,斜背着长剑,满脸不高兴地看着他。   “我等你半天了,你怎么磨磨蹭蹭的?”   这时,狄燕发现了他的异常,上前打量他一下,“你脑门怎么了,红肿了一块。”   李臻不好意思道:“刚刚起来太急,头被撞了一下,现在还在疼。”   狄燕忍不住捂嘴轻笑,又忍住笑道:“我知道了,你还没睡醒,被我吵着了。”   李臻看了看天色,原来现在还是清晨,这两天他懵懵懂懂,连时辰也不知道了。   “等一等!”   李臻猛地想到一事,就仿佛一个苗头刚刚从门里钻出来,他马上就要抓住了,他摆摆手,让狄燕不要打断他的思路。   狄燕气得一跺脚,“你是怎么回事,被撞糊涂了吗?”   旁边阿才笑道:“狄姑娘,公子已经三天没下楼了,整天捧着个铜盒子发呆,他现在估计还没清醒过来。”   “什么铜盒子?给我看看!”狄燕好奇问道。   李臻顿时想起来,狄燕就是关键线索,之前因为狄燕去了彭泽,他便放弃了这条线索,现在狄燕回来了,使他一下子找到了开启谜门的钥匙。   “你稍等我一下!”   李臻转身飞奔上了阁楼,一把将吊在半空的铜套函扯下,又三步两步跳下店堂,把舍利函递给了狄燕,“你看看这个。”   狄燕接过铜盒,也不由愣住了,“你……你怎么又得了一个?”   “这件事说起来话长,来里面坐,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李臻把狄燕带到里屋坐下,阿才给他们端来两杯热水,狄燕喝了口水,瞅了他一眼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又回来了?”   李臻这才反应过来,挠挠头道:“我这些天脑子都糊涂了,刚听见你来,高兴得发疯,可见了面却又忘记问你了,哎!”   狄燕俏脸微红,低下头小声道:“我回来你真高兴吗?”   李臻笑着点点头,“当然高兴!只是你……怎么又回来了?伯父还好吗?”   “父亲在彭泽很好,彭泽民风淳朴,听说我父亲到来,上万人来县城外迎接,几乎是把我父亲抬进了县衙,食宿都安排得很周到,至于我……父亲让我回来照顾母亲。”   狄燕脸上发热,她这个借口实在不高明,两个兄长都在京城,哪里需要她来照顾母亲。   她连忙岔开话题,“说说这个舍利盒,它怎么会在你手上?”   李臻几天来为这只舍利铜盒殚尽竭虑,不得知从何入手,今天狄燕的归来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   李臻急切问道:“我记得你给我说过,当初原本是由你来射杀武顺,是吧?”   狄燕表情有点不自然起来,她不想再提这件事,犹豫一下,她小声问道:“李大哥,舍利盒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李臻点点头,便将孙礼的案子说了一遍,最后道:“当初争夺舍利的几大势力,到目前为止,我知道有李旦、武承嗣、薛怀义,但还有一个神秘势力,至今不知是谁,就是你背后之人,我一直怀疑阿缓王就是效忠于此人,他很可能和这只舍利盒有关。”   狄燕听李臻说得有道理,也消除了顾虑,想了想说:“说实话,我也不知这个人是谁,我只是和一个女人打交道,她让我叫她阿罗姑,大约四十岁左右,最后就是她要杀我灭口。”   “看来她也是小人物,不知道你是狄相的女儿。”   “应该是吧!可是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   李臻又沉思了片刻,问道:“那当时你是在长安哪里?地方你总该记得吧!”   狄燕叹了口气,“这些人根本不相信我,第一次去他们老巢,是坐在一辆用黑布罩起来的马车上,根本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知道是一座庄园,后来再联系,是在咸阳东城外的紫竹庵内,结果被他们追杀,我跳进渭水才逃得性命。”   李臻只觉一阵头痛,狄燕这里的线索还是太少,长安城附近有大大小小几百座庄园,让他怎么去找?   而且大唐各种势力错综复杂,有可能是武三思,也有可能是太平公主,还有可能是韦团儿,或者李德昭之类的权相。   甚至还可能是关陇贵族势力,如长孙家族、独孤家族、窦氏家族等等,根本就无从查起。   长安本来就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势力之多、之复杂,完全不亚于洛阳,大唐都城虽然迁到洛阳,但依然和长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么杀武顺之人,究竟会是哪一个势力呢?      第095章 信中之谜      这时,狄燕想了想道:“如果李大哥一定要追查这件事,我觉得可以从我师父那里着手,毕竟是我师父让我去长安帮忙,她一定知道幕后人是谁。”   李臻精神一振,其实他也想到了公孙大娘,狄燕说过,是公孙大娘为了还一个人情,其实公孙大娘就是捷径,但李臻也知道,公孙大娘绝不可能告诉他们这个神秘人是谁?   “可是你师父肯告诉你吗?”李臻迟疑着问道。   狄燕摇了摇头,“我师父当然不会说,但我知道她当时接到一封信,她就是看着这封信给我说了去长安之事,只要我们能找到这封信,或许就可以知道此人是谁?”   “信还可能在吗?”   “那是你不了解我师父,她极看重故旧之情,故人的物品从不扔掉,我们都知道她有一间屋子专门用来存放故旧之物,就在她寝房内,我几年前还进去过,里面一口大箱子里堆满各种信件,足有数千件之多,那封信一定就在其中。”   “你能从几千件信中找到那封信?”李臻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   狄燕嫣然一笑,明亮的眼睛闪烁自信的光泽,“只要给我一刻钟时间,我一定能找出那封信。”   李臻负手走了几步,他心中有了一个方案,笑道:“这件事还是得请秋娘大姐帮忙。”   一句话提醒了狄燕,上次赵秋娘之事她还忘记问李臻了,“我忘记问你了,你怎么会认识我大师姐?”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   ……   南园武馆内,百名弟子正手执木剑逐对拼杀,宽阔的练武馆内到处是一片喝喊厮杀声。   李臻对四周的武士训练不感兴趣,他整个心思都在那封信上,他对赵秋娘说了托付之事,赵秋娘却没有答复,令他心中暗暗着急。   他又忍不住道:“秋娘大姐,你就帮帮小弟吧!”   赵秋娘穿了一身白色的武士服,头发简单扎成马尾,脸上没有施粉黛,短襟上衣,下面是肥大灯笼裤脚,更显得她精干简练。   虽然赵秋娘脸上不施粉黛,但一双媚眼依旧动人心魄,她瞥了一眼身边的李臻和小师妹狄燕,心中暗暗推断他们之间的关系。   虽然大唐男女之间交往很正常,一对青年男女在公共场合出现很寻常不过之事,并不代表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关系。   不过以赵秋娘女人的细腻和敏感,她依旧能捕捉到两人那一丝若隐若现的情愫,这两人之间都互有好感,只是没有说破。   若是别人,赵秋娘一定会肆无忌惮地开他们的玩笑,不过赵秋娘知道李臻的大姊李泉不太喜欢狄燕,自己可别多事,惹恼了李泉。   赵秋娘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媚眼瞟向李臻笑道:“公子怎么只会向秋娘提要求,却从不说说你打算怎么回报秋娘,你让秋娘怎么帮你?”   李臻挠挠头,他确实答应过赵秋娘很多事,却一件都没做到,比如教她的弟子骑射,说了多久了,却从不落实,着实让李臻有点难为情。   “秋娘大姐,你再帮帮小弟这一次吧!下次一定帮你。”   “又是下次,你总让秋娘做亏本生意,这怎么行呢?不如这样吧!你现在就陪我弟子练剑,你的事情,我和小师妹商量,怎么样?”   不等李臻回答,狄燕便接口笑道:“李大哥,你别让大师姐为难了,就答应吧!”   “你这小妮子,什么叫让我为难,我会为难吗?这可是他的诚意问题。”   虽然对狄燕说话,但赵秋娘的一双媚眼却始终不离李臻。   李臻无奈,只得答应了,“好吧!我就豁出命去,陪秋娘大姐的弟子们练剑。”   赵秋娘白了他一眼,“什么叫豁出命去,难道我的弟子会吃了你吗?”   她对西面的数十名女弟子挥手道:“姑娘们,师父给你们找来一个练剑的对手,你们不用客气,只管拿出压箱底的本事招呼他。”   一大群年轻女弟子冲了上来,将李臻团团围住,莺莺燕燕,娇笑声嚷成一片,狄燕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李臻,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跟着赵秋娘快步进了里屋。   两人在房间内坐下,赵秋娘给狄燕倒了一杯刚刚煎好的茶,笑道:“我让他去教女弟子,小师妹不会不舒服吧!”   狄燕脸一红,小声嘟囔道:“我有什么不舒服,他教什么人,关我什么事?”   赵秋娘笑眯了眼睛,“既然不关你的事,那我就准备聘他为长期教头,专教我的女弟子,哎!男教头教女弟子,女教头教男弟子,我发现更有活力,这是个好主意。”   “大师姐,我们不说这件事好不好!”狄燕毕竟年少,脸皮还薄,她眼中露出了羞恼之色。   赵秋娘只是和狄燕开个玩笑,见她脸上快挂不住了,赵秋娘又微微笑道:“我只是说说罢了,他那样的人我哪里请得起,不说了,说说正事,小师妹准备让我怎么帮忙?”   狄燕精神振作,低声对赵秋娘说了几句,赵秋娘指着她笑道:“你这个古怪精灵,若师父事后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你说,我帮你这么大的忙,该怎么补偿我?”   狄燕没好气道:“这是他的事,你去找他吧!我也是在帮他的忙。”   “那好吧,就让那臭小子补偿!”   ……   公孙大娘虽然收了上百名女弟子,但真正被她视为门徒,却只有五人,赵秋娘就是其中之一。   而狄燕只是因为天资聪明,轻身功夫极佳才受她的宠爱,但因为狄燕父亲的缘故,公孙大娘并没有把狄燕视为她的门徒。   下午,赵秋娘找到师父公孙大娘,她明天将有五名弟子出师,恳请师父前去参加出师典礼。   出师典礼一向是学武人的大事,尤其赵秋娘的徒弟就是公孙大娘的徒孙,这个面子公孙大娘要给,不过她不可能呆很长时间,只是去露一下面,时间不会很长。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潜心炼制新的雪蛤丸,这种新雪蛤丸可以克制稀释过的金毒,她根本就没有精力外出,只是看在赵秋娘恳求她的面上,才答应去一趟她的武馆。   次日一早,公孙大娘刚刚离开了住处,狄燕便出现在师父的寝房,笑眯眯问师父的贴身小丫鬟道:“敏儿,师父呢?”   ……   半个时辰后,狄燕回到了酒铺,将信递给李臻,“就是这封信!”   李臻心中大喜过望,连忙要接过信,狄燕却把信缩回来,抿着嘴儿笑道:“我冒着生命危险帮你拿到信,你该怎么谢我?”   李臻苦笑一声说:“你这话,秋娘大姐已经先说了。”   “哦——”   狄燕长长应了一声,似笑非笑望着他,“你答应了大师姐什么条件,教授她的女弟子们练剑?”   “这个……倒没有,关键是不现实,我明年要参加武举,还要帮孙大哥查清这个案子,让他给上面一个交代,没有时间教她弟子练剑,我只是答应教她的弟子骑射,几天就够了。”   狄燕眉梢含着笑意,把信递给了他,“既然你这么忙,我就暂时不要你的感谢了,现在你看信吧!”   李臻接过信打开细看,只见信中只写了一首诗。   往事尘封声渐消,   月下山庄度昏晓。   洛阳宫雁飞来迟,   请君一奏上清谣。   笔力十分苍劲,写得如行云流水,信下面的落款是‘月下人’,李臻有些愣住了,他前后翻看这封信,除了信皮上的一朵牡丹花外,再无一字。   狄燕也好奇地凑上前看了看,眉头微皱道:“这是什么信,无头无尾,不过这‘月下人’我听那个要杀我的阿罗姑说起过,好像是他们首领。”   李臻又读了几遍诗,他大概有点懂了,‘往事尘封声渐消’,就是指很多年前的旧事,暗指公孙大娘当年欠的人情。   ‘月下山庄度昏晓’,是指明地方,告诉公孙大娘该派人去哪里?月下山庄是一个长安的地名。   ‘洛阳宫雁飞来迟’,是写信人身份,难道这封信是从宫里送来?不过这封信笔力苍劲,不像是女人所写,让李臻有点困惑了。   这时,狄燕指着最后一句诗道:“李大哥,这个洛宫应该不是指洛阳皇宫,而是指北邙上清宫,所以叫做上清谣。”   李臻醒悟,如果是指上清宫就说得通了,狄燕的师姑不就是老道姑吗?   另外狄燕还曾经告诉过自己,她的师祖紫衣真人也是个道姑,公孙大娘和道教有着极深的渊源。   而北邙上清宫是洛阳最著名的道士清修之地,也是皇家道观,这封信确实有可能是道士写来,不过道士不会贪图什么舍利,这背后必然还有真正的主使人。   虽然这样说,李臻觉得信中似乎还另有深意,不过诗中的线索已经出来了,月下山庄和月下人,李臻可以推断,狄燕第一次去的山庄,就是月下山庄。   “李大哥,我们是不是要去一趟长安?”狄燕低声问道。   李臻沉思片刻,缓缓点头道:“看样子,我们是要再去一趟长安。”      第096章 月下山庄      太初宫外侧的一座偏殿内,二十几名宫女和宦官分布着大门四周,警惕地关注着四周的情况。   在宫殿内一间临时隔出的小房内,灯光昏暗,两名宫女正替韦团儿穿上纱裙。   鱼品龙则疲惫地坐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缓缓穿上白色的贴身小衣,他低低喘着粗气,仿佛体力透支过度。   韦团儿极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上次就给你说过了,府中的女人不准你碰,可你却不睬,你是不是觉得我好说话,可以随便欺负?”   鱼品龙畏惧韦团儿,连忙起身道:“卑职绝没有碰她们!”   “那你怎么如此不济!”   韦团儿转身一把揪住他衣服,万分凶狠道:“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女人?”   鱼品龙吓得腿都软了,颤抖道:“绝没有这回事……”   韦团儿甩开他,重重哼了一声,“今天我且相信你,你记住了,若让我发现你在外面养了女人,看我怎么剥你们两人的皮!”   “绝不敢!”鱼品龙想到韦团儿的手段,后背被冷汗湿透了。   “还有我交代的那件事,时间快到了,你立刻赶去长安,把东西取出来!”   “可是,卑职还没有……”鱼品龙看了一眼两名宫女,不敢再说下去。   韦团儿摆了摆手,“你们两个先退下!”   两名宫女迅速退了下去,小房间里就只剩下韦团儿和鱼品龙两人,韦团儿这才从随身皮囊中取出一只小卷轴,递给了鱼品龙。   “地宫内的暗器机关上面画得很清楚,你按照我告诉你的办法进入地宫,再按图而行,就不会有危险了。   不过我要再提醒你一句,时间是五天后的子时正,早一刻不行,晚一刻也不行,把我要的东西取出来就走,一点不准耽误,否则你死在里面我可不管。”   “卑职记住了,可万一……遇到巡逻官兵怎么办?毕竟,那是皇宫啊!”   “蠢货!你连这点小事情都搞不定,还能做什么?”   韦团儿狠狠骂了他一句,或许是真怕鱼品龙坏她大事,韦团儿想了想又告诉他。   “我会事先安排,到时不会有巡逻士兵出现,但你要记住,取东西不难,难的是进地宫,九只铜球出现只有一盏茶时间,你不能出一点差错。”   “卑职不敢大意!”   韦团儿虽然知道鱼品龙能力不行,但鱼品龙却很听话,这一点还算令她满意,看在他听话的份上,韦团儿决定再给他一个机会。   走到门口,韦团儿又回头恶狠狠道:“事情办好了,我有赏,可若事情办砸了,哼哼!当心我剥你的皮!”   鱼品龙吓得浑身一哆嗦,深深低下了头。   ……   四天后,李臻和狄燕赶到了长安,此时已是下午时分,两人都有一点疲倦了。   离长安东城还有半里,官道上已经热闹起来,官道两边的酒肆和客栈一座挨着一座,大大小小的旗幡在头顶上飘扬,令人眼睛都快看花了。   “李大哥,我们先找一家酒肆坐下来吧!”   李臻也想顺便打听一下月下山庄的情况,他指着不远处一家最大的酒肆笑道:“就那家,醉仙居,看起来好像不错。”   两人走到酒肆前,一名酒保立刻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狄燕依然穿着男装,这是大唐的一大特色,女子喜欢着男装,狄燕都李臻都头带乌纱帽,身穿襕杉,腰束革带,佩戴长剑,内着长裤,脚穿乌皮靴,这也是大唐最典型普遍的男人服饰。   酒保阅人无数,当然看出狄燕是女扮男装,不过人家自然不想表露女儿身,他也不会说破。   “两位公子,小店的烤羊肉是长安一绝,若不尝一尝,长安就白来一趟了。”   李臻对这种‘长安一绝、洛阳最佳’之类的自吹自擂早已习以为常,他笑了笑问道:“可有靠窗的座位?”   “有!有!两位跟我来。”   有人上来替他们牵了马,二人跟着酒保上了二楼,楼上人声鼎沸,生意兴隆,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李臻给了酒保一把钱,笑道:“辛苦了,我想打听个地方。”   酒保得了钱,笑容更加灿烂,“小的就是长安本地人,长安没有地方我不知道,公子尽管问。”   李臻沉吟一下道:“我想知道长安附近有没有一个月下山庄?”   酒保呆了一下,他竟然是第一次听说,支吾半晌道:“公子说的不是长安吧!长安八十四座庄园没有我不知道,公子问的一定是关中某个庄园。”   狄燕有点不喜欢这个酒保胡乱吹嘘,俏脸一沉道:“你不知道不等于没有,去问问你们掌柜,要不然就别乱收别人的钱。”   酒保苦笑一声道:“两位稍等,我这就去问!”   只片刻,酒保便跑了回来,很兴奋道:“两位抱歉,我家掌柜也不知道月下山庄,从未听说。”   旁边几名酒客也纷纷摇头,表示没有听说什么月下山庄。   李臻和狄燕对望一样,两人都有点郁闷了,千里迢迢跑来长安,竟没人知道月下山庄在哪里?   胡乱吃了一点东西,两人便在隔壁一家客栈投宿,要了两间上房,又顺便问了客栈的伙计和掌柜,还是没人听说过月下山庄在哪里?   房间里,李臻和狄燕闷闷不乐地相对而坐,他们已经向不少人打听了这座月下山庄,竟然谁也没有听说。   “李大哥,会不会这座月下山庄根本就不在长安,而是在洛阳附近,我们找错了方向。”   李臻摇了摇头,“我觉得这座山庄还是在长安,就是你第一次进的山庄,或许它现在不叫月下山庄,或者月下山庄只是它的别名,我们必须要请人专门调查。”   李臻的最后一句话使狄燕宝石般的双眸闪耀出一丝亮色,她连忙道:“你这样说,我倒想起来了,我有个世叔出任过京兆尹,他已经退仕,就住在长安,我们可以请他帮帮忙,查找这座月下山庄。”   李臻却没有吭声,他其实想到的是王家,请王元宝或者王轻语帮他打听,但他有一点迟疑,毕竟王家也涉及到舍利案,让他们打听似乎不太妥。   就在这时,客栈的伙计出现在门口,门半掩着,他敲了敲门笑道:“两位公子,我打扰一下。”   “门开着,请进吧!”   伙计走了进来,满脸堆笑地行一礼道:“刚才我又想了想,好像我听说过月下山庄。”   李臻大喜,立刻起身问道:“是在长安吗?”   “几个月前,有一个住店的客人跟我说起月下山庄,我记得他好像说,月下山庄是三十年前的名字,早已经改名了,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   “那你知道现在的名字吗?”李臻有追问道。   伙计挠挠头,不要意思笑道:“刚才还想起来,不知怎么搞的,现在一下子又忘记了。”   李臻取出两枚金币塞给伙计,鼓励他道:“再想一想!”   伙计暗自摸了摸金币,立刻作出恍然醒悟之状,“我想起来了,现在叫做鹿纹山庄,在城西三桥镇北面,距离长安城约二十里,在附近一问便知,很有名的山庄。”   伙计又取出一张麻纸,递给李臻笑道:“这是小人给公子画的一张草图,或许公子用得着。”   李臻和狄燕都暗骂这个伙计无耻,哪里记不得了,分明就是要钱,不过他们也不想和伙计一般计较,李臻接过草图便把他打发走了。   两人在桌前细看这张图,狄燕沉思一下道:“应该就是我第一次去的那座山庄,方向和距离都大致吻合。”   她又对李臻提议道:“现在时辰还早,地方也不远,最多半个时辰,要不,咱们先去看一看?”   李臻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考虑!”   ……   客栈大门外,刚才那名伙计溜了出来,对角落的一名黑衣人点头哈腰道:“这位大人,我已经按照你的嘱咐,把地址和草图都给他们了,同时也告诉他们,月下山庄就是鹿纹山庄。”   “他们怀疑是别人教你的吗?”   “他们没有怀疑,小人见得多,这种事情很容易应对。”   说完,伙计眼巴巴地望着黑衣人,指望他兑现承诺,黑衣人笑了笑,给他一个袋子,“这里面有十贯钱,赏给你吧!”   伙计大喜过望,接过袋子连连感谢,黑衣人又笑道:“我就在客栈后门等候,假如他们骑马离开了客栈,你再来告诉我,说不定我还会有赏。”   “一定!一定!小人会仔细留意他们行动,随时向大人汇报。”   ……   一刻钟后,收拾整齐的李臻和狄燕翻身上马,绕着长安城向西面疾奔而去,他们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皆换成黑色夜行服,行李放在客栈,他们只带着弓矢和长剑,向月下山庄而去。   店伙计的地图画得很清晰,他们沿着宽敞的官道一路西奔,大半个时辰便可抵达月下山庄。   但就在他们刚刚立刻客栈,黑衣人也纵马从客栈后面奔出,从比较隐蔽的小道赶往月下山庄,从距离上计算,小道要比官道近十里左右,可以提前赶到山庄。   大约半个时辰后,李臻渐渐放慢了马速,前面便是长安以西的三桥镇了,他取出地图看了看,找到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   李臻又转头向西北方向望去,那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越过这片树林,就是他们要找的月下山庄。   李臻一调马头,“我们走!”   他们转上了西北方向的小路,向树林奔去。   或许是因为附近有人居住的缘故,这片树林并不阴森恐怖,林木开阔,里面有供马车行走的道路,看得出有人马常常经过。   当他们穿过树林,一座庄园赫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这是一座占地数千亩的小型庄园,四周修建了高墙,将庄园团团围住,一条小河就像护城河一般围绕着庄园,在庄园中心,还有一座林木葱郁的小山。   “就是这里!”狄燕喃喃低语,她认出了这座庄园,就是她接受任务来长安后进入的庄园,这里就是那群神秘人的老巢。   庄园大门紧紧关闭着,上面有一块牌匾,月光下,依稀可以辨清上面的字迹,正是‘鹿纹山庄’四个字。   “难道这里就是月下山庄吗?”   李臻话音刚落,只听旁边有人笑着接口道:“李公子说得没错,这里就是月下山庄!”   李臻一回头,只见树林内走出一名白衣男子,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们,李臻再向四周张望,只有数百人影从树林内涌出来,手执军弩,将他们团团包围。   白衣男子负手笑道:“李公子、狄姑娘,我已等候你们多时了!”      第097章 请君一助      “你是什么人?”狄燕拔出剑大喝。   白衣男子上前躬身施一礼,“在下武应宏,是这座山庄的管事,欢迎两位来鹿纹山庄。”   狄燕回头看了一眼李臻,只见他神情平淡,没有半点慌张,狄燕心中也微微平静下来,收剑回鞘。   李臻听说此人姓武,十之八九和武氏家族有关,就算不是武氏子弟,也应该是类似武顺的假子。   他催马上前,向武应宏回一礼道:“阁下处心积虑骗我们来这里,应该是有所目的吧!”   李臻已经意识到,他们在客栈上了那个伙计的当,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那名伙计肯定是受人托付,把他们骗来。   武应宏却没生气,笑了笑道:“是我家主人请二位请来,我也是奉命行事,请两位入庄一叙!”   他一挥手,山庄大门缓缓开启,狄燕低声问李臻道:“李大哥,我们该怎么办?”   李臻看了一眼周围执弩的黑衣人,想了想道:“他们若是为了杀我们,不会这么麻烦,跟他们进去。”   武应宏点了点头,“李公子说得不错,若为杀你们,我们早就可以下手了,我家主人其实是有事情找李公子,如果李公子不放心,狄姑娘现在就可以回去,我保证不会阻拦。”   他一摆手,黑衣人纷纷让来一条路,收起了弓弩。   狄燕反而不走了,不等李臻说话,她立刻调转马头,催马向山庄内奔去,李臻暗暗叫苦,他本来想让狄燕回去,不料这小妮子竟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无奈,他也只得催马向山庄内奔去。   众人在一栋大宅前停住了马匹,纷纷翻身下马,武应宏上前拱手施礼道:“两位请随我来!”   李臻和狄燕对望一眼,跟着他向台阶上走去,两边站满了黑衣武士,目光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他们一直来到大堂内。   走进大堂,武应宏转身对狄燕道:“我家主人想和李公子单独谈谈,狄姑娘不妨在这里稍候。”   李臻却摇了摇头,“要么一起进去,要么我们回去!”   “这……”武应宏有点为难了。   这时,内室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无妨,请他们二人一起进来!”   武应宏只得一摆手,“两位请进吧!”   至始至终,武应宏都没有要他们交出长剑,更没有搜身,这让李臻略略心安,看来,对方是想和自己谈点什么事情。   内堂并不大,布置十分简洁,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只软榻,在窗前站着一名身着蓝色道袍的女道士,头戴竹冠,手执一把浮尘,看年纪不过三十余岁,面容清秀,道袍裁剪得很合体,衬出她高挑丰满的身材。   女道士打量李臻一眼,微微一笑:“贫道上清宫谢影,你就是李臻吧!”   “我正是!”   谢影又看了看狄燕,笑容中流露出几分歉疚,“我们因为情报失误,当时不知狄姑娘的身份,以至于冒犯了狄姑娘,我已严惩了阿罗姑,这里我向狄姑娘道歉!”   说完,她向狄燕深深行一礼,她的客气倒出乎狄燕的意料,狄燕是个服软不服硬之人,既然对方已经道歉,她心中的不满便消除大半,眼中的敌意也渐渐消褪。   这时,谢影的目光又转到李臻身上,“李公子也不用多疑,这里确实是月下山庄,不过我不是你们要找的月下人,我也只是受人之托。”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月下人?”李臻疑惑地问道。   谢影淡淡一笑,“李公子千里迢迢从洛阳赶来长安寻找月下山庄,不就是为了解开心中的谜团吗?”   李臻沉吟片刻,从随身皮囊中取出了铜舍利套函,放在桌上,“谢道姑应该认识此物吧!”   “我确实认识它,这应该是第三个,也是一只影舍利,其实我对它没有兴趣。”   谢影又对狄燕笑道:“当初我是担心李公子给武顺的套函是真舍利,所以我请狄姑娘出手,抢到了舍利盒,不过我确认它依旧是影舍利后,我就放弃了,否则狄姑娘怎么还可能把它拿回去?”   狄燕哼了一声,扭头不理睬她。   谢影笑了笑,又对李臻道:“我知道李公子有很多迷惑之处,我都可以一一告诉李公子,替你解开所有的困惑,不过我希望在回答问题之前,还需要李公子替我做一件事。”   “这是交易吗?”李臻冷笑道。   谢影点点头,“算是吧!”   “如果我不肯呢?”   “如果李公子不肯,那尽管离去,我不会阻拦,当然我也不会威胁李公子,比如李公子开酒铺的大姊,说实话,雅士君的进士红确实不错,我很喜欢。”   “你!”李臻大怒,手慢慢握紧了剑柄,目光凶狠地盯着女道士,“你在威胁我!”   谢影依旧笑着摇了摇头,“我是希望公子心甘情愿和我达成交易,所以我以礼相待,更不会威胁你的大姊,那我们换一种说法,孙礼的案子压力很大,如果他不能破案,他必然会被罢官,李公子不希望看到这一幕吧!”   李臻发现这个女道士确实很厉害,谈笑之间便捏住了他的软肋,他低头沉思片刻,“你想让我做什么?”   谢影看出狄燕眼中的担忧,便对她笑道:“狄姑娘请放心,我当然不会让李公子去杀人放火。   杀人放火这种小事我手下就可以办妥,也更不是让他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我只是想请李公子替我去取一样东西,说不定狄姑娘也有用武之地。”   李臻心中着实感到困惑,他感觉这个女道士完全掌握了他的行踪和动机,她仿佛就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而且孙礼的案子那么复杂,她的代价竟然只是让自己去取一样东西,这可能吗?   女道士看透了李臻的内心疑惑,她轻轻摇头道:“李公子别以为事情很简单,如果容易取到,我就不用你出手了。   孙礼的案子事关重大,我们确实知道真相,但这个真相不是那么容易换到,我们各取所需,你答应吗?”   “你说吧!只要我能办到,我可以答应。”   “狄姑娘呢?”谢影又笑着望向狄燕。   狄燕沉吟一下道:“正如你所言,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又是我们力所能及,我也可以答应。”   谢影脸上笑容变得灿烂起来,她一摆手,“两位请坐!”   三人在桌前坐下,谢影又拉了旁边一根细绳,片刻,两名侍女端着三杯香茶走了进来。   李臻喝了一口热茶,直言道:“茶不错,谢仙姑请说吧!”   谢影沉思片刻,这才缓缓道:“事情得从头说起,你们应该知道,现在的长安城并不是汉朝长安城。”   狄燕点点头,“我父亲给我说过,现在的长安城是隋朝开皇二年建造,当时叫大兴城。”   “正是这样,当时建造长安的主事人是相国高熲和大匠宇文恺,包括现在的太极宫也是当时一起建造,当时叫做大兴宫。   在太极宫东面有凌烟阁、功臣阁、紫云阁、凝云阁等五座阁楼,其中最高的紫云阁是夜观天象之处,可实际上,它却隐藏着另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李臻和狄燕异口同声问道。   谢影见他们两人被引起了兴趣,便笑道:“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紫云阁原来叫做金刚阁,下面竟有一座巧夺天工的地宫,是宇文恺精心建造,为隋文帝放置三宝佛物。”   李臻这时已经反应过来,“仙姑莫非是让我进地宫取东西?”   “正是!”   谢影点了点头,“我要的东西就藏在地宫之内,开始我以为地宫内藏有多少珍宝,后来才知道,地宫内只存放着两支玉玲珑。”   玉玲珑就是一种玉筒,只是筒身被镂空,一般用来盛物,或者用作笔筒,对方当然是要玉玲珑里面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李臻好奇地向女道姑望去。   谢影却不回答李臻的疑问,笑了笑道:“只要你们能把这两支玉玲珑去出来给我,我就会把你们想知道的一切真相都说出来,绝不食言。”   “可拿到这两支玉玲珑也绝不容易吧?”狄燕问道。   “当然不容易,地宫内布满了各种暗器机关,稍不留神就死在里面,但这些问题都不大,我有机关图,你们可以依图而行,关键是延长地宫开启的时间,一般人还真办不到。”   李臻不解,“开启地宫难道没有钥匙吗?”   谢影苦笑一声,“有钥匙就不用那么费劲了,地宫原来有九把钥匙,由老宫女卞娥掌管,十五年前卞娥离奇去世,这九把钥匙就只剩下八把。   但只要少其中一把,地宫就无法开启了,建造地宫的宇文恺不愧是旷古绝伦的大匠,他考虑到了这种可能,所以每隔七年,这座地宫就有机会自动开启一次。”   李臻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明白了,对方就是希望他利用地宫自动开启的机会,进地宫去取出玉玲珑,可听起来好像简单,这里面必然有极大的难处。   “地宫什么时候开启?”李臻又问道。   “开启时间就在明晚子时!”   “明晚?”李臻和狄燕对望一眼,如果他们没有及时赶来长安,那该怎么办?   谢影明白他们的想法,笑道:“如果你们赶不来,我只能让别人去做,不过我会给你们开另外的条件,要比这个更难。”   李臻默默点头,“请继续说。”   谢影注视着他又道:“地宫入口虽然会每隔七年自动开启一次,但只有极短的时间,不过有办法延长时间,具体怎么做,我会详细告诉你们。”   停一下,谢影又道:“不过有一点我要先说,鱼品龙也赶来长安了,估计也是为了明天地宫开启。”   “来俊臣呢?”李臻和鱼品龙打过交道,鱼品龙不足为虑,他唯一担心就是来俊臣,那才是劲敌。   谢影摇摇头,“来俊臣没有,只有鱼品龙。”   李臻顿时松了口气,他慢慢笑了起来,“谢仙姑手下有这么多人,你总不能让他们都站在一旁袖手旁观吧!”   谢影也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可以!鱼品龙我负责对付,你们集中精力入地宫。”      第098章 紫云地宫      虽然女道士谢影希望他们暂时住在月下山庄,但李臻和狄燕还是坚持返回了客栈。   当他们回到客栈时已是两更时分,李臻将狄燕送到她的房门前,对她笑道:“好好养足精神,明天晚上咱们去地宫冒险。”   狄燕却有些忧心忡忡,“李大哥,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也有很多困惑解不开,但至少他们不是想杀我们,所有的疑团留到明晚去解开,懒得多想了,休息吧!”   狄燕默默点头,“你也好好休息。”   她慢慢关上门,李臻走了几步,脚步又迟疑着停下,回头注视着她的房门,这些狄燕的房门又慢慢打开了,两人目光相视,狄燕狠狠瞪了他一眼。   李臻回了自己房间,一头钻进了被子,他早已疲惫之极,连鞋也没有脱,就呼呼入睡了。   ……   李臻一觉睡到次日中午,当他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狄燕就坐在自己身旁,她已换回了女装,穿着浅绿色襦衣,下面穿一条石榴罗裙,双臂绕着红色丝帛,梳着双环髻,斜插一根碧玉簪子,长得花容月貌,肌肤晶莹似玉。   只见她手中拿着针线,正全神贯注地给自己缝补头巾,李臻忍不住笑道:“你还会做针线?”   狄燕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把针线收到身后,娇嗔道:“你这个懒鬼,终于睡醒了么?”   李臻高举双臂,长长伸了个懒腰,他发现自己的鞋袜都脱了,他有点不好意思道:“昨晚太困了,倒下就睡着,顾不上脱鞋了。”   “是啊!顾不上脱鞋,连房门也顾不上反锁,我就盼着哪个小贼摸进来,一刀把你宰了。”   李臻挠挠头笑道:“估计小贼看不上我这个穷鬼,不如你就冒充小贼摸进来好了。”   狄燕脸一红,狠狠用针戳了他一下,“快起来,等你到中午,本姑娘都要饿晕了!”   李臻好像也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不好意思地一跃而起,胡乱穿上鞋,“我去梳洗一下!”他拔足向楼下奔去,脚步声跑得咚咚作响。   狄燕叹息一声,把针线收了,又给他整理床铺,一边低声抱怨道:“居然能睡到中午,难怪他大姊老骂他懒,真是懒到家了。”   “我好了!”   李臻已洗了脸回来,显得神清气爽,他见狄燕已经将自己房间收拾好,便笑道:“我们去吃午饭,我请你吃烤羊腿。”   “然后呢?”   “然后我们去太极宫踏一踏点,先找到紫云阁,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巡哨之类,为晚上做准备。”   狄燕没有吭声,她心中微微有点失落,其实她是想去曲江池。   ……   太极宫位于长安城正北,隋文帝主政时,这里是大隋王朝的政治中心,始称大兴宫。   李唐建立后,太极宫又成为大唐两代君主的政治中心,著名的‘玄武门事变’就发生在太极宫北面的玄武门。   而自从唐高宗李治登基后,大唐王朝开始修建新的宫殿——大明宫,太极宫便渐渐地落下了历史的帷幔,成为一些老宫妃的住所。   到了武则天主政时代,整个长安都被冷落了,武则天为了摆脱关陇贵族对大唐的控制,毅然决定迁都洛阳,神都洛阳兴盛,长安俨如被打入了冷宫的妃子,渐渐偏离了大唐的政治和经济中心。   而太极宫更成了昔日黄花,几乎所有的宫廷物资被运往洛阳,宫女和宦官也迁去了洛太初宫,太极宫内到处是空荡荡的巨大建筑,再没有人居住,也没有人打理,野草丛生,蛇鼠成窝。   不过太极宫内依旧驻扎有一千军队,他们驻守宫门,巡视宫殿,防止普通民众随意进入皇宫,维护着大唐皇朝的尊严。   但对于武艺高强的李臻和狄燕,这一点军队的防护根本没有意义,入夜,两人从北面玄武门附近潜入了太极宫,穿过一条长廊,他们便进入了太极宫的寝区。   李臻和狄燕都换了黑衣夜行衣,佩戴长剑,李臻后背弓箭,手提一只长条型的沉重大包。   他们白天已经来踏过点,对前往紫云阁的道路十分熟悉,两人动作迅速,攀上了一座山亭,太极后宫的全貌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寝区以北是后苑,苑中西部有几个大池,称东、西、南海池,围绕三池布置有一些园林性质的殿宇,西北隅还有一组山池院,山脚下便是千步廊,横贯东西,直通紫云阁。   而在大池东部则建有凌烟阁、功臣阁、紫云阁、凝云阁等一系列楼阁,他们要去的紫云阁就位于其中。   狄燕向四周凝视片刻道:“李大哥,今天晚上有点奇怪,你发现没有,太极宫居然没有巡逻的士兵?”   李臻冷笑一声道:“这应该是韦团儿的功劳,她给鱼品龙铺好了进宫之路,只是最后却便宜了我们。”   狄燕也觉得有道理,她眉头微微一皱道:“那个姓谢的女道士能阻拦住鱼品龙吗?”   李臻点了点头,“地宫开启的时间太短,非常凶险,如果有旁人干扰,必然会失败,我想女道姑心里明白,她一定会全力以赴,阻截鱼品龙。”   狄燕对那个女道姑没有好感,她不想再听下去,拉了一把李臻,“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两人奔下了山亭,沿着千步廊向位于海池东北岸的紫云阁奔去。   ……   今天晚上太极宫确实没有士兵防守,韦团儿的密令起了作用,一千军队都改为驻防大明宫,偌大的太极宫内竟然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此时一群黑影迅速越过西内苑,向玄武门方向疾奔而来,这群人正是鱼品龙率领的十名手下,他们是今天中午才赶到长安,做了一些必要的准备,他们准备了梯子部件,临时可以拼成一架长梯。   鱼品龙心中也十分紧张,如果今天任务失败,韦团儿将绝不会轻饶他,他了解韦团儿的手段,心狠手毒,李旦的刘妃和窦妃被她残害,连尸骨都没有留下来,想到韦团儿的冷酷无情,他心中就一阵颤抖。   西内苑隋唐两代的皇家园林,但荒芜多年,早已灌木丛生,一团团水生芦苇长得比人还高,当鱼品龙和他的手下准备越过一条小河沟,身后忽然传来一片惨叫。   鱼品龙一回头,只见他手下纷纷在草丛中栽倒,眨眼间,十名手下便消失一半,鱼品龙大骇,拔刀急声喝令,“快离开草丛!”   他的手下也惊慌失措,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草丛中又扑出无数黑影,足有数十人,又将他的手下纷纷摁到,雪亮的匕首刺进了心脏,黑夜中传来一片惨叫。   鱼品龙这才看清楚了,不是什么猛兽毒蛇,而是有伏兵,他反应极快,掉头便逃。   这时一支箭倏然射至,正中他的大腿,鱼品龙摔倒在地,但求生的欲望还是使他拼命爬起身,跌跌撞撞向东北方向奔逃。   一名武士举起军弩瞄准他的后心,但武应宏却伸手把弩按下,“阿姑有令,留他一条性命!”   武应宏望着鱼品龙逃走了,他回头又注视着太极宫深处。   谢道姑不准他们插手李臻的行动,这令他心中有点不解,若他们去帮忙,岂不是多一分力量,不过他不敢违令,便一挥手道:“我们走!”   他带领三十余名手下迅速撤离了西内苑,草丛内丢下了十具尸体。   ……   紫云阁在隋朝时叫做金刚阁,和隋文帝笃信佛教有关,最初修建的目的就是为了供奉佛宝,唐高祖李渊建立大唐后,将金刚阁改名为紫云阁。   由于紫云高达二十余丈,是太极宫内最高的建筑,站在阁顶,仿佛直上紫云之霄,李渊便改变了用途,用它来夜观天像,而地宫则改名为藏玺宫。   李渊去世后。太宗李世民将父皇用过的玺印装入玉玲珑,放进了藏玺宫内。   李世民驾崩后,高宗李治又将父皇用过的玺印装入玉玲珑,也放进了藏玺宫内,这几乎成了大唐帝王的传统。   但这项传统到了唐高宗这里却嘎然止步了,负责掌管钥匙的老宫女阿娥离奇去世后,开启地宫的钥匙少了一把,使地宫无法开启。   更重要是,武则天也不想继承这项传统,而是把丈夫高宗用过的玺印全部封入乾陵,这座无法开启的地宫便渐渐被遗忘了。   但设计这座地宫的大匠宇文恺却考虑到了钥匙遗失的情况,做了一个巧夺天工的设计,每隔七年,地宫有机会自动开启一次。   今晚李臻的任务就是要将装有两代帝王玺印的玉玲珑从地宫里取出来。   李臻用谢影给的铁钥匙开启了紫云阁下面的一扇石门,并缓缓将它推开,石门只有六尺高,四尺宽,石门背后是一条约两丈深的石甬道,直通紫云阁的心室。   两人在石门前稍等了片刻,这才点燃火把,沿着甬道缓缓向里面走去,李臻低着头,一手指火把,一手执剑,小心翼翼地步步前行。   狄燕跟在他身后,却轻轻抚摸着两边的石壁,两边石壁上刻满了各种佛教故事的图案,一幅幅图案栩栩如生,暗示着这座楼阁最初的用途。   只片刻,两人走进了紫云阁心室,一抬头,两人皆‘啊!’的一声惊叫起来。      第099章 生死一瞬      原来心室顶部极高,在猎猎火光中,只见心室穹顶至少高达十丈,相当于后世的三十米,四周直径有三丈,是一间极为高大宽阔的石室。   李臻点燃了四周的三处油脂臼,火光燃起,将心室照如白昼,这座气势宏伟的心室便清清楚楚地显示在他们面前。   心室实际上就像一座倒置的大钟,全部用花岗石砌成,石壁十分光滑,看不到一丝缝隙,但通风却很好,没有一点气闷之感。   中间是一根圆形的石柱,需两人才能环抱,石柱笔直地伸向穹顶,石柱攀缠着九条龙,蜿蜒而上,顶端有九个龙头,仿佛要破顶而出。   而四周石壁上微微拱起,再细看,拱起处竟布满了鳞片,原来是九条石雕的龙身,按照九宫分布,乾宫、坎宫、艮宫、震宫、中宫、巽宫、离宫、坤宫、兑宫,每个方位各有一条石龙,一直延伸到顶部。   穹顶九龙相聚,出现了九只青铜龙头,紧紧靠在一起,龙口张开,正好对准了石柱上的九条龙头。   “李大哥,地宫入口在这里!”   狄燕找到了地上的入口,就是两块巨大的青石,仿佛太极图一样拼在一起,呈青白两色,格外显眼,这让李臻有点奇怪,既然最初是供奉佛宝的地宫,为什么入口又是道教的太极图案?   地宫入口的两块青石严丝合缝,需要用九把钥匙才能打开,而九个锁眼就在中间的石柱上,必须按照顺序一一打开,可惜少了一把钥匙,使这座地宫不得不废弃了。   不过按照谢道姑的说法,这座开启地宫的枢纽依然在极为缓慢的转动,只是他们感觉不出来。   每隔七年,地宫入口会自动打开,与此同时,顶端九个龙头的口中会各掉下一只铜球,正好落入下端石柱上的九个龙头口中,九只铜球落完后,入口石门就将再次关闭。   问题就在这里,地宫年代已久,已经不那么精确了,九只铜球落完的时间极短,就算长翅膀也来不及将里面供奉的物品取出来。   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要非常准确地拦截住九个铜球,这样便可以稍微延长一点时间,只要身手敏捷,完全可以取出地宫之物。   谢道姑告诉他,之所以从前失败,就是没有能拦截住上面的铜球,石门关闭太快。   这时,李臻忽然发现拦截住九个铜球也并不是谢道姑说的那么困难,只要事先搭建一座高架子,用一块布盖上顶端的石柱,铜球就不会落入石柱上的龙口之中。   对谢道姑而言,这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之事,再找个身手敏捷的人,也能取出地宫之物。   那为什么说从前失败是因为无法拦截铜球?而且既然每隔七年开启地宫一次,为什么以前不取出装有玺印的玉玲珑?   这让李臻心中涌起一丝不妙,他隐隐感觉到,谢道姑并没有对他说实话。   “李大哥,子时要到了!”狄燕低声提醒正在仰头沉思的李臻。   “阿燕,我觉得不太对劲!”   狄燕沉思一下道:“李大哥,难道你没想到,如果我们不做的话,恐怕你大姊会不安全。”   李臻也想到了,谢道姑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嘴上说得好听,可哪里会给他们选择的余地,谢道姑昨天已经威胁出口了,如果不做,恐怕自己大姊真的会有危险。   而且从武应宏这个名字,他便已经猜到了几分,恐怕这个幕后人和武家有关。   李臻默默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时间再考虑,他从后背取下暗影弓,这是他的办法,用箭射掉铜球,箭头已被他锉钝,不再尖锐,可以增大和铜球的接触面。   虽然李臻的箭术绝伦,但要在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内,射掉十丈外的九只铜球,依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就需要绝对的冷静和抓住机会的能力。   而狄燕则取出一卷细绳索,细绳索的一头有梅花钩,她负责下地宫取物。   在他们旁边还有一根铁棒和一只铁锤,这是他们的应急措施,如果时间来不及,李臻就会先用铁棒卡住地宫石板,然后再用铁锤一点点砸开石板。   或许从来没有人敢毁掉地宫,但他却不管。   “李大哥,要开始了!”   李臻也已经听到了心室内传来的‘咔!咔!’之声,他张弓搭箭,拉弓如满月,对准了乾宫方位的龙头。   这时,地宫入口缓缓开启了,一股冷风吹出,没有任何异味,就如谢道姑所言,地宫内有巧妙的通风口,不用担心什么污秽之气。   “李大哥,我下去了!”   狄燕手执火把沿着石梯冲了下去,就在狄燕下去的同时,乾宫方位的龙头慢慢出现了一个圆球,几乎在圆球刚刚露出一点头,李臻的箭便脱弦而出,闪电般射向铜球。   两个龙头相隔只有三尺,铜球落下的距离极短,这就要求李臻极为精准地抓住机会,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会失败。   就在铜球刚从龙头口脱落的一瞬间,长箭射到,‘当!’的一声脆响,铜球被射飞出去。   铜球落地发出刺耳的撞击声响,但李臻几乎不被影响,他已抽出第二支箭,拉弓瞄准了坎宫位的龙头。   ……   狄燕执火把奔下了地宫,壁龛上有油灯,里面灌注了灯油,狄燕一连点燃了三盏灯,微明的灯光便弥漫了整个地宫。   地宫其实并不大,构造就像一朵绽开的莲花,中间是莲蓬,四周有九条甬道,俨如九片花瓣,对应着上面穹顶的九宫方位,甬道尽头便是放置物品的玉台,目前只有两条甬道内有玉玲珑。   狄燕昨晚仔细研究了地宫机关图,在地宫中心部位没有任何机关,机关就藏在甬道内,两边布满了射击孔,只要步入甬道,两边就会有弩箭射出,而且并不是一次射完。   若用钥匙开启地宫门,暗器机关会自动关闭,否则就算砸开石板进入地宫,依旧难逃机关毒箭的射杀。   谢道姑也明确地告诉了他们,要想避开机关毒箭,那只有一个办法,从空中爬过去,脚不能沾地,狄燕想了一夜,她感觉也只有这个办法。   李臻的身手绝对不行,而只有她才可以办到,狄燕毫不迟疑,她直奔乾宫位甬道,甬道长约三丈,修砌得十分光滑,在甬道尽头的玉台上,依稀摆放着一只约半尺长的物品,上面捆包着金黄色的绸缎。   狄燕的目光落在玉台上端的佛龛,里面原本有一尊白玉菩萨,不过玉菩萨已经被拿走,佛龛内空无一物,边缘有一道石坎,这就是谢道姑告诉她的办法。   没有时间让狄燕仔细分辨,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抛出梅花钩,梅花钩准确地落进了佛龛内,她用力一拉,梅花钩钩住佛龛边缘的石坎。   狄燕迅速将绳索另一头捆在外面的石柱上,她用力拉了两下,轻轻一纵身,攀住了空中绳索,迅速向甬道内爬去。   她敏捷的身手在这时淋漓尽致地显示出来,只片刻,她爬到甬道尽头,一伸手便捞到了玉玲珑,将它放进了背囊中。   可就在这时,入口处传来了李臻焦急万分的大喊声,“快!快出来,石门开始关闭了!”   狄燕一惊,也顾不得另一只玉玲珑,拼命攀着绳索向外面爬去。   原来李臻刚刚射完了九只铜球,他便发现入口处的石门开始合拢,根本没有半点被延迟的迹象。   更让他胆寒的是,青石门至少厚达一尺,打磨得异常光滑,哪里可以轻易凿开。   他心中大急,一边大喊狄燕出来,一边抄起了铁棒顶住石门,但石门关闭重愈万斤,铁棒立刻被压弯了,‘当啷!’一声落入地宫。   石门慢慢收拢,李臻急得要发疯了,眼看石门只剩下两尺宽了,再不出来就完了。   一股热血蓦地冲上李臻的脑门,他竟有一种和狄燕同死的冲动,就在他刚要跳进地宫之时,一个人影‘嗖!’地从地宫内冲了出去。   李臻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冲上去一把将狄燕紧紧抱住,这生死一刻,他才发现,她在自己心中是多么的重要。   石门轰然关闭,过了好一会儿,狄燕才轻轻推开了他,只见她满脸笑开了花。   在她冲出的瞬间,她已看出李臻想跳进地宫,她当然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令她心中同样感动万分,她忽然不再恨那个女道士了,甚至还有点莫名的感激她。   少女的矜持使狄燕克制住心中的情感,她笑嘻嘻道:“怎么对我那么没有信心呢?”   李臻只觉两腿发软,心中还是一阵阵后怕,他索性坐了下来,半晌才懊恼道:“我觉得我们都发疯了,有必要冒这个险吗?”   狄燕在他身旁蹲下,柔声安慰他,“因为我们都想不到会如此危险,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李大哥也不用自责,毕竟我们不是神,不是每件事情都能料到,吃一堑,长一智吧!”   李臻叹息一声道:“可是差点丢掉小命,这个代价也太大,是我太愚蠢了。”   “我倒觉得很值,你看,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在你面前吗?”   狄燕取下皮囊,又有点遗憾道:“可惜时间来不及,只取到一支玉玲珑,不知算不算违约?”   狄燕话音刚落,心室入口处便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能取到一支玉玲珑已经很不错了,七年前,连你师父也差点死在里面。”   两人连忙回头,只见女道姑谢影慢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武应宏和十几名手下。   李臻和狄燕站起身,李臻怒视着她,谢影却淡淡笑道:“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事情不易,不是吗?”   李臻恨恨道:“可我射掉九个铜球,却没有半点延缓时间,你又怎么说?”   “你以为没有效果吗?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不截住铜球,石门根本就开不到底,第五个铜球落下,石门就开始关闭了。   七年前我们就是因为没有做拦截铜球这件事,公孙大娘才险些死在里面,尽管她也是在最后一刻冲出,但她却一支玉玲珑也没有拿到。”   说到这,谢影又叹了口气,“不到迫不得已,我们不会拦截铜球,因为一旦铜球被拦截,地宫就再也不会自动开启了,我们不敢冒这个险。”   李臻这才知道,原来地宫的自动开启系统已经被他破坏了,他回头看了看严丝合缝的石门,那么另一支玉玲珑就再也拿不出来了。   这时,谢影伸出手,“把玉玲珑给我吧!”   李臻迟疑了一下,他不想这么痛快交出玉玲珑,就在他刚刚表现出犹豫的神情,后面武应宏和十几名手下一起举起军弩,对准了他们两人。   狄燕心中很清楚,他们没有选择余地,她毫不犹豫地取出玉玲珑递给了谢道姑,“既然我们已取出玉玲珑,下面就该你兑现诺言了。”   谢影接过玉玲珑,深深看了李臻一眼,“我家主人已在月下山庄等候李公子了,他会告诉李公子想知道的一切,请吧!”   李臻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好奇心,这个布下了舍利佛经案的幕后人,究竟会是谁?      第100章 月下美人      时隔一天,李臻和狄燕又第二次来到了月下山庄,此时天还没有亮,月下山庄大门前却灯火通明,数百名黑衣武士戒备森严,连树林内都藏有暗哨,所有的一切都表明,月下山庄来了大人物。   在数十名武士的护卫下,李臻和狄燕催马进入了月下山庄,这时,谢道姑已经先一步进去了,李臻二人被领到一间布置奢华的房间内等候。   狄燕坐在小桌前细细品味一杯热腾腾的香茶,或许一夜紧张疲惫的缘故,她身体有点不舒服。   李臻却背着手在房间来回踱步,脑海里各种念头飞速转运,整理自己的思路。   “李大哥,你坐下休息一下吧!”   狄燕见李臻还在冥思苦想,便柔声劝他道:“天快亮了,你一夜未睡,还是稍微闭目休息一下。”   李臻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焦虑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慢慢坐下来,他喝了一口茶自嘲道:“没还见到敌人,自己倒先乱了阵脚。”   狄燕抿嘴笑道:“你这叫关心则乱,像我,和这件事没有什么关系,管他幕后人是谁,知道了满足一下好奇心,不知道也无所谓,而你就不同,这关系到孙礼能不能破案,所以你的心思比较重。”   “其实和我的关系也不大,我就是这两天有点心神不定。”   两人正说着话,门开了,谢影走进来,对两人笑道:“李公子,狄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狄燕却懒洋洋道:“李大哥,我不想去了,有什么事,你回来告诉我就行了。”   李臻感觉狄燕似乎有点不太对劲,一直坐在那里,没有站起过,他不由关切地问道:“阿燕,你没什么事吧?”   狄燕脸上有点不自然地笑了笑,“我没事,你快去吧!别让主人久等。”   李臻点点头,“那好吧!你在这里休息,我去去就来。”   等李臻稍微走远一点,狄燕这才低声对谢影道:“阿姑能不能安排一个侍女给我,我身上有点不太方便。”   谢影会意,立刻吩咐一名侍女照顾狄燕,她这才快步几步,带着李臻向后堂而去,两人走到一间屋子前,谢影停住脚步,“公子请进吧!我家主人在里面等候。”   李臻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这间屋和昨天的房间不一样了,这是一间临水居,房间连着水榭,房间不大不小,墙角放着一只青铜兽头香炉,轻烟袅袅,使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   房间里非常整洁,一尘不染,正前方是一扇白玉屏风,遮住了他的视线,但隐隐可见一名白衣女子坐在水榭前抚琴沉思。   李臻愣住了,他原以为是武氏族人,或许是武三思,也或许是别人,但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一直渴望见到的幕后者竟然是一个女人。   这时,白衣女人轻柔笑道:“待客不周,李公子请请随意坐!”   李臻坐了下来,他心中思绪略略有点杂乱,这个主人着实出乎他的意料,打乱了他的很多想法。   片刻,白衣女人从屏风后转了过来,只见她年约三十岁左右,头梳云鬓,乌发如云,插着一把玉梳。   她长了一张瓜子脸,眉毛修得十分精致,凤目修长,高挺的鼻子,一张红润的樱桃小嘴,从相貌而言,她长得并不算美貌,却十分耐看。   她身材很高,略略偏瘦,穿着一件雪白的宽身衣裙,显得气质极好,使她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白衣女人在李臻对面坐下,淡淡一笑道:“我便是你要找的月下人,公孙大娘那封信,确实出自我的手笔,只是我写字向来像男人。”   “你怎么会知道?”李臻愕然,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那封信的事情。   白衣女人笑了起来,“李公子,你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我一直在关注你,你是我棋盘中的一颗重要棋子,所以我特地把你请到长安。”   李臻的内心彻底凌乱了,千头万绪的不解一齐向他涌来,难道自己来长安竟然这个女人的安排吗?而且他居然是这个女人的一个棋子。   “你究竟是谁?”李臻忍不住有些生气问道,他不喜欢这种被人捏在手掌心的滋味。   白衣女子淡淡一笑道:“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你应该听说过,我便是上官婉儿!”   李臻只觉头脑中‘嗡’的一声,原来她就是上官婉儿,上官婉儿这个名字使他心中所有的谜底霍然开朗,原来她就是舍利案中的神秘人,第四个势力,就是这个上官婉儿的人射杀了武顺。   “李公子想到什么了吗?”上官婉儿饶有兴致望着他。   各种发生过的事情在李臻脑海里飞速掠过,使他的各种思路变得杂乱无章,但有一条线索始终清晰地贯穿着所有的事件。   李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你一手策划,舍利的消息也是你放出来,引来各方争夺,包括那个阿缓王其实也是效忠于你。”   上官婉儿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茶,依旧笑吟吟地望着李臻,“你说得一点没错,舍利案是我布下的一个局,按照计划,三只舍利函,真舍利应该是给薛怀义,李旦和武承嗣各取一只影舍利。”   “但被我这个不速之客搅乱了。”李臻心中竟有一种微微的得意,毕竟上官婉儿是那么有名之人。   上官婉儿略微谈了口气,“没错!你这个搅局者的闯入,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不过也阴差阳错,你的出现却助我最后达到了目的,我应该感谢你才对。”   “既然要感谢我,那为什么要杀武顺,栽赃给我?”   “李公子,我认为你应该明白,杀武顺是我早有的计划,本来也是狄燕的任务,只是你恰逢此事罢了,是武顺家人认定你杀了他,与我何干?”   李臻却心念急动,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知道了,其实毒经案也是你一手策划。”   他此时刚刚才反应过来,武顺之死和舍利案已经关系不大,但和毒经案有着直接关系,这让他蓦地明白了一件重要之事,毒经案也一定是上官婉儿的策划。   上官婉儿却并不吃惊,反而赞许地笑道:“不愧是我看中之人,果然有过人的头脑,能在这么复杂的乱局中看透真相,让我不得不佩服。”   李臻头脑已经乱成一团,他按着额头,苦苦思索着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上官婉儿是怎么操纵此事?   上官婉儿仿佛看透他的心思,微微笑道:“想操纵毒经案很简单,武承嗣身边的明先生就是我安排的人,毒经案这条计策就是明先生向武承嗣提出,只是武承嗣一心想除掉狄仁杰,他才会落入我布下的局。”   李臻此时不由倒吸一口气,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舍利案和毒经案的经过,竟然是上官婉儿布下的连环局,心机之深远,布局之巧妙,令他着实感到一阵惧怕。   “那你……为什么想除掉武承嗣?”李臻终于问到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上官婉儿却没有回答他,她将茶杯放在桌上,锐利的目光瞥了一眼李臻,不紧不慢道:“这就是我给你出的谜题,也是我对你的最后考验,若你猜到真相,作为奖励,我会答应你一个条件。”   上官婉儿站起身,施施然走到屏风后,静静站在水谢前凝视着水潭,她嘴角依然带着笑容,目光却略略瞥向身后,李臻是她看中之人,她希望李臻能解开这个谜底。   李臻已经找到了一丝明悟,只是还不太清晰。   师父告诉过他,任何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发生,有人死就必然有人生,有人损失必然有人获利,只要他能找到武承嗣倒下的最大获利者,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他记得狄燕给自己说过,武承嗣之所以深恨她父亲,是因为狄仁杰阻止了他成为皇太子,那么获利者一定和这个有关,是李旦,还是李显?   这时,李臻的脑海里跳出一个人名,使他竟脱口而出,“武三思!”   上官婉儿鼓掌走了进来,脸上充满了赞许的笑意,“聪明啊!真的没有让我失望,你怎么会想到?”   李臻思路已经霍然贯通了,他笑道:“因为武承嗣是武三思继承皇位的最大竞争者,武承嗣若不倒,又怎么会轮到武三思呢?”   上官婉儿轻轻叹息一声,武承嗣明明有机会把此人收入帐下,他却愚蠢地放弃了这个明珠,否则最后的结果还真不知是什么样子?   “好吧!你想要什么奖赏?”   李臻早已想过,他毫不迟疑道:“我要你答应,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准碰我的家人,我希望你能给我承诺。”   “承诺?”上官婉儿冷笑一声,“我是女人,也是政客,你觉得我的承诺有意义吗?”   “因为你不是一般的女人,也不是一般的政客!”   上官婉儿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既然你要我的承诺,我答应你,绝不会为难你的家人,不过我有点奇怪,你为什么不让我放过你师父,难道你不知道他就是骆宾王吗?”   李臻腾地站起,他几乎要被上官婉儿的话惊呆了,她……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师父是骆宾王?   他愣愣地望着上官婉儿,眼中充满了惊骇之色,其实也不能怪李臻想不通,公孙大娘认出了他的剑时,当时李臻尚在中毒昏迷之中。   上官婉儿摆摆手,脸上依然保持着她一贯的笑容,“请坐下吧!我并不一定要把你师父怎么样,我们可以谈,深入的、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李臻终于领教了这个女人的厉害,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牢牢扣住,而且自己所做的事情她都清清楚楚,甚至还被她诱导控制,他竟有一种孙悟空逃不过如来佛手掌的无奈。   李臻无力地坐了下来,怔怔地望着她发愣。   上官婉儿轻轻理了一下发鬓,她的双眸如水一般清澈,纤柔的嘴角浮现出一弯笑意,“你觉得我和狄燕相比,哪一个更有女人味?”      第101章 攻其弱点      现在李臻最不关心的,就是上官婉儿女人那一面,偏偏她就要提这个茬,李臻心中暗忖,莫非她要自己变成第二个鱼品龙吗?   但上官婉儿正笑吟吟望着他,让他无法回避这个问题,他只得苦笑一声道:“上官舍人和狄姑娘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根本没有可比性,在上官舍人面前,李臻不敢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上官婉儿只是为了从情感上缓和一下李臻的抵触情绪,这是女人贯用的小伎俩,倒真没有李臻那样想入非非。   上官婉儿笑了笑,又把话题转了回来,“我现在可以坦率地告诉李公子,你冒充狱吏混入天牢,导致发生了天牢劫杀案,不仅波及狄仁杰,连狱丞都被杀了,引起圣上震怒,若不是我压住这桩要案,你和狄燕都会有大麻烦,早就被抓入狱了,你也不可能坐在这里和我侃侃而谈。”   李臻知道她说的是真,他还奇怪,大理寺监狱之事怎么会不了了之?原来是上官婉儿压住了。   他连忙起身施礼,“多谢上官舍人庇护之恩!”   “你也不用谢我,孙礼那桩案子你只要不生我的气,这件事就算扯平了。”   李臻愕然,“莫非孙礼的案子是上官舍人的安排?”   上官婉儿笑着点了点头,“孙礼来找你帮忙是我的安排,那只铜舍利函也是我给他,和断潭女尸案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上门来找我?”   李臻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为铜舍利怎么会出现在断潭案函殚尽竭虑了三天,想到了各种可能性,不料最后的结果却是上官婉儿的人谋。   他确实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但上官婉儿又先给他吃了颗枣,替他解决了天牢的麻烦,让他有气发不出来。   李臻心中郁闷之极,好一会儿才道:“那今晚之事呢?去紫云阁地宫不会是你要考验我吧!”   “考验当然有那么一点,不过这件事是我们接下来合作的开端。”   “等一等!”   李臻忽然听出味道来,连忙道:“什么合作?上官舍人请把话说清楚。”   上官婉儿心中略有不满,但她没有表现出来,依然用一种风轻云淡地口气道:“李公子,我和你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在云中漫步吗?”   李臻沉默了,其实他当然也明白,上官婉儿处心积虑把他诱来,可不是请他来作客聊天,而且还把那么多隐秘都告诉了他,每一项隐秘都足以抄家灭族,这使李臻有一种明悟,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上了这个女人的贼船。   但他李臻也不是任人揉捏之人,他也有自己的尊严,任何人都休想强迫他做事。   沉思片刻,李臻缓缓道:“上官舍人位高权重,而李臻只是一介庶民,我们地位相差万里,若上官舍人对李臻有要求,李臻不敢不效命。   但效命也有两种,一种是虚与委蛇,一种是全力以赴,不知上官舍人想要哪一种?”   李臻说得不卑不亢,软中带硬,上官婉儿凝视他半天,才缓和了语气道:“罢了,是我的心太急切了,你今晚取出了我想要的那支玉玲珑,我自会报答你,合作之事,以后再说吧!今晚李公子辛苦了,请去休息。”   她轻轻拉了一下铃,片刻,谢影推门进来,施礼道:“请主人吩咐?”   “阿姊,带李公子去贵客房休息吧!另外,狄姑娘那边,要好生照顾她。”   “奴婢明白!”   谢影一摆手,“公子请!”   李臻起身向上官婉儿行一礼,快步离去了,就在他走到门口时,上官婉儿又对他道:“李公子,你们今天取出的玉玲珑内并非高祖印玺,印玺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取走了。”   这句话解开了李臻心中的一个疑团,武则天怎么可能把唐高祖和唐太宗的印玺丢在一座被废弃的宫殿内?   他拱拱手,“多谢上官舍人坦诚相告!”   ……   李臻被安排在山庄的贵客房内,各种物品设施都极尽奢华,紫檀木家具,桌上摆着官窑名瓷,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波斯地毯。   就连墙上随意挂着的一幅书法,近前细看,竟然是欧阳通的真迹,甚至还有三名专门服侍他的美貌侍女。   这让睡惯了大姊阁楼的李臻着实感到很不自在,他又吩咐一名侍女道:“能否去帮我找一找与我同来的狄姑娘?”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李臻听出这是狄燕的脚步声,心中大喜,连忙上前开门,却见狄燕满脸苍白地站在门外,吓了他一跳,“阿燕,你这是怎么了?”   狄燕有点不好意思,连忙低声道;“每个女人都会遇到的事情,你就别问了。”   “哦——”   李臻不敢再多问,连忙去给她倒茶,狄燕有点哭笑不得,这个李大哥家里估计没有奴婢,旁边就站在三个侍女,他居然还要亲自倒茶,哎!   她对三个侍女摆摆手,“你们下去吧!李公子不用你们服侍。”   三个侍女红着脸退下去了,狄燕在软垫上坐下,接过李臻给她倒的热茶,眉开眼笑道:“看样子谈得不错,居然让你住这么好的贵客房,三个侍婢也如此温柔美貌,你今晚有福气了。”   李臻拿她没办法,只得苦笑道:“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要人服侍了?说老实话,我还是觉得阿姊的阁楼睡得舒服自在。”   狄燕掩口轻笑,“你就是个穷命,住这么好的贵客房,还想着阁楼,你知道这官窑茶杯一对要卖多少钱吗?”   “卖得再贵,我也不能带走,所以还不如我的白瓷大杯,至少那个属于我。”   “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给我说说吧!上官婉儿和你谈了什么?”   “你知道是上官婉儿?”李臻愕然。   狄燕不屑地撇撇嘴,“瞧你说的,这又不是天大秘密,谢道姑都告诉我了,而且我还知道,我从地宫里取出的玉玲珑里是什么?”   “是什么?”李臻好奇地问,刚才上官婉儿告诉他,印玺二十年前就被取走了,那地宫里会供奉着什么?   狄燕低声笑道:“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想不到吧!”   李臻确实想不到,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从地宫取出来的物品,竟然是一颗夜明珠,他半天才惊讶道:“上官婉儿要夜明珠做什么?”   “估计是天子想要吧!还有一个你想不到的消息。”   “什么?”   狄燕忽然反应过来,娇嗔道:“你怎么回事,光让我说,你和上官婉儿谈了些什么?”   “我和她谈了很多,一言难尽,不妨先说说你的消息。”   狄燕笑嘻嘻道:“我的消息嘛!就是这个上官婉儿还没有嫁人,她看上你了,这是谢道姑说的。”   李臻叹了口气,“其实你说得没错,她确实是看上我了。”   李臻便将他和上官婉儿的谈话一一告诉了狄燕,但隐去了毒经案是上官婉儿一手策划,只是说她利用了毒经案,扳倒了武承嗣,毕竟狄仁杰也是毒经案的当事者之一,最后提到了上官婉儿想与他合作。   狄燕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她又忍不住惊讶道:“李大哥,原来你师父是骆宾王?”   “师父教我九年,我也是今年才知,只是上官婉儿怎么会知道?真是奇怪了。”   狄燕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她一直没有告诉李臻,问题出在她的师父公孙大娘身上,师父的家人就是在当年被乱军所杀。   “李大哥,上官婉儿应该暂时不会动你师父,我感觉得出,她很急切想与你合作,所以她会尽量笼络你,不过我担心她让你做的事情不会那么容易。”   “我才不管那多么,叫什么来着,对了,不见兔子不撒鹰!”   李臻索性躺在柔软的地毯上,头枕在手上,望着屋顶想心事,其实他知道自己已经上了上官婉儿的贼船,想下来不是那么容易,关键是,他如果帮上官婉儿做事,他会得到什么利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李臻也不能免俗。   ……   水榭堂上,上官婉儿静静地站在栏杆前凝视着刚刚下起的一场冬雨,初冬的小雨寒气袭人,格外的霏微凄冷。   这样雨天,人的心也会很容易陷入到哀伤的情绪之中,再冷静的人,也变得多愁善感。   不知站了多久,上官婉儿低低叹息了一声。   在她身后,道姑谢影终于忍不住道:“姑娘,雨夜寒意深浓,进屋来吧!”   谢影是上官婉儿乳母的女儿,和上官婉儿同岁,从小陪她读书玩耍,自从上官婉儿祖父上官仪被诬陷自尽后,上官家族家破人亡,上官婉儿被没入宫为奴,乳娘母女也受到牵连,被迫出家为女道士。   谢影是上官婉儿最信任的心腹,两人名为主仆,实际上亲如姐妹,在人前她称上官婉儿为主人,在人后,她叫上官婉儿为姑娘。   上官婉儿也觉得有一点寒气渗骨,便转身走进屋,谢影连忙给她披上了百翎大氅。   “阿影,你说李臻为什么不肯答应?”上官婉儿喝了一口热茶,沉吟着问道。   谢影笑道:“或许是我们太急切,令他感到很被动,令他心中不舒服,我觉得稍微缓一缓,他应该会答应。”   “我也有这种感觉,可是时间太紧,我怕误了大事。”   “姑娘一定要让他来做吗?”   上官婉儿轻轻点头,“这个年轻人我一直在观察他,冷静、果断、善于抓住机会,最后连来俊臣都栽在他手上,当然,还有别的原因,我考虑了很久,此事非他莫属,我一定要让他心甘情愿为我做事。”   说到这,她回头凝视谢影,“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找他吗?”   谢影躬身施礼,“卑职大概知道了!”   上官婉儿又冷笑道:“他无非是要利益,要钱我给他,要财富,我可以给他美宅,给他土地,要女人,我可以给他天下最漂亮的女人,要权势,我可以让他做官,钱、权、女人,男人无非就是要这些,他还能要什么?”   “姑娘虽然说得不错,但要让他心甘情愿做事,可能还差一点,其实姑娘可以攻他的弱点。”   “弱点?”   上官婉儿回头问道:“你知道他的弱点是什么?”   谢影想了想笑道:“今天我和狄燕聊天,狄燕无意中说了一件事,她说她是在地宫关闭的刹那冲出来,可就在那时,她发现李臻正准备跳下地宫,姑娘明白了吗?”   上官婉儿一下子愣住了,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可能吗?李臻要跳进地宫和狄燕死在一起,不!不可能,不可能有这样的男人。   谢影也叹息道:“姑娘,我相信是真的,我看得出狄燕的神情,她很激动,她的感情很纯真,不会有假。”   上官婉儿紧紧抿着嘴唇,她心中竟隐隐有一点嫉妒,为什么从来没有男人这样对自己?   谢影感觉到上官婉儿今晚被冬雨所扰,有点多愁善感,没有了她的平时冷静理智,低声提醒她道:“姑娘,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上官婉儿顿时醒悟,她脸上又瞬间恢复了冷霜,缓缓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102章 家有新宅      由于狄燕身体不太舒服,李臻又在长安呆了三天,直到八天后,他们才返回了洛阳。   “李大哥,你有没有去兵部投名状?”   一进洛阳城,狄燕便担心地问李臻,现在可是十月底了,武举的报名应该结束了,怎么从来没有听他说起过此事?   比起离开敦煌时的豪情壮志,李臻现在参加武举的心已经淡了很多,考上武举又如何?无非是做低级军官,若没有人脉关系,一辈子都出不了头。   尤其他现在已经见了不少世面,才发现自己半年前是多么幼稚,一心争夺武举名额。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他才知道,人生道路绝不止武举一条,而武举恰恰是最笨的一条路,反而会将自己的前途固定死。   虽然他对武举已经没有多大兴趣,不过他大姊李泉却一直热衷科举,一定要求他参加武举,这让李臻十分头疼。   现在连狄燕也问起此事,李臻只得懒洋洋道:“已经报过名了,要求去荥阳集训数月,我托了高延福的关系,集训就免了,明年二月直接参加兵部武举。”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忘记了。”   这时,李臻倒想起一事,“你在洛阳住在哪里?”   狄燕白了他一眼,“我家就在洛阳,你认为我会住在哪里?”   李臻哑然失笑,他真是糊涂了,还以为狄燕搬家去了彭泽县,自己还想着给她找客栈,却忘记了她家就在洛阳。   “那我先送你回去,然后回店铺好好睡一觉。”   自从得知影舍利套函和断潭女尸案没有关系,他的心蓦地松了,而且上官婉儿似乎知道断潭案的真凶,估计又涉及到朝廷的权力斗争,他还是最好不要参与太多。   安业坊狄府前,李臻和狄燕告别,直接返回了南市,刚到酒铺前,正好遇到了大姊李泉。   “阿姊!”   李臻翻身下马,向大姊挥手笑道:“你老弟回来了,生意还不错吧!”   李泉看见了兄弟,眼中一阵狂喜,随即狂喜消失,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待李臻走近,她一把便揪住了李臻耳朵,从小到大,这一招百试不爽。   “臭小子,居然跑出去半个月,你想让我担心死吗?”   虽然嘴上在怒骂,但李泉却激动得眼泪都快落下,她就害怕兄弟出了什么事,现在他终于平安回来了。   李泉心中喜极而泣,却又恨得牙根直痒,她下手毫不留情,李臻被她拧得恼羞成怒,“阿姊,松手!”   当街发生这一幕,引来四围很多人侧目,一些酒铺的伙计也捂嘴偷笑,李泉忽然想到兄弟已经大了,得给他留点面子,便松开手。   “给我进店里去,你要给我老实交代,你不辞而别,这半个月到底跑哪里去了?”   李臻忿忿道:“我不是给你留了信吗?哪里不辞而别了。”   “哪有什么信,我怎么没看见?”   李臻不相信,快步走进店铺,在柜台内翻找,很快,他便从杂物箱中找到了他留给大姊的信,信甚至还没有拆,直接被李泉扔进杂物箱内。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他把信重重往柜台上一拍,怒视大姊。   李臻极为恼火,明明给她留了信,她自己不看,非说自己没留信,一见面就拧耳朵,还把自己当作七八岁的顽童。   李泉尴尬地挠了挠头,笑道:“是大姊太忙了,没注意到,刚才把我家阿臻拧痛了,大姊给你揉揉。”   她要给李臻揉揉耳朵,李臻却越想越气,挡开她的手,奔上阁楼去收拾东西。   李泉见他拎着包下来,顿时慌了神,连忙拦住他,“你要去哪里?”   李臻沉着脸道:“我去住客栈,省得成天看你的脸色。”   李泉又慌又急,拉住他的包不放,“阿姊错怪你了,已经给你道歉了,你还要怎样?”   李臻不睬她,向店铺走去,李泉又拉住他的手,哀求道:“阿臻千万别走,阿姊保证再不拧你的耳朵了。”   李臻叹了口气,“阿姊,我不能一直跟你住啊!迟早要搬出去,你就让我走吧!隔三差五我会来看看你。”   李泉见劝不住兄弟,她心中更加着急,又无计可施,竟伏在门上哭了起来。   李臻极少看见大姊哭泣,想到大姊把自己从小拉扯大,又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心中顿时软了,一肚子的不满也烟消云散,只得无奈道:“只要你答应不再伸手乱打,我就再陪你住两年。”   “阿姊保证不打你了!”   李泉哽咽说了一句,更加伤心,趴在兄弟的肩头上呜咽哭泣,李臻也感伤起来,低声劝她道:“阿姊,别哭了,伙计看着笑话呢!”   李泉连忙抹去泪水,红着眼睛对李臻道:“阿姊忘记告诉你了,我们买新宅了,就在隔壁福善坊,还是秋娘介绍的房子,阿姊给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这就带你过去。”   “阿姊动作很快嘛!这才半个月不到,宅子就买了吗?”   李泉有点不好意思道:“哪里才半个月,我已经看了几个月的房子,只是那时候没钱,看了也白看,好容易有点积蓄,下手就快了。”   李泉骑上一头毛驴跟着兄弟缓缓而行,李臻又笑问道:“阿姊买房花了多少钱?”   “对方要价一千二百贯,又讨价还价,最后一千贯成交,占地约四亩地,去年才翻新,要是在修业坊那边,四亩宅至少两千贯,这边靠南市,卖不起价钱。”   “洛水北的宅子听说只要六百贯,更便宜,阿姊怎么不考虑?”   “呸!就算三百贯我也不要,洛水北那种地方,大白天都会遇到鬼,以后你姊夫当了官,说起家在洛水北面,丢不丢人啊!”   李臻想到了酒志买的宅子,好像就在洛水北岸的归义坊,六百贯买下了四亩宅,买得倒是很便宜。   分别了几个月,李臻也有点想念那个胖子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不多时,姐弟二人便来到了位于福善坊的新宅,李臻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座宅子,宅子地处幽静,大门前有两株茂盛的槐树,四周有一丈高的围墙,几名工匠正在用石灰粉刷墙壁。   宅子虽然不大,但看起来很方正,后面是一条小河两岸垂柳成荫,景色秀丽,小河一直流入洛水,虽然已是初冬时节,树叶凋零,满目萧瑟,但可以想象春天时的葱绿。   “怎么样,老姐的眼光不错吧!”李泉得意地笑道。   “不错!”   李臻连声称赞:“有点像我们的敦煌老宅,看起来很有家的样子。”   “那你还想搬走!”   李泉忍不住又想狠狠敲他一记,可刚抬起手,便想到了自己的承诺,手在空中干搓了两下,又悻悻放下。   “快进家吧!”   李臻虽然躲过了这一记敲打,但他也知道,老姐的承诺从来就不算数,最多维持三天,迟早还会故态重犯,她若不打几下自己,她就不是自己的大姊了。   他心中也只好哀叹一声,牵马跟着李泉进了大门,刚进门,便见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小娘迎了上来,只见她梳着圆螺双髻,身穿一件红色夹袄,下穿绿布裙,长一张圆脸,皮肤倒也白净。   “夫人回来了!”   小娘声音很好听,动作也麻利,上前接过李泉手中的包裹。   李臻一怔,这是谁啊?   李泉似乎很喜欢这个小娘,笑道:“小怜,这就是我给你说过的阿臻,你以后叫他公子就行了。”   小娘很乖巧上前行一礼,“小怜参见公子!”   李臻立刻猜到了,这一定是大姊买的小婢,这小娘倒是很嘴甜,会讨人喜欢。   李臻点了点头,小娘却偷偷打量一下李臻,见他长得又高又大,一表人才,脸上不由一红,连忙牵着李泉的毛驴去牲畜房了。   李泉望她背影笑道:“小怜也是我们沙州人,姓姜,父母双亡,被人贩子拐来洛阳,差点被卖去青楼,正好被我遇到了,我见她可怜,便把她买下来,专门服侍阿婶,也省得我心烦。”   “阿婶在吗?”   “她估计去弘法寺了,寺院就在南市附近,她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那里,只有晚上才会见到她。”   这时,李泉忽然想起一事,“对了,等会儿我给你说一说你姊夫的事情,我带你先去放马,再看看你的房间。”   李泉带兄弟安置了马匹,又带他去了自己的房间,李泉替兄弟考虑得很周到,当然不是让他睡阁楼,而是把东院给了他,一座小院子,院子里种着梅树和杏树,正对着三间屋子。   “这是你的寝房!”   李泉推开一间屋子,“床榻、被褥、柜子、衣箱都有了,隔壁是你的书房,给我好好读书,别整天到处乱晃,还有间屋子暂时空着,你的狐朋狗友来了可以住一住。”   李臻见大姊替自己考虑得很周全,心中也感动,他知道大姊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平时喜欢敲打自己,但她对自己爱护却是无微不至。   “谢谢阿姊!”李臻低声道。   李泉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这个浑小子,不知好歹!”   李泉骂了他几句,让他放下东西,又带他来到正堂,这时,小怜给他们端来热茶。   “坐下喝口茶,我给你说说你姊夫的事情。”   李臻坐下来,喝了口茶问道:“姊夫去高府了吗?”   “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你姊夫现在不在高府了。”   李臻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阿姊,发生了什么事?”李臻有些担心地问道。   “其实也是好事,好像是前天吧!你姊夫告诉我,梁王来拜访高府君,特地把你姊夫要去做幕僚,开给他一个月百贯的俸禄,还承诺给他仕途。”   “等一等!”   李臻忽然发现不对劲,他刚开始还以为是高延福把姊夫推荐给武三思,但很快便听出来,好像和高延福没有关系,是武三思自己找上门。   “姊夫不教高力士书法了?”   “好像还在继续教吧!每隔五天去一次,你姊夫不想做小宦官的师父,他说会被人瞧不起。”   李臻眉头皱成一团,这是怎么回事?武三思怎么会上门来要姊夫,李臻心念一转,他忽然反应过来,难道是上官婉儿?      第103章 人情如山      虽然大姊认为这是好事,跟随最受皇帝宠爱的武三思,要远强过宫里的大宦官,而且一个月还有百贯的优厚收入,这简直就是天降洪福。   但李臻却觉得很不妥,高延福看在自己的面上才答应让姊夫教高力士书法,这还不到一个月,姊夫又攀高枝了,这让高延福心里怎么想?   李臻顾不得吃晚饭,立刻赶去了高延福府,这件事他必须要处理好。   高延福正好在府中,管家把他带到书房前,躬身道:“老爷,李公子来了!”   “请他进来!”   李臻走进了书房,只见高延福穿一件白色宽身禅衣,正坐在桌前看书,李臻连忙上前施礼,“晚辈参见府君!”   高延福指着旁边的位子,笑眯眯道:“快坐下吧!”   李臻坐了下来,有侍女进来给他上了茶,高延福笑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下午回来。”   高延福听他刚回来就过来看望自己,他心中更是欢喜,又笑道:“去长安遇到什么有趣之事,给我说一说?”   李臻心中一直犹豫,要不要把上官婉儿之事告诉高延福,按理,这种事情最好慎言。   但李臻心里又很清楚,高延福迟早会知道,如果他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恐怕对自己就会有想法了。   沉吟一下,李臻便缓缓道:“晚辈进了太极宫紫云阁的地宫。”   高延福似乎并不吃惊,只是淡淡道:“那个地方很危险,稍不慎就会丧命,以后尽量不要冒这种险。”   高延福风轻云淡的态度让李臻愈发相信,高延福已经知道了一点内幕,恐怕上官婉儿想让自己做什么,高延福心中也很清楚。   李臻又道:“紫云阁地宫确实冒了很大风险,我们从地宫内取出一支玉玲珑,最后晚辈才知道,是上官舍人要这支玉玲珑。”   “你见到她了?”   李臻点了点头,“见到了,她想让晚辈替她做一件事,但晚辈没有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   高延福笑了起来,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你是想征求我的意见吧!”   “是!晚辈只是普通庶民,她看中晚辈,恐怕是和府君有关,晚辈不敢擅自答应。”   “你也不简单啊!可以说保住狄仁杰至少有一半是你的功劳,武承嗣倒台,你也有份,还居然从凶险万分的紫云阁地宫取出玉玲珑,我想,她更多是看重你的能力。”   “但晚辈还是不敢轻易答应她。”   “这个……我不好给你什么建议,有失有得,风险越大,收益越大,我只能告诉你,这件事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我是局外人,不过对大唐的权力格局将影响很大。”   李臻听出高延福有点言不由衷,他咬一下嘴唇又低声问道:“府君能告诉我,她想让我做什么吗?”   高延福摇了摇头,微微笑道:“这件事我真不能说,如果你一定想知道我对这件事的态度,我可以告诉你,我乐见其成。”   李臻默然无语,事实上,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上了上官婉儿的贼船,他知道以上官婉儿的权势,自己逃不掉这件事,他只是借口赌气,来问一下高延福的意见。   这时,高延福又笑道:“你应该知道了曹文的事情吧!武三思亲自上门来把他要走,用他为幕僚,说实话,连我都没有这个面子。   我可以预见,有了武三思这棵大树,再加上曹文自身的才华,他从此将官运亨通,也由此可见,上官婉儿对你很看重。”   “府君的意思是说,让我答应上官婉儿。”   高延福轻轻点头,“我只能告诉你,这个方向没有错。”   ……   李臻告辞走了,高延福慢慢走到窗前,负手望着李臻远去的背影,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年轻人真的懂皇城内的权力斗争吗?   他并没有告诉李臻,上官婉儿所运用的政治手腕,上官婉儿拉李臻效力,实际上是在逼他高延福站队啊!   ……   李臻回到了福善坊的新宅,刚走进大门,便隐隐听见大姊银铃般的欢笑声,这是她非常高兴才会有的表现,李臻记得很清楚,酒价暴涨那晚,她也这样高兴地大笑过。   “公子回来了?”婢儿小怜从旁边小屋里奔出来,要替他牵马。   李臻摆摆手,“我自己来!”   他又指了一下府内,“我大姊怎么了?”   小怜摇摇头,“怜儿不知道,好像遇到了什么好事情,她下午回来就非常开心。”   小怜上前又要替他脱外裳,李臻连忙拦住她的手,“以后……你不用管我,我不习惯别人伺候,你只管服侍阿婶就可以了。”   “是!”   她垂手站在一旁,显得颇为楚楚可怜,李臻从怀中摸出一只精巧的琉璃瓶递给小怜,这是当初斑叔送给他的醒脑瓶,他还从来没用过。   “这个送给你,困乏时闻一闻,就有精神了。”   “多谢公子!”   小怜欢喜地接过琉璃小瓶,转身飞奔而去,李臻摇摇头,牵着马去了马房。   大堂上灯火通明,李泉正在和丈夫曹文吃饭,饭菜都是左岸酒肆送来,七八样好菜,还有上好的葡萄酒,李泉喝得满脸绯红,笑语声不断,看起来她心情非常不错。   曹文一如既往地笑而不语,他的话很少,什么事情都藏在心中,就算对自己妻子,他也从不多说一句,所以李泉有时候又叫他曹葫芦。   “大姊,有什么喜事啊!”   李臻笑着走了进来,“老远便听见你的笑声了。”   “哟!我家阿臻回来了。”   李泉笑着上前,拉住他跳了一圈舞,“今天阿姊心情好,不准你说扫兴的话!”   李臻本想说她喝多了发酒疯,听她这样说,只好闭了嘴,又看了一眼姊夫,曹文举起酒杯,示意他过来喝一杯。   李泉拉兄弟过来坐下,李臻见桌上都是上好的大菜,同州的烤羊,苏州糖蟹,还有一条至少三斤重的渭河醋鲤,不由笑道:“看来阿姊今天是遇到好事了,是姊夫当官了吗?”   “去!他科举还没考,当什么官?是老姐我遇到了天大的好事。”   李泉见兄弟又要说话,连忙夹起一块羊肉,塞住他的嘴,笑道:“你只管听,不准插口!”   李臻苦笑地点了点头,这时,曹文给他倒了一杯酒,“先听你大姊说,等会儿我再给你说说幕僚之事。”   李泉收起狂喜之心,悠悠说道:“女皇帝寿辰过后,酒生意就不太好做了,竞争激烈,各家酒肆压价很厉害,基本上没有什么利,好在我进价比别人便宜,稍微好一点,但利润也一落千丈。   我算了一下,十月份的粗利估计只有四百贯,和日进斗金的九月完全不能比了。”   “那今天遇到了什么好事?”李臻已经吃掉羊肉,喝了一口酒问道。   李泉又高兴起来,“今天下午,就是你走后没多久,宫里来了几个老宦官,说宫里人很喜欢喝我的进士红,要求我长期供货。   阿臻,你知道吗?他们一个月的量就相当于十月份的三倍了,而且价钱还很不错,我算了一下,扣除进价、房租、伙计的工钱,我一个月就能净赚两千贯。”   旁边曹文冷笑道:“我就说你大姊走了运,要是我当采办,就直接去王氏酒坊进货,反正酒都一样,还便宜,中间还能捞到不少好处,真不知这几个老宦官是怎么想的,一文好处没有,还要提前付钱,甚至还好言相求,我看他们的脑袋是被门夹了。”   “去你的!这是我家阿臻带来的福气,他一回来,好事情就上门了,上次王元宝不也是一样吗?”   李臻心中一动,他忽然明白了,这是一定是上官婉儿在笼络自己,先是姊夫曹文,然后是大姊的生意,这个上官婉儿为了让自己答应替她做事,当真是用心良苦啊!   他沉思一下,问曹文道:“姊夫在武三思那里做得如何?”   曹文端起酒杯沉吟一下说:“怎么说呢?武三思是个很粗鄙之人,不过为了前途,我认为选择武三思是明智之举。”   “他给姊夫什么承诺了吗?”李臻又问道。   曹文点点头,“他说我不该选明经,应该选进士,他可以保证我上榜,只要我中进士,他答应三年内让我做到刺史。”   李臻知道这只是上官婉儿要利用自己的缘故,作为盟友,武三思才会说一堆漂亮话,等事情结束了,恐怕他就会忘记自己的承诺,这些权贵有几个守信守义的?   “这种人的话姊夫不要太相信,说得都很动听,真要他们做事,恐怕难办了。”   “我也是这样想,不过这个武三思似乎还真打算帮我,今天我得到消息,礼部已经改掉我的报名,从明经科转为进士科,这应该是武三思的意思。”   “姊夫觉得自己能考上进士吗?”   曹文摇了摇头,“要考上进士何其之难,我哪里有把握?不过我听贺知章说,凭我的才学,我有望考中,只是最后要看主考官的权衡。”   李臻不解地问道:“不是糊名录取吗?”   曹文笑了起来,“天下哪有这么公平之事,否则大家都削尖脑袋找门路做什么?我听说副考官会挑出可以中榜的卷子,然后再由主考官来进行平衡,最后决定中榜的士子,能走进这一步,大家才学都差不多,最后当然就是考虑别的因素了。”   李臻才发现,这和当初李无亏告诉自己的流程又不太一样了,难怪姊夫一心想投靠武三思,原来是看中了这一点。   就在这时,丫鬟小怜跑进大堂道:“夫人,外面来了一个道姑,说要拜见公子!”   李泉和曹文一怔,一起向李臻望去,怎么会有道姑找阿臻?   李臻却心知肚明,他点了点头:“请她去我的书房!”      第104章 道姑夜访      “李公子,这就是你的房间吗?”   道姑谢影打量一下李臻的书房,又看了看窗外的院子,笑道:“很幽静,比我在上清宫的清修之地要好。”   “原来道姑在上清宫修行,不知怎么称呼?”李泉端了两杯茶走进李臻书房,她脸上虽然带笑,眼中却有警惕之意。   李泉从未听说兄弟认识女道姑,这个女道姑很年轻,长得也不错,别是在打自己兄弟的主意吧!   谢影施一礼笑道:“贫道谢影,你就是李公子的大姊吧!我听他说起过你。”   “原来是谢道长,这么晚来找我兄弟有事吗?”   李臻脸有点发热,哪里天晚了,只是天黑得早,现在还是黄昏时分,大姊这是怎么说话的。   “大姊,谢道长是阿燕师父的朋友,她有事情找我。”   “哦!原来是狄姑娘师父的朋友,狄姑娘不错,你们聊吧!我去给你们煎点好茶。”李泉干笑两声,转身走了。   谢影坐下,微微笑道:“李公子,你大姊很爱护你啊!”   “哎!从小就这样,就恨不得把我拴在她身上,走一步都要盯着。”李臻有点没好气道。   “李公子,有这样的大姊,是你的福气。”   李臻不想多说大姊之事,话题一转道:“我姊夫之事和大姊的酒铺,都和你们有关系吧!”   谢影却笑而不答,取出一只玉盒放在桌上,“上次长安之事,我们应该直接请公子过去,而不应用一些小伎俩,我家主人向公子道歉,这是她的一点心意,望公子笑纳!”   谢影打开玉盒,里面竟然是一对椭圆形的玉佩,一白一绿,白如割脂,绿如翠羽,谢影把玉盒推给李臻,“这是一对和田玉髓,是圣上两年前赐给我家主人,我家主人转赠给公子。”   李臻轻轻拾起,只见白玉雕龙,绿玉雕凤,两只玉佩皆晶莹细润,没有一丝杂色,托在手心竟还感觉到暖意,他虽然不懂玉,但他也看得出这是一对极品玉佩,令他爱不释手。   虽然上官婉儿权势滔天,但她却能放下身段笼络讨好自己,还为骗自己去长安之事道歉,这让李臻心中舒服了很多。   谢影又笑道:“本来我家主人决定今晚亲自来拜访公子,但临时被圣上叫住有事,她只好托我代她向公子表示谢意,多谢公子替她从紫云地宫取出了玉玲珑。”   李臻欣然收下了玉佩,又笑问:“我一直不解,为什么上官舍人要去取一颗夜明珠,她不像贪财之人,那颗夜明珠很重要吗?”   这时,谢影又从包中取出一只绿绸锦缎软盒,小心把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颗鸡卵大小的珠子,呈水滴型,在灯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李臻心中一动,他扭头‘呼!’地吹灭了油灯,房间内顿时一片漆黑,只见这颗珠子渐渐亮了起来,越来越亮,发散出明亮的白光,将整间屋子都照明了。   李臻心中十分震撼,这就是夜明珠,传说中稀世珍宝,半晌,他又点亮了灯,夜明珠在灯光下又迅速黯淡下去。   谢影淡淡道:“这颗夜明珠叫做‘水珠’,价值亿万,不过我家主人并非贪图这颗珠子,这颗珠子和她请公子做的事情有关,公子要听下去吗?”   李臻点点头,“如果道姑愿说,李臻洗耳恭听。”   谢影心中大喜,这就表示李臻接受上官婉儿的委托了。   她整理一下思路便缓缓道:“我曾经给公子说过,藏玺宫内原本放着高祖和太宗的私人印玺,但太极宫已被荒废,所以二十年前,高宗皇帝便派人把印玺从地宫内取出,请回了洛阳。   不过按照取一物须放一物的规矩,高宗皇帝在地宫的两支玉玲珑内放入了同样珍贵的异宝,一个是游仙玉枕,据说枕它睡觉可以神游四海,再一个就是这颗夜明珠,我家主人也就是想要这颗夜明珠。”   这时,李泉又端了两杯刚煎好香茶进来,“这是望春茶庄送来的蒙顶茶,你们尝一尝!”   她把两杯茶放在桌上,却一眼看见了桌上的夜明珠,愣了一下,“阿臻,这是什么?”   谢影急向李臻使个眼色,让他别说出来,李臻会意,便笑道:“阿姊,这是一颗海珠。”   “原来是海珍珠,个头倒蛮大,南市也有卖。”   李臻又取出了玉佩,“这是我在长安买的美玉,谢道姑专门从长安给我带过来。”   李泉对海珠不感兴趣,她目光一瞥看见了李臻手中的一对玉佩,顿时眼睛一亮,放下珠子,拾起玉佩,仔细看了看玉佩,惊叹道:“这是和田玉啊!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玉,以前敦煌卖的和田玉比它可差远了。”   李臻笑道:“阿姊若喜欢,就送给你了。”   “真的给我吗?”李泉惊喜道。   李臻笑着点了点头,“我送给阿姊!”   李泉想了想,却把玉还给了李臻,“若给了我,肯定会被你姊夫看上,这么好的玉,当然要给我的兄弟,你好好留着它,等你成婚时用它做聘礼,那才有面子。”   李泉也放心下来,看来这个道姑不是想用女色引诱兄弟,她不再打扰他们,转身离去了。   “请问谢道长,为什么不能让我阿姊知道这是夜明珠?”李臻不解地问。   谢影微微叹口气,“若她知道这是夜明珠,一旦说出去,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道长请继续说!”   “宫中有一个女人,权势很大,她做梦也想得到这颗夜明珠,你猜猜是谁?”   李臻想了想,脑海里出现一个满身戴满珠宝的女人,他顿时脱口而出,“韦团儿!”   谢影赞赏地笑了起来,“不愧是我家主人看中之人,真的很聪明,你怎么想到?”   李臻心念转得极快,他又想到一事,便笑道:“因为你给我说过,鱼品龙也想进紫云阁地宫。”   “不错!正是韦团儿,她天生奇嗜珠宝,通过各种手段,她不知搜罗的多少珍宝,甚至不少圣上的珠宝离奇失踪,很多人也怀疑是她所为。”   这时,李臻目光锐利地注视着谢影,仿佛已看透了她的一切图谋,沉默片刻,李臻缓缓道:“上官舍人是想让我替她对付韦团儿,我说得没错吧!”   谢影目光闪烁,躲避李臻锐利的眼光,最后她不得不面对现实,说道:“你说得没错,我也不妨告诉你,断潭案就和韦团儿有关。”   “能肯定吗?”   谢影摇摇头,“我们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李臻沉默了,片刻他徐徐道:“可是……我这样一个普通庶民,能是韦团儿的对手?让我来对付韦团儿,上官舍人难道不觉得很荒谬吗?”   “其实也不是让公子去对付韦团儿,而是希望公子替我们找到韦团儿的藏宝库。”   “韦团儿还有藏宝库?”李臻觉得有点好笑,莫非又是一座紫云地宫。   “当然有,她搜罗了那么多珠宝,宫中又不能存放,谁也不知道她存放在哪里?请公子帮我们把它找到。”   “上官舍人想发一笔横财吗?”   谢影轻轻摇头,“藏宝库中有扳倒她的证据,只要能找到这座藏宝库,韦团儿就完了。”   谢影又取出两枚铜牌,放在桌上,她将一块铜牌推给李臻笑道:“皇宫内正在修建天堂,每天有大量工匠进出,凭这块大匠铜牌,公子可以随时进出皇宫。”   李臻却没有接,目光望向另一块铜牌,“这个呢?”   “这是八品千牛备身,也同样可以进出皇宫,李公子自己选择一块吧!”   李臻当然不会选工匠铜牌,那个是自贬身份,就算临时工匠他也不高兴,侍卫勉强可以接受,他想了想便笑道:“侍卫方案让我考虑考虑吧!来得太突然了。”   “当然可以,我明天再来听公子的消息。”   谢影又笑道:“公子还有什么疑问?”   李臻确实还有一个不解之处,他迟疑一下问道:“韦团儿也有心腹宫女吧!我觉得可以通过她的心腹宫女找到藏宝之地,现在居然还要我帮忙,有这么麻烦吗?”   谢影摇了摇头,“如果容易的话,就不需要你帮忙了,韦团儿身边就有我们的人,可是查了一年,依然没有半点线索。”   谢影又叹了口气,“前不久,东宫被搜查,清单上丢不少的珠宝,我家主人怀疑是被韦团儿拿走,但也没见她出宫,说实话,我们也很困惑。”   “那韦团儿为什么一定会要这颗夜明珠?”   谢影冷笑一声道:“圣上也曾有一串夜明珠项链,但五年前却意外失踪了,当时为了找它,处死了不少宫女和宦官,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不过那串夜明珠上少了一颗关键的母珠。”   李臻从桌上拾起夜明珠,凝视它片刻,眼中若有所悟。   ……   就在谢影拜访李臻的同一时刻,在明义坊鱼品龙的府内,二十名健妇将尚在疗伤中的鱼品龙从房间内拖了出来,箭伤被拉裂,血水涌出,疼得鱼品龙杀猪般嚎叫。   台阶上,韦团儿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杀气腾腾地注视着被拖出来的鱼品龙,韦团儿脸色铁青,眼中杀机迸现,发疯般地大喊:“给我打,打死这个狗娘养的混蛋!”   健妇们抡棍乱打,密集的棍棒打在鱼品龙的背上、腿上和伤口上,鱼品龙在地上打滚哭喊,拼命哀求,“饶了我吧!姑奶奶,饶了我吧!”   韦团儿气得要发疯,鱼品龙非但没有给她拿到夜明珠,还使她损失了十几名精锐好手。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当鱼品龙第二天再去地宫时,发现地宫已经被破坏,有人已经进了地宫,极可能取走了她梦寐以求的夜明珠。   韦团儿所有的不满和愤怒,都统统发泄在这个无能的男人身上,“打!打死他!”她跳脚指着鱼品龙大骂。   最后鱼品龙的哀求声越来越小,也慢慢不动了,一名侍卫见要出人命了,急忙奔至韦团儿面前低声道:“姑娘,他要挂了!”   韦团儿也看出鱼品龙不行了,这才喝令一声,“停!”   健妇们的棍棒终于停了下来,韦团儿慢慢走上前,见鱼品龙浑身血肉模糊,气息微弱,她又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回头喝令道:“王安!”   刚才的侍卫连忙上前,“卑职在!”   韦团儿冷冷道:“你给我继续寻找夜明珠的下落,胆敢不卖力,他就是你的下场。”   王安吓得浑身一颤,躬身道:“卑职遵命!”   韦团儿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回宫!”   一众健妇和侍女簇拥着她,离开鱼品龙府宅回宫,王安看了一眼地上惨不忍睹的鱼品龙,低低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也快步离去了。   直到所有人走光,鱼品龙府上的丫鬟和书童这才七手八脚将鱼品龙抬回屋,书童又跑去找医士前来救治。      第105章 初为侍卫      虽然参加科举是入仕为官的一条捷径,但当官的路也绝不止这一条,还有勋官、门荫和流外官等等途径。   但对于众多官宦及贵族子弟而言,参加科举并不现实,他们入仕为官,主要靠门荫,也就是每个高官都有指标,他们的孩子可以不用参加科举入仕。   但有指标不等于有官职空缺,大部分官宦及贵族子弟都是在等待中度过,有人甚至等到四十多岁才熬到一个官缺,在等待期间也并不是坐在家里,大多数子弟都会进宫当侍卫。   入宫为侍卫就是等待入仕的一个过程,身上有了官品,也算是有了社会地位,脸上有面子,腰中有收入,也就不会蹲在家中整天抱怨父母无能了,这确实是缓解家庭矛盾的一个良方。   所以大唐的宫廷侍卫中,很多人都是官宦子弟或者贵族子弟,比如中唐著名宰相李林辅就是贵族子弟出身,靠老爹的门荫先进宫当千牛直长,再等待官职空缺,最后一步步爬上宰相之位。   再比如孙礼,也是靠父亲门荫,当了若干年的宫廷侍卫,最后获得官缺,入仕为大理寺丞,但这种入仕也容易受人嫉妒,稍稍犯错就会被贬,孙礼也因寺狱案被降职为大理司直。   但也并不是所有的侍卫都是官宦子弟或者贵族子弟,也有平民子弟,主要是家世清白,有人推荐作保,自身条件不错,也能入宫为侍卫。   李臻在谢影拜访后的第三天,终于接受了上官婉儿的方案,入宫做了一名侍卫。   他的履历背景写得很清楚,祖父李丹平,沙州官学博士,家世清白,又有内侍高延福作保推荐,便使他入宫便成为了东宫千牛备身,从八品下阶。   报到、注册、领取侍卫服,李臻忙碌了一个上午,临近中午时,他来到了安业坊的狄府,在门口等了片刻,狄燕笑着从府中奔了出来,“李大哥,让你久等了。”   狄燕略略画了妆,只见她秀眉细长,发似乌云,肤若雪脂,美貌秀丽,穿一身黄色襦裙,当她看见了李臻,却不由愣住了。   李臻头戴无檐乌纱帽,身着褚色襕袍,系一领白色披风,上身穿着卫士皮甲,腰挎长柄仪刀,革带上挂有侍卫铜牌,狄燕半天才迟疑道:“李大哥,你莫非进宫了?”   “什么叫进宫了?是当侍卫了好不好!”   李臻在狄燕面前转了个身,笑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不错是不错,可是……你怎么?”狄燕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李臻,她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不说这么多了,先去吃饭,我饿坏了,咱们边吃边说!”   他们在坊内找了一家小酒肆,点了四五个菜和几块胡饼,又要了一壶酒,李臻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   狄燕则小口抿着酒,笑吟吟地望着李臻,她已经知道了李臻进宫的用意,虽然她不希望李臻当侍卫,但这一身卫士打扮确实让她很喜欢。   “李大哥,你怎么才是八品侍卫,这个品阶太小了一点吧!”   “没办法,谁让我是平民入宫呢?不过也不错了,听说县丞也只是八品官,我也算是和县丞同级了。”   “想得倒美!”   狄燕撇了撇嘴,“人家县丞可是职官,你这个只是卫官好不好,虚品而已,照你这样说,大家都别去考科举了,直接当侍卫,换身皮就是八品官,你还当真呢!”   李臻也知道卫官品阶只是虚名而已,除了一份俸禄,其他就是面子上好听一点,他笑了笑道:“不过我报名时听说只要考过武举,进入职官就容易多了。”   狄燕叹了口气,“你也真是幼稚,这种安慰人的话你也信么?考上武举也只是一个资格,要么进军队杀敌立功,要么靠父亲人脉关系,要么就靠你溜须拍马的钻营,你以为进职官有那么容易吗?”   “你说得我都快没信心了!”   “所以啊!你居然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跑去当侍卫,你以为我会鼓励你吗?”狄燕气鼓鼓道。   李臻挠挠头笑道:“这也只是临时侍卫,我已经和高府君说好了,明年参加武举考试前退职。”   狄燕听说只是临时侍卫,她心情立刻好了起来,虽然李臻穿上这身卫士服显得很有精神,但她知道这些侍卫整天聚在一起谈论风花雪月,大多是不学无术之徒,她可不希望李臻掉进这样一个染缸内。   狄燕喝一口酒,笑道:“好吧!我们说说谢道姑托你的事情,你准备从何着手?”   ……   下午,李臻和两名新侍卫一起进了皇宫,皇宫也就是皇城和宫城的合称,皇城是各大官署的分布之地,也是大唐王朝的权力中心,而宫城才是皇帝起居、处理国事的地方。   进了应天门,迎面便看见了高大巍峨的明堂,这里便是大唐王朝举行朝会和各种祭祀大典的场所,也是大唐王朝的象徵性建筑。   由于宫城内正在修建天堂,所以进出宫城工匠较多,不过工匠们有专门的通道,有巨幅帘幔隔开,修建天堂基本上不干扰正常的朝政和后宫生活。   李臻的侍卫官职是太子千牛备身,按理,千牛备身必须由亲卫或者勋卫才能出任。   他这种既非宗室出身,也非功勋大臣子弟,而只是普通良民子弟,只能编为外围执勤的翊卫士兵,但因为是高延福举荐,兵部得卖这个面子,他便被编入了禁中侍卫。   千牛卫属于南衙禁军,执御刀宿卫侍从,对相貌外表要求极高,可以出入禁中。   所谓备身,也就是贴身侍卫的意思,也就是说他的执勤地点应该在东宫,贴身保护太子。   问题是现在根本没有太子,他也就无从保护了,所以他的职务实际上就是一个闲职。   这也是上官婉儿的刻意安排,哪能真把他限制在宫中,一名千牛直长给他们交代几句,便扬长而去。   三个新人开始了他们的侍卫生涯,各种禁忌都需要他们自己摸索,很多时候,挨了几顿板子后就自然会记住了。   “这位兄弟就是李臻吧!”   李臻正在一条走廊上瞎逛,背后传来爽朗的笑声,他一回头,只见后面走来一名身材高大的侍卫,李臻停住脚步,笑问道:“这位兄长是?”   “在下邵平,是张曦的老友,他让我关照一下新来的兄弟,应该就是你吧!”   听说是张曦的朋友,李臻心中立刻松快了很多,连忙施礼,“原来是邵兄,小弟有礼了!”   邵平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我估计你也是一头雾水,我给你说说,省得白挨板子。”   李臻大喜,他正为不懂规矩而发愁,连忙拱手,“多谢!多谢!”   “其实做我们这种侍卫,最轻松自由不过,只要记住三条铁规,其他就无所谓了,第一,宫中的女人不能碰,第二,后宫殿内不能进,第三就是宫中财物不能偷,其实也就是这三条,尤其第二条,你若死在殿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李臻默默点头,又问道:“比如宫中有哪些权势人物,又该怎么区分?”   “这个就要慢慢花时间记了,不过有个小窍门,若见大群人走来,其中必有权贵,这个时候你只要站直身体,目不斜视,就没事了。”   说到这,邵平又指了指远处的明堂笑道:“还有,你虽然是东宫千牛备身,可并没有太子,你实际上是自由之身,宫内随便你去,不必把自己拘束在东宫。”   “我明白了,另外,我若想出宫怎么办?”   “出宫嘛!那就更自由了,若不是你当值,随便你来不来,可就算你当值,只要一早来点个卯,你就可以走了,比如张曦,今天本来是他当值,结果他一早就溜出去了,现在也没有回来,估计今天不会来了。   至于你这种太子备身,你来了也没事可做,说白了,你来不来都一样,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这种自由的前提是宫里不能出事,一旦出了事,责任追究下来,轻则挨板子,重则掉脑袋。”   这时,远处有人叫喊邵平,邵平拍了拍他肩膀,便快步跑了过去。   李臻心中多少有了点底,也没有最初时的茫然了,他索性走过东宫,进入了太初宫内,李臻主要是想参观一番明堂,这座大唐最为著名的建筑。   他刚走上明堂的白玉走廊,迎面便走来一群宫女,环佩声响,香风扑面,李臻连忙贴靠在白玉护栏上站立,目不斜视。   不料这群宫女走到他面前,却停住了脚步,李臻感觉为首宫女在上下打量他。   他目光慢慢移下,落在这名宫女脸上,他顿时愣住了,站在他面前之人竟然就是韦团儿。   只见她脸上不施粉黛,清秀异常,一双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轻言细语道:“李臻,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更想不到你竟然当了侍卫,你说这叫什么呢?”   李臻苦笑一声道:“这叫人生何处不相逢!”   “这话说得好。”   韦团儿又上前一步,紧紧靠着他的身体,鲜红的嘴唇几乎要贴在他脸上,在他耳边低声媚笑道:“你是不是进宫来找我?”   李臻暗暗心惊,这个女人在外面就已经很放荡了,在宫中更加肆无忌惮,他半晌才应道:“闲来无事,高府君便把我介绍来做侍卫。”   韦团儿后退一步,恶狠狠地盯了他半晌,冷笑一声说:“你别动不动就拿高延福来压我,老娘可不吃这一套,这是在宫中,你还是听听我的规矩吧!”   这时,后面一名宫女低声道:“韦姑,圣上那边要来不及了。”   韦团儿转身就是一记耳光抽去,打得这名宫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韦团儿指着她怒骂道:“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不用你来提醒!”   十几名宫女吓得纷纷跪下,韦团儿又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李臻,哼一声,转身快步走去,宫女们纷纷跟在她身后。   直到韦团儿走远,李臻才轻轻松了口气,没想到第一天就遇到了这个让他烦心的女人。      第106章 声不在高      下午在宫中没有呆多久,李臻便早早回府了,他刚换了一身衣服,便听见大门处传来一阵喧杂声,似乎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   李臻心中奇怪,快步走到大门,只见大门已开了,五六人抬着担架进来,担架上躺着的正是他姊夫曹文。   李臻吓得了一跳,连忙上前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很抱歉,曹先生今天出了点意外!”   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李臻一回头,见是一名衣着华丽的贵妇人,年约二十岁出头,头梳云鬓,皮肤白皙,长得十分清秀,身着四幅长裙,臂绕红帛,前胸略袒,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   李臻只觉此女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年轻女子向他微微行一礼,“我是武府丁香,公子便是曹先生内弟吧!”   李臻顿时想起来了,他第一天来洛阳时见过这个女子,和武芙蓉一起,叫做武丁香,武三思的女儿。   “原来是丁香姑娘,上次多谢了!”   上次在武承嗣府前,武芙蓉要拿他出气,正是这个武丁香制止了武芙蓉,使李臻对她有一点好感。   武丁香笑了笑,又指着曹文道:“今天曹先生在我府中被一只猎豹扑倒!还好没有受伤,只是受了惊吓。”   “猎豹!”李臻吓了一跳,武三思府中居然养猎豹?   他连忙上前细看,只见曹文衣服被撕坏了,目光呆滞,明显是惊吓过度,但身上没有受伤,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连忙让道:“先把他抬进去!”   李臻又吩咐丫鬟小怜,“把他们领进去,暂时放在内堂,你再去酒铺把夫人找回来。”   “哎!”小怜在旁边答应一声,连忙把担架领去了内堂。   李臻又问武丁香,“丁香姑娘能否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武丁香歉然道:“是芙蓉养的猎豹,她招募了几名西域驯兽师,专门训练猛兽,今天带到我府中,本想让我见识一下,没想到曹先生正好从旁边路过……哎!真是很抱歉。”   李臻听懂了,武芙蓉的驯兽师训练了几只猛兽,带着武三思府中炫耀,结果把他姊夫曹文扑倒了。   他心中暗忖,‘虽然人没被咬伤,可万一被吓得痴傻了,那可是一样麻烦啊!’   武丁香似乎明白李臻的担心,连忙道:“请公子放心,武家绝不会推卸责任,曹先生后面的治疗都包在武家身上。”   这时,送曹文回来的武氏府医走上前笑道:“公子放心吧!曹先生并不严重,修养两天就好了,明天我会来看他,另外,煎好的药我也会让人送来。”   李臻便点点头,“多谢了!”   武丁香又向李臻施一礼,便告辞而去,不多时,李泉得到丈夫受伤的消息,慌慌张张地赶了回来,“阿臻,你姊夫怎么样了?”   李泉吓得不轻,小怜没给她说清楚,只是说老爷被猎豹扑倒了,差点把李泉吓晕过去。   李泉一进门便冲进内堂,李臻连忙跟着后面道:“阿姊别急,姊夫已经好多了,刚才还和我说了一句话!”   李臻并不是安慰大姊,曹文确实好了一点,目光已不像刚送来时那么呆滞了,稍微柔和一点,不过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李臻心里清楚,就是稍稍受了惊吓而已,连药都不用吃,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李泉却不知底细,慌得六神无主,又是伤心又是害怕,兄弟说的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她坐在丈夫身旁,握着他的手忍不住哭了起来,“好好的,去当什么幕僚啊!还被豹子咬了,你就安安心心在家吧!我养活你还不行吗?”   李臻心中好笑,便低声劝道:“大姊,让姊夫休息吧!医士说他喝了药,需要好好休息。”   李泉觉得有理,她擦去了泪水,跟着兄弟走出了房间,这时,丫鬟小怜跑过来怯生生道:“夫人,我在寺院里找不到阿婶!”   “找不到就算了,你在旁边看着老爷,若有什么事就叫我。”   “是!”   小怜推门进去了,李泉走回内堂坐下,叹了口气道:“当初我劝他留在高府,他就不听,一定说跟武三思更有前途,抱怨高延福只是宦官,丢他的面子,现在可好,居然被豹子咬了,传出去更丢脸。”   “阿姊,这只是意外,再说,武家也承诺担责任,我觉得也没什么事,阿姊先去酒铺吧!今天我在家照顾姊夫。”   “对了,你今天去宫里当值怎么样?”   “无聊透顶,没事干,坐了两个时辰就回来了,明天不当值,我可能有别的事情。”   李泉点点头,“你去忙吧!我让小怜照顾你姊夫,她很机灵,有什么事会通知我。”   李臻回头看了看房门,迟疑一下道:“阿姊,再买两个丫鬟吧!家里只有一个小怜,我觉得不太方便。”   “我也知道,等我忙完这阵子再说吧!”   李泉这几天在准备给宫中供酒,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心思考虑别的事。   她没有时间和兄弟多说,又起身去看了看丈夫,交代小怜几句,留给她一点钱,便匆匆赶去酒铺。   李臻则出门去了酒肆,家中无人做饭,他也只能在外面吃饭。   ……   夜幕渐渐降临,太初宫凤仪殿,上官婉儿匆匆来到武则天的御书房前,一名宦官悄悄提醒她,“圣上心情不太好,当心一点!”   上官婉儿轻轻点头,“多谢了!”   她觉得有点奇怪,今天的政务都已经处理结束了,圣上怎么又把她找回御书房,这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上官婉儿轻轻推开门,走进了御书房内,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幽香,武则天负手站在窗前,阴沉着脸,上官婉儿不敢打断她的思路,静静站在一旁。   “今年夏天你做了什么?”武则天冷冷问道。   上官婉儿心中暗吃一惊,难道今晚圣上生气和自己有关吗?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低声道:“婉儿不知!”   “那你和来俊臣有什么私人恩怨吗?”   武则天走回御案,拾起一卷弹劾奏章,冷冷瞥了上官婉儿一眼,眼中怒气已经渐渐出现了。   上官婉儿还是摇了摇头,“婉儿和他没有什么私人恩怨。”   “那好,你给朕解释这件事!”   武则天将奏章狠狠摔在上官婉儿脚下,勃然大怒道:“你胆大包天,竟敢擅自改我大唐礼制!”   上官婉儿吓得跪下,她看了看眼前来俊臣的弹劾奏章,顿时明白过来,是她在夏天时将祖父重新安葬,她祖父上官仪是畏罪自尽,下葬按照庶民的规格,这成为他们家族中的一大遗憾。   今天夏天时,上官婉儿暗自命家人按照公侯之礼重葬祖父,这件事她做得很隐秘,只有极少数族人知道,居然被来俊臣揭发弹劾,这是有心人在查她啊!   上官婉儿立刻明白是谁在做这件事,她心中慌乱,不知该怎么回答,好一会儿,上官婉儿才垂泪道:“这是人之常情,孙女给祖父尽一点孝心,何罪之有?”   “胡扯!”   武则天更加发怒。她怒气冲冲地盯着上官婉儿,“你祖父是庶民吗?他是罪臣!朝廷自有礼制,你就不准逾规,这件事已经在朝野传开了,你让朕怎么办?”   “陛下!”   上官婉儿悲喊道:“婉儿葬祖父都在夜间,连仵工都不敢请,几个族人悄悄给祖父换了棺木,还居然被人刺探,这分明是有心人在陷害婉儿。”   “是谁会陷害你,你自己也说和来俊臣没有私仇,他会陷害你吗?你自己擅改礼制,现在倒变得有理了,你是要气死朕吗?”   上官婉儿紧咬嘴唇,深深低下了头,不敢再争辩,武则天怒气未平,狠狠瞪她一眼,“你就好好跪着,让朕想想怎么处置你,这次朕绝不轻饶!”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外面轻轻敲门,紧接着是高延福的声音,“陛下,是老奴。”   “进来!”   高延福推门进来,他仿佛没有看见跪在一旁的上官婉儿,躬身行一礼,“老奴参见陛下!”   “找到他人了吗?”武则天尽量语气平静地问道。   高延福静静站立片刻,小声道:“回禀陛下,老奴找到大将军了。”   大将军就是薛怀义,下午不见了,武则天命人四处找他,这时武则天慢慢回身问道:“他现在哪里?怎么不回宫?”   “陛下,大将军现在来中丞府中!”   “来俊臣?”   武则天眉头一皱,“他在来俊臣府中做什么?”   “老奴也不知,问了很多人才打听到。”   武则天微一沉吟,忽然想到了什么,迅速瞥了一眼上官婉儿,她这才有点回过味来,目光也稍稍柔和了一点,她便对高延福道:“你先在外面等一下。”   高延福立刻垂手退了下去,轻轻带上门,这时,武则天才对上官婉儿缓缓道:“你跟朕也有不少年头了,应该知道朝廷险恶,你如果先给朕说一声,也不会像今天这样被人抓住把柄,弄得朝野沸腾,这个教训希望你好好记住,不要再犯类似的错误。”   上官婉儿垂泪道:“婉儿知错了。”   武则天目光更加柔和,点了点头,“下去吧!”   上官婉儿起身行一礼,慢慢退下去,她走出房门,见高延福垂手站在门口,目光低垂,就仿佛一个入定的老僧。   上官婉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快步离去了,直到上官婉儿走远,高延福长长的眉毛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嘴角隐隐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   这时,武则天在屋内道:“府君请进!”   高延福又走进了御书房,垂手而立,武则天背着他,半晌才冷冷道:“你去告诉他,让他滚回白马寺,不准他再踏入宫门一步。”   “老奴遵旨!”      第107章 翠羽金簪      次日一早,李臻离开了家前往皇城,但他刚走家门,远处便驶来一辆马车,有七八名武士骑马护卫,马车在他家门口停下,车门开了,武丁香从马车内走出。   李臻没想到她这么早就来了,连忙上前施礼,武丁香回礼笑道:“我代表父亲来看看曹先生,不知他现在如何?”   “今天上午好多了,再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那就好,父亲让他好好休息,过几天再去武府不迟。”   李臻对武家人没有兴趣,他想着大姊在家,便不再多说什么,拱手向她告辞,他翻身上马,向坊门疾奔而去。   武丁香一直望着李臻走远,这才让人敲门,片刻,李泉打开了门,一眼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武丁香,她不由一怔,“你是?”   ……   李臻从长安回洛阳后便没有去找过孙礼,一方面是因为上官婉儿知道断潭案的真相,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再卷进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孙礼与上官婉儿联手骗他,让他心中着实不舒服。   不过后来想想也不能怪孙礼,像他那样一个小官,他哪里敢抗上官婉儿的命令。   而谢影后来又告诉他,断潭案和韦团儿的关系很大,他便觉得可以从断潭案着手,寻找韦团儿的藏宝库。   李臻有侍卫的腰牌,进皇城没有任何问题,他直接来大理寺找孙礼,不多时,孙礼亲自迎了出来,“贤弟啊!我可把你盼来了。”   孙礼眼中有点惭愧,但他确确实实盼望李臻到来,这个案子快把他折磨疯了。   李臻看出他眼中的羞愧,便也不再提铜盒之事,拱手笑道:“我进了皇宫当侍卫,孙大哥听说了吗?”   “我听张曦说起过了,哎!我昨天还想去找你,但想到你第一天进宫,一定事情多,便忍住了,你今天再不来,我就上门去要人了。”   说着,孙礼把李臻拉进了大理寺,把他请到自己官房,给他倒了杯热茶,“贤弟,影舍利之事你别怪我,我实在没办法,得罪不起上面之人。”   李臻笑着摆摆手,“我能理解孙大哥的苦衷,这件事以后就别提了。”   李臻坐下,喝了一口茶问道:“说说案子吧!有什么进展?”   孙礼拿出一张地图,在桌上铺开,指着地图上断潭道:“我们经过反复核查,最后确定人是在洛水中被杀,被洛水里的暗流冲到断潭中来,可这样一来,我们之前推断的那些嫌疑人都没有任何意义了,现在我们又得重头开始,可一点线索都没有。”   李臻心中奇怪,难道上官婉儿从来没有暗示过孙礼,韦团儿是最大的嫌疑人吗?   他也不提韦团儿,又问道:“难道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孙礼迟疑一下,“线索倒是有一点,不过有点匪夷所思!”   “说说看,怎么匪夷所思?”李臻不慌不忙喝着茶问道,在他看来,这桩案子再匪夷所思,其实也是合情合理。   “我们两次走访了嗣滕王府,他们终于说了一个重大案情,王府的珠宝全部没有了,包括王妃的首饰也一件不剩,我们就怀疑这是被夜盗劫杀了,但奇怪的是,这些珠宝首饰分置各房,夜盗怎么可能收集得全?”   “会不会是王府内部人干的?”李臻明知故问道。   孙礼摇了摇头,“开始我们也是这样怀疑,但有人告诉我们,这些珠宝首饰是王妃自己收集起来,打了一个大包。   而王妃被害的那天晚上,她带着三个侍女上了一辆马车,便再也没有回来,装珠宝的包袱也不翼而飞,是被王妃带走了?还是被人潜入王府偷走?没有人知道。”   “王妃没有说她去做什么吗?”   “没有,谁也不知!”   李臻沉思片刻,如果他此时提出‘韦团儿’三个字,那么孙礼就会立刻霍然开朗,所有奇怪之事都变得再正常不过。   其实案情很简单,嗣滕王被发配岭南,王妃急于救回丈夫,韦团儿便暗中和王妃接触,许诺帮她救回丈夫,条件就是要珠宝首饰,以韦团儿的权势,王妃肯定相信。   或许这本身是个交易,但韦团儿发现交易办不成,但她又不肯放弃王妃的珠宝,自然就杀人灭口了,贪掉了王妃的珠宝首饰。   她以为抛尸洛水就无人知晓,不料尸体被冲到断潭后浮出,便形成了断潭女尸案。   这时,孙礼又叹口气,忧心忡忡道:“现在死者的身份已经传来,引起皇族的普遍愤怒,他们都认为是圣上暗害了王妃,朝野议论很大。   听说圣上的压力很大,责令大理寺今年必须破案,否则我就不是丢官那么简单了。”   “还有什么线索吗?”李臻又问道。   孙礼想了想,便从旁边箱子里取出一只木盒,放在李臻面前小心翼翼打开,“这也是一个重要线索!”   李臻发现眼前木盒里竟然是一支精美绝伦的翠羽金簪,不由惊讶道:“这是什么线索?”   “这是我们从满记珠宝铺查到的一支金簪,它正是王妃的簪子,上面刻有她的名字,但我们向王府确认过,这支簪子王妃几乎从来不戴,所以这支簪子应该是在那包珠宝首饰内,有人把它卖给了满记珠宝铺。”   李臻笑道:“查一查是谁卖的,不就明白了吗?”   孙礼摇摇头苦笑一声道:“我们查过了,满记珠宝铺的方执事说是一个普通女人,根本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也没注意她的口音,反正就是三十余岁吧!”   李臻冷笑一声,“你相信吗?”   “不是我相不相信的问题,满记珠宝铺是太平公主的产业,我们审问她的执事,结果太平公主一阵风的冲来,把他带走了,还威胁我,假如我再敢审问她的执事,我这个官帽就别想戴了。”   李臻心中有点奇怪,这件事怎么又把太平公主扯进来了,难道仅仅只是一个巧合吗?   孙礼也在想这件事,他苦笑道:“我想应该是一个巧合,满记珠宝铺是京城三大珠宝铺之一,这种大店一般都是权贵所开,它的幕后主人是太平公主完全正常。   这支翠羽金簪价值五百贯,也只有这种大店才有实力收购,我想这桩案子应该和太平公主无关。”   李臻想了想便道:“这支簪子暂时借给我,我来查一查是谁卖给了满记珠宝铺。”   ……   今天李臻不当值,他也不想去皇宫,离开大理寺,他便滑脚找到了狄燕,找人查案这种事情,狄燕是他最好的助手。   有时候他也觉得可笑,本来是他答应狄燕保护她父亲,狄燕才把舍利盒给他,不料最后她却成了自己的跑腿小弟。   想到跑腿小弟,李臻嘴角便浮现出一丝会心的笑意。   “你在笑什么?”   狄燕从府内走出来,一眼便发现了李臻脸上带着怪笑,眼睛却在看自己,她也着实了解这家伙了,他这样怪笑,心中肯定没想什么好事。   “没什么,我是在想……”   “想什么!在想我是不是你的跟班之类?”狄燕叉着腰,凶巴巴地盯着他。   李臻吓了一大跳,这小娘简直就是自己肚子里蛔虫,太精明了。   可见她站在台阶上的模样,俯视着自己,就像一只刚长大的小雏鸡在争虫一般,李臻又忍不住‘哈!’地笑出声来。   后面情形可想而知,当狄燕的拳头如雨点般落在李臻的后背和头上时,两名站在府门前的家丁对视一眼,皆装作什么没看见,悄悄溜进府去。   ……   离狄府不远的小酒肆内,李臻透支自己俸禄,多点了几个好菜,为刚才那不合时宜的一声笑赔罪。   狄燕则坐在亮光处,眯起眼睛细看手中的翠羽金簪,虽然这只是一件证据,但狄燕此时的眼光和所有女人一样,只是在欣赏这支首饰的精美和光泽,而并非考虑案情。   “老李,嗯!你打算怎么办?”   李臻听她叫自己老李,忍不住又想笑,可想到她练过武的粉拳,还是终于忍住了笑意。   “那满记珠宝铺掌柜明显是在胡说,大理寺的人都知道,只是碍于太平公主的淫威,不敢再继续追查,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线索,一定要从那掌柜嘴里掏出真相来。”   “那你准备怎么做?直接绑架他?”狄燕好奇地问道。   李臻摇了摇头,“事情不能这么简单,我可不是为了破这个断潭案,我想再继续试探珠宝铺一次。”   李臻凑上前对狄燕低语几句,狄燕顺势在他敲了一记,娇嗔道:“又要指使我来做了。”   话虽这样说,她眼中却跃跃欲试,这种事情是她最愿意干的,她手一摊,“那颗珠子先拿给我瞧瞧!”   李臻无奈苦笑,“那颗宝珠暂时在谢道姑手上,不过我等会儿要去找她,你和我一起去。”   ……   下午,在西市大门旁的满记珠宝铺前,走来了一个面色枯黄的女子,年纪约二十余岁,满脸病容,她手中挽一只蓝色布包,穿着灰布荆裙,头上包着帕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进城的村妇。   她走上珠宝铺台阶,一名护卫拦住了她,打量她一下,不耐烦地挥挥手,“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快走!快走!”   女子却从布包里取出一只盒子,缓缓道:“这是我祖传的珠宝,我想卖掉。”   她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颗鸽卵大小的蓝宝石,在阳光下璀璨夺目,护卫立刻对她刮目相看,连忙躬身道:“夫人请进!我去找掌柜。”      第108章 抛珠引玉      满记珠宝铺的掌柜姓方,是个十分狡黠的中年男人,或许是算计过多,他的头顶大部份已秃谢,背后大家都叫他方秃子,这也是他为人太不厚道的一种体现。   不过他却有一双出了名的毒眼,任何首饰宝石到了他的手中,他便立刻知道价值多少钱,他可以赚多少钱,他能为东家挣钱,太平公主也格外器重他,给他每月五十贯的高薪。   此时,方掌柜正小心地捏着一颗蓝宝石,透着阳光仔细观察,蓝宝石的珍贵不仅在于大小,也在于纯净程度。   方掌柜非常满意,这颗蓝宝石不仅大小如鸽卵,而且纯净得没有一点瑕疵,这是一颗真正的宝石,至少价值两千贯。   他眼珠一转,眼角余光落在旁边卖宝石的妇人身上,这个村妇般的女人怎会有如此昂贵的宝石?   方掌柜眼睛之毒,不仅是他能辨珠宝价值,同时也会看人,他懂得低买高卖,这样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这个村妇看衣装显然是贫穷人家,连戴的首饰都是廉价的银铜打制,这颗宝石最多给她三百贯钱,她就会高兴得发疯。   但方掌柜却不急,不慌不忙问道:“这是从粟特人手中买到的宝石吧?”   方掌柜知道小史国那色波城的红宝石最有名,堪称红宝石之乡,不过成色都不太好,所以价格也最便宜,和这颗宝石一样大的红宝石最多两百贯一颗。   方掌柜首先要把红宝石和蓝宝石混淆,再给她看看店里普通红宝石的价格,也不过两百贯出头,然后自己给她三百贯,她就会向自己跪下磕头了,这种套路他屡试不爽。   这个村妇正是狄燕装扮,她当然不是来卖蓝宝石,坐在这个秃子对面,让她觉得一阵阵难受,只想马上就离开。   “我不知道什么粟米人、麦子人,这颗蓝宝石其实是我从地里挖出来的,还挖出一颗珠子,在晚上特别亮,都不用点灯。”   方掌柜一怔,自己莫非听错了?不用点灯的珠子,那不就是夜明珠吗?他按耐住心中的狂喜,不露声色问道:“是什么样的珠子?”   村妇比划道:“像颗很清亮的水珠,大约有鸡卵大小。”   “是不是放在黑暗的地方会慢慢亮起来,然后越来越亮,闪耀着白光。”   村妇连连点头,“就是这样的,它值多少钱,可以卖一百贯吗?”   方掌柜差点一头栽倒,价值一百贯的夜明珠,她以为是卖猪吗?   他又细看了一下手中的宝石,没错,这是一颗极品蓝宝石,绝不是这种妇人能拥有,方掌柜已经八成相信了她的话,这村妇挖到宝了。   而且有人特地给自己打过招呼,如果夜明珠出现的话,一定要留意,他故作镇静道:“听起来好像是颗不错的珠子,珠子在哪里?能给我看看吗?”   “珠子在我大哥手上,要不我给你留给个客栈地址吧!”   狄燕一伸手,轻轻巧巧地把掌柜手中的蓝宝石拿了回来,她动作看起来一点不快,很随意,但方掌柜就是躲不过。   他还以为是自己疏忽,他眼睁睁地看着村妇把蓝宝石放回包里,有心抢回来,可又想到了她的夜明珠,他不由咽了口唾沫,“你们住在哪里?”   狄燕递给他一张纸条,“这是我们住的客栈,你想要那颗珠子,就去和我大哥面谈,这颗宝石我明天再卖给你。”   狄燕起身不慌不忙向大堂走去,方掌柜捏着那张纸条,心中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呆了半天,他才对伙计道:“我有事出去一会儿!”   不多时,方掌柜出了店门,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向皇城驶去,他却没有注意到,一名骑马人正远远跟随着他的马车。   ……   入夜,距离南城门不远处的乐和坊内,数十名黑衣人已悄悄包围了一座客栈,这座客栈叫做‘顺风客栈’,在它斜对面,还有一座老房子客栈。   此时,就在老房子客栈三楼的一间屋子里,李臻和狄燕正注视着黑衣人包围了对面的客栈。   “李大哥,你肯定这些人不是太平公主的人?”   李臻点点头,“下午那个掌柜去了宫城,找到一个叫王宁的羽林军郎将,我打听过了,那个王宁是韦团儿的心腹,这些黑衣人应该就是王宁的手下。”   “奇怪,他为什么不去找鱼品龙?”狄燕不解地问道。   李臻笑道:“你忘了吗?鱼品龙在长安中了一箭,现在应该在家里养伤,韦团儿便改用这个王宁来找夜明珠,由此可见韦团儿已经知道夜明珠面世了,她也正在积极寻找。”   狄燕瞥了他一眼,慢悠悠道:“我发现你总以为只有自己聪明,别人都是笨蛋,总有一天,你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是指我给上官婉儿做事吗?”   “不光是这件事,你不该参与到他们之间的权斗中去,上次你卷入武承嗣的案子可以说不是你的本意,但这次上官婉儿和韦团儿的斗争,你却主动加入了,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你以为她们之间是揪头发、抓脸皮的女人打架吗?”   李臻沉默了,其实这个问题他不止一次考虑过,他总给自己找理由,比如他已经上了上官婉儿的贼船,可真是这样吗?   他如果不肯加入,以高延福的权势,完全可以保护住他,他当然也不是因为上官婉儿的一点小恩小惠而替她做事。   那是为了什么呢?他想借这个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或许有一点这种想法,但不至于让他拿生命去冒险。   尽管他自己不肯承认,但他心里却明白,是因为上官婉儿请求他帮忙,他对这个女人有一种特殊的好感,一份来自前世的记忆。   李臻沉默片刻道:“就这一次,结束了我就远离朝廷。”   狄燕心中暗暗叹息,哪有这么容易,她父亲也总是说,远离朝廷,终于可以解脱了,可他现在人虽在彭泽,心却在洛阳啊!   这时,对面客栈骤然传来哭喊声,黑衣人已经冲进了客栈,李臻的思绪也被拉回来,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这群黑衣人。   “李大哥,他们会不会再来搜查我们这边?”狄燕有些紧张问道。   李臻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兄妹二人只是临时有事,提前离开了客栈,客栈掌柜会告诉他们,不会怀疑我们这里。”   狄燕小声嘟囔一句,“谁跟你是兄妹!”   “出来了!”   李臻精神一振,他看见一名黑衣人首领正在质问客栈掌柜什么。   数十名黑衣人在客栈内只呆了很短的时间,又匆匆退了出来,他显然是担心被巡夜的军队抓住,聚在一起商议片刻后,一群黑衣便迅速离开了客栈,向坊门方向奔去,渐渐消失在黑夜之中。   李臻等他们都走远,这才对狄燕道:“我们也走吧!”   两人也迅速离开了乐和坊,向西市方向奔去。   在西市附近,距离满记珠宝铺不远的一条巷子里,有一座占地约四亩的老宅,这座老宅空关了很多年,没有人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但今天晚上,这座空关的老宅却有了动静,在后宅一间空旷的房间内,几名彪形大汉抱着手,冷冷地注视着被捆在椅子上的一名中年秃头男子。   这名中年男子正是满记珠宝铺的方掌柜,他正睡得香甜,几名黑衣人却潜入他屋中将他绑架,带到这座距他家不远的老宅内。   方掌柜双手被反绑,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之色,比起他被带去大理寺,现在的后果更让他害怕,大理寺是官府,他们不敢得罪太平公主,但这些黑衣人却是强盗,把他杀了,太平公主也不知道。   他已经问了几次,这几个彪形大汉除了赏他几记耳光外,根本就不睬他,他们是什么人,绑架自己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钱?   方掌柜想到自己藏在地窖内的那些钱,他心中就更加害怕。   这时,李臻从外面走了进来,这些彪形大汉都是谢影的人,谢影已经明确表态,只要他需要,要人出人,要钱给钱,有这些人帮助,确实省去李臻很多麻烦。   他摆了摆手,几名彪形大汉都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李臻和方掌柜两人。   李臻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他片刻,孙礼说此人嘴很硬,其实不然,此人只是有太平公主撑腰,所以不惧官府。   在李臻看来,此人贪婪刻薄,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极为怕死之人。   “我给你明说了吧!我把你找来,是想和你谈一笔生意。”   “什么……生意?”李臻语气不算凶恶,使方掌柜略略心安了一点。   李臻取出了翠羽簪,放在方掌柜眼前,冷冷问道:“你应该认识它吧!”   方掌柜浑身一激灵,急道:“我给你们说过了,我早忘了是什么人?”   李臻摇了摇头,“我不是大理寺之人,和大理寺没有一点关系,我知道你有太平公主撑腰,所以不害怕大理寺,可如果我告诉太平公主,她有个吃里扒外的执事,不光赚她的钱,还暗中为韦团儿做事,你说太平公主会奖励你什么?”   方掌柜双腿战栗起来,心中想掉入深渊一样,他了解太平公主的脾气,若她知道自己暗中为韦团儿做事,她会剥了自己皮。   “我……我只是给她鉴定珠宝,这没有……什么!”   “是吗?”李臻冷笑一声,“今天晚上乐和坊出了事,几十个黑衣人包围了一家客栈,我想你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方掌柜脸色大变,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下午那个村妇是个诱饵。   “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要管我是什么人,但我知道你的老底,你和韦团儿是同乡,你一直替韦团儿做事,三年前你进入满记珠宝铺,在韦团儿的暗助下,你在太平公主面前显示出你高超的鉴定珠宝本事,被她提升为执事。   三年来,你利用满记珠宝铺的便利,为韦团儿捞了不少名贵珠宝,今天下午,你还准备把一颗蓝宝石贪下,献给韦团儿,你说,如果太平公主知道这些事,她会放过你吗?”   方掌柜面如死灰,浑身发抖,他当然知道后果是什么?   这时,李臻笑道:“如何?我们做一笔生意,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你继续做你的大掌柜,继续享受每月丰厚的俸禄,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   李臻举起翠羽簪,“这是谁卖给你的?”   “是……鱼品龙!”方掌柜终于艰难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鱼品龙?’李臻很惊讶,居然是这个人干的,难道他不知方掌柜和韦团儿的关系,他偷拿韦团儿的簪子,不怕这个方掌柜告发他吗?   “你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韦团儿?”李臻好奇地问道。   方掌柜慢慢摇头,“暂时……还没有。”   “为什么?”   李臻刚问出口,他念头一转,又笑眯眯道:“是不是鱼品龙经常卖珠宝首饰给你?”   方掌柜恐惧地望着李臻,他听明白李臻的深意了,此人竟然看透了他最大的秘密。   李臻笑了起来,“我没猜错的话,你从鱼品龙身上赚了不少钱吧!”   李臻明白了他什么不告诉韦团儿,这个掌柜黑透了心,他一定是低价收购鱼品龙卖给他的珠宝首饰,然后高价卖给满记珠宝铺,同时赚韦团儿和太平公主的钱。   甚至他低价收购到名贵珠宝,然后高价卖给嗜珠宝为命的韦团儿,这几年他不知赚了韦团儿多少钱?   李臻缓缓摇头,“方掌柜,你只是一个小人物,居然敢坑太平公主和韦团儿的钱,你当真是活腻了,我知道你老家有父亲、妻儿,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太平公主或者韦团儿,你和你家人的命还保得住吗?”   方掌柜‘扑通’跪倒在李臻面前,苦苦哀求道:“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我愿意把钱分给你一半。”   这个方掌柜还有用,李臻便蹲在他面前笑道:“我不要你的钱,也不会告发你,只要你替我做一件小事。”   “什么……事?”   “假如韦团儿问起你夜明珠的事,你就告诉她,你看见那颗夜明珠了,大小如鹅卵,非常滚圆,总之,不是鸡卵大小,也不是水滴型,明白吗?”   李臻必须要让韦团儿知道,今天下午出现的夜明珠不是从地宫里取出的那一颗,否则她会生出警惕之心,反而不会上当了。   方掌柜点点头,他并不知道这颗夜明珠背后蕴藏的激烈斗争,他觉得这件事不难,而且还可以免去他谎报军情之罪。   李臻用刀割断他手上的绳索,取出那颗蓝宝石递给他,“这颗蓝宝石你交给韦团儿,你一定要她相信那个村妇带着夜明珠。”   方掌柜接过蓝宝石,慢慢低下了头,他落入了一个陷阱,却无法爬出来,眼前这个年轻人握着他全家人的性命。      第109章 鱼宅秘密      白马寺位于神都洛阳以东约二十里处,汉明帝敕令在洛阳雍门外建僧院,为铭记白马驮经之功,故名该僧院为白马寺。   从永嘉之乱到永熙之乱,洛阳屡遭战火,白马寺也遭严重破坏,直到九年前的垂拱元年,武则天敕修白马寺,白马寺才再度进入辉煌时代。   白马寺目前在大唐具有极其重要的政治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薛怀义目前就是白马寺的主持,白马寺同时也是他的老巢。   为此,薛怀义不遗余力的扩张白马寺,在武则天的支持下,白马寺已经成为一座占地近两万亩,有上万僧人的庞大寺院。   薛怀义就俨如白马寺的皇帝,这是他的势力范围,任何人也休想染指,连大唐皇帝武则天也不例外。   中午时分,百余名侍卫护卫几辆华丽的马车缓缓来到了白马寺前,不施粉黛,身着素裙的韦团儿在两名侍女的扶持下从马车里出来。   白马寺达摩院主法明带领十几名高僧已等候在大门前,法明连忙迎上来,合掌施礼道:“欢迎韦施主前来白马寺。”   韦团儿是来白马寺还愿,当然,这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奉武则天的密令,把薛怀义宣回宫,武则天枕边寂寞,开始想念这位‘高僧’。   不过法明的‘韦施主’称呼却颇让韦团儿恼火,这是她的一个心病,大家称上官婉儿为内舍人,甚至还有人称她内相。   而她韦团儿不过是皇帝寝宫的小婢,虽然权势不小,却无名无份,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取代上官婉儿,成为‘韦内相’。   韦团儿见欢迎她的仪仗很小,只有十几名老僧,虽然她也知道,这是出于低调考虑,但这种冷清的感觉却让她很不舒服。   她冷冷问道:“你们主持呢?为什么不出来?”   “回禀韦施主,主持身体有恙,正卧榻休息,如果韦施主想和我家主持谈谈佛法,贫僧愿意领路。”   韦团儿哼了一声,“先上香吧!”   众老僧簇拥着韦团儿进了寺院,上了香,她又在一名老僧的引领下,来到了薛怀义的方丈禅室,那名老僧早已知趣地退下。   韦团儿刚走进房间,便被躲在门口的薛怀义一把抱住,手深深插入了她的衣领。   韦团儿心中正恼火薛怀义今天在欢迎仪式上冷待她,她狠狠拍一记他的手,“拿出来!”   薛怀义很了解眼前这个荡妇,哪次不是身体一下软了,今天居然不为自己所动。   他碰了个钉子,不由也有点恼羞成怒,冷冷哼了一声,放开她问道:“你来做什么?”。   “你心知肚明!”   “哼!那个老乞婆赶我走时那么绝情,现在又来求我,你告诉她,我身体不适,不去!”   韦团儿感受觉到了薛怀义心中的不满,又想到自己还得靠他的帮助,真不能得罪了此人。   她立刻转过身,依偎进他怀中,轻捻他下巴上的几根胡子娇声道:“不是我不肯和你亲热,你也知道那个老太婆很敏感,尤其这种男女之事,惹恼了她,对你我都没好处。”   薛怀义得了面子,心情好了一点,便又搂住她,手在她身上游索,在她耳边笑道:“你怕那个老乞婆,我可不怕她。”   虽然薛怀义是一句调笑之言,但韦团儿却倍感忧虑,她知道这两年武则天的帝位日趋稳定,已经不太需要薛怀义帮她造声势了,所以对薛怀义也渐渐冷淡。   这种时候,薛怀义更应该委身讨好,百般温柔才对,从感情上控制住圣上。   可这个薛怀义却丝毫不懂,反而愈加粗暴,在床第上肆意羞辱圣上,丝毫不顾天子颜面,只管发泄他心中的不满,虽然这种粗暴会使圣上一时痛快,但事后却会倍感耻辱,这就让他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更加降低。   韦团儿觉得她要好好劝一劝这个薛怀义,别真惹怒了武则天,那时不光他被贬黜,也会严重损害到她韦团儿的利益。   “怀义,还是聪明一点吧!别再惹恼她……”   “你懂个屁!”   不等韦团儿说完,薛怀义便劈头骂道:“你以为她为什么赶我走,无非就是因为我去来俊府中喝酒,她以为我在谋权,她当我是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狗也会咬人,逼急了我,我让她皇帝也做不成!”   韦团儿大惊失色,连忙捂住他的嘴,“别再说了,要闯大祸的。”   薛怀义长长吐了口闷气,摆摆手道:“不说她了,说说那个女人之事,我恐怕有坏消息要告诉你。”   韦团儿知道他说的那个女人是指上官婉儿,这也是她最留心之人,她连忙问道:“什么消息?”   “大理寺最近在查断潭案,我听来俊臣说,这是她压给大理寺的案子,包括死者是嗣滕王妃,也是她暗中宣传,在皇族中引起极大愤慨,你明白吗?她开始对你下手了。”   韦团儿顿时慌了手脚,这是她最大的一块心病,如果上官婉儿在暗查此事,这岂不是说明上官婉儿知道这件事是她做的吗?   她慌忙问道:“那以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   薛怀义负手想了想,对她道:“我觉得我们最好双管齐下,首先要收网,把知道内情之人全部杀掉,包括那个鱼品龙,他知道得太多了,你必须要除掉他,如果你下不了手,让我来!”   韦团儿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我没有什么下不了手,不过你替我出手,最好不过,其次呢?”   “其次就是尽快除掉那个女人,上次她墓葬一案被她侥幸逃过,下次出手就不能再给她机会。”   说到这,薛怀义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倒要问问你,她是怎么逃过来俊臣的弹劾?”   “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听说圣上本来在大发雷霆,但高延福进去说了几句,圣上就放过她了,事后补了一道敕令,准许她迁上官仪之墓。”   薛怀义倒吸一口冷气,“难道高延福被上官婉儿拉过去了?”   “不能肯定,他一向是保持中立。”   薛怀义咬牙切齿道:“不管高延福有没有被拉过去,时间已经不等我们,必须要尽快动手。”   韦团儿深以为然,她沉思片刻说:“我估计在政治上比较难以得手,她已经有了警惕,不会再轻易犯错,得另想它策。”   薛怀义冷笑一声,“我早有了准备,她做梦也不想到的死法!”   ……   黄昏时分,李臻来到了鱼品龙位于明义坊的府邸,他递上了拜帖,便在府门外等候。   此时已到十一月初,正是一年内黑夜最长的日子,李臻只等了片刻,夜幕便渐渐降临。   这时,从府中走出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书童,向李臻行一礼,“很抱歉,我家主人有事出去了,李公子改天再来吧!”   李臻不由笑了起来,“你家主人在长安中了箭伤,至少要卧床将养两个月,你说他出去了,他能去哪里?是他不愿见我吧!”   小书童脸一红,慌忙摆手道:“我家主人真不在家,我不敢欺骗公子!”   李臻感觉他很慌乱,似乎在掩饰着什么,李臻心中更加疑惑了,他心念转动,便取出自己的侍卫铜牌递给他道:“这是给你家主人的令牌,非常重要,也非常紧急,请你立刻转交给他,我就不打扰了。”   李臻转身便快步离去,书童拿着铜牌迟疑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回府了,就在鱼府大门刚刚关上,躲在一旁的狄燕纵身攀上一棵大树,又翻上墙头,轻轻跳了下去。   而李臻则等在大门外,等候狄燕的消息,过了一刻钟,狄燕又翻墙出去,满脸不解道:“奇怪了!”   李臻迎了上去,“哪里奇怪?”   “刚才我跟着那个书童,见他急匆匆进了书房,等了片刻,不见他出来,我再从窗外细看,书房内没有一个人,那个书童不知跑哪里去了。”   李臻沉吟片刻,似乎有点明白了,他当即道:“我们先把马寄存起来,我再跟你进府!”   两人在旁边一家客栈内寄存了马匹,李臻便跟着狄燕翻墙进了鱼府,一路弯腰疾奔,不多时便来到后宅,找到了狄燕说的书房。   两人先后闪身进了房间,只见房间内似乎很久没有人来了,布满了灰尘,一张宽大的桌案,两只书箱,靠墙是几排书架,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书卷,月光清明,使房间里虽不点灯也隐约可见。   狄燕见李臻在仔细寻找着什么,不由奇怪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地道入口!”   “地道!”狄燕更觉奇怪了,“你觉得刚才那书童是进了地道?”   “那你说呢,他怎么不见了?”   狄燕也觉得有理,确实地道、暗门之类的可能性最大,她也仔细在墙边摸索起来。   “找到了!”   李臻指着墙边一处地方笑道:“别的地方都是灰尘,唯独这里很干净,说明这里有人常来。”   狄燕连忙凑上前,只见李臻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揭开一块三尺见方的石板,下面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她不由一声惊呼,“真有地道!”   李臻点亮一根蜡烛,递给狄燕,“你跟在我后面!”   李臻自己则抽出长剑,一弯腰钻了进去,狄燕则跟在李臻身后,慢慢向前挪步,地道挖得不错,地道口不大,但里面却不小,高约五尺,可以弯腰步行,通风也不错,没有窒息压抑之感。   狄燕觉得奇怪,鱼品龙的府中怎么会有地道,难道这是韦团儿的藏宝之地,想想又不可能,书童怎么可能知道藏宝之地?   或许是他在地下室藏有女人?   要不就是他怕被仇家所害,躲藏起来。   李臻走在前面笑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沿着地道一定能找到鱼品龙,咱们上去就知道了?”   狄燕脸一红,小声嘀咕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胡思乱想?”   李臻听见了她的嘀咕,又笑道:“若是平时,你早就嚷开了,现在这么安静,你不在胡思乱想是什么?”   狄燕就恨不得从后面狠狠给他一脚,这个家伙太可恨了,居然敢刺探自己的心思。      第110章 走为上策      地道长约十余丈,当他们从另一端钻出时,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座小院之中。   李臻看了片刻,只见这里的房子和之前的鱼品龙宅子完全不同,泥墙黑瓦,低门小户,对狄燕道:“阿燕,你发现这座小院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狄燕点点头,“这……好像是民房!”   “是普通民宅,我们现在已经不在鱼品龙的宅子里了,而是在隔壁民宅内,真是有趣,难道隔壁民宅也是鱼品龙的房子吗?”   这时,刚才的书童从一条走道内蹦蹦跳跳跑来,一眼看见了他们,吓得大叫一声,转身便跑,“他们来了,公子,他们来了!”   “跟上他!”   李臻和狄燕拔足向书童追去,绕了两个弯,书童正在一间屋子前拼命敲门,只见对方追到了,书童吓得抱着头蹲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这时,房间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玉娘,开门让他们进来吧!”   门吱嘎一声开了,在他们面前出现一个妇人,月光下,只见她年约二十七八岁,身着布裙,头戴银钗,皮肤没有一点光泽,脸上还有几颗白麻子,长得非常干枯黑瘦,让李臻不由想起了大姊每年秋天腌制的风鸡。   她冷冷对李臻道:“你们进来吧!”   李臻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快步走进了房内,房间内灯光昏暗,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李臻打量了一下房间,房间内收拾得还算干净,摆放着普通的柳木家具,床榻上躺着一人,半支撑着身体望着他,正是鱼品龙。   他削瘦得厉害,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嘴唇上布满了水泡,早已没有了从前英俊潇洒的模样。   “李公子,好久不见了!”鱼品龙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毫不奇怪李臻眼中的吃惊。   李臻见他似乎浑身是伤,不像只仅仅中了箭伤,不由奇怪地问道:“鱼兄,这是怎么回事?”   鱼品龙叹息一声,“是我自作自受!”   他又对妇人道:“玉娘,你去倒两杯水来!”   看得出妇人极不欢迎二人,她狠狠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出去了,望着她的背影消失,鱼品龙脸上露出苦涩笑意,对李臻道:“刚才这位是拙荆!”   “拙荆!”   李臻和狄燕对望一眼,两人都露出惊讶之色,鱼品龙居然还有妻子。   鱼品龙苦笑道:“我已经三十五岁,有妻子很正常嘛!我两个儿子都十四五岁了,在老家呢!”   李臻顿时明白了,鱼品龙住着韦团儿的府宅,但他妻子却住在隔壁的民房内,两人挖了一条地道相连,瞒着韦团儿,两人每天偷偷见面。   想着挖地道的艰难,不知耗费了多少时日,李臻颇有点同情这位被韦团儿包养的男子,不用说,他偷卖韦团儿的首饰也是为了养活妻儿。   李臻笑道:“确实看不出,我还以为鱼兄才二十余岁。”   “长得年轻罢了!”   鱼品龙沉吟一下道:“你们找我,可是为长安之事?”   李臻摇摇头,“长安之事与我们无关,我找你是另有其事。”   同情归同情,但不能因为同情就误了正事,李臻取出了翠羽簪,“鱼兄应该认识这件东西吧!”   鱼品龙顿时脸色大变,嘴唇哆嗦起来,目光恐惧地盯着这支簪子,半晌,他闭上眼睛,长长叹息一声,“你们想知道什么?”   这时,妇人端水进来,把两碗水往桌上重重一放,阴沉着对丈夫道:“你不要乱说话,当心祸从口出!”   站在后面的狄燕大怒,按剑柄怒视着她,鱼品龙摆摆手,“你下去吧!我知道该怎么说。”   妇人冷冷瞥了一眼狄燕,转身走了,李臻笑了笑,又对鱼品龙道:“鱼兄请继续说,这支簪子从哪里来?”   鱼品龙沉思片刻,缓缓道:“断潭案我也听说了,我确实没有想到她们会被杀害,不过我告诉你,她们不是我杀的,那是嗣滕王妃,我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我知道,那是韦团儿干的,或许不是鱼兄下手,但你是知情人。”   “我确实是知情人,之前就是我代表韦团儿和嗣滕王妃接触,保证把她丈夫弄回来,你知道她丈夫天天从岭南写信来哭求,说再不回来就死在岭南了,把王妃逼得无路可走,这才上了韦团儿的当。”   鱼品龙叹息一声又道:“韦团儿早就知道嗣滕王妃有很多名贵珠宝首饰,她便狮子大开口,让王妃拿所有的首饰珠宝来换,嗣滕王妃被迫答应了,我是接交人,她把一大包珠宝首饰给了我,我从里面偷拿了七八件,这支翠羽簪就是其中之一,后来之事我就不知道了。”   李臻注视他的目光,见他不像说谎,便不解地笑问道:“鱼兄今天怎么如此爽快?”   鱼品龙眼中露出怨毒之色,“当她要把我打死之时,我就恨不得一剑斩下她的头,我原本有大好前途,就毁在这个女人手上。”   李臻却并不同情他,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当初他依附武承嗣时,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而且他依仗韦团儿的权势作威作福时,却没有听他抱怨过,就如他自己所言,自作自受罢了。   李臻又问道:“她的藏宝之处在哪里?鱼兄应该知道吧!”   鱼品龙却摇了摇头,“我并非要隐瞒,藏宝之地是她最大的秘密,她绝不会告诉我,不光是我,就连她最心腹的宫女也不知道,只有她本人才知晓。”   李臻没有表现出异议,鱼品龙不知道藏宝之地在他意料之中,他虽然是韦团儿的面首,但他同时也是武承嗣的假子。   而且他居然偷韦团儿的首饰来卖,这种人韦团儿是不会相信他,更不会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诉他。   但李臻还是不太甘心,又追问道:“真没有人知道韦团儿的藏宝之地吗?”   鱼品龙苦笑道:“或许有,但我不知道,这是她最重要的机密,从来不会让我参与,我只是偶然听她的贴身侍女抱怨过,说她若出意外,她的宝藏要深埋地下了,我便推断没有人知道她的藏宝之地。”   这时,又听见鱼品龙妻子在门外喊:“你不要傻了,胡乱说话会害死你的!”   鱼品龙歉然道:“她就是这样,你们别见怪。”   李臻笑了笑,表示他不会在意,李臻沉吟片刻又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作证扳倒韦团儿。”   鱼品龙凝视李臻片刻道:“韦团儿所做的一切都是当今天子的授意,包括她诬陷东宫刘妃和窦妃,也是因为天子想除掉这两人,如果天子不想铲除韦团儿,谁也扳不倒她,上官婉儿也不行。”   鱼品龙脸上红得滚烫,眼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又对李臻道:“李公子,你是因为有高延福在后面撑腰,所以韦团儿才不敢动你,否则你现在会比我还惨。”   这些话李臻早听出了老茧,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对这种‘善意的劝言’早已不放在心上,他又不是三岁小孩,难道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吗?   他注视鱼品龙片刻,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鱼品龙苦笑一声说:“先养好伤,再回老家看看儿子,然后我也不知道了,或许去西域、岭南,反正逃得越远越好,还能怎么办呢?惹不起她,只有躲了。”   李臻见确实问不到什么线索,也无心再呆下去,他给狄燕使个眼色,两人便随即告辞而去。   就在两人刚走,鱼品龙的妻子便如幽灵一样出现在房间内,她看了一眼两碗丝毫没有喝过的水,抱怨道:“我就知道他们不会喝,还倒什么水,还要让我再洗碗!”   “你就别烦我了!”鱼品龙被她永无休止的抱怨烦得头大如斗。   妇人恶狠狠地问道:“你对他们说了什么,是不是什么话都说了?”   鱼品龙闭上眼睛不睬她,妇人自言自语道:“他们知道了断潭案的真相,一定会逼你出来作证,明天官府就会上门,太危险了,我们必须马上走。”   妇人这句话说到鱼品龙心坎上,他也觉得不妥,必须要马上离去,他迟疑一下问道:“现在外面天黑了吧!怎么走?”   “天黑是不错,但离关城门还有一段时间,来得及!”   鱼品龙点点头,“先让书童先去租辆马车,你收拾东西,要快一点。”   ……   从鱼品龙的民宅出来,天色已经黑尽了,狄燕低声埋怨道:“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线索,结果他还是不知道,我就说,想找出韦团儿的秘密哪有这么简单,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藏宝之地只有另外寻找机会,一时也急不来,不过我打算把断潭案的真相告诉孙礼,让他心里有数。”   “他会来抓鱼品龙吗?”   李臻摇了摇头,“鱼品龙和韦团儿关系太大,抓了鱼品龙就等于宣布断潭案是韦团儿所为,孙礼不会抓鱼品龙,最多抓几个江洋大盗来顶罪,说他们劫财害命,给皇族一个交代,女皇帝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嗯!你现在懂一点官场之道了,不错,有进步!”   “你真以为我那么笨吗?”   李臻哈哈一笑,这时,他听见自己肚子一阵乱叫,便摸摸肚子道:“有点饿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我再送你回家。”   狄燕看了看夜色,若吃完饭再回去,坊门就已经关了,她嫣然一笑,“不如去安业坊的老地方吃饭,然后你在我家里住一晚,我家客房很宽敞,还有貌美的丫鬟伺候,李公子意下如何?”   “你的最后一句话让我很向往,走吧!”   两人说说笑笑,去客栈牵了马,翻身上马向安业坊奔去。   就在李臻两人离去不久,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鱼品龙的民宅前,妇人后背一只大包袱,扶住鱼品龙从大门里出来,两人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启动,向南门方向急驶而去。      第111章 转机再现      虽然李臻很向往狄府中有丫鬟伺候的客房,不过他把狄燕送回家后,还是没有留在狄府过夜,原因很简单,明天是他当值,天不亮就得去点卯。   尽管当侍卫很自由,但有些规矩还是很严厉,点卯就是其中之一,点卯一次不到杖二十棍,点卯三次不到就要被革除,除非是外出办事,所以点卯这一关,大家都还是很遵守。   而李臻的侍卫服以及腰牌都在家中,明天上午再去拿就来不及了,李臻便将马匹寄存在狄府,他运用夜行术,一路翻墙走壁,最后返回了自己家中。   大姊李泉打着哈欠给他开了门,满脸疲惫问道:“怎么现在才回来,吃过饭没有?”   “我吃过了,姊夫怎么样?”   “好多了,能和我说两句话了,不过他说还是有点恍惚,要再休息三天才能去梁王府,我就劝他别去拉倒了,他又不肯。”   李臻摇了摇头,他姊夫的身体也太弱了,一点小惊吓居然要卧床四五天,前年小细被两头野狼扑倒,虽然被吓晕,但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   “阿姊,你给姊夫补补身体吧!他太虚了。”   “我也知道,今天武府送来了几根上好的百年人参,我打算炖鸡给他补一补。”   李泉又想起一事,笑道:“有你的信,从敦煌送来,估计是小胖写的,在你桌上呢!”   听说酒胖子居然给自己写信,李臻心中一阵高兴,他连忙快步向自己小院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却见丫鬟小怜慌慌张张从自己寝房里跑出来,李臻心中顿时有点不悦,她怎么能随意进自己睡觉的房间。   “你有什么事吗?”   小怜连忙低下头道:“我来给公子送茶!”   李臻已经不喜欢这个丫鬟了,刚开始大姊说她机灵,自己觉得她不错,但现在看起来她是心眼太多,哪有去寝房送茶的道理?   李臻克制住心中的厌恶,冷冷对她道:“我已经给你说过两次了,我的房间只有大姊能进来,姊夫也不行,这是我们家的规矩,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提醒你。”   “是!小怜记住了。”   李臻挥挥手,“去吧!”   小怜低着头飞奔而去,但李臻却看得清楚,她在转身时,嘴角不屑地撇了撇。   李臻哼了一声,走进自己书房,书房里的灯已经点燃,他脱了外裳,挂在衣架上,回到位子坐下。   桌上放着一封信,还有一杯热腾腾的茶,他端起白瓷杯子刚想喝口热茶,却一下愣住了,只见杯子边缘居然留着半个鲜红的唇印。   愣了半晌,李臻‘哗!’将一杯茶泼到院子里,他心中愈加反感,这小娘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他又想起在家中养病的姊夫,这件事他得提醒一下大姊,不过又一转念,大姊是女人,她应该比自己更敏感才对,这种事情容易破坏他们夫妻感情,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多嘴,可以旁敲侧击一下。   李臻点燃碳盆,给自己重新煎了一壶茶,忙碌了半天,这才终于坐回位子,拾起了桌上酒志写给他的信。   看着信封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他心中的不快立刻被扫荡一空,他不由会意地笑了起来,这个死胖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   次日一早,李臻去了宫城,他今天当值,不过没有任何事务缠身,点个卯便溜出宫城。   尽管宫廷侍卫素来有‘一年狗、两年吼、三年老兵横着走’的说法,但当值郎将知道他是高延福推荐,所以对他这种不讲规矩的行为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李臻来到大理寺,找到了孙礼,房间内,孙礼俨如一尊雕塑般听完了李臻的讲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抱着头呻吟道:“难怪只有大理寺肯要我,怎么就让我摊上这种事?”   李臻满怀同情地望着他,这个孙礼确实不够聪明,他也不想想,敢杀嗣滕王妃的凶手会是寻常人吗?   到现在他还把这件大案当做普通案件去调查,到处找嫌疑人,他早该明白过来,为什么别人都不肯接这桩案子?   “上面最近有没有过问这个案子?”李臻又问道。   孙礼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最近很安静,没有一人过问这个案子。”   “那就对了!”   李臻笑了起来,对一脸茫然不解地孙礼道:“你想想看,圣上要求年底之前破案,可现在只剩两个月不到了,大理寺高官们能不着急吗?应该天天追着你,问你要进展才对,现在居然对案子不闻不问了,孙大哥不觉得奇怪吗?”   孙礼出身侍卫,读书不多,确实不够聪明,不过他也是在官场混的人,也有一定觉悟,李臻的话顿时提醒了他,是有点奇怪。   他沉思片刻道:“正如你所言,之前赵少卿天天追着我问案情进展,可这三四天他根本不闻不问了,昨天我在大门口遇到他,他只看了我一眼,连招呼都懒得打,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这是什么缘故呢?”   孙礼满脸期盼地向李臻望去,他比李臻足足大十二岁,但很多时候,他感觉李臻才是大哥,给他拿主意,替他指明方向。   李臻笑道:“我感觉这其实就是一个暗示,上面不管了,放手让你去做,只要你能给他们一个交代,让他们也能给圣上一个交代,那么这个案子就算结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上面已经听到了某种风声。”   孙礼缓缓点头,他明白李臻的意思了,抓几个大盗,把这个案子栽给他们,这桩案子就算结了,他想了想道:“你觉得什么时候结案比较好?”   “早做准备,等待时机,我自然会告诉你什么时候结案!”   两人正说着,一名大理寺官员匆匆走进房间,在孙礼耳边低语几句,孙礼愕然,对李臻道:“刚刚得到消息,有人在长安城外发现一辆倾翻的马车,马车内的死者是鱼品龙。”   “什么!”   李臻也吃了一惊,他昨晚才见过鱼品龙,今天鱼品龙就被杀了吗?   他立刻站起身道:“我们去看一看!”   ……   鱼品龙被杀之地距离长安城约十里,马车倒在一条偏僻的小道上,和官道相隔一片树林。   一名同来的大理寺的官员指着地上车轨痕迹道:“看车辙就知道,这辆马车被人追赶,前面有堵截,才被迫转到小道,至少被三四十名骑马人追杀。”   又走了一段路,李臻他们已经看见了马车,横倒在一条水沟旁,一共死了三人,鱼品龙和他的妻子,还有车夫也被杀了,尸体被白布盖上,李臻掀开白布看了看,眉头不由一皱,问道:“有目击者吗?”   勘察现场的官员苦笑一声说:“当时城门还没有关闭,官道上行人很多,但那群骑马的黑衣人却毫无顾忌,追杀这辆马车,马车上有女人喊救命,却被投掷的短矛刺死。”   “等一等!”   李臻听出了一点端倪,急忙追问道:“对方投掷飞矛吗?”   “正是,他们追赶马车,不断投掷短矛。”   官员从另一边取出一根短矛,递给李臻,“就是这种短矛!”   李臻接过短矛看了看,只有大唐制式军矛的一半长,笔直的枣木棍,前面装有铁尖,大约重七八斤,让李臻想起了长安被杀的武氏家将,他回头对孙礼道:“这个案子不用再查了,我知道凶手是什么人,也知道幕后者是谁。”   他低声对孙礼说了几句,孙礼瞪大了眼睛,慨然长叹一声,“怎么会是他?”   孙礼忽然有一种明悟,又低声问道:“莫非此事和断潭案有关系?”   李臻点点头,“鱼品龙就是知情者,这是他们杀人灭口了。”   不仅孙礼深感失落,李臻也感到一丝被动,这明显是薛怀义所为,说明韦团儿警惕了,开始杀人灭口,相信鱼品龙之死只是开端,会有更多的知情人会被灭口。   断潭案倒是小问题,关键是韦团儿的藏宝之地,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开启了。   这让李臻深感上官婉儿交给他的事情很难完成。   就在这时,一名大理寺军士上前行一礼,“李公子,有人找,说有很重要事情。”   “是什么人?”李臻问道。   军士指着远处,“是一个少年,他说有急事找你。”   李臻心中奇怪,快步走了过去,只见路边站着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正是鱼品龙的书童,他心中一动,连忙走上去,“是你找我吗?”   书童点点头,上前低声道:“我有封信给你。”   他将一张纸条塞进李臻手中,又小声说:“这是鱼公子昨天给我,说如果他出事,就让我把这张纸条给你。”   这倒出乎李臻的意料,看来鱼品龙已经意识到有人要杀他了,“还有什么话吗?”李臻又问道。   “没有了,这就张纸条。”书童摇了摇头。   李臻把纸条收好,又摸出一把粟特金币递给他,笑道:“这些钱给你,去吧!”   书童大喜,接过金币,千恩万谢去了。   李臻快步走到一旁,满怀期待地打开了鱼品龙留给自己的纸条,纸条里只有一句话,‘韦圆儿知道藏宝之处。’   李臻顿时愣住了,有了韦团儿,现在居然又冒出个韦圆儿,难道这是韦团儿的姐妹吗?很有可能,团圆两个字,应该是亲姐妹才对。   他沉思片刻,现在他需要进宫找到上官婉儿。      第112章 冷阁威逼      李臻先找到了道姑谢影,由谢影给他安排和上官婉儿见面,李臻在明堂三楼的走廊上等了片刻,只见一群宫女簇拥着上官婉儿缓缓走来。   上一次李臻见上官婉儿还是在月下山庄,那时上官婉儿身穿素白纱裙,目光睿智而略为忧郁,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完全符合他心目中上官婉儿的形象。   而今天他第二次见到上官婉儿,却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她身着紫色六幅长裙,裙上刺绣着精美的图案,双臂环绕着红帛。   她头梳云鬓,戴着一朵艳丽的绢绸牡丹,容颜娇美白皙,秀眉修长,双眸如两泓深潭,目光深不可测,鲜红的嘴唇丰满不失棱角,嘴角挂着迷人的笑意。   上一次她给李臻的印象是略略偏瘦,但今天却感觉她其实并不瘦,而是苗条,苗条却不失丰满,胸前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肤,佩戴一串明亮的珠链,配合她柔缓的步伐,显得更加仪态万方。   李臻立刻站直了身体,目光略略向上,跟着上官婉儿的几名宫女忍不住捂嘴轻笑,上官婉儿走到李臻面前,打量他一下,秀眉一挑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她的声音很轻柔,言语是初相遇,但语气中却充满了久别再见的亲切。   “在下李臻,敦煌人,现任东宫千牛备身。”   上官婉儿笑着点点头,“跟着我吧!”   李臻缓缓地跟在上官婉儿身旁,上官婉儿一边走,一边问道:“你查到了什么?”   她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后面的宫女听不清楚,看似谈笑自若,实际上却是在商谈。   “鱼品龙今天上午死了,被薛怀义手下胡人所杀。”   上官婉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在她意料之中,她对鱼品龙的死也不感兴趣,她淡淡一笑,“你应该知道杀他的胡人吧?”   “我猜是真正的吐火罗武士,他们已经在高昌失踪两年了。”   “你说得没错,就是他们,一共三百人,非常厉害,现为白马寺胡僧,你要当心点。”   “多谢舍人关心!”   上官婉儿眼波流动,迅速瞥了他一眼,又笑道:“然后呢?”   “鱼品龙给我留了一张纸条,上写韦圆儿知道藏宝处。”   上官婉儿微微一怔,脚步停住了,她也是第一次听说韦圆儿这个名字,使她眼中露出困惑之色。   她又缓缓而行,沉思不语,过了良久方道:“稍微等几天,我会找到她的家乡地址,你再去查一查,或许能查到一点眉目。”   李臻与上官婉儿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果连上官婉儿也不知道这个韦圆儿是何许人,那他就准备去韦团儿的家乡去查了。   “卑职遵命!”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加快了步伐,李臻则住脚步,挺立地站在一旁。   望着上官婉儿渐渐消失在回廊,不知为什么,他希望上官婉儿能回头看自己一眼,但至始至终,上官婉儿没有回头,令李臻略略有一点失落。   ……   时间又过去了三天,李臻始终没有等到上官婉儿送来韦团儿的家乡地址。   这天中午,刚吃过午饭,他在侍卫房内休息,侍卫房很大,可以同时容纳数百名侍卫休息吃饭,此时侍卫房中有近两百名侍卫聚在一起,吹牛聊天,房中格外热闹。   李臻也和两名侍卫聊得兴起,两名侍卫都是长安人,一个叫杜进,一个叫李林甫,年纪都在十六七岁,和李臻一起进宫当侍卫。   杜进是长安杜陵人,是开国名相杜如晦的侄孙,出身名门世家,而李林甫出身宗室,曾祖父是长平王李叔良。   李臻知道历史上有一个口蜜腹剑的李林甫,却不知道是不是此人。   三人由于是一起进宫,都分到东宫为千牛备身,所以关系比较密切。   “听说鱼品龙死了,你知道吗?”李林甫为人活络,消息极广,宫中的大大小小事情都瞒不过他耳目。   杜进却稍显木讷,半天才问道:“鱼品龙是谁啊!”   “去!不跟你说了。”   李林甫跟他聊不起来,便把注意力转到李臻这边,“李臻,你知道吗?”   俗话说天下有三李,指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还有就是皇族李氏,尽管李渊祖父李虎曾自诩出身陇西李氏,但陇西李氏绝不承认,大唐建国后,皇族李氏便成了天下第一名门,再也瞧不起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   这种遗风至今犹在,所以李林甫直呼李臻其名,就带有一点这种轻视的遗风。   李臻正在拔鞋,头也不抬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据说是跟一个女人私奔,马车倾翻了,被车厢压死,可怜啊!混得那么风生水起,居然被马车压死。”   李臻笑道:“鱼品龙死了,那你的机会就来了,抓住机会,在韦团儿面前多露露面,说不定明天你就是李校尉了。”   杜进终于抓住报仇机会,讥笑道:“他毛都没长全,估计韦团儿看不上他。”   李林甫恼羞成怒,冲上去狠狠掐杜进的脖子,“你小子再说一遍?”   就在这时,千牛郎将张怀应快步走进侍卫房,高声道:“大家听好了,有消息宣布!”   侍卫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两百双眼睛向他望去,只听张怀应宣布道:“圣上刚刚下旨,三天后启程去冬狩了,大家都要准备一下。”   侍卫房内顿时吵嚷成一团,有新兵问道:“张将军,冬狩是什么?”   “笨蛋,冬狩就是冬天出去打猎,秋巡冬狩,连这个都不懂吗?”   张怀应骂了一句,又道:“这次去渑池天池,内侍省要求我们出五千侍卫帮忙搬运东西,大家这几天都有得忙了。”   这时,李林甫低声笑道:“这一定是那个假和尚的主意,变作花样玩,哄圣上开心。”   不止李林甫这样说,几乎所有的侍卫都在笑谈,这一定是薛怀义的建议,这种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张怀应见众人不动身,顿时怒喝道:“给我统统起来,外面去集合!”   侍卫们纷纷起身,向外面快步走去,李臻也起身走向大门,刚走到大门口,张怀应却叫住了他,“李臻等一下!”   “将军有什么吩咐?”   “你身材高,去景云阁结绳子,是轻松的美差,不像他们干蠢活。”张怀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去吧!”   景云阁位于太初宫东面,原本是宫内存放杂物之地,后来杂物搬走,这里便成了一座空阁,李臻匆匆赶来,只见一名中年宫妇在门口招手笑道:“李侍卫快来!就在等你了。”   李臻心中有点奇怪,难道就只来几个人吗?她们居然还知道具体的名字。   他进了阁门,刚走到楼梯口,却感觉屁股被人捏了一把,一回头,只见那名中年宫妇满脸暧昧地笑望着他,这是侍卫的第二大忌讳,不能随意进入殿堂楼阁,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得就是这个。   他觉得有点不妙,刚想退出去,旁边却嘻嘻哈哈涌出来十几名健壮的宫女,连搂带抱将他推拥上了二楼,她们一个个力气极大,却在趁机揩他的油,李臻暗暗叫苦,他奋力挣扎,要摆脱这些宫女。   这时,一名女官从二楼房间内走出来喝道:“统统放手,成何体统!”   宫女们吓得纷纷住手,退了下去,这名女官对李臻笑道:“这些宫女不懂礼仪,李侍卫请进。”   李臻此时已经感觉不对了,不是让他来结绳,而是专程找他一人前来。   尽管不知房内有什么在等候他,但他回头看了看一群目光饥渴的女人,他还是整理了一下衣冠,走进了房间。   房间内没有摆设物品,显得很空旷,在窗前站着一个女人,头发披散着,似乎刚刚才沐浴过,相隔两丈便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   李臻犹豫了一下,只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这时女人转过了身,笑吟吟地望着他,“你没有想到是我吗?”   出现在李臻面前的女人赫然便是韦团儿,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裙,将她娇小的身躯罩住,使李臻没有能认出她。   李臻只觉一阵头皮发麻,他一回头,门已经悄然关上了。   韦团儿施施然走到他眼前,一双桃花媚眼挑逗般的斜睨着他,“怎么,不想见到我吗?”   李臻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其实坦率地说,韦团儿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虽然没有上官婉儿的优雅大气,但也一种女人特有的娇媚。   当然,这只是外表,韦团儿的心狠手毒和翻脸无情,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对她望而生畏,尤其李臻亲眼看见鱼品龙被乱刀砍死的惨状,他怎么可能还对韦团儿有任何感觉。   沉默片刻,李臻平静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太突然了。”   鱼品龙死后,韦团儿枕边寂寞,她又开始另觅新人,不知为什么,她脑海里总想着李臻,她倒不是看中李臻的长相外表,而是李臻两次拒绝她,令她记忆深刻。   以她看中即要占有的性格,以她在宫中的骄横无忌,她怎么能容忍一个男人拒绝她?   韦团儿伸出水蛇般柔软的双臂搂住了李臻粗壮的脖子,口中吐气如兰,在他耳边幽幽道:“宫中数万羽林郎,奴家唯独看中了你!”   这时李臻却想起了另一双同样搂过他头颈的手臂,那是草原的天鹅,那么炽热,那么柔软,那么令他热血澎湃。   可眼前这两条冰凉得像蛇一般的手臂在他脖子上蠕动,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厌恶。   “夫人垂爱,只是李臻年少,血气尚未方刚,等过几年李臻再来侍俸夫人。”   韦团儿咯咯笑了起来,肆无忌惮的笑声在空旷的阁楼内回荡,“你真是个有趣的妙人啊!血气尚未方刚,那你告诉我,什么叫血气方刚?”   韦团儿一转身,依偎在他怀中,伸出细细的手指在他脸上划着,轻挑柳眉,媚声笑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不是血气方刚呢?”      第113章 渑池出猎      韦团儿轻轻拉了李臻一下,目光向里间瞟去,暗示着他,只见里间已经布置好,粉红色的芙蓉帐,柔软的地毯,上面铺着厚厚的褥垫。   李臻再也克制不住对她的憎恶,挣脱她的手臂,向后退了一步,“不!不行!”他明确拒绝了她。   韦团儿脸色一变,立刻如乌云密布,眼中开始闪烁凶光,她冷冷道:“你尽管出去!我可告诉你,外面有三十个比男人还强壮的女人,她们都十年没有碰过男人了,如果你能活着走出这座阁楼,我就不姓韦!”   李臻脚下步子犹豫了一下,他倒不是怕这三十个强壮的女人,这里只是二楼,他从窗户便可以跳出去。   但他不得不考虑彻底惹怒韦团儿的后果,她只要在武则天面前哭诉自己强辱她,自己就将死无葬身之地。   更重要是,眼看要扳倒这个女人了,没必要在这个关键时刻触怒她。   韦团儿眼睛何等毒辣,她一眼便看出了李臻的犹豫,她还以为李臻是怕了门口那群女人,她眼中凶光尽褪,又摆出一贯的娇娆之态。   慢慢走上前靠在他胸膛上,媚声诱惑道:“我知道你是求上进之人,只要你从了我,我保证明天你就升为千牛校尉,而且明义坊那座府邸也归你了,里面的女人随便你享有,至于钱,多得你想不到。”   就在这时,李臻忽然听见阁楼外有脚步声向这边跑来,他心中暗喜,装出一副若有所动的模样,尽量拖延韦团儿的时间,犹豫道:“让我再想一想,我从来没有碰过女人,请稍微再等一下。”   韦团儿脸上浮现出更加欢愉的笑容,原来这小子还是个嫩郎。   “你想吧!我会等你,或者我在里屋等你。”   韦团儿放开他的手,正要向里间走去,这时,阁楼外传来了高力士焦急的喊声:“李大哥,你在里面吗?我有急事!”   韦团儿心中勃然大怒,这个该死的小兔崽子,这个时候跑来做什么?   “不准答应他!”韦团儿恶狠狠令道。   李臻克制着脸上的笑意,绷紧了嘴唇,心中却高兴得要大喊,这个小家伙来得太及时了。   虽然李臻没有答应,但高力士却一点也没有放弃,他又继续大喊:“李大哥,快下来,我父亲找你有急事!”   “李大哥,你是不是出事了,我马上去找人!”   韦团儿尽管心中恨不得将高力士捏死,但她终于无可奈何,若被人知道她在景云阁做好事,传出去恐怕会惹怒圣上,尤其是高延福,他一定会暗中告自己的状。   她只得给李臻使个眼色,李臻会意,快步走到窗口喊道:“我知道了,这就下来!”   他又向韦团儿行一礼,“夫人,给我时间再想一想。”   韦团儿重重哼了一声,极不甘心道:“我就再给你几天时间,你要记住,你是逃不过我的手心。”   李臻再行一礼,回头畏惧地看了一眼大门,竟奔走两步,一跃从窗户跳了下去。   韦团儿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爆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她走到窗前,望着李臻有点狼狈的背影,低声笑道:“真是可爱,我很喜欢!”   ……   李臻像逃离火坑一样,远远离开了景云楼,待走远了,他才轻轻敲了一下高力士的脑袋,笑道:“你这小子,怎么来得如此及时?”   高力士捂着头笑嘻嘻道:“是上官阿姑让我来救你,她说你有危险。”   李臻一怔,竟然是上官婉儿,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原来上官婉儿一直在关注着自己。   高力士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递给他,“这是上官阿姑给你纸条,说你知道是什么?”   李臻当然知道是什么,他连忙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渑池县榆口镇。’   ……   酒肆内,李臻显得有点心神不宁,一杯酒喝了半天,却不知他在想什么,坐在对面的狄燕不高兴了,从坐下到现在,他居然不理睬自己,她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喂!”   “什么?”李臻茫然地看着她。   “我说你在做什么?叫我出来陪你喝酒,却不理睬人家,你若嫌我碍事,我现在走好了。”   狄燕起身要走,李臻连忙拦住她,又哄又赔罪,请她坐下,他不再走神,给她倒了一杯酒笑道:“其实我有件事想麻烦你,却不知怎么开口。”   狄燕撇了一下嘴,“有什么不好开口,把本姑娘哄开心了,什么都好说,你这样不理睬我,你就算跪下求我也没用。”   李臻叹口气,“我并非不理睬你,实在是遇到了烦心之事。”   “什么烦心之事,告诉我,说不定我能给你出出主意。”狄燕只是表面生气,她看得出李臻心情不太好,心中不由多了一份关心。   “那个韦团儿……”   李臻实在厌恶提到这个名字,他眉头紧锁道:“她要我替代鱼品龙的位子。”   “什么!”   狄燕失声喊了出来,声音稍大,旁边几个酒客都侧目向这边看来,她连忙掩住口,低声笑道:“是真的吗?”   李臻点了点头,便将今天景云阁发生之事含糊说了一点,狄燕没想到韦团儿竟如此放荡无耻,她也忍不住怒形于色,“她怎么如此无耻,竟然强逼别人做她的面首!”   李臻心中暗暗苦笑,他只是说了这件事,还没有描述详细过程,若说出来非把狄燕气炸不可。   “我也实在是厌烦透了她,当务之急就是要把她扳倒,否则我迟早会死在她手上。”   狄燕此时比李臻还要着急扳倒韦团儿,这个女人太无耻了,令狄燕心生恨意,“你说吧!让我做什么?”   李臻取出上官婉儿给他的纸条,递给狄燕,“这是韦团儿家乡地址,我想请你去打听一下韦圆儿之事。”   狄燕接过纸条看了看,她忽然想到什么,低声道:“听说这次冬狩在渑池县天池,而韦团儿家乡也在渑池县,你不觉得奇怪吗?”   一句话提醒了李臻,倒不是他敏感度不够,而是今天韦团儿将他骚扰得心烦意乱,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个微妙的巧合。   他心中也有点奇怪,难道真只是巧合?但李臻知道,冬狩是薛怀义的建议,地点也是薛怀义选择。   在韦团儿和上官婉儿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薛怀义提出狩猎,并把冬狩地点选在渑池,一定是有所目的。   想到这,李臻心中生出了一丝警惕。   ……   ‘金鞍移上苑,玉勒骋平畴。旌旗四望合,罝罗一面求。’   出巡狩猎自古便是帝王必修之事,古之帝王,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   或许因为武则天是女人的缘故,她对狩猎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在做皇后时陪丈夫高宗出猎过几次,她更喜欢出巡,到田间地头查看农业,到州县地方了解民生。   这一次出猎是应薛怀义的一再要求,她才勉强答应,地点由薛怀义决定,定在了渑池县天池,薛怀义理由很充足,贞观十八年,太宗皇帝就是在这里冬狩。   皇帝出猎是一件大事,南北两衙禁军几乎一半随行,足有数万人之多,还有近万名宦官宫女侍俸,数千名王公大臣随行,声势极为浩大,携带大量物资,并且要有人去打前哨,提前驻扎大营,驱赶野兽等等。   洛阳到渑池县相距约两百里,队伍辎重极多,至少要走三天,渑池位于崤山,巍巍群山环绕,这里风景优美,森林茂盛,溪水清澈,生活着无数的珍禽异兽,自古便是狩猎的大好去处。   天池则是渑池县境内的一片湖泊,湖面如镜,四周分布着大片草场森林,方圆数万顷,战国时的秦赵渑池会就在这里举行。   也是巧,武则天的狩猎大军刚到渑池,一场小雪便不期而至,给森林和草场都铺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装素裹。   武则天兴致极高,在入住大营当晚,她举行篝火大宴,宴请王公贵族和各军将军。   宴会中,武则天借着酒兴提出,各军比赛,射猎最多者给予重奖。   这对各军将军都是极大的鼓舞,他们是宫廷侍卫军,没有机会去出征作战,而狩猎便是一次难得的表现机会,如果能在狩猎中夺冠,对他们的仕途将大有益处。   入夜,李臻在几名士兵的带领下,来到了千牛卫将军武攸绪的大帐,大帐内,武攸绪正负手来回踱步,显得有点心事重重。   武攸绪年约三十余岁,自幼酷爱老庄之道,他骨子里是个淡泊名利之人,向往田园隐士生活。   无奈他身为武氏族人,硬被姑母武则天安了一个将军头衔,他本来只想虚与委蛇,应付两年,不料宫廷内的种种权力斗争把他弄得焦头烂额。   这次出猎,圣上又提出各军比赛,他对这种重赏没有兴趣,但他手下的中郎将和郎将们都跃跃欲试,令他心烦,但又无可奈何,他想做姜太公,但手下却要吃鱼。   “将军,李侍卫来了!”一名亲兵在帐门口低声禀报道。   武攸绪从沉思惊醒,连忙道:“让他进来!”   片刻,帐帘一掀,李臻快步走了进来,单膝跪下抱拳道:“参见武将军!”   “请起!”武攸绪连忙虚托,笑着请他起来。   李臻对这个武攸绪很有好感,淡泊名利,性情平和,在武氏家族中是难得的低调之人。   武攸绪已经知道李臻拒绝韦团儿之事,对他也有了几分敬佩之意,他请李臻坐下,笑道:“今晚圣上提出各军比赛之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吧!”   李臻点点头,这件事已经在军中传开了,他怎么能不知。   武攸绪又笑道:“其实我对这种事情一点兴趣没有,怎奈我不能代表自己,得考虑千牛卫的荣耀,不得不用点心思。   我们千牛卫在骑射方面略弱,远远比不上以骑射出名的千骑营,也比不上武力骁勇的羽林军,而比我们更弱的监门卫这次却没来,明摆着我们最后要垫底。   所以我考虑在个人上占先,高府君给我说过,你的骑射极为厉害,连王孝杰也赞不绝口,希望你能表现出色,给我们千牛卫多少争一点面子,使我们不要太难看。”   武攸绪心知肚明,这次随行各军中,千骑营、羽林军都是由武力骁勇之士组成,千骑营更是骑射精锐。   而千牛侍卫军大多是绣花枕头,个个长得仪表出众,可真的上阵出猎,马上就暴露出武力软弱的一面,他不想求胜,只想保住点面子。   李臻明白武攸绪的意思,他立刻起身抱拳道:“卑职会尽全力而为!”   武攸绪起身拍了拍他肩膀,笑道:“没有什么强制任务,你尽力而为便可。”      第114章 行猎争魁      次日一早,晨光初霁,冬狩宿营内便传来隆隆鼓声,各军挑选出的五千名冬狩士兵开始准备了。   渑池县以鹿多闻名,这里生活着数十万只肥鹿,既有崤山鹿鸣这样的美景,也有京城内崤山鹿肉这样的佳肴。   正因为鹿多,这里也生活着为数众多的虎、豹、狼、豺等食肉猛兽。   各军将军们早就商定下了比赛规矩,一虎抵三豹,一豹抵四狼,一狼抵十鹿,至于各种鸟雀,只算羽毛艳丽的山雉、锦鸡,其余皆不作数。   武则天的金顶寝帐内,韦团儿正细心地给武则天梳头,同时笑吟吟道:“莫非圣上也要披挂出猎,打一头虎回来?”   武则天初试野趣,心情极好,她笑道:“朕年轻时倒射过几只鸟雀,现在哪里还有那种体力,不过看到丰盛的猎物,朕还是会很高兴。”   她媚眼一瞥旁边站着的薛怀义,又笑道:“不过薛大将军今天可要试试弓马,给朕猎一头虎豹回来,不许让朕失望。”   薛怀义只是卖药出身,连步射都不会,哪里还谈得上骑射,莫说虎豹,用弹弓打一只麻雀他都办不到,不过射一头死虎他倒可以做到,下面人自会奉承他。   他刚要答应,韦团儿却给他使了个眼色,无意地摸了摸头,薛怀义顿时恍然,摸着自己得光头笑道:“陛下若喜欢,微臣射十只虎都没问题,只是和尚射虎,听起来好像有点怪异。”   武则天哈哈大笑,“是朕疏忽了,你是得道高僧嘛!怎能让你亲射虎,还是让朕的子孙们辛苦一下,宽慰朕的争功之心。”   她随即对上官婉儿道:“去传朕口谕,皇族宗室,外戚诸王,每人皆须射鹿两只,若不足,今晚罚酒十碗。”   “婉儿遵旨!”   见上官婉儿离去了,韦团儿又迅速给薛怀义使个眼色,薛怀义会意,上前躬身笑道:“微臣虽然不能杀生,不过可以监猎,微臣愿出巡监督,不许皇族外戚行猎作弊。”   武则天欣然点头,“还是卿所虑周全,朕就封你为冬狩监,监督众人行猎,去吧!”   薛怀义不过是找个借口暂时离开,他建议这次冬狩另有目的,哪有心思去监督众人打猎,他出了大帐,立刻带领数十名武僧骑马向东北方向奔去。   旷野里人喊马嘶,一只只苍鹰在头顶盘旋,数千士兵和数百名王公大臣早已跃跃欲试。   千牛卫出动了两千士兵,除了要保护出猎的亲王和高官外,还有五百余人是自己猎队,五百人分为二十五队,二十人为一队,由一名直长统帅。   李臻虽不是直长,但武攸绪也让他率领一队,他是第十七队,手下有二十名士卒,李林甫和杜进也在他手下。   “大家列好队,跟紧我,不要走散了!”   周围十分吵嚷,人马混杂,李臻对二十名手下高声大喊,若不跟紧,队伍出发时万马奔腾,很容易被冲散。   这还是他第一次统帅手下,心中未免有点紧张,不过他考虑得很周全,给每个手下士兵发了一根鹅毛,插在头盔之上,在队伍中格外显眼,这样就不容易被冲散。   就在这时,出猎的号角声骤然响起,‘呜——’千号齐鸣,在原野上回荡,无数支行猎队伍一起冲了出去,李臻的马速虽快,但他要等待二十名手下,特地放慢了马速。   一层薄薄白雪覆盖的草地上万马齐奔,除了军队士兵,还有各个王府自己的侍卫,他们带着猎鹰猎犬,准备得很充分。   行猎大军刚开始很密集,随着路程拉长,队伍之间也渐渐散开了。   李臻率领二十名手下沿着一条小溪疾奔,他在敦煌射过鹿,知道沿着溪水必能找到鹿群。   “老李,前面溪水有分岔,我们走哪一边?”   随着李臻被武攸绪器重,命他统帅一队,李林甫对他的称呼也有了变化,从直呼其名变成了称呼他老李。   李臻催马上前细看,一条向东北流去,另一条则流向西北,他沉吟一下对众人道:“向西北是崤水,这条小溪必然注入大河,而东北方向则是大队人马途径,我想鹿群都会被惊入森林,不如向正北方向走。”   他是首领,众人自然听他的意见,李臻一纵马,离开了溪流,率领手下向正北方向的森林内奔去。   奔出不到一里,迎面见大群鹿狂奔而至,足有数百头之多,见前面有人,鹿群又调头向西奔逃,李臻和手下大喜,纷纷张弓引箭,鹿群一片哀鸣,瞬间被射倒了十几头,仅李臻一人便射倒四头。   手下们还想追赶鹿群,李臻一摆手止住了众人,“噤声,你们听!”   众人纷纷勒住战马,竖耳细听,隐隐听见几声虎啸,众人顿时大惊失色,最后一声虎啸分明就在他们附近。   “速退!”   李臻大喊一声,他喊声刚落,只见一头吊睛白额斑斓虎从一人高的灌木丛后一跃而出,他正好面对李林甫,李林甫胯下战马吓得一声嘶叫,前蹄高高跃起,将李林甫掀翻在地。   众人的战马都吓得调头奔逃,几匹战马甚至瘫软在地上,李臻的胯下宝马虽然与众不同,但也吓得哒哒后退十几步,而就在这时,李臻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向虎头,这一箭快如闪电,力量强劲,从猛虎左眼射入,一支箭插入大半,只剩箭尾在外。   猛虎痛得嘶声大吼,虎啸震林,李臻的战马也吓得后腿不稳,半跪在地上,就在猛虎摇晃了两下头,准备奔逃的瞬间,李臻的第二支箭疾射而至。   ‘噗!’一声,羽箭射入了猛虎右眼,猛虎两眼皆瞎,在空中失去平衡,一头轰然撞在树上,便趴在地上不动了。   这时,李臻才发现,猛虎的屁股上还插着一支箭,原来有人先射中了它。   他跳下战马,拔剑慢慢走到猛虎面前,只见眼中鲜血顺着两支箭汩汩流出,他蹬了猛虎一下,虎身巍然不动,这只体型庞大的猛虎已经死去了。   “老李,它死了吗?”后面的李林甫爬起身,战战兢兢问道。   李臻点点头,“它已经死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有人大喊,“在那里!”   只见二十几人骑马向这边快速奔来,片刻便奔至他们眼前,为首是一个头戴金冠的年轻人,身穿一件紫袍,腰束玉带,身材显得略胖,看起来倒是满脸温和。   他后面还跟着一名少年,十二三岁左右,和年轻人打扮一样,不过却长得十分俊秀,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充满了兴奋和激动。   在后面是他们的侍卫,众人都手执弓箭,个个威风凛凛。   李林甫却认识这两人,他上前单膝跪下行礼,“在下李林甫,参见寿春郡王和临淄郡王。”   李臻却微微一怔,他听说过,寿春郡王是李成器,临淄郡王是李隆基,都是李旦之子,后面的少年应该就是日后的唐明皇,不过他见识已多,对这种层出不穷的名人早有免疫力。   他立刻隐隐猜到,这只猛虎屁股上的一箭,应该就是他们所射,他不露声色地望着他们兄弟二人,看他们怎么处置此事。   李成器向李林甫微微欠身回礼,便催马来到这头猛虎前,兄弟李隆基也跟在身后,尽管他们也知道猛虎已死,但这头猛虎扑在地上的威严还是让他们心生畏惧,不敢靠近。   李成器看见了猛虎双眼的两支箭,心中十分震惊,要知道猛虎极为灵活,能瞬间躲避危险,要射中它眼睛几乎不可能办到。   偏偏眼前这头猛虎的两只眼睛都被射瞎,箭矢几乎射入头颅,这需要何等的速度和力量?   他又回头打量李臻,只见他身着千牛备身的军服,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正目光淡然地望着自己。   虽然他们之间地位相差悬殊,但李臻这两箭给李成器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他不敢摆架子,拱手笑道:“请问这位军士贵姓?”   旁边李林甫吓了一跳,这两位可都是郡王啊!李臻竟然挺立不拜,这……这未免太不符合礼仪了。   他正要提醒李臻,李臻却微微躬身行礼道:“在下敦煌李臻,参见两位郡王殿下!”   “你就是李臻!”   李成器大吃一惊,原来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李臻,李成器早就听闻他的大名。   李成器的失态让周围所有人都感到惊讶,李林甫本想提醒李臻要知礼,他却发现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   李臻也心中奇怪,这个李成器怎么会知道自己?他忽然想起上官婉儿给自己说过,弥勒舍利是李旦所献,而李成器正是李旦的嫡长子。   李臻立刻明白过来,王元宝一定就是受这个李成器之托,去高昌争夺舍利,那么李成器知道自己也不奇怪了。   后面的李隆基却一头雾水,他上前小声问道:“阿哥认识他吗?”   李成器点点头,“我知道他!”   他又对李臻笑道:“李老弟,我们应该打过交道了。”   李臻也淡淡笑道:“正是,不过那时我并不知道是殿下。”   “如果你知道是我,会怎么样?”李成器又追问道。   “应该没有什么变化,殿下应知道我当时身不由己。”   这时,李臻的手下也纷纷归来,听着两人猜谜似的对话,众人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二人打过交道。   李成器看了众人一眼,回头对兄弟李隆基道:“我们走!”   李隆基有点不舍望着那只猛虎,猛虎屁股上的一箭就是他射中,但他也明白,那远远不是致命伤,真正射死这只猛虎之人,是这名侍卫李臻,他叹了口气,转身要跟兄长离去。   李臻却笑道:“这只猛虎不扛走吗?”   李成器回过头,看了看猛虎笑道:“我可没有这种本事,扛回去只会是欺君之罪,多谢你的美意。”   李臻却摇了摇头,“我并不是说这头猛虎是你所猎,我是送给临淄郡王,没有人会说他。”   李隆基的心顿时热了起来,满怀期待地望着兄长,李成器沉吟一下,便笑道:“那就多谢了!”   他吩咐侍卫几句,五六名侍卫上前扛起了猛虎,李成器向李臻一抱拳,转身便快步离去。   直到他们走远了,李臻才回头对众侍卫们笑道:“我们再继续搜寻,相信一定会有更大的收获。”   众侍卫皆答应一声,上前收拾先前射倒的肥鹿,李林甫走到李臻面前,暗暗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第115章 千钧一发      狩猎的时间过得很快,太阳渐渐偏过头顶,中午已经过了,李臻的小队收获颇丰,猎到两头花豹、七只狐狸,以及数十头肥鹿和野兔、山雉、锦鸡等飞禽,只可惜没有能猎到猛虎。   李臻带着手下在小溪旁洗剥了两头肥鹿和十几只兔子,溪水只结了一层薄冰,下面的水冰冷刺骨,却清澈见底。   众人在肉上抹了香料和盐,点燃两堆火,将鹿肉和兔肉烤得滋滋冒油,众人说说笑笑,小溪边十分热闹。   杜进一边啃着喷香的鹿肉,一边笑着问李臻道:“老李,吃完烤肉,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李臻看了看天色,只见天色还早,便笑道:“我想再猎一头虎,还是有点不太甘心。”   “明天再猎也不迟啊!”   李林甫走过了过来,他将一支挖到的芦甘根递给李臻,这种芦甘根长在水边,有点像玉米杆,甘甜多汁。   李臻结过芦甘根,细细咀嚼,摇了摇头道:“猛虎有灵性,这么大的声势,早把他们吓跑了,明天估计就猎不到虎了。”   就在这时,西面出现了一支猎队,正沿着小溪向这边走来,大约二三十人左右,其中还有女人。   猎队渐渐靠近,士兵们纷纷起身,李臻也站起身,他认出这支猎队,为首的女人赫然就是武承嗣之女武芙蓉,左右都是她的武士。   他们收获也不少,十几头鹿,几只狐狸,还活猎了一头花豹,捆绑在马上。   李臻发现队伍中还有两名胡人,跟着驮载花豹的战马之后,低着头,用高高的衣领遮住卷曲的头发。   或许是因为武承嗣被罢官的缘故,武芙蓉没有了从前的嚣张,显得有点心事重重,她只是狠狠瞪了一眼李臻,便扭过头不再睬他。   李臻连忙吩咐手下让开道路,这时他却无意中看见了武芙蓉身旁的女人,顿时吓了李臻一跳,武芙蓉身旁的女人竟然是韦团儿。   只见她手执一张弓箭,因为行猎的缘故,她没有打扮得花枝招展,而是穿了一身白色的武士服。   这时,李林甫也认出了韦团儿,连忙捧了半只烤好的鹿,上前陪笑道:“参见韦姑,这半只烤好鹿肉,愿献给韦姑。”   韦团儿却不领他的好意,轻蔑地哼了一声,“我不吃外人的东西,你让开,别挡住我们的去路。”   李林甫尴尬地让到一边,李臻却有点头痛,这些天他小心翼翼躲避,就是怕遇到韦团儿,没有到冤家路窄,不管他怎么躲,还是遇到了韦团儿,令他心中烦乱,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韦团儿看见了李臻,见他还立在路中不动,不由脸一沉喝道:“大胆!你是何人的手下,为何我的命令不听?”   李臻一下子愣住了,韦团儿竟然不认识自己了?   他又仔细看了一眼韦团儿,没错,她的容貌气质,说话声音,甚至嘴角的一颗黑痣,分明就是韦团儿,为什么她不认识自己了。   李臻忽然意识到,或许是因为武芙蓉也在场的缘故,她不想让武芙蓉知道她和自己关系,所以故意装作不认识自己。   想通这一点,李臻立刻后退几步,让开了道路,武芙蓉和韦团儿继续催马而行,不再理睬他们。   李林甫刚刚碰了个钉子,心中着实有点不爽,低声骂了几句,讪讪回去继续烤肉,引来侍卫们的一阵哄笑。   吃罢了午饭,众人收拾了行装,继续向东北方向而去,不仅是李臻,所有的侍卫都希望能再射一头猛虎,众人振奋精神,四处寻找猛虎踪迹。   他们走进一片密林,这里似乎人迹不多,树木疏朗,可以纵马疾奔,一簇簇灌木丛后不时有野狐和鹿群出现,但他们对狐鹿已不感兴趣,他们有足够的猎物,只缺一头猛虎。   “等一等!”   走了不到一里,李臻忽然喊住了众人,他对危险迫近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敏感,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种血腥的气息。   经历猛虎事件,众人也都相信了李臻的警告,他们纷纷张弓搭箭,警惕地向四周望去。   两边的灌木丛传来沙沙响,只见五六只野狼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眼睛通红,露出雪白尖利的牙齿,恶狠狠地盯着他们,众人都吃了一惊,狼群遇到他们逃跑都来不及,这几只狼居然还敢攻击他们。   这时,不远处传来怪异的笛声,几只狼顿时像发了疯似的向他们猛扑而来,李臻大怒,两支连珠箭如闪电般射出,射进了扑向他的两只野狼口中,两只野狼顿时倒地毙命。   他眼角余光一瞥,发现一只野狼正向李林甫的后面扑去,他毫不迟疑,张弓又是一支箭射去,箭力强劲,一箭射穿那头野狼的头颅。   只片刻,六头野狼全部被侍卫们射死,李臻扭头向远处一棵大树望去,刚才怪异的笛声就是从那边传来。   这些野狼是有人控制,否则它们根本不敢进攻人类,李臻拔出剑,催马向远处大树疾奔而去,侍卫们也纷纷跟在后面。   两名灰色的人影已经骑马逃走了,只见树林空地内放置着几只铁笼,其中一只铁笼还关着一只豹子,焦躁地在笼中打转,其余几只铁笼都空空荡荡,旁边几根木桩上绑着几名假人,穿着衣服。   看来这是他们训练野兽之地,刚才他们放野狼来攻击,就是想阻止他们靠近。   “老李,你看这个!”   李林甫指着一只木桩上的假人,李臻微微一怔,木桩上的假人穿着淡黄色宫裙,假发上戴着一朵硕大的牡丹花,脸上还有一张面具,看这个假人的身材和面容,颇有几分像上官婉儿。   李臻脑海中一个念头飞闪而过,他想起了姊夫曹文在武府中被豹子扑倒,又想起刚才遇到的武芙蓉,他顿时明白过来,大喊一声:“不好!”   调转马头便向东疾奔,远远听他大喊:“老杜,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你带大伙回去!”   众侍卫面面相觑,都不知他为何如此焦急,只见他纵马狂奔,片刻便跑得不见了踪影。   ……   狩猎大营内,已经陆陆续续有狩猎队伍返回,有的收获丰盛,有的却收获鲜寡,但没有人空手而归,猎物广场上堆满了各种猎物,数十名侍卫正在忙碌地清点并登记猎物。   上官婉儿也是监猎官之一,她负责评判宗室的猎物,她今天穿着一身淡黄色的六幅长裙,头梳云鬓,头上戴着一朵硕大的粉色牡丹,牡丹是她的酷爱,头戴牡丹也成了她的一个标志。   她脸上画着淡妆,神态优雅,正从容地指挥几名宦官登记猎物。   “这边是谁的猎物,怎么没有牌子?”上官婉儿指着旁边几只猎物问道。   一般猎物送到都会在旁边插上牌子,便于登记,但这几只猎物却没有标识牌,上官婉儿回头看了一眼几名负责登记的宦官,几名宦官都茫然地摇摇头,不知这是谁放的猎物。   上官婉儿又回头打量这几只猎物,是三只鹿和一头花豹,就在她即将走近豹子之时,那只豹子血红的眼睛蓦地睁开了,凶狠万分地盯着上官婉儿。   ……   天子武则天也在数十名宫女的陪同下,兴致勃勃地查看各种猎物,她发现鹿和野兔最多,狐狸也有一些,其次是豹子,也有数十只,但惟独没有见到猛虎,她不由奇怪地问道:“没有人猎到猛虎吗?”   旁边高延福笑道:“今年崤山一带很少遇到虎,终南山那边倒不少,不过听说还有人猎到一头猛虎。”   “是谁猎到了猛虎?”武则天饶有兴致地笑问道。   千牛将军武攸绪接口道:“听说好像是临淄王猎到,不过他们还没有回来。”   李隆基是武则天最喜欢的孙子,听说爱孙居然猎到了唯一的猛虎,她心中大喜,连忙吩咐左右:“等三郎回来,让他来见朕!”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片惊叫声,紧接着传来一声豹子的怒吼。   武则天大惊失色,抬头望去,只见数十步外宫女和宦官吓得跌跌撞撞,四散奔逃,一只体型巨大的豹子正一步一步逼近上官婉儿,眼中闪烁着凶光。   武则天惊得魂飞魄散,回头大喊:“快救婉儿!”   她话音刚落,那只豹子再次大吼一声,纵身扑倒了上官婉儿,吓得所有人都一片惊呼,很多人都吓得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远处马蹄声骤然传来,一名骑士从猎物另一边疾奔而来,正是从二十里外狂奔归来的李臻。   他一纵战马,战马高高越过栅栏,形势已经万分危急,豹子张开了血盆大口,眼看要咬上官婉儿雪白的脖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李臻在半空中扭身拉弓疾射,箭如闪电,七十步外一箭射中豹子的脖颈,射得豹子一个趔趄。   豹子吃痛,凶性大发,丢掉上官婉儿向李臻猛扑而来,李臻冷静如山,抽箭搭弓,双眼微微眯起,闪烁着锐利的目光。   豹子距离他还有二十步时,一跃而起,向李臻扑来,望着豹子的血盆大口,李臻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出,这一箭强劲无比,箭从豹子口中射入,穿透了它的头颅,箭尖从后脑透出。   豹子从空中轰然落地,抽搐片刻,死在李臻的箭下。   直到这时,侍卫们才反应过来,一齐狂奔而上,将上官婉儿包围,另外十几人将李臻团团围住,长矛对准了他。   几名宫女上连忙前扶起上官婉儿,上官婉儿吓得脸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武则天却看得清清楚楚,李臻跃马回射之潇洒,箭法之精准,临危之冷静,箭力之强劲,简直令她叹为观止,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眼看着这名侍卫在最危急的关头救下了上官婉儿,武则天拍了拍胸脯,长长松了一口气,急令左右,“不准伤他!”   这时,高延福也认出了李臻,他心中又忧又喜,忧是李臻擅自闯入,并当着圣上之面射箭,若追究起来,这可是死罪,而喜的是李臻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上官婉儿,至少可以功过相抵。   但他无暇顾及李臻,连忙命人将圣上扶回大帐,又让宫女用肩舆将上官婉儿抬进帐内,找御医来医治,宿营内乱成一团。   韦团儿站在一旁,震惊地望着李臻,随即心中勃然大怒,这个该死的混蛋竟然吃里扒外,救了上官婉儿的性命,坏了自己的大事。   韦团儿恨得一跺脚,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转身一记耳光向身边的宫女扇去。      第116章 意外封赏      李臻被侍卫们临时看管在离武则天不远的一座小帐内,由于李臻射豹时离武则天只有百步,这触犯了在天子百步内不准动武的禁忌,在天子没有下诏宽恕之前,他是不能获得自由。   李臻坐在帐中沉思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薛怀义提议冬狩,目的是为了借这次冬狩的机会除掉上官婉儿。   尽管自己已隐隐感觉到韦团儿和薛怀义会有所图谋,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居然会利用猛兽,也幸亏姊夫曹文在武府被猛兽惊吓,才让在遇到武芙蓉后有了这样的急智。   不过这件事也透露出了武芙蓉和薛怀义的关系,现在的问题是,他要不要趁机揭露真相?   尽管李臻有这个冲动,但理智告诉他,除非武则天有杀薛怀义之心,否则他不可能扳倒薛怀义,反而会置自己于死地。   正想着,帐帘一挑,武攸绪快步走了进来,李臻连忙起身施礼。   武攸绪笑着摆摆手,“坐下吧!”   李臻从武攸绪的表情便看得出自己并没有捅下篓子,否则,他一定会忧心忡忡走进来,连声叹息,这个武攸绪没有什么城府,什么都会表现在脸上。   武攸绪也在李臻对面坐下,沉吟一下问道:“这件事太出人意料,你不是出去行猎了吗?怎么会及时赶回来?”   等会儿圣上一定会亲自询问李臻,作为千牛卫将军,武攸绪必须要掌握详细资料。   李臻笑道:“将军是想知道真相,还是听我简单之辞?”   武攸绪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就说说经过吧!背后的事情我不想知道。”   “既然如此,卑职就如实禀报!”   李臻便将他们在树林内被野狼袭击,发现训兽之地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却刻意省去了见到武芙蓉和韦团儿一事。   “卑职是因为看见了一个假人的打扮非常像上官舍人,才意识到上官舍人会有危险,便及时赶回来,幸亏来得及时,正好救下了上官舍人。”   沉思良久,武攸绪摇了摇头道:“发现驯兽人之事你千万不能说,否则定引发一场腥风血雨,不知多少无辜之人会为之丧命,记住,这只是一场意外,你回来也是我的命令,我会替你掩护。”   李臻默默点头,这其实也是他的想法。   这时,一名侍卫走进大帐道:“武将军,圣上有口谕,传李臻觐见!”   “我知道了,这就去!”   “记住我刚才说的话。”   武攸绪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不要紧张,不管别人说什么,但你救下了上官舍人,圣上心中对你十分感激。”   ……   “在陛下百步内张弓射箭是死罪,而且罪不容恕,必须要处死此人。”   金顶大帐内,薛怀义拼命游说武则天处死李臻,他心中实在愤恨,他精心布置的计划眼看就要成功,却在最后一刻被李臻破坏,怎能不令他万分恼火,他简直要气疯,便不顾一切地抓住李臻百步射箭的把柄游说武则天。   但武则天却低头批阅奏卷,没有任何表态,就仿佛没有听见薛怀义的游说,站在武则天身后的韦团儿却暗暗焦急,她非常清楚武则天的心思,现在奖赏李臻还来不及,哪里还会处置他。   韦团儿拼命向薛怀义使眼色,让他不要再说了,但薛怀义已经气昏了头,哪里看到韦团儿的眼色。   他不甘心地继续劝道:“陛下,这种事情不能开先河,如果陛下不严惩他,会有更多的人犯禁,那就是刺客了。”   “咳!咳!”   韦团儿终于忍不住,轻轻干咳两声,薛怀义这才被提醒,抬头向韦团儿望去,他却没有看懂韦团儿的表情,疑惑不解向韦团儿眨眨眼,半张开嘴,问她是什么意思?   这时,武则天忽然眼睛一挑,目光锐利地盯着薛怀义,尽管韦团儿是站在她身后,但从薛怀义的表情她便知道这两人在做什么?   竟敢当着她的面眉来眼去,武则天顿时勃然大怒,用镇尺重重一拍桌子,‘啪’的一声惊响,吓得薛怀义和韦团儿两人都浑身一哆嗦,连忙低下头。   武则天一指薛怀义,喝令帐边侍卫,“把他给朕赶出去!”   几名侍卫上前,推了一下薛怀义,薛怀义满脸羞愧,抱头鼠窜而去,韦团儿也吓得跪倒在地,武则天指着她呵斥道:“你再敢和他勾结害人,当心我剥了你的皮!”   “奴婢不敢!”   “滚!”   武则天就恨不得一记耳光打翻这个贱婢,只是碍于皇帝的身份,压住了心中的怒火。   韦团儿吓得脸色惨白,慌慌张张而去,武则天长长吐了一口闷气,很多事情她心中俨如明镜,只是……武则天气得脸色发青,自言自语道:‘看来朕是太骄纵他了!”   他又问站在门口的御医沈南谬道:“婉儿怎么样?”   沈南谬就是来向武则天禀报上官婉儿的伤情,他连忙上前道:“启禀陛下,上官舍人只是在被豹子扑倒时,左肩被利爪划伤,别的还好。”   “精神怎么样?”武则天又关心地问道。   沈南谬赞许道:“上官舍人真的很坚毅,若是换其他人,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但她只是略略受到一点惊吓,神志完全正常,她还让微臣替她转告圣上,让圣上不要替她担心。”   武则天欣慰地点点头,笑道:“朕待会儿去看看她。”   在她御案上放着一份奏卷,这是春天时敦煌保卫战的详细战报,她翻到第二页,上面清楚地写着一行字,义士李臻单枪匹马杀出突厥军重围报信,为保住敦煌立下大功。   在这份报告中五次提到了李臻这个名字,这是高延福告诉她,李臻曾经在敦煌保卫战中立功,她特地命人找出这份战报。   而且高延福还告诉她,当初他奉旨出使敦煌,遭遇到吐蕃斥候袭击,险些丧命,就是这个李臻救了他的命,这件事武则天听高延福汇报过,没想到在今天的生死关头,这个年轻人又再次救了上官婉儿一命。   武则天提朱笔在李臻这个名字上打了个圈,随即问道:“侍卫李臻可宣到?”   “启禀必须,他已在外等候多时。”   武则天放下朱笔令道:“宣他觐见!”   “陛下有旨,宣千牛侍卫李臻觐见!”   随着侍卫的高声喝喊,不多时,李臻在几名侍卫的带领下快步走进了大帐,就在刚才,他已经接受了一名宦官的耐心讲解,第一次面圣有哪些礼节,哪些注意事项?   当今天子是极为注意礼节之人,尤其心细如发,心存一点不敬都会被她看出来。   李臻低头走进大帐,他找到了地毯上的一根红线,他和皇帝的距离绝不能超过这根红线,否则他随时会被击杀,这是他唯一记住的一点。   而其他注意事项太过繁杂,他总结成一句话,就是‘礼多人不怪!’   李臻上前跪下,稽首行礼,“微臣李臻拜见皇帝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笑眯眯道:“李侍卫免礼平身!”   李臻慢慢站起身,退到一侧,垂手而立,武则天仔细打量着他,就在半个多时辰前,李臻在她面前射杀了一只行凶的豹子,救下上官婉儿。   事情已经过去,但李臻在半空回首疾射的潇洒,面对豹子扑来时的冷静如山,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至今还深深刻在她脑海里。   那种武技之美,令她叹为观止,她是女人,对这种美感的触怀更加细腻。   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显得很恭敬,但武则天细腻的感触使她能捕捉到李臻内心的从容淡泊。   李臻长得并不俊美,皮肤也不够白皙,甚至还有点偏黑,但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却充满了男性的阳刚之气,不同于薛怀义的野性。   或许武则天对李臻心存美感的缘故,第一眼,她便喜欢上了眼前这个有点与众不同的年轻人。   “你是沙州敦煌人?”   “是!微臣从小在敦煌长大。”李臻从容不迫地回答。   武则天已经看过他的履历,敦煌人,祖父李丹平是沙州州学博士,书香门第却出了一个骑射超群的孙子。   不过武则天并不奇怪,李臻出身陇西李氏,他的家族自古就名将辈出,以骑射而垂名历史的李广不就是他的先祖吗?   武则天温和地笑了笑,“你在敦煌保卫战中立下战功,按照朝廷制度,应该赐你勋官,但他们却找不到你,没想到你居然就在朕的身边,莫非你是想要让朕亲自来封赏你么?”   李臻吓了一跳,连忙道:“微臣不敢!”   “你是朕的子民,朕封赏你也没有什么不可,只是现在勋官已泛滥,武顺之流的地方豪富也能封为柱国,相信你也不愿与这种人为伍。”   武则天的语速很慢,但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李臻的心坎上,李臻暗忖,原来她也知道了自己参与舍利一案。   但武则天并没有继续说舍利之事,她话题一转,又缓缓道:“你救了婉儿一命,朕从内心感激你,你要朕怎么封赏你?”   李臻摇了摇头,“启禀陛下,微臣是千牛备身,营救禁中,这是微臣份内之事,不需要陛下封赏。”   武则天欣然道:“奋勇杀敌报信,这是为国报效,勇救上官舍人,这是尽职尽责,若朕不封赏你,这就是朕的失职了。”   武则天负手走了两步,沉思了片刻,回头道:“李臻听封!”   李臻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微臣李臻在!”   武则天转身注视着他,“敦煌李臻保土守疆有功,朕特赐开国县男之爵,以示嘉奖!”   李臻心中略略一震,竟然封自己爵位,虽然开国县男爵只是九等爵位中最低一等,却要比勋官的含金量大得多。   千牛卫中也只有将军武攸绪被封为开国县伯,而且武则天也毫不含糊,以军功来授予自己爵位。   李臻连忙抱拳道:“微臣谢陛下之封!”   武则天坐下来笑道:“但你救了上官婉儿,又必须犒赏,朕赏你什么呢?”   她目光落在御案的镇尺之上,这是她用来镇纸的白玉尺,是她心爱之物,本来她准备赏给上官婉儿,既然眼前这个年轻人救婉儿一命,那就不妨赏给他。   武则天取过镇尺递给他,“这是朕的心爱之物,现在赏赐给你,希望你和这镇尺一样,做一个正直的男儿,不要令朕失望。”   有宦官上前接过白玉镇尺,转交给李臻,李臻双手高举,接过镇尺,沉声道:“微臣谢陛下之赏,谨遵陛下之嘱托。”   封和赏都有了,李臻正准备告退,但武则天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惊得他差点镇尺落地。   武则天眼中含笑地注视着他,柔声道:“从今天开始,你就调到朕的身边,出任朕的千牛备身。”      第117章 白玉镇尺      武攸绪的效率堪称一流,不到半个时辰,他便将李臻调动手续办妥,并给他安排了新的宿帐。   武则天的千牛备身一共有四十五人,个个武艺高强,出身贵胄,李臻是唯一出身平民,却又是唯一拥有爵位的侍卫。   这四十五名侍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宿卫,有三十六人,分为三班昼夜保护武则天的安全,另外八人是散卫,没有固定事务,都是临时安排,而李臻便是第九名散卫。   能够成为女皇武则天的千牛备身当然是极为荣耀之事,不仅地位很高,而且待遇十分优厚。   月俸、食料、杂用等等福利补贴加起来,每月至少有六十贯收入,年终还有百石禄米,甚至还有五顷永业田,相当于六品校尉。   但李臻却不太高兴,进宫当侍卫本来只是他的权宜之计,他和上官婉儿说好,最多做几个月就辞职不干,不料他现在居然成了武则天的千牛备身,再想辞职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他现在有了自己的独立营帐,不再像从前三人挤一座营帐,也算是一种待遇提升。   营帐内铺着羊皮,他的战马就拴在帐外,帐内基本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口给他装私人物品的木箱,弓箭和长剑则挂在帐上。   李臻盘腿坐在羊皮毯上,细细抚摸着武则天赏他的白玉镇尺,长约一尺,是用极品和田白玉雕成,如羊脂般细腻,若再细看,上面雕满了凤凰,其实是一幅百凤争舞图,工笔精巧,栩栩如生。   李臻心中却很平静,封赏虽然让他一时欣喜,但平静下来后,又感到有点失落。   虽然他得到了人人羡慕的爵位,还成为地位很高的皇帝贴身侍卫,但他却失去了自由,他再不能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这就叫有所得必有所失,这时,他感觉身后有动静,回头望去,只见她帐门口站着一名宫女,满脸通红,有点局促不安。   “请问有什么事?”李臻笑问道。   “上官舍人……请你过去!”   李臻顿时想起来,这个宫女就是上官婉儿的贴身侍女小娥,他连忙起身,小娥向他行一礼,“请跟我来!”   小娥带着他向上官婉儿的大帐走去,上官婉儿的大帐位于禁中,和女皇武则天的大帐在一起,连同其它百余顶大帐一起被栅栏包围,有侍卫重重护卫。   就算李臻成为武则天的千牛备身,也不能在禁中宿营,只能在禁中当值,宿营在外围。   不过他有一块银牌,编号是一百七十四,有它便可以自由出入禁中。   “上官舍人伤情怎么样?”李臻低声问道。   他在射杀豹子之时,看见上官婉儿的左肩有血痕,似乎被豹子的利爪抓伤,这让他有一点担忧。   “沈御医说并无大碍,已经上了药,过些天就会复原。”   李臻默默点头,跟随小娥进了大帐,帐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几名宫女正在收拾帐内凌乱的物品。   上官婉儿穿一身白色锦襦,靠坐在软褥上,一名宫女正细心地给她梳理头发,或许是受惊吓的缘故,她脸色有点苍白,不过她眼神却很平静。   李臻见过他姊夫曹文被豹子扑倒后的表现,相比曹文严重的精神反应,上官婉儿的表现却好得多,而且她还是受到专门的猛兽攻击。   上官婉儿抬头看见了他,眼中露出感激之色,但随即又恢复了平淡,见他侍卫皮甲上镶了金边,不由会心地笑道:“嗯!当了圣上的侍卫,精神劲头是不一样了。”   这句话让李臻顿时松了口气,看来她没有任何问题,他连忙上前躬身施礼,“参见上官舍人!”   上官婉儿摆摆手,笑吟吟道:“坐下吧!站那么高,我感觉压抑。”   李臻在她身边的地毯上坐下,一名宫女送来两杯热茶,上官婉儿喝了一口茶,这才缓缓道:“你的救命之恩,我会铭记于心,我不会认为那是你的份内职责。”   李臻不知该说怎么才好,半晌才问道:“舍人的伤势不要紧吧?”   “问题不大,虽然皮肤被划伤,但万幸没有出血。”   说到这,上官婉儿眼中闪过仇恨之色,咬紧银牙道:“我上官婉儿向来恩怨分明,人敬我一尺,我还他一丈,人害我一分,我还他十分,这个仇我记住了。”   李臻本想给她说一说这件事,但看样子她心知肚明,李臻便不再多说,这时,上官婉儿又笑道:“刚才圣上来探望我了,给我说了你的事,听说她把镇尺赏给你了?”   李臻连忙从背囊中取出白玉镇尺,递给她,上官婉儿接过镇尺,轻轻抚摸它,良久低声道:“这可是圣上的心爱之物啊!跟了她整整十年,她居然赏赐给你了。”   “这是因为圣上看重上官舍人,她才会赏给我。”   “说得不错,她确实看重我,或者说她离不开我。”上官婉儿从来不否认这一点,她可是连宰相们都嫉妒的女人。   “不过有人也常说圣上离不开她,我看未必,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总是被旁边的小婢看透心思,时间久了,她也会不能容忍,你说呢?”上官婉儿微笑地望着李臻。   “我也是这样认为!”   两人对望一样,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他们都知道这个人是谁。   上官婉儿又瞥了一眼李臻问道:“圣上加封你爵位,我也为你高兴,不过好像你不太愿意当她的贴身侍卫,为什么?”   “这个……我只是觉得有点不太自由。”   “还好吧!虽然和你之前的东宫侍卫相比是少了点自由,因为有事可做了嘛!不过也没有你担心的那样不自由。”   上官婉儿稍稍靠近了他,压低声音问道:“你给我说实话,为什么?”   李臻的脸有点发热,在这么漂亮的女人面前,他怎么好启口说那种事?他支支吾吾道:“是有点别的原因,只是不太好开口,我担心……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上官婉儿轻轻笑了起来,李臻脸红的模样让她觉得很可爱,她当然知道李臻指的是什么?   确实很有可能,她感觉到圣上很喜欢李臻,而且这种喜欢是一种本能地欣赏,比如看到一幕赏心悦目的风景,读到一段嘴角噙香的文字。   似乎圣上很喜欢他射箭时的风采,这才是他被调来做贴身侍卫的真正原因。   上官婉儿沉吟一下道:“我虽然不能左右圣上的喜好,但我会尽力保护你,不让你担心的事情发生。”   李臻默默点头,上官婉儿的话并没有给他带来安全感,想到竟要让一个女人给他带来安全感,他就觉得很滑稽,世间完全颠倒过来了,不是吗?皇帝居然是女人,她可以喜欢任何一个她看上的男人,好像自己就成了其中之一。   在倍感滑稽之余,他也感到很无奈。   ……   发生在下午时豹子伤人事件最终被武则天定性为意外,既然是意外,那就不会影响晚上的篝火宴会。   这是冬狩的传统,在冬狩的第一天要论功评奖,举行盛大的篝火宴会,尽管狩猎时间有三天,但大家都清楚,第一天狩猎结束后,崤山一带的野兽鹿群就跑得差不多了,后面两天不会再有什么收获。   所以第一天的收获基本上就决定了这次冬狩的最终猎绩,将军们都在紧张的清算,为一鹿一狐的归属争吵,甚至不惜撕破脸皮,拔拳相向。   武攸绪心中紧张,和他事先预料的一样,他们千牛右卫垫底了,现在只能指望拿到个人第一,挣回一点颜面,他听李林甫说,李臻猎到一头猛虎,送给了临淄王李隆基。   这个消息顿时让武攸绪激动起来,这可是今天唯一猎到的一头猛虎,如果这头猛虎能算到千牛卫头上,那他这个将军也就能捞回点面子了。   猛虎他当然不会要,但这个猎虎记录得算在他们千牛卫身上,他向主计官武三思讲了半天,武三思勉强同意了,不过他有个条件,要李隆基亲口承认那头猛虎是李臻所猎。   武攸绪来到金顶大帐外,偷偷向里面张望,大帐内,相王李旦、寿春郡王李成器、临淄郡王李隆基父子三人都跪在地上,李成器和李隆基更是满脸泪水,侍卫李臻则尴尬地站在大帐旁。   武攸绪有点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连忙低声问一名侍卫,“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连忙禀报道:“圣上夸赞临淄郡王能猎虎,但临淄郡王却说这只猛虎是李臻所猎,送给了他,圣上又问李臻,李臻却说,临淄郡王射伤猛虎在先。”   “然后呢?”   “圣上当然很高兴,说临淄郡王小小年纪,能射中猛虎一箭也是很不容易,更何况还能诚实坦荡,主动说出真相。”   “那怎么会变得如此紧张?”武攸绪不解地问道。   “相王提议,将这头猛虎献给圣上,这让圣上更加高兴,问临淄郡王想要什么赏赐,结果临淄郡王好像提了什么要求,使大帐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提了什么要求?”   侍卫摇了摇头,“我没听清楚,好像什么手环。”   “手环?”武攸绪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李臻从帐内慢慢退出来,武攸绪连忙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临淄郡王提了什么要求?”   李臻苦笑一声说:“临淄王向圣上讨要母亲的手环为奖励。”   武攸绪‘啊!’的一声呆住了,临淄郡王竟然要母亲的手环为奖励,这、这让圣上情何以堪啊!   两个皇妃,刘氏是李成器的母亲,窦氏是李隆基的母亲,两个皇妃都尸骨全无,身上的首饰哪里还找得到?   ……   大帐内,武则天并没有暴怒,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良久,武则天疲惫地对李旦道:“旦儿,带朕的两个孙子下去吧!”   李旦心中难过,他磕了三个头,起身扶起两个儿子,低声道:“走吧!”   父子三人步履蹒跚地退下去了,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想起儿子变得削瘦的脸庞,想起两个孙子满脸泪水。   纵然她一世刚毅果决,也难免有念及亲情之时,武则天也不由叹了口气,心中竟隐隐生出了一丝懊悔。      第118章 消息到来      第一天的狩猎结果宣布,千骑营不出意外地夺走头魁,千牛右卫也不出意外地垫了底。   不过另一个结果却出人意料,千牛侍卫李臻以猎到唯一一头猛虎的成绩,夺取了个人魁首。   虽然只是个人成绩,但还是给沮丧万分的千牛侍卫们捞回了一点面子,众人欢呼起来,不断将李臻高高抛起。   这天晚上,李臻成了整个篝火宴会的焦点人物,人人都在谈论他的事迹,当然不是猎虎,而是他救了上官婉儿,获得重赏。   这种机会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而且就算遇到了,也未必能把握住,李臻不仅被调到圣上身边,而且还获得了爵位,令所有人都无比羡慕。   将军们都纷纷来敬李臻的酒,他一口气喝下了七八碗,宴会才刚刚开始,他的酒意就有七分了。   李臻躲到了一堆篝火前,和李林甫、杜进等人一起喝酒吃肉。   “大哥,做了圣上的贴身侍卫,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小弟啊!”   李林甫心中羡慕之极,尽管他曾祖父也是郡王,但隔了多少代,爵位已经轮不到他了,他现在莫说爵位,连勋官都没有。   而李臻就是因为比他们早回来一步,就捞到了开国县男之爵,为什么不是他李林甫早回来一步呢?   心中羡慕,称呼自然也变了,老李变成了大哥,就希望这个大哥能提携自己,让他也有机会能升一升官。   李臻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就不用这么羡慕我了,说不定有一天,你还能成为相国。”   “大哥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成为相国,这辈子能混到中郎将,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林甫多喝了几杯酒,无意中说出了自己的理想,当一个中郎将,他就心满意足了。   这时,一个身材瘦小的黑影偷偷溜来,拉了拉李臻,“李大哥,有事找你。”   李臻回头,见是高力士找自己,连忙转过身笑道:“什么事啊!”   高力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李臻脸色微变,连忙问道:“她在哪里?”   “李大哥随我来!”   李臻点点头,对李林甫等人笑道:“我有点事,先去一趟,等会儿再来和你们聊。”   他跟着高力士匆匆向西而去,走到一个僻静处,高力士拍了几下巴掌,只见一个纤细的黑影从一座营帐后奔了过来,一把拉住李臻,满腹委屈说:“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一个人在那边花天酒地,却不管我!”   原来竟是狄燕,她穿了一身侍卫服,腰间挂着李臻的铜牌,混进了冬狩大营。   李臻握着她冰凉的手,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歉疚,连忙道:“你跟我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身在侍卫大营内,周围全身粗鲁的男人,狄燕心中多少还是有点害怕。   “到我的营帐去,我有自己的独帐,没人会进去,我再给你弄点吃的,暖暖身子再说。”   狄燕听说是李臻自己的独帐,她顿时放了心,挽着他的胳膊笑嘻嘻道:“等会儿我有重要消息告诉你,你想都想不到。”   “好!先休息一会儿再说。”   他带着狄燕和高力士来到了自己的营帐,刚到帐边,却听见背后有人叫他,“李大哥!”   李臻一回头,只见一个头戴金冠的少年站在不远处,他顿时认出,原来是临淄王李隆基,他目光忧郁而愤怒,就像一个刚刚输了马球的少年。   “李大哥,你教我骑射吧!”   李隆基冲了过来,紧紧拉住李臻的胳膊,眼睛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激愤,高声叫喊道:“我要亲手一箭把她射死,为我母亲报仇!”   李臻和高力士都吓了一跳,高力士急道:“殿下,小声一点,别人会听见!”   李隆基这才醒悟,感激向高力士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说:“李大哥,我一定要亲手射死他!”   李臻迟疑一下问道:“殿下,你……要射死谁?”   “那个比毒蛇还要狠毒十倍的女人,她抓走了我的母亲和大娘,诬陷她们,也是她杀了我的母亲。”   李臻稍稍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李隆基要杀自己的祖母,看样子,他把仇恨的目光盯在韦团儿身上了,这样也好。   李臻笑道:“你如果想学,我当然愿意教你,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慢慢来吧!”   李隆基大喜过望,他后来才知道李臻的骑射是多么厉害,竟然能射瞎猛虎的双眼,使他年少的心中充满了崇敬。   他当即跪下磕头道:“请师父受徒儿一拜!”   “不用这样!快快起来。”   李臻连忙扶起他,心中充满苦笑,李隆基竟然成了自己的徒弟,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这时,李臻心念忽然一动,又不露声色问道:“你父王知道你要拜我为师吗?”   李隆基重重点头,“父王知道,他表示同意。”   李臻心中有点明白了,他想了想笑道:“过两天吧!等我把手中杂事处理完,我再教你骑射。”   李隆基难得父王同意自己晚上出来,他心中十分兴奋,不想这么早回去,便拉着李臻笑道:“师父,我们去那边喝酒,给我说说你以前的故事。”   李臻现在要急着和狄燕说重要之事,哪有心思和李隆基闲扯,可他又不想伤了这个少年的心,便笑了笑说:“晚上我可能还要当值,明后天我们再聊,好吗?”   李隆基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明后天他就出不来了,这时,旁边高力士笑道:“殿下,李大哥的事情我都知道,要不我给你说说吧!”   “你?”   李隆基疑惑地打量一眼这个小宦官,这才注意到他,只见他和自己差不多大,一脸机灵的模样,他有点不相信,又向李臻望去,李臻笑着点了点头。   李隆基心中又高兴起来,“好吧!你跟我来。”   两人快步向远处走去,隐隐听见李隆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高力士,是高内侍之子,我在敦煌就认识李大哥了。”   “那你要好好给说一说!”   李臻望着两个少年的背影走远,他心中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难道这两人的友谊就是从现在开始的吗?   ……   空荡荡营帐内,狄燕盘腿坐在羊毛毯上,吃了一小块烤得焦黄多汁的鹿肉,又喝了几大口葡萄酒,她闭上眼睛品了品,笑道:“好像是你们家的进士红。”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色已经从苍白转为了红润,冰凉的手脚也开始缓和起来。   她的胃口很小,一小块鹿肉和几口酒就让她吃饱喝足,她瞥了一眼已经等得满脸焦急的李臻,却又不慌不忙打量这座营帐起来。   大部分女人都是这样,总是在紧要关头被一些细琐的事情转移注意力,估且也叫做心思细腻吧!   “高力士告诉我,你升了官,当上了皇帝的贴身侍卫,他却没说你是怎么当上的,告诉我好吗?”   狄燕歪着头,一脸奇怪笑容地望着他,“我发现你挺有女人缘,不会是……”   李臻知道她又想歪了,尽管他焦急地想知道狄燕带来的重要情报,但他也明白,在满足狄燕好奇心之前,他不会有任何收获。   无奈,他只得打起精神,将今天发生的事实详细地告诉了狄燕,狄燕一双宝石般美眸忽闪着,若有所思,当她听完李臻所有的讲述,她的心思已经不在李臻如何升官上了。   “你想到为什么打猎时遇到的那个韦团儿不认识你吗?”   “我想会不会是因为武芙蓉也在场的缘故,她这个女人很注意保护自己的隐秘。”   狄燕却摇了摇头,“不是这么回事,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真相,那个女人其实不是韦团儿,而是韦圆儿。”   李臻大吃一惊,眼睛瞪得溜圆,“你是说,韦团儿和韦圆儿长得一样吗?”   “她们两人是孪生姊妹,长得一模一样,连声音都一样,她们邻居告诉我,这两姊妹小时候连她们父母都辨不出来,好像唯一的区别在屁股上有疤痕,你如果有机会……”   狄燕忽然脸红了,连忙摆手道:“我是无心之言,不准你多想!”   李臻的酒意虽然只剩下五分,但足以让他今晚心猿意马,他拉起狄燕,两人面对面站着,紧紧握着手。   狄燕呆呆地望着他,美丽的眼睛里含着一丝羞涩,李臻轻轻抚摸她削瘦的脸庞,憔悴的神情足以说明她这些天的辛劳,使李臻心中对她充满怜惜。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狄燕身子轻轻颤抖着,将头枕在他肩膀上,这一刻来得如此自然,如此让他们心领神会。   但就在这时,帐帘刷地被人拉开了,外面的喧嚣声一下子传入帐中,帐门口出现了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满眼凶光,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们,这个女人正是韦团儿。   她似乎喝多了酒,满脸通红,眼睛里没有女人的渴望,而只有恼火,她心中很透了李臻,李臻救下上官婉儿,就如同一把刀插入她心中,令她恨得流血。   在她看来,是上官婉儿抢走了她看中的男人,是李臻欺骗了她,背叛了她,令她不能容忍。   在酒精的催化之下,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疯狂念头,她要让这个男人尝一尝背叛她的后果。   她手中捏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切肉刀,锋利得足以让她把男人的某个部位割下来。   但当她扯开帐帘,帐内的一幕却惊得她张大了嘴,营帐内,昏暗的灯光下,李臻正搂着一个身材纤细的侍卫,侍卫的脸贴在他胸膛上,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你们……”   韦团儿只觉得心头一痛,一口气差点没有喘过来。      第119章 李旦父子      韦团儿不合时宜地冲进来,打断了两人的热情,但就在这时,李臻却做出了一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动作,他伸长腿,一脚踢向低矮的桌子,桌子摇晃两下,不甘心地倾翻了,桌子昏暗的烛光也随之熄灭。   狭小的营帐内顿时变得漆黑一片,李臻将狄燕转过身,推进黑暗之中,又在她耳边留下了一句话,“千万不要说话!”   狄燕不该属于这里,若被韦团儿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李臻转过身,怒视这个卑鄙恶心的女人。   “我知道了!”韦团儿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李臻,薄薄的嘴唇里挤出一句话,仿佛比结冰的湖面还要冰冷刺骨,“原来你喜欢男人!”   李臻这才意识到韦团儿误会了,他索性将错就错,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意,“你现在才发现吗?否则我怎么会对你这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不感兴趣?”   “住口!”   韦团儿咆哮大吼:“我要杀了你!”   酒意涌上来,使她心中的恨意更加疯狂,她不顾一切地用手中切肉刀向李臻刺来,李臻纹丝不动,轻轻捏住她的手腕,夺下切肉刀,随即像抽陀螺似的将她推了回去。   “李臻,我要让你生不如死,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韦团儿歇斯底里的狂喊,那声音仿佛一只受伤的野狗在嘶叫,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帐外又走入一人,身材高挑而不失丰满,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裙,略显苍白的俏丽脸庞上仿佛凝结一层寒霜,她冷冷地注视着韦团儿,“你闹够了没有!”   来人竟然是上官婉儿,李臻心中顿时涌起一种难言的感动,他知道上官婉儿肩伤未愈,她此时应该躺在大帐内休息,但她却出现在自己的帐前,她无疑是听到了韦团儿来骚扰自己的消息。   韦团儿吓得连退两步,她没想到上官婉儿会突然出现,令她又羞又恼,恶胆横生,她大声尖叫道:“你来做什么?他是你什么人?”   她忽然狂笑起来,“我知道了,他是你的野男人,哈哈!”   上官婉儿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便一记清脆的耳光抽在韦团儿脸上,“滚!”   韦团儿被这记耳光打清醒了,她捂着脸,满眼怨毒地盯着上官婉儿,“此仇不报,我韦团儿誓不为人!”   她转身怒气冲冲而去,远处几名宫女不敢靠近她,只远远跟随着她返回禁中大帐。   李臻又点亮了蜡烛,上官婉儿慢慢走进帐中,看见了狄燕,她呆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原来是狄姑娘!”   狄燕上前向她行一礼,感激道:“多谢上官舍人及时赶来营救。”   这时,上官婉儿眉头一皱,左肩传来的疼痛使她身体晃了一下,眼看她要站立不稳,李臻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上官婉儿慢慢坐下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碍事,“刚才气极,打那贱人时扯着伤口了。”   “要不要我去找御医?”李臻担心地问道。   “不用了,我马上就要回去。”   上官婉儿招呼狄燕坐下,笑道:“我知道你过来,必然带来了韦圆儿的消息,能告诉我吗?”   狄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索性摘下乌笼纱帽,一头乌黑的秀发随即披散下来,她便将调查韦圆儿之事说了一遍,李臻又在旁边补充了他发现韦圆儿和武芙蓉在一起。   “请问上官舍人,我们要不要向圣上揭发此事?”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就算她用韦圆儿替代自己,也不是什么大罪名,伤不了她,说不定圣上还会感兴趣,这件事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凝神思索片刻,上官婉儿又道:“不过这段时间韦团儿有点进退失据,她要为自己安排后路,必然会更加疯狂地敛财,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   上官婉儿取出夜明珠盒子,递给狄燕,“烦请狄姑娘明天一早赶回洛阳,实施我们之前的计划。”   狄燕接过装有夜明珠锦盒,默默点头,上官婉儿又对李臻笑道:“总不能让狄姑娘在你这里过夜吧!狄姑娘去我的大帐,陪我说说话。”   狄燕脸一红,连忙上前小心地扶起上官婉儿,又回头看了一眼李臻,李臻笑着点点头,把她们送出自己营帐,一直目送她们远去。   ……   上官婉儿回到自己营帐,解开了上衣,露出一抹雪白的膀弯,拿掉伤口上的纱布。   狄燕看到了两道深深的血痕,伤口乌黑,有恶化的迹象,她暗吃一惊,连忙从怀中取出自己的药瓶,“用我的药,会更有效果!”   上官婉儿看了一眼药瓶,笑道:“我险些忘了,我有你师父的雪蛤丸,就在你身边的小箱子里。”   听说有师父的雪蛤丸,狄燕顿时大喜,转身从箱子里取出一只玉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大小如鸽卵般的朱红色药丸,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她知道怎么用这丸药,她将药丸一切为二,用酒调匀一半,小心翼翼敷在上官婉儿肩头的伤口上。   上官婉儿感到一股清凉入骨,顿时令她舒服了很多,她将另一半药服下,慢慢躺了下来。   “你师父配置的美颜膏一直令圣上赞不绝口,没想到她配的伤药也这么厉害,圣上那边还有三颗雪蛤丸,她反正也不用,我得把它要过来。”   “若上官舍人要来雪蛤丸,能不能送我一颗?”狄燕不好意思地笑道。   “你如果叫我上官阿姊,我就送你一颗。”   狄燕轻轻点头,这时她想起一事,又低声问道:“上官阿姊,我爹爹的事情,能有转机吗?”   上官婉儿握住她的手笑道:“你放心吧!圣上总是对我说,要是狄卿在,这件事该怎么办,那件事该怎么办,我就知道,她其实很希望你父亲能回来,只是她要面子,告诉你父亲,让他安心等待吧!”   狄燕心中暗喜,他们全家都盼望父亲能早日回京,上官婉儿瞥了她一眼,又笑道:“你怎么不问问李臻怎么样?”   狄燕只觉脸上滚烫,她扭捏着低声道:“他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上官婉儿会心地笑了起来,她心中也升起一丝羡慕,要是自己也像她一样年轻,该有多好。   她握住狄燕的手,柔声笑道:“你就睡在阿姊旁边,我们说说话。”   ……   就在上官婉儿和狄燕在大帐内细细聊天之时,在禁中大营的另一边,相王李旦也在和儿子李隆基说话。   李旦是武则天的幼子,今年只有三十余岁,他身材中等,略有点显胖,圆圆的脸上总是带着和气的笑容,连他的侍卫都承认,从未见过相王发脾气。   这倒不是伪装,李旦和他兄长李显一样,性格都比较懦弱胆小,不过比起兄长李显的惧内,他稍微好一点,他十四岁和妻子刘氏成婚,十五岁便生下了长子李成器。   李旦心地善良,待人宽容,和两个妻子刘氏、窦氏的感情极好,自从东宫发生剧变,两个妻子被韦团儿残害后,李旦大病一场,直到最近才渐渐康复,但丧妻之痛却使他郁郁寡欢,脸上难见笑容。   今天三子隆基在皇祖母面前提出要回母亲的手环为奖赏,着实把李旦吓坏了,不过好在圣上没有发怒,或许是因为孩子不懂事的缘故。   不过李旦也并没有因此惩罚三子隆基,反而答应了他的要求,去拜李臻为师,学习骑射。   李旦虽然性格宽和,但并不代表他愚蠢,也不代表他没有政治智慧,相反,在强势母亲的虎视之下,他能平安活到现在,就已经说明他有足够的政治智慧。   他不会愚蠢到让李隆基去拜王孝杰或者其他什么将军为师,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而是答应儿子拜一个侍卫为师。   这样一来,就算薛怀义、武三思这些整天盯着他的人,也找不到他欲谋兵权的借口。   李旦自有他的想法,今天李臻救了上官婉儿的性命,以上官婉儿恩怨分明的性格,她必然会对李臻心存感激。   如果自己的儿子拜李臻为师,看在这一层关系上,上官婉儿也会在关键时候替自己说句话,况且这个李臻还是高延福推荐。   “三郎,那个小宦官是什么人?你为什么想让他陪你读书?”大帐内,李旦奇怪地问儿子道。   李隆基今天和小宦官高力士玩得很开心,一方面是他们两人年纪相似,有很多共同语言。   另一方面也是高力士聪明伶俐,会讨李隆基欢心,李隆基便希望让高力士陪自己读书。   他向父亲磕了一个头道:“回禀父亲,高力士是高府君的假子,他也愿意陪孩儿读书,恳请父亲答应。”   李旦心中一动,高延福的假子,却不知高延福有几个假子?他又问道:“他现在也在宫中吗?”   “回禀父亲,高力士原本在宫中,后来被高府君接回府中,请名师教他读书,他最近和孩儿一样,也在读《礼记》。”   李旦负手走了几步,高延福如此重视这个小宦官,显然是想把他培养成为接班人,如果趁此机会拉拢高延福,倒也不错。   虽然这样想,李旦也知道,高延福也不是一般的宦官,他是四品内侍,又有爵位在身,这件事光母亲答应还不行,还得高延福本人答应,不过在禀报母亲之前,他必须要找机会和高延福谈一谈。   想到这,李旦便对儿子道:“这件事为父知道了,找个机会替你禀报祖母吧!另外,学骑射的事情你也不要急,为父也须征求你祖母的同意后,才能安排你跟李侍卫学箭,明白吗?”   李隆基磕了个头,恭恭敬敬道:“孩儿明白了!”      第120章 难挡诱惑      冬狩原定进行五天,但因为上官婉儿受伤,扫了武则天的兴致,她便将冬狩缩短为三天,三天后,冬狩结束,大队人马收拾了营帐物资,浩浩荡荡返回神都洛阳。   武则天的四十五名贴身侍卫当然也有一个首领,此人便是武三思次子武崇训,武则天的侄孙,武崇训年约二十余岁,出任千牛卫中郎将,他负责安排四十五名千牛备身的当值。   或许是因为上官婉儿给他打了招呼,这些天武崇训借口让李臻熟悉情况,没有安排李臻任何事情,李臻只是跟着队伍回京。   他骑马跟随在武则天巨大的车辇之后,武则天的车辇由三十六匹雪白的挽马拉拽,车辇制作精致,装饰着彩缎绫罗,镶嵌了无数金银珠翠,远远看去,显得金碧辉煌,在阳光下熠熠闪耀。   武则天便坐在罩着轻纱的车辇之上,旁边蹲坐着两名贴身侍女,车辇上还站着十二名贴身千牛侍卫,警惕地注视着四方。   下面跟着大群宫女宦官,足有数百人之多,两边是三百六十名千骑营侍卫,骑马跟随左右,手执大旗,威风凛凛,更有两千名千骑侍卫在前面执戈开道。   数万人马延绵近十里,声势浩大,三天后,夜幕降临,距离洛阳城还有二十里,武则天身体有些疲乏,便下令就地驻营,待天亮后再进城。   临时驻营要稍微简单一点,只是用营栅围出占地约百亩的禁中大营便可,武则天和宗室、外戚宿营在禁中,一万余侍卫在四周当值保护,其余宫女、宦官和随行侍卫则草草搭建帐篷,简单休息一夜。   大帐内,韦团儿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这两天她有点心惊胆战,一连几天,圣上都没有叫她服侍,这是她从未遇到过的事情,究其原因,韦团儿隐隐猜到和上官婉儿遭袭击有关,圣上已经起疑心了。   圣上真正离不开之人是薛怀义,而她只是个受宠的小婢,一旦失宠,她将什么都不是。   这也是韦团儿最害怕之事,她不像上官婉儿有舍人之职,尽管她有一点内卫之权,却被上官婉儿制衡,使她不能随心所欲使用,她其实就是靠着圣上的宠爱作威作福,虽然她自称权势滔天,可实际上她指挥不了几个人。   况且宠爱也有烦腻的一天,韦团儿心知肚明,所以这些年她不择手段拼命敛财,就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韦团儿不知道这两天会不会是她命运的转折点,圣上有点冷落自己了,想到这些年她做的那些罪孽,她心中更加害怕,她得尽快安排好自己的退路,从此隐姓埋名,做个富甲一方的大财主。   这时,一名宫女出现在帐门口,低声道:“启禀主人,郭大娘来了!”   郭大娘是她的乳母,目前是明义坊府宅的管家,也是她在外面的联系人,她现在赶来必然有什么重要事情,韦团儿连忙取出自己银牌递给宫女,“带她进来!”   片刻,宫女将一名五十余岁的老妪带了进来,韦团儿连忙迎上来问道:“大娘,发生了什么事?”   郭大娘看了一眼身后的宫女,韦团儿挥了挥手,“都退下!”   大帐只剩下她们两人,郭大娘上前附耳对韦团儿说了几句,韦团儿顿时惊喜万分,“可是真?”   郭大娘点点头,“我亲眼所见,真是夜明珠,简直太令人惊讶了。”   韦团儿怦然心动,她嗜珠宝如命,在她所有的财富中,就缺一颗夜明珠,尽管她感觉危险迫近,告诫自己不要再贪财,可当夜明珠到来之时,她还时难以克制住内心的诱惑。   ‘也罢,就做最后这一次!’韦团儿立刻走出大帐,快步来到了武芙蓉的帐前,有人进去禀报武芙蓉。   武芙蓉为了让自己父亲武承嗣能够东山再起,她对薛怀义和韦团儿千般讨好,甚至不惜冒险用驯兽对上官婉儿下手。   可惜最后没有能成功,这也使武芙蓉心中忐忑不安,一旦圣上追查下来,她恐怕逃不过罪名。   不过这件事似乎没有闹大,被薛怀义压住了,这让她心中长长松了口气,武芙蓉听说韦团儿来访,她连忙迎了出来,满脸谄笑道:“韦姊怎么有时间来小妹这里?”   韦团儿坐下道:“你把她带来!”   武芙蓉知道她指的是谁,连忙下去了,不多时,武芙蓉将一名年轻女子带了上来,正是韦圆儿,她和韦团儿是孪生姐妹,长得和韦团儿一模一样,只是她现在略略化妆,相貌有了改变。   “小妹,有什么事吗?”韦圆儿迎上来笑道。   “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天亮时回来,你替替我。”   韦圆儿有点担心道:“万一她要我服侍怎么办?”   韦团儿想了想道:“这两天应该不会要你服侍,如果真要服侍,你就和从前一样给她梳头,不要说话就是了,反正你也给她梳过几次头发,怕什么?”   韦圆儿点点头,“好吧!”   两人就在武芙蓉这里换了装,不多时,‘韦团儿’不慌不忙地返回自己的营帐,另一个身材娇小的中年妇人则匆匆离开武芙蓉的大帐,带着郭大娘向营外走去。   ……   就在中年妇人刚离开大营后不久,一名圆脸宫女便从上官婉儿的帐中快步走出,来到了大营外的一片帐篷区。   “请问,李臻的营帐在哪里?”圆脸宫女怯生生问道。   “诺!他不就在那里吗?”侍卫指着不远处一座三角小帐,他又大喊道:“老李,有美貌的小娘来找,你晚上不寂寞了。”   在众侍卫的哄笑声中,圆脸宫女满脸通红地来到李臻营帐前,正好李臻从帐内钻了出来,他认出这名宫女,笑道:“原来是小娥,找我有事吗?”   圆脸宫女把一张纸条递给他,转身便跑了,李臻接过纸条,他走回营帐内打开,纸条上只有一句话,‘她已经走了!’   李臻立刻明白了上官婉儿的意思,他急忙换了衣服,找人帮他请假,他翻身上马,向洛阳城疾奔而去。   当李臻赶到洛阳城下,城门刚刚关闭,他的侍卫牌在这个关键时候起了作用,他是后来才知道,主城门虽然夜间不开,但一些特殊的令牌可以从副城门出城,他的千牛备身银牌就是其中之一。   城头上验证了他的银牌,城门缓缓开启,他从厚载门直接进了洛阳城。   西市就在厚载门附近,此时距离坊门关闭还早,大街上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尤其西市大门附近,酒肆和青楼密集,灯火辉煌,丝竹声声,格外地喧嚣热闹。   李臻放缓了马速,找到了满记珠宝铺,满记珠宝铺此时已经关门,但侧门旁停着一辆牛车。   “喂!”   李臻刚打算靠近牛车,便听见身后有人低喊,他一回头,只见不远处的围墙后有人在向他招手,李臻立刻认出了喊他之人,正是他要找的狄燕。   李臻大喜,连忙调转马头回来,狄燕一把将他的马拉过去,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疯了吗?牛车里有人!”   “是谁?”李臻回头心悸地看了一眼牛车。   “是一个老女人,若被她看见你,你休想再抓到韦团儿了。”   李臻翻身上马,歉然道:“我在找你,没有注意到牛车内有人。”   狄燕瞪了他半天,这才怒气稍敛,对他道:“韦团儿打扮成一个中年妇人,刚刚进了珠宝铺不久,夜明珠我已经卖给那个方管事了,三千贯钱,你要不要?”   李臻挠了挠头,“钱先放在你那边,把人抓到再说。”   这时,狄燕忽然拉了李臻一把,把他拉到墙后,“她出来了!”   李臻靠墙侧目望去,只见一个中年妇人从侧门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包,尽管脸上化了妆,但李臻还是认出了她娇小的体型,正是韦团儿。   看得出她很激动,手在微微颤抖,下一步她必然要去藏宝之处。   李臻原本最担心就是她认出这颗夜明珠是藏在太极宫紫云阁的那颗,但上官婉儿告诉他,韦团儿并没有见过那颗夜明珠,只有薛怀义见过,只要薛怀义不在场,那就问题不大。   李臻心中也紧张起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终于要到最后一刻了。   牛车缓缓启动,向洛水以北而去,李臻和狄燕一路远远跟随,不多时,牛车来到了城北立德坊,只见韦团儿下了牛车,独自一人进了坊门,牛车则继续前行。   李臻和狄燕也缓缓催马进了坊门,却远远看见韦团儿直接向麟趾寺走去,李臻愣住了,难道韦团儿藏宝处在麟趾寺不成?   他忽然想起一事,当初他在寺内养伤时前主持曾给他说过,麟趾寺后院有一座禁房,是一名贵人买下的观音堂,难道这个贵人就是韦团儿吗?   李臻又想起韦团儿第二次见自己,就是在麟趾寺内,说明这个韦团儿和麟趾寺有着很深的关系,恐怕那个河内老尼看中麟趾寺,也和韦团儿有关。   这时,韦团儿从侧门进了寺院,狄燕注视她背影消失,回头问李臻道:“李大哥,现在我们可以动手了吗?”   李臻缓缓点头,是动手的时候了。      第121章 罪深难逃      这几天,武则天的心情着实不太好,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没有人触怒她,军队也没有遭遇重大败仗,就是有点郁郁寡欢。   金顶大帐内,韦团儿正小心翼翼给她解开发髻,武则天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她想早一点休息。   这时,有宫女在她身边低声报道:“陛下,上官舍人有紧急之事求见!”   武则天点点头,“让她进来吧!”   片刻,上官婉儿匆匆走了进来,她迅速瞥了一眼站在武则天身后韦团儿,见她目光紧张,两手在微微发颤,上官婉儿不由暗暗冷笑一声,上前施礼,“婉儿参见陛下!”   “这么晚了,婉儿找朕有事吗?”   “是关于断潭那件事,陛下让婉儿暗查,婉儿已经查出来了。”   武则天顿时精神一振,问道:“是何人所为?”   上官婉儿上前附耳对武则天低声说了几句,武则天顿时愣住了,她回头上下打量这个‘韦团儿’,怒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韦圆儿吓得两腿颤栗,‘噗通!’跪倒在地,拼命磕头,“奴婢有罪,陛下饶命!饶命!”   武则天还是听出来,声音有点不一样,这个韦团儿声音略粗,她心中勃然大怒,一把揪住她耳朵,把她拉了起来,武则天一眼便辨出了真假,虽然长得很像,但细节处还是不一样。   武则天怒不可遏,一巴掌将她打翻在地,怒喝:“把这个贱人拖下去,乱杖打死!”   几名侍卫冲上来,如狼似虎般将韦圆儿拖了下去,韦圆儿大哭求饶,却被侍卫用破布堵住了嘴,此时武则天心中杀机迸发,怒问上官婉儿道:“那个贱婢现在何处?”   ……   麟趾寺后院的观音堂内,没有点灯,堂内一片漆黑,李臻带领数十人已经潜入房内,等待韦团儿出现。   李臻就躲在一根大柱后,他已经发现了这座观音堂的秘密,秘密就在那座观音塑像上,原本观音像是面朝外,现在观音像面朝内,观音像基座就会出现一扇小铁门,那就是藏宝处的入口了。   这时,观音像基座发出吱嘎嘎的声音,小门缓缓开启,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黑影从基座内钻了出来,正是韦团儿,或许拿到夜明珠的缘故,她脸上的兴奋还没有消退。   她刚要返身锁闭铁门,观音堂内忽然火光四起,顿时亮如白昼,二十几名大理寺军士一拥而上,将韦团儿按倒在地上。   韦团儿吓得尖声惊叫,她刚要挣扎,一把雪亮的刀压在她脖颈上,孙礼冷冷道:“再敢乱动,一刀宰了你!”   韦团儿认出眼前这些人,都穿着大理寺的皂服,韦团儿顿时大怒,喝斥道:“我是宫中的韦团儿,你们谁敢乱来,放开我!”   李臻慢慢走到她面前,一言不发看着她,韦团儿大惊失色,李臻就像鬼一样地出现了,她眼中顿时露出恐惧之意,撒泼般尖声大喊:“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以为呢,你买到的夜明珠就是我从紫云地宫中取出,我当然会在这里!”   韦团儿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她顿时又悔又恨,如百箭穿心,但她依旧不甘心,又故作可怜地哀求道:“李臻,你放了我吧!我再也不会纠缠你,我会报答你,一定会报答!”   李臻却懒得理他,对孙礼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孙礼也豁出去了,喝令左右道:“将她绑起来,堵上嘴!”   士兵们将韦团儿的嘴堵上,又将她五花大绑,仍在角落里,孙礼带着几名士兵举起火把钻进了地宫。   ……   半个时辰后,武则天在大群侍卫的护卫下来到了麟趾寺,此时大理寺卿李元寺和少卿赵启年也先一步赶到。   李元素和赵启年连忙上前躬身施礼,“臣等恭迎陛下!”   武则天眼中隐隐闪烁着怒火,冷冷问道:“听说人赃俱获,人在哪里?赃在哪里?”   “回禀陛下,人关押在隔壁房间,赃物都在观音堂内,一件不少。”   武则天给上官婉儿使个眼色,上官婉儿当即对众人道:“所有人都退出来!”   李元素连忙命令所有大理寺官员都退出,武则天这才缓缓走进了观音堂,此时堂内灯火通明,地上摆满各种各样的珠宝首饰,足有数千件之多,在灯光照耀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武则天脸色铁青,在宫中韦团儿从来都是素面素衣,不戴任何首饰,自己赐她的首饰,她也送给别人,才由此深得她的宠爱。   她却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简朴无华的小婢竟然暗中拥有堪和自己相比的珠宝首饰。   武则天拾起放在最前面的夜明珠,回头看了上官婉儿一眼,上官婉儿点点头,“回禀陛下,这就是微臣让李臻从紫云地宫内取出的夜明珠。”   就在刚才,上官婉儿把一切原委都原原本本禀报了她,最早是她让上官婉儿去暗查断潭案,去紫云宫取夜明珠也得到她的同意。   至于上官婉儿和李臻的关系,上官婉儿也向她一一解释了,但武则天心中多少还是有点不太高兴,毕竟上官婉儿瞒着她调查韦团儿。   不过武则天也是聪明人,她知道韦团儿和薛怀义的关系,若上官婉儿说得太早,未必会有今天的结果,说不定死的是上官婉儿,她本人就是从残酷斗争中走过来,能理解上官婉儿的苦衷。   武则天沉思片刻,对上官婉儿淡淡道:“下不为例!”   上官婉儿心中暗喜,连忙躬身道:“婉儿记住了!”   “还有李臻,他对朕隐瞒了他参与此案,按理朕应该严惩,不过看在他能破此案的功劳上,算作功过相抵,朕暂且不追究他了。”   “谢陛下宽容!”   上官婉儿明白武则天的意思,这件事必须低调处理,她心中暗忖,‘虽然圣上不表彰,但她却不能不有所表示。’   这时,武则天走到一堆珠宝首饰旁,这就是嗣滕王妃的首饰了,果然是这个贱婢所害,却让自己背了骂名,武则天不由暗暗咬牙。   走到最后,武则天的脚步停住了,她拾起一串夜明珠项链,这不就是自己五年前失踪的那串项链吗?   她记得当时让韦团儿严查夜明珠项链的下落,她至少拷打死了二十人,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原来贼喊捉贼,被她偷走了。   武则天还看见了自己百珠手镯、五色指环,还有七宝玲珑塔,这些奇珍异宝都应该在宫中才对,现在全部被她偷到这里来了。   武则天已经快要抑制不住心中的滔天怒火,这时她弯腰拾起了一对手环,她认识这对白玉手环,就是旦儿册封窦德妃时,自己赐给窦妃,前些天孙儿还想要回这对手环,原来也被她偷来了。   武则天眼中杀机顿起,她一言不发地走出大堂,却一眼看见了跪在地上的韦团儿,韦团儿双手反绑,深深低着头,浑身颤抖,她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连哀怜声都不敢发出。   武则天冷冷道:“看在她曾服侍朕的份上,给她留个全尸,赐白绫一段,自己了结吧!”   韦团儿放声痛哭,武则天不再理她,快步走出了麟趾寺,上了车驾,她拉开车帘,又对大理寺卿李元素道:“断潭案可以结案了,告诉宗室真相,但不要公开。”   “微臣遵旨!”   武则天拉下车帘,吩咐道:“回宫!”   千余名侍卫护卫着她的车驾缓缓向皇宫驶去。   上官婉儿奉命留下善后,她问左右道:“李臻呢?”   李臻就躲在旁边,他不敢在武则天面前现身,见上官婉儿找他,他连忙上前施礼,“卑职在!”   上官婉儿微微笑道:“这件事圣上已经赦你无罪,但你不准声张,另外你应得的奖励我会给你,亏待不了你。”   “多谢上官舍人!”   上官婉儿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快步走进了寺院内。   李臻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干掉韦团儿,他心中一块大石终于搬掉了,心中说不出的畅快,至少他可以睡个安心觉了。   ……   次日一早,相王李旦和三子李隆基被武则天召进了宫内,两人被一名宦官领进了贞观殿,今天是返京第一天,武则天没有召开朝会,而是下旨让百官休假一日。   她也想休息一下,养一养精神。   此时武则天正在铜镜前试用公孙大娘刚刚进献的新养颜膏,十年来,武则天一直在用公孙大娘调制的各种养颜膏露,效果非常不错。   尽管她已年至七旬,但肌肤依旧光洁细嫩,看不到一丝皱纹,除了头发银白外,她看起来就像四十岁左右的女人。   而且公孙大娘自己就是一个很好的活例,四十多岁的女人了,看起来还仿佛二十许。   旁边贴身小婢严双儿十分伶俐地夸赞道:“昨天太平公主和陛下站在一起,双儿还以为是一对姐妹,哪里想到会是母女。”   武则天听得心中像抹了蜜,笑逐颜开,她轻轻捏了捏双儿的脸蛋道:“你这个小丫头,嘴巴越来越甜了,是不是你嘴上抹了蜜?”   “双儿说的是实话。”   这时,一名宦官快步走上来,躬身道:“相王殿下和临淄王殿下在殿外候见。”   武则天心情不错,便点点头笑道:“宣他们进来!”   不多时,李旦带着儿子李隆基匆匆走上来,跪下稽首道:“儿臣叩见母亲!”   “孙儿叩见祖母!”   武则天笑着摆摆手,“你们起来吧!”   父子二人站起身,垂手而立,武则天取过桌上装有手环的玉盒,递给李隆基道:“这是你母亲留下的手环,朕找到了,还给你吧!”   李隆基跪下,双手接过玉盒,含泪叩首道:“孙儿多谢祖母!”   武则天叹了口气,对李旦道:“朕一直以为郭妃和窦妃是畏罪自尽,直到昨天朕才知道她们其实是被韦团儿残害,朕已经下旨处死韦团儿,给你们一个交代,这件事朕被人隐瞒,甚是愧疚,旦儿,朕准你给她们二人建衣冠墓,四时祭奠。”   李旦感动得泪流满面,跪下拼命磕头,“母亲的恩德,孩儿铭记于心!”      第122章 狄氏祖母      左岸酒肆三楼,李臻和狄燕对坐饮酒,虽然他们心中都彼此有了默契,不过两人脸皮薄,离戳破最后一层轻纱还差那么一点点。   狄燕凝视着面前酒杯,眼中涌起一丝淡淡愁绪,再过两天她就要陪同母亲去彭泽过新年了,至少要两个月后才能回来。   “李大哥,你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去彭泽呢,那边湖光山色,你不想去看看吗?”   李臻给她的酒杯斟满,笑道:“你也知道我现在身不由己,虽说是当了皇帝的侍卫,可这碗饭也不好端啊!”   狄燕叹口气,“其实我也只是说说,哪能真要你去。”   这时,李臻取出一个盒子,递给她,“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是什么?”狄燕惊喜地接过盒子。   “自己打开看看!”   狄燕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一颗鸽卵大小的蓝宝石,晶莹剔透,如海水一般湛蓝,她眼睛一亮,认出了这颗宝石,这不是她佯作村妇要卖的那颗宝石吗?怎么又回来了?她不解地向李臻望去。   李臻笑道:“这也算是上官舍人感谢我的心意吧!送给你。”   狄燕发现上面镶了一根珠链,她慢慢拉起珠链,蓝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她心中十分感动,默默握紧它,轻轻点了点头。   “我真的很喜欢!”狄燕紧紧抿着嘴,眼睛有点红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李臻被她的感动弄得有点难为情,连忙转开了话题。   什么时候回来是狄燕目前最关心的话题,没有什么别的话题能超过它,当然,李臻如果打算去张掖探望思思除外。   狄燕的注意力确实被转移了,这是个让她难以回答的问题,她皱起细细的秀眉想了半天,李臻也盯着她的秀眉看了半天。   他并不关心狄燕什么时候回来,但他却喜欢看她的秀眉,那么细、那么弯,那么精致,居然还是天然生成。   “我想起来了,二月底之前一定能回来,你知道为什么吗?”狄燕神秘地向他笑道。   “为什么?”李臻漫不经心地问道,他发现狄燕神秘笑起来时,眼神格外地动人,就像有个钩子一样,将他的心钩住了。   “喂!你在看什么?”   狄燕娇嗔地用筷子敲了他一下,李臻顿时醒悟,有点难为情地挠挠头道:“我在算你回来时间呢!”   一个善意的谎言遮住他春心萌动的尴尬,狄燕仿佛看透了他的谎言,瞪了他一眼,可一眨眼,明媚的笑容又回到她脸上。   “因为二月底有马球大赛,我祖母是天下第一的马球迷,她宁可不去看儿子,也绝不会错过马球大赛。”   狄燕又有点多余地补充道:“我祖母的儿子,当然就是我爹爹!”   李臻眼中露出惊讶之色,“马球……不!你祖母还能长途跋涉去彭泽吗?”   李臻本来是惊讶居然还有马球大赛,但话到嘴边,他才想起应该先关心一下狄燕的祖母,她可比马球重要。   狄燕掩口笑了起来,“要不,我今天带你去看看她,说不定她会喜欢上你。”   李臻心中也开始莫名的紧张,他看了看身上的侍卫服,穿这身衣服可不好去见长辈,连忙道:“我要先去买一身新衣服。”   “不用了,我祖母和我一样,喜欢看整齐的侍卫服,她才不管你是做什么的,只要看得顺眼就行。”   ……   “阿燕,我发现有点不对啊!你祖母现在高寿几何了?”   李臻跟随狄燕走到半路时,忽然发现了问题,狄仁杰已经六十余岁,那他母亲该有多大了?   狄燕仿佛知道他要问这个问题,她慢慢悠悠道:“我曾经告诉你,我生母在我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是我大娘将我抚养长大,视我为己出,我也把她当作自己的母亲,你明白吗?”   李臻有点明白了,她的祖母未必是狄仁杰的生母。   狄燕瞥了他一眼道:“以后这种事情心里可以奇怪,但不要说出来,说出来是对主人的无理。”   “我知道了,下次会当心。”   狄燕见他虚心接受批评,心里也欢喜,索性多说几句,“我祖母虽然不是父亲的生母,但也差不多,她抚养我父亲长大,是我们家的老祖宗。”   “那你祖母还有什么禁忌,说给我听听。”   狄燕想了想说:“祖母一向乐观开朗,倒没有什么禁忌,只是她最讨厌虚伪客气,一向心直口快,她若看你不顺眼,说不了两句话,就会用棍子把你打出去,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李臻听得后背直冒冷汗,其实他喜欢和虚伪客气的人打交道,就算心中已刀剑相向,但面子上依然客客气气,大家都能好说好散。   就怕心直口快,万一话不投机,被乱棍打出,这个面子他可挂不住。   狄燕见他犹豫了,有点不高兴问道:“你到底去不去?”   “我怕被你祖母乱棍打出!”   狄燕就恨不得狠狠敲他一记,这个榆木脑袋,有时聪明过人,有时却笨得要死,她咬紧牙低声道:“你当我是摆设吗?”   李臻顿时醒悟,有狄燕在,她祖母怎么会把自己乱棍打出来,他摸了摸后脑勺,忍不住嘿嘿一笑。   ……   李臻是第二次进狄府了,上一次是直接去了狄仁杰书房,并没有去后宅,而今天,狄燕领着他直接向后宅而去。   走过几道小门,来到了一座小院前,刚走进院门,只见一只黄白相间的大肥猫拦住了他们去路,在他们面前懒洋洋地拉长了身体。   狄燕顿时眉开眼笑上前道:“大将军,让我抱抱!”   那只肥猫却没睬她,转身向台阶走去,气得狄燕一跺脚,“不给我面子,下次休想再吃到我的鱼!”   “阿燕,谁不给你面子啊!”   院子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李臻却没有见到人,左右张望,最后见一个瘦小的老太太从大树后走出来,肩上扛着马球杆,穿一身白色的马球服,脚上还套着皮靴,样子颇为有趣,似乎正在练习打马球。   她虽然喊着孙女,眼睛却笑眯眯地打量李臻,“嗯!这个小伙子胳膊蛮长,很适合打马球。”   狄燕连忙上前拉住她胳膊撒娇道:“死猫不睬我,老太太也不理我吗?”   “别晃了,这把老骨头都快被你晃散了,阿燕,这个小伙子是谁啊!”   狄燕连忙介绍,“这是孙女的朋友,敦煌人,名叫李臻。”   一边说,一边拼命给李臻使眼色,让他上来见礼,李臻连忙上前跪下,给老太太磕了个头,“晚辈向老祖母问安!”   老太太更加欢喜,连忙扶起李臻,打量他一下,脸上核桃纹笑得开了花,“这个小伙子长得精神,我喜欢,阿燕,他是你情郎吗?”   狄燕顿时满脸通红,拉住老太太的手不依,李臻也十分尴尬,摸着后脑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老太太却把马球杆递给李臻,“想娶我的孙女也可以,先打一球,让我满意了什么都好说,咦!我的球呢?”   李臻慢慢接过了马球杆,狄燕趁老太太找球的时机,红着脸低声咬牙道:“老太太是胡言乱语,你可别胡思乱想,她做不了我的主!”   话虽这样说,她也有点担心李臻会不会打马球,毕竟她从未见李臻打过,祖母一向出人意料,她有时也摸不清祖母的套路。   “你到底会不会打马球啊!不会就老老实实承认。”   李臻当然会打马球。还是敦煌的马球高手,大唐的马球就像现在的足球一样,哪个少年若不会打几杆马球,会被人笑话的。   只是他快一年没有摸球杆了,未免有些生疏,李臻点点头,“我会打一点。”   这时,老太太抱着猫走上前,把马球递给李臻,笑道:“大将军把球叼走了,小伙子,拿出本事来,打一杆给我老人家看看。”   马球大小如一个橙子,用布层层包裹,弹性十足,李臻已经找到了感觉,他轻轻捏了捏球,目标是两丈外墙壁上的一只球洞,洞的大小刚好能容进这只马球。   李臻心里很清楚,他要给狄燕祖母留下好的第一印象,不在于他给老太太磕多少头,老太太不稀罕这个,要的是他会打马球,而且要打出水平,打出花样来。   其实不光李臻紧张,狄燕也十分紧张,祖母虽然不管家中之事,但父亲极为尊重她说的话,如果她不喜欢李臻,不管李臻在父亲面前怎么表现,祖母一句话就足以否定他。   尽管祖母对一个人喜欢有点简单,就算学富五车,若不会打马球,她照样不喜,当然人品之类也很重要,但那是父亲的事。   对祖母而言,马球是她唯一的衡量标准,狄燕心中有点暗暗后悔,早知道应该让李臻先练练马球再来见祖母。   此时,李臻也渐渐冷静下来,目光迅速瞥了一眼墙上的小洞,他可以在五十步外一杆打入洞内,现在却只有两丈距离,这样打进去也未免太简单了。   “老祖母,晚辈要打了!”   他轻轻地弹了几下马球,用手准确抓住,寻找到球感,这时他放下球,任马球在地上轻弹,他却执杆背过身去,老太太是行家,她顿时激动起来,这小伙子要打背抽,那可是一等一的高水平啊!   李臻一个转身,‘啪!’的一声脆响,球杆准确地击中马球,只见马球如流星般飞射而去,射出一条直线,精准无误地打入了墙上的球洞之中。   “好球!”   老太太激动得捏着拳头大喊,去年她支持的太原马球队就是一记背抽打歪了,令她耿耿于怀一年,今天李臻一记漂亮的背抽顿时令她心花怒放。   狄燕也欢喜异常,她虽然不太懂马球,但她却懂祖母心思,李臻这一球已经赢得了祖母的喜爱。   她连忙拉着祖母胳膊撒娇道:“我没说错吧!他不会让祖母失望。”   “嗯!小伙子球打得好,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李臻哭笑不得,又得重头开始,他只得跪下再磕一个头,“晚辈李臻,沙州敦煌人。”   “敦煌啊!我陪阿燕祖父去过,是个好地方,哦,李公子会不会在马上打,别只会打步球吧?”老太太怀疑地看着他。   李臻连忙说明,“回禀祖母,晚辈一般都是在马上打球。”   老太太顿时笑眯了眼,“那就好,改天打给我看看,来!来!进屋里坐。”   李臻和狄燕对望一样,两人都暗暗松了口气,第一关算是过了。      第123章 组建球队      狄燕祖母的房间堪称古董聚集之地,脱了漆的坐榻,快要散架的箱子,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蔺草坐垫,已经快要磨通了,还有一张小桌子,至少也有三四十年历史。   不过李臻却被墙上挂着的七八只马球杆吸引住了,别人都挂名人字画,她这里却挂马球杆。   狄老太太见他对自己的马球杆感兴趣,便走上前,指着一支球杆笑道:“这是二十年前,太原马球队夺得马球大赛魁首时用的球杆,就是这支球杆打进了制胜一球。”   “还有这支。”   她又指着另一支稍微新的朱漆球杆道:“去年太原马球队背抽打歪,结果连前三十名都没进,创有史以来最差的战绩,他们把球杆送给我,我本想扔掉,后来想想也算是纪念吧!”   “老祖母好像很喜欢太原马球队?”李臻笑问道。   “那是家乡马球队嘛!其实阿燕的祖父才是马球迷,我就是被他带入门,年纪大了,心中也有个寄托。”   李臻见老太太至少七十余岁了,但耳不聋,眼不花,腿脚麻利,精神状态极好,难怪她可以千里跋涉去彭泽。   这时,狄燕端了两杯茶进来,见他们还在说马球,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道:“祖母过来喝茶休息吧!”   狄老太太这才意识到自己疏忽了,连忙笑道:“快来坐下!”   她让李臻坐下,喝了口茶,又笑眯眯问道:“李公子马球打得这么好,是在沙州马球队吗?”   李臻连忙欠身道:“晚辈暂时没有参加马球队,现在宫中当侍卫。”   老太太‘哦——’了一声,慢慢吞吞道:“宫中不是好地方,年轻人还是应该去地方上做点实事,或者去边疆保家戍国。”   李臻发现这个老太太似乎不太喜欢皇宫,这是为什么?   狄燕却很了解祖母的心思,连忙笑道:“老祖母放心,他和宫里不接触,是在外围当侍卫,明年初要参加武举,然后就不当侍卫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这才直言不讳道:“本来李唐就不懂礼仪,这个武氏当权后更将宫内闹得乌烟瘴气,伦理丧尽,我就告诉阿燕父亲,还不如回老家教书去,至少可以清清白白做人。”   李臻又和老太太寒暄几句,见老太太要休息,便告辞而去了,狄燕的母亲正在午休,也不便打扰,李臻便离开狄府,两人并驾在大街上缓缓而行。   狄燕低声道:“我祖母姓王,出身太原王氏,高宗时被废的王皇后便是她的族姊,所以她对当今女皇帝成见极深。”   李臻轻轻‘哦!’了一声。   狄燕又继续道:“不过祖母还算开明,并没有坚决反对父亲在朝中为官,她对父亲因坚持原则而被贬黜很支持,所以她一定要去彭泽看望父亲,怎么劝也不听,父亲只好由她了。”   李臻默默点头,原来老太太出身太原王氏,难怪她不喜欢武则天,不过老太太虽然酷爱马球,但实际上原则性极强,在大是大非上一点不含糊。   “李大哥,我后天就要出发了,你能来送送我吗?”狄燕又满怀期待地问道。   李臻想了想,后天应该没有什么事,便欣然点头道:“那好,我后天一早来送你。”   ……   两天后,狄燕一家老小离开了洛阳,前往彭泽去和狄仁杰团聚,李臻一直将他们送出百里外,才返回了洛阳城。   韦团儿伏诛后,薛怀义老实了很多,太初宫内渐渐安静下来,当侍卫的日子枯燥而无聊,每天不管有事没事都要去宫中报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就要到新年了,这天下午,李臻在皇宫跑马场上教李隆基练习骑射,不光是李隆基,一些酷爱骑射的侍卫也跟在他身后练习,连他的上司武崇训也抽空过来听他讲解要领。   “骑射的关键在于手、眼、身体三者协调,身子在动,眼睛要看准,手要跟随眼睛走,尤其是手眼默契,这就需要下苦功,至少一到两年时间才会有收获。”   “其次在于放箭,手要快,拉弓要满,这就要求意志坚定,不要犹豫,就算射歪也没有关系,但这种果断一定要练出来。”   李臻放高了声音,周围十几人都听见了,他们一边听一边拉弓,默默记在心中。   李隆基这是第十次跟李臻学箭了,他本来就会一点骑射,加上他天资聪明,进步神速,在第十天时,他便能在奔跑中扭身射箭,一箭命中二十步外的靶子,连侍卫们都为他鼓掌。   李隆基兴奋异常,收弓对李臻道:“师父,我想换八斗弓,你觉得可以吗?”   李臻却摇了摇头,“这才十天就要换弓吗?你现在只是射中靶,但距离射中要害还远,再继续练,三个月后你能连续十箭射中草人头部,再考虑换弓,如果三个月办不到就半年,总之没有达到我的要求之前,你不准换弓。”   “可我马上要随父亲去相州。”李隆基小声道。   “不管你在哪里,只要记住我教你的要领,继续苦练,就会有所成就,现在继续练习!”   李隆基无奈,只得继续在马场上奔驰,不断地拉弓放箭,李臻并不需要一直陪同他,只要指点半个时辰便可以了,剩下就是他自己练习,有专门的侍卫陪同。   这时,李臻远远看见上官婉儿出现在训练场外,他连忙催马迎了上去,翻身下马,躬身施礼道:“李臻参见舍人!”   “李公子这个师父当得不错嘛!他进步很快,昨天连圣上都夸奖他骑射不错。”   昨天不是李臻当值,他不在宫中,但他也听说了此事,他也笑了笑道:“他天资过人,加上他训练刻苦,据说晚上也在练习,这样的话,进步就会很明显,大概半年后,他的射技就会停滞,这时候就需要力量上的突破,一共要突破三次,才能真正有所成就。”   “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领他入门,剩下就要靠他自己摸索了,不过我估计相王不会让他太沉溺于骑射,毕竟读书才是他的主业。”   李臻点点头,上官婉儿说得不错,李隆基将来要考虑继承帝位,他哪有时间苦练五年,寻求骑射上的突破,他还是要把更加精力放在读书之上。   他牵马跟着上官婉儿缓缓而行,上官婉儿又笑问道:“你祖父是州学博士,你怎么不学文,偏偏要习武?”   李臻苦笑一声道:“原因在于我父亲,父亲虽然学文,但身体羸弱,三十岁就去世了,对我祖父的刺激很大,祖父就下决心让我跟随师父练武,同时也读书,他希望我能文武全才。”   “你确实也算得文武全才,为什么不试试科举?”上官婉儿又笑问道。   李臻苦笑着摇了摇头,“舍人也知道,能考上科举之人,哪个不是文曲星下凡?像我这样学文不精的人能读完州学已经是不错了,还敢妄谈什么科举。”   “嗯!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上官婉儿话题一转,笑问道:“我听高延福说,你很会打马球,是吧?”   李臻愕然,“舍人找我,是为了马球吗?”   上官婉儿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今天上午,圣上和我闲聊,她要我组建一支马球队,我还以为她是说着玩,结果中午她便向我推荐两个马球手,一个是驸马杨慎交,一个是武延秀,我才知道她真是让我组建一支马球队。”   说到这,上官婉儿又叹了口气,“可明年二月底就要开始马球大赛了,现在组建马球队哪里还来得及,我只好在侍卫中找一找,第一个就想到你,据说骑射不错的人,马球也打得好,怎么样,帮我这个忙如何?”   李臻想了想又问道:“杨驸马和武延秀答应了吗?”   上官婉儿摇摇头,“杨慎交是太平公主马球队的首领,武延秀替薛怀义打球,宫中有名的马球手早就各有归属,只有我这个笨女人现在才开始找,哪里找得到?”   李臻倒是希望她这样回答,这样他就不用和那些权贵子弟一起打球了,他便笑道:“这样吧!我来帮你找,一般五个人就够了,再加两个后补,七个人足矣!”   上官婉儿大喜,“其他事情由我来,你只管替我找人,这件事我就拜托你了。”   就这样,李臻又接到一件新的事情,替上官婉儿组建马球队,他当然是队长,剩下的六个人要他一一去找。   马球是大唐国球,在大唐盛世,马球尤其深受大唐人欢迎,无论是普通庶民,还是宗室高官,基本上人人都喜欢,连狄燕七十多岁的老祖母也酷爱马球。   每年春天科举后不久,大唐会在洛阳举行全国性的马球大赛,以州建队,每个州都会组建马球队来参加比赛,其次还有各军的马球队,还有大唐权贵的马球队,林林总总,有上百支队伍赶来洛阳参赛,那段时间,全城上下都会沉浸在节日般的快乐之中。   去年的马球大赛被千骑营夺冠,太平公主的马球队获第二,第三是甘州马球队,时隔一年,所有的队伍都憋足了一口气,要在今年的大赛中夺取好成绩。   侍卫大都配了马,基本上人人都会打马球,但打得好的人却不多,李臻找到了武攸绪,请他给自己推荐几个马球好手,本身千牛卫自己就有马球队,十个马球手都是顶尖高手,武攸绪不会给他。   武攸绪想了半天,点出了三个人,一个是李林甫,这家伙虽然喜欢钻营,为人油滑,但马球着实打得不错,在宗室内很有名气。   另一个是裴宽,闻喜裴氏子弟,袁州刺史裴无晦之子,也是今年刚当侍卫,五月份的千骑营新秀赛获得第一,虽然他在千骑营,武攸绪和千骑将军马崇关系极好,可以把他调过来,况且是上官舍人的马球队,这个面子得给。   再有一人叫做孙林,李臻和他哥哥孙礼很熟,他去年刚入千牛卫,去年千牛卫内部选拔赛,他获得第三名。   这三人都只有十六七岁,加上李臻就是四人,只要李臻自己再找一人,另外再找两个替补,就可以完成组队了。   虽说再找一人不难,但那是相对武攸绪而言,对于李臻来说,再找一人谈何容易。      第124章 第五人选      虽然南衙各军每年都会在内部举行马球选拔赛,挑选优秀的马球手,听起来好像人数不少,但这些优秀马球手就像刚出炉的烧饼一样,刚挑选出来就被各大王公贵族瓜分一空。   武攸绪推荐给李臻的三人还是他考虑成立千牛二队的人选,看在上官婉儿的面上才给李臻,但再想让武攸绪推荐一人,他就没有了。   下午,李臻交了班便离开了皇宫,他直接去南市找张曦,张曦是洛阳地头蛇,人脉极广,说不定他能给自己推荐一人。   听说李臻来找他,张曦亲自从内堂迎了出来,“贤弟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   张曦拉着他手埋怨道:“我正准备出去,要不就险些错过了。”   李臻拱手歉然道:“我也是临时有事找大哥帮忙,如果大哥有事,我改天再来。”   “没事!没事!就是去找几个狐朋狗友去喝花酒,当然是贤弟的事情重要。”   张曦对李臻一贯热情,尤其现在李臻已经成了女皇的贴身侍卫,在宫中地位之高,连张曦这种当了五年侍卫的老兵都望尘莫及。   张曦把李臻请入内堂,又命侍女倒茶,这才笑问道:“在天子身边当侍卫感觉如何?”   “一样的无聊,我是散卫,整天无所事事。”   张曦倒也理解,散卫一般都临时有急事才会委派,再比如天子有秘密旨意,一般也是由散卫去传达,虽然看似清闲,可一旦有事,可能几天都忙不完。   “老弟不要小瞧这个天子侍卫啊!假如你有机会去地方州县办事,我告诉你,州县官员比对御史还要巴结,我说个笑话,前年赵重元去河北三个州秘密调查旱情,也是和你一样的天子贴身侍卫,结果你猜如何?人家回来后不久就换了大宅,老弟,肥差啊!”   李臻笑了笑,“这些事以后再谈,今天我有事找大哥帮忙,是这样,上官舍人想建立一支马球队,这件事就委托给我了,一支马球队至少要七人,连我在内现在已有四人,还缺三人,其实就缺一人,看看大哥这边能不能替我介绍几个高手。”   听说是上官婉儿要建立马球队,张曦顿时动心了,这可是巴结上官婉儿的机会啊!   他沉思片刻道:“孙礼之弟孙林马球打极好,要不要我推荐他?”   “他已经算上了,武将军推荐了他,我是说民间的马球手。”   张曦自己就会打马球,但他明白,这是要上场参加大赛的真正马球手,不是会打两杆马球就能自我推荐,必须要真本事。   “赵秋娘的徒弟小叶也打得不错,绰号混江白龙,在南市一带打马球很有名气,只是略欠一点火候,做个后补可以,有空你去看一看。”   “我记住了,还有没有?”   “还有几个无赖,虽然马球打得不错,但都蹲过牢狱,这种人我就不推荐给你了。”   蹲过监狱的人李臻也不会要,因为是要在皇城内训练,这种有案底的人是不允许进皇城。   不过能找到一个小叶已经不错了,李臻便起身告辞,他打算去南园武馆找赵秋娘谈谈。   从望春茶庄出来,李臻先滑脚来到了大姊的酒铺,自从李泉得到上官婉儿的关照,接下宫中供酒生意后,她的生意渐渐做大了。   她又把隔壁的酒铺盘下来,两家酒铺打通,便成为南市的第四大酒铺,伙计也由原来的两人增加到十人,才短短几个月时间她便发家了,令周围的酒铺无不羡慕。   不过李泉是个居安思危的人,她不想原料来源完全依赖王家酒坊,万一哪天王家酒坊断货,她的酒铺就完蛋了。   她想建立自己的原料渠道,直接从高昌进货,不过她也知道很难,高昌几大酿酒作坊基本上都被王家垄断了。   她又考虑自己酿酒,上次李臻给她带回一卷酿酒秘笈,她觉得应该可以派上用场。   这些天,李泉就在为这件事焦心思,家也不顾不上了,整天在洛阳四周寻找适合种葡萄的土地。   李臻也不知大姊在不在酒铺,他只是过来看一看,他刚到酒铺门口,便听见酒铺内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你们当然不认识我,当年胖爷我在这里睡阁楼的时候,你们的影子都还没有呢,阿福在不在,阿才也行啊!”   “胖哥,咱们在外面等吧!别扰乱别人做生意。”   李臻大喜,冲到店铺前大喊道:“老胖,小细,是你们吗?”   只见酒志如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紧紧抱住李臻,就仿佛怕他跑掉一样,激动得大喊:“小细,我抓住他了,今天我们的晚饭可有着落了!”   李臻推开他,给了他肩窝一拳,笑骂道:“你小子就只想到吃!”   这时,李臻又看到了小细,几个月不见,他长高了,也长壮实了不少,不过他竟穿一身道袍,头戴竹冠,后背一把桃木剑,活脱脱一个捉鬼的小道士。   李臻不禁哑然失笑,“小细,你不是和尚出身吗?怎么又出家当了道士?”   小细挠挠头,“也不是真的道士,我跟着师姑。”   “你师姑也来了?”   “没有,胖哥来找我,她就让我出来走走。”   李臻见到了两个兄弟,心中着实欢喜,连忙道:“跟我去左岸酒肆,我们好好喝一杯。”   他们把马寄存在酒铺内,便一起去了左岸酒肆。   李臻找了一间雅室,点了十几个菜和两壶酒,他笑着问酒志道:“你小子信上说过了年后才来,怎么现在就跑来了?”   酒志脸上露出恼火的神情,半晌才悻悻道:“翠儿嫁人了,害得老子在敦煌一天都呆不下去,连夜收拾行李回洛阳。”   “为什么?”   李臻不解地笑问道:“你不是说翠儿要嫁入你们酒家吗?”   酒志羞愤得胀红了脸,“是嫁给我们家不错,可她是嫁给我弟弟,不是我!”   李臻顿时对他充满了同情,天下最悲惨之事莫过于此,心上人成了弟媳。   酒志喝了口酒恨恨道:“我父母和兄弟一直瞒着我,怕我去翠儿家闹事,就哄我说翠儿要嫁入我们家,现在不能见面,又骗我去会昌县姑母家住几天,结果我提前回来,正好遇到翠儿进门,那时我才知道她是嫁给二郎,简直要把我气疯了。”   李臻安慰他道:“老胖,咱们争口气,在洛阳娶一个名门之女回去,让他们看看!”   酒志喝了口酒,又长长吐了口闷气,摆了摆手说:“我一路上也想通了,虽然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但也没有便宜外人,算了,只要她生个儿子还是姓酒,这个弟媳我也认了,老李,你混得怎么样,狄小妹呢?”   这时,酒志忽然发现李臻穿的是侍卫皮甲,他不由惊讶道:“你……进宫了吗?”   “哎!怎么好好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那么难听呢?高府君见我无所事事,便介绍我进皇宫当了侍卫,狄燕和家人一起去彭泽县了,明年春天才回来。”   酒志满脸羡慕,捏了捏他的侍卫皮甲,“我说老李啊!我也无所事事,能不能我也有这种机会,你给高老爷子说说,怎么样?”   李臻忽然想起,这个酒胖子不就是现成的第五个人选吗?他马球打得极好,尤其善于防御,还有小细的侧翼传球也堪称一绝,他当个后补也不错,这简直就是老天的安排啊!   他心念急转,年底年初正好是招新侍卫的时候,不用找高延福,直接找上官婉儿,把自己的两个兄弟安排进宫。   想到这,他心花怒放道:“你们来得太巧了,我正在四处找马球手,你们两个进宫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小细却忧心忡忡道:“李大哥,听说进宫要把那玩意儿割掉,你是不是已经割了。”   李臻一口酒喷了出来,酒志也笑得前仰后合,这小子怎么分不清侍卫和宦官的区别呢?   ……   第二天,武攸绪找到了李臻,他把李臻拉到一旁,愁眉苦脸对他道:“你兄弟的事情,可能有点难办。”   李臻心中不太高兴,明明上官婉儿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又难办了?他按捺住心中的不满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酒志问题不大,人长得高高胖胖,而且家庭背景不错,世代务农,家世清白,可以招为侍卫,可姚熙的父亲是匠人,匠人也就罢了,改一改履历也能蒙混过去,关键他身高不够,这是个硬门坎,一进宫就露陷了,马上会被人弹劾,老李,这件事我真的很难办!”   李臻没有吭声,他知道若不是迫不得已,武攸绪绝不会不给上官婉儿的面子,想想也对,千牛卫对相貌身高要求极严,那么矮的侍卫谁都看出有问题,要是被武则天看到,麻烦就大了。   其实李臻也知道,小细不仅距千牛卫的标准尚远,其他各卫的条件也不够,说白了,小细就不适合当侍卫。   可要把小细一个人丢在外面,李臻也不干,那可是他兄弟,姚大叔临死前把他托付给自己,自己怎么能不管他?   而且小细传球很精妙,能让自己在关键时刻得分,他必须要加入马球队。   想到这,李臻便对武攸绪道:“武大哥难处我能理解,这样吧!我另找上官舍人想办法,让她不要再为难武大哥。”   武攸绪心中歉疚,拍了拍李臻的肩膀,便快步去了。   李臻又返回了太初宫,他现在主要在太初宫内当值,跟随在女皇武则天周围,可以进入宫内比较隐秘之处,这也是贴身侍卫的特权,当然危险也比较大,周围女人太多。   张曦给他说的那个赵重元就是在贞观殿附近出事,几乎成了废人,在家躺了三个多月才恢复了元气,最后被打发去长安守大明宫,这件事是宫中隐秘,李臻因为当了皇帝的千牛备身才得知。   李臻走进宫殿便倍加提高警惕,时时刻刻注意周围的动静,稍不留神就可能会被黑暗处伸出的几只手拖进去。   这时,他看见上官婉儿的贴身侍女小娥,连忙笑着跑上去,“小娥姐!”   小娥就是那个圆脸宫女,比李臻还小两岁,一看见他脸就红,然后越来越红,最后看她脸红的程度就能推断她和李臻谈了多久。   小娥听见李臻的声音,脸蓦地红了,羞羞答答转过身,“李侍卫,什么事啊?”   “我有急事向见见上官舍人,你帮我传个话。”   “嗯!她正好从圣上房里出来,你跟我来!”   小娥低着头慢慢往前走,可走着走着,她仿佛一下子不会走路了,身子歪歪扭扭,眼看要摔倒。   恰好此时,上官婉儿从走廊那边匆匆走来,身后跟着五六个宫女,手中捧着奏卷,她看见了小娥领着李臻,便笑道:“李公子是来找我吗?”   “是关于马球队之事,但如果舍人很忙,我就不打扰了。”   “说几句话的时间总是有的,你跟我来!”   上官婉儿当然也很关心自己的马球队,就在刚才圣上还在问她,马球队有没有成立了,就算李臻不来,她也要去找他。   “怎么样,人都找齐了吗?”   李臻点点头,“现在已经有六人了,还差最后一人,就是我兄弟姚熙之事。”   “我已经给兵部和武攸绪都打过招呼了,难道有问题吗?”上官婉儿略略有点不高兴,她能感觉出来,好像事情没有办成。   李臻便将武攸绪的难处说了一遍,上官婉儿也有点为难了,她当然知道这里面的规矩,除非是圣上开口,否则谁都不可能一手遮天。   但她也明白,既然李臻还为这件事找她,就是希望她能帮忙到底,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岂不是丢她上官婉儿的面子?   上官婉儿沉吟片刻又问道道:“你兄弟有没有什么特长,比如做菜、园艺之类?”   李臻想了想到:“他会一点医术!”   “那就让他进御医房,我来找沈南谬安排。”   上官婉儿当即立断,反正也只是为了便于训练马球,临时在宫中呆几个月,这点小事她还是能办到。      第125章 牛刀小试      在皇城西面羽林军的马球场上,一支刚刚成立的马球队开始了第一天的训练。   李臻是这支七人马球队的首领,他的目标是将人数扩展到十人,五名正式马球手,另外五人后补。   马球场一角,李臻正在给众人交代他制定的规矩。   “每天早晚各练一个时辰,除非有公务外出,否则绝不能缺席。”   “我并不指望这次马球大赛能夺冠,但我希望能有一席之地。”   李臻所指的一席之地,就是进入前十,可要在近两百支马球队中进入前十,谈何容易,李臻心里也明白,但他要争取。   六名马球手排成一列,身材最高的是来自千骑营的裴宽,他只有十六岁,但长得魁梧异常,比李臻还高一个头顶,肩膀尤其宽阔,令人感到山一般稳重。   虽然长得高大魁梧,但裴宽却来自著名的闻喜裴氏,老牌世家,也注定了他不会是一介莽夫,裴宽文武双全,外粗内细。   李臻让裴宽和酒志打左右防御,他看中了他们两人宽大的身材,让他们负责已方后场防守。   而左右翼交给了李林甫和孙林,两人主要是负责拦截和传球,和李林甫一心一意巴结上官婉儿相比,孙林参加李臻的球队是为了还李臻的人情。   一是李臻在敦煌救过他兄长孙礼的性命,其次是李臻协助他兄长破了断潭案,使他兄长再次被升为大理寺丞,出于感激,孙林在得到邀请后,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李臻的球队。   至于两个后补是叶巢和小细,叶巢是赵秋娘的三徒弟,和李臻同岁,长得又瘦瘦高高,看起来对任何事情都漫不经心。   叶巢头发又稀又黄,皮肤惨白,其实就是有一点白化病,他现在也是千牛侍卫,虽然他本人无所谓,但他的父母却十分激动。   小细是唯一一个不是以侍卫身份出现在球场上的人,上官婉儿安排他进了御医房,挂名为首席御医沈南谬的徒弟。   他身坯倒是长得蛮壮实了,可惜身高不够,在又高又大的千牛侍卫们面前,他就像个小孩一样。   但马球队的核心是射球手,可以说,左右翼就是为射球手服务,所有马球队都是围绕着射球手来和对方作战,射球手的得分能力直接关系到比赛胜负和这支马球队的排名。   李臻自然是这支马球队的射球手,是场上队长和球队的核心。   李臻训了几句话,便喝令道:“开始练习射球和防御!”   六人翻身上马,分为三助进行射球和防御的对练。   这时,李臻目光向马球场的另一边瞟去,马球场的另一边也有一支马球队在训练,那应该是薛怀义的马球队。   此时薛怀义就站在球场边冷视李臻他们的训练,自从冬狩返回后,薛怀义就显得十分低调,默默无闻,再也看不见他从前的嚣张气焰。   事实上,这也是他近十年来的第一次低调,薛怀义侍奉武则天已快十年。   十年来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宫内宫外飞扬跋扈,人人都在争先恐后地奉承他,连武三思、武承嗣都要抢着给他牵马拽蹬。   尽管这两年他也感觉圣上不再像从前那样重用他,但他并不太在意,继续嚣张跋扈,为所欲为,直到韦团儿被处死,薛怀义才终于有了一点畏惧之心。   而圣上把弥勒舍利供奉在少林寺而非他的白马寺,也让薛怀义在大发雷霆后,有一丝莫名的恐惧。   这时,他远远听见有人在大喊:“李臻,打得好!”   原来李臻在给他的几名手下做击球射门示范,薛怀义嘴角不由抽搐一下,他心中对这个李臻充满了仇恨,正是他帮助上官婉儿扳倒韦团儿,使自己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盟友。   “武延秀!”薛怀义忽然大喝一声。   正在球场上练球的武延秀连忙上前抱拳道:“大将军找卑职何事?”   武延秀是武承嗣之子,被封为淮阳郡王,同时也是左羽林军中郎将,长得一表人才,由于他父亲武承嗣被软禁在鹰犬坊,使他们一家老小都在拼命讨好薛怀义,恳请他能说服圣上把父亲放出来。   武延秀马球打得极好,他是薛怀义马球队的首领,在去年的马球大赛中,他率领的马球队夺得第五名,足以使他扬眉吐气。   薛怀义瞥了一眼李臻,冷冷道:“那人太嚣张了!”   武延秀立刻会意,调转马头向李臻奔去,薛怀义也慢慢负手走了过去。   李臻正和同伴在球场上练习射门,马球的门就是在门板上挖出一个柚子大小的洞,双方各立一块木板,相距约千步,十名骑手在场地上较量,以打入对方门洞多寡来决定胜负。   虽然射球手是全队的灵魂,但绝不是只有射球手才能射门,所以每个人都需要掌握高超的射门技巧。   去年李臻在敦煌就是以一记五十步外入洞的漂亮穿云球震惊全城。   但对于全国大赛的马球高手而言,三十步入洞实在是寻常之事,五十步入洞虽然有一定难度,但也有不少人能做到。   号称大唐马球第一高手的千骑营郎将窦仙云便是将二十枚铜钱叠放在地上,在奔驰中挥杆二十下,将铜钱一一射入五十步外的球洞,其精细准确,令人叹为观止。   “李侍卫打得很好啊!”   后面传来一声赞叹,李臻一回头,只见羽林军郎将武延秀出现在自己身后,他虽然脸上带着笑,但眼中却充满了冷意。   尽管武家并不太清楚李臻在毒经案中所扮演的角色,但李臻和舍利案有直接关系,正是李臻把影舍利给了武顺,导致武承嗣献影舍利获罪,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武承嗣被夺爵罢官关押,和李臻有关系。   也正是这个缘故,无论武芙蓉还是武延秀都对李臻充满了仇恨。   只是李臻有上官婉儿这个后台,又是圣上的贴身侍卫,他们才忍住心中的怒火。   李臻对武承嗣的子女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感,他抱拳淡淡道:“多谢武将军赞誉!”   武延秀心中更加恼火,他首先是淮阳郡王,其次才是羽林军郎将,李臻应该称呼他殿下,而不应叫他将军,这种避高就低的称呼,显然是对他不尊重。   他心中虽恨,脸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又笑道:“我也来打一球,请李侍卫指教!”   李臻当然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又瞥见薛怀义就站在不远处,他心中冷笑,也故作欣然道:“欢迎武将军前来指点。”   他调转马头退到一边,李林甫眼中流露出忧虑之色,这个武延秀来者不善。   他上前对李臻低声道:“武延秀是羽林军中的五大马球高手之一,又是薛怀义的射球手,去年他们马球队夺得第五名,实力强劲。”   李臻点点头,“多谢提醒!”   这时,在马球场上练武射箭的羽林军士兵纷纷围拢而来,站在远处议论纷纷,很快众人便明白过来,这是武延秀在向李臻挑战了。   武延秀是羽林军的马球高手,众人皆知,而李臻虽是后起之秀,但他也只是以骑射出名,究竟马球水平如何,没有人见过。   不过按照惯例,骑射厉害之人,马球也不会弱,众人对他充满了期待。   武延秀已经在距离球洞五十步外放置了一只马球,这就意味着他要在五十步外射门了,这让周围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武延秀冷冷瞥李臻一眼,他翻身上马,纵马疾奔,当战马奔过马球时,他侧身挥杆猛击,打出一记漂亮的长线球,一只黑影飞掠而过,马球精准地射入了球洞。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掌声,连薛怀义也忍不住轻轻鼓掌,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一般而言,五十步几乎就是马球手的极限了,最多也就是多一两步的差别,李臻或许可以和武延秀持平,若想超越他,要么就是奔跑中击打飞速球,但失败可能性太大。   就连第一高手窦仙云也不敢保证每球必中,他自己曾坦言,五十步外击打高速球,能十球射中六球已算是发挥出色。   对于李臻而言,是否超过武延秀已经不是技术问题,而是政治问题,武延秀出面挑衅,薛怀义冷眼旁观。   他是该应战还是低调一点,和武延秀打个平手,给对方留一点面子,暂时不要树强敌。   李臻着实有点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他目光一瞥,发现不远处站着十几名宫女,中间簇拥着一个身穿紫色拖地长裙的年轻女子,正静静注视着这边。   李臻心中热血上涌,赛场如战场,他须维护球队和自己的尊严,他回头看了一眼酒志和小细,两人皆会意地点点头。   酒志可以长传,而小细的传球极为精巧,更重要是,他们和李臻配合多年,大家都已十分默契。   这也是李臻一定要让小细参加球队的缘故,不需要他每场比赛都上,只要他在关键时刻给自己传出好球。   李臻催马上了球场,酒志和小细跟随其后,四周已有人鼓起掌来,三人上场必然是打实战球了。   三人很快站成一个大三角的位置,酒志距离球门约五百步外,小细则在中间,李臻则距离球门约八十步。   这时,李臻高高举起球杆,示意发球,常宽在场外猛地将马球向酒志掷去,酒志大喝一声,迎着球催马奔跑。   待球飞至眼前,他挥杆猛击,这一杆打得力量十足,马球腾空而起,向三百步外的小细射去。   对于酒志这样的防御手而言,他不需要多么精准,而在于力量,必须尽可能地将球打到前场去,所以一般都是由高大胖壮的人担任防御手。   马球打出一根高抛线,小细却不接第一杆,他心中默默计算球速和力量,立刻调转马头奔跑,马球落地又高高弹起,速度极快。   当马球第二次要落地时,恰好就在小细身旁,只见他用球杆轻轻一拨,马球转变了方向,向李臻横飞而去。   李臻早已准备就绪,他纵马奔驰,向五十步的射门点疾奔,这时马球的速度不快不慢,位置不高不低,也不旋转,这是最佳的传球。   连武延秀的脸色都变了,那个瘦小子貌不惊人,但他对球速和力量的掌控太精妙。   李臻大喝一声,五十五步外一记劲射,‘啪!’的一声脆响,马球如一条直线,精准无误地射进了球洞之中。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掌声如雷,无数人大声高喊:“打得精彩!”   这一记射门不仅精彩绝伦,连传球也是巧妙之极,立刻将武延秀的定位球比了下去,李臻催马上前对武延秀拱手笑道:“武将军,承让了!”      第126章 新的任务      武延秀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重重哼了一声,调转马头而去。   不远处,薛怀义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他比武延秀还要挂不住面子。   薛怀义本来就是市井无赖出身,十年来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去年出任陇右道大总管,率军出征突厥,相国李德昭出任长史。   他因和李德昭意见不合,盛怒之下大发淫威,把堂堂相国逼得向他下跪求饶才肯善罢甘休。   今天一个小小的侍卫竟敢当众打他的脸,薛怀义心中怒火炽烧,冲上去指着李臻破口大骂:“你就是上官婉儿的一条狗,今天你竟敢辱我薛怀义,老子一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薛怀义的当众撒泼将球场上的千余羽林军侍卫都惊呆了,这和街上的无赖有什么区别?   李臻扭过头去,不理睬他,薛怀义愈加忿怒,他刚想拔刀杀人,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女人声音,“堂堂的梁国公、陇右道大总管、右卫大将军连一个球都输不起吗?”   薛怀义一回头,只见上官婉儿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虽然他素质低下,肆意妄为,但毕竟在宫中呆了近十年,他还是懂得趋利避害。   去年他对李德昭大发淫威,就是上官婉儿把这件事告诉了圣上,令圣上大怒,下旨打自己五十鞭向李德昭赔罪。   也正是那件事,使他对上官婉儿又恨又怕,尤其韦团儿被处死后,他更不敢轻易招惹上官婉儿,薛怀义听上官婉儿用三顶大帽子来压自己,他只得强忍住心中怒火,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上官婉儿也不再多说什么,冷冷地望着他远去。   这时,众侍卫见薛怀义被上官婉儿一句话骂走,皆大感快慰,纷纷上前行礼,上官婉儿向众人笑着点点头,对李臻道:“李侍卫,圣上找你有事,跟我来吧!”   李臻连忙向众人交代几句,这才快步跟上上官婉儿,上官婉儿缓缓而行,她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李臻,声音轻柔地安慰他。   “你骑射高强,能让数万侍卫军对你心服口服,而且你还破了断潭案,你完全是靠自己的本事才走到今天,不要听某些人的血口污蔑。”   李臻点点头,“卑职不会放在心上。”   上官婉儿话题一转,又笑了笑道:“圣上是有事情交给你,你是想去面圣,还是听我转述?”   李臻心中微微一怔,如果有任务,应该是武崇训交给自己才对,怎么变成了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明白他心中的疑惑,便笑道:“圣上让我找一个得力之人,我便向她推荐了你,所以这件事就没有经过武崇训,我现在问你,你是跟我去面圣,还是让我来转述,你考虑一下。”   说完,上官婉儿一双美眸深深地注视着他,李臻没有多想,淡淡一笑,“我觉得还是不面圣更轻松一点。”   上官婉儿心中欢喜,她美眸秋波微转,轻柔地丢下一句话,“跟我来!”   李臻跟随上官婉儿来到位于凤仪殿的协政房内,这里是上官婉儿在宫中的官房,她每天在这里替武则天批阅奏卷,距离武则天的御书房不到百步。   上官婉儿让李臻稍等片刻,她则去了御书房。   这还是李臻第一次来上官婉儿的官房,官房由里外三间组成,连成一线,最外面是侍女们的听唤处,中间书房就是他现在所在之地,而里面一间则是她的临时休息处。   李臻不由向四周打量了一番,房间布置得很清雅,墙上挂着褚遂良和她祖父上官仪的书法,东西两侧是书架,架子上摆放着各种精美的摆设。   墙角则是一尊麒麟吞天香炉,从麒麟仰天的口中袅袅冒出轻烟,使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莲香。   北面靠窗是则一张宽大的书案,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十几卷各地送来的奏卷,而两边地上整齐地码放着上百只卷轴,有圣旨也有奏卷。   上官婉儿被封为舍人,按理,武则天的各种敕令和旨意应该是由中书舍人草拟,但现在全部都是由上官婉儿来草拟,所以她被称为内舍人。   不仅如此,她还要替武则天批阅奏卷,一些不太重要的政事都是由她来决断,事后再向武则天稍加汇报,这便使她权势极大,同时政务也非常繁重,每天都要忙到很晚。   这时,上官婉儿的贴身侍女小娥端着一杯茶慢慢走进来,她满脸通红地对李臻道:“李侍卫请坐下等候,我家姑娘马上就来。”   “多谢!”   李臻接过茶杯坐了下来,小娥正要退下,却又停住脚步对李臻小声说:“姑娘很少准外官进她这间屋子。”   李臻笑道:“小娥姐的提醒令我深感荣幸。”   小娥红着脸退下去了,李臻喝了一口热茶,耐心地等待。   ……   御书房内,武则天正在批阅几份紧急奏卷,上官婉儿则静静站在一旁,不敢打扰圣上,这时,武则天放下笔,指了指旁边一堆奏卷笑道:“今天朝务特别繁忙,那些你就替我批了。”   “是!婉儿遵旨。”   武则天想到什么,又问她道:“李臻怎么没来?”   上官婉儿低声道:“婉儿让他在我房中等候。”   武则天‘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看了上官婉儿一眼,笑道:“他就那么值得你信任吗?”   上官婉儿连忙行一礼,“婉儿不会看错人。”   武则天笑了笑,从桌上拾起一只封好的漆筒递给她,“昨天你给朕说的那件事,朕想了一夜,觉得有几分道理,这件事就交他去调查,这件事若真如你所言,朕会考虑你的建议。”   “多谢陛下!”   上官婉儿接过漆筒,慢慢退了下去,武则天闭眼想了想,她脑海里又浮现出李臻射豹时的潇洒身姿,那种武技的美感曾经令她怦然心动。   不过既然婉儿要用他,虽然有点可惜,但这毕竟是婉儿第一次提出要求,更何况自己曾答应过她。   ……   李臻已经在喝第二杯茶了,这时,他终于听到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上官婉儿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名宫女,各抱二十几支奏卷。   “让你久等了!”上官婉儿进屋歉然笑道。   李臻连忙站起身,两名宫女把奏卷放下便退了下去,上官婉儿取出绢绸擦了擦额头上的香汗,对李臻摆摆手,“到我这里就随意一点,请坐吧!”   李臻没有说话,他又坐了下来,这时他注意到上官婉儿手中拿着一只封好的漆筒,心中暗忖‘难道这就是她要给自己的任务?’   上官婉儿也回到自己座位坐下,她看了一眼李臻,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她本想告诉他,为什么他能坐在这里?但想了想,上官婉儿还是决定暂时不告诉他。   “有两件事情,一件事是明面上的事,你去嵩山少林寺,上次那颗弥勒舍利就供奉在那里,你去检查一下他们供奉的情况?”   既然是在交代任务了,李臻就不能坐在那里,他又站起身,答应道:“卑职明白!”   上官婉儿把漆筒递给他,“这才是真正的任务,地点还是嵩山,你现在不能拆,必须到了嵩山才能拆开,这件事非常隐秘,目前只有我和圣上知道,所以你只能一个人去。”   李臻默默接过了漆筒,上官婉儿又笑问:“你这一去至少要五六天,马球队你准备怎么安排?”   “我打算让李林甫为副队正,由他带领大家训练,他为人活络,不会和别人发生矛盾。”   “好吧!由你来决定。”   上官婉儿站起身,慢慢走到李臻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才低声道:“不要让我失望!”   ……   就在李臻离开太初宫后不久,武则天的贴身小婢严双儿偷偷溜到薛怀义所住的瑶光殿内,这里是薛怀义在宫中的诵经研佛之处。   薛怀义被上官婉儿一顿讥讽,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内殿禅房,他不敢去找武则天诉苦,便将满腔怒火发泄在服侍他的宫女和宦官身上。   他找个借口便用藤条一阵猛抽,十几名宫女和宦官被打得满地乱滚、哭喊连天,直到打断了藤条,他的怒火才稍稍平息,大吼一声,“滚!”   十几名宫女和宦官忍痛爬起,互相扶持着,一瘸一拐而去。   薛怀义坐在榻上喝茶,目光阴毒地凝望着墙角的刀架,脑海里在飞速思索。   这时,一名宫女在门口怯生生道:“启禀佛爷,严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只见圣上的贴身小婢严双儿快步走了进来。   严双儿实际上就是韦团儿的替代者,年约十七八岁,服侍武则天也快十年了,是仅次于韦团儿的得宠侍女,韦团儿被处死,她就上位了。   严双儿身材略胖,容貌也不如韦团儿精致,不过她嘴很甜,很会讨武则天喜欢,更重要是她不识字,也就没有韦团儿的野心,武则天对她也比较放心。   但武则天怎么也想不到,早在去年秋天,严双儿就成了薛怀义的后宫禁脔,整个身心都被薛怀义征服了,她比韦团儿还更加巴结薛怀义。   严双儿走进禅房便搂住薛怀义的脖子笑嘻嘻道:“我若告诉你一个重要消息,你怎么感谢我?”   薛怀义很不喜欢这个严双儿,看似聪明,实则头脑简单,比韦团儿差远了,实在无趣。   事实上,薛怀义对女人已经有点腻味了,相对女人,他现在更喜欢权力,只是女人是他攫取权力的必经之路,他不得不强打精神应付。   薛怀义眯眼一笑,“你的消息若让我满意,我就用你最喜欢的方式来报答你。”   严双儿眼睛一亮,眼中流露出渴盼之色,她立刻附耳对薛怀义低语几句,薛怀义一惊,“她们是这样说的吗?”   严双儿点点头,“我就在窗外,听得很清楚,不会有错。”   薛怀义恨得一咬牙,暗暗骂道:‘这个贱人!’   他又连忙哄骗严双儿,说圣上很快就要过来,现在不方便,晚上再好好报答她,严双儿和他亲昵了一会儿,只这才恋恋不舍去了。   严双儿刚走,薛怀义立刻写了一张纸条,找来自己的心腹宦官,把纸条交给他,低声嘱咐他几句,最后道:“你告诉她,情况有点不妙,圣上已经……醒悟了,她必须立刻动手!”      第127章 牵魂之术      嵩山属于伏牛山余脉,方圆千里,北瞰黄河、洛水,南临颍水、箕山,东接中原,西连神都洛阳,素有‘嵩高惟岳,畿内名山’之称。   这里风景秀丽,随处可见奇峰异岭,山内宫观林立,寺院众多,被誉为中原第一名山,同时也是天下五岳之中岳。   由于是独自一人南下,李臻没有骑他的名马赤烟雪,而是骑一匹普通的战马,两天后,李臻抵达了登封县。   登封县是一座中县,城内有居民数千户,城池不算大,不过县里商业倒也繁荣,酒肆客栈众多,到处可见前来嵩山游玩的读书人和达官贵人。   李臻牵马进了北城,来到一家占地颇大的客栈前,两丈高的旗幡上写着四个斗大之字:太室客栈,紧靠着客栈还有太室酒肆,好像是一家。   他走刚到门口,一名伙计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公子要住店还是吃饭,小店都有,住宿干净,饭菜可口,包公子满意。”   李臻见酒肆内生意不错,便点点头,“先住下吧!”   李臻要一间上房,关上门,这才从包里取出漆筒,他在路上就打开过了,知道了自己的任务,他取出卷轴再一次细看,上面是上官婉儿的笔迹,只有短短一句话,‘查清韦什方底细’。   至于韦什方是什么人,住在哪里?都没有细说,就是让他自己去打听。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李臻连忙收起卷轴,上前打开门,只见伙计端着个炭盆快步走进来,炭盆已经点燃,旁边还放了十几颗炭,伙计笑道:“我们小店的房间通风很好,从未有烤炭火中毒事件,公子晚上也不用熄灭它。”   “多谢了,小哥,我想打听一个人。”   伙计笑了起来,“一看公子就是知道是第一次来嵩山,公子尽管问,小人知无不言。”   李臻沉吟一下问道:“你知道韦什方是什么人吗?”   伙计脸色一沉,居然连韦真人都不知道,还敢直呼真人大名,这不是耍自己吗?   他心中很不高兴,转身就走,李臻连忙一把拉住他,又摸出一把及时塞在他手上,“我真不知道,小哥不要生气!”   伙计看在钱的份上,才稍稍原谅了李臻的无知,他连忙关上门,惊诧地问道:“公子居然连大名鼎鼎的韦真人都不知道?”   李臻摇摇头,“我是第一次来嵩山!”   “不是!莫说嵩山,就连神都洛阳也是无人不知,甚至整个天下都知道,公子怎会从未听闻?”   李臻着实感到汗颜,他又取出两枚金币塞给伙计,“我今年夏天才从敦煌过来,确实不知。”   “如果是夏天才从敦煌来,那就可以理解了。”   两枚金币使伙计的态度更加和颜悦色,恨不得什么都告诉他。   “韦真人据说是三国赤乌年间出生,在嵩山修炼了五百年,已是得道仙人,今年春天与河内老尼一起受到天子接见。”   李臻听到这个韦真人有五百岁了,又比肩河内老尼,他顿时心生轻蔑,他知道河内老尼是个招摇撞骗的老妖婆,这个韦真人估计也是个妖道。   “然后呢?”   “韦真人的鬼神之术令天子折服,夸赞他堪比广成子,又赐他武姓,还封他为相国,但他只做了一个月相国,便弃官回了嵩山。”   李臻眉头微皱,这个韦真人居然被武则天赐为武姓,还封为相国,他不由有点暗暗吃惊,若不拿出点真本事,武则天怎么可能封他为相国?   李臻又追问道:“他有什么法术?”   伙计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他也说不出清楚,胡编一通倒是可以,可他得了李臻的好处,也不好意思胡编乱造。   伙计想了想便对李臻道:“要不公子先去吃饭,我打听到准信再来告诉公子。”   李臻见时辰已不早,天快要黑了,便起身笑道:“好吧!先去吃饭。”   酒肆和客栈是一体,李臻从后门走进了酒肆,一楼基本上已坐满,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他又上了二楼,二楼人也不少,不过还有几张空桌子,他找张空桌子坐下,点了四五个菜,要了一壶酒。   就在这时,刚才的伙计快步走来,低声对李臻道:“公子看见靠窗那个穿红袍的中年人了吗?”   李臻端起酒杯向窗边看去,只见靠窗边站着一名中年男子,皮肤稍黑,长得颇为富态,头戴纱帽,身穿褚红色宽袍,独自占据一张桌子,桌上摆满了酒菜,他一个人自斟自饮,后面却站着四五名家仆。   伙计又接着说道:“此人姓刘,巴蜀简州人,他就是去找韦真人,公子不妨和他聊聊。”   “这……有点唐突吧!”   “不妨,他中午到处找人问洛阳的情况,却一直没有问到,公子不是从洛阳来吗?相信他会很愿意和公子聊天。”   李臻点点头,端起酒杯慢慢走了上去,笑道:“又遇到了刘兄!”   中年男子见李臻陌生,不由一怔,“你是……”   “在下洛阳李凡,中午见刘兄在打听洛阳情况,正好我那时有点事情,未能和刘兄一叙。”   中年男人听他从洛阳来,顿时有了兴趣,立刻起身拱手道:“我是简州刘洪,原来李公子是从洛阳来,来!来!快请坐!”   正如伙计的判断,这个姓刘之人很想了解洛阳的情况,听说李臻是从洛阳过来,他立刻热情邀请李臻同坐,又让家仆把李臻的酒菜端过来。   李臻给他倒了一杯酒笑道:“刘大哥怎么想急着知道洛阳之事?”   “哎!是我的一个亲戚托我打听,我在嵩山办完事就直接从南阳回巴蜀了,不打算去洛阳,所以想在这里打听一些洛阳之事。”   李臻知道其实就是他自己想打听,假借亲戚之名,便笑问道:“刘大哥想打听什么消息?”   刘洪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魏王被关押了,这件事是真的吗?”   李臻一怔,这件事他居然不知道,但又一转念,这件事本来就是朝中隐秘,绝不会真实情况告诉民众,洛阳坊间只是各种传闻,更何况远在巴蜀,此人不了解情况也是在情理之中。   李臻便点点头,“魏国确实被关押了,不过过年后或许会放出来,但他的仕途已经完了,只能在家中度过残生。”   李臻说得是实情,武承嗣被关押在鹰犬坊不会是长久之计,武则天念在姑侄的份上或许饶他一次,但肯定不会再用他,只能是把他放出来。   他又笑问道:“莫非刘大哥和魏王是亲戚?”   刘洪慌张摇头,“与我无关,是我亲戚,嗯!他和魏王的假子有点生意往来,想了解一下……”   他忽然觉得没必要给李臻说这么多,他立刻闭上嘴,好一会儿,他给李臻倒了一杯酒,这才岔开了话题,“李公子是来嵩山游玩吗?”   李臻笑道:“我是来寻仙访道,据说嵩山有个韦真人仙术无边,我慕名前来。”   刘洪呵呵一笑,“仙术无边倒不至于,不过他的牵魂术确实神妙,据说连天子都亲身体验过。”   李臻顿时饶有兴趣地问道:“什么牵魂术,刘大哥能给我说说吗?”   “这……”   刘洪想了想,觉得说一说没什么妨碍,也正好回报一下对方告诉自己魏王情况,他便压低声音道:“这个韦真人有神鬼之术,他可以把去世亲人的魂魄请来和你相见,甚至把先祖之灵也能请来,这就叫牵魂术!”   李臻故作惊讶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仙术?有效果吗?”   “怎么没有效果,很多人都亲身体验了,而且心服口服的付了钱,很贵啊!一次要收百两黄金。”   “这不是要发大财了?”   “差不多吧!我们简州就至少有五名富人来试过了,而且人家先只收十两定金,见到亲人灵魂后再付其余九十两。”   “如果说没有看到灵魂,不肯给呢?”李臻又笑问道。   刘洪冷笑一声,“这就叫不知死活了,去年关中就有这么一个人,找百般借口不肯付钱,结果韦真人把索魂符贴在他家大门上,一夜之间,全家就无声无息而死,这件事传开后,再没有人敢赖帐不给。”   刘洪长长叹了口气,又道:“连圣上都夸韦真人是广成子,有些原本不相信他的人也不得不信了,据说他的价格已经涨到一百五十两黄金,而且必须一次性付清韦真人才肯施法术,一百五十两黄金,那可是一千五百贯钱啊!”   这个刘洪千里迢迢赶来嵩山,就是来找韦真人施牵魂术,他能够再见一见他已死去了十年的儿子,可是他又实在舍不得这个钱,使他一直左右为难,在这里住了三天也拿不定主意。   李臻已经完全听明白了,如果这个刘洪所言是实,那至少说明了以下两点:第一,这个韦真人有很硬的后台,所以他借用索魂符杀人后,官府不敢过问。   第二,这个韦真人实施法术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敛财。   或者说,是他的后台利用所谓牵魂术来敛财,进宫面圣不过是为了给他镀一层金,骗取更多的人来找他。   这也说明,这韦真人的后台就是武则天身边之人,那究竟会是谁呢?李臻觉得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第128章 登封夜袭      入夜,李臻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苦苦思索他的嵩山任务,他心里已经明白,他这次来嵩山调查的并不是韦方什本身,而是韦方什背后之人。   但令李臻感兴趣的却是这个韦真人的牵魂术,他想起了历史上李隆基在方士的帮助下见到杨玉环魂魄的记载,当时方士所用的法术无疑就是牵魂术。   这个世界上真有什么魂魄相见吗?李臻想到了自己,他不由苦笑一声。   其实他并不是怀疑法术本身,而是怀疑这个韦真人的动机,一个自吹自擂活了五百岁的所谓‘嵩山真人’,一个以敛财为目的的得道方士,李臻不得不把‘妖道’这顶帽子戴在他头上。   李臻实在想不通,堂堂帝王之尊的武则天,竟然会被这些‘河内老尼、嵩山方士’之流所迷惑?还不惜赐给相国之位,她就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一阵睡意袭来,他的思绪开始迟钝了,就在李臻的意识渐渐变得朦胧之时,他忽然隐隐听见‘啊!’的一声惨叫,声音很低微,但他却听得清清楚楚,李臻心中一惊,睡意顿消。   他伸手抓过枕边之剑,一个翻身紧贴在窗前,身体刚刚离开床榻,‘嗖!嗖!’两支箭从窗外破空而入,钉在床榻之上,劲力十足,箭尾晃动不止。   李臻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如果他没有听到那声惨叫,或者他再疑惑片刻,恐怕他已死在床榻之上了。   他慢慢伸手从床头摘下弓箭,抽出两支箭,一支箭咬在口中,另一支箭搭弓上弦,目光悄悄瞟向窗外,只见对面屋顶上蹲着两个黑影,端弩瞄准了他的房内,月光下看得格外明显。   这时他已听见外面走道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危机迫在眉睫,形势已不容他犹豫,他一侧身,拉弓如满月,两支连珠箭闪电般射出,只听对面屋顶上两声惨叫,两名弩手中箭从屋顶滚落。   ‘砰!’的一声巨响,他的房门被踢开了,五六名黑衣人迅猛杀入,几乎就在房门被踢开的同时,李臻已一跃跳出了窗外。   他住在三楼,房子是层叠式建筑,窗外便是二楼的屋檐,他沿着屋檐向前疾奔。   但只奔出五六步,他便被迫停住了脚步,只见三个方向都出现了黑衣人,大约有十余人之多,手中皆拿着寒光闪闪的长剑。   李臻此时的退路只有左面,左面是高达一丈五尺的屋檐,但危险并不在这个高度,而在下面,又会有多少伏兵在等着他?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破空之声,他眼角余光发现一支箭向他疾射而来,李臻身体迅速蹲下,一支弩箭从他头顶射过,对面屋脊上又出现一名弩手。   李臻不用剑劈开飞矢,而是蹲下躲箭自有他的用意,就在箭矢射过他头顶的同时,他身体已蜷成一团,从屋檐滚翻下去。   在身体即将翻下屋檐的瞬间,他的双腿猛地一蹬屋檐,身体迅速展开,弹性十足,像只青蛙般越过了一丈宽的街道,撞进了对面房子二楼的窗户内。   客栈对面是一家杂货铺,夜里只有一个伙计守店,他住在后院,而李臻撞入了二楼是杂物间,堆满了卖不掉的陈年旧货,已经快散架的木桶,无法攀登的梯子,成为老鼠家园的被褥等等。   也不知多久没有人进来,积满了厚厚一层灰,李臻轰然撞入,惊散了一群鼠类的聚会,顿时灰尘弥漫,老鼠四散奔逃。   李臻几乎无暇顾及四周,他一个前滚翻窜到门口,一脚踢开门,向后院疾奔。   与此同时,二十几名黑衣人从客栈里冲出,他们分兵两路,一路撞开杂货铺的门,冲了进去,另一路则绕去杂货铺的后面包抄。   杂货铺后面便是城墙,有一条窄窄的通道,通道内潮湿阴暗,堆满了垃圾,肮脏不堪,李臻沿着墙根狂奔,心中却恼火万分。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马匹包裹都丢在客栈,好在他在入睡前把漆筒内的命令烧掉了,否则被对方拿到,后果不堪设想。   心中虽然恼恨,但他却不敢有半点大意,对方都是武艺高强之人,明摆着要杀他,若是五六人他或许能对付,但对方有数十人,他除了逃跑之外,别无良策。   “在那里!”前面忽然出现了五六名黑衣人,堵住了去路,他一回头,只见后面也有十几名黑衣人追来。   通道宽不足五尺,左边是高达两丈的城墙,长满了青苔,右面是一户人家的后墙,却是用砖块修砌,没有门窗,使他无法冲进去。   李臻不由暗暗叫苦,他只有手中之剑和后背之弓,箭壶在他跳出窗户时丢掉了,他只能靠手中剑杀出重围,可是在宽不足五丈的通道内,他就算有再高的剑术也无法施展。   就在这危急关头,头顶上忽然有人低喊:“快爬上来!”   紧接着一条绳索抛了下来,李臻不假思索,将长剑咬在口中,抓住绳索便向上攀爬,情急之下,他攀爬得异常迅速,几步便爬上城墙,回手一剑斩断了绳索。   他眼前站着一名身材娇小的蒙面女子,身穿黑色武士服,后背两支细剑,她刚才的声音使李臻感觉很熟悉,初看之下他还以为狄燕,但再细看却发现不是。   女子敲了他一记,笑道:“发什么呆,快跟我走!”   “秋娘大姐!”李臻忽然听出了她的声音。   女子‘嗤!’的一笑,拉开了脸上的面巾,正是赵秋娘,她却没有时间给李臻解释,“跟我来!”她拉了李臻一把,向城墙另一边奔去。   李臻顺势探头向城下望去,却发现通道内的黑衣人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堆绳索。   李臻呆了一下,见赵秋娘已跑远,他拔足便追,渐渐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们翻下城墙,一口气奔出七八里,进入了一片树林,赵秋娘终于停住了脚步,靠在一棵树上微微喘息。   李臻也靠在一棵大树上喘息,一边诧异地问道:“秋娘大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秋娘摆摆手,“你小子……别多问,等我……喘口气再说!”   这时,李臻再回想今晚的刺杀,令他心中依旧感到一阵阵余悸。   虽然从前也经历过类似的遭遇,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惊心动魄,对方显然是要置他于死地,他的小命就差点丢在登封县了。   想到这,他心中对及时出现的赵秋娘充满了感激,不过他还是感到奇怪,赵秋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赵秋娘已缓过气来,又恢复了她一贯的诱惑本色,她靠近李臻,用肩头轻轻顶了他一下,眼媚如波地笑道:“阿姐救了你的性命,你小子准备怎么报答?”   李臻实在了解她,表面看似和自己很亲昵,但他若敢有非份之想,一定会抓得满手是刺,他也笑嘻嘻道:“小弟准备以身相许,以报答大姐的救命之恩!”   “去!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油滑了。”   赵秋娘脸一红,在他肩头狠狠捶了一拳,笑骂道:“你小子居然想占我的便宜,做梦吧!”   “是大姐想占我的便宜好不好?”李臻满脸无辜道。   赵秋娘虽然很喜欢这个小弟,却不打算把玩笑继续深入下去,她转身在一块大石上坐下,从腰上摘下酒葫芦喝了两口,又扔给了李臻,“喝点酒御御寒,这里可比洛阳冷。”   李臻也感到嵩山的寒意,他灌了几大口酒,一股暖意从他体内涌出,身体顿时舒服了不少,他在赵秋娘身旁坐下,问道:“秋娘大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就知道你小子要先问这个,却不关心是谁想刺杀你?”   “我当然关心,不过我更关心秋娘大姐。”   “你小子越来越油嘴滑舌了,等回头我告诉你大姊,让她好好收拾你!”   赵秋娘说笑了两句,但她也知道,她需要向李臻说明自己在这里出现的原因。   “我接到一个活,护送一对长安豪富兄妹来嵩山少林寺上香,其实他们自己就有护卫,但我对嵩山很熟悉,所以朋友便把我介绍给他们。”   李臻心中一动,连忙问道:“莫非是王元宝兄妹?”   “你怎么知道?”赵秋娘惊诧地望着他。   说到长安的富豪兄妹,李臻本能地想到王元宝,而且王元宝曾给他说过,他们王家在少林寺供有香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王轻语,李臻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期待。   其实李臻和王轻语接触并不多,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只是王轻语的美貌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而且王轻语曾经帮助过他,使他总觉得还欠王轻语一个人情。   “我认识他们兄妹,在高昌时就认识。”   赵秋娘笑了笑又继续道:“是我的一个徒弟发现你被人盯上,但我们也只有三个人,打不过那些黑衣人,所以只能寻找机会救你。”   “秋娘大姐,那些黑衣人是谁派来的?”李臻沉吟一下问道。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一个个排除,你要不要听听?”   “秋娘大姐肯说,小弟当然洗耳恭听。”   赵秋娘脸上笑容消失,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她沉思片刻道:“今晚刺杀你的黑衣人一共有二十四人,个个武艺高强,虽然很多王公贵族都有护宅家将,但类似今晚黑衣人这样实力的组织也只有七个。”      第129章 护队保镖      很久以来,李臻一直以为各种秘密组织只是武侠小说上的渲染,很简单,侠以武乱禁,大唐王朝是不会允许江湖组织和武林门派合法存在。   直到后来他才渐渐明白,各种秘密组织其实一直存在,只不过它是权力的副产品,为权力斗争和利益争夺服务,而不是那种超然于官府的武林门派。   大唐游侠众多,很多武艺高强的游侠被权贵用厚利招揽,逐渐沦为他们的鹰犬,各种依附权贵的秘密组织也就孕育而生。   李臻也曾听李林甫说起过神都洛阳的各种秘密组织,不过李林甫也只是泛泛而谈,他也说不清楚,如果赵秋娘肯告诉自己,他当然愿意洗耳恭听。   赵秋娘笑了笑道:“天子的内卫、薛怀义的白马宫、武三思的武将堂、武承嗣的武氏家将、太平公主的太平府、上官婉儿的上清楼,还有来俊臣的黑吏,这是神都最有名的七大秘密组织,你认为今晚刺杀你的是哪一个?”   李臻和上官婉儿的上清楼以及来俊臣的黑吏打过交道,而且他也知道,李旦和李显都各自有支持者,只是从来不显山露水。   他沉思片刻道:“我觉得可能是薛怀义的白马宫。”   赵秋娘却摇了摇头,“薛怀义的白马宫内全是武僧,而今晚之人不是和尚,所以他们不是薛怀义派来。   也不是内卫和上清楼,来俊臣的黑吏都身着镶银边的皂服,比较容易辨认,所以只有三个可能,武三思的武将堂、武承嗣的武氏家将和太平公主的太平府。”   事实上,李臻觉得武三思不太可能,毕竟武三思在佛经舍利案中和上官婉儿是盟友,他们不会这么快翻脸,而来俊臣是薛怀义的人,他倒有可能,黑吏也可以换装,不一定总穿银边皂服。   至于太平公主,李臻还没有和她打过交道,不能肯定,倒是武承嗣和自己有仇,会不会是武芙蓉想借机除掉自己?   李臻又问道:“秋娘大姐知道嵩山韦真人吗?”   “怎么可能不知?”   赵秋娘冷笑一声,“这个妖道在神都掀起了多大的风浪,居然还想当相国,惹得群臣愤怒滔天,天子只好被迫令他辞职,他也抽身回嵩山,却在嵩山混得风生水起,王元宝兄妹不就是为他而来吗?”   李臻并没有吃惊,只是淡淡笑道:“他们不是去少林寺上香吗?”   “那只是借口,他们的真正目的是去嵩南观见这个韦真人。”   这时,李臻站起身长长伸了一个懒腰,他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长长的鸡鸣,东天空已泛起鱼肚白。   李臻想了想,便对赵秋娘笑道:“秋娘大姐,不如让我也跟着你吧!就当你多了一个手下。”   ……   王氏兄妹的上香队伍大约有四十余人,十几辆大车,除了十几名家仆侍女外,其余三十人都是护卫保镖。   赵秋娘是洛阳地头蛇,在洛阳附近人脉众多,王元宝又出三百贯钱,聘请赵秋娘护卫他们前往嵩山。   赵秋娘带了两个徒弟随行,不过第二天队伍出发时,赵秋娘身边又多了一个徒弟,赵秋娘是信得过之人,护卫首领也没有把这个多出来的徒弟放在心上,他大声吆喝着,命令手下弟兄搬运物品上车,准备出发了。   李臻的马和皮囊已经从客栈取回,昨晚刺杀他的黑衣人已无影无踪,问了不少人,都不知道昨晚出现了一群黑衣人,就仿佛他们凭空消失一般。   李臻换了一身武士服,实际上武士服和平常穿的襕衫差不多,两边开叉,便于骑马走路,下身穿长裤,腰束革带,脚蹬一双长筒皮靴,后背弓箭,腰佩长剑,显得十分精神抖擞。   赵秋娘的另外两个徒弟李臻都认识,其中一人就是在大姊酒铺前被他打伤的无赖头子,名叫张炜,虽然已时隔半年,但他见到李臻,还是有点尴尬,一直低头不语,不过就是他发现了跟踪李臻之人。   另一人叫做林擒虎,是赵秋娘的三徒弟,长得极为威猛,使一根五十斤重的铁棍,他不骑马,而是步行护卫。   这时,王元宝从客栈内快步走出,他妹妹王轻语跟在身后,她穿着一条色彩艳丽的银泥黄罗裙,上身穿着襦衣,肩上披着红帛,因为外出旅行的缘故,头上戴着一顶帷帽,轻纱遮住了她的容颜。   待王氏兄妹各自上了马车,车队启动,缓缓向嵩山少林寺方向进发。   ……   少林寺距离登封县约四十里,大部分是山路,车辆行走十分缓慢,到中午时,队伍只走了一半的路程。   路过一片松林时,护卫首领被王元宝叫了过去,片刻,他回头大喊道:“老爷有令!就地休息。”   马车停在路边,侍卫们纷纷进松林内休息,李臻也牵马进了松林,在松林边缘找了一块大石坐下。   这时,赵秋娘走过来,给了他两块肉饼和一壶酒,坐在他身边笑道:“堂堂的贞观殿散卫,开国县男爵,居然化身为我的徒弟,不觉得委屈吗?”   “当秋娘大姐的徒弟,有什么可委屈的。”   李臻笑了笑,他又惊讶地问道:“秋娘大姐怎么会知道我是贞观殿侍卫?”   赵秋娘也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她随即淡淡一笑道:“我还能怎么知道,你大姊告诉我的呗!”   李臻着实感到奇怪,大姊只知道他是皇帝的贴身侍卫,但具体什么岗位,他从未告诉过大姊,就连张曦也不可能知道,这是宫中机秘,只有内部侍卫才清楚,赵秋娘怎么知道?   他刚想再问,这时远处护卫首领在叫赵秋娘,赵秋娘便将手中的胡饼也塞给了李臻,笑道:“能者多劳,都给你了!”   她站起身快步向松林外走去,李臻咬了一块肉饼,望着她背影走远,心中充满疑惑,她怎么会知道宫中的机密?   这时,李臻若有所感,他一回头,却见王轻语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李臻慌忙起身抱拳行礼道:“王姑娘,好久不见了。”   王轻语慢慢走上前,秀眉轻轻一挑问道:“车队出发之时我就看见你了,我就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见我?结果最后是我来找你,是不是我们王家得罪了你,让你怀恨至今?”   李臻勉强笑了笑,他能体会到王轻语话语中的不满,这可让他怎么回答?   “王姑娘言重了,王家并没有得罪我,我没有忘记王姑娘把影舍利给我,也没有忘记令兄对我大姊的帮助,我和王家没有仇恨!”   王轻语听他还记得舍利之事,脸色稍稍好看一点,但语气中依然有一丝不满,“那你为什么不过来打个招呼?就像陌路人一样,我们兄妹就那么不值得你交往吗?”   一个个如同弩箭一般尖锐的问题,使李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抵御盾牌了,这时,赵秋娘缓缓走过来。   “王姑娘,你错怪李公子了,我觉得他并不是不想和你们交往,而是他觉得自己身份略略低微了一点,毕竟他是我雇来的帮手,而你们是东家,王姑娘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臻简直哭笑不得,赵秋娘竟然帮他找了这个借口,以后被王轻语知道真相,自己又该怎么解释?   不过这个借口似乎有了效果,王轻语脸色更加和缓了,问李臻道:“是这样吗?”   李臻看了一眼赵秋娘,见她转过脸去,不理睬自己,他只得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赵秋娘给他找的借口。   王轻语用一种责怪的目光望了他半晌,又道:“你和赵馆主之间的交易我不管,但作为老朋友,我想请你喝杯茶,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李臻不好再拒绝,便欣然点头答应,“那就打扰王姑娘了!”   ……   李臻走进了王轻语的马车,从外面看,王轻语的马车并不华丽,只是略显宽大,但马车内却是另一个天地,就是一间移动的屋子。   虽然布置得并不算金碧辉煌,但也极为考究,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车壁用色彩艳丽的蜀锦装饰,车厢内并没有看见香炉,却流动着一种淡淡的幽香。   靠车窗摆放着一张紫檀木小桌,固定在车壁上,小桌上放着一只白玉花瓶,花瓶内斜插着几株淡黄色的腊梅,腊梅开得正艳。   “请进来坐!”王轻语满脸笑容地邀请李臻进她的马车。   一名十一二岁的小丫鬟上前替李臻脱了鞋,换上一双厚软的绒鞋,李臻这才走进车厢,在小桌旁坐下,他看了看自己身后,角落里堆放着几十卷书。   “路上无聊,看看书消遣!”王轻语坐在李臻对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李臻这才注意到她的容颜,依旧是那般美艳无双,俨如一朵刚刚绽放的白牡丹,只是和上次长安相见,略有几分清减,但更显得她楚楚动人。   这时,小丫鬟给他们上了茶,李臻端起热气腾腾地茶杯喝了一口茶,笑道:“上次王姑娘送我影舍利,我一直没有机会……”   李臻话没有说完,便见王轻语向自己急使一个眼色,他心中一怔,不由回头望去。      第130章 嵩南小镇      小丫鬟开了门,只见王元宝出现在门外,他满脸笑容,“贤弟,好久不见了!”   李臻连忙起身向他行礼,“小弟见过王大哥。”   王轻语却十分不高兴,自己刚把李臻请到车厢,兄长就赶来了,他是什么意思,连自己交友也要干涉吗?   王元宝仿佛没有看见小妹阴沉的脸色,他呵呵一笑走进车厢内,向李臻行一礼,“贤弟请坐!”   他自己大大咧咧盘腿坐下,小丫鬟连忙给他也倒了一杯茶,王元宝刚刚得到消息,李臻竟然也在队伍中,而且被他小妹请去车厢,这令王元宝又气又恼,上次小妹擅自把影舍利送给李臻,已经令他火冒三丈,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居然又出现了。   不过王元宝的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心中再恼火,也绝不会在李臻面前表露出来,当然,他的心思瞒不过王轻语,王轻语冷冷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王元宝也不看小妹,满脸堆笑地问道:“贤弟最近在忙什么?”   这段时间王元宝在长安,他不知道李臻进宫做了侍卫,而且被武则天看中,升官封爵,王元宝还以为他在南市谋生。   李臻欠身笑道:“就是一个闲人,偶然帮大姊卖酒,但大部分时间都在闲逛,交结朋友,这次秋娘大姐请我帮忙,跟他来保护几名去嵩山的香客,没想到竟然是王大哥,真是太巧了。”   “确实很巧啊!看来我们是有缘分,哈!哈!”   王元宝干笑两声,眼角余光却瞥向小妹,见她居然拿起一卷书,全神贯注地看起书来,他心中暗暗恼火,这不是明摆着不给自己面子吗?   李臻却看出了他们兄妹之间的芥蒂,他也觉得浑身难受,不想参与在他们兄妹之间,他便起身拱手对王轻语笑道:“多谢王姑娘的茶,我还要去整理一下东西,马上要出发了。”   王轻语也盈盈起身,歉然道:“轻语待客不周,没有能好好招待公子,很抱歉!”   李臻笑了笑,又向王元宝点点头,穿上自己皮靴,便跳下车去,他刚下车,便听见车厢内传来王元宝极为不满的声音,“什么叫待客不周,小妹,你是在说我不该来吗?”   “哼!你为什么来,你心中肚明!”王轻语也似乎发火了,毫不客气顶撞兄长。   “你把话说明白,什么叫我心知肚明!”   “他是我的朋友,我请他来喝杯茶,你干涉什么?还有上次我明明就在洛阳,你为什么告诉他,我回长安了?”   半晌,才听王元宝冷冷道:“你对他太垂青了,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他的人情我已经还了,我就明着告诉你,我绝不会再允许你和他来往!”   “你简直横蛮无礼!”   ……   听到这里,李臻摇摇头,快步回到队伍中,找到了自己的马匹,他对赵秋娘歉然道:“秋娘大姐,我可能要先去一趟嵩南观,暂时就不去少林寺了。”   赵秋娘奇怪地问道:“你不是说,去少林寺正好有公务,那就不妨一起去好了,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   李臻想起王元宝的势利,心中着实不舒服,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又道:“我回来后再去少林寺,另外,烦请秋娘姐暂时替我保密,我是说在宫中做侍卫之事。”   赵秋娘似乎有点理解了,她轻轻点头,“我明白了,你去吧!”   李臻翻身上马,沿着西面一条小路疾奔,激起滚滚黄尘,渐渐地远去了。   车窗前,王轻语默默望着李臻骑马远去,她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   韦方什其实是一名方士,访仙炼丹,长期隐居嵩山,但从三年前开始,他不再甘于寂寞,借助薛怀义的权势,强行占据了嵩山西南部的嵩南道观作为自己老巢。   嵩南观距离少林寺约五十里,原本是一座默默无闻的小道观,可自从韦方什成为观主后,这座道观便开始声名鹊起,在嵩山名气越来越大,又在去年重建,占地千亩,成为了嵩山数一数二的大道观。   半年前,韦方什被薛怀义举荐进京,嵩南观被武则天下旨改名为嵩南宫,地位更加超然。   嵩南宫位于一座狭小的盆地内,道宫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向山上绵延,远远望去,飞檐斗拱,显得颇为壮观,尤其宫内最大的一座建筑:老君殿,看起来就俨如一座小型宫殿。   随着嵩南宫的强势崛起,一座小镇也随即在盆地内出现,实际上就是一条长约一里的街道。   街道两边酒肆、客栈、青楼、邸店、骡马店、药坊、杂货铺等等各种店铺林立,足有数十家之多,这些店铺一半以上都是嵩南宫的产业。   从各地赶来的香客、求道者、游玩的士子、求牵魂术的富豪随处可见,使店铺的生意十分兴隆。   次日中午,李臻骑马来到了嵩南小镇,他走了冤枉路,原本昨晚就可以到来,被一名樵夫指错了方向,使他至少绕道一百多里,他马袋中没有干粮,腹中饥饿,进了小镇,便直奔一家酒肆而去。   李臻被酒保迎进大堂坐下,立刻问道:“有什么现成的吃食?”   “回禀公子,有小葱羊肉饼,刚刚才做好,味美可口,五文钱一张。”   “先给我来三张填填肚子,再随意来几样特色菜,温一壶酒!”   “公子稍等,马上就来!”   酒保快步去了,不多时,端来三张羊肉嫩葱饼,喷香扑鼻,又摆上一壶酒,笑道:“公子先请用,厨房在烧菜,很快就来!”   李臻风卷残云般地吃掉两张饼,腹中才稍微舒服一点,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细细嘎了一口酒,眯眼打量其他客人。   虽然正是午饭时间,但堂内客人并不多,连他在内只有四桌客人,一桌是几名士子,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应该是来洛阳参加科举,抽空来嵩山游玩。   另一桌是几名皮毛商人,他们脚边堆放着几捆刚从山中收来的皮毛,而最靠外面一桌是五六名年轻道士,谈笑风生,声音很大,点了满满一桌酒菜,应该就是嵩南观的道士。   就在这时,门帘一挑,一名乞丐瘸着腿走进来,他看起来很年轻,只有二十岁左右,眉目颇为清秀,穿一件破旧肮脏的儒袍。   年轻乞丐刚走进店堂,便看见了聚在一起吃饭的道士,他脸色一变,转身便走,却被一名道士拎住脖领,“哟!这不是韩公子吗?怎么开始要饭了?”   道士用力一拽,将这名年轻乞丐拉得摔倒在地,几名道士皆大笑起来,另一名道士用脚踩住年轻乞丐的脸,满脸恶毒的笑容。   “你说你知道我师父牵魂术的秘密,四处宣扬,有几人相信你的话了?被打断一条腿还不悔改,今天道爷正好闲得没事,想把你的另一条也打断,你说要不要?”   年轻乞丐被踩住脸,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招摇撞骗,不得好死!”   几名道士大怒,跳起来便围着年轻乞丐拳打脚踢,他们下手狠毒,打得乞丐连声惨叫,最后晕死过去。   几名道士才拍了拍手,恶狠狠地骂了他几句,对一旁的酒肆掌柜道:“酒菜记在帐上!”几名道士随即扬长而去。   李臻在一旁冷眼旁观,这种事情他早已司空见惯,也不想仗义出手,况且他身负重任,不宜惹事上身。   几名道士走远了,掌柜才恨恨啐了一口,他对这些吃白食的道士也同样深恶厌绝,他又看了看躺在地上呻吟的乞丐,眉头一皱,对旁边酒保道:“给他一点剩菜,把他赶出去!”   酒保拿了两块道士吃剩下的面饼塞给他,“快出去吧!我们也要做生意。”   年轻乞丐慢慢爬起身,拄着杖一瘸一拐地走了,店堂内又恢复了安静。   这时,酒保把李臻的菜端来,李臻笑问道:“刚才有道士说,那乞丐知道韦真人的秘密,是真的吗?”   酒保嘴一撇,不屑道:“那乞丐是在胡言乱语,根本没人睬他,若是真的,早就被打死了,韦真人岂能容他,公子说是不是?”   “看他模样,好像是读书人,不是乞丐啊!怎么混得如此惨?”   “公子若有兴趣,去问他本人吧!他就住在小镇东面的破庙内……”   “王顺,你还啰嗦什么?”掌柜不高兴地打断酒保的话,酒保吓得吐了一下舌头,转身匆匆去了。   李臻也不再多问,端起一杯酒,眼中若有所思。   ……   吃罢午饭,李臻牵马慢慢走过小镇,来到了小镇西面,一眼便看见了酒保所说的土地庙,建在低缓的山腰上,早已破败不堪,一半都塌掉了。   他牵马走上山腰,进了土地庙,庙内的泥塑早已被打碎,满地泥块,窗户也只剩两个空洞,地上长满了杂草。   这时,李臻听见旁边厢房内似乎有动静,便慢慢走过去,探头看了看,只见刚才的年轻乞丐正蹲在墙角,狼吞虎咽地吃着干饼。   李臻轻轻咳嗽一声,年轻乞丐吓得浑身一抖,慢慢转过头来,“你……你是谁?”   李臻给了块肉饼给他,“我是路过这里,想问你几句话。”   年轻乞丐看见了肉饼,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把肉饼拼命向嘴里塞。   李臻一直等他吃完了饼,才冷冷道:“吃了我的东西,至少该回答我的问题吧!”   年轻乞丐打个饱嗝,又喝了几口清水,这才怯生生问道:“你想……问我什么?”   “我想听一听韦真人的秘密,你不是逢人就说,你知道他的秘密吗?”   “我……我不知道!”   年轻乞丐吓得脸色大变,身体拼命向墙角里缩,眼睛惊恐地望着李臻。   李臻走到他面前,弯下腰道:“看你的样子也不是天生的乞丐,应该是个读书人,估计我是第一个向你打听韦真人秘密之人,难道你就打算一辈子当乞丐,或者像野狗一样被那些道士打死?”   “你是……什么人?”   “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但你的机会并不多,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你自己了。”   年轻乞丐呆呆看了李臻半天,他忽然抱住李臻的腿放声大哭道:“我什么都愿意告诉你,求你帮帮我!”      第131章 夜探道宫      这个年轻乞丐名叫韩义,他的父亲韩福德原是登封县首屈一指的富豪,家有良田千顷。   但就在三个月前,韩福德访韦真人,肯求对方给他施予牵魂之术,他想和自己去世多年的亡妻相见,不料他被某种不知名的高深仙术迷惑,心甘情愿拜韦真人为师,又将全部家产献给了嵩南宫。   不久,韩福德不明不白死去,正在洛阳太学读书的韩义接到父亲噩耗,便从洛阳急急赶回。   他发现家产已被韦真人霸占,土地成了嵩南观的观产,韩义万分愤怒,上门和韦真人论理,却被韦真人的徒弟打断一条腿并扔出道宫,他不甘离去,从此沦为嵩南镇的一名乞丐。   说到最后,韩义已泣不成声,“我父亲被他们害死,家产被霸占,我告状无门,就恨不得一死,去陪伴可怜的父亲!”   坦率地说,李臻的脸上并没有浮现出多少怜悯的表情,这种悲惨事情他看得太多,听得太多,他没有过多精力去安慰眼前这个可怜的乞丐,他的思绪一刻不停,沉浸在更重要的事情之上。   李臻很耐心地听韩义讲完自己不幸的遭遇,等他情绪稍稍平静,这才问他道:“我很同情你的不幸,不过我现在更想知道韦什方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你告诉我!”   韩义吓得浑身一哆嗦,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墙角缩去,李臻逼视着他,目光凶狠,“你是在骗我,对不对!你根本就不知道韦什方的秘密。”   韩义吓得浑身发抖,低下头不敢吭声,李臻掩饰不住脸上的失望,摇摇头道:“你不思报仇,总是指望别人帮你,你就算当一辈子的乞丐,也休想有翻身的一日。”   韩义眼中流下两行热泪,紧咬一下嘴唇道:“我确实不知道他牵魂术的秘密,我若真知道,早就被他杀了,不过我却知道他的另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李臻冷冷地看着他。   “大概一个月前,我遇到一个受重伤的小贼,他潜入嵩南宫偷盗,发现了……”   韩义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他就是那个小贼,此时,李臻脸上的失望之色完全消失了,变得兴趣十足,他静静地听他说完,问道:“你说的可是真?”   “是那个小贼临死前告诉我,我觉得应该是真。”   李臻沉思良久,如果韩义说得是真,这确实是一个意外收获,不过他还需要亲自去探查一番。   李臻又取出十几枚金币递给他道:“这几天嵩南镇恐怕会不安全,你先去登封县躲一躲,我会尽力帮你夺回财产。”   韩义连连磕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韩义瘸着腿先一步离去了,李臻不久也返回嵩南镇,找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夜幕渐渐降临,嵩南镇变得安静了,大部分店铺都关了大门,只有东面的一家青楼除外,它看起来永远是那么生意兴隆。   不断有年轻或者不年轻的道士从长长的围墙内翻出来,满脸兴奋地向那扇充满诱惑的大门摸去。   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道士满心炽热地奔至青楼前,还没有来得及去体验人生的愉悦,青楼大门旁却闪出一名黑影,狠狠一掌砍在他脖子上,他顿时晕了过来,被黑衣人拖进夜色之中。   李臻扛着中年道士从后窗翻进自己房间,他动作迅速地剥掉他的道袍,竹道冠也摘下来,又摸到他腰间一块铜牌。   李臻看了看,上面写着‘妙玄子’三个字,估计就是这个道士的名字了。   “你是……谁?”   道士慢慢苏醒了,但他刚问出一句话,眼前又出现一个斗大的拳头,脑门心一阵剧痛,他再一次晕过去了。   李臻用绳索将手脚绑住,嘴也用破布堵住,将他塞进柜子里。   这才在镜子前打扮了一番,不多时,一个头戴竹冠,身穿青布道袍的年轻道士出现在镜子前。   他向镜子笑眯眯行一礼,“阿弥陀佛!贫道妙玄子。”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   一直等到两更时分,年轻道士才从客栈后院翻了出去,他后背一口长剑,动作十分迅速,不多时,李臻便摸到了嵩南宫的围墙之外。   他对韩义告诉他的秘密很有兴趣,不过他要亲眼目睹,才能确定这个秘密存在。   韦什方在一年前还只有百名弟子,但从半年前开始,他的弟子激增,短短几个月时间,嵩南宫内就有了近八百名道士,来自天下各地的求道者都希望能在这里学到神仙之术。   大量涌来的新人使道宫内十分混乱,这便给了李臻机会,他翻过围墙,整理一下道袍,不慌不忙向内院走去,他目标就是那座堪比宫殿的老君殿,老君殿位于内院,有一队道士在周围执刀巡逻。   正是这队多余的巡逻道士使李臻对老君殿内的物品更加感兴趣了,当他摸进老君殿内,他才发现殿内另有乾坤,原来大殿只是一座外壳,里面却被砖木分隔成了几间大仓库。   他很快便找到了仓库的入口,这些仓库虽然大门紧锁,却都有透气窗,高不到一丈,但宽却有三尺的透气窗足以让他轻松翻入。   不过李臻一连潜入三间仓库,仓库内都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物品,他没有发现韩义告诉他的那些军用物资。   但当他潜入最后一间仓库时,他眼前出现了一座堆积如小山般的麻袋。   李臻迅速上前,用剑挑开了一条麻袋,里面竟然是捆扎好的皮甲,约有三十多副,这虽然不是唐军的正式装备,但也属于严禁民间拥有的军品。   李臻连挑开十几只麻袋,里面都是皮甲,他迅速估算了一下,这间仓库内至少有三千副皮甲,李臻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个韦真人在道宫内藏了这么多皮甲,他想做什么?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一线灯光,他这才发现角落里还有一间小屋,光线就从小屋里传来,李臻敏捷地奔了过来,贴身站在门外,从小门上的缝隙,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屋内的情形。   房间内大概有四五个道士,正聚在一张小桌前喝酒吃肉,谈笑风声。   “听说明天会有个大富豪过来,长安王元宝,你们听说过吗?”   “当然知道,长安首富嘛!师父又要发财了。”   “我看不光是发财那么简单,师父又要有艳福了。”   “此话怎讲?”几名道士都聚拢上来。   “你们不知道吧!王元宝的妹妹也来了,那可是长安出了名的美人。”   几名道士都心领神会,一起嘿嘿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李臻忽然感到身后有异,他一回头,顿时吓了一跳,只见几丈外站着一名道士,正举着一把军弩对准了自己。   但他前胸却透出一段剑刃,嘴被一只手紧紧捂住,显然这名道士想偷袭他,却被后面之人干掉了。   道士身后闪出一名身材娇小的蒙面黑衣人,李臻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身影,正是前天半夜救了自己的赵秋娘。   可赵秋娘不是去保护王元宝了吗?她怎么又出现了……   赵秋娘向李臻招招手,又指了指被她杀死的道士,意思让他过来帮自己处理尸体,李臻会意,上前将道士的尸体藏好,便跟着她向仓库外奔去。   ……   离开了道宫,两人进入一片半山腰的松林,李臻围着她上下打量。   “臭小子,你在看什么?”   “这个美女应该在少林寺才对吧!她怎么又长翅膀飞到这里来呢?真是奇怪啊!”   “奇怪你个头!”   赵秋娘摘去了面罩,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记,笑骂道:“救了你这个臭小子的命,不好好谢我,居然先质问我?”   李臻夸张地捂住头,笑嘻嘻道:“糟糕了,我发现了秋娘大姐的秘密,她要杀人灭口了!”   “臭小子,别管我的事,我就问你,到底谢不谢我的救命之恩。”   虽然赵秋娘出现得蹊跷,但不管怎么说,她确实救了自己,否则那道士射出一箭……   他也收起了玩笑之心,向赵秋娘深深行一礼,“多谢秋娘大姐两次救了小弟性命。”   赵秋娘娇笑一声说:“这才像话嘛!有这份心就行了,救你其实也是救我们自己嘛!”   “你说什么?”   李臻立刻凑上前涎脸笑道:“秋娘大姐把话说清楚点好吗?为什么救我就是救你们自己,你们是谁?”   “你这小子怎么像茅厕里的嗡嗡一样,见缝就钻!”   赵秋娘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她笑着踢了李臻一脚,给他解释道:“你应该知道我师父和上官舍人的关系,是她托了我师父,我师父便让我来助你,至于护卫王元宝,只是恰逢时机而已。”   如果赵秋娘之前说这个理由,李臻会深信不疑,但赵秋娘此时的刻意解释,却让李臻不太相信了,赵秋娘显然在隐瞒着什么?   “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说说眼前的事情吧!”   赵秋娘发现他眼中有疑惑,知道他开始怀疑,连忙打断他的思路,“这么多皮甲,你打算怎么处理?”   这句话把李臻的思路拉回来了,他想了想,嵩山附近似乎没有驻军,那么他只能依靠登封县官府了。   他眼珠转了两圈,又说出了心中的另一个疑惑,“那些在登封县刺杀我的黑衣人……他们到哪里去了?”   赵秋娘冷笑一声说:“他们依旧在暗处盯着你!”   “在暗处么?”   李臻夸张地一转身,打手帘向两边树林内张望,“贫道怎么没有看见?”   赵秋娘被他的滑稽模样逗乐了,她咯咯娇笑道:“我要回去告诉你大姊,她的兄弟想出家当道士了,我就期待她拿擀面杖好好伺候你,看你再装!”   李臻的插诨打科冲淡赵秋娘意外出现的尬尴,赵秋娘暗暗夸奖他聪明知趣,便道:“他们不是不想对你下手,而是在等待命令,若没有继续刺杀你的命令,他们就算面对面和你擦肩而过,也不会动你一根毫毛。”   李臻负手在树林内来回踱步,脑海里迅速思索几个事件之间的关联。   首先他秘密赴嵩山调查任务是来自皇帝武则天,这就注定了这件事非同小可,上官婉儿也告诉过自己,韦什方是薛怀义推荐给圣上,那么调查韦什方实际上就是调查薛怀义。   直到前天晚上,他还以为是调查韦什方的伪仙术,直到他今夜亲眼看见了数以千计的皮甲,他才忽然意识到,事情绝非那么简单。   是谁泄露了自己肩负的秘密使命,刺杀自己的黑衣人是谁?他们下一步的目标在哪里?甚至赵秋娘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将一连串的疑问罗织在一起,便出现了一个清晰的暗斗之局,武则天或许只想知道韦什方的仙术秘密。   但在这个秘密下面却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阴谋漩涡,双方围绕这个漩涡进行激烈的斗争,就先谁先抢到先手。   李臻取出自己的银牌递给赵秋娘,“烦请秋娘施主立刻去一趟登封县,让县令率衙役赶来嵩南宫。”   赵秋娘接过银牌看了看,她认识这是皇帝贴身侍卫的银牌,权力很大,问题是小小的登封县令是否认识这块银牌?就算认识,县令又敢惹皇帝亲封的韦真人吗?   “你确定这块银牌对登封县令管用?”赵秋娘疑惑地问道。   李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除了找登封县衙外,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尽力而为吧!”   赵秋娘点了点头,她也正好要去一趟登封县,“我最迟明天中午赶回来,你自己保重!”   赵秋娘离开了松林,向山下奔去,李臻望着她身影远去,这才像个游方道士一般,慢慢悠悠返回了自己的客栈。      第132章 得财望色      次日上午,王元宝的车队抵达了嵩南宫,嵩山真人韦什方亲自率领众徒弟来大门前迎接这位富甲一方的大财主。   “久闻韦真人仙名,王元宝唐突来访,希望没有打扰真人修行!”   “哪里!哪里!王东主不是派人送拜帖了吗?怎么谈得上打扰,王东主这样懂得礼数的香客,嵩南宫万分欢迎啊!”   韦什方身材高大,鹤发童颜,看不出年纪,身穿杏黄色太极袍,手执一柄拂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仪态。   他眼睛笑眯成一条缝,透过王元宝的肩膀,目光落在后面王轻语身上,不过王轻语戴了帷帽,看不见容貌,让他失望之余,又多了几分期待。“王东主请入鄙观用茶!”   “仙长请!”   王元宝吩咐侍卫不要跟随,在大门外等候,他这才和韦什方进了道宫大门,王轻语则跟在兄长身后,身边只有一名贴身小丫鬟跟随。   他们进了贵客堂分宾主落坐,几名道士上了茶,这时,王轻语已经摘下了帷帽,她艳丽无双的娇颜顿时使韦什方的目光变得炽热起来。   “王姑娘有慧根啊!不修仙可惜了。”韦什方轻轻叹息一声道。   “仙长过奖了,轻语不过一介俗人,和仙无缘!”   “我不会看错人!”   韦什方深深注视了王轻语良久,又摇摇头,仿佛在为王轻语感到惋惜,他又回头对王元宝笑道:“王东主是来求仙术吧!”   “正是!”   王元宝连忙欠身道:“家母去世多年,我们兄妹日夜想念,听说仙长有牵魂之术,可以让我们见到母亲之魂,我们兄妹特恳请仙长小施法术,以成全我们兄妹的思母之心。”   “施展仙术需要令堂的画像和生前书信,王东主带来了吗?”   “当然带来了!”王元宝怀中抱住一只木匣子。   韦什方笑了笑,目光从王轻语胸前掠过,又轻捋雪白的长须道:“另外,还需要一点费用……”   不等韦什方开价,王元宝立刻一摆手,两名随从抬进一只箱子,他们把箱子打开,里面都是黄澄澄的金锭,闪烁着财富的光芒。   “这里是六百两黄金,是我们兄妹二人进奉给仙长的一点薄礼!”   以王元宝的身家,尽管他们付出了比别人多一倍的价钱,但对韦什方而言,这六百两黄金还是远远不够。   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王元宝是长安首富,韦什方不狠狠宰他一大笔钱,对不起‘首富’这个称号。   另一方面也是洛阳有人向他施加了巨大的压力,要求他两个月之内弄到十万贯钱,王元宝的到来就恰逢其时了。   不过韦什方自有办法让王元宝掏钱,倒不用立刻提出来,他立刻热情地邀请王元宝去他的招魂室接受仙术的洗礼。   临走之前,炽热的目光又将王轻语从头到脚剥视一番,就仿佛王轻语已经是他待宰的羔羊了。   贵客房内只剩下王轻语和她的贴身小丫鬟了,王轻语慢慢喝着茶,她是女人,心中异常敏感,韦什方看她的目光过于炽热了,令她心中着实有点不舒服。   这时,小丫鬟轻轻‘啊!’了一声,王轻语一回头,顿时愣住了,只见李臻就站在自己身后,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不知为什么,她心中顿时一松,李臻的出现让她感到了一丝安全。   “你……你怎么来了?”   王轻语克制不住心中的惊喜,她脸上泛起两团鲜艳的红晕,目光也比平时更加明亮。   “我走的时候,忘记和王姑娘告别了,特地赶来补说一句。”李臻笑道。   王轻语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去,他一定听到了兄长的话,兄长那些话太过分了,一定刺伤了他的自尊。   她叹了口气,低低声音道:“但我的想法和兄长不一样。”   “我知道!”李臻微微一笑,“所以我才来见姑娘。”   “你……”王轻语不知该怎么说,李臻的意外出现,虽然令她感到十分高兴,但同时也令她不解,他来这里做什么?   李臻仿佛明白王轻语的心思,淡淡一笑道:“这家道观有问题,我劝姑娘不要接受所谓仙术,其实他的牵魂术我也会。”   李臻想了一夜,已经想通了韦什方牵魂仙术的秘密,他一定是利用药物,比如把药物放在香炉中,再配合强烈的暗示,使对方产生幻觉,韦什方本身是炼丹方士,他炼制出了这种药物。   当然不可能每次都成功,比如那个被杀的长安富人就是失败了,所以对方不肯付钱,他们便杀一儆百,迫使不成功的富人也乖乖交钱。   只要自己搞到韦什方的药物,他李臻也可以实施牵魂术,也就揭穿了韦什方的秘密。   “你怎么也会仙术?”王轻语不解地问道。   李臻摇摇头,“这不是仙术,这其实是他敛财的骗术。”   “骗术!”王轻语愕然。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两名随从扶着王元宝回来了,他脸色极为苍白,处于一种半昏迷状态,王轻语连忙迎了上去,“阿哥,你怎么了?”   外面走来两名年轻美貌的道姑,一名道姑微微笑道:“王姑娘不用担心,每个接受牵魂仙术的人都是这样,既然是灵魂接触,肯定会异于常人,好好睡一觉,就会恢复正常了。”   李臻快步上前,翻开王元宝的眼皮,只见他瞳孔发散,这是受到了极度刺激的反应。   这时,两名年轻道姑一左一右围住王轻语,笑道:“下面就是王姑娘接受仙术了,请随我们来吧!”   王轻语忐忑不安地向李臻望去,李臻略一沉吟,点点头道:“我陪姑娘一起去!”   有李臻陪同,王轻语稍稍心定,便对两名道姑道:“好吧!”   两名道姑的任务是把王轻语带上养丹楼,至于李臻会有别人对付,她们只狠狠瞪了李臻一眼。   “王姑娘请随我们来!”   两人带着王轻语向内院而去,走了一段路,王轻语觉得不对,便问道:“刚才我兄长是向东去,怎么我是往西走?”   “姑娘有所不知,牵魂术男女有别,只因为阴阳差异,男的在外丹房,而女子必须在养丹楼,这是几年来的惯例,不会有错!”   王轻语又向李臻望去,李臻点了点头,王轻语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只得继续跟着两名女道士前行。   她已经细心地发现了两个女道士的异常,两名女道士走路腰肢轻摆,颇有几分妖治之态,脖子上还有未擦掉的脂粉,头发上竟然插着金发钗,这哪里还是出家人。   王轻语心中害怕,脚步越来越慢,眼看前面就是一座精致的三层小楼了,两名道士从旁边走来,拦住了李臻的去路。   “男客不许入内!”   王轻语顿时急道:“他是我的贴身护卫,他一定要跟我进去!”   一名女道士笑道:“有我师父在,王姑娘不用担心安全,再说,我们还要伺候王姑娘沐浴更衣,有男子在,很不方便!”   听说还要沐浴更衣,王轻语更加忧心,她拉住了李臻的胳膊,唯恐他会抛下自己离去。   李臻当然不会让王轻语一人进去,他要保护王轻语的安全,同时还要利用这个机会搞到韦什方的仙药。   李臻见对方防备严密,难以得手,便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们走吧!”   他推开两名女道士,拉住王轻语大步向外面走去,王轻语心中惶恐,快步跟随着李臻。   这时,韦什方的两名女徒弟心中大急,若被这个女人走了,师父不会轻饶她们,她们顿时焦急地大喊道:“快拦住他们,别让那女人走了!”   两边房舍内冲出十几名道士,手执刀剑蜂拥而上,李臻抽出长剑,大喝一声,长剑如暴风骤雨般疾刺。   李臻要保护王轻语,因此下手极狠,毫不留情,只片刻间,他便刺翻了五六人,几名道士倒在血泊中,其余道士都吓得纷纷后退。   李臻拉住王轻语快步奔跑,这时,正在等候王轻语到来的韦什方在养丹楼上看到了这一幕,他又气又急,转身狠狠地敲响了丹钟,这是召集弟子的信号。   韦什方的一百余名弟子迅速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是韦什方真正的弟子,跟随他多年,没有学会仙术,却学会了舞刀弄剑,成为了他的跟班打手。   百余名道士手持长剑将他们团团围住,此时李臻和王轻语距离大门只有五十步,但他们已经无法再冲过去,除非他杀光这些阻拦他的道士。   不时有道士猛地伸出手,想把王轻语抓住拖走,吓得王轻语连声惊叫,不断靠向李臻。   李臻左手紧紧搂王轻语的肩膀,挥剑向那些无礼的爪子劈去,他显得是那么狂暴,大声怒吼,手背上青筋突出,长长的手臂像铁箍一样把她牢牢锁在自己身边。   此时王轻语却没有吭声,尽管李臻那强有力的手时不时地抓紧了她的臂膀,但她心中感受到却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深深的感动。   他完全可以丢掉自己独自离去,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不弃不离地保护着她……   她能感受到他肩膀上男性特有的力量,给了她强大的依靠和安全感,她还能感受到他内心那强烈的责任感和一言九鼎的承诺……      第133章 道观生变      一名脾气暴躁的道士大喝一声,挥剑冲上,不等他出击,寒光一闪,他的胸膛已被李臻一剑刺穿,他惨叫一声,翻身倒地,这一剑狠辣无情,道士当场气绝身亡。   十几名刚要冲上来道士见此情形,又吓得退了下去,“杀了他!”道士们愤怒地叫嚣着,怒吼声起此彼伏,却没有一个人敢冲上前,双方僵持院子里。   但这种僵持没有维持多久,大门轰地被撞开了,赵秋娘的两个徒弟张炜和林擒虎冲了进来。   林擒虎手执铁棍像狼一般杀进人群,挥舞铁棍乱打,不少道士被他的铁棍打得骨断筋折,惨叫倒地,张炜也挺剑乱刺,一连刺翻了五六人。   王家的护卫们也跟在两人身后冲进大门,院子里一阵大乱,李臻抓住了这个机会,拉着王轻语疾奔,他长剑挥舞,一连劈翻数人,终于打开一个缺口,拉着王轻语冲出了嵩南观的大门。   此时,王元宝已被护卫们抬上了马车,他依然处于昏迷之中,随着王轻语被救出,王家的护卫纷纷撤出了嵩南观,但道士们却咽不下这口气,从道观追了出来。   数百名道士站满了大门外的广场,恶狠狠盯着王家车队,两个时辰前他们还列队欢迎贵客上门,可一转眼彼此就变成了刀剑相见的敌人。   王轻语脸色苍白,身心略有些疲惫,贴身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她的另一边则站着李臻,王轻语偷偷看了李臻一眼,他正在全神贯注地望着对面的道士,王轻语俏脸微红,想把自己手腕从李臻那宽大温暖的手掌中挣脱出来。   李臻这才惊觉,连忙放开了她,歉然地看了她一眼,“你先回马车休息吧!我来和他们交涉。”李臻柔声对她说道。   王轻语轻轻咬紧了嘴唇,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抚摸着自己略略生疼的手腕,心中异常纷乱,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心慌意乱,就仿佛她小时候做错了事被父亲当场抓住一样。   这时,道观大门边的一群道士纷纷向两边闪开,只见韦什方阴沉着脸,在几名徒弟的簇拥下从道观内走了出来。   韦什方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七名徒弟被杀死,二十几人受伤,他还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惨重的损失。   他想谋王家的财,也想贪图王轻语的色,原本一切都在他精心的算计之中,却没想到杀出一个年轻人,把他所有的计划都破坏了。   韦什方缓缓走上来,恶狠狠地打量一下李臻,他知道就是这个年轻人破坏了自己的计划,杀了自己徒弟,但他的目光最后却落在王轻语身上,他当然不会放过李臻,但他首先需要王家赔偿自己的损失。   “王姑娘,你们杀了我的徒弟,打伤了那么多人,就准备这样一走了之吗?”韦什方冷冷问道。   看见了这个导致兄长昏迷,又企图玷污自己清白的老道士,王轻语心中的怒火迅速燃烧起来。   她清朗而愤怒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是非曲直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是你的恶毒造成了无辜人的死伤,你休想把责任推给王家,王家虽然是一介商人,也绝不会任由你欺辱!”   韦什方咬牙狞笑道:“嵩南观是敕建道观,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今天你们不给我一个交代,就休想离开嵩南观!”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骚动起来,很多道士纷纷扭头向观内望去,李臻也发现了道观中冒起滚滚浓烟,道观内似乎失火了,一名小道士飞奔跑出来大喊:“仙长,老君殿失火了!”   韦什方大惊失色,他狠狠一跺脚,转身便向道观内冲去,他此时也顾不上王家了,挥手大吼道:“快去救火!”   道士们纷纷向道观内涌去,韦什方更是心急如焚,奋力推开几名挡路的道士,率先冲进了道观,站在对面的李臻也听得清清楚楚,他心中暗吃了一惊,老君殿不就是那座被道观伪装的仓库吗?   他立刻意识到有人要毁灭证据了,眼看着韦什方身影已经消失在道观大门内,李臻心急如焚,将一脸迷茫的王轻语向马车内推去,“快进马车,外面危险!”喊完最后一个字时,他的人已经奔到道观大门前。   大火就是从放满皮甲的仓库内烧起来,浓烟中夹杂着刺鼻的硫磺气息,各种助燃物使烈火蔓延得异常迅猛,短短时间内,烈火已经吞没了老君殿的宏伟的屋顶。   守卫老君殿的十几名道士都没有能逃出来,全部丧生火海,不过大部分人在大火被点燃前便已经死去,七八名黑衣人正不断地在老君殿以及周围的建筑点火,使这场大火越烧越猛烈。   “你们停下来!”   韦什方从远处奔了过来,挥舞着双臂,拼命大喊,他看见了几名正在点火的黑衣人,几乎把他急疯了,他不并在意那几千件皮甲,但仓库还有他从各地收集的炼丹材料,那是他多年的心血。   他不顾一切地向老君殿冲来,但刚跑了十几步,一名黑衣人从旁边大树上跳下,一剑刺进韦什方后背,韦什方惨叫一声,扑倒在地,黑衣人手起剑落,锋利的长剑刺穿了韦什方的后心,韦什方当即毙命。   但在韦什方被杀的一瞬间,一支箭倏然射至,迅疾无比,不等黑衣人反应过来,箭已射中了他的大腿,箭力极为强劲,竟射穿了他的腿。   黑衣人痛得闷哼一声,起身要逃,另一支箭又强劲射至,射穿了他另外一条腿,‘扑通!’黑衣人摔倒在地。   数十步外,李臻迅速背上弓箭,拔剑向这边奔来,片刻奔至他们面前,李臻将韦什方翻过身,只见他张大着嘴,眼睛也没有闭上,变成了死灰色,后背和前胸全是鲜血,身体正渐渐冷去。   李臻冷笑一声,这可是闻名天下的仙人,就这么容易被人干掉吗?   无奈,他只得又奔到黑衣人面前,只见他腿在微微抽搐,李臻暗叫不妙,一把扯掉他的蒙面黑巾,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不过他满脸漆黑,已经中毒身亡。   李臻又急忙搜查他的身,除了一只装毒药的小瓶子和一把剑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李臻心中恼火,不由狠狠踢了他一脚,眼看要到手的线索又断了。   他又抬头向四周望去,刚才还看见的几个黑衣人现在踪迹全无,这帮混蛋倒溜得快,李臻沉吟片刻,又拔足向养丹楼奔去,现在他已顾不上黑衣人是谁派来,他必须要先完成自己的任务,韦什方虽然死了,但他还有一线希望。   养丹楼是韦什方存放丹药之处,也是他的寝房,是他最隐秘之地,除了他最宠爱的两名女道士外,韦什方从不准任何弟子上楼。   李臻一口气奔上了三楼,找到了画有葫芦图案的一扇房门,这里应该就是韦什方丹房了。   李臻一脚踢开丹房大门,却发现这里已被人捷足先登,房间里躺着三具尸体,两名接引王轻语上楼的女道士,另一人是名三十岁左右的道士,三人都是被割断咽喉而死,身体下面是逐渐扩大的血迹。   李臻急奔进屋,可一个念头升起,他硬生生地刹住脚,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支剑从他眼前刺过,李臻不加思索,一脚侧踢,只听一声闷哼,躲在门旁的黑衣人被他一脚踢飞出去两丈远,身体重重撞在墙上。   这一脚踢得极狠,黑衣人肋骨被踢断两根,他吐了口血,眼看李臻的长剑向他疾刺而来,他忍痛一个后翻,‘砰!’地撞碎了窗户,只听一声惨叫,楼下随即传来沉闷的砸地声。   李臻快步走到窗前,探头向下望去,只见黑衣人很不幸地挂在一座假山上,头脸摔得稀烂。   李臻摇摇头,转身摸了摸地上三人的尸体,尸体还有余温,都是刚刚被杀,他心中不由暗暗赞叹,这帮黑衣人雷厉风行,一旦目标明确就立刻下手,果断狠辣,绝不拖泥带水。   李臻迅速在房间里翻找,摔死的黑衣人身上没有看到多余的物品,那他要找的东西一定还在这里。   他一连翻了十几只抽屉,抽屉内都空空荡荡,没有看见一颗丹药,这让李臻心中不由感到一丝困惑,韦妖道的丹药难道是藏在别处?   这时,李臻目光落在两名女道士身上,只见她们每人身边都有一个包袱,包裹摔破一点,里面的东西似乎是珠宝黄金之类。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翻过男道士的尸体,果然不出他所料,只见道士怀中紧紧抱着一只朱红色的葫芦,手上还捏着一只小卷轴,他展开卷轴,正是引魂丹的使用方法。   李臻不由笑了起来,这个男道士应该是韦妖道的徒弟,估计早和这两名女道士有勾搭。   今天老君殿失火,使他们找到了机会,便趁乱来偷韦妖道的密丹,准备一起私奔,不料却被黑衣人所杀,而自己正好上楼,使黑衣人来不及抢走丹药。   李臻将红葫芦和锦轴揣入怀中,又拾起两包沉甸甸的黄金珠宝,掂了掂,眼中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看来这趟嵩山之行收获不错。   他已经不像过去那样对钱财漫不经心了,毕竟在这个世俗的世界里,有了钱的润滑会使很多事情办得更加圆满,就像机器零件需要抹点机油一样。      第134章 多余的话      源于老君殿的大火越烧越猛,渐渐将整个道观都吞没了,所有道士都惊恐万分地跑到道观外的空地上。   此时,登封县县令孟延年带领一百余名衙役赶到了嵩南观,孟延年年约三十余岁,天授元年进士出身,颇为精明能干。   赵秋娘拿着李臻的令牌找到他,令他左右为难,一方是圣上敕封仙人,另一方却是圣上派出的贴身侍卫。   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用高举轻落的办法来应对,对于李臻的要求,他态度很好,表现出高度重视,亲自带领全县的衙役赶来援助,但到了具体事情上,他又必须斟酌一二再下手。   不过,孟延年此时深感庆幸,嵩南观被大火吞没,韦真人又及时死去,使他没有了后顾之忧,他配合李臻的态度也就更积极了。   “速速救火!”   孟延年急着直跺脚,命令手下所有衙役都担水去救火,广场上乱成一团,担水的道士,泼水的衙役,叫骂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赵秋娘带着孟延年找到了李臻,孟延年心情沉痛道:“我们一路疾奔,但还是来晚了一步,李侍卫,很抱歉了,这个结果我们也不想面对!”   他言外之意就是说,他们已经尽力了,这个结果和他们无关。   李臻已经没有心思责怪他来晚了,此时他急于离开嵩山返回洛阳,不过当他无意中看见车窗后露出的一双忧伤的美眸时,他急切的心情变得平静许多,一些事情在没有处理完之前,他还不能立刻离去。   李臻注视着越烧越猛烈的大火,摇摇头对孟延年道:“火就不用救了,等它烧完后自己熄灭,孟县令留一些人善后吧!”   李臻又说了几句便转身向马车走去,赵秋娘连忙跟上他,低声道:“这座道观内藏有不少财富,大火未必能烧毁,你看怎么办?”   李臻沉吟一下,反问道:“大姐的意思呢?”   “我想留下来处理此事!”赵秋娘很坦率地说道。   “可大姐只有三个人……”   “我的徒弟们已经赶来了。”   赵秋娘向远处一指,李臻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数十步外,二十几名携带刀剑的年轻男女站在一家香烛店铺的屋檐下,一个个腰挺得笔直,神情冷漠,李臻发现自己居然一个都不认识。   他有些惊讶瞥了一眼赵秋娘,但李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提醒她道:“大姐要当心那些放火的黑衣人。”   说完,他转身便走,可走了两步,他又停住脚步,回头对赵秋娘道:“还有一个叫韩义的年轻人,他父亲韩福德死在韦妖道手中,家产也被霸占,我答应过他,烦请大姐找出他的家产,一并还给他。”   赵秋娘点点头,“还有什么事吗?”   李臻想了想,便笑道:“暂时没有了,后面之事就辛苦秋娘大姐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赵秋娘一眼,转身来到了王轻语的马车前,王轻语一直在车内注视他,见他走来,连忙拉开了车帘。   “令兄现在情况如何?”李臻关切地问道。   王轻语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兄长,焦虑地叹了口气,“刚才有个老道士过来看了,他说兄长神智遭受重创,至少要调养半年才会渐渐恢复,李公子,我想……立刻返回洛阳。”   “这个……姑娘自己决定吧!”   王轻语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低声问道:“李公子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李臻摇了摇头,“我还要去一趟少林寺,恐怕不能与姑娘同行了。”   王轻语一双美眸中不经意地飘过一丝黯然,李臻的回答令她心中有点失落,她很想和李臻同行,但兄长的情形又令她焦虑万分,她只能将那份失落藏在心中,默默点了点头。   李臻又笑道:“反正我也在洛阳,过几天我会来探望令兄,我们应该不久后就会再见!”   王轻语的美眸亮了起来,她取出一把匕首,递给李臻,“这是父亲给我的随身之物,我送给公子,望公子保重自己!”   李臻接过了匕首,只见这匕首造型古朴,黑黝黝的外鞘,没有任何装饰,外表并不华丽,和酒志那把黄金宝石匕首有着天壤之别,但当李臻轻轻抽出一截刀刃,只觉寒气森森,锋利异常。   李臻心中立刻喜欢上了这把匕首,他将匕首插进皮靴,向王轻语拱手道:“多谢王姑娘赠刀,望王姑娘也一路保重!”   王轻语嫣然一笑,吩咐护卫首领出发,十几辆马车缓缓启动,在二十几名护卫的保护下向县城方向驶去,李臻默默注视着车队渐渐走远。   这时,县令孟延年慢慢走上前,对李臻道:“李侍卫,我有几句话,不知李侍卫是否方便?”   李臻收回心思笑道:“县令请说!”   孟延年看了一眼完全被大火吞没的道观,压低声音道:“大概在十天前,有几支车队从道观内运走了大量物资,他们都是夜行,经过登封县向北而去。”   李臻想起了那些空空荡荡的仓库,心中若有所悟,又问道:“不知运的是什么物品?”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还可以告诉公子,押运货物之人都是带刀僧人,至于运去哪家寺院,我就不知道了。”   李臻和他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暗示,他们都知道是谁运走道观的物资,只是……不能说出来。   ……   五天后,李臻返回了洛阳,他并没有耽误时间,也顾不上去看他刚刚组建的马球队,在嵩南观老君殿内发现的秘密始终像山一样压在他心中,他必须要尽快把这个秘密转移出去。   上官婉儿官房内,上官婉儿冷静地听完了李臻的详细汇报,她低头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她没想到韦什方会被人杀死,她当然知道那群黑衣人是谁派去,只是……消息是谁泄露出去?   眼前的局势令她感到十分被动,这让她怎么向圣上解释?   沉思好一会儿她才问道:“你为什么不抓一个知道内情的道士回来?虽然韦什方被杀,但他的徒弟应该知道牵魂术的秘密。”上官婉儿的语气中有一点儿失望,同时也有一点埋怨。   李臻当然考虑过这个方案,唯一知道韦什方秘密之人,就是他的大徒弟碧玄子,李臻事后得知,碧玄子精于口技,能惟妙惟肖模仿各种人说话。   可惜他也死了,当李臻赶到养丹楼时,见到了他的尸体,和两个女道士死在一起。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不能解决这个问题,李臻从怀中取出朱红葫芦,放在桌上,“这就是韦什方牵魂术的秘密,卑职在登封县试过。”   上官婉儿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的亮色,就仿佛黑暗的房间打开一扇窗,她抓起朱红葫芦,反复打量它,就仿佛打开葫芦,就会闪过一道仙灵之光,渐渐地,她的目光又变得凝重起来,“你是说……你试过?”她疑惑地向李臻望去,她没有听懂李臻的意思。   李臻又取出一只卷轴,一并递给了上官婉儿,“这是药物的使用方法,卑职在从韦什方大徒弟的尸体上搜到,在登封县我尝试过,卑职也可以用牵魂术了。”   上官婉儿迟疑一下,还是接过了卷轴,但她目光里却充满了惊讶,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也会?”   “是的,我也会!”李臻平静地回答。   “那是……是什么?”   “是一种药,放在香炉里,很快就会闻到香味,精神开始恍惚,你会感觉眼前的画像活动了,逝去的亲人出现在你身边,然后会听到仙鹤鸣叫,你仿佛置身于仙境……”   李臻仔细描绘牵魂术的效果,最后笑道:“其实这一切只是一种幻觉,你看到的只是几幅巨大的画像,关键在于药物,这就是韦什方所谓仙术的秘密。”   上官婉儿动心了,如果李臻能施牵魂术成功,那就证明了韦什方的仙术是骗术,至少她可以给圣上一个交代了。   “你有多大的把握?”   “大约有八成的把握,如果再有一个善于口技之人,卑职可以有九成的把握成功。”   “善于口技之人没有问题,我马上安排给你,我打算明天下午安排你给圣上施展牵魂术,可以吗?”上官婉儿满怀期待注视着李臻。   李臻默默点了点头,上官婉儿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她走了两步又道:“还有你在老君堂看到的所谓皮甲,我希望你能保持沉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舍人的意思是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作为一名下属,李臻不该问这句话,不过上官婉儿对李臻寄予很大的希望,她一心想把李臻培养成自己的左膀右臂,对李臻的疑问便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相反,她心中对他的能干充满了赞赏。   上官婉儿尽量用一种女性特有的轻柔语气解释道:“你我都知道韦什方其实是薛怀义的人,此人几年来一直在替薛怀义揽财,圣上也很清楚他和薛怀义的关系。   这次调查韦什方,实际上是在敲打薛怀义,他最近很不老实,安排了一件令我极为棘手之事,我必须扳回这一局。   至于私藏兵甲武器,当然也是大事,但要一步步来,圣上现在并没有除掉这个薛高僧的想法,所以有些多余的话就不必要说出来。”   “卑职明白了!”   上官婉儿慢慢走到他面前,鲜红的嘴唇在耳边楠楠低语,“好好准备明天的仙术,一定要成功,我会给你意想不到的奖励!”   她的声音慢慢变低,但一双美眸中的光泽却变得越来越炽热。      第135章 连环陷阱      李臻迷迷糊糊从上官婉儿的官房里走出来,脸颊上还依然能感受到那一丝柔软的触碰,那种细腻的感觉一直钻进了他的心中,触摸到了他内心深处那块最敏感的领地。   “李大哥!”   李臻走出了太初宫大门,身后传来的小细的喊声,他一回头,只见小细满脸兴奋地从走廊上奔了过来,他穿着宽大的御医袍服,头上戴着高帽,显得颇有点滑稽。   小细拎着一个大药箱气喘吁吁奔跑过来,他激动地问道:“大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刚回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李臻奇怪地问道:“你没有参加马球训练吗?”   “马球训练已经结束了,师父带着我给几个宫人看病。”   “你师父?”李臻一怔,他瞥了一眼不远处慢慢走来的沈南谬。   “李侍卫,好久不见了。”   沈南谬笑呵呵走了上来,他穿着和小细一样的黑底红边的御医袍服,头上也戴着一顶高帽。   李臻只见过他几次,和他并不熟,不过李臻知道,上官婉儿就是托了这个沈南谬的关系,把小细塞进了御医房,小细和他以师徒相称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李臻连忙拱手行一礼笑道:“有公务外出了,刚刚才回来。”   沈南谬走上前笑眯眯说:“姚熙说你是他大哥,我应该和你说一声,三天前我正式收他为徒了,他很不错,聪明能干,医术的底子也打得好,相信他将来会成为一个好御医。”   李臻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小细原本只是为了参加马球队才临时走了御医房的路子,没想到沈南谬竟然看上他了,还是正式收他为徒。   难道这就是无意插柳吗?李臻又向小细望去,最后还是要看他本人的意愿,小细默默低下头,手却将药箱捏得更紧了。   “我们走吧!”   沈南谬向李臻笑着点点头,又拍了拍小细的肩膀,就像一个父亲在催促儿子,“病人还在等我们呢!”   “李大哥,病人在等着,我先去了。”   “去吧!”   小细向李臻招招手,跟着沈南谬快步而去。   李臻远远注视两人走远,小细紧紧跟着沈南谬,宽大的袍子仿佛被穿堂风吹鼓起,拎着一只硕大的药箱,不时在和沈南谬低声说着什么?   一直等他们二人消失在走廊尽头,李臻才慢慢走下台阶,摇了摇头,快步向马球场走去。   此时已临近黄昏,马球场上空空荡荡,侍卫们三五成群向皇宫外走去,这时,李臻看见了裴宽,他正在马球场一角穿衣服,似乎也结束了训练。   “武郎,其他人呢?”李臻走上前远远问道。   裴宽一回头看见了李臻,顿时喜出望外,连忙上前见礼,“老李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时辰前进了皇城,怎么只有你一人?”   “他们都走了,我自己多练习一会儿射门。”   裴宽迟疑一下,又笑道:“要不我们再练一会儿?”   “今天就不用了,等会儿我还有事。”   裴宽是羽林军侍卫,不能随意进入禁中,李臻是想找其他几人帮忙,他又问道:“酒胖子呢?我不在,这小子有没有闯祸?”   裴宽叹了口气,“你太小看他了,你不在这些天,他在宫中混得风声水起,交友无数,我在千牛卫只认识了五六人,可他却认识上百人,而且名字喜好,他无一不熟,这不,他被一群侍卫叫去喝酒了。”   裴宽话音刚落,只听远处有几名侍卫高声问道:“请问,老酒走了吗?”   “他去得意楼喝酒了!”   “多谢!”几名侍卫向裴宽行一礼,便匆匆去了。   李臻心中惊讶不已,他怎么也想不到酒志居然这么有人缘,而且就发生在他们刚进宫不久,自己离去了七八天,先是小细被沈南谬正式收为徒弟,紧接着是酒志在侍卫中人缘极佳。   如果说小细多少还有一点运气的成分,那么酒志就完全是他性格的原因,他性格开朗、率真,什么事都拿得起、放得下,加上他又愿意主动结交朋友,这样的人当然受人喜欢。   李臻又想起师父一直就很喜欢酒志,这小子在宫中混得开,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想着自己两个伙伴都混得不错,李臻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他告别了裴宽,转身快步向武攸绪的官房走去,明天要向武则天施展牵魂术,他还有很多细琐事情要准备。   ……   御书房内,武则天面无表情地听完了上官婉儿的汇报,光滑白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暴风骤雨即将发作的迹象,只从她长长的凤眼内偶然闪过一丝被愚弄的恼怒。   她是帝王,很多时候帝王的面子比真相更重要,半晌,武则天才淡淡问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陛下是指朝臣吗?”上官婉儿细心地捕捉到了武则天内心的失望。   武则天点了点头,上官婉儿连忙道:“他不久前才向我汇报此事,到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人知晓。”   武则天负手走到窗前,久久凝视窗外开得正艳丽的几株腊梅,半年前,她被韦什方的牵魂术折服,在薛怀义的一再怂恿下,她利令智昏,竟然封韦什方为谏议大夫、同平章事,让他与相国同班,结果引发群臣激愤抗议。   尽管她很快便醒悟,不到一个月就让韦什方辞职离去,但错事已经铸下,令她暗暗懊悔不已。   如果韦什方真有鬼神之术倒也罢了,偏偏现在已查出他是骗子,一直在利用所谓的‘鬼神之术’替薛怀义敛财,怎能不让她愤恨,不让她恼羞成怒?   上官婉儿能体会圣上此时的心情,她低声道:“如果圣上觉得不妥,那就停止明天的试验。”   “不!”   武则天霍地转过身,细长的凤目里射出绝然之色,“明天朕要亲自试验李侍卫的牵魂术!”   ……   就在武则天毅然做出决定后不久,一个稍胖的女人身影又偷偷溜进了薛怀义的瑶光殿,带着一种难以满足的笑容,双儿又向薛怀义提出她的条件了。   “我现在就要,她至少还要一个时辰才会回寝宫,如果你想知道她们谈了什么,那你现在就给我……”   “你先告诉我吧!我什么时候不给你呢?”   ……   “我不相信你了,你上次就骗了我!”   薛怀义心中恼怒地盯了她半晌,回头吹灭了灯,有些粗暴地将她按倒在牙床之上……   一刻钟后,小婢双儿悉悉索索穿上长裙,用她那饱满且极富肉感的嘴唇在薛怀义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心满意足地‘咯咯!’笑了两声,便像只刚偷过腥的猫一样,迅速溜出了薛怀义的禅房。   薛怀义茫然地望着她离去,他还没有从震惊中完全醒来,双儿带给他的消息令他心慌意乱,韦什方的秘密即将被揭穿。   他很清楚这个秘密一旦被揭穿,对他意味着什么?结果不言而喻,那个老女人将不会再信任他。   这是上官婉儿在对他进行反击,自从一个多月前的冬狩中她侥幸逃过了大难后,她的反击力量便一次比一次强烈。   先是韦团儿被杀,现在目标又对准了韦什方,从韦什方下手,一步步削弱圣上对他薛怀义的信任。   上官婉儿下手之准确,手段之毒辣,令他感到不寒而栗,危机已迫在眼前,不!绝不能让她得逞,他薛怀义绝不会束手就擒。   就在双儿离去不久,薛怀义便披上一件大氅,一阵风似的走出了瑶光殿。   ……   夜渐渐深了,太初宫外侧的佛光阁内灯火辉煌,十几名工匠在佛光阁内忙碌地安装屏风和画布,明天李臻将在这里向武则天展示他的牵魂之术。   佛光阁三楼的窗前,李臻正负手注视着不远处另一座楼阁,那里便是景云阁,阁楼内没有灯光,黑漆漆的一团。   两个多月前韦团儿就是把自己诱引进了那座阁楼,令他不堪回首,现在回想起来,那件事就仿佛发生在昨天。   李臻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当初只答应替上官婉儿做两件事,但现在他就像棋盘上的卒子,一旦过了那条界河,他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只能一步步向前走。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先是韦团儿,现在又是薛怀义,他成了上官婉儿的急先锋,坦率地说,他并不反感这个角色,只是他更关心自己能得到什么?   今天上官婉儿告诉他,这件事做成后,她会给自己一个意想不到的奖励,那会是什么呢?李臻眼前仿佛飘过了上官婉儿那鲜红的嘴唇。   “李侍卫!”   工匠首领走了过来,向他行一礼道:“已经做好了!”   李臻来到二楼大堂,宽大的房间里已经布置好了,两座绘有仙女的屏风,墙上大幅画布,画着云山雾绕的仙山,旁边还有几只用白纸糊成的仙鹤,在灯光映照下,仿佛置身于神仙的世界。   李臻很满意,笑着点点头,“辛苦各位了,大家可以回去了。”   工匠首领又问道:“李侍卫,还有那个大家伙,要抬上来吗?”   李臻摆摆手,“那东西明天再说,你们回去吧!”   工匠们施一礼,便在几名侍卫的引领下,匆匆离开了皇城,李臻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灭了佛光阁的灯,走出楼阁,他用铁锁将大门锁好,也跟着几名侍卫向宫内休息之处而去。   佛光阁四周安静下来,侍卫们先后离开了,浓厚的夜色又再一次将楼阁紧紧包裹,可就在这时,一名身材瘦小得黑影却悄悄地靠近了佛光阁。      第136章 佛光烈火      凌晨时分,佛光阁忽然燃起了大火,大火从一楼烧起,火焰迅速蔓延,很快便吞没了楼阁,太初宫内浓烟滚滚,宫女、宦官被吓得瑟瑟发抖,当值的侍卫从四面八方赶来。   千余名侍卫大声叫喊着,奋力救火,一桶桶水泼向吐着火焰的阁楼,占地数亩的佛光阁已被彻底烧通,熊熊火光映红了夜空。   在距离佛光阁约两里外的侍卫休息房内,李臻站在窗前注视着远处的熊熊烈火,他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薛怀义大概又会把责任推给工匠失察吧!   天渐渐亮了,佛光阁的大火终于被侍卫扑灭,但四层高的楼阁已经被烧塌一半,整个阁楼只剩下一个被烧焦的架子,里面的设施和物品被烧毁殆尽。   直到天光大亮,武则天才在百余名宫女簇拥下来到了被烧毁的佛光阁前,佛光阁是一座被弃用的空阁,这种建筑被烧毁,武则天一般不会太放在心上,只是责令追查失火原因,再惩处责任人便可完结。   但今天武则天却脸色阴沉如水,她久久望着被焚毁的阁楼,眼角余光冷冷地瞥向跟在后面的薛怀义。   “武将军,为何失火,原因查到了吗?”武则天极为不高兴地问千牛卫将军武攸绪道。   武攸绪战战兢兢回答道:“启禀陛下,失火原因还在追查之中,尚没有定论。”   武则天冷冷哼了一声,回头问身后的上官婉儿,“佛光阁已烧毁,今天的安排还要继续吗?”   上官婉儿不露声色道:“回禀陛下,这件事需要问李侍卫,婉儿也不太清楚。”   “传李臻来见朕!”   武则天下达了旨意,早有侍卫飞奔而去,这时,太平公主在几名宫女的簇拥下匆匆赶来。   太平公主名叫李令月,是武则天最小的女儿,今年约三十岁,身材高大偏胖,长得额头宽广,下颌肥大,鼻子高挺,一双细长的凤眼,极像母亲武则天,也深得武则天宠爱。   太平公主前夫薛绍因受到越王长子李冲谋反案的牵连而死在大理狱中,她随即又嫁给了右卫将军武攸暨,正式成为武家的媳妇。   太平公主对权势极为看重,时常出没皇宫,屡屡向母亲提出官员任职建议,她的建议也基本上被武则天采纳,使她渐渐有了自己的权势根基。   凌晨佛光阁失火,太平公主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天刚亮她便急忙赶入宫内。   李令月上前向母亲行一礼,“女儿听说宫内昨晚失火,特赶来问候母亲!”   武则天见女儿一早赶来,心中十分欢喜,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问道:“令月,驸马可好?”   “回禀母亲,驸马安好,他也请我代他向母亲请安!”   “你们两人有这样的孝心,朕深感欣慰,不过佛光阁失火,问题不大,重建一座新阁就是了,你们不用担心。”   太平公主挽着母亲的手,看了看被烧毁的阁楼,眉头一皱道:“母亲,这是何人所为?”   “现在暂时还不知,武将军正在调查中。”武则天回头看了一眼武攸绪。   “母亲就是待人太宽容了,才导致下面的人肆意妄为,母亲能否把此事交给女儿调查,中午前女儿就会找出真凶。”   “这……”   武则天犹豫了一下,回头向上官婉儿望去,上官婉儿当然知道太平公主的企图,给她查案的机会,她必会将皇宫内闹得天翻地覆。   更重要是,她的手一旦伸进皇宫,再让她缩回去就难了。   想到这,上官婉儿淡淡笑道:“武将军正在调查此案,若武将军查不出来,再让公主来查也不晚,陛下以为呢?”   武则天也觉得上官婉儿之言有理,便拍了拍女儿的手笑道:“婉儿说得有道理,等武将军查不出失火原因,朕再让令月来查,不用太着急。”   太平公主心中恼火万分,不由恶狠狠地瞪了上官婉儿一眼,和韦团儿一样,上官婉儿手握制诰大权同样让太平公主嫉妒万分。   她一直认为,应该是由她来替母亲处理政务,而不应该让上官婉儿这种外人掌权。   在太平公主看来,上官婉儿实际上抢了原本属于她的权力,她怎能不对上官婉儿恨之入骨。   在韦团儿被杀之前,太平公主同样和韦团儿矛盾极深,也由此和薛怀义保持着一定距离。   但随着韦团儿被杀,她和薛怀义之间没有了障碍,却有着共同的敌人,两人迅速走近了。   尽管此时她暂时还没有和薛怀义结成联盟,但实际上两人已经沆瀣一气,薛怀义在武则天枕边吹太平公主的好话,而太平公主则在宫外暗助薛怀义对付上官婉儿。   眼看韦什方的仙术要露陷,薛怀义面临信任极大的信任危机,太平公主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这时,李臻在侍卫的带领下匆匆赶来,李臻上前单膝跪下,向武则天行礼道:“卑职参见皇帝陛下!”   “李侍卫,佛光阁不幸失火,今天你还可以为朕展示你的牵魂之术吗?”   “回禀陛下,卑职已经考虑到了这种意外,所以事先做了两套方案,佛光阁被烧毁虽然不幸,但并不影响今天的计划,如果陛下愿意,卑职现在就可以向陛下展示牵魂之术。”   李臻这句话出乎所有人意料,不仅薛怀义被惊得目瞪口呆,连太平公主也极为不满地向薛怀义瞪了一眼。   本来太平公主本来就反感薛怀义的愚蠢,他以为大家都是瞎子,看不出佛光阁是谁烧的吗?   烧了佛光阁,最多也就是延缓对方几天,上官婉儿还可以另觅新处展示牵魂术,但烧毁殿阁这种胆大妄为却会触怒圣上,使他们白白丢分,所以当李令月听说佛光阁起火的消息时,她心中极为恼怒薛怀义的愚蠢。   现在对方另有准备,而且还暗示事先知道佛光阁将被烧毁,这无疑就是把薛怀义放在火架上烤。   太平公主忽然意识到对方是有备而来,她若再多言,很可能会落入对方的陷阱,她立刻闭上嘴,不再发表任何意见。   武则天也深感惊讶,回头看了一眼上官婉儿,见上官婉儿眼中也有困惑之意,显然上官婉儿也不知情,武则天心中明白,她赞许地对李臻点点头,“李侍卫考虑周到,深慰朕心,不知你准备在哪里展示牵魂术?”   李臻一指不远处的景云阁,“卑职愿在景云阁为陛下展示牵魂术。”   武则天心中兴趣更浓了,她当即说道:“好!朕现在就有空,李侍卫尽管放手施为!”   “遵陛下之令!”   李臻起身向景云阁快步走去,武则天在大群人簇拥下也缓缓走向景云阁,这时,薛怀义心中着实忐忑不安,他已意识到烧毁佛光阁弄巧成拙了,非但没有能阻止李臻,反而使自己落下口实。   不过他也看出武则天似乎并不想深究佛光阁失火的原因,说明她在这件事上宽恕了自己,这让薛怀义在忐忑不安之余,又略略松了口气。   上官婉儿紧紧跟随着武则天,她心中也颇为惊讶,她没想到李臻会另有准备,从李臻的表态来看,他显然知道晚上会有人来破坏,但他却将计就计,布下了陷阱,让薛怀义偷鸡不着倒蚀把米。   尽管这件事本身对薛怀义伤害不大(上官婉儿也看出武则天不想追究放火之事),但对李臻却大有好处,让圣上亲眼看到了李臻的手腕,为上官婉儿下一步的安排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抛去种种好处不说,仅仅是狠抽薛怀义一记耳光也令上官婉儿深感痛快。   不过上官婉儿心中也有一点不太舒服,那就是李臻事先没有向她汇报此事,使她也以为今天的牵魂术没法再继续进行,没想到李臻竟是将计就计,把她也蒙在鼓里。   尽管是自己人所为,但上官婉儿还是从这件小事上看到了李臻桀骜难驯的一面,也使上官婉儿意识到,她若想控制住李臻,还得再下点功夫才行。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跟随武则天来到了景云阁前,阁门已经打开,十几名侍卫正在李臻的指挥下,紧张地布置着,相比佛光阁的布置繁琐,景云阁的布置却很简单。   李臻在登封县做试验时用的就是一种很简单的布置,他已经悟透了牵魂术的原理,实际上就是一种精神控制术。   用图画、口术等等手段给受法者以强烈的暗示,再用药物使受法者产生幻觉,受法者自然而然就会以为自己身处仙境,和过逝亲人的灵魂再次见面了。   不到一刻钟,李臻便准备完毕,他上前向武则天深施一礼,“启禀陛下,卑职已准备就绪!”   李臻话音刚落,太平公主便上前道:“母亲乃堂堂天子,岂能亲自试验仙术,若有闪失谁也吃罪不起,女儿愿替母亲一试真假。”   武则天也有点犹豫,当初韦什方给她施牵魂术时,当时那种感觉很奇妙,但事后她失眠了好几天,令她身心疲惫,而李臻似乎没有什么经验,一旦试验失败,岂不是让自己更受伤害?   正好女儿愿意替自己受试,武则天正要答应,上官婉儿却笑道:“公主同样是千金之躯,怎能以身试险?不如我们换一人,婉儿建议让武将军来试验。”   武攸绪连忙出列施礼道:“卑职愿意一试。”      第137章 牵魂仙术      太平公主冷笑一声说:“武攸绪将军是这个李侍卫的上司,若这个李侍卫施术并不成功,武攸绪将军会不会替他美言几句呢?上官舍人,我们要的是真相,而不是人情!”   上官婉儿也争锋相对道:“首先我们已怀疑韦什方用的是妖术,既然是妖术,对受验人的伤害必然会极大,公主是千金之躯,若公主受验后神志不清,甚至有什么闪失,让李侍卫如何承担得起?   至于武将军会不会徇私袒护问题,我想武将军还不至于甘冒欺君之罪为一个下属袒护,武将军,你会吗?”   武攸绪立刻上前躬身道:“卑职会秉公呈报,卑职首先是陛下的千牛卫将军,其次才是李侍卫曾经的上司。”   武则天沉思片刻,点了点头,“相信武将军不会让朕失望!”   太平公主今天两次和上官婉儿争执皆告失败,着实令她心中恼火万分,同时也令她心生警惕,她母亲从不会这样拂她的面子,只能说明母亲铁了心要了解牵魂仙术的秘密。   太平公主又瞥了一眼远处的薛怀义,她觉得自己没必要再为这个人陪葬了。   这时,李臻上前道:“请陛下移步房内,看微臣怎么施展牵魂之术!”   武则天看了一眼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你们两个跟我入内吧!”   三人缓缓走进了二楼的房内,这里便是当初韦团儿逼迫李臻的那间大堂,施展法术是在里间,侍卫们已在房间内简单布置就绪。   窗户上挂了一幅厚厚的帘幔,使房间内变得十分昏暗,墙角放着一只香炉,而房间正中则摆放着一张坐榻,武攸绪就端坐在榻上。   在靠墙边竖放着一只巨大的卷轴,似乎是画卷,武则天同时注意到屋顶上有无数根细小的铁丝,她却不知这些铁丝有什么作用。   这时,里外房间也都拉上了帘子,使房间内变得一片刻漆黑,武则天三人则站在门口,密切地关注着房间内的变化。   屋角的香炉内已经飘出缭缭轻烟,在房间内弥漫,武则天只闻到了一股奇香,上官婉儿立刻在她耳边道:“陛下,请掩住口鼻!”   武则天顿时醒悟,用绸帕掩住了口鼻,旁边太平公主狠狠瞪了上官婉儿一眼,也连忙掏出帕子。   房间的灯光越来越亮,白雾缭绕,这里面有药物的烟味,也有刻意制造的烟雾效果,只听传来仙鹤嘹亮的鸣叫,几只仙鹤从屋角缓缓飞来,武则天看得清楚,这是挂铁丝上的几只纸仙鹤。   她的脸有点发热,当初她也看到了仙鹤,还以为是仙人到来,可明明是纸仙鹤,当时自己怎么就看不出呢?   在仙鹤之中,一名仙风道骨的神仙飘然而现,仔细看也是挂在铁丝上的一幅画,房间传来仙翁的声音,“让武将军久等了!”   声音飘渺,俨如天外之音,只见武攸绪俯身跪倒,“弟子求仙之心久矣,恳请仙长指点弟子迷津!”   仙翁呵呵一笑,“武将军请随我去仙山一游!”   只见墙边的卷轴徐徐展开,一幅仙山图慢慢出现了,云雾飘渺,仙山处处,卷轴也很有特点,一幅幅仙景很自然转换,仿佛由远而近,这却是李臻用动画的原理。   仙鹤在画布前飞过,老仙人又飘然而至,只听他声音悠长地笑道:“武将军,仙山一日,人间百年,还愿回去否?”   武攸绪激动得手舞足蹈,大声喊道:“弟子愿跟随仙师,不愿再返人间!”   此时武则天已被深深地震惊了,她想起当初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在一名老神仙的引领之下,遍游蓬莱方寸,还在蓬莱见到了已成仙的丈夫,原来竟是这么拙劣的一幕。   她已经明白是药物使武攸绪迷幻了,把一切都当成真,武则天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愤恨,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   上官婉儿急令李臻停止,她也跟了出去,不多时,李臻扶着神志尚不清晰的武攸绪走了出来,武攸绪异常激动,上前跪拜道:“陛下,微臣愿出家为道,寻找修仙之术,恳请陛下解除微臣官职,放微臣离去!”   武则天注视武攸绪半晌,见他依然沉溺在所谓的仙境之中,这和自己当时的情形是何其之像,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羞愧难当,喝令一声,“回宫!”   她转身向楼下走去,数十名宫女和宦官紧紧簇拥在她身后,太平公主一言不发,跟着母亲身旁,上官婉儿向李臻投来一丝赞许的目光,她没有多言,也跟着武则天离去。   这时,薛怀义走上前对李臻冷冷道:“我提醒你,跟我薛怀义作对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你若执迷不悟,我会亲自宰了你的狗头。”   李臻却一言不发,没有任何表态,薛怀义凶狠地注视李臻片刻,转身挥袖而去。   直到所有人走远,李臻才稍稍松了口气,这一次虽然准备仓促,但效果却比登封县更好,只是委屈了武攸绪,他得休息三四天才能恢复正常了。   ……   御书房内,武则天正闭目沉思,她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策,而上官婉儿神情紧张地站在一旁,紧紧抿嘴双唇,她想再说一点理由,但她嘴唇只动了动,却没有能说出口。   “你觉得他真的可以吗?”   武则天终于缓缓开口,带着一丝怀疑的口吻,“他没有经验、没有资历,或许骑射不错,但这恰恰最不重要。”   武则天锐利的目光注视着上官婉儿,“你觉得他真的可以出任那个职位吗?”   “婉儿也知道他经验和资历都弱了一点,但婉儿相信,他会是一个出色的首领,他有这个能力。”   “今天他表现得是不错,朕不是说他揭穿了牵魂术,而是别的方面,你明白朕所指。”   “婉儿明白!”   武则天起身负手走了几步,沉思良久道:“令月已经推荐了一人,而另一人朕本想让梁王来推荐,不过既然你极力夸奖他的才能,朕也可以考虑,这样吧!让朕再想一想,过两日给你答复。”   “多谢陛下!婉儿先告退。”   “去吧!”   上官婉儿走到门口,武则天又叫住了她,“还有佛光阁失火之事,你去告诉武攸绪,朕不想再追究了,让他停止调查。”   “婉儿遵旨!”   上官婉儿行一礼,转身快步离去了,房间只剩下武则天一人,她脸上阴沉下来,哼了一声道:“来人!”   门开了,内侍高延福走了进来,垂手而立,武则天冷冷道:“你去告诉薛怀义,让他滚回去白马寺,什么时候佛光阁修好,他什么时候才准回来!”   “老奴遵旨!”   高延福快步走出去了,武则天又慢慢坐下,打开了一卷奏表,脑海里却在想着韦什方之事,这已经不是用骗术愚弄世人那么简单了。   ……   虽然成功揭穿了韦什方的骗术,但李臻的事情并没有结束,他还得就嵩山之行写一份详细的报告,关于韦什方之死,这也是一件很难解释之事。   房间内,李臻正在提笔书写报告,时而停下笔沉思片刻,又低头奋笔疾书,详细将韦什方之死的经过详细写了一遍。   当然,隐去了他救王轻语的过程,以及他和王轻语的关系,这一点他认为并不重要。   这时,门开了,李臻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回头,却是一名小宦官,他还以为是高力士,再细看却发现不是,而是一个陌生的小宦官。   “高府君让我把这个给你!”小宦官怯生生地递给一张纸条。   “多谢了!”   李臻接过纸条,摸出一枚吐火罗金币笑着塞给他,“这个给你!”   “多谢了!”小宦官兴奋异常,紧紧捏着金币,转身飞奔而去。   李臻打开了高延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中午到我府中来!”   ……   高延福有午睡的习惯,几乎每天中午都要回府小睡片刻,就算是筹办武则天寿辰最忙的时刻,他也会在宫中午睡。   但今天,高延福却破天荒地没有午休,而是在自己的书房里接见了李臻。   “最近太忙了!”   高延福笑道:“圣上的又一个寿辰又要来临,不到一个月了,尽管圣上要求节俭,但事情就那么多,一件都少不了,可把我忙坏了。”   武则天的真正寿辰是在正月二十三日,李臻也才意识到,新年即将来临,还有五天就是新年了,他还没有和阿姊商量一下怎么过他们来洛阳后的第一个新年。   高延福发现李臻有点走神,便笑了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李臻又回过神,歉然地说道:“晚辈不知!”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你被调为圣上千牛备身后我还没有和你好好谈一谈,我觉得你似乎还不太清楚宫中一些事情。”   “府君指的是什么?”   “一些人际关系,比如韦团儿的权力,比如上官舍人的对头,再比如薛怀义的官场人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臻默然,他有点明白高延福的暗示了。   高延福注视他片刻,又温和地笑了笑,“你不用紧张,到目前为止你都做得很好,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有些事情不要仅仅只看表面。”   “府君请继续说,晚辈洗耳恭听。”   高延福沉吟一下问道:“你知道上官婉儿为什么急于对韦什方下手吗?”      第138章 谋主俊臣      “难道她不是为了扳倒薛怀义?”李臻觉得高延福这句话问得很奇怪。   “没错,确实是为薛怀义,但韦什方被杀,你揭穿了骗术,薛怀义又有什么损失?被赶回白马寺反省罢了,若我所料不错,最多四五天,圣上又会派人把他接回来。”   高延福端起茶杯,意味深长地望着李臻,“这个结果我知道,上官婉儿当然也知道,难道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只为了羞辱一下薛怀义吗?”   李臻沉默了,他有点明白高延福的意思了,就像他发现韦什方私藏盔甲之事,上官婉儿却轻描淡写,丝毫不放在心上,就是因为她知道还扳不倒薛怀义。   李臻沉思片刻又问道:“虽然还扳不倒薛怀义,但至少可以削弱圣上对薛怀义的信任,难道府君认为韦什方事件对薛怀义没有任何影响吗?”   “不错!”   高延福赞许道:“你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了,不会再被我的思路引导,这是很大的进步,确实如此,圣上对薛怀义非常失望,韦什方事件彻底毁掉了圣上对他的信任,不过上官婉儿彻查韦什方的目的绝不仅仅于此。”   “她还另有图谋?”   李臻疑惑地向高延福望去,高延福指了指自己的头,对李臻微微笑道:“好好想一想今天发生的事情,相信你会发现一点端倪。”   ……   李臻满腹困惑地走出了高府大门,今天高延福似乎要对他说点什么,但最后却欲言又止,留给他一头雾水。   当然,有些话是没必要明说,但像这样一点线索不给自己,却要自己猜,鬼才猜得出。   “老李!”   刚走到积善坊大门前,他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一转头,只见酒志和小细站在大门旁向他招手,两人都换了普通人的长袍,脸上神采飞扬,充满了自信的笑容。   李臻的心中的阴霾顿时被他们两人的笑容一扫而空,他上前给了两人一人一拳,又对酒志笑骂道:“我回来都快一天了,你这个死胖子现在才来见我?”   酒志满脸委屈,“去哪里找你啊!”   小细很认真道:“我和胖哥到处找你,后来听说你被高府君请走了,我们才在这里等你。”   李臻想起自己忙碌了一天,确实不能怪他们不来找自己,他又拍了拍酒志的肩膀笑道:“是不是打算请我去喝一杯?”   “那还用说吗?去粟香居怎么样,离这里最近,酒菜也很不错。”   “你小子现在比我还熟悉洛阳了,好吧!我跟你就是了。”   三人说说笑笑,来到了离积善坊最近的粟香居,这是一座在长安颇有名气的酒肆,距离天津桥比较近,每天中午都有大量皇宫侍卫和官员来这里喝酒吃饭,使酒肆生意十分兴隆。   他们刚走到酒肆门口,一名伙计便迎了上来,“原来是酒爷,这两位是酒爷的朋友吧!”   “二楼靠窗的位子还有没有了?”   “还真巧,刚好有个客人走了,三位请随我来。”   三人上了二楼,找到一个靠窗的位子,刚坐下,几名侍卫便来拉酒志过去喝酒,酒志过去喝了几杯才满身酒气回来。   “老胖,你人缘很不错嘛!”李臻笑道。   酒志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也没什么,侍卫都各自有圈子,我碰巧进了几个侍卫圈子,结果就慢慢出名了。”   李臻还从未听说侍卫有圈子,他颇有兴趣地问道:“都有哪些圈子?”   “这个有点复杂,很多圈子交错混杂,像皇族的宗室圈子,武氏新贵圈、关陇贵族圈子,关西士族圈子,山东士族圈子,还有陇右圈、荆楚圈、巴蜀圈、吴越圈,还有洛阳派,长安派,反正大大小小几十个圈子。”   李臻点了点头,好像张曦也曾经说过,他在洛阳圈子里混,当时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   “那你现在属于哪个圈子?”李臻笑问道。   旁边小细笑道:“我知道,胖哥现在在陇右圈以及洛阳圈内交友极广,这也侍卫中最大的两个圈子。”   “也就一起喝酒吃肉的狐朋狗友罢了,不过可以听到很多消息。”   说到这,酒志满脸神秘,压低声音问道:“老李,听说你要升官了,是吗?”   李臻一怔,自己怎么不知道?他眉头一皱,“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样说,说上官美人对你情有独钟,升官指日可待。”   李臻见酒志一脸古怪的笑容,眯缝小眼睛里闪烁着一丝暧昧的光亮,他忽然明白了这个死胖子的意思,恐怕这个家伙以为自己是上官婉儿的……   李臻也懒得给他解释,这时,酒保端来酒菜,小细连忙给李臻和酒志斟满酒,他也很好奇地问道:“臻哥,你真要升官了吗?”   李臻喝了一口酒,慢悠悠说:“我当侍卫才三个月,你觉得我会升官吗?”   酒志的鼻子喷出一股冷气,满脸不屑道:“这年头居然还有人拿资历说话,那个薛和尚头一天还在街头买假药,第二天就封为梁国公、右卫大将军,他资历很足吗?   那个韦妖道只是表演一下骗术,马上就要封为相国,他又有多少资历?还有那些武氏子弟,一个个封王封将军,哪个不是一夜之间发迹,谁又有资历了?   老李啊!听说你上次救了上官舍人的命啊!居然还只是个小小侍卫,我只能说你太无能了。”   虽然酒志的话比较糙,但道理却不糙,李臻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理,资历就是官场上的一块遮羞布,个个都拿它说事,可事实上,它恰恰最不重要。   旁边小细也低声道:“臻哥,我师父昨天也说到你,你要不要听一听?”   “沈御医怎么说?”   “我师父说,你已经掉入鲨鱼群中了,你要么杀掉鲨鱼求生,要么就被鲨鱼吃掉。”   李臻无言以对,沈南谬这句话是何其犀利!   ……   薛怀义虽然被赶出了皇宫,却没有直接回白马寺,而是来到了来俊臣府上,来俊臣是他最忠实的盟友,也是他的军师。   书房内,薛怀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瞪着血红的眼睛道:“总有一天,我非把那个女人千刀万剐不可!”   来俊臣又给他斟满酒笑道:“久闻大将军对女人有一手,连韦团儿也曾是大将军后宫禁脔,大将军直接在床榻上征服她就行了,何必这么恨之入骨?”   “她和韦团儿可不一样,这个女人眼中只有权力,仅靠男女之欲是没法征服她,况且她也从不给我机会,对付她,只有杀掉她才是一劳永逸之策!”   来俊臣是个极为油滑之人,他听出薛怀义又对上官婉儿动了杀机,唯恐他把自己牵扯进去,连忙转开话题,“太平公主不是答应过大将军,帮大将军托住韦什方一案吗?怎么还是被上官婉儿搞掉了?”   提到太平公主,薛怀义心中更是愤恨,“别提那个女人了,亏我还那样帮她,帮她把心腹安插进内卫,可她是怎么回报我?我让她杀掉李臻,可结果呢?今天我算是看明白了。”   来俊臣笑道:“卑职倒觉得她在李臻之事上尽力了,毕竟李臻只是一个小人物,她没必要为一个小人物得罪大将军,只是这个李臻极为精明,卑职很了解此人,想杀他并不容易,应该是她的失手了,不过大将军说她没有诚意,倒也没说错。”   “狗屁精明,一个蝼蚁罢了,我一根指头就可以捏死他!”   薛怀义对李臻暂时不感兴趣,又接着问道:“为什么你说她对我没有诚意?”   薛怀义瞪着牛一样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来俊臣,使来俊臣心中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厌恶,若不是圣上宠爱这个假和尚,他早就乱棍将他打出去了。   他强忍心中的不快道:“太平公主本来就只认利益,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她绝不会放过,对她不利之事,她比谁都躲得快,既然韦什方一案已经瞒不住,她当然不会再挺身而出。”   “这样说起来,今天上午她居然出面,我应该对她感恩戴德吗?”薛怀义咬牙切齿道。   来俊臣摇了摇头,“虽然今天上午卑职不在场,但卑职可以断定,她今天进宫绝不仅仅是为了帮大将军。”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薛怀义想起太平公主提出让她来查失火案,显然是想趁机捞权,并非为了帮自己,这一刻,他心中对太平公主充满了失望和怨恨。   “那依你之见,我现在该怎么办?”   来俊臣虽然厌恶薛怀义的愚蠢,不过他还需要利用薛怀义对圣上的影响力,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他沉思片刻道:“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是天生的对头,我建议大将军暂时保持低调,然后千方百计挑起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之间的斗争,我们可从中牟利!”   薛怀义欣然点头,“你说得不错,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如果你能替我做成此事,我保你为平章事。”   来俊臣大喜,“大将军,我们一言为定!”   薛怀义眯起眼笑道:“绝无戏言!”   薛怀义没有在来俊臣府中多呆,他喝了几杯酒,便离开洛阳匆匆向白马寺而去。   来俊臣望着薛怀义走远,这一刻他心中充满了期待,封平章事,入阁相国,掌天下大权,这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心愿。      第139章 家有丑事      李臻下午没有什么事,他便回到福善坊的宅子,他已有十几天没有回家,也不知大姊现在如何?   但李臻敲了半天的门,却无人开门,无奈,李臻只得转道去了南市酒铺。   离新年还有五天,南市内人潮汹涌,基本上都是前来购买年货的普通民众,进货的小商贩也不少,拎着包裹,挑着担,牛车、鹿车塞满了道路,使南市内变得拥挤不堪。   酒行一条街上也是人流如织,临近新年,家家户户都要准备大量的酒,使每家酒铺的生意都十分火爆,雅士君大门前拥挤了数百人,大门外、店堂内都挤满了买酒之人,根本无处落脚。   管事阿才忙得脚不沾地,指挥着伙计们搬酒上货,李臻在门口找了一圈,却没有看见大姊的身影。   “阿才!”   李臻在一片嘈杂声中拉开嗓子问道:“看见我大姊没有?”   话音刚落,他只觉后脑勺被人‘砰’一击,又是那种熟悉的感觉,他捂着头慢慢转身,只见他老姐叉腰站在她后面,柳眉倒竖,手中倒拎着一只空酒葫芦。   她那凶狠的表情让李臻想起了小时候他在外面过夜未归,老姐准备抄棒子打他,就是现在这幅模样。   “阿姊,你不会又想拧我耳朵吧!”李臻注意到大姊的手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李泉确实想拧他耳朵,亏得李臻提醒,她才想起自己保证过不再打他,不过保证归保证,这小子确实让她很生气。   “臭小子,明明昨天就回来了,为什么昨晚不回家?”   “阿姊,昨晚我在宫中当值好不好,几乎一夜未睡,上午又写报告,中午还被高府君叫去,你没见我眼睛都是红的吗?”   他将脸凑近,指着自己的眼睛笑嘻嘻道:“看见没有,满眼血丝,和兔子一样。”   ‘像兔子一样’是他们姐弟二人从小常开的玩笑,李泉常笑兄弟跑得比兔子还快,做事情像兔子一样有头无尾,吃饭像兔子一样喜欢吃萝卜,再加上兄弟又属兔。   听到这句话熟悉的话语,李泉心中顿时泛起一阵温馨,心中的一点气也随之烟消云散,她笑着敲了他的头一下。   “先回去睡觉,大姊回头再收拾你!”   “大姊,家里没人!”   李泉眉头一皱,“你姊夫在家呀!他今天身体不适,请一天假在家休息,小怜也在家,她没给你开门吗?”   李臻心中也有点奇怪,大门没有锁,说明家里有人,可他敲了半天门,就没有人答应,难道姊夫睡着了?   李臻挠挠头,“我就是先来给阿姊打个招呼,要不我再去敲敲门。”   这时,李泉倒想起一事,连忙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前几天有一名从张掖过来的商人告诉我一个消息……”   听到是从张掖过来,李臻却想起了康思思,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康大壮,一别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这小子到底要不要来洛阳?   李泉实在了解自己兄弟,见他又走神了,便用酒葫芦敲了他一下,“好好听着!”   “嗯!阿姊继续说!”   “这个商人去年在灵州买了一座庄园,但因为他不是大唐人,地契被官府卡住了,一年都没有办下来,他现在也不想要了,打算比原价便宜三成转让,足有五十顷土地,我想买下来种葡萄。”   “等一等!”   李臻连忙打住大姊的话头,“阿姊,你去看过没有,你怎么知道那里能种葡萄?别像上次那样贪图便宜盘下酒铺。”   李泉笑道:“我当然不会那么鲁莽买下,毕竟价格不菲,上次你不是在高昌得到一份秘笈吗?我一直在研究它,上面就写得很清楚,灵州的水土很适合种葡萄,光照好,水源足,又是沙壤。   我就想在灵州买一片土地,正好这个商人说起此事,我打算过了年去一趟灵州,亲眼看一看那座庄园。”   “那阿姊需要我做什么?”   李泉笑眯眯道:“你帮阿姊打点官府,我担心地契转让时会在官府出问题,因为原来的庄园主人已经走了,他们交易已完成,但地契却一直没过户,这肯定不行。”   李臻点点头,“我知道了,我打听一下吧!”   李泉爱怜地摸摸兄弟的头发,“快回去睡觉吧!晚上阿姊会带点好吃的回来。”   “阿姊,那我先走了。”   李臻翻身上马,向大姊挥挥手,催马缓缓离去,李泉一直望着兄弟走远,这时,左岸酒肆的王大掌柜走过来笑道:“李东主,那位就是你的兄弟吧!”   “就是他,我兄弟不错吧!”   李泉很得意地笑道:“长得一表人才,混得也不错,马上还要参加武举。”   “你兄弟确实有出息,居然升了爵位,大家都夸他,李东主有福气啊!”   李泉脸上笑开了花,她就喜欢听别人夸赞她兄弟,她和王掌柜又寒暄几句,转身向店铺走去。   但走了几步,她脚步又停住了,心中又生出一丝疑虑,丈夫明明在家,小怜也应该在家,为什么兄弟敲了半天门,他们却不开?   ……   后宅书房内,丫鬟怜儿浓妆艳抹,穿着李泉平时舍不得穿的上好银泥罗裙,娇滴滴躺在主人曹文怀中,不时将一杯葡萄酒喂进身后男人的口中。   “你说刚才敲门会不会是你那黄脸婆的弟弟?”   曹文埋头嗅闻她秀发上抹的桂花油,一双手却贪婪地伸进她裙中摸索,色迷迷笑道:“他去嵩山了,哪有那么快回来?”   怜儿喝了一口酒,舒服得眯起了眼睛,当女主人的感觉真的不错,她才不想再做看人眼色过日子的丫鬟。   “曹郎,你答应过我的,到底什么时候休了那黄脸婆,娶我进门?”   “放心吧!我也受够那个凶婆娘了,等科举考完,我一定会休掉她,给你一个交代。”   曹文心中又热了起来,一把拉开了她的裙带,将她按倒在席上,一把扯掉她的裙子,喘着粗气道:“你现在先给我!”   可就在这时,书房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只见李臻怒容满面地站在门外,捏紧了拳头,房内的一对男女吓得尖叫起来。   李臻最担心之事终于发生了,他气得胸膛都要爆炸,大姊在外面辛苦打拼,这个混蛋却在……   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大步冲进房内,怒不可遏地揪起曹文的头发,狠狠一拳将他打翻出去。   躺在下面的小怜连忙抓起衣裙掩盖住自己光溜溜的身体,连滚带爬逃到墙角,吓得缩成一团。   李臻见她拿着大姊的长裙,又想到她刚才要曹文休妻,他心中愤怒异常,“你这个贱人!”他捏紧拳头冲过去。   “不要!”   被惊呆的曹文终于反应过来,他见李臻要打小怜,急忙扑过去,拦住了李臻,“这件事和她无关!”   李臻一把捏住曹文的脖子,将他掀起来,又将他后背重重撞在墙上,对他大吼道:“你这个衣冠禽兽的混帐,你对得起我大姊吗?”   曹文被掐得满脸通红,他眼露凶光,声嘶力竭叫道:“是你大姊生不了孩子,可我要儿子,曹家不能断后!”   李臻手上稍稍一松,却给狠狠给他一记耳光,骂道:“所以你就和丫鬟私通,背着大姊在家中胡搞,你还居然振振有词,把责任推给我大姊,你还是男人吗?”   虽然李臻知道大姊也有责任,整天忙着做生意赚钱,无形中便冷落了丈夫,但这绝不是曹文可以背叛大姊的理由,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大姊已经容忍了,他居然还在家中和丫鬟私通。   曹文自知理亏,低下头不敢说话了,李臻盯了他半晌,慢慢放开了他,回头指着小怜骂道:“滚出去,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小怜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李臻终于冷静下来,他心里也明白,虽然曹文做了对不起大姊之事,但可以肯定是小怜先勾引曹文。   上次她就勾引过自己,自己没有睬她,她转而打上了曹文的主意,加之曹文本来就是好色之徒,他怎么可能拒绝这个贱女人的投怀送抱?   但无论如何,这件事不能闹大,李臻不希望因为一个丫鬟就毁了大姊的婚姻。   “你说现在怎么办?”李臻冷冷问道。   曹文阴沉着脸说:“我要娶小怜为妾,她若不肯答应,大家就分手好了!”   李臻心中怒火再次燃起,揪起曹文的衣襟,咬牙对他道:“我先警告你,你把这件事处理好了,我可以不告诉大姊,否则你就算科举考中,我也会让皇帝删掉你的功名,不信你等着瞧!”   说完,他将曹文甩在地上,起身大步离去了,曹文慢慢坐起身,眼中露出担忧之色,他别的不怕,就怕李臻毁了他的功名前途,李臻的威胁戳中了他要害。   ……   李臻回到自己房间,心中怒火难平,他狠狠踢了床榻一脚,又在小桌前坐下,越想越气,他索性从橱柜里取出酒瓶、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了,终于将心中的怒火慢慢压抑下来。   自从上次李臻发现这个丫鬟心术不正,他还特地提醒过大姊,不料现在事情真的出来了,说起来大姊也有责任,她怎么能让这对孤男寡女单独呆在家中。   尽管曹文不是好东西,但大姊对他的感情却很深,这件事还得让他们自己去解决,自己不能插手太多。   又想到大姊至今没有孩子,成为她和曹文之间最大的隐患,迟早这个隐患还会爆发,李臻更加心烦意乱,一连喝了十几杯酒,不觉有了几分酒意,倒头便睡着了。   ……   傍晚,李泉回了家,她敲了一会儿门,不料开门的却是她婆婆孟氏,她心中不由有点奇怪,问道:“婆婆,怎么是你开门,小怜呢?”   孟氏慢吞吞道:“她去南阳姑母那里了,上次她姑母写封信过来,让她去汉中过年,你不知道么?”   “我不知道!”   李泉心中着实有点生气,当初小怜告诉她,她父母双亡,举目无亲,自己见她可怜才买下她,没想到她居然还有个姑母,她竟然隐瞒了自己。   “她从未给我说过,她居然还有姑母,她不是孤儿吗?”   孟氏眼中闪过一丝紧张,她要替儿子掩盖那件丑事,便连忙解释道:“她给我说过,我以为你也知道,我便给她一点路费,她今天中午就走了。”   李泉心中释然,难怪兄弟敲门半天没人开门,原来她已经走了,只是她应该给自己说一声。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问,应该过了上元节吧!先别管她了,你吃饭没有?左岸酒肆刚才把饭菜送来了。”   “嗯!我自己来,佛奴呢?”   “在内堂,等你一起吃饭。”   “哎!他先吃就是了,干嘛还要等我。”   李泉心中欢喜,快步向内堂走去,内堂桌上摆满了酒菜,丈夫曹文坐在桌边独自饮酒,李泉由于忙于生意,无暇在家中做饭,一般都是让酒肆送饭菜上门,虽然每月花费不小,但他们现在也负担得起。   李泉在铜盆里洗了手,在丈夫对面坐下来,又笑问道:“阿臻呢?”   曹文心中不安,他勉强笑着给妻子倒了一杯酒,“刚才小胖来找他,他们出去了。”   曹文下午和母亲商量了一下,两人觉得还是保住功名要紧,便将小怜先送走了,他同时又向李臻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之事,恳求李臻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李泉,李臻便沉默地离开了。   李泉因为新年将至,生意实在太忙,她知道自己对丈夫关心不够,有点冷落了他,心中着实歉然。   “明天我再去买几个丫鬟仆妇,左岸酒肆的王大掌柜也答应给我介绍个好管家,家里人口多一点,过年也热闹。”   曹文举起酒杯笑道:“其实我倒喜欢安静,一月下旬就要开始科举考试了,这一个月至关重要,我将全力以赴,我和梁王也说好了,每天我只去半天,希望我能考上。”   李泉犹豫了一下,有件事她不好开口,但她还是得说,“夫君,我想过了年去趟灵州,那边有一座庄园要出售,我想去看看,大概要去半个月左右,你看……”   “这是好事啊!”   曹文呵呵笑道:“我早就劝过你,不要依赖王家,那种人靠不住,我支持你去灵州。”   李泉没想到丈夫居然这么痛快答应了,她心中大喜,连忙坐到他身边,搂住他脖子,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依偎在他怀中撒娇道:“还是我的夫君通情达理,咱们好好拼两年,我再帮你纳一个妾,我也不想让曹家断后。”   曹文搂着妻子,他心中也有一点羞愧,可是又想到自己的仕途,这一丝羞愧也渐渐消褪了。      第140章 财富争夺      天空积累的云层越来越厚,终于在一更时分下起了大雪,一团团雪球如扯断的链子般从天空落下,雪团越来越密集,天地间终于变成灰蒙蒙一片。   在洛阳以南的官道上,一支由二十余人组成的队伍正急冲冲向洛阳赶路,他们都骑着马,护卫着三辆封闭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为首是一名年轻的少妇,穿着厚厚的皮袄,手执一对长剑。   她正是从登封县赶回来的赵秋娘,赵秋娘去嵩山有两个任务,一是策应李臻,其次是收缴韦什方积累下的财富。   在他们严密保护的三辆马车内,装满了他们这次南下收缴的战利品,足足有一万五千两黄金和五万两白银,他们在被大火烧毁的老君殿内找到了地宫入口。   如此多的财富足以吸引众多中原大盗和路匪,只是他们消息封锁得极为隐秘,一路之上没有发生意外。   但越靠近洛阳,赵秋娘的心中越是担心,她深知无数人在窥视这笔巨大的财富,盗匪或许不知情,但要瞒着京城中的有心人就很困难了。   这笔财富本来属于薛怀义,现在到了他们手中,薛怀义又岂肯善罢甘休,还有太平公主,那些袭击李臻的黑衣人应该就是太平公主派出,她对权力和财富是如此渴望,她会放过这笔财富?   还有隐藏在暗处的武三思和不肯退出政治舞台的武承嗣,甚至还有表面老实,暗地却不安分的李旦和李显,难道他们不想得到这笔财富吗?   距离洛阳城还有三十里,但雪越下越大,数十步外便看不见道路,行路愈加艰难,这时,赵秋娘见前方不远有一座亭子,便对众人令道:“先去亭子里休息片刻!”   众人纷纷向亭子奔去,将马匹安置好,他们挤进了亭内,不停呵气跺脚,有人从马袋中抽出毛毯,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这时一名女子问道:“大姐,小六郎他们能不能找到宿处啊?”   半个多时辰前,赵秋娘派三名手下先一步去寻找住宿之地,准备等天亮后再上路,人已经去了很久,应该回来了,赵秋娘心中也涌起一丝不安,他们不会遇到了什么事吧!   就在这时,一名手下指着官道低喊道:“他们回来了!”   只见两名黑影向这边跌跌撞撞奔来,众人急忙迎了上去,赵秋娘推开众人,见只有两人,一个是她徒弟林擒虎,另一个叫做小六郎,却受了伤,她极为担忧地问道:“擒虎,金二呢?”   林擒虎气喘吁吁道:“我们遭遇了……白马寺的武僧包围,他们有三十多人,金二……被他们杀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深渊,白马寺武僧只有拦截他们的一支力量,必然还有另外的人在等待着他们,洛阳城外将成为狩猎的战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赵秋娘望去。   赵秋娘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他们前方是彭婆镇,向东北方向是去偃师县,现在正好下了大雪,可以掩护他们转移。   她沉思良久对众人道:“我们兵分两路,我带几个弟兄继续北上。”   她目光落在大徒弟张炜身上,张炜立刻拱手道:“弟子在!”   “你带其他人保护马车去偃师县,在偃师县内隐藏几天,我会带援军来接应你们。”   张炜十分担忧,“前方有武僧伏兵,师父这样北上,不正好中了他们的埋伏吗?”   赵秋娘摇摇头道:“我暂时不会北上,等你们走远了,我再绕道北上,他们目标是这些金银,不会把太多精力放在我身上。”   她又指着三辆马车,“腾出一辆马车给我,我用来当作诱饵。”   众人一起动手,将一辆空马车留给了赵秋娘,张炜带着二十名弟兄护卫两辆马车离开了官道,从一条小路向偃师县方向而去,而赵秋娘带着四名手下依然等候在亭子里,耐心地等待次日天亮。   ……   中午时分,下了一夜的暴雪终于停了,大街上、树上、房屋上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洛阳城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   这场大雪无疑给即将到来的新年增添了几分喜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内,到处是成群结队玩耍的孩子,很多年轻人也忍不住加入了打雪仗的行列。   洛阳长夏门附近也格外热闹,十几名带着山货来洛阳贩卖的猎人被附近的居民包围了,人们争相购买各种新鲜的野味,为新年的餐桌添一道佳肴。   数十名孩子聚集在城门边打雪仗,到处洋溢着新年将至的欢笑声,就在这时,两名骑士从远处疾速奔来,战马在雪地内奔跑十分艰难,都累得气喘吁吁,但马上的骑士仍旧不断抽打着马匹。   守门的士兵都吓了一跳,举起长矛拦住了他们,“什么人,站住!”   远远奔来之人正是赵秋娘和她的徒弟林擒虎,两人浑身是血,他们尽管绕道北上,但还是遭到了一群黑衣人的伏击,三名手下不幸被杀,赵秋娘和林擒虎杀出了重围,但两人都带了伤。   赵秋娘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她没有力气和守城士兵解释,取出一面银牌,在士兵们面前一晃,几名士兵吓得连忙收起长矛,一名火长大喊:“快让开!”   城门疏通了,赵秋娘和林擒虎催马冲进了洛阳城内,旁边一名士兵没有看清楚他们亮出的银牌,便低声问道:“火长,他们是什么人?”   “笨蛋!”   火长恶狠狠骂道:“你没看见银牌上是一只双头鹰吗?”   士兵顿时吓得不敢吭声了,洛阳孩童都知道,双头鹰是大唐内卫的标识,是最为神秘、也是权力最大的一支侍卫,直接向女皇负责。   内卫是武则天掌大权后不久成立的一支特殊侍卫,它和周兴、来俊臣等酷吏不同,内卫负责执行武则天下达的各种秘密任务,人数并不多,只有三百人左右。   内卫统领相当于中郎将,目前由武攸绪兼任,下面设两名副统领,军职等同于郎将,每名副统领下面又各有三名校尉,每名校尉率五十名侍卫。   内卫又分成四支明卫和两支隐卫,隐卫藏身于市井之中,平时他们从事各种行业来掩饰身份,有商人、酒保、舞姬、街头无赖等等。   赵秋娘一直向李臻隐瞒她的身份,她实际上就是一名内卫校尉,而且是隐卫,她开武馆只是一种掩护,武馆的诸多徒弟中倒没有几名内卫,她的五十名手下分布在南市内。   赵秋娘五年前被她师父公孙大娘介绍进了内卫,得到上官婉儿的器重,她的丈夫也是内卫校尉,去年不幸在一次执行任务中阵亡,赵秋娘便接替了丈夫的职位,被提升为校尉。   这次她奉上官婉儿之令暗中帮助李臻,并收缴韦什方的巨额财富,不料回来时却遭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她的大部分手下都暂时转移去了偃师县,赵秋娘必须尽快带人去支援,否则那些拦截财富之人很容易发现目标在偃师县。   进了洛阳城不久,赵秋娘和林擒虎先返回了位于南市附近的武馆。   由于赵秋娘去了嵩山,武馆也暂停了,徒弟们都各自在家中准备新年,武馆内冷冷清清,赵秋娘带着林擒虎从侧门进了武馆,却迎面遇到了她最小的徒弟阿铃。   “阿玲,你怎么在这里?”赵秋娘问道。   阿玲只有十四岁,长得十分乖巧活泼,她家也在福善坊内,父亲是南市商人。   阿玲最受赵秋娘宠爱,她忽然看见师父,顿时欢喜得跳了起来,蹦上前拉住师父的手,“师父,我在家里无聊,来武馆玩一玩!”   她忽然发现师父身上的血迹,吓得她惊叫起来,“有血!师父,你怎么了?”   “阿玲,别大惊小怪,你带林师兄去休息,帮他上药,再把师父的药箱拿来。”   阿玲慌慌张张扶着师兄林擒虎去后院,赵秋则来到武馆的休息房内,慢慢拉起长裙,只见裤子已被长剑刺破,她撕开白缎裤子,大腿外侧有一处剑伤,血肉模糊。   她筋疲力尽地靠坐在榻上,这时,阿玲拎着药箱匆匆跑来,“师父,给你药箱!”   赵秋娘点点头,打开了药箱,小心地用酒将腰上和腿上的伤口洗干净,敷上了伤药,尽管疼痛难忍,但上药后,一股清凉之意直透伤口,令她舒服了很多。   “阿玲,师父不在期间,武馆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阿玲想了想道:“师父不在,武馆内倒没有什么异常,就是外面总有几个奇怪的人晃来晃去,连晚上也在。”   赵秋娘吃了一惊,急问道:“他们今天还在吗?”   “好像在吧!我来时还看见他们,一共有三人。”   赵秋娘立刻意识到自己疏忽大意了,她的武馆已被人监视,她顾不得伤口疼痛,立刻站起身道:“阿玲,你去叫林师兄起来,就说我们马上要离开。”   赵秋娘简单收拾一下,快步向侧门走去,徒弟林擒虎和阿玲匆匆赶来,两人翻身上马,就在这时,武馆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激烈的马蹄声俨如踏在赵秋娘心中,她紧张得两腿发软,急忙从侧门望去,只见近三十名内卫士兵在副统领万国俊的率领下奔进了坊门。      第141章 勇救秋娘      赵秋娘口唇发干,如果是其他人来抓自己,她可以翻墙逃掉,但这个万国俊是太平公主的人,也是目前内卫唯一的副统领,如果她逃掉,万国俊必然会拿她的手下开刀。   她心念急转,对林擒虎道:“我在这里拖住万国俊,你立刻去通知其他弟兄离开,快去!”   林擒虎不敢违抗师父的命令,连忙行一礼,匆匆向后院奔去,阿玲急道:“师父,我能做什么?”   赵秋娘还需要一个人进宫去报信,但阿玲似乎进不了皇宫,这时,她心念一转,立刻想到一人,急忙取出自己银牌递给小玲。   “你从后院翻墙去找李臻,先去他家里找,如果他不在家,你再去皇宫,可以用师父的腰牌进入皇城,你告诉他,师父有危险,让他立刻去找上官舍人。”   “师父,原来你是——”阿玲认出了银牌上的双头鹰,吓得她失声叫了起来。   赵秋娘无暇解释,推了她一把,“快去吧!”   阿玲收好银牌飞奔而去,赵秋娘见她走远了,这才走出侧门,万国俊带领手下已赶到,他们纷纷翻身下马,从两边围了上来,赵秋娘秀眉一挑,冷笑道:“万统领来得真及时啊!”   万国俊年约四十岁,身材中等,长着一张瘦长的马脸,眉毛粗得像刷子,他原是刑部司刑评事,被薛怀义推荐给武则天,出任内卫副统领,他却是太平公主的心腹。   尽管赵秋娘也是内卫校尉,但她却不属于万国俊管辖,而是由武攸绪直辖,万国俊的目标,就是想将内卫六营全部抓到自己手中。   万国俊慢慢走上前,干笑一声道:“我上任以来还没有和赵校尉好好谈过,今天有这个机会,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一谈,消除分歧,寻找共识,赵校尉可否给我这个面子?”   万国俊决定先礼后兵,如果赵秋娘愿意就此效命于他,交出那批黄金,那一切都好说,否则,他万国俊的心狠手辣,也是在大唐出了名。   赵秋娘却是要拖延时间,既然万国俊要和她谈,那是最好不过,她一摆手,“万统领说得不错,只要大家拿出诚意,没有什么不好谈,请吧!”   万国俊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便跟着赵秋娘向武馆内走去,两名手下跟着他,其余人分守在正门和侧门。   ……   昨天虽然曹文妥协,送走了小怜,一早又和阿姊出门去买丫鬟仆妇了,似乎丑闻风波已经过去,但李臻的心情却好不起来。   今天李臻是晚上当值,白天没什么事,他也懒得去宫中点卯,躲在家中看书休息,孟婶整天去寺院念经礼佛,每天早出晚归,家中没有了她的鸹噪,倒是安静很多。   这时,他忽然听见大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还有一个小娘焦急的喊声,“李大哥在不在家?”   李臻心中奇怪,走到院子里打开门,只见大门外站着一个头梳双螺髻的小娘,圆脸大眼睛,长得乖乖巧巧,他认识,是赵秋娘的小徒弟阿玲。   李臻见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焦急,便笑问道:“阿玲,你这是怎么了?”   “李大哥,快去救救我师父!”   李臻顿时吓了一跳,“你师父哪里?发生什么事了?别急,慢慢说。”   阿玲口齿伶俐,她便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臻心中顿时担忧起来,武馆里只有赵秋娘一人,等他找到上官婉儿,恐怕就来不及了,他急忙跑到牲畜棚牵出自己赤血马,翻身上马,将手递给阿玲,“你也上马,我们快一点。”   ……   李臻府宅和武馆相距约两里,南园武馆位于福善坊的大门左侧。   距离武馆还有一里,李臻便远远看见在武馆大门口站着十几名侍卫模样的男子,手执长剑,警惕地望着四周。   他们侍卫服饰也与众不同,皮甲和千牛卫一样,但里面的袍服却是带着黑色花纹的褚红色武士袍,头戴纱帽,人人身材高大,显得孔武有力。   李臻心中暗吃一惊,这可是内卫的袍服啊!难道秋娘大姐是……   “李大哥,就是他们。”   阿玲对李臻低声道:“侧门那边还有十几人。”   李臻点点头,催马来到了武馆另一侧,他将战马交给阿玲,自己翻墙进了武馆。   李臻多次来过武馆,对武馆内的路径早已轻车熟路。   他一路奔到武馆的练武大堂,隐隐听见里面有说话声,说话声似乎是从休息室传来,只见休息室门口站着两名侍卫,李臻的目光落在休息室的小窗上。   他猫腰迅速奔了过去,贴身站在窗外,小窗上糊了几张麻纸,他用指头蘸点唾沫,点开了一个小孔。   只见赵秋娘盘腿坐在榻上,手中紧握双剑,满脸不屑,却一言不发,李臻轻轻松了口气,自己总算及时赶到了。   他目光又向房中另一人望去,是一名粗浓眉毛的中年男子,他负手走来走去,满脸恼怒,明显快没有耐心了。   “赵校尉,我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若你实在不肯效忠于我,我也不勉强,但你必须把那批财物交出来,否则,我将以侵吞公帑之罪严惩你,那可是死罪!”   李臻这才恍然,原来赵秋娘竟然是内卫校尉,难怪在嵩山……   李臻又贴上窗户,只听赵秋娘冷冷道:“万统领,你拿到这笔财物会给谁,你我都心知肚明,这笔财物我会上交给武将军,由他交给圣上,就不用你来操心了。”   房内万国俊再也忍耐不住,挥舞手臂大吼道:“你既然敬酒不吃要吃罚酒,我就成全你,来人!”   门外的两名侍卫一起闯了起来,赵秋娘霍地站起身,两柄剑拔鞘而出。   就在这时,小窗砰然碎裂,李臻从窗外一跃而入。   变故突来,万国俊大吃一惊,蓦地转身,急要伸手拔剑,却见剑光一闪,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已经顶住了他的咽喉。   “不!不能杀他。”赵秋娘急得大喊,就怕李臻不知情,一剑杀了万国俊,那就闯下大祸了。   万国俊虽然没有什么武艺,但他带来的两名内卫手下却武艺极为高强,两人同时出剑,一左一右,长剑对准李臻,摆出了搏杀之势。   万国俊慢慢地举起双手,一双小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李臻。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声,又有七八名内卫士兵赶来,他们举起了军弩,七八支弩箭从窗口和大门口对准了李臻。   万国俊冷笑一声道:“赵校尉,不如这样吧!让你徒弟放下剑,我们退出武馆,怎么样?”   李臻却冷冷道:“叫你手下先退出去!”   “小杂种,你活得不耐烦了吗?”   李臻眼露杀机,手腕稍稍用力,一缕鲜血顺着剑刃留下,万国俊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   他只得咬牙令道:“都退出去!”   内卫士兵们纷纷退了出武馆,武馆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李臻对赵秋娘道:“秋娘大姐,你先走!”   赵秋娘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哪里走得了?   李臻反扭着万国俊的双臂,将长剑架在他脖子上,向侧门外推去。   他们刚出大门,早埋伏在这里的十几名内卫士兵从两边冲了过来,从两边将他们拦截住。   万国俊冷冷笑道:“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跑掉吗?赵校尉,你跑得了和尚可跑不了庙,你的武馆还有手下可都捏在我的手心里。”   赵秋娘咬牙道:“万国俊,你欺人太甚!”   “哼!就凭你这句以下犯上的话,我便可将你当场格杀,不过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徒弟把我放了,今天我就暂时放过你,否则,你知道后果。”   这时,十几名内卫士兵从正门那边疾奔而来,近三十人将赵秋娘和李臻团团围住,往来行人吓得纷纷躲开,远远地向这边眺望。   很多人都认识赵秋娘,不由议论纷纷,不知赵馆主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臻头脑里迅速思索对策,虽然他控制了对方统领,但这个该死的家伙也说得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而且对方是内卫统领,他还真不能伤他。   他心念一转,便有了想法,他收了长剑,取出自己侍卫银牌,在万国俊眼前晃道:“你以为我是谁,瞎了你的狗眼,我乃圣上千牛备身,奉命带赵校尉前去问话,你竟敢阻挠!”   李臻这句话有点含糊暧昧,他只说奉命前来带人,却没说奉谁的命令,但他又加了一个前提,说他是圣上千牛备身,这就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奉旨前来。   果然,万国俊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李臻是赵秋娘的徒弟,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圣上的贴身侍卫。   他认识李臻手上的银牌,心中愈加惊疑,连忙喝令道:“把弓弩都放下,全部退后!”   内卫士兵们纷纷放下弓弩,后退了十几步,李臻将万国俊推了过去。   万国俊获得自由,他一连后退几步,捂着自己被刺伤的脖子,粗浓的眉头皱成一团,注视着李臻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旁边一名手下低声对万国俊道:“统领,他就是李臻!”      第142章 临危受命      “原来是你!”万国俊眼睛眯成一条缝,闪烁着凶光,伸手握住剑柄吗,慢慢捏紧了。   “哼!”   李臻不屑地冷笑一声,“万统领是想杀我灭口吗?”   万国俊忽然惊觉,手又松开了剑柄,李臻是天子贴身侍卫,可以直接面圣,他还真不敢轻易得罪。   “李侍卫尽管离去,我不会阻拦,但她不能走!”他一指赵秋娘道。   “我刚才说的话万统领没听清楚吗?我有公务在身,要调查此人,我必须带走她!”   此时万国俊心中着实很为难,一方面他知道李臻是上官婉儿的人,赵秋娘一旦被他带走,那些黄金恐怕就拿不到了。   而另一方面李臻又是圣上的贴身侍卫,这件事万一惊动了圣上,他又担待不起。   万国俊恶狠狠盯了李臻半晌才说道:“这是内卫的内部事务,就算你是圣上的千牛备身也无权干涉!”   李臻已经掌握了主动,他岂会再让步?他上前一步,手握剑柄,目光锐利地逼视着万国俊。   “我奉圣上旨意调查韦什方,赵校尉和韦什方私藏的财物有关,我要带她去调查,万统领,你敢抗旨不遵吗?”   一顶大帽子盖了下来,万国俊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他当然知道李臻确实是奉旨去查韦什方,也知道赵秋娘拿到了韦什方的黄金,他如果阻拦不放,那就是在对抗圣意,他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可问题是……若让李臻带走赵秋娘,他又怎么向太平公主交代?   也罢!就告诉太平公主,李臻带着圣谕,他不敢抗旨,让太平公主找圣上核对去。   万国俊凶狠的目光又转向赵秋娘,冷冷道:“赵校尉,我希望你能聪明一点,哪些话不该说,哪些事不该做,相信你心里明白,但我丑话要说在前面,若你胆敢出卖内卫,我必然会用以军法严惩!”   说完,他一挥手,“走!”   他调转马头向坊门外奔去,数十名内卫士兵跟着他列队奔跑,迅速跑远了。   赵秋娘也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容易解决了,原来李臻的侍卫银牌真的很有用,拉圣上出来,几句话就把万国俊吓跑了。   她忧心忡忡道:“李公子,你若是假传圣旨可就麻烦了,太平公主肯定会向圣上求证!”   李臻摇摇头,“去调查韦什方本来就是圣上密令,我并没有假传圣旨,除非你和韦什方的钱物无关。”   赵秋娘叹了口气,“先去找上官舍人吧!我很担心那些弟兄们,不能再耽误了。”   李臻点点头,“我陪大姐一起去!”   ……   天街上人流如织,他们不能奔马,便放慢了马速,缓缓并肩而行。   赵秋娘叹了口气,低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了,我其实并非普通商人,而是内卫校尉。”   李臻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不奇怪吗?”赵秋娘对李臻的平静感到不解。   李臻笑了笑,“我原本以为你是上清楼的人,原来你是内卫,那么你在嵩山的表现我就能理解了。”   迟疑一下,李臻又问道她:“刚才那个中年男人是内卫统领吗?”   赵秋娘眼中射出愤恨之色,就仿佛在说一件令她极为恶心之事。“他就是太平公主的心腹万国俊,也是目前内卫唯一的副统领,一心想控制全部内卫。”   “可据我所知……”   李臻还是有点不解,眉头皱成一团,“内卫统领不是武攸绪兼任吗?有他在,这个万国俊怎敢如此肆意妄为?”   “你是不知道,武攸绪只是名义上的统领,圣上并没有把实权给他,她把实权留给自己,但她又没有时间来过问,所以实权就落在了副统帅的手上。   原来的副统领叫罗嗣年,是韦团儿的另一个情夫,人还不坏,但韦团儿死后,他也被清洗了,被调去长安当侍卫,太平公主便趁机把万国俊安插进来,接替罗嗣年之职,掌握了内卫。”   “那上官舍人呢?她在内卫难道没有势力吗?”   赵秋娘脸上露出苦笑的神情,“原来的另一个副统领其实你也认识。”   “我认识?是谁?”   “就是孙礼,他从敦煌回来后,便被上官舍人安插进内卫中,但因为他父亲孙元亨和武承嗣走得太近,上官舍人随即又将他调去大理寺,准备重新安排一名副统领,但由于薛怀义一再阻挠,圣上迟迟没有任命新的副统领。”   李臻这才明白,原来孙礼是内卫副统领,难怪他可以出任大理寺丞,也难怪他对上官婉儿的安排不敢违抗。   只是上官婉儿……李臻摇了摇头,他对上官婉儿的精明过头感到遗憾。   “她这是何苦,调走孙礼,却便宜了太平公主。”   “是啊!上官舍人也很懊悔,她给我说过,早知道先留住孙礼。”   赵秋娘又叹口气道:“你走后,我率领手下仔细搜查嵩南观,从老君殿地宫内搜出一万五千两黄金和五万两白银,准备今天押回洛阳,结果路上遇到了两拨人拦截。”   “秋娘大姐能给我具体说说吗?”   赵秋娘没有隐瞒李臻,便将昨晚遭到武僧和黑衣人伏击之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当把她这件事全部说完时,他们已经到了太初宫,只见上官婉儿就站在台阶上平静地注视着他们。   “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解释,尤其是你!”   上官婉儿目光恼火地望着赵秋娘,“有人对圣上说……我想私吞韦什方的巨额财物,你能给我解释原因吗?”   赵秋娘和李臻对望一眼,他们没想到太平公主的动作如此迅速,这么快就面圣告状了。   赵秋娘上前行一礼,“启禀舍人,这是恶人先告状罢了,卑职此来,就是想把事情讲清楚。”   上官婉儿又看了一眼李臻,转身向自己官房走去,“你们跟我来吧!”   ……   太平公主也是刚刚才来到母亲的御书房,拦截黄金失败,万国俊逼迫赵秋娘又失败,连续两次失败使太平公主有些恼羞成怒了。   一方面她要倒打上官婉儿一耙,指责上官婉儿想私吞韦什方的黄金,另一方面她也要撇清自己,防止自己在这件事中身处被动。   太平公主无疑是个极为聪明之人,善于抓住机会,做事也雷厉风行,果断干脆,这一点她酷似其母武则天,当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难夺到这笔财富时,她便毫不犹豫地放弃了。   尽管她决定放弃,但她也要让对手付出代价,或者说,她虽失之东隅,却要收之桑榆。   “启禀母亲,这是内卫副统领万国俊的上表。”   太平公主将一只奏卷恭恭敬敬呈给武则天,“他位卑职微,特托女儿将奏表转呈给母亲。”   武则天当然知道万国俊是太平公主之人,这份奏表就是太平公主的意思,她也不想点破,便淡淡问道:“奏表里说了什么?”   “万国俊说,内卫派系众多,权属混乱,使他无法行使副统领职权,归根到底,是有人越权插手内卫之事,他恳请母亲肃整内卫权属,使内卫能正常运转。”   武则天并没有打开奏表,而是随手将它放在御案一角,“这件事朕知道了,让朕考虑考虑吧!”   母亲的轻描淡写使太平公主有种一拳打空的感觉,她心中略略有点慌乱,难道母亲对内卫已经有了想法吗?   争夺内卫指挥权是太平公主半年多来的明确目标,为此,她不惜和薛怀义暗中勾结,她一方面让薛怀义给母亲大吹枕边风,成功阻击了上官婉儿推荐新的副统领。   另一方面她又说服母亲清洗掉了韦团儿的情夫罗嗣年,任命自己心腹万国俊为内卫副统领。   不能不说太平公主确实很有手段,双管齐下,一步步达到了她的目标,但就在她准备和薛怀义共同使力,即将彻底控制内卫之时,却意外发生韦什方事件,导致薛怀义被赶回白马寺,打乱了她控制内卫的计划。   直到此时,太平公主才领教到了上官婉儿的厉害,上官婉儿利用迂回的手段,破了她的内卫之局,使内卫归属又陷入了前途未卜的状态。   这时,门外有宦官禀报,“启禀陛下,上官舍人来了。”   “让她进来!”   门开了,上官婉儿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盈盈施一礼,“婉儿参见陛下!”   武则天笑着摆摆手,“婉儿有什么事吗?”   上官婉儿似乎没有看见站在一旁的太平公主,她也将一只奏卷呈上,“陛下,这是李侍卫去嵩山的报告,婉儿已经仔细审过,请陛下过目!”   李臻的嵩山之行虽然是上官婉儿的安排,却是武则天的意思,相比对万国俊奏卷的轻描淡写,武则天对李臻这份报告却似乎很有兴趣。   她接过奏卷打开,仔细地看了一遍,奏卷里已经不仅仅是嵩山发生的事情,也包括了赵秋娘押运韦什方财富的详细经过,这实际上就击破了太平公主对上官婉儿企图私吞黄金的指控。   武则天冷冷哼了一声,“一个小小的方士,竟然能敛如此庞大的财富,朕的监察御史都是木偶泥塑吗?”   “回禀陛下,这还只是一部分财富,李侍卫还拿到韦什方的敛财清册,婉儿大致估算了一下,至少还有一半的财富不知去向。”   说着,上官婉儿又将一卷名册呈给了武则天,这是赵秋娘在老君殿地宫里找到,是韦什方几年来的敛财记录,武则天接过名册大致看了看,脸色愈加阴沉。   旁边太平公主心中暗叫不妙,上官婉儿无疑开始反击了,不仅彻底揭穿了韦方什的老底,还要继续追击,清算旧帐。   她连忙建议道:“母亲,这件事可以交给御史台,让他们继续追查此事。”   太平公主是想把这件事移交给来俊臣,让来俊臣替薛怀义托这个底,同时将上官婉儿从这件事中清除出去。   上官婉儿心中却冷笑一声,不慌不忙说:“婉儿倒觉得此事不宜扩展到朝廷中去。”   她是在暗示武则天,韦什方的妖术事关皇帝尊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虽然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视过一次,却在武则天面前刀光剑影的厮杀了一场,御书房内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武则天沉思半晌问道:“依婉儿的意思呢?”   “婉儿建议让李臻将这件事追查到底!”   武则天又从御案上翻出了上官婉儿半个月前提出的建议,任命李臻为内卫副统领,她略略沉吟一下,便提起朱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   太平公主的脸刷地变得惨白,她知道自己这一局落败了。      第143章 太平心思      上官婉儿快步向自己的官房走去,她的贴身侍女小娥紧紧跟在身后,她惊讶地发现,主人走得竟然如此轻快,这是她好久没有过的愉悦,小娥心中暗暗猜测,主人一定遇到了喜事。   如果用心花怒放来形容上官婉儿此时的心情,一点都不为过,从她把孙礼调走,在内卫统领的任命上遭遇薛怀义阻击以来,已经有近半年的时间了,眼看着太平公主开始一点点掌握内卫,怎么让她不心急如焚?   一旦这个权势最大的特殊侍卫被太平公主完全控制,那就将是她上官婉儿的恶梦了,她的宫外势力将彻底被太平公主摧毁,好在她用人得当,李臻成功替她铲除了韦什方,将薛怀义的阻碍清除,她又重新获得了内卫的权力。   尽管只拿到一半内卫,但她也心满意足了。   上官婉儿推门走进了自己官房,正坐在桌前说话的李臻和赵秋娘一起站了起来,上官婉儿忍住心中的喜悦,对两人笑道:“我们坐下说话!”   “舍人好像心情不错!”赵秋娘试探着笑问道。   上官婉儿也坐了下来,小娥给他们上了茶,上官婉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臻,“我想我应该换一个称呼了。”   李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听舍人的口气,好像我要有好事上门了。”   “当然是好事,恭喜你荣升内卫副统领!”   这个戏剧性的消息使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赵秋娘,她有心理准备,上官婉儿曾经向她透露过一点消息,她顿时激动道:“太好了,那个该死万国俊终于有对头了!”   她比李臻还要兴奋,想到万国俊对自己的步步紧逼,她整天提心吊胆,现在由李臻来出任她的上司,怎能不让她欣喜万分。   但对李臻而言,这个消息却来得太突然了,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他刚出任武则天的千牛备身还不到两个月,便又再次升官,居然是内卫副统领。   他看了一眼上官婉儿满怀期待的目光,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上官婉儿给自己说的,意想不到的收获。   “怎么,你不想接受这个职务吗?”上官婉儿轻轻抿嘴笑道。   李臻立刻起身,单膝跪下道:“李臻愿为上官舍人效力!”   这是一个必须的表态,无论资历还是经验,这个职务都轮不到他,这是上官婉儿全力替他争取而来,实际上也是上官婉儿的职务,他必须要有这个明悟。   上官婉儿满意地点点头,李臻将是她最得力的干将,她也需要在别的方面有一点表示,她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檀木盒子,递给李臻,“这是圣上去年赏我的一座府宅,面积不大,只有八亩,在劝善坊,反正我也用不着,就送给你吧!算是我的贺礼。”   李臻心中感动,他默默接过盒子,“多谢舍人关爱,李臻将铭记于心。”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又道:“你还没有入职,恐怕就要先担起责任了,秋娘这边有一点麻烦,你要替她解决。”   “卑职责无旁贷!”   “去吧!回去收拾一下,秋娘很快会来找你,你们立刻赶赴偃师,无论如何要保住那批财宝,圣上在等着它们。”   “卑职明白!”   李臻行一礼,又向赵秋娘点点头,便快步离去了,直到他走远,上官婉儿才对赵秋娘笑问道:“你觉得他能胜任吗?”   赵秋娘欣然说:“他虽然年轻,但思路慎密,行事果断,是个难得的人才,舍人一定要把他抓紧了,不要……”   “不要被李令月拉过去,对吧!”上官婉儿淡淡笑道。   赵秋娘脸略略一红,“舍人应该知道,太平公主如果看中一人,她就会不择手段拉拢,到目前为止,她没有失败过。”   上官婉儿眼中涌起一丝忧虑,她千辛万苦才争回的内卫,如果被太平公主釜底抽薪,那她真的要气疯了。   “你和他交情不错,你觉得他的弱点,或者说软肋在哪里?”   赵秋娘低声道:“他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大姊,他就是被大姊拉扯长大,如果舍人在他大姊身上下点功夫,我觉得他会更感激舍人。”   “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道:“事实上我已经照顾了他大姊的生意,当然这只是小恩小惠,还需要细水长流,这样吧!你多尽一点心,全力保护他大姊的安全,帮我这个忙,秋娘,我不会亏待你。”   ……   从太初宫出来,李臻觉得自己还在梦中一般,他居然被升为了内卫副统领,简直不可思议,但这就是武则天时代,就如酒志所说,女皇帝兴之所来,一夜能让你上青云,一夜又能让你下地府。   李臻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被突如其来的升官冲昏了头脑。   从皇城出来,李臻骑马在天津桥上缓行,前面有一辆华丽的马车,老远便可看见它镶嵌着金边的车厢,十几名身材高大的侍从骑马护卫在两旁,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一种直觉告诉李臻,马车是在等他,果然,当他慢慢靠近马车,车帘拉开了,但还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纱幔后隐隐是一个梳着高髻的年轻贵妇。   “恭喜李统领了。”   这个称呼着实让李臻感到陌生,这还是第一个称他‘李统领’之人,但这个声音让他听出了马车中是谁。   他翻身下马,走上前躬身施礼道:“卑职参见公主!”   纱幔也拉开了,露出一张丰满白皙的脸庞,眉骨略高,一对长长的剑眉插入发鬓,正是太平公主,李臻还是第一次和她这么近见面,只见她长得极像母亲武则天,一对凤眼也如武则天一般的锐利。   尽管她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但她眼睛里透出的强烈冷意还是给李臻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李统领今晚有空吗?”   太平公主尽量用女人特有的轻柔语气问道:“我想置两杯淡酒,庆贺李统领升职。”   这个邀请尽管有点唐突,但它却是太平公主的一贯风格,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强势来命令她脚下的芸芸男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平等可言。   李臻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反感,就像他当初反感韦团儿一样,不过既然他已升官,就应该有升官的觉悟,不能再随意将憎恶表现在脸上,他从容应道:“感谢公主厚爱,卑职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出发,这几天都不会在洛阳。”   “哦!我倒忘了,你还要去护送那些黄金,也罢,以后再说吧!李统领一路保重。”   “谢公主!”   “出发!”   太平公主命令一声,马车启动,缓缓向南而去,这时,又远远听见她的声音传来,“李统领,可要留意路上的胡僧哟,咯!咯!”   笑声渐渐远去,李臻却没有动身,他在回味太平公主的最后一句话,‘留意路上的胡僧!’这显然是在暗示他,当心薛怀义。   可问题是,这个太平公主不是一直和薛怀义狼狈为奸吗?他们怎么又开始互相拆台了呢?   李臻隐隐意识到,太平公主和薛怀义之间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联盟关系,只是互相利用,一旦对方失去利用价值,就会毫不犹豫抛弃,不仅仅是薛怀义,所有人对太平公主而言都是一样。   ……   马车内,太平公主慢慢闭上了眼睛,这几天她在母亲面前连续受挫,这还是她近些年从未遇到的情形,直到今天,她在争夺内卫上彻底败给了上官婉儿,她才痛定思痛,开始思索她这次失败的原因。   从表面上看,是因为韦什方一案使薛怀义触怒了母亲,暂时失去了母亲的信任。   这种情况以前也经常出现,比如薛怀义和韦团儿勾结,企图在冬狩刺杀上官婉儿,母亲也非常生气,但最后还是原谅了薛怀义。   薛怀义本身是一个市井小人,狂妄自大、粗鲁无智,他屡屡惹祸,但一次次都得到了母亲的原谅,但这一次似乎不太一样了。   太平公主终于意识到母亲心理开始转变了,从前她为了争夺皇位,为了坐稳皇位,而不惜大造舆论。   那个时候薛怀义就是她的急先锋,为她摇旗呐喊,为她制造弥勒转世的天命,就算薛怀义犯再大的错,她都能容忍。   但现在不一样了,母亲已经坐稳了皇位,不再需要所谓的‘天命佛意’,这个时候薛怀义再犯下大错,就是对她皇位的致命影响。   比如去年薛怀义在出征时大发淫威,逼迫堂堂的相国李德昭向他磕头求饶,引发朝野哗然。   而今年他又安排所谓的嵩山真人施用骗术诱引母亲上当,使母亲昏了头,竟然封一个方士为谏议大夫、平章事,结果引来百官的群起愤慨,母亲不得不在一个月后就免了韦什方的职务。   现在骗术被揭穿,那个嵩山真人居然是薛怀义用来敛财的工具,尽管韦骗子已死,但薛怀义给母亲造成的政治伤害却难以弥补。   当薛怀义不再是皇位的基石,而变成皇权障碍时,她一向铁血的母亲就会毫不犹豫将他铲除。   太平公主轻轻叹了口气,薛怀义受宠十年,已完成了他的使命,终于要到落幕之时了。   之前,她正是没有看清这一点,所以才在母亲面前连连撞壁,一败再败。   现在她已经看透了,她怎么能再被薛怀义所利用,最后成为他的殉葬呢?   马车在太平公主的府门前缓缓停下,太平公主随即令道:“去把万国俊找来见我!”   她下了马车,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快步向府内走去,她的丈夫武攸暨正好要出门,见妻子回来,连忙躬身迎接,“公主回府了!”   太平公主正眼也没有看他,只冷冷问道:“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   “梁王组织族会商量新年族祭事宜,要求所有族人都要去!”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眼皮也不抬地走进了府内,武攸暨一直等她走远,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向府门外走去。      第144章 途中遇袭      太平公主也有自己的书房,她仿照母亲的御书房,设置了十几间屋子,放满各种书籍,还有几名幕僚替她处理各种文书,虽然不敢完全仿照御书房,但那种天下第二的气势,却是任何一名高官权贵都难以和她比肩。   太平公主走进书房,在她宽大的象牙榻上坐了下来,对在一旁伺候的侍女道:“把高主簿找来!”   片刻,一名眉目清秀的年轻男子快步走进书房,躬身行礼,“参见公主!”   此人名叫高戬,长安京兆人,是太平公主建立的秘密组织‘太平府’的主簿,也是太平公主心腹幕僚,和太平公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高戬才华极高,他也准备下个月参加科举。   太平公主沉吟片刻,吩咐他道:“放弃针对韦什方一案的所有行动,另外,要严格约束太平府武士纪律,这段时间不准任何人在外面给我惹是生非。”   “卑职明白了!”   迟疑一下,高戬又低声问:“公主,发生了什么事吗?”   太平公主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沮丧,半晌才道:“今天圣上正式任命李臻为内卫副统领,那个女人赢了这一局。”   ‘李臻?’高戬默念这个名字,他忽然反应过来,“此人不就是我们在登封县刺杀的那个李侍卫吗?”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微微叹息道:“我还以为她会推荐武三思之子武继植为内卫副统领,没想到竟然是一个侍卫。”   高戬想了想说:“此人好像在冬狩时救过上官婉儿的命,上官婉儿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推荐他为内卫副统领也是在情理之中。”   “或许有一点这种感情因素,但就算有,也只有一点点,毕竟内卫副统领的权力对那个女人太重要了,她不可能用它来报恩。”   说到这,太平公主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我倒觉得那个女人陪李臻睡一觉,就是最好的报恩方法!”   她眼睛里闪烁着被刺激后的兴奋,只有在情夫面前说话,太平公主才会变得如此粗俗,如此毫不掩饰内心的欲望。   太平公主笑声戛然而止,她发现高戬表情有些尴尬,便笑了笑,收回了她外露的粗俗,她很喜欢高戬,因为高戬在很多地方都像极了她已逝去的前夫,包括他现在的这种假正经。   “你是怎么想的?”太平公主又柔声问道。   “卑职觉得公主应该考虑拉拢李臻,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来,这是绝妙的釜底抽薪之计,上官婉儿辛苦一场,却给公主做了嫁衣。”   太平公主沉思不语,眯缝的细长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老谋深算的目光,高戬在一旁注视她,她的目光使他想起她第一次诱引自己上床时情形。   “高戬,你会背叛我吗?”太平公主冷不防地问道。   高戬顿时吓了一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卑职绝不会!”   “是因为你刚刚得到我的器重,所以你不会,可有一天当你位高权重后,或许你就不会这样坚定了,我说得没错吧!”   高戬用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用他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语气道:“卑职永远不会背叛公主。”   “不要说得这么肯定,假如有一天你娶了上官婉儿,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高戬急要申辩不可能娶上官婉儿,太平公主却摆摆手笑道:“我只是打个比方,我们不要走题了,我其实是说李臻,他刚被那个女人器重,就算我再怎么下血本拉拢他,他都不会背叛,但以后他渐渐掌握实权后,我想就有机会了。”   高戬低头不语,刚才太平公主那句话着实有点伤了他的自尊,太平公主意识到了什么,她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柔软的双臂搂住他脖子,目光温柔似水地注视着他,“让我来好好补偿你吧!别生气了。”   高戬心中燃起了火苗,他也揽住了太平公主的腰,两人慢慢靠近,但就在这时,门外侍女却低声禀报道:“公主,万统领来了!”   尽管万国俊是被太平公主叫来,但他不凑巧地出现还是令太平公主脸上露出愠色,高戬转身要走,却被她拉住不放,指了指里间屋子,低声道:“我和他就说两句话!”   高戬实在不喜欢这种雄鸡化雌的感觉,但他又不敢扫了她的兴致,只得悻悻进了里屋,关上了门。   太平公主又坐回位子,冷冷道:“让他进来!”   片刻,万国俊快步走进屋子,单膝跪下抱拳道:“参见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眼中的男人分为四类,一类出于政治需要而交往,像武三思、薛怀义之流,甚至包括她现在的丈夫武攸暨。   第二类是她真心喜爱而倾注感情,到目前为止只有两人,一个是她的前夫薛绍,另一个就是高戬,但实际上,她喜欢高戬就是因为高戬酷似她前夫。   第三类是给她带来生理愉悦的男子,这种男人不会太长久,她也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玩腻了就甩掉。   而第四类就是为她效命,忠心耿耿替她做事的男人,眼前的万国俊就属于这一类。   从男女吸引方面来说,太平公主着实不喜欢万国俊,那么粗的眉毛,那么扁平的脸庞,那么宽的肩膀,偏偏身材又不高,使她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   不过万国俊肯为她效命,这一点就足够了,太平公主被万国俊扫了兴致,心中不太高兴,语气也没有平时的宽容,她冷冷道:“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今天圣上已任命李臻为内卫副统领。”   万国俊浑身一震,他本来还期盼着李臻被收拾的消息,没想到竟然等来了李臻被重用的消息,还是和他一样的内卫副统领,使他有一种一脚踩空的失落,他的头埋得更深了,心中涌起了难言的苦涩滋味。   “公主殿下要卑职怎么做?”   “我要你和他井水不犯河水,他走他的路,你过你的桥!”   见万国俊没有吭声,太平公主的声音顿时严厉起来,“我警告你,你若敢擅自挑衅,丢掉了我的内卫,那休怪我翻脸无情了。”   “卑职……记住了!”   “去吧!”   万国俊着实窝了一肚子火,兴冲冲跑来,却被狠狠训了一顿,使他脸上挂不住面子,但他又不敢惹恼太平公主,只得起身行一礼,愤懑离去。   万国俊的脚步声消失了,这时太平公主身后屋子里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她顿时满脸春色,眼含媚态,起身解开了腰带,款款向里屋走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奔跑声,管家在门外焦急禀报道:“启禀夫人,老爷回来了,他……他被人打伤了,浑身是血。”   太平公主一怔,不高兴地问道:“被谁打了?”   “好像是……梁王。”   梁王就是武三思,他今天组织族人聚会,商议新年族祭之事,怎么会把丈夫打伤?   太平公主又看了看房间,一边是情夫在等自己,一边是受伤的丈夫,让她委实为难,踌躇片刻,她只得转身向屋外走去。   “他现在在哪里?带我去看一看。”   ……   就在武家内部发生矛盾的同时,李臻也回家稍微收拾一下,给大姊留了一张纸条,便和赵秋娘等一众下属离开了长安,向偃师方向疾奔而去。   他一共带了二十余人,他们是赵秋娘手下的隐卫,除了没有穿内卫的军服外,其余装备都是一样,有横刀、战剑和军弩。   他们个个武艺高强,骑着精挑细选的骏马,使他们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将洛阳城远远抛在了身后。   偃师县距离洛阳约五十里,北靠邙山,南临洛水,地势险要,自古便是洛阳的东部屏障,或许是因为靠神都洛阳太近的缘故,沿途人口众多,一座座村庄随处可见。   李臻带领一群内卫属下一路疾奔,不多时,夜幕便降临了,约奔出二十余里后,李臻渐渐放慢了马速。   “公子,怎么了?”赵秋娘奔至他身边,略有点担心地问道。   虽然此时李臻已经是赵秋娘的顶头上司,但赵秋娘对他的称呼一时还改不过来,她此时很担心暂时藏身在偃师县的属下,会不会被太平公主和薛怀义的人找到?   李臻想到了太平公主给他的警告,当心薛怀义的胡僧,李臻很了解这群胡僧,他们就是吐火罗武士,一共有三百人左右,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这群人善于伏击,比如在长安伏击武氏家将,两个月前伏击鱼品龙,都是使用短矛,杀伤力极强。   如果他们这样仓促赶去偃师,被伏击的可能极大,这些人做事不计后果,莫说他是内卫,就算是皇帝的出行队伍,他们也照杀不误。   更重要是,这次去偃师接应内卫,是他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关系到他能否在内卫立名树威。   李臻凝视着黑夜中的官道,仿佛看透了前方浓浓的夜幕。   “我担心被薛怀义的人伏击,还是谨慎一点,不急这一时!”   赵秋娘点点头,回头高声喊道:“大家当心一点,注意两边埋伏!”   众人都紧张起来,严密关注着官道左右的动静,更有两名弟兄奔在前面,巡视官道两侧。   大约又走了七八里,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喊:“是谁,出来!”   前方弟兄发现了情况,众内卫纷纷拔出长剑,策马上前,李臻也取下了弓箭,率先赶到发现情况的地方,官道左侧有一条沟渠,长满了一人高的荒草,两名士兵用军弩指着沟渠内,厉声高喝:“再不出来,就放箭了!”   “是什么人?”李臻低声问道。   “不清楚,刚才有个人影钻了进去。”   李臻定睛向草丛望去,不多时,只见草丛内哆哆嗦嗦钻出一人,举手哭喊道:“不要……杀我!”   一名士兵冲了下去,将此人揪上了官道。   “启禀统领,他好像受伤了。”   李臻翻身下马,走到这人面前,只见他也二十岁左右,身材瘦小,穿一身短襟服,头戴八角软帽,一般都是伙计才这样打扮。   李臻见他跪在地上,满脸痛苦之色,手捂着右肩,他摸了一下此人的肩膀,发现自己手上全是血,李臻立刻令道:“先给他止血!”   两名士兵上前给这名男子上药止血,男子见他们不像要杀自己,这才惊魂稍定,向李臻磕了个头,心有余悸道:“启禀官爷,小人是前面驿站的伙计,刚才一群胡僧在驿站杀人,小人肩头挨了一刀,直接逃出来了。”      第145章 杀胡立威      李臻蹲下来,锐利的目光注视这名伙计,“把话说清楚,有多少胡僧,什么时候进入驿站?”   伙计战战兢兢道:“大约三十名胡僧,说的话我们都听不懂,反正就是要喝酒吃肉,吃饱喝足就要走,驿丞问他们要钱,结果把他们惹恼了,拔刀乱砍,我跑得快,还是……挨了一刀!”   李臻心念急转,又问道:“他们有没有携带短矛之类的兵器?”   “他们……每人背一只皮囊,皮囊中好像有五支木杆,估计就是官爷说的短矛吧!”   李臻站起身,凝望着前方,他目力极好,隐隐看见两里外紧靠官道边矗立一座建筑,应该就是这个伙计所说的驿站了。   他沉思片刻,对两名轻功不错的手下道:“你们二人去看看,当心一点!”   “遵令!”   两名手下飞奔而去,众人都在官道上耐心等待消息,不多时,一名手下奔回来禀报道:“禀报统领,驿站内有好几具尸体,那些胡僧已经走了。”   “走!去看看。”   众人翻身上马,催马向驿站奔驰,只片刻便来到了驿站,那名受伤伙计率先跑进了驿站后,随即便传来他的哭声,“这帮天杀的胡贼啊!”   李臻带领众人涌进了驿站大堂,灯火已经点燃,只见大堂内满地狼藉,桌子全部被砸烂,到处都是碗碟碎片,角落里躺着三具尸体,血流一地,那名伙计正跪在一具尸体前放声痛哭。   李臻的脸阴沉得可怕,赵秋娘一摆手,带着众人四下去查探。   不多时,里屋隐隐传来孩童的哭声,只见赵秋娘抱出一名女童,尚不足一岁,穿着粉红色小布袄,扎了个冲天小辫,满身满手都是血,正哇哇大哭。   赵秋娘叹息一声,“后面有个女人被他们糟蹋后杀死了,这孩子就趴在女人身上哭。”   “这是我们驿丞的孩子。”   伙计抹着眼泪上前,指着门口一具尸体,“那就是驿丞。”   李臻眼中露出一抹凌厉的杀机,对手下令道:“先不急上路,把驿站收拾一下,我们天亮后再走。”   众人纷纷忙碌起来,李臻走上前问道:“我们的人躲在哪里,大姐知道吗?”   赵秋娘轻轻拍着孩子的脊背,孩子已经在她怀中熟睡了,她低声道:“偃师县有座酒肆是内卫资产,他们应该就藏身在那种酒肆内。”   李臻沉吟了片刻,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   “我有个想法,我们商量一下!”   ……   天快亮时,赵秋娘的大徒弟张炜从偃师县赶到了驿站。   张炜是南市一带的无赖头子,但他的真实身份却是内卫成员,是赵秋娘的左膀右臂,极为精明能干,他曾经率一帮无赖骚扰过李泉的酒铺,被李臻狠狠教训,当李臻成为副统领,他的表情多多少少有点尴尬。   “卑职参见李统领!”他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行礼。   李臻连忙扶起他,他能感觉到张炜的尴尬,便拍拍他肩膀笑道:“不打不相识,不要再计较从前的事情了。”   李臻的笑容将张炜心中的尬尴溶解了不少,他在小桌前坐下,从怀中取出一张地图铺在小桌上,“这是卑职手绘的偃师县地图。”   李臻和赵秋娘凑上前,关注桌上的地图,李臻指着一条长长的道路,“这就是官道吧!”   “正是!”   张炜又指着一座小亭子,“目前我们就在这里,这就是驿站,距离偃师县城不到三十里。”   “阿炜,那群胡僧现在在哪里?你见到了吗?”赵秋娘在一旁问道。   “回禀师娘,胡僧就在县城内,我是翻墙出城,他们却强迫士卒开城,闹的动静很大,他们带有薛怀义的金牌,无人敢招惹他们。”   李臻沉思良久,问张炜道:“你们那边有几匹快马?”   张炜想了想道:“我们有五匹骏马,速度很快,都是上好河曲马。”   李臻又对赵秋娘道:“我们这边也有四匹好马,连着我的战马,一共就有十匹快马,可以应对那群胡僧了。”   赵秋娘心中一惊,“公子也要亲自出马吗?”   李臻点了点头,“当然由我带队!”   ……   偃师县城不大,城墙周长只有十余里,城内居民主要以军户为主,县城南北两侧分布着规模庞大的军营,临近新年,县城内也格外热闹,雪后初晴,大街上熙熙攘攘,挤满了赶集的民众。   在拎着大包小包年货的人群中,一群三十人左右的胡僧格外引人注目,他们强横无礼,不断鞭打阻碍他们行路的民众,闯进酒肆和客栈,搜寻可疑的目标。   这支胡僧队是薛怀义派出的十支搜寻队之一,他们目标是一支从嵩山返回、运载着数万两黄金白银的队伍,前天晚上,他们本来已经发现这支队伍的踪迹,不料这支队伍却在漫天大雪的掩护下消失了。   薛怀义暴跳如雷,这是他几年来积累的财富,他绝不甘心就这么被上官婉儿夺走,他派出了三百名武僧,分为十队,在洛阳附近搜寻。   “这些胡僧都是什么人?”   大街上行人议论纷纷,很多人对他们的凶暴忿恨异常,“如此嚣张,官府也不管管吗?”   “谁敢管啊!他们是薛怀义的人,有薛怀义给他们撑腰,县令只能当缩头乌龟了。”   街上民众越聚越多,远远指这群凶狠无礼的胡僧七嘴八舌议论。   但数十名胡僧却置若罔闻,一群群在商铺和酒肆内搜查,稍微有人反抗便围上来拳打脚踢。   七八名胡僧冲进了靠近西城门附近的一家酒肆,为首胡僧一脚踢翻了靠近大门的酒桌,一桌子的碗碟乒乒乓乓摔得粉碎,几名酒客吓得跌跌撞撞而逃,原本热闹的大堂顿时鸦雀无声。   这些胡僧倒也目标明确,直冲向马厩,光看酒客他们看不出疑点,但马匹却能看出,掌柜战战兢兢上前躬身道:“请问几位高僧有何贵干?”   话还没有说完,掌柜便被为首胡僧一巴掌打翻在地,片刻,几名胡僧从马厩回来,皆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发现意外。   就在这时,大街上忽然传来低沉的鹿角号声,‘呜——’号声十分急促,这是发现情况的信号,几名胡僧立刻冲出了酒肆。   大街上已乱成一团,街上民众吓得尖声呼叫,跌跌撞撞向两边奔逃,马蹄声如雷,一支约十人的队伍正骑马疾奔,他们上都驮着硕大的包袱,不断紧张地向后探望。   后面有近十几名胡僧骑马追赶,他们大呼小叫,奋力吹响鹿角号,十几名胡僧从几家店铺内纷纷冲出,他们翻身上马,迅速在大街上汇合,追赶这十名骑手。   “就是他们,他们带有黄金!”   几名胡僧大声叫喊,一名胡僧将一块黄金递给胡僧首领,“这是他们掉下的黄金!”   胡僧首领接过这块沉甸甸的黄金,至少重两三斤,他的眼睛燃起贪婪的光芒,立刻高声喝令道:“给我追,一定要抓住他们!”   三十名胡僧纵马追赶,紧紧盯着前方奔逃的十名骑士。   两队人马在偃师县城内疾奔,马蹄声如雷,街上人都躲到两边屋檐下,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守城门的士兵也吓得纷纷闪开,十名骑士瞬间冲出了县城,向洛阳方向奔去,后面三十名胡僧紧追不舍。   ……   十名内卫骑士中的为首之人正是李臻,他们用一块黄金成功诱引了这群胡僧,一路向西奔逃,他们战马极快,如一支强劲的利箭,激起滚滚黄尘,在官道上疾奔,后面的胡僧奔跑的速度也极快,大声喝喊追赶。   不到半个时辰,李臻带领手下便奔至驿站,他们先后冲进了驿站内,后面的数十名胡僧大喜,为首胡僧令几人堵住后门,其余人纷纷下马,拔刀冲进了驿站。   驿站占地约七八亩,由数十间房舍组成,就在一群胡僧刚刚冲进驿站内,赵秋娘便率领数十名内卫从四周包围过来,一排箭射出,后门几名胡僧惨叫着中箭倒地。   就在这时,驿站内冒起滚滚浓烟,在浓烟中,李臻率领十名手下从后门冲了出来,李臻大喊道:“他们在后面,拦住他们!”   他张弓搭箭,扭身便一箭射出,这一箭正中胡僧首领咽喉,胡僧首领捂着咽喉倒地,埋伏在后门外的十几名内卫士兵一齐举弩放箭,箭矢射入后门内,几名胡僧纷纷中箭倒地,其余胡僧吓得纷纷退回房内。   火借风势,驿站的大火越烧越大,烈焰腾空,黑烟滚滚,十几里外便清晰可见,驿站内外的激战也到了白热化的程度,被困在驿站内的胡僧拼死向外突围,他们嚎叫着冲出大门,或者翻墙而出。   但数十名内卫在李臻的率领下,对企图突围的胡僧给予毫不手软的杀戮,几名胡僧从正门冲出来,五六支箭迎面强劲射来,三名胡僧惨叫着中箭倒地,最后一人躲过了箭矢,挥刀向内卫杀来,五名内卫士兵一拥而上,将他乱刃分尸。   李臻带着几名士兵围着驿站来回巡视,“统领,那边有一人!”一名内卫士兵指着围墙大喊道。   李臻也看见了,一名胡僧翻过围墙,他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张弓搭箭,弓弦一松,一支箭如闪电般射出,射穿了胡僧后颈,将他钉死在围墙之上。   “好箭法!”   赵秋娘远远便鼓掌喝彩,她催马上前对几名内卫士兵笑道:“这一战打得太精彩了,我们的李统领必将在内卫中树立起巨大威望。”   李臻的思虑要比赵秋娘的赞誉深得多,他暂时不想多说此事,便笑了笑问道:“前门那边还有胡僧突围吗?”   “前门和后门都没有了,估计都死绝了!”赵秋娘望着越烧越大的火焰,全歼这群胡僧,终于出了她几天来憋在心中的一口闷气。   大火渐渐将驿站彻底吞没了,三十名胡僧被烧死、射死、杀死,最终没有一人能逃得性命,全部被歼灭在驿站之中。   内卫在新统领李臻的率领下,在洛阳以东全歼三十名薛怀义手下胡僧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朝野,引发朝野震动,俨如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水面,顿时掀起千层大浪。   无数人为之欢欣鼓舞,但也有不少人骂他愚蠢,胆大妄为,竟然敢得罪圣上内宠薛怀义,众人纷纷推断,他还没坐热的副统领之位马上就要被掀翻了。      第146章 家添小娘      一直到夜幕降临,李臻才回到了自己家中,他翻身下马,小心地抱着怀里熟睡中的小女孩,生怕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小家伙被披风紧紧包裹着,小脸搁在他肩膀上,一只小手搂着他脖子,睡得正香甜。   李臻的家里异常忙碌,李泉买了七八名仆妇丫鬟,赵秋娘介绍的管家也来府中做事,使原本冷冷清清的宅内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李泉今天的心情格外舒畅,半年前她还在为自己即将破产而暗自流泪,而仅仅半年,她的财富便迅速膨胀起来,财源滚滚,使她一晃变成南市颇有名气的女商人。   “那盏灯笼挂这边!”李泉指着堂檐下,管家带着一名家仆用长竹竿将灯笼挂了起来。   一名小丫鬟端着一盘瓷器快步走过来,“夫人,这些瓷器放在那里?”   李泉看了看,这是她今天下午买的上好瓷器,用来招待客人,便道:“把它们放在客堂!”   这时,一名丫鬟飞奔进来,“夫人,门外来了一个年轻人,说是夫人兄弟。”   李泉笑着敲了小丫鬟一下,这些丫鬟仆妇还没见过自己兄弟呢!她连忙走到大门口,只见兄弟牵马站在院子里。   “阿臻,怎么现在才回来?”   李泉快步走上前,却发现兄弟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她不由一怔,“阿臻,这是谁的孩子?”   “这是我们在驿站救下的一个小娘,父母被人杀了,家里也没有亲戚,我想阿姊或许想收养她,就把她抱回来了。”   李泉眉头皱成了一团,目光责怪地望着兄弟,埋怨他道:“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收养孩子,你真是的,也不先问问我,就自作主张把孩子带回来!”   李泉这段时间确实忙昏了头,眼看要到新年,这是一年中生意最好的时刻,忙得她脚不沾地。   她此时能抽出一点时间指挥仆妇布置新年,已经是忙里偷闲,兄弟居然还带一个小孩子回家,这不是给她添乱吗?着实令李泉生气。   “反正这孩子我是不会收养,你明天就把它抱走!”李泉阴沉着脸道。   李臻本是一番好意,想着阿姊生不了孩子,正好今天遇到一个孤儿,便想抱给她做女儿,不料阿姊居然不愿意抚养。   无奈,李臻只得苦笑道:“秋娘大姐倒是愿意抚养她,既然大姊不想要,我明天把她送过去。”   这时,熟睡中的小娘忽然咧嘴哭了起来,李臻连忙轻轻拍她后背哄她,小娘却越哭越响,李泉皱着眉头道:“你是怎么带她的,连孩子都不会弄,快把她给我!”   她小心翼翼接过孩子,瞪了兄弟一眼,低声埋怨道:“就会给我添麻烦!”   “哦……别哭啊!我知道你饿了,这就去给你找点吃的。”   她抱着孩子快步向内堂走去,李臻望着大姊抱着孩子走远,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大姊其实最需要孩子,只可惜不是男孩。   他刚要牵马去马房,却听见身后有人叫他,“老弟,真巧了,我正要找你呢!”   李臻回头,只见孙礼站在大门外,穿一身常服,满脸笑容,他连忙把马交给管家,笑着走了出来,“孙大哥是来找我吗?”   孙礼迟疑一下道:“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有时间吗?”   李臻知道孙礼必然是听说了自己出任内卫副统领之事,便欣然笑道:“我正好没有吃晚饭,那边有座小酒肆,我们不妨去坐坐。”   孙礼点点头,跟着李臻来到不远处的酒肆,两人找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李臻点了几样酒菜,他见孙礼显得有点心事重重,便笑道:“孙大哥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吗?”   “今天发生了太多令人震惊之事。”   孙礼叹了口气道:“我一早听说你出任内卫副统领,我替你感到高兴,你可以阻止万国俊那混蛋攫走内卫权力,可就在刚才……我又听到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你竟然……竟然……”   “李老弟,你真把薛怀义的人干掉了吗?”   “这消息传得可真快。”李臻自嘲地笑了笑,“这就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那么是真的?”   孙礼目光吃惊地盯着李臻,“传言都是真的,你真把薛怀义的人都杀了?”   李臻缓缓点点头,“今天中午,在偃西驿站,大约三十名胡僧全部被我杀了。”   孙礼倒吸一口冷气,“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杀薛怀义的人,要知道这还是近十年来的第一次……”   “不是第一次吧!”李臻打断了他的话头,“在长安,武顺就干过一次了,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那个不算,和你这次杀人完全不是一回事。”   孙礼按耐不住心中的忧虑,用手指咚咚敲着桌板,压低了嗓音道:“你闯下大祸了,薛怀义怎肯善罢甘休,他会去找圣上,然后就是御史台出面严查,这种事情发生了无数次,你怎么敢……杀他的人!”   尽管孙礼满脸是惊骇的表情,但李臻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担忧之色,他当然知道自己杀了薛怀义的人会引发朝廷震荡,也明白杀这些胡僧是一次政治上的冒险。   但韦什方一案的微妙变化使他已经意识到朝廷的风向已变,和薛怀义作对非但不会让他遭遇严惩,反而会给他加分。   当然这里面有一个‘度’的问题,凡事得把握住一个度,不要越过那条红线,否则你去讥讽女皇养男宠,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可惜孙礼这些官员都没有意识到政治风向已经悄然发生变化。   李臻笑了笑,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道:“凡事有利有弊,我做了别人不敢做的事情,至少在内卫中树立了威信。”   “你——”   孙礼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摇摇头苦笑道:“树立威信的办法有很多,你何苦用这种找死的办法?”   李臻给他倒了一杯酒笑道:“我们不说这件事了,其实我倒想和孙大哥聊一聊内卫之事,听说内卫关系很复杂,你觉得我该从何着手?”   ……   李臻回到家中,宅内已经安静下来,管家林叔对李臻笑道:“公子吃饭没有,厨房里还有饭菜,我去热一下!”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你去忙吧!”   李臻走了两步,又问道:“我大姊呢?”   “夫人在内堂,在哄孩子睡觉呢!”   “哦!”   李臻想了想,便轻手轻脚来到了内堂,只见大姊怀中抱住孩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嘴里轻轻哼着儿歌,‘小蚕儿,乖乖睡,吐银丝,织锦被……’   孩子裹着厚厚的小被子,在她怀中睡得十分香甜,旁边小桌还放着半碗粥,李泉没有看见院子的兄弟,李臻见她低下头,亲了亲孩子的小脸蛋,脸上充满了温柔的笑意。   他连忙慢慢退了下去,唯恐打扰了大姊的慈母之心,生怕自己多余的一句话,又把她惊醒回现实之中。   ……   太平公主是在亥时左右得到了驿站杀胡僧一案的详细报告,她仔仔细细看完这份报告,心中暗暗震惊。   报告中,李臻很明显是用诱兵之计将那群胡僧引入驿站全部烧杀,且不说李臻手段狠辣,关键是他敢公开挑战薛怀义,这份胆识令人佩服。   太平公主当然不会认为李臻闯下大祸,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步棋走出相当高的水平,实际上就是在试探圣上是否铲除薛怀义的决心。   这时,高戬快步走到书房门口,欠身向太平公主禀报道:“公主找我吗?”   太平公主点点头,“你来看看这个!”   她把报告递给了高戬,高戬接过报告仔细看了一遍,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公主,此人很有魄力啊!”   太平公主脸上露出赞叹之色,“这步棋走得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如果母亲因此发怒,扬言要惩处李臻,那个女人就会立刻收手,先替李臻求情,再等待机会,如果此事不了了之,就是一种明确的暗示了。”   高戬若有所悟,“公主是想利用此事?”   太平公主没有急着回答高戬的疑问,而是笑道:“其实我更感兴趣的是,这件事是李臻的擅自所为,还是得到了那个女人的指使?少麟,你觉得呢?”   高戬想了想道:“时间紧迫,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没有得到上官婉儿的指使,应该是李臻自己决定。”   “刚刚上任才一天,就擅自决定杀薛怀义的人了,我真想知道那个女人得知此事后的表情,那一定很有趣。”   太平公主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恐怕她也会有点后悔推荐李臻当内卫副统领了。”   高戬却没有应和太平公主的得意,他沉吟一下道:“我想李臻一定会事后向上官婉儿说明此事,他不可能每件事情都向上官婉儿汇报,不过此人确实比较独立,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他不容易受人控制。”   太平公主脸上略略闪过一丝不悦,但又随即消失,她也叹道:“你说得不错!此人有胆识、有魄力,值得我下本钱拉拢,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不急这一时,要布下长线。”   太平公主话题一转,又道:“这件事我们要密切关注,一旦母亲态度暧昧,我们要及时赶上这次反薛事件,不能让那个女人独享这场政治盛宴。”   “公主认为薛怀义会反击吗?”高戬又低声问道。   太平公主点点头,意味深长笑道:“薛怀义得宠十年,怎么可能孤军奋战呢?如果我没有猜错,明天早朝会有一台好戏上演。”      第147章 一石巨浪      次日一早,在明堂的早朝上,侍御史王弘义上书弹劾内卫统领李臻,“臣闻此人刚刚上任便滥施恶行,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放火烧毁驿站,屠杀白马寺僧人,手段残忍,人神共愤,臣恳求陛下严惩此人,以正朝纲!”   这份弹劾引起朝堂内一片窃窃私语声,昨天下午很多人都听说了偃师官道上发生大火,好像不少人被烧死了,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内卫所为,而且还是烧死了白马寺的僧人,那不就是薛怀义的人吗?   很多大臣眼睛里都露出震惊之色,这个李臻是何许人?尽然敢杀薛怀义的人,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也有不少人冷笑不语,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看圣上这次会怎么护卫她的男宠?   尽管大多数人都恨不得最好薛怀义也一同被杀掉,可想到女皇即将发作的暴怒,他们不寒而栗,很多人缩起了脖子,偷偷向朝堂上方那个看不清楚面容的女皇帝望去。   有内侍走下玉阶,接过王弘义的弹劾奏卷,呈给了女皇武则天。   武则天坐在高高的丹陛之上,高大雄伟的明堂可以容纳万人,她距离最近的朝臣也要有数十步,尤其光线不足,使朝臣看不见她的面容,更给她增添了几分神秘和威严。   武则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慢慢展开了卷轴,眼角余光却瞥向站在一旁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向她微微点头,表示她知道此事,武则天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嘲讽的冷意,居然有人弹劾内卫统领……   武则天不露声色,又问门下侍郎杨再思道:“杨相国,此事政事堂知道吗?”   杨再思一怔,他不明白圣上怎么会问自己,连忙出列行礼道:“启禀陛下,政事堂尚不知此事?”   “那你是怎么看此事?”武则天又淡淡问道。   杨再思眼珠疾转,他还不知道这个内卫副统领李臻是何许人?不过他知道,能升为内卫副统领,后面没有背景是不可能,搞不好是武三思的人。   “微臣初闻此事,还是一头雾水,不敢随意做出定论,恳请陛下给微臣一点时间去了解。”   “那苏相国的意思呢?”武则天目光又转向相国苏味道。   苏味道吓了一跳,连忙出列行一礼,含含糊糊道:“也许有这么回事,或许其中也有点误会,微臣尚不能对此事做出评价。”   苏味道说话总是模棱两可,外号叫做‘苏模棱’,朝堂中很多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都知道他会这么回答。   武则天也淡淡一笑,“既然连两位相国都不能明确,让朕怎么决断呢?这样吧!朕再让人查一查,此事容后再议。”   武则天此话一出,顿时引起朝堂一片哗然,尽管没有喧哗出声,但所有人都有点呆住了。   很多人都还清晰记得,这十年来,圣上为了袒护薛怀义不知杀了多少无辜,贬黜了多少大臣,今天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了薛怀义的手下,圣上的表态居然是‘容后再议?’   朝臣们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武则天将侍御史王弘义的弹劾奏卷放到一旁,又问道:“众卿还有其他政事要禀报吗?”   ……   今天早朝的时间并不长,只商讨了几件小事,不到一个时辰便散了朝,武则天返回贞观殿,朝臣们则从明堂内鱼贯涌出,向皇城内的官署走去,他们议论纷纷,都在谈论今天发生的奇怪之事。   “李相国,请等一等!”   走在前面的相国李德昭听见后面有人叫他,便停住脚步,一回头,见相国苏味道正向这边快步走来。   李德昭年近七十,德高望重,和狄仁杰一起成为朝廷的顶梁之臣,狄仁杰被贬黜后,他便成为了朝中孤老,或者叫做一相独大。   苏味道快步跟上,低声道:“今天很奇怪,李相国没发现吗?”   “有什么奇怪的。”   李德昭淡淡一笑,“花无百日红,总有凋谢一天,你以为他的圣眷会长盛不衰吗?”   李德昭知道苏味道在说什么事,一般重臣之间都不会公开谈论敏感话题,尤其涉及到权力格局的变化,更不会轻易交心,一般都会顾左右言他,或者打个哈哈,说一句天凉好个秋。   但薛怀义是个例外,他是武则天的男宠,出身市井无赖,仗着圣上的撑腰飞扬跋扈,无恶不作,众人都他都恨之入骨,大臣之间都不掩饰对这个低品小人的极度厌恶。   李德昭对薛怀义也极为憎恨,去年他被薛怀义强逼下跪求饶,成为他毕生大耻,他就恨不得薛怀义当众被车裂,方泄他心头之恨。   苏味道也点了点头,冷笑道:“大家都觉得有人敢动薛怀义不可思议,可也不想一想是谁在抽薛怀义的耳光?”   李德昭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苏味道:“苏相国知道那个李臻?”   “我只是有所耳闻,此人是上官舍人推荐,资历很浅,据说和高延福有点关系。”   李德昭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呵呵笑道:“我明白了,多谢苏相国坦言相告。”   苏味道也压低声音笑道:“不管怎么说,看那个男妾被抽脸,不是一件很令人愉快之事吗?”   李德昭笑眯了眼睛,“确实令人愉快,不过我估计事情还没完,我们不妨再看下去。”   “是!是!我们大家都希望这件事更精彩一点,更有趣一点,李相国,难道不是吗?”   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大笑起来。   ……   武则天脸色阴晴不定,负手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她的御案上摆放着侍御史王弘义的弹劾书,此时武则天比谁都清楚,这里面胶着着什么样的矛盾。   她当然不会相信被杀死的胡僧是无辜的虔佛者,御史们关于白马寺胡僧罪恶满盈的弹劾早已堆满了她的书箱。   她也不止一次质问过薛怀义,薛怀义要么是信誓旦旦保证约束胡僧,要么就是不以为然,反指责御史挟私报复自己,令武则天无可奈何。   这一年多来,喜欢追求新奇刺激的武则天对薛怀义渐渐失去了激情,薛怀义的屡屡闯祸也使她颇不耐烦,她像一只母鸡,时时要充当好斗雄鸡的调停者、赔罪人,长久以往,便使武则天处于一种欲罢不忍,不罢难堪的困境之中。   相比韦什方一案对武则天的沉重打击,小小的胡僧案实在算不上什么,只是它的影响却很大,已闹得满朝风雨,让武则天有点左右为难,如果顺势严惩胡僧,给这几年怨恨颇深的朝臣一个交代,会大大改善她的形象。   但这样一来,势必会触怒薛怀义,虽然她对薛怀义已渐渐失去激情,但想到她和薛怀义十年的恩情,她多少又有点于心不忍,使她一时难以抉择。   上官婉儿静静地站在门口,她没有打扰武则天的思绪,她知道圣上正处于一种左右两难的矛盾之中。   关于胡僧一案,她是昨天晚上得到了李臻的报告,她很清楚这件事会掀起什么样的风波,不过她并不恼火李臻给她惹下祸事,她倒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试探,通过这件事,便可以看出圣上有没有彻底扳倒薛怀义的决心。   这时,武则天叹了口气,转身问上官婉儿道:“婉儿,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武则天的一声低低叹息,便上官婉儿敏感地捕捉到了圣上复杂的心态,如果她铁了心要严惩薛怀义,那她一定会雷霆万钧般的发怒斥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柔肠百结,她问自己该怎么处置,无非是想让自己给她一个台阶。   ‘看来现在还不是彻底扳倒薛怀义的时候’,上官婉儿心中暗暗思忖。   面对这种矛盾局面,上官婉儿早有应对腹案,她便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婉儿也看了李臻的报告,是胡僧屠杀驿站人员在先,李臻他们只是恰逢路过,为了阻止胡僧继续行凶,双方发生了冲突,他们出于自保才被迫反击,婉儿觉得这只是一件普通命案,不宜将它过多解读。”   武则天是何其聪明,她立刻听懂了上官婉儿的意思,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不愿闹大,那就向小里处置,她沉吟一下道:“你的意思是说,让偃师县去调查此案吗?”   上官婉儿委婉建议道:“此事涉及到御史台的弹劾,又涉及到内卫执法尺度问题,偃师县令官微职小,恐怕很难秉公处理,婉儿建议让大理寺或者刑部去调查此案。”   上官婉儿已经很巧妙地将薛怀义剥离剔除,将这桩案件变成了御史台和内卫之间的斗争,要么是内卫滥杀无辜,要么是御史台隐瞒真相,欺君罔上。   武则天又想起一事,问道:“那批黄金现在如何了?”   “启禀陛下,黄金已经顺利运回洛阳,婉儿将它们纳入陛下内库,这是清单,请陛下过目!”   上官婉儿将一份清单呈给了武则天,唐朝制度严格,公私分明,重大开支并非武则天一人说了算,还要经过相国们的审核。   所以武则天也有自己的内库,用于一些私人事务开支,像韦团儿的贪污的大量珠宝首饰,以及这次韦什方的钱财,武则天都将会纳入自己的内库。   而她的内库,正是由她最信任的上官婉儿来掌管,武则天看了看清单,她很满意上官婉儿的处理方案,便欣然道:“好吧!这桩命案朕就让大理卿李元素去调查,三天之内必须出结果。”      第148章 新官上任      上官婉儿回到自己的官房,她老远便看见李臻站在自己官房大门口,她便阴沉着脸庞从他面前走过,不理睬他,走到门口才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冷冷道:“进来吧!”   李臻苦笑一下,跟着她走进了官房,他刚刚听到了消息,有御史在早朝弹劾他滥杀无辜,引起满朝文武哗然,虽然这种情况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毕竟事情闹大了,他多少还是有点紧张。   上官婉儿在自己桌案前坐下,冷着脸问道:“这件事为什么不事先向我禀报?”   李臻以为上官婉儿会埋怨他做事鲁莽,惹得满朝风雨,那他会很谦虚地接受批评,甚至还会自我批评一番,不料上官婉儿竟然是责怪他没有事先禀报,这无疑戳痛了李臻敏感的自尊。   李臻心中也有点恼火起来,如果样样事情都要事先向她禀报,那自己算什么?真的成她的走狗了。   “我已在报告中写得很清楚,上官舍人没看到我的报告吗?”李臻克制住心中的不满道。   “你——”   上官婉儿气得重重一拍桌子,怒视李臻,“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   李臻也终于发作了,他挺直了腰,迎着上官婉儿的怒视,毫不畏惧道:“我正是出于对上官舍人的尊重,才在事后写一份报告给你,否则我应该把报告交给武攸绪,或者直接把报告呈给圣上,如果上官舍人觉得我做得还不够,那就请舍人免去我的职务,另请高明!”   上官婉儿眼睛蓦然瞪大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于急躁了,李臻可不是孙礼那样容易揉捏之人,她必须用怀柔手段,紧紧将他笼络在自己身边,否则和他闹翻,最后只会白白便宜了太平公主。   她眼中怒火迅速消褪,换了一种柔和语气道:“这件事你我都有点急躁,我们先冷静下来。”   她一摆手,“你先坐下吧!”   李臻坐了下来,目光望着地面,一言不发,这时小娥给他们上了茶,上官婉儿瞅了他半晌,柔声道:“我刚从圣上那里过来,心中压力很大,心情也不太好,李统领,我为刚才的无礼向你道歉。”   李臻是服软不服硬之人,如果上官婉儿一直用这种委婉语气,他也不至于和上官婉儿硬顶,他沉默片刻,也叹了口气道:“刚才是我态度不好,应该是我向舍人道歉。”   上官婉儿笑了起来,“我们不提此事了,胡僧一案我心里明白,你并非鲁莽行事,是想用这件事来试探圣上,坦率地说,这件事你把握得很好,尺度也很适当,让我能够看透圣上的心思,避免我犯下大错。”   “舍人过誉了,李臻担当不起。”   “我没有过奖。”   上官婉儿微微笑道:“这么多年来,敢和薛怀义对抗之人,恐怕你是第一人,这次全歼胡僧,不仅在内卫中,而且在所有侍卫,甚至朝野都引起了巨大的震撼。   虽然会彻底得罪薛怀义,但你也将成为所有愤恨薛怀义朝臣的希望,这是我很愿意看到的结果。”   “我也没有想到此事会引起满朝轰动,给舍人添了压力,卑职很过意不去。”李臻继续歉然道。   “这没什么,我已经处理好了。”   上官婉儿淡然一笑,她沉思片刻,又对李臻道:“不过我要提醒你,暂时不要对薛怀义再有过分的举动,圣上还在犹豫之中,扳倒他时机尚不成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卑职明白!”   李臻想了想又问道:“关于这件胡僧案,圣上决定怎么处理?”   “这件案子我已经说服圣上,交给大理寺去调查,你只要把胡僧杀人的证据和证人交给大理寺,然后你就不要过问了,这帮胡僧的罪恶磬竹难书,有这个机会,就让朝官们去应付吧!”   李臻默默点头,“如果舍人没什么事,卑职就告辞了。”   “去吧!去见见你的手下,估计大家都很期待见到你。”   上官婉儿勉强地笑了笑,望着李臻慢慢退了下去,她又陷入了沉思之中,韦什方案和胡僧案给薛怀义带来沉重的打击,他必然会全力反击,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之前订下的计划要尽快实施。   ……   李臻从太初宫出来,十几名武则天的千牛备身立刻围拢上来,不久前他们还是同事,关系都很不错,一名叫龙知义的侍卫给他肩窝一拳,笑道:“老李,干得不错嘛!居然把薛怀义的胡僧烧死了,这么痛快的事情怎么不让弟兄们一起去干?”   另一名侍卫也笑道:“别理睬那帮御史,他们都是吃饱了没事干,公道自在人心,大家都支持你。”   李臻心中感动,对众人笑道:“多谢各位兄弟支持!改天我请大家喝酒。”   “那就说定了,一定要请我们喝酒,可别升了官就忘记老兄弟。”   “哪能呢!正月初三吧,我在香竹楼请大家喝酒,大家一定要赏脸哟!”   众人笑道:“一定!一定!”   李臻向众人拱拱手,“各位,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香竹楼喝个痛快,老李,要有心理准备哦!”   “再干几件痛快之事,让我们大家爽一爽!”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李臻快步离去了,正如上官婉儿之言,他烧死薛怀义手下胡僧之事已经在侍卫中传开了。   虽然有人会暗暗笑话他做事鲁莽,得罪了薛怀义,但大多数侍卫都极为拥戴他,一路上有不少侍卫上前来和打招呼。   “李统领,干得好!”远处几名侍卫向他挥手高声赞道。   短短一个上午,李臻便成了侍卫们人人议论的名人,这比冬狩射豹更让侍卫们感到兴奋,毕竟薛怀义十年来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痛恨。   “老李,等一等我!”   身后传来了酒志焦急的喊声,李臻停住脚步,只见酒志气喘吁吁跑了上来。   “老李,那么好的事情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酒志拉着他低声埋怨道:“从小到大,哪次打架不是我们一起上,这次你居然没叫我,真不厚道啊!”   李臻笑着拍拍他肩膀,“这次太仓促了,来不及叫你,下次一定叫上你。”   “万一你下次又仓促了怎么办?”   酒志小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亮光,眼巴巴看着他,李臻立刻明白这个死胖子的心思,他是想跟自己去内卫啊!   其实把酒志带去内卫也不错,他是自己的兄弟,可以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这样吧!今晚我们一起去吃饭,把小细也叫上,你们来家里找我。”   “那就说定了!”   酒志眉开眼笑,又生怕他反悔,转身便撒开脚丫跑了,老远听他喊道:“老李,你至少得让胖爷我当个校尉,否则就太不够意思了。”   李臻笑着摇了摇头,他也很想让胖子当了个校尉,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啊!   ……   内卫军衙位于皇城千牛卫军衙的隔壁,也是诸卫军中最小的一座军衙,占地只有五亩,一条中轴线将军衙一分为二,最北面的正中间是内卫统领的官房,中轴线两边官房各归属于左右副统领。   目前内卫统领由千牛卫将军武攸绪兼任,不过他只是挂一个名,基本上不过问内卫之事,也极少来内卫的官房。   而内卫平时的日常事务由一名长史负责,长史下面又有几名从事和主簿,组成了内卫的文职体系。   但内卫的真正实权是掌握在两个副统领手中,一个是太平公主的心腹万国俊,另一个正是上官婉儿推荐的李臻。   长史名叫崔少颖,贝州清河县人,进士出身,他年约三十余岁,颌下留有一尺美髯,长得颇为文雅。   崔少颖已经得到兵部文牒,知道李臻已被任命为内卫副统领,听说李臻前来上任,他带领内卫的一班官员出大门迎接。   “欢迎李统领到来!”   崔少颖满脸笑容,上前躬身施一礼,李臻也向他回礼笑道:“先生就是崔长史吧!李臻早已听说,还望长史多多关照。”   “呵呵!彼此彼此,来!我给李统领介绍一下。”   崔少颖热情地先给李臻介绍几名文职官员,“这位是杨主簿,徐州人,在内卫已经做了六年,资历最老。”   杨主簿是个獐头鼠脑的中年男人,脸色焦黄干瘦,颌下留一撮鼠须,一双绿豆小眼亮得像刚擦过的皮靴。   李臻昨晚听孙礼说起此人,他不是科班出生,而是由小吏转为官员,在皇城很多衙门都呆过,虽然貌不出众,但精明无比,是一个极为能干之人,李臻不由对他多看了几名,觉得他长得很像武三思。   杨主簿满脸谄笑,巴结地向李臻行了一礼,“请李统领多多关照。”   尽管孙礼对他赞誉颇多,但这个杨主簿脸上的谄笑却使李臻看轻了他几分,他点点头,目光又落在几名校尉身上,赵秋娘自然不用说,她站在后面,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使李臻心中泛起一阵温暖。   另外两名校尉,一个叫吕晋,一个叫王宗懿,都是身材魁梧的军人,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他们眼中对李臻充满了敬佩,两人心里更是盼望李臻到来,李臻若再不来,他们就要被万国俊清理了。   “卑职参见统领!”两人一起向李臻单膝跪下,抱拳施礼。   “两位不必多礼,请起!”   李臻连忙扶起他们,指着下巴上有一块大黑痣的校尉笑道:“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吕校尉。”   “在下吕晋!”   李臻又对另一人笑道:“这位就是王校尉了。”   “在下王宗懿,请统领多多关照。”   众人见李臻没有架子,平易近人,都十分喜欢他,这时李臻又看了两边,笑问道:“万副统领不在吗?”   众人脸上的笑容都僵滞了,露出了尴尬之色。      第149章 乳名秀儿      李臻笑了笑,对众人道:“这么冷的天,却让大家冻在大门口,不好意思,请进去细谈。”   崔少颖也笑眯眯道:“大家都进军衙再聊吧!”   众人簇拥着李臻走进内卫官署大门,他的官房早已收拾好,也位于内院,紧靠长史官房。   房间里颇为宽大明亮,两边摆放着书橱,墙角有一座青铜香炉,桌案在西面靠墙处,下面铺着厚厚的软垫,旁边还有一盆燃烧正旺的炭火,将房间烘烤得格外温暖。   新官上任,有很多手续要办,当然不能像左邻右舍串门一样,一窝蜂地涌进李臻房间,众人都知趣地回了自己的官房,官房内只有长史崔少颖一人。   两人分宾主落座,一名文吏给他们上了茶,崔少颖将李臻的官印和任命书递给了李臻。   “内卫统领虽然是兵部任命,但实际上兵部只是走走形式,内卫统领是由圣上亲自任命,李统领应该知道,我就不解释了。”   李臻点了点头,又问道:“我只是不太明白,内卫为何人数这么少,只有三百人,我以前在千牛卫,那可是有几千人。”   “这就是内卫的特殊了,事实上,内卫成立还不到十年,和千牛卫、羽林军都不一样,它负责替圣上执行秘密任务,权势极大,所以人数不能多,这是它和千牛卫的最大不同。”   李臻当然明白,内卫实际上就相当于明朝的锦衣卫,是武则天的秘密特务机构,是一个极为神秘的机构。   崔少颖又微微冷笑道:“今天侍御史弹劾李统领,是内卫成立以来第一次被御史弹劾,这在我们看来,简直是滑稽之极,我们所做之事,都是圣上委派下来的秘密任务,谁敢过问?王弘义居然敢弹劾内卫,他就是在和圣上作对啊!”   李臻笑了笑,他不想多说此事,便岔开话题问道:“万统领今天不在吗?”   崔少颖苦笑一声说:“这个……确实有点难以解释,不瞒李统领,在内卫官署内很少能见到万统领,我迄今为止也只见过他三次。”   “为什么?”李臻不解地问道。   “这就是内卫的特殊之处了,我们这座官署叫做明衙,也就是告诉大家,大唐有内卫这个机构,不过是座形式上的官署,可实际上,内卫非常神秘,很少能在皇城内看到他们,所以在洛阳某地还有一座暗衙,那才是内卫真正的官署。”   说到这,崔少颖叹息一声,“暗署才是万国俊的官署,连我也不知道在哪里?据说是太平公主的一处别宅。”   李臻这才明白上官婉儿为什么要给自己一座房宅,原来就是给自己的暗署啊!   “如果找不到万国俊,你又怎么把上面命令给他呢?”李臻还是不解地问道。   崔少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李臻的疑问触到了他的痛处,这也是一直令他耿耿于怀之事,他们这些长史、主簿只是挂个虚名的官员,每个月给兵部写写报告,维系着内卫官衙的存在。   但内卫的真实任务他根本不知道,都是太平公主直接下令给万国俊,万国俊做得更绝,连内卫暗署在哪里都不让他们知道。   这时,崔少颖想起李臻也是上官婉儿的人,那会不会他在这里露一次面后,便再也不出现了呢?   过了好一会儿,崔少颖才郁闷地说道:“圣上的任务都是秘密下达,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管每个月写给兵部一份报告,至于写些了什么东西,估计兵部也看不懂。”   李臻不由哑然失笑,对崔少颖道:“崔长史的难处我可以理解,不过既然是秘密任务,也确实不宜让兵部知晓,但我会在暗署给崔长史也安排一间官房,只是要麻烦崔长史两头奔波了。”   崔少颖大喜,这个李统领的心胸可比万国俊开阔得多了,这才是做统领的样子,他连忙起身行礼,“多谢李统领关照!”   ……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距离新年只有两天,新年的气氛愈加浓厚,家家户户挂出了灯笼,大门贴上门神和桃符,院子里竖起了长长的杆子,表示新一年的生活将节节升高。   一些性急的父母早早给孩童们换上了新衣,在雪地里嬉戏玩耍,到处可以听见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伴随着一阵阵爆竹声响起。   李臻在下午时分回到了自己家中,大门口一群孩子正在堆砌雪人,其中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娘,李臻认识她,是赵秋娘最小的徒弟阿玲。   阿玲的家就在附近,她姓叶,父母在南市做皮毛生意,家道颇为殷实,她上面有两个兄长,大哥跟父母一起做生意,二哥正是跟李臻打马球的小叶。   “阿玲,你怎么和这群孩子在一起?”李臻翻身下马笑道。   阿玲连忙拍掉身上的雪沫,跑上来不好意思笑道:“李大哥,我师父让我来给你和大姊送份请柬。”   她取出一封请柬递给李臻,李臻打开看了看,原来是赵秋娘请他和大姊去武馆过除夕。   阿玲挠挠头,满脸期盼道:“我们每年除夕都可热闹了,师兄师姐们都聚在一起饮宴,还有各种活动,李大哥,你也来吧!”   李臻想了想道:“我或许可以来,但我大姊不一定。”   “那我去给师父说了,反正你要过来。”阿玲笑着向他挥挥手,转身跑掉了。   李臻每年都是和大姊一起过除夕,不过今年他不想和曹文一起过年,去秋娘大姐那里过年也不错。   李臻牵马向大门走去,只见大门口停着一辆牛车,车上装满了各种日用品,管家林叔正在和送货人核对清单。   林叔是洛阳本地人,一直就在大户人家做管家,唯一的儿子在五年前和契丹人作战中不幸阵亡,只有他和老伴相依为命。   林叔为人老实本分,人缘极好,左岸酒肆的大掌柜便把他介绍给李泉当管家,这才来几天,便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林叔,我大姊在家吗?”李臻笑问道。   “夫人刚才还在,好像又去了酒铺,公子没有遇到她吗?”   “哦!可能是错过了。”   这时,李臻在牛车里发现一只用藤条编成的大摇篮,他心中一动,连忙问林叔道:“我大姊决定收养那个孩子了?”   “应该是吧!”   林叔也笑了笑说:“夫人嘴上说要把孩子送走,可大家都看得出,她很喜欢那个孩子,下午还跑回来看了她两次,这不,夫人让我去买摇篮,还有孩子的被褥、玩具,夫人就是嘴上说说,她哪里舍得把孩子送走。”   李臻一颗心落下了,虽然赵秋娘表示她愿意收养那个孩子,但李臻还是希望大姊能收养她,这样大姊也就不那么寂寞了,他知道大姊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虽然说得凶,但心里早就软了。   只是孩子才八个月,正是最需要人照顾之时,大姊那么忙,哪有时间照顾她,李臻想了想便对林叔道:“林叔,还得麻烦你去给孩子找个乳娘,尽量找个好一点的乳娘。”   “公子就放心吧!孩子暂时由我老伴帮忙带着,等过了年,再去给孩子找个乳娘也不迟。”   李臻回府中放好了马,便快步来到内堂,远远听见孟婶拄着拐杖在院子里大声抱怨,“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干嘛要抱回来,还是个没用的小娘,这下子不知要花多少钱,我看她有一点小钱就昏头了!”   李臻脸一沉,走上前冷冷道:“这孩子是我要收养的,所有的花费我来负担!”   孟婶一直就和李臻对不上眼,两人很少说话,她也听说李臻当了官,现在不好惹了,便瞪了他一眼,不再抱怨,嘟嘟囔囔回自己屋里去了。   李臻走进内堂,只见小家伙刚刚换了尿布,像只活泼的小虫一般,正欢快地在席子上到处乱爬,林婶坐在一旁,一边给她缝小花袄,一边慈爱地看护着她。   小家伙忽然见李臻走进来,吓得连忙躲到林婶身旁,李臻在她面前坐下,晃动着手上的小拨浪鼓,笑眯眯逗她道:“喜不喜欢?”   小家伙顿时笑逐颜开,伸手来抢拨浪鼓,口中‘啊!啊!’乱叫,李臻见她长得白白胖胖,眼睛又大又圆,一对黑眼珠像葡萄一样,着实活泼可爱,便将她抱到自己怀中,把拨浪鼓给了她。   林婶笑道:“她白天还好,就是晚上有时会哭要娘亲,不过夫人抱着她,她就不哭了,是个很乖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李臻笑着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问道。   小家伙忙碌地玩手中的拨浪鼓,高兴地咯咯直笑,旁边林婶笑道:“夫人刚才给她起了个乳名,叫做秀儿。”   “嗯!这个名字不错,以后阿舅就叫你秀儿。”   这时,一名丫鬟跑到堂下,行一礼,怯生生道:“公子,门口有几个官爷找你,说是你的兄弟。”   这必然是酒志他们来了,李臻捏了捏孩子的小脸蛋,便将她递给了林婶,“林婶,麻烦你照顾她了。”   “公子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她。”   李臻又向小家伙招招手,便笑着离开内堂,向大门外走去。   走出大门,只见酒志和小细正在说话,在他们身边还站在一名侍卫,李臻忽然觉得他非常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他是谁,李臻走上前仔细打量他一下,忽然想起来了,顿时又惊又喜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洛阳?”      第150章 旧友重逢      这名身材壮实的侍卫竟然是豆卢军副军使张庭之子张庭,着实令李臻又惊又喜,他乡遇旧友,当然是一件值得庆贺喜事。   张黎拱手笑道:“李公子,好久不见了。”   李臻心中兴奋,连忙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去左岸酒肆,好好聊一聊!”   四人来到左岸酒肆,要了一间雅室,进屋坐了下来。   李臻迫不及待地问张黎道:“张兄是几时来洛阳的,怎么穿着羽林军的服饰?”   张黎虽然穿着侍卫的军服,但不是千牛卫,却是羽林军,着实令李臻疑惑不解。   张黎笑了笑:“我是一个月前来洛阳,准备参加二月的武举,正好父亲有点人情,便安排我暂时进羽林军,今天听说了阿臻的威名,便来千牛卫打听一下,正好遇到了酒老弟。”   李臻拍了一下额头,他把武举之事忘记了,张黎不是获得三个名额之一吗?当然要来洛阳参加武举。   虽然李臻离开敦煌也就只有半年时间,但他觉得似乎已经过了很多年,当初争夺武举名额那么激烈,可现在再想起,就仿佛是很久之前的往事了。   “那其他两人呢?我是说李盘和索文。”李臻又笑问道。   “李盘我不太清楚,索文和索英兄弟我前几天还遇到他们,还和从前一样嚣张,应该也要参加武举。”   其实李臻不久前还得到索文的消息,只是他没放在心上,不知现在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因为窝藏蓝振玉而被来俊臣严惩?   酒志极为厌恶蚊蝇二侠,他冷哼一声,“狗改不了吃屎的性,他们两人若变得低调老实,我就不姓酒了。”   张黎微微笑道:“那倒不一定,毕竟这里是洛阳,不是敦煌,索氏兄弟不敢像敦煌那样嚣张,不过我听说索家有了新后台,所以这两兄弟才故态又犯。”   李臻知道索家原来的后台是武承嗣,索文的父亲就是武承嗣的假子之一,武承嗣倒了,索家当然要另寻后台,却不知他们这次又找了谁?   “索家又找了谁当后台,张兄知道吗?”   张黎沉吟一下,“我只是听说,不能肯定,好像索家和来俊臣的关系不错。”   李臻忍不住笑了起来,“索家真的会钻营,居然又傍上了来俊臣。”   这时,几名酒保送来酒菜,李臻便不再聊索家之事,他给张黎倒了一杯酒,笑问道:“令尊可好?”   “家父很好,要是他知道李公子已升为内卫副统领,不知会有多么感概。”   “哎!只是恰逢其时罢了。”   李臻举起酒杯笑道:“来!为洛阳故友重逢,我们干了这一杯!”   “干!”   众人举杯碰了一下,皆一饮而尽。   小细抢着给他们倒酒,对李臻笑道:“臻哥,我师父今天说起你,说你很厉害,给了薛怀义狠狠一记耳光,他让我替他好好敬你一杯酒,感谢你为他出了口恶气。”   李臻哈哈一笑,“估计宫里人大部分都会感激我,我发现那浑蛋实在很不得人心,真不知他这些年是怎么做人的?”   他举杯和小细碰了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空倒着酒杯笑道:“小细,感谢你师父的美意,替我向他问好!”   这时,酒志终于忍不住道:“老李,我今天给你说得那件事,你看……”   正好赵秋娘死了几名手下,需要再补充人手,借这个机会倒是可以把酒志弄进内卫,李臻不由又了张黎一眼,心中暗忖,‘如果张黎也愿意进内卫,当然最好不过,只是他若不要求,自己也不好唐突。’   他暂时把张黎放到一边,对酒志笑道:“现在暂时没有空缺的校尉之位,你可以先进来,多立几次功,下次若有机会我就会考虑先提升你。”   酒志其实也只是说说,他知道自己的斤两,哪里能胜任校尉,能进内卫他就心满意足了,他立刻笑道:“那就一言为定,校尉之职你欠着我,先让我进内卫再说。”   “胖哥,你现在不是蛮好吗?干嘛一心想进内卫?”小细在一旁不解地问道。   “你懂什么!”   酒志狠狠瞪了他一眼,“内卫待遇优厚,月俸比羽林军还高,还有双头鹰腰牌,走在街上那就是大爷,看见谁不顺眼,老子把腰牌一晃,看谁敢惹我?”   众人都大笑起来,李臻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笑骂道:“哪天我丢官,肯定就是你小子害的。”   酒志挠头嘿嘿一笑,“说说而已,别当真啊!”   李臻看出张黎也有点动心的样子,便试探着问道:“张兄考完后武举后就打算回豆卢军了吗?”   “这个……不好说,父亲希望我在京城内多呆几年,建立点人脉再回去,坦率地说,我也想留在洛阳见见世面。”   “哦!原来如此,如果让张兄换一个位置,张兄愿意吗?”   张黎也是聪明人,他明白李臻在暗示自己,便笑道:“如果能进内卫,我当然求之不得。”   李臻大喜,“那就这么决定了,我明天就去给二位办手续。”   他举起酒杯,“来!我们再干一杯。”   ……   太平公主府内,武芙蓉将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恭恭敬敬献给了太平公主,“这是我们全家给公主的一点心意,望公主收下!”   对于武芙蓉家人而言,把武承嗣从鹰犬坊中救出,是他们最急切之事了,之前他们托了薛怀义的人情,武芙蓉甚至还不惜帮薛怀义暗害上官婉儿,但自从那次刺杀失败后,薛怀义便翻脸不认人,不再理睬武家。   武氏兄妹万般无奈,只得又来求太平公主,接触了几次,太平公主终于开出了价码,她要母亲在五年前赐给武承嗣的那颗夜明珠。   太平公主接过了夜明珠,璀璨的光芒照在她脸上,使她眼睛眯成一条缝,眼睛里有一种按耐不住的兴奋。   她和韦团儿一样,也酷爱珠宝,为此她还开了一家珠宝铺,专门替她收集上等珠宝。   夜明珠是珠宝之王,她期盼已久,只可惜她一直没有得到赏赐,太平公主凝视着这颗夜明珠,眼睛久久不肯离开。   武芙蓉心中暗喜,连忙低声提醒她道:“阿姑,那我父亲之事?”   太平公主收起了夜明珠,笑眯眯对武芙蓉道:“你尽管放心,阿姑是说话算话之人,明天正好是除夕,我会说服母亲把表兄放出来。”   “多谢公主!”   太平公主笑着点点头,又慢条斯理道:“二月底的马球大赛,我听说你们不打算参加了?”   武芙蓉叹了口气,“父亲身陷囹圄,我们哪有心思参加马球大赛,这一次大赛我们打算放弃了。”   “放弃比赛有点可惜了,你们那里好像有几名高水平的马球手,不如借给我吧!”   武芙蓉暗骂太平公主无耻,得了夜明珠,又打他们家马球手的主意,但现在她有求于太平公主,不敢不答应,只得无奈道:“我过了年就把他们给阿姑送来。”   “呵呵!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可别放在心上。”   “反正他们也闲着没事,能为公主打球,相信他们也求之不得。”   太平公主欣然笑道:“既然你有如此美意,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武芙蓉行一礼,便告辞而去,房间里只剩下太平公主一人,她吹灭了灯,房间里变得一片黑暗。   这时,太平公主打开了玉盒,夜明珠发出了幽光顿时照亮了整间书房,也照亮了她那如狼一般贪婪的目光。   这一刻她深深体会到了权势的魅力,如果没有权势,武家会把这颗宝贝送给她吗?   权势啊!如果不把那个女人干掉,她又怎么可能获得更大的权势呢?甚至继承母亲的皇位。   ……   次日一早,太平公主前往太初宫拜见母亲,当她的马车经过明堂时,她透过车帘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明堂尉吉顼,太平公主立刻令道:“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这时,吉顼也看见了太平公主的马车,急忙走上前躬身施礼,“参见公主殿下!”   吉顼主管明堂事务,深得武则天信赖,他同时也是太平公主推荐给母亲,是太平公主的心腹之一,太平公主缓缓问道:“昨天胡僧案有没有什么进展?”   由于职务的关系,吉顼消息极广,很多重大事情他都能在第一时间了解到,也会及时通告太平公主,他连忙低声道:“大理寺已经完成了对胡僧案的调查,天不亮李元素的报告就送入了宫中。”   “这么快?”太平公主眉头一皱。   “听说他们得到了明确的人证和物证,还有偃师县数千人的联名上书,痛斥胡僧在偃师县的胡作非为,各种证据对薛怀义非常不利。”   “我知道了。”   太平公主想了想又道:“这段时间你耳朵放长一点,有什么事情要及时告诉我。”   “卑职明白!”   吉顼行一礼,退了下去,太平公主却陷入了沉思之中,看来不止一个人意识到了母亲态度的转变,李元素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但问题不在这里,太平公主已经意识到她很难在扳倒薛怀义的盛宴中分一杯羹。   那个女人步步为营,已经完全笼络住了母亲,看来她只能在别的方面寻求突破了,昨天晚上武芙蓉来找她,使她意识到了一个机会。   ……   御书房内,上官婉儿已经写下的敕令,侍御史王弘义颠倒黑白,欺君罔上,革除其侍御史之职,杖五十,发配岭南,梁国公薛怀义约束白马寺僧人不严,免其右卫大将军之职,责令其面壁思过。   圣上最后做出的决定也出乎上官婉儿的预料,她昨天的方案还是将薛怀义从胡僧一案中剥离,只惩处薛怀义的走狗侍御史王弘义一人,但没想过只过了一夜,圣上便改变了主意,还是决定连带惩处薛怀义。   上官婉儿当然明白圣上做出这个决定原因,薛怀义根本没有吸取韦什方一案的教训,反而变本加厉拦截韦什方的黄金,终于触怒了武则天。   不过看得出圣上对这个决定也反复权衡过,只免去薛怀义右卫大将军之职,这只是一个严重警告,如果薛怀义还不知收敛,恐怕他就要大祸临头了,上官婉儿从内心深处希望薛怀义失去理智。   她将写好的敕令草案交给了武则天,武则天仔细看了一遍,提笔在上面画了个圈,“加印吧!”      第151章 除夕还愿      除夕对于众多朝官而言已经没有处理政务的心思了,他们都在等待中午后开始的五天新年长假,他们大多在三五成群的聚会聊天中度过延载元年的最后一天。   但谁也想不到的一件事却意外发生了,圣上下达了敕令,以欺君罔上之罪革除侍御史王弘义的职务,流放岭南,同时免去了薛怀义右卫大将军之职,这道敕令俨如重磅炸弹一般震惊朝野。   昨天王弘义还在早朝弹劾内卫副统领李臻滥杀无辜,但只过了一天,王弘义便被革职问罪,连同薛怀义也遭到惩处,这道敕令使无数人如梦方醒,他们聚在一起窃窃议论此事,无数人喜形于色,嚣张了十年的薛怀义终于要走到头了。   门下省官署内,苏味道腋下藏了一瓶酒偷偷溜进了李德昭的官房,脸上笑得仿佛开了花,“李相国,你听到消息了吧!”   李德昭眯起了俨如百年乌龟般的老眼,他注意到了苏味道腋下鼓起来的一块,笑眯眯问道:“苏相国是想和我喝一杯吗?”   苏味道取出了酒,呵呵笑道:“明天就是新年了,我先敬李相几杯酒,以贺新年。”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李德昭让书童拿来酒杯,两人在小桌前坐下,李德昭拎起酒壶看了看,笑道:“是进士红,这酒不错,我在家中也常喝这种酒,据说连圣上也赞不绝口。”   苏味道给他满了一杯酒,又小心翼翼问道:“李相怎么看今天的敕令?仅隔一天就出结果了,很多人都难以理解啊!”   “这有什么难以理解?”   李德昭冷笑一声道:“只能说王弘义太愚蠢了,急于护主,居然弹劾内卫,他难道不知道内卫很可能是在执行圣上的密旨吗?”   “是啊!我也难以理解,这个王弘义连最起码的觉悟都没有,他怎么混进御史台的?”苏味道也喝了一杯酒感慨道。   “他不是没有觉悟,是他根本不相信圣上会动薛怀义,他还以为和从前一样,谁碰薛怀义就是摸了老虎屁股,所以连向主子请示都没有,就猴急地跳了出来,他不死谁死?”   李德昭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满了鄙夷,他好酒无量在朝中出了名,只喝了一杯酒,李德昭连脖子都红透了,就像煮熟的大虾一般,说话也有点欠考虑了。   “不过圣上免去薛怀义的右卫大将军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她会免去薛怀义陇右道大总管一职呢,看来圣上也知道薛怀义有非分之念啊!”   李德昭这句话吓得苏味道脸都白了,他连忙起身关上房门,回来低声问道:“听说白马寺内有上万武僧,这个传闻是真的吗?”   “无风不起浪,来!喝酒,喝酒,我们不说此事了。”   ……   御书房内,太平公主殷勤地替母亲整理堆积如山的奏卷,一边很随意地和母亲聊着家常。   “明天就是新年了,母亲怎么不想出去走走?”   “原打算去嵩山封禅,但今年入冬后身体就不太好,浑身酸痛,所以只好推迟到明年了,令月,你怎么想到问这件事?”   武则天极为喜爱这个小女儿,认为她酷似自己,非常能干,有眼光、有魄力,她甚至曾有过把皇位传给女儿的念头,不过她也觉得这个念头有点荒唐,便不再提及,但她却不知道,她几年前的一句无心之言,女儿却把它铭刻在心中。   太平公主叹了口气,“其实我是想劝母亲出去走走,一则散散心,同时也创造机会,缓和一下武氏内部的矛盾。”   武则天的脸庞立刻变得严峻起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女儿,“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太平公主跪了下来,“女儿不敢隐瞒母亲,女儿听驸马说,梁王在族人聚会上公开辱骂魏王,驸马替魏王说了几句公道话,却被梁王暴打,骂他……”   “骂他什么?”武则天眼中也出现了怒色,她也听说武三思借口族祭祀事宜,多次组织族人聚会,趁机拉拢亲信,打压异己,将武氏宗族闹得乌烟瘴气,着实令武则天不满。   “女儿不敢说……”   “说!”   太平公主战战兢兢道:“他骂驸马是魏王的狗,事实上驸马从不和魏王交往,实在被打得冤枉。”   太平公主实在太了解母亲,她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虽然她说的这些话看似在挑拨武氏内部的关系,但她只要不提李氏皇族,只要不提李显和李旦两位兄长,那就不会触犯母亲的大忌。   母亲反而会认为她已经完全把自己视为武家媳妇了,是在替丈夫告状。   太平公主不仅仅是因为收了武芙蓉的夜明珠,她还有更深的一层考虑,武三思和上官婉儿走得太近,她需要利用武承嗣来削弱武三思的权力,利用武承嗣和武三思的矛盾来分化武家,从而将武家的一部分势力抓到自己手中。   而把武承嗣从囚禁中救出来,就是她拉拢武氏势力的最好机会。   太平公主心里很清楚,她如果直接提出释放武承嗣,母亲未必会答应,但她如果迂回暗示,提醒母亲要注意武氏内部的平衡,母亲或许就会想到武承嗣的作用了。   武则天被女儿一番话扰得心烦意乱,她负手慢慢走到窗前,久久注视着远处的明堂凤顶。   她当然知道武家内部矛盾丛生,最初为了分封、赏赐不公而闹得不可开交,后来渐渐分化为魏王和梁王两派,因势力得到平衡而终于安静下来。   现在魏王被囚禁,梁王又开始闹事,使得本来已经平静的武氏内部又陷入不安宁,难道真的只有把魏王放出来,才能平息武氏内部的纷争吗?   武则天叹了口气,明天就是新年了,还是让他回去过年吧!   就在这时,武则天忽然醒悟过来,回头看了一眼女儿,冷冷道:“令月,你来给武承嗣说情的吧!”   太平公主吓了一跳,她心思竟然被母亲看穿了,她慌忙道:“母亲,驸马被梁王打伤是千真万确之事,女儿不敢欺骗母亲,并非……并非是为魏王说情……”   说到后面,她一阵心虚,竟说不下去了,武则天坐回位子,注视了她片刻,淡淡道:“你替武承嗣说情也没什么不可以,朕也可以答应,但有些事情你表现得令朕不太满意。”   太平公主低下头,不敢再多言,武则天拾起桌上大理卿李元素的报告,略略翻了翻,又注视着她意味深长道:“同样是内卫,一个副统领扳倒韦什方、全歼白马寺恶僧,胆识过人,另一个副统领却碌碌无为,令月,你推荐的人不得力啊!”   太平公主立刻明白了母亲的暗示,就是希望她在薛怀义之事上也有所建树,不要让上官婉儿夺取全部功劳。   她原本不想再过问薛怀义之事,在这件事上向上官婉儿认输,但母亲的暗示使她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她心中又开始活络起来,她该从何着手?   ……   就在太平公主替母亲收拾房间的同时,上官婉儿也在自己官房内替武则天批阅各地送来的奏卷。   每年年末年初也是她最忙碌的时刻,每天都有堆积如山的奏卷送来,这时,小娥在门口低声禀报道:“姑娘,沈御医来了!”   “请他进来!”   片刻,沈南谬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参见舍人!”   沈南谬是上官婉儿的祖父上官仪介绍进宫当御医,一晃就过去了二十年,但上官仪的知遇之恩,沈南谬一直铭记于心,所以宫中普遍都认为沈南谬是上官婉儿的人。   上官婉儿放下笔,拾起一张新年当值名单问道:“上次你告诉我,今晚除夕是你当值,但这张名单上却不是,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舍人,原本是我当值,但王御医说初三他有事,想和我换一下,所以我就和他更换了,我初三当值。”   上官婉儿脸色阴沉下来,“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卑职不知今晚当值很重要,如果舍人觉得不妥,我换回来就是了。”   上官婉儿将名单重新画掉,递给他道:“今天很重要,必须由你当值,否则,我还会派人去你家中把你找来。”   沈南谬接过名单,惶恐道:“卑职这就换回来!”   上官婉儿脸色稍霁,又缓缓道:“上次我给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沈南谬低下头,半晌才道:“卑职……考虑好了。”   上官婉儿笑着点了点头,“很多事情需要机遇,抓住机遇,一夜间便可以平步青云,若任由机遇从手指间溜走,那你一辈子也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御医,明白了吗?”   “卑职明白!”   “好了,你回去吧!记着把名单调回来。”   沈南谬行一礼,心事重重地退了下去,上官婉儿也没有心思再批阅奏卷,她放下笔,负手来到窗前,凝视着远处的马球场,她忽然想起了李臻,不知他今晚怎么过除夕?   ……   朝廷官员虽然在除夕还要上朝半天,但对于普通民众便已经是新年休假的开始了。   除了树杆子、贴门神,准备鸡鸭鱼肉以及屠苏酒外,很多人还要在除夕去寺院还愿,将这一年曾经许过的愿在佛前还掉,再全身轻松地迎接新的一年。   李臻今天没有什么事情,一早去皇城卫署逛了一圈,将办理酒志和张黎的调动事宜交给了长史崔少颖,李臻便回了家,他早就说好今天要陪同大姊去净土寺还愿。   “阿姊怎么不去弘法寺?”   李臻笑着问道:“弘法寺就在南市旁边,规模也不小,大姊却偏要去净土寺,是不是因为孟婶的缘故?”   李泉脸一沉,没好气道:“别跟我提她,提到她我就是一肚子气。”   “怎么了,你们又吵架了?”   在李臻记忆中,大姊的婆媳关系一直很紧张,隔三差五就要吵架,从前是为钱和自己争吵,现在家里也宽裕了,她们怎还吵?着实令他不解。   李泉冷哼了一声说:“以前她在弘法寺当居士,捐钱给弘法寺,我倒也不说她,半个月前她却被麟趾寺的净光如来迷住了,成为那个妖尼的忠实信徒,还不到半个月,就捐了几百贯钱给麟趾寺,她当我的钱是抢来的吗?”   李臻知道那个所谓的净光如来就是河内老尼,和韦什方一起被薛怀义弄进京,只是她名声被韦什方更臭,洛阳人也逐渐看透了她的真面目,都叫她妖尼,怎么孟婶会被这个妖尼迷住了?   “无非是那个妖尼许诺她能延年益寿呗!那老太婆怕死得要命,听说捐钱可以长寿,她就被迷住了,在敦煌做尽了蠢事,跑到洛阳还是做蠢事,我都没法说她。”   “阿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想开点吧!”   “嗯!我也是这样安慰自己,好在佛奴对我还不错,否则我绝不允许她这样败家。”   李臻不想再说下去了,他指着前方成群结队的人流笑道:“莫非大家都是去净土寺吗?今天真热闹了。”   “你不知道吧!除夕还愿是洛阳的风俗,今年当然人多,阿臻,我们上了香就走,别在寺院耽误太久。”   “知道了!”   姐弟二人渐渐走近寺院,果然见人潮涌动,整个寺院前挤满了来还愿的人群,寺院前的空地上停满马车,他们想找地方存放牲畜都很难。   “阿臻,人太多了!”   李泉无奈地望着寺院前人山人海,她上完香要到什么时候了,她还回去张罗店铺呢!   李臻四处张望,想寻找一处存放马匹的地方,这时,他隐隐听见有人在叫自己,“李公子!李公子!”   李臻一回头,见不远处跑来一名中年男子,满头大汗,向李臻行一礼,“李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李臻向他来处望去,只见数十步外停着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旁边跟着五六名骑马随从,这时,车帘拉开了,李臻看见一个美貌的女子,正是王轻语,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阿臻,那个小娘是谁啊!长得这么俊俏?”李泉也看见了王轻语。   李臻低声对大姊道:“阿姊,她就是王元宝的妹妹。”   李泉顿时一阵惊喜,原来是王元宝的妹妹,那她一定要认识认识,王氏酒坊现在可是她的衣食父母。   “阿臻,还不快上去,人家姑娘在等你呢!”李泉催促兄弟道。   李臻了解大姊的心思,他实在不愿意大姊和王轻语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但既然遇到了,也只能去打个招呼。   他翻身下马,慢慢走上前,拱手笑道:“王姑娘怎么在洛阳?”   王轻语在兄长王元宝出事后,便担负起来王氏家族的全部生意,一直在洛阳和长安之间往来,一个月不见,她明显比嵩山时瘦了一圈,下颌也变尖了。   王轻语看见了李臻身后的李泉,她便猜到此人应该就是李臻的大姊,坐在马车上说话,就显得无礼了。   她连忙下了马车,嫣然一笑道:“家父就在洛阳,新年到来,总要全家团聚嘛!”   李臻挠挠头,“说得对,是我糊涂了。”   李泉却在李臻身后偷偷打量王轻语,见她长得美若天仙,身穿一件白狐皮袄,下穿金丝罗裙,身材修长,气质高雅,似乎比那个狄燕还要美貌几分,又见她含羞带笑地望着兄弟。   她立刻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轻轻咳嗽一声,故意问道:“阿臻,这位姑娘是谁啊?”      第152章 寺院偶遇      李臻对老姐的种种胡思乱想着实感到头疼,自己身边只要出现一个年轻女子,不管是侠女还是道姑,她都会想入非非,今天遇到王轻语,老姐明知故问,李臻就知道她又开始展开丰富联想了。   李臻无奈,只得又给大姊介绍一遍道:“这是王姑娘,你是老弟在长安认识的朋友。”   他又对王轻语道:“这就是我大姊李泉,我好像给你说过。”   王轻语连忙向李泉盈盈施一礼,浅浅笑道:“轻语早就听李公子说起大姊,轻语年少不知礼,还请大姊多多包涵。”   李泉笑得嘴都合不拢,这个王姑娘真的很懂礼,王轻语,这名字多好听,她对王轻语笑道:“这个臭小子怎对姑娘说到我,是不是抱怨我对他很凶?整天敲打他。”   王轻语眼波流动,轻轻瞥了一眼李臻,又柔声对李泉道:“在别人看来是凶,可在轻语看来这却是李公子的福气,有这样关心他的阿姊,他应该知足,轻语很羡慕他。”   王轻语的话说到李泉的心坎上去了,她就恨不得再狠狠拧兄弟耳朵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几时才懂事?   李臻只觉一阵头痛,连忙岔开话题道:“王姑娘,你兄长怎么样了?”   “他精神好一点了,在家静养,这不,今天我就是来替他还愿,没想寺院人这么多。”   李泉叹了口气道:“就是啊!今天寺院人山人海,这要排队要何时去?”   王轻语抿嘴一笑道:“王家在净土寺奉有香油,不用排队,不如泉大姊也跟我一起来吧!”   李泉大喜,不用跟人群拥挤当然好,她连忙道:“那就麻烦王姑娘了。”   “大姊请上我马车,我们去寺院侧门。”   王轻语吩咐随从替李泉照看毛驴,她又对李臻笑道:“李公子不一起上车吗?”   李臻笑着摇摇头,“我就不用了!”   “王姑娘,别理这臭小子,我们一起说说话。”   李泉跟随王轻语上了马车,马车内布置的奢华舒适令她赞叹不已,坐这样的马车去长安她也愿意啊!   一行人向寺院侧门缓缓而去,李臻骑着马跟在后面,隐隐听见马车内不时传来大姊的笑声,看得出两人颇有共同语言。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寺院侧门,这里也聚集了不少香客,不过这里是僧房,侧门主要供僧人出入以及运送蔬菜米面,香客不能入内。   已经有随从先来联系,一名老僧等候在侧门外,这时,马车缓缓在侧门旁停下,王轻语和李泉从车内走了下来。   老僧连忙迎了上来,合掌施一礼,满脸堆笑道:“欢迎王姑娘来鄙寺上香!”   “寺院这么忙碌,还要慧远大师在这里等候,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王姑娘是净土寺贵客,我们欢迎还来不及,王姑娘请随我来。”   王轻语吩咐手下在侧门外等候,她向李臻点了点头,随即对李泉笑道:“泉大姊,我们进去吧!”   “阿臻,别磨磨蹭蹭,快跟上!”   李泉喊了兄弟一声,连忙跟着王轻语进了寺院侧门,李臻慢慢悠悠跟在她们身后。   尽管寺院内人潮汹涌,但并不影响贵客上香还愿,老僧请她们在贵客房稍候,他立刻去安排香位。   “阿姊,我去走走!”   李臻听大姊没完没了给王轻语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他实在受不了,闷声闷气说了一句,便向屋外走去。   “阿臻,我们烧了香就在这里等你,别走远了。”   “知道了!”李臻远远回了一句。   “这个臭小子还害羞呢!”   李泉咯咯笑了一阵,又眉开眼笑对王轻语道:“刚才我说到哪里了?”   “说他参加乡贡武举,大姊,后来呢?”   “那件事说起来我就是一肚子火……”   ……   寺院里仿佛变成了公园,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人在游逛,后院有一片梅林,梅树已经结了花芽,最多再过一个月就要盛开了。   在路边种有十几株开得正艳的腊梅,腊梅嫩黄,散发出浓郁的幽香,在腊梅两边聚集了大量的香客,迷醉地嗅闻着它高雅的芬芳。   李臻本想找个幽静之处,但眼前全是游人如织,令他不胜其烦,这时,他发现寺院最后面有一座极为安静的禅院,院内没有游客,他走进了这座院子。   院子中间也静静地矗立一株老腊梅,枝干虬曲苍劲,黑黑地缠满了岁月的皱纹,仿佛早已枯死,但就在这苍老的枝干顶端,却涌出了无数鲜活的生命,花瓣黄得不夹一丝混浊,轻得没有质地,只剩下片片色影,娇怯而透明。   只见一名年迈的老僧正仰头注视着这些梅瓣,久久被它们吸引,仿佛痴呆了一般。   李臻觉得打扰了老僧的修禅,正要悄悄离去,老僧却转过身,和李臻打了个照面。   “阿弥陀佛,原来是李公子!”   老僧佛号中透着惊喜,李臻也认出他来,竟然是敦煌大云寺住持灵隐大师,李臻也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施礼,“大师怎么在这里?”   “呵呵!这里是我年轻时出家之地,四十年前我去了敦煌,这次来洛阳有事,就暂时在这里挂单。”   灵隐大师又笑道:“没想到在洛阳遇到李公子,真是有缘啊!不妨进来坐一坐。”   李臻也想向他打听一下师父的情况,便欣然跟他走进了禅房,两人分宾主落座,一名小和尚给他们上了茶。   李臻喝了一口热茶,便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师有我师父的消息吗?”   灵隐大师点点头,“我临行前正好接到了一封他写来的信,他在信中还问到了你的情况,他很关心你啊!”   “我师父他现在在哪里?”   “他在婺州义乌县双林禅寺修行,他已经不打算回敦煌了,哎!路途实在遥远,他的身体也承受不起这样的长途跋涉,李公子倒是有时间去看看他。”   李臻默默点头,自己稍微有点时间,一定要去婺州看一看师父,了却他的心愿。   “李公子是来洛阳参加武举吧!”灵隐大师又笑问道。   “正是!最近我遇到不少从敦煌过来的故人,很多都是来参加科举和武举,不知大师怎么想到来洛阳?”   停一下,李臻又笑道:“还有那座大云弥勒佛像,现在进展如何了?”   灵隐大师眼中露出忧虑之色,叹了口气道:“我就是为那座大云弥勒佛像来洛阳化缘,原本索家承诺负担所有塑像费用,不料两个月前他们又变卦了,不肯再承担费用,由于塑像工事浩大,官府的援助只是车水杯薪,目前塑像已经停工,我只好来洛阳募捐,希望能得到洛阳巨富们的支持。”   李臻没想到雕塑大像会出现这个波折,建造大像的石壁就是他捐给大云寺,和他有着密切的关系,把这座大像建造完成,他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李臻沉思片刻又问道:“不知大师现在募到了多少捐款?”   “我昨天刚到洛阳,目前只有净土寺捐给大云寺五百贯钱。”   李臻心中觉得有点奇怪,当初修弥勒大像预算五千贯钱就够了,州衙先拿出两千贯,索家肯定也支出了一点,还有一些虔诚居士捐赠,就算不够,也差不了多少了,灵隐大师怎么还来大云寺募捐,李臻感觉这里面另有隐情。   他便试探着问道:“大师真是因为修弥勒大像钱不够吗?”   灵隐大师脸上露出羞愧之色,半晌道:“实不瞒公子,我这次来洛阳募捐,不仅仅是为了修建弥勒大像,我们还想趁这个机会把晋隋两朝开凿的佛窟重新修缮,但所需钱费太大,敦煌的寺院都负担不起,我们几个住持便商量,或许可以借弥勒大像之名来洛阳筹集善款,虽然其中的欺瞒有点不妥,但也是为了建功德善事。”   李臻沉思良久道:“或许这件事我可以帮帮大师。”   “公子能帮我?”灵隐大师疑惑地望着他。   李臻点点头,“过了年我就会有明确的消息给大师,一定不会让大师失望。”   灵隐大师见李臻眼中充满了诚恳,他心中感动,合掌道:“阿弥陀佛,感谢公子对大云寺的大力支持。”   ……   意外相遇故乡人,并没有使李臻耽误太多时间,他向灵隐大师告辞,又回到了贵客房,这时,王轻语和李泉已经上香回来,正在房间里交谈,等待李臻。   “大姊有没有兴趣做胡粉的生意?就是脸上化妆用的上好颜料,在长安和洛阳,一两胡粉可以换四石麦子,利润相当可观。”   “我也听说过,做当然想做,只是没有进货路子,另外卖给谁我也不知,轻语妹子能否介绍一下。”   “当然可以,这样吧!我们一起去长安,我在路上再和大姊详谈此事。”   “好啊!我简直等不及了。”   李臻在院子轻轻咳嗽一声,李泉笑了起来,“臭小子回来了,咱们准备走吧!”   李臻走进房间,笑道:“刚刚逛了一圈,人太多,实在受不了,只好赶紧回来,大姊,你们上香结束了?”   他虽然在问大姊李泉,目光却向王轻语望去,正好和王轻语的目光相触,王轻语脸上飘过一抹红晕,连忙扭过头去。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有点微妙起来,李泉看在眼里,心中暗笑,她连忙对李臻道:“我刚才和轻语妹子说起去灵州之事,正好她初五也要回长安,我就搭她的马车了,我们俩一起去长安,你就不用送我了,专心替我照顾好秀儿。”   “哦!我知道了。”李臻随口答应一声。   王轻语微微笑道:“大姊,公子哪有时间照顾孩子,还是我刚才说的,我让府中乳母来照顾孩子,她有经验,为人极好,一定会照顾好孩子,大姐就放心吧!”   “这……太麻烦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这是小事一桩,举手之劳罢了,大姊不要客气。”   李泉也担心兄弟照顾不好秀儿,有王轻语派来的乳母帮忙,那是最好不过,她便欣然接受了王轻语的好意。   这时,领她们二人上香的老僧匆匆走来,合掌问道:“主持问王姑娘和两位贵客,要不要留在寺院里用斋?”   “多谢贵寺好意,我还有一点事,改天再来吧!泉大姊要不要留下?”王轻语小声道。   李泉心在店铺,哪有心思留下吃斋,连忙摇头,“我……我还要赶回店铺,也下次吧!”   她又看了一眼李臻,“你就不用表态了。”   “那好,我送几位贵客离去,这边请!”   王轻语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李臻,跟着老僧缓缓而去,李泉却悄悄在李臻胳膊上掐了一下,低声嘱咐他道:“臭小子,你等会儿送她回去,听见没有?”   尽管李泉一心想让兄弟送王轻语回府,但李臻却不太配合,走出了寺院,李臻便站到一边,笑着向王轻语挥挥手,目送她的马车离去。      第153章 是谁泄密      李泉一路抱怨李臻不懂人情世故,王轻语又温柔知礼、又体贴关心,替自己考虑周到,说到底都是在给李臻面子,不料这个浑小子却不领人家情,最后居然不肯送人家回去,着实把李泉气坏了,她就恨不得抄起一根棍子狠狠揍这个不懂事的浑小子一顿。   好在他们已经到了南市,李臻才终于从大姊喋喋不休的抱怨中解脱出来。   “臭小子,你下午有没有空?”李泉余怒未消问道。   李泉不知道她兄弟已经升为内卫副统领,她还以为李臻依旧是女皇帝身边的侍卫,“如果你下午不当值,就来酒铺帮帮我,我都快忙死了。”   “阿姊,今天是除夕啊!你还这么忙吗?”   “你懂什么!”   李泉不耐烦道:“除夕主要是酒肆备货,下午皇宫那边还要出一批酒,要求装成小瓶,店里的小瓶不够了,我还得去催货——我说!你到底有没有空?”   “我……可能要练马球!”李臻挠挠头笑道。   “那就算了,给你白说了半天。”   李泉瞪了他一眼,抽一鞭小毛驴,进了南市大门,身影渐渐被南市内汹涌的人潮淹没了。   李臻下午确实有事,却不是去练马球,而是去准备自己暗署,皇城中的内卫官署只是一种名义上的官衙,代表有这么个部门存在,可实际上,内卫必须另有不为人知的指挥所,也就是位于皇城外的外署。   按理,他和万国俊应该在一起做事,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介入使内卫被人为的一分为二,万国俊有外署,他李臻也必须组建自己的外署。   在此之前,上官婉儿已经给了他一座宅子,虽然这座宅子是她给李臻的贺礼,但现实摆在这里,他必须要有自己的办公场所,也要给内卫士兵们一个休息的地方。   宅子位于劝善坊,占地约八亩,环境幽静,四周有高大的院墙,昨天他已经把钥匙给了赵秋娘。   此时,数十名内卫士兵正忙碌地收拾宅子,宅子虽然近二十年没有人居住,但房宅前年才刚刚翻新过,而且一对老夫妻会定期来打理,使房宅显得还不算荒凉。   宅子分为三进,有大大小小上百间屋子,还有一座小小的后花园,走进中庭,李臻迎面遇到了校尉王宗懿,王宗懿连忙向他拱手施礼,“参见李统领!”   “不必客气!”   李臻笑了笑问道:“吕校尉呢?”   “他刚刚还在,可能先回去了。”   “今晚是除夕,王校尉也早点回去吧!”   “回禀李统领,虽然是除夕,但内卫必须要有人在岗,防止意外事件发生,我们每年轮换,今年正好轮到卑职。”   李臻脸有点发热,他虽然是统领,却还不懂这些规矩,他想了想问道:“万国俊那边也有人当值吗?”   王宗懿叹了口气,“在九月之前,内卫六营还在一起,但自从万国俊出任副统领后,内卫就分家了,他倒是希望内卫六营都听他指挥,但我们左三营不干,所以我们一直留在皇城官署内,直到昨天统领上任。”   王宗懿想到从前内卫是何等威风,声势壮大,现在却被一分为二,在朝中的影响也小了很多,他眼中不由一阵黯然。   李臻明白他的心思,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这只是暂时分开,内卫六营迟早还会在一起。”   这时,长史崔少颖和主簿杨信快步走了过来,两人老远便施礼笑道:“李统领来了!”   崔少颖和杨信是文职官员,他们今天下午便可以放假了,但李臻昨天答应他们,在暗署给他们二人各一间官房,两人的积极性立刻被调动起来,在皇城官署处理完李臻交待的事情后,两人便立刻赶来劝善坊。   他们都想在内卫做一些实事,为自己积累必要的履历和功绩,以便获得升迁,在皇城官署内整天无所事事,他们根本就没有升迁的机会。   李臻也回礼笑道:“两位使君今晚就不用当值了吧!”   崔少颖走上前笑道:“我们倒是不当值,不过说起当值,我倒有一个建议,李统领可否愿意听一听?”   “当然没有问题,我们进屋里说!”李臻指着旁边一间屋子道。   杨信也想跟去,但被崔少颖狠狠瞪一眼,他只得知趣地走开,崔少颖跟李臻走进了房间,房间里已收拾干净,地上放着坐榻,两人坐了下来,李臻先问道:“酒志和张黎的调动进展如何?”   “这是小事一桩,对方已经答应放人,只等兵部在调函上盖印,他们就可以过来了,只是正好遇到新年,估计手续要等年后了。”   李臻点点头,又问道:“崔长史想对我说什么建议?”   崔少颖压低声音道:“今天上午,太平公主到内卫官署去了。”   李臻微微一怔,不露声色问道:“她说了什么吗?”   “她要求我们全部搬到万国俊的外署去,李统领,你不觉得她来得很及时吗?”崔少颖冷笑一声道。   李臻明白崔少颖的意思,他是暗指太平公主事先在内卫中安插了眼线,知道了李臻要建暗署之事,不过太平公主此时露面也在情理之中,并不是一定是有人出卖他们。   “或许这只是巧合!”李臻淡淡笑道。   “李统领,这绝不是巧合,之前李统领没有上任,万国俊根本就不让我们知道他的外署,但李统领昨天上任,提出在这边也给我们安排官房,他们立刻就有反应了,这怎么会是巧合呢?”   “那你认为会是谁向太平公主通风报信?”   李臻记得很清楚,他昨天就只给崔少颖提出在这边安排官房,那会是谁泄露了消息?说不定就是这个崔少颖本人,他在贼喊捉贼呢!   崔少颖脸有点发热,他知道李臻在怀疑自己,但这件事他一定要说清楚,“李统领,昨天你走后,这件事我告诉了很多人,我承认我的嘴不太牢靠,总喜欢和别人分享心中喜悦,我昨天太高兴了,所以……”   “崔长史的意思是说,内卫上下都知道你和杨主簿要搬过来?”   崔少颖赧颜地点了点头,李臻半晌没有说话,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孙礼夸赞杨信很精明能干,而绝口不提这崔长史,守秘是内卫第一准则,这个崔长史却做不到,让李臻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   不过往好的一面想,正是这个崔少颖嘴不牢靠,才让他发现内卫中有太平公主安插的眼线,那又会是谁呢?   李臻沉思片刻,一时也没有头绪,他便暂时不想此事,又笑道:“好吧!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们再说说当值的事情,你有什么好的方案?”   崔少颖精神一振,连忙道:“我觉得夜间和节假日当值可以交给文职官员来做,我们官署有十几名文职官员,都无所事事,为什么不充分利用起来,建立一个完善的制度。”   李臻明白他的心思,崔少颖是想把调度权力拿回去,这样他就有机会和上层接触了,说不定他还能直接向圣上汇报。   其实崔少颖的建议并不过分,调度权力确实是属于长史,只是因为内卫被分拆,崔少颖这个长史也就被架空了。   但现在他李臻是听从上官婉儿的命令,他怎么可能把这个权力再交还崔少颖,这个崔少颖书生意气太重,考虑问题太不现实了。   不过把十几名无所事事的文职官员利用起来,倒也是个不错的建议。   李臻便淡淡笑道:“这样,可以设一个文职当值官员,就由崔长史安排,当值地点就在这里,若有什么紧急事情,他可以直接来通知我,至于别的制度,我们慢慢来,不急这一时。”   崔少颖脸上有点尴尬,李臻婉拒了他建立制度的提议,他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心急了,只得点头道:“好吧!我这就先安排当值的官员。”   崔少颖起身告辞了,就在崔少颖刚走,赵秋娘却出现在门口,她注视着崔少颖走远,这才走进房间对李臻道:“公子,这个崔长史你要提防他一点。”   “秋娘大姐何处此言?”   “这个崔长史口无遮拦,守不住秘密,而且权欲熏心,一心想找靠山,前段时间他和武崇训关系很密切,我们都说他攀上了武三思的高枝。”   “然后呢?”李臻笑问道。   “武三思是很现实之人,不会理睬他这种没有实权的空架子官,所以他一心想捞取权力,他还想让我们听从他的指挥,成为他的进阶本钱,但我们都不睬他,相比之下,杨主簿倒比他值得信任,而且也比他能干得多,只是被他死死压住,没有出头的机会。”   李臻想起刚才自己明明是邀请崔少颖和杨信一起来商谈当值之事,但杨信却没有跟来,他还以为杨信有事,现在看来,是这个崔少颖不给杨信任何机会。   李臻点了点头,又问道:“刚才崔少颖说,我们中间有人向太平公主告密,你觉得会是谁?”   赵秋娘冷笑一声道:“如果太平公主想拉拢这个崔少颖,他肯定会立刻投效,估计太平公主也看不上他,应该是下面的小人物,我知道万国俊在内卫官署中安插了眼线,我也知道这个人是谁,不过建议公子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李臻并不关心小人物,他更关注这个崔少颖,如果这个崔少颖被太平公主拉过去,会极大干扰自己的职权,李臻沉吟一下道:“找一个弟兄盯着这个崔少颖,他若有异常情况,要立刻向我汇报。”   “卑职遵令!”   李臻抬头看了一眼赵秋娘,她这一声‘卑职遵令’让他感觉很不习惯,但想想她是自己的下属,这也在情理之中了。      第154章 秋娘请客      从劝善坊回自己家的路上,李臻一路都在考虑太平公主对内卫的影响,昨天上官婉儿还在暗示他,让他尽量控制全部内卫,那么太平公主会不会也在告诉万国俊,让他想办法把自己赶走呢?   这一点不容置疑,历史上,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就是天生的对头,太平公主绝不会满足于和上官婉儿分享权力,上官婉儿也不会,争夺内卫将是这两个女人间的一场暗战,自己和万国俊的斗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李臻又想到了崔少颖,如果他是武三思的人,那么上官婉儿就会暗示自己,把一部分权力分给崔少颖,但上官婉儿矢口不提,这是不是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上官婉儿和武三思的盟约并不牢固呢?   李臻觉得有千头万绪的矛盾需要他一一理顺,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威胁和暗算需要他防备,但这就是官场,官场从来就没有什么风平浪静,只有一场又一场的暴风骤雨或者平静水面下的一个个汹涌漩涡。   这时,一群孩子欢快地从他身边跑过,将李臻从沉思中惊醒,他看了看,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到了家门口,今天是除夕,晚上赵秋娘还邀请自己去武馆聚餐呢!   李臻走进院子,便听见大姊在和孟婶说着什么,他不由停住脚步。   “我前天才给你一百贯钱,怎么又来要钱?婆婆,那个麟趾寺是无底洞,你不要再捐了。”   “阿泉,今天麟趾寺要开水陆法会募捐善款,他们给了我贵宾帖,一共只发了十张贵宾帖,我怎么好意思空着手去,我也不要多,就给五十贯,给我这张老脸一个面子吧!”   “那我给你说好了,下个月你别再问要钱。”   “就这一次,我以后都不问你要了,我问佛奴要去。”   “随便你!反正我今天是最后一次给你钱。”   李臻摇了摇头,牵着马快步向马房走去,从马房回来,正好遇到了李泉,李臻笑问道:“孟婶今晚不在家里过除夕吗?”   李泉抱着秀儿,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恨恨道:“她去参加什么劳什子水陆法会了,不回来最好。”   停一下,李泉又阴沉着脸道:“刚才你姊夫回来换衣服,他今晚去参加武三思的除夕盛宴,要很晚才回来,只有我们两人过除夕了。”   “那正好了,阿姊就和我一起去秋娘大姐的武馆,她不也邀请你了吗?”   “等会儿再说吧!我要去给伙计们发钱,然后我们一起祭祖,有时间就去秋娘那里。”   “阿姊!”   李臻看了一眼林叔的背影,低声道:“家里的仆妇,你也不表示表示吗?”   “可他们刚来才两天。”李泉有点不情愿道。   “阿姊,这是新年啊,你是主人,总得表示一下吧!”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了,就给他们每人三贯钱。”   李泉哄了一会儿孩子,又匆匆赶去店铺,李臻回到自己房间,他打开墙角的一口大铁皮箱子,里面堆满了铜钱,这里面足有三千贯钱,是当初韦团儿一案时卖夜明珠得到的钱,狄燕不肯要,都给了他。   事实上,李臻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他在嵩南观得到两大包黄金珠宝,估算下来至少价值万贯,还有之前他的千余枚金币,他其实也是腰缠万贯了。   李臻从铁皮箱里取出十贯钱,铜钱都用绳子串着,一串就是一贯钱,有一千文,十贯就是一万钱,在斗米十钱的武唐时代,这是一大笔钱,可以买一百石米。   李臻将钱放进布袋子里,来到内堂,只见秀儿在摇篮里睡得正香,林婶坐在摇篮旁全神贯注地缝制小花袄,已经快缝好了。   林叔和林婶并不是李泉买来的仆妇,林叔是聘请来的管家,而林婶只是过来帮忙带孩子,两老口都是善良本分人,虽然林婶是好心前来帮忙,但李臻却很感激她全心照顾孩子,他就给大姊说了,让林婶照顾秀儿就行了,不需要王家的乳母。   无论如何,他要向林婶表达自己的谢意。   “公子来了!”   林婶连忙给他在摇篮旁铺上一张坐垫,李臻坐了下来,探头看了看睡得正香甜的孩子,小脸蛋红扑扑的。   “夫人给她喂了点粥,她就睡着了。”   李臻点点头,又笑问道:“林婶一般怎么过除夕?”   “我没什么事,老林晚上要去家族参加祭祖,我从来不去,要么就做做针线,虽然是除夕,但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林婶想起了战争中阵亡的儿子,她眼中不由有些伤感起来。   “真不好意思,除夕还要麻烦林婶。”   李臻把袋子推给她,笑道:“过年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林婶收下!”   林婶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夫人给老林的月俸已经不低了,我们感激还来不及,不能再收公子的钱。”   “这是我给林婶的心意,和我大姊无关,收下吧!要不然我心里会过意不去。”   林婶怎么也不肯收,李臻却一定要她收下,要不然就不让她带孩子了,争执了半天,林婶无奈,只得收下了,她十分感动道:“夫人和公子都是好人,能遇到你们,也是我和老林的福气,谢谢公子。”   “林婶不必客气,我还有事,先走了。”   “公子去忙吧!孩子我会照顾好。”   李臻笑着拍了拍秀儿的小脸蛋,便起身回自己房里去了。   ……   冬天黑得早,今天又是除夕,洛阳的大街小巷已经看不见行人了,此时,家家户户都变得热闹起来,给孩子发了岁钱,男人们开始焚香祭祖,女人则忙碌地张罗着除夕盛宴。   李泉给伙计们发了钱,伙计们都欢天喜地地回家了,李泉也回了家,和兄弟祭祀了父亲和祖父,但她毕竟是曹家媳妇,虽然丈夫不在家,李泉还是给曹文父祖的灵位上香并进奉了高碗鱼肉。   “阿姊,好了没有,秋娘大姐已经派车来接我们了。”   “来了!来了!你催死人了。”   李泉快步房间里走出来,她换了一件鲜红的石榴长裙,上身穿烟灰色绣花边的襦衣,肩上搭一条厚实的绿色锦帔,头发梳成云鬓,插着一支翡翠金钗,脸上也敷了一层薄粉。   她一脸抱怨道:“我就是换一件衣服,你就等得不耐烦了吗?我总不能满身酒味去秋娘那里吧!”   李臻悻悻地扭过头去,她哪里才是换件衣服,等了她足足有大半个时辰。   “怎么,我这身打扮不好吗?”   李泉有点担心,她踌躇地说道:“要不我去换那件黄色襦衣,更喜庆一点。”   “不用了,这样就很好了!”   李臻连忙拉着大姊,将她向门外推去,嘴里不合时宜地嘟囔道:“反正你丈夫不在,你打扮得那么漂亮做什么?”   “你小子怎么说话呢!什么意思?难道我穿乞丐服去你才高兴吗?”   李泉恼怒地抽回手,在他脑袋上重重敲了一记,这才上了武馆派来接他们的牛车,牛车向坊门口的南园武馆慢吞吞走去。   赵秋娘的武馆每年过除夕都十分热闹,她丈夫生前收养了二十几名孤儿,还有众多徒弟,数十人济济一堂,使武馆内热闹异常。   平时练武的大堂内灯火通明,正中间摆放着长长一排桌子,桌上是丰盛的酒宴,两边挤满了赵秋娘的徒弟,他们大多十六七岁,众人一片欢声笑语,十几名女徒儿打扮得更是格外俏丽,长裙翩翩,秀发如云。   今天和往常略有不同,多了几名客人,李臻和大姊李泉,还有酒志以及张黎,他们两人无处可去,也被赵秋娘叫来。   赵秋娘今晚和李泉撞了衫,也穿着带花边和烟灰色襦衣和石榴裙,两人服饰及打扮都完全一样,惹来众人一阵大笑。   李臻坐在左首第一个位子,他旁边是酒志和张黎,这也是唐朝团餐制的特点,男女各坐一边。   “老胖,小细呢?他怎么没来?”李臻张望半天,没有看见小细,不由奇怪地问道。   “他被师父叫去了,他说要和师父一家过除夕,听说他师父的女儿长得很不错,待嫁闺中,嘿嘿!你懂我的意思。”   李臻气得抽了他一记头皮,“他师父的女儿才九岁,你这浑蛋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这时,赵秋娘的徒弟们都排成长长一队,挨个给师父磕头,赵秋娘则给他们发岁钱,一名女徒弟也上前跪下给李泉磕了个头,顿时惊得李泉手足无措,她这才想起自己是空手而来。   她着急地对坐在对面的兄弟低声喊道:“阿臻,我忘记带钱袋了!”   李泉和赵秋娘是好友,她也就是众多弟子的长辈,她的仓库就在武馆内,几乎每天都来武馆,她和赵秋娘的弟子非常熟悉,按照习俗,如果有弟子向她磕头,她也要给弟子发岁钱。   李臻早替她想到了,笑着将一只红色钱袋扔给她,里面有一百多枚粟特金币。   李泉如释重负,这才笑眯眯塞给了女弟子两枚金币,“这个给你,总不能让你白给我磕头吧!”   “谢谢阿姑!”女弟子得了两枚金币,欢天喜地去了,众徒弟们都欣喜万分,争先恐后地跑来给李泉磕头领钱,连酒志也动心了,他忍不住站起身,却被李臻一把拉坐下,“死胖子,别给我丢脸!”   “老李,我现在手头紧,要不你先预支点俸禄给我吧!”酒志涎着脸笑道。   “你小子整天花天酒地,少去几次青楼,跟张黎学一学,人家就从不去青楼。”   “天地良心啊!我现在去得也不多了,就是整天和侍卫喝酒,开销太大,手中早没钱了,现在都是别人请我。”   李臻想想也对,这个胖子交友无数,怎么可能不花钱,便笑道:“回头我给你点钱,跟着我混,亏待不了你。”   酒志顿时心痒难耐,压低声音对李臻道:“我听侍卫们说,当内卫油水特多,很多人一年赚了几千贯,这还是俸禄以外的收入,以后多少得让老弟我赚一点。”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李臻眉头一皱,哪有对领导这样明目张胆的。   “要成家,要养娘子啊!怎么不要钱?”   这时,酒志忽然发现一个美貌小娘在偷偷看他,他顿时欢喜得心花怒放,连忙正襟危坐,重重咳嗽一声,提高了嗓门,至少保证那个小娘能听得到。   “老李,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圣上交给的任务由我来搞定,你不用管了,还有啊!那份报告你明天记得交给我,不准再耽误了!”   李臻听得莫名其妙,旁边张黎噗嗤一声笑得喷了出来。      第155章 除夕夜宴      李臻还是第一次过这样热闹的除夕,在他记忆中,每年除夕都是冷冷清清,那时家中也比较拮据,最多添两个肉菜,今天这样酒宴丰盛,大家聚在一起笑语喧阗、热闹异常,更让他感受到了除夕的气氛。   李泉惦记着秀儿,一个时辰不到,便先走一步了,这时,赵秋娘的徒弟们开始做各种游戏,这是每年的传统,有弟子拿来瓦罐斗虫,也有射飞刀取乐,但更多人是玩五木之戏和投壶。   这时,大家都已酒足饭饱,基本上都各自寻乐子去了,除夕最受欢迎的娱乐便是投壶,投壶又叫文射,也就是将箭投入数丈外的细颈高瓶中。   这种游戏老少咸宜,参加人数众多,无论名门大户还是普通人家都十分流行,甚至在宫中,也是宫女宦官们最喜欢玩的游戏。   投壶一般都有彩头,而且随着难度增高,彩头也加大,赵秋娘每年都要拿出百贯钱作为弟子们投壶的奖励,其中最高的彩头是一支价值三十贯钱的碧玉簪,要求二十步五连中才能得到。   在平常人家,一般都是三五步投壶,但赵秋娘的徒弟都会武艺,所以基本都在十步以上。   李臻正和张黎聊天,张黎长得极像他父亲张庭,而且性格也和他父亲一样沉稳,或者说比较沉闷无趣,不会和人开玩笑,也不太参加各种游戏,他喜欢坐在那里喝酒,时不时和李臻说两句话。   酒志却恰恰相反,他确实一个非常有趣味之人,稍稍吃饱喝足,便一抹嘴,跑去和女弟子们投壶去了,他飞刀准头极佳,使他很快便成了女弟子们崇拜的对象,一大群女弟子围着他拍掌欢呼,使酒志更加得意。   李臻远远望着酒志,笑着对张黎道:“今天上午我陪大姊去净土寺上香,正好遇到了咱们敦煌大云寺的灵隐大师,你还记得他吧!”   “我当然记得,夏天时我还陪母亲去大云寺许愿,和灵隐住持聊了一会儿。”   张黎很奇怪问道:“他怎么会在洛阳?”   “他是来为莫高窟大石像募钱,他说索家停止了对弥勒大像的支援,弥勒大像已经停工了。”   张黎冷笑一声,“索家的承诺最没有信誉,他们承诺过的事情有几件能做到?不过这次索家失信是有特殊原因。”   “什么特殊原因?”李臻好奇地笑问道。   “为武承嗣的案子呗!索家最早的后台是索元礼,索元礼被杀后,索家费了很大力才攀到了武承嗣这个后台,结果武承嗣也倒台了,对索家打击很大,我听父亲说,那段时间索家就像办丧事一样,上上下下情绪极为低迷,停止支持弥勒大像也在意料之中了。”   李臻不屑地冷哼一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索家又要倒霉了。”   张黎一怔,“为什么?”   李臻喝了口酒,慢慢悠悠道:“原因很简单,今天下午武承嗣被释放,虽然官复原职不可能,但至少脱罪了,而索家这个时候抛弃武承嗣,转而投靠来俊臣,你觉得武承嗣会放过索家吗?”   “你说得不错,两面三刀之人最招人憎恨。”   李臻是今天下午得到消息,武承嗣被释放了,被释放的原因他也听说了,是太平公主说情,武则天最终听从了太平公主的劝说。   虽然武承嗣重新掌权的可能性不大了,但他必定会被太平公主拉拢,以武承嗣的财势,足以成为太平公主的一大助力,从这件事也看得出,太平公主也是一个极有手腕之人,其政治头脑远远超过薛怀义,是一个很难对付的劲敌。   薛怀义若稍微聪明一点,他应该说服武则天把武承嗣放出来,这样他就会得到武家的人情,想扳倒他也不是那么容易了,偏偏薛怀义寡情寡义,到最后却没有一个人支持他,落得个众叛亲离。   李臻正想着,赵秋娘带着一人走了过来,笑着对李臻道:“阿臻,我给你介绍一个弟子。”   李臻见此人年约十五六岁,长得很瘦小,身材和小细差不多,不过比小细看起来结实,看起来非常机灵。   “小人王劼,参见李大哥!”他单膝跪下,非常熟练地向李臻行一礼。   李臻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赵秋娘坐到李臻身边低声道:“他曾经是我手下的一名隐卫,父亲便是连环锁铺东主。”   连环锁铺是南市锁行的第一大锁铺,世代卖锁,洛阳一半人家的锁都是他们制造,在洛阳名气很大。   “什么叫曾经是?”李臻淡淡问道。   “万国俊想把他拉过去,但他不肯答应,结果被万国俊找一个借口,重打五十棍,革除了内卫。”   李臻点点头,连忙笑着扶起王劼,“王老弟请起!”   这时,赵秋娘的几名徒弟围了上来,一人笑道:“王锁郎又来献技了吗?”   “你们都滚到一边去!”   赵秋娘笑骂着把几个徒弟赶走,对李臻笑道:“今天是除夕,我让四郎来给你表演一个绝技。”   李臻顿时有了兴趣,连张黎也凑了上来,王劼从皮囊中取出十几把锁,有粗大的门锁,有精巧兽头锁,还有小若拇指的微型锁,他笑着对李臻道:“请李大哥检查一下锁。”   赵秋娘的几个徒弟又溜了回来,围住李臻身边,七嘴八舌道:“李大哥,不用检查了,这小子有真本事。”   李臻大致看了看,只见十几把锁都锁得十分严实,便点了点头,这时,王劼取出一根带环的铜针,铜针长约两寸,他将环套在食指上,笑道:“我开始了!”   他神情变得凝重起来,拾起最大的一把锁,轻轻将铜针捅入锁眼,只试探了两下,只听‘咔!’的一声,锁头弹了出来。   他又拾起另一把锁,一眨眼便将铜锁打开了,不到一盏茶时间,十几把锁全部被他打开了,周围人都鼓起掌来。   李臻很惊讶拾起锁,仔细看了看,笑问道:“这都是你们锁铺卖的锁吗?”   王劼摇了摇头,“这里面没有一把是我们锁铺的锁,当然,我们的锁我也一样能打开。”   赵秋娘在一旁笑道:“连皇宫的锁四郎也打得开,不过只有一把锁他打不开,阿臻,你应该见过的。”   李臻想起了紫云阁地宫,应该是那里,否则上官婉儿就不用找自己了,他不由赞赏道:“王老弟身怀绝技啊!”   “怎么样?”赵秋娘暗示李臻道:“他是不是可以重新……”   李臻对赵秋娘很信任,她推荐的人李臻一般都会接受,更何况是这么一个身怀绝技之人,他欣然笑道:“当然没有问题,过了年,和秋娘大姐一起来吧!”   王劼心中感动之极,他没想到自己还有重返内卫的一天,忍不住垂泪道:“多谢李大哥!”   “不用客气,来!坐下一起喝酒。”   王劼坐下,给李臻倒了一杯酒,这时,远处投壶处爆发出一片欢呼声,众人都向李臻看来,李臻不由一怔,怎么把自己扯上了。   几名女弟子笑嘻嘻跑了过来,拉着李臻娇笑道:“李大哥,和我们一起投箭吧!”   一群男弟子也跑来拉李臻,在众人的起哄之下,李臻没办法,只好起身来到箭壶旁,他见奖台上都空了,不由笑道:“奖品都你们赢走了,还拉我来做什么?”   “李大哥,最好的奖品还在呢!就等你出手了。”   李臻这才看见一只盒子,放在奖台最高处,他笑问道:“那是什么?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是一支碧玉簪。”   酒志上前将李臻拉到一边,低声道:“老李,给我个面子,把这大奖让给我吧!”   “为什么要让给你?”   李臻向他翻个白眼,“你小子赚了那么多,还想通吃吗?”   “没有!”   酒志急得向他连连作揖道:“我投来的奖品都给她们了,我自己一样没有,我就想要这个碧玉簪,事关老弟我的终身大事,你就让兄弟这一次吧!”   “终身大事?”   李臻奇怪,他顺着酒志的目光望去,却发现阿玲正羞怯地望着酒志,目光中充满了期待之色,他不由笑了起来,“你小子是不是向阿玲许诺了什么?”   酒志挠挠头,满脸通红,这让李臻想起这位酒老弟追求翠儿时的情形,他便笑着拍了拍酒志的肩膀,“别这么当真,一个投箭而已。”   酒志有苦说不出,在他看来,这已不是投箭那么简单,难得一个貌美可爱的小娘喜欢自己,如果在她面前丢了面子,自己怎么赢得美人心?   他很清楚李臻的箭技水平,远远超过自己,他若不肯让自己,今天自己必输无疑。   这时,投壶已经放到二十步外,两边挤满了赵秋娘的弟子,众人热切期待着李臻投箭,有人大喊道:“五连中!”   李臻拾起一支涂金铜箭,对酒志笑道:“老胖,你先来吧!”   酒志紧咬嘴唇,表情极为紧张,铜箭在他手指中打个了转,他找到了感觉,将手中绿铜箭投了出去,‘当!’一声响,铜箭正中壶心,旁边一片鼓掌声,酒志偷偷向阿玲,见她激动地拍着巴掌,为自己喝彩。   他心中涌起无比喜悦之情,终于又有人喜欢自己了。   这时,李臻也站到投线边上,笑道:“已经整整一年没投了,手生疏了很多,未必投得进啊!”   话虽这样说,手中铜箭却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精准了地射入了铜壶内,引来众人一片欢呼。   投壶虽然是一种老少皆宜的游戏,但要真正射到高水平却很难,尤其二十步外五连中,基本很难办到,能射中者也必须要有高超的射箭技巧。   酒志擅长飞刀,这和投壶有异曲同工之妙,所以投壶也是他的强项,但从小到大,他就没有赢过李臻一次。   一连投了四次后,酒志的脸色变得苍白,手在微微颤抖,他精神都快崩溃了,他投了四连中,这已经是他的极限,再要他投第五箭,他根本就办不到了。   李臻也却没有丝毫压力,随投随中,轻轻松松投进四箭,这种二十步外的投射,对他实在不算什么难事,再投十箭他也能轻松投进。   这时,李臻瞥了一眼阿玲,见她手指紧紧绞着手帕,为酒志担心,又看酒志那副紧张万分的模样,李臻不由暗暗好笑,便低声提醒他道:“中指稍抬高一点。”   酒志手一抖,铜箭脱手而出,他顿时面如死灰,他知道这一箭不妙了,李臻也看出了这一箭力道太弱,根本投不中铜壶。   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李臻决定帮他一次,手中涂金铜箭也飞射而出,速度极快,追上了酒志的绿铜箭,只听‘当!’一声,两箭在空中相撞,众人一片惊呼。   但最后结果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只见酒志的绿铜箭在铜壶边缘弹了一下,滑进了壶内,而李臻的金铜箭却撞在壶身上,落到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四周掌声如雷,最后一箭虽然发生意外,却分出了胜负,酒志‘啊!’地大叫一声,激动跳了起来,他赢了。   这一刻,酒志不顾一切向奖台飞奔而去,一把将装有碧玉簪的盒子抢到手中,屁颠屁颠跑到阿玲面前,厚着脸皮道:“阿玲,这个送给你!”   大堂内顿时爆发出一片哄笑,“阿玲,快收下吧!要不然我们就抢走了。”   阿玲羞得满脸通红,接过盒子便飞跑进里屋去了,大堂里的笑声更响了。   连赵秋娘也看出酒志喜欢上了自己的小徒弟,她笑着摇摇头,对李臻道:“你今天用心良苦啊!”   李臻已坐回自己位子,端起酒杯笑道:“成人之美嘛,秋娘大姐可不准为难他们哦!”   赵秋娘也微微一笑,“这种事情我向来不管。”   这时,酒志满脸兴奋地走过来,给李臻斟了一酒,恭恭敬敬道:“多谢李老兄成全了小弟!”   李臻瞥了他一眼,“你小子还知道来谢我啊!”   酒志挠挠头,嘿嘿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李臻将酒一饮而尽,脸色肃然对他道:“我成全你是有原因的,既然你加入了内卫,就要严守内卫的规矩,不准你再去青楼,你若办不到就趁早退出内卫,免得我用军纪严惩你。”   酒志默默点了点头,虽然他骨子里有点贪财好色,但他却心知肚明,内卫和千牛卫不是一回事,内卫要求极严,一般人很难加入,他是因为李臻的缘故才得到这个机会,他若不珍惜这个机会,连后悔药也没有地方买。      第156章 入幕新宾      除夕之夜到了深夜才散去,这时坊门已关闭,众弟子都留宿在武馆内,李臻则带着酒志和张黎向家里走去,尽管多喝了几杯,但今晚兴致却很好,是这几年来最愉快的一个除夕夜。   “老李,小细没有来,真有点可惜了。”   “那也没有办法,在宫里当御医就是这样,别人休息,他们忙碌。”   “就是,本来你只是让他临时当几天御医,可这小子却上瘾了,想想每天给宫女看病,又揉又捏的,换作我也愿意啊!”   听酒志说得有趣,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走进大门,却见李泉用锄头在院子里挖着什么,三人好奇,一起凑了上去,“阿姊,你在做什么?”   李泉不睬他们,却将一双丈夫的破鞋子埋进刚挖的土坑里,酒志挠挠头恍然道:“去年除夕我娘也是这样,我问她干嘛埋我的破鞋子,她说这样我就能当官。”   李臻笑道:“我那双白边靴子好像也破旧了,是不是也埋一埋?”   “我已经替你埋好了,就在你院子里的桃树下面。”   李泉没好气道:“你院子里水井边我放了两个小包,一包是二十七颗麻子,一包是二十七颗小豆,过了子时你记着把它们扔进井里。”   “那是为什么?”   “辟瘟!”李泉硬邦邦地回了他一句。   “阿姊,你好像有点不太高兴。”   李臻打量一下大姊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姊夫还没有回来吗?”   “他最好就死在外面,别回来了。”   李泉扛起锄头,转身就走,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马蹄声和车轮声,紧接着有人敲门,“请开开门,曹先生回来了。”   李泉连忙跑过去开门,李臻也走到门口,只见一名家仆搀扶着喝得酩酊大醉的曹文走了进来,“夫人,曹先生只喝了三杯酒,他就醉成这样了。”   李泉眉头一皱,她知道丈夫酒量很浅,连忙上前扶住曹文,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不好意思,是我们照顾不周。”   众人这才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衣着华贵少妇,她容颜俏丽,梳着高高的云鬓,头发上的珠宝闪闪发光,她上前行一礼,“没想到曹先生竟然喝醉了,父亲让我把他送回来,我有父亲的金牌,可以开启坊门。”   李泉认识这个女子,是武三思的女儿武丁香,上次曹文被豹子惊吓,她也来过,尽管李泉心里有点不太舒服,觉得这个武姑娘热情过头了,但人家说得很清楚,开启坊门需要用金牌,她连忙欠身谢道:“多谢武姑娘!”   “那我先告辞了!”   武丁香行一礼,又向李臻笑着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马车随即缓缓开走了。   这时,管家林叔出来,帮着李泉将曹文扶进了内院,李臻也回到了自己东院,这时,酒志却不合时宜嘟囔了一句,“坊门又不是城门,用不着武三思的金牌吧!”   ……   凤仪殿外,御医沈南谬带着徒弟姚熙匆匆走上了台阶,向皇帝寝宫内走去,今晚是除夕,原本不是沈南谬当值,但上官婉儿却把他训了一通,命他今晚当值。   沈南谬想起了几天前上官婉儿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他心中着实有点忐忑不安,今晚会发生什么事呢?他心中既有点期待,可又非常紧张。   他快步走到武则天寝房前,回头对徒弟姚熙嘱咐道:“你就在这里等我,有事情我会叫你。”   “是!”   姚熙拎着药箱站在门口等待,这时,上官婉儿正好从房内走出,对沈南谬使了个眼色,笑道:“圣上在房内等你了,你要好生伺候。”   “卑职明白!”   沈南谬拿着按摩包走了进去,房间内格外温暖,弥漫着淡淡的幽香,一顶芙蓉大帐旁各站着八名宫女,武则天躺在异常松软床榻上,身上盖着一幅薄薄的锦被,她半闭着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这时,沈南谬洗净了手,用软布擦干,在床榻前跪下,小声道:“陛下,微臣前来给陛下按摩。”   武则天半眯起凤目,深深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笑道:“打扰沈御医休息了,朕今天身子酸痛,你好好给朕捏一捏。”   “遵旨!”   沈南谬挽起袖子,双手伸进了被子里,他身体微微一震,脸庞顿时热了起来,连忙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给武则天捏拿着身体,武则天眯眼享受着他那种男性少有细致温柔,她已经厌倦了薛怀义的粗野,此时她更喜欢沈南谬的体贴细心。   不多时,武则天一双媚眼里也慢慢变得炽热起来,她的媚眼热烈瞟向沈南谬,一只玉手轻轻扣住了他的手腕。   “陛……下!”沈南谬声音颤抖道。   两名宫女快步走到沈南谬身后,刷地一声,将厚厚的帘幔拉了起来……   姚熙在寝房外来回踱步,耐心等待师父出来,这时,一名宦官快步走出来,将一块玉递给姚熙,“姚少郎,你师父让你把这块玉给师娘送去。”   姚熙心中一惊,接过玉问道:“我师父不出来了吗?”   宦官笑容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要问这么多,你师父今晚要留在这里,快去吧!”   姚熙毕竟在宫中有些时日了,也明白了不少事情,连忙捏紧了玉,拎着药箱快步向宫外走去。   ……   除夕之夜注定也是很多人难以入眠之夜,在神都洛阳以东二十里外的白马寺内,一座高达十丈的灯树矗立在白马寺后的土山之上,灯火辉煌,光轮璀璨,数十里外也清晰可见。   薛怀义身披金丝袈裟,头戴毗卢冠,手握一支黄金法杖站在灯树之下,目光阴冷地注视着远处的洛阳城,他本来打算今天返回洛阳,向武则天平赔罪,陪她共度除夕春宵,每年他们都是这样度过除夕。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中午他正要出发之时,他却得到了洛阳送来的紧急消息,他的心腹,侍御史王弘义以欺君罔上之罪被革职查办,同时圣上又下旨,责他管束僧人不严,免去了他的右卫大将军之职。   这俨如当头一棒,将薛怀义打晕了,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变得如此严重,让他不由心慌意乱起来。   坦率地说,薛怀义并不是一个反应迟钝之人,但习惯却是一个不好的东西,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圣上对他的纵容,习惯了随心所欲,比韦什方案严重十倍之事他也干过,没有遭到任何处罚。   所以当韦什方案被揭穿后,他并没有把它当回事,反而派出数百武僧拦截从嵩南观运出的黄金,那是他的财富,岂能落入别人的口袋?他也习惯了圣上会为此生他的气,然后过几天又把他召回去伺寝。   当习惯蒙蔽了他的警惕,他自然就变得迟钝起来。   直到他得知自己被免了右卫大将军之职,他这才终于醒悟过来,韦什方案绝不是一件小事,圣上已经开始对他不信任了,白马寺僧人在外面横行霸道、胡作非为,多少年都是这样,可这一次不但有人公开杀了他的三十名胡僧,他还因此被贬。   意识到了不妙,薛怀义便开始惶恐起来,他现在有点手足无措,这样仓促回去,他会不会更受其辱呢?   为了引起圣上的注意,他特地在除夕夜点燃了百尺高的灯树,站在明堂上,圣上应该能看见,那么她会不会忽然思念自己,把自己接回去呢?   至少薛怀义是抱着这样的期待,只是他做梦也想不到,此时,他的女皇帝已经和其他男人同床共寝了。   “师父,夜寒风冷,我们先回寺院吧!”薛怀义的心腹弟子明治低声劝道。   薛怀义对女人早已腻味,他现在对眉清目秀的小和尚倒有了兴趣,他养十二个长相俊美的小和尚,被他戏称为十二金刚护法,这明治小和尚就是其中之一,深得他的宠爱,对他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   薛怀义也冻得双腿直打哆嗦,他想想也对,圣旨若来召他,也是去寺院,薛怀义便点了点头,在众僧人的簇拥下,向山下寺院走去。   薛怀义所住佛宫位于白马寺正中,占地二百余亩,完全是按照瑶光殿的外型来建造,宫殿气势宏伟,檐角柱梁皆涂以金粉,在阳光下更是华丽夺目,光彩耀眼,四周亭阁造型精致,湖光摇曳,绿树成荫。   殿内陈设之精美奢侈,更胜过皇宫,武则天历年赏赐薛怀义的金钱和宝物更是堆积如山。   平时稍有闲暇,薛怀义总会带着他的十二护法在宝物堆中胡闹,不过今天虽是除夕,他却没有了心情。   禅房内,薛怀义负手来回踱步,天已经渐渐黑了,没有任何圣谕上路的消息,他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现在的问题是,他该怎么挽回这个局面,赔礼认罪他愿意,再放弃陇右道大总管之职他也愿意,但关键是他该怎么做?   他要不要就此返回皇宫,还是再等一等圣上召唤?   “住持,我觉得——”   站在一旁的明治很含蓄的说道:“我们应该先搞清敌人在哪里?谁能帮助我们?”   明治俗名叫做李明,原本是个书生,读过不少书,不像其他小和尚那样粗俗,也比较明白事理,所以才深得薛怀义的宠爱。   他一句话提醒了薛怀义,是啊!自己的敌人是谁?   他的敌人当然是上官婉儿,不容置疑,一直想除掉自己而后快,发生在冬狩的刺杀使他们之间结下了难以调解的深仇。   但薛怀义忽然发现,他认为能帮助自己之人,比如来俊臣、太平公主、武三思等等,似乎都保持了沉默。   他慢慢走到窗前,久久凝视着山丘上璀璨的灯树。   “不能坐以待毙!”   这一刻薛怀义下定了决心,他不能由此沉默下去,他必须有所作为,必须要让上官婉儿知道,对付他薛怀义不是那么容易。   薛怀义这时想到了一人,他脑海里迅速思索,是否就拿此人开刀呢?      第157章 麟趾风波      正月初一又叫旦日,是新一年的开始,这一天照例要举行新年大朝,百官臣僚向武则天祝贺新年,武则天也将发表新年贺词,同时颁布大赦。   早朝在天大亮后便结束,正式开始五天的休假,这也是唐朝大臣们一年中最盼望的时刻。   但对于宫廷侍卫而言,新年朝休的影响并不大,他们依旧和平时一样报道点卯,不过还有不到两个月,一年一度的马球大赛就要拉开帷幕,一支支马球队都格外卖力训练,希望在大赛中能拿一个好成绩。   上午时分,在皇宫宽阔的马球场内,至少有七八支马球队在积极训练,李臻率领的马球队从天不亮便开始训练了,事实上,在李臻忙于韦什方案期间,马球队的训练依旧没有中止,每个人都憋足了劲,希望能杀入前十名。   今天的训练又多了一人,李臻将张黎也拉进了马球队,张黎在敦煌也是出了名的马球高手,他是沙州马球队的主力,但因为要参加武举而退出沙州马球队,却被李臻拉进了他的马球队。   ‘砰!’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击打声,李林甫挥杆击中马球,马球向右面飞出一条斜线,张黎催马疾奔,四十步外反手一记抽射,防守的裴宽被调到左边,他回救不及,马球精准地射入了木板上的球洞之中。   “好球!”四周围观的侍卫们顿时爆发一阵鼓掌喝彩声。   “打得不错,再来!”   李臻将马球远远扔给酒志,“这一次胖子组织进攻!”   众人却没有反应,李臻一怔,回头望去,只见球场边站着大群宫女和宦官,中间簇拥着两个女人,一名头戴凤冠的年长者正是大唐皇帝武则天,旁边则陪同着上官婉儿。   李臻吓了一跳,连忙翻身下马,上前几步单膝跪下,“卑职李臻参见皇帝陛下!”   武则天温和地笑道:“朕和上官正好聊到马球大赛,便过来看看,李统领,你打得很不错。”   “多谢陛下夸奖,卑职愧不敢当。”   武则天点点头,“朕记得你是敦煌人吧!”   “正是,卑职在敦煌出生长大。”   “敦煌不错,佛教气息很浓厚,朕也很想去看看啊!”   这时,李臻忽然想起了弥勒大像之事,他本想这两天找机会给高延福说一说,毕竟高延福是负责此事,但此时遇到武则天,而且看起来她心情不错,是不是顺便可以提一提呢?   他犹豫一下,便小心翼翼道:“启禀陛下,卑职昨天去净土寺还愿,却意外遇到了家乡大云寺的住持。”   “是吗?他来洛阳做什么?”武则天淡淡问道。   旁边上官婉儿也觉得奇怪,李臻怎么会突然提起敦煌大云寺方丈,这是不是有点唐突?   她便打断了李臻的话,笑道:“李统领,还有两个月就是马球大赛了,圣上希望你们能打入前十,到时会有重赏。”   “卑职不会让陛下和上官舍人失望!”话虽这样说,他心里却有点失望,上官舍人不给他说大云寺的机会。   但武则天是何等精明,她竟看出了李臻眼中的失望之色,她倒有了一点兴趣,便笑问道:“刚才你说敦煌大云寺住持来洛阳,为什么要提到他?”   李臻连忙抱拳道:“因为此事和陛下有点关系,其实也和卑职有关系,卑职入仕不久,不太懂规矩,实在不知该不该在陛下面前提这件事?”   “哦?和朕居然有关系,李统领倒说说看,是什么事情?”   李臻便将他捐献石壁给大云寺,由大云寺修建弥勒大像,现在因为资财短缺而被迫停工,他最后诚恳道:“修建弥勒大像是所有敦煌人的心愿,但因为今年敦煌遭遇兵灾和旱灾,民众困苦,灵隐大师不忍再给敦煌民众增加负担,所以千里跋涉来洛阳募捐……”   武则天有些不悦道:“他为何不去找官府,难道当地官府不肯出资吗?”   “启禀陛下,修建弥勒大像耗资巨大,官府要赈灾济民,实在拿不出太多的钱粮。”   武则天沉思片刻,对上官婉儿道:“修建弥勒大像是好事,朕就带个头,以朕的私人名义捐助三千贯钱,婉儿再把这件事传出去,让那些有钱的宗族们都表表心意。”   李臻大喜,又趁机道:“回禀陛下,如果所募钱款超过了修建弥勒大像的费用,能否用剩下的钱款去修缮莫高窟破旧的佛窟?”   武则天笑了笑,“能为莫高窟尽一点力,也是朕的功德!”   武则天在宫女们的簇拥下缓缓离去了,上官婉儿却留下来,她有些责怪李臻道:“你怎么对陛下说这件事?”   李臻叹息一声说:“卑职在敦煌出生长大,深知莫高窟修建和保护不易,如果能借此机会为莫高窟出一点力,就算冒犯了圣上,卑职也愿意承担责任。”   上官婉儿凝视他半晌,哑然失笑道:“开口向圣上募钱,你是第一个,就算薛怀义也不敢这么直接,算你运气好,今天圣上心情不错,好好去给我做正事,不要再想这种歪门邪道。”   “上官舍人,这怎么是歪门邪道呢?顶多是不务正业。”李臻笑嘻嘻道。   上官婉儿整天和一群老古板打交道,很少有人在她面前油嘴滑舌,她心中也颇为欢喜,佯作生气道:“以后再敢这样油嘴滑舌,看我不用刀子割了你的舌头。”   话说出口,她却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白了李臻一眼,转身便扬长而去,李臻望着她背影走远,不由低低叹了一声,“端丽冠绝,我见尤怜!”   李臻回头,见众人都在呆呆地看着他,他忍不住笑骂道:“发什么呆,刚才圣上说了,打进十强有重赏,给我好好训练,轮到胖子了,小叶给他开球!”   众人想到圣上的承诺,顿时精神抖擞,投入到刻苦的训练之中。   他们一直练到下午,李臻见众人都有点疲惫了,便高声道:“今天到此为止,明天继续训练!”   众人纷纷翻身下马,向球场边的走去,这时,李臻看见张曦在球场边向自己挥手,神情颇为紧张,他便催马迎了上去,“张大哥,有什么事吗?”   “公子,你大姊出事了!”张曦焦急地说道。   李臻心中一惊,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具体我也不知道,刚才秋娘来找我,让我把你找回去,她在宣仁门外等你!”   李臻顿时心急如焚,回头对众人道:“各位,我先走一步了。”   众人都围了上来,“老李,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好像我大姊出什么事了,我得立刻回去。”   酒志也急了,“老李,我和你一起去。”   李臻也来不及多说,调转马头便向皇城外奔去,酒志也翻身上马,紧随其后,不多时,他们从东面的宣仁门出了皇城,远远便看见了赵秋娘。   李臻催马奔了上去,“秋娘大姐,我大姊出什么事了?”   “我们边走边说吧,去麟趾寺!”   “麟趾寺?”李臻愣住了,怎么会是麟趾寺,难道……和孟婶有关?   他们催马向麟趾寺而去,赵秋娘这才对李臻道:“你们管家一早来找我,说孟大娘昨晚没有回来,你大姊和姊夫去麟趾寺要人,结果你姊夫被他们毒打一顿,你大姊也被他们抓进了寺院,说要三千贯钱来赎人,我已经让张炜去交涉了,让他们不要乱来!”   李臻眼中杀机顿起,双腿一夹战马,向麟趾寺疾奔而去,河内老尼敢抓他大姊,当真是活腻了。   麟趾寺位于立德坊,寺院紧靠皇城高墙,李臻已经来过这家寺院多次,韦团儿的藏宝处就在这家寺院内,此时李臻已经冷静下来,他知道河内老尼就是薛怀义的走狗,而他李臻和薛怀义之间矛盾已经激化,会不会是薛怀义利用麟趾寺来对他下手?   麟趾寺外已经集结了二十几名赵秋娘的手下,都是内卫士兵,他们全换上了内卫的黑色金边侍卫服,外面穿着皮甲,当李臻到来,张炜率先迎了上来,他抱拳行礼道:“参加统领!”   “情况怎么样?”   李臻克制住内心的焦急问道:“见到我大姊了吗?”   “卑职已经见到了麟趾寺的住持,他们说无意违反大唐律法,但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之事,只要我们能及时把三千贯钱交给寺院,他们保证不会伤害泉大姊。”   “他们住持是谁?河内老尼吗?”李臻又问道。   “不是!是她的徒弟,一个中年尼姑,叫做什么智文。”   “跟我来!”   李臻翻身下马,带领二十几名内卫士兵向寺院大门走去,大门内躲着几名年轻尼姑,看见他们大群人向大门而来,吓得她们撒腿就向寺院内奔跑,“师父,他们来了!”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寺院大门被撞开了,李臻带领大群内卫士兵杀气腾腾闯进了寺院,他们大步向内院走去,这时,一名中年尼姑带着一群老老少少的尼姑拦住了他们去路。   “你们……想干什么?”   中年尼姑似乎想斥责他们,但当她看见李臻手上出现的一块金牌,金牌上是著名的双头鹰标识,她的语气立刻软了下来,对方来了她们惹不起的人。   李臻收回金牌,眯起眼睛打量她,“你就是这家寺院的住持?”   “老尼智文,正是住持。”   她慌忙拿出一份认捐书,“这是你家人答应认捐三千贯钱,白纸黑字……”   不等她说完,李臻一把抢过认捐书,撕得粉碎,冷冷道:“我刚刚得到消息,麟趾寺尼姑谋划行刺圣上,给我拿下!”   几名内卫士兵冲上来,如老鹰抓小鸡一般,将老尼摁倒在地,用绳索反绑起来,细索勒得老尼杀猪般大喊:“我放人!放人!快把她们放出来。”   只片刻,李泉便被几名尼姑带出来,她看见兄弟,哭着跑了过来,李臻见她没有受伤,只是神情惊惶,很快,孟婶也被两名尼姑用担架抬了出来,她情况不太好,面颊高高肿起,似乎被打过了。   李臻对孟婶的自作自受并不同情,但这帮混蛋竟然敢抓他大姊,令他怒不可遏,他狠狠抽了住持尼姑两记耳光,喝令道:“把她带回去拷问!”   一群尼姑吓得远远躲开,没有人敢上前,只听老尼姑痛哭哀嚎,“去找师父救我!快去找师父!”   这时,又是一群年轻尼姑出来,中间簇拥着一名身穿金丝法衣,头戴金法冠的老尼,只见她年约六十余岁,但保养得极好,肌肤白里透红,一对厚实的耳朵占据了半张脸,倒显得有几分宝相。   “阿弥陀佛,麟趾寺何辜,你们为何要抓人?”   李臻知道她就是闹得满城风雨的河内妖尼了,他走上前冷冷道:“我们是大唐内卫,今天得到密告,麟趾寺尼姑图谋刺杀圣上,我们要彻查此事。”   河内老尼顿时脸色大变,这个罪名太大了,她们承受不起,她连忙合掌道:“阿弥陀佛,施主没有证据,为何口出妄言?”   “没有证据?”   李臻冷笑一声,指着被抓的老尼道:“把她带回去拷打,你觉得她会不招供吗?至于证据,下午内卫将彻底搜查麟趾寺,相信一定会搜到确凿的证据。”   李臻转身一挥手,“带走!”   众人快步向大门走去,河内老尼吓得声音都颤抖了,“李统领且留步!”   李臻停住了脚步,回头奇怪地望着她,“你居然认识我?”   “皇城脚下,怎能不认识李统领。”   河内老尼彻底服软了,她不敢提薛怀义,上前苦苦哀求,“恳求李统领给我们一个机会,弥补所犯下的过失。”   李臻知道麟趾寺和薛怀义有很深的关系,他暂时也不想打草惊蛇,行刺罪名也只是吓唬威胁他们,他沉吟一下道:“如果你们能说明情况,或许我会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随即回头令道:“放下她,我们走!”   内卫丢下了住持老尼,迅速离开了麟趾寺,几名尼姑连忙上前解开住持身上的绳子,老尼姑惊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河内老尼心情很沉重,以前有薛怀义撑腰,谁敢得罪麟趾寺,京兆府官员看见她,也会毕恭毕敬,现在内卫居然打上门了,由此可见薛怀义开始失势了。   “师父,怎么办?”一名弟子低声问道。   “你们和住持商量,尽快把这件事平息了,我现在要去一趟白马寺,给我备马车!”   河内老尼叹了口气,转身向内院走去。   ……   李泉像做梦一样回了家,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兄弟当了了不得的官,居然还叫李统领,连在洛阳城飞扬跋扈的河内老尼也不敢招惹,这令她心中又是自豪,又是困惑,她听说被女皇帝看中后,就会一夜高升,难道兄弟也……   不过她此时也无暇细问兄弟情况,她丈夫和婆婆都被打了,忙得她昏头转向,又是请医,又是买药,这时,赵秋娘却找到了她。   “秋娘,你说阿臻是怎么回事,他几时当官了?”李泉满心疑惑地问道。   赵秋娘笑道:“泉姊不要多想,阿臻是因为救了上官舍人的命,圣上很感激他,所以才提升他,他不是还获得爵位吗?你忘记了?”   兄弟获得爵位之事李泉倒也知道,只是她不太懂爵位有什么用,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赵秋娘一提醒,她顿时想起来了,她心中也稍稍松了口气,原来是救了人,而不是……   赵秋娘又道:“阿臻的身份还是比较隐秘,泉姊在外面不要宣扬,否则会对他不利,另外,阿臻会安排几个人保护泉姊,比如在酒铺里当伙计,在家里为车夫,以后泉姊尽量坐马车,不要再骑毛驴了,那样不太安全。”   李泉心中乱成一团,也不明白赵秋娘在说什么,她只记住了一句话,不要在外面宣扬兄弟之事,她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给阿臻添麻烦。”   这时,一名丫鬟跑来道:“夫人,门口来了一辆牛车,说是麟趾寺来送钱,老太太捐的钱,他们全部送回来了。”   李泉顿时又惊又喜,大年初一来送钱,这是好兆头啊!      第158章 意外收获      此时李臻并不在家,而是在劝善坊的官署内,尽管他用威逼的手段迫使河内老尼让步,但河内老尼毕竟是薛怀义的人,就算河内老尼认栽,薛怀义也未必肯善罢甘休,说不定会用此事做文章,说自己诬告麟趾寺,所以他必须要做了一些准备。   所谓准备也就是收集河内老尼用妖法敛财的事实,这种事情早已数不胜数,几乎所有洛阳人都能说出亲戚朋友某某某被河内老尼骗了多少钱?   在从前,官府不会过问这种事情,就算闹到武则天那里,最后也会不了了之,但自从韦什方案发生后,情况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至少李臻知道,他可以把河内老尼打造成第二个韦什方。   不过,让李臻唯一担心的是他的大姊,河内老尼居然认识自己,也知道他当了内卫统领,可见此人对自己很留意,难保她会不知道自己的大姊。   李臻将他写的应对计划表贴在墙上,得意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其实他打心底就想查一查这个河内老尼,这些人都经不起细查,只要稍稍细查,都会查出很多有趣的东西。   李臻的官房是昨天下午收拾出来,位于中庭,由里外两间屋子组成,房间里暂时还没有家具,只有一张桌子,桌上有些纸张笔墨,显得十分空旷,地上铺着厚厚的木板,这一点让李臻很满意。   这时,赵秋娘匆匆走了进来,“统领,有空吗?”她在门口欠身笑问道。   “快请进来!”   李臻连忙将赵秋娘请进屋子,找了一个坐垫,拍了拍笑道:“请坐!”   赵秋娘坐下来,打量一下屋子笑问道:“还喜欢这里吗?”   “不错,我喜欢这里的木地板,使房间干燥温暖,不瞒你说,我从小就怕住阴冷潮湿的地方。”   李臻笑了笑,又问道:“和我大姊谈过了吗?”   “谈过了,她答应在店铺和家里各安排一名内卫武士,不过,你干嘛不自己去和她谈,非要叫我去?”   “哎!我老姐的脾气,我若和她谈,她就会盘问到底,有的事情又不好说。”李臻苦笑一声,今晚回家,估计老姐还是不会放过自己。   这时,赵秋娘又笑道:“还有一事倒是个意外收获。”   “什么?”   “我后来又和你孟婶聊了聊,我想安慰她一下,她却拉着我的手哭诉,说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和尚逼他们写捐钱欠条。”   “和尚?”李臻愣住了,尼姑庙里居然有和尚?   “我觉得很奇怪,问她是不是看错了,她说没有看错,有大概二十几个和尚,都长得很魁梧高大,带着刀剑,非常凶狠。”   说到这,赵秋娘压低声音道:“统领,我猜会不会是白马寺的武僧。”   “极有可能!”   李臻的眉头随即又皱了起来,“但今天这些武僧为什么不出面?我们人也不多,真打起来我们也未必能占便宜,真是奇怪了。”   他见赵秋娘有些犹豫,便问道:“秋娘大姐想说什么?”   赵秋娘吞吞吐吐道:“我今天也觉得……有点蹊跷。”   李臻兴趣更浓了,凑上前笑道:“大姐能不能详细说一说?”   “今天我之所以没有直接进寺院要人,而是先去找你,是因为一个月前县衙去寺院查一名失踪的小娘,结果二十几名衙役被她们乱棍打出来,最后县令还上门去赔礼道歉,但今天她们却软得像头羊,事后还把孟婶捐的几百贯钱全部退了回来,很令人想不通啊!”   “那大姐觉得这是什么缘故呢?”   “我想……原因是她们认识你,那个河内老尼害怕你真的去搜查寺院,我觉得寺院内有问题,一定藏着什么对薛怀义不利的秘密。”   李臻沉思片刻,缓缓道:“要不,今晚我们先去探查一下?”   ……   ‘砰!’一声巨响,一只翡翠花瓶被薛怀义狠狠砸在墙上,摔得粉碎,他暴跳如雷,扯着嗓子大吼道:“那个姓李的吃了豹子胆吗?竟敢去查麟趾寺,他以为我薛怀义是病猫,想欺就欺吗?”   河内老尼低头站在一旁,她并没有向薛怀义说实话,隐去了她们先抓李臻大姊的事实,就说李臻一大早上门来找麟趾寺的麻烦,她知道,只有这样说才会激起薛怀义的怒火,使薛怀义肯下本钱来保护麟趾寺。   “大将军,我们要不要把麟趾寺内的东西先转移出来。”河内老尼仔细观察着薛怀义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万一……他真的带人来搜查?”   薛怀义负手在禅房里来回踱步,他也有点心慌意乱,他平时太大意了,乃至于事情突然有变时,让他又措手不及,一旦被李臻盯上了,哪有那么容易转移出来。   他沉思良久道:“东西暂时不要动,另外我会再向麟趾寺增派一百武僧,我会让他们保护寺院安全,除非是圣上亲至,否则谁也休想搜查麟趾寺。”   河内老尼又低声道:“要不要我再回一趟河内,把所有信徒都带到洛阳来?”   “这个……”   薛怀义当然也知道大批信徒来洛阳意味着什么,但现在还不到翻脸的时候,他摇了摇头,“暂时不要他们过来,再等一等,我尽量让圣上回心转意,我会让那个李臻来麟趾寺向你磕头赔罪,或者……”   薛怀义的拳头捏得嘎巴直响,后面的话已经不言而喻了。   ……   夜幕降临,十几名黑影出现在麟趾寺周围,他们动作迅速,身形如鬼魅,这是李臻率领十几名身手极为敏捷的内卫士兵。   麟趾寺已经引起了他的巨大兴趣,他怀疑麟趾寺内隐藏着什么重要物品,河内老尼才那样惧怕他来搜查。   他当然也可以直接带人进寺搜查,但那样一来就翻脸了,一是怕打草惊蛇,二是怕找不到和薛怀义相关联的证据,白白毁了这条线索。   李臻翻身攀上一棵数丈高的大树,他站在茂盛如冠伞一样的树顶,从他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寺内的情形,李臻凝视片刻,向下面的赵秋娘轻轻一摆手。   赵秋娘立刻率领五名身手极高的内卫士兵跃上高墙,向寺院内摸去,他们身形极为敏捷,可以看见他们在房顶上疾奔,纵身跳进了一座院子。   李臻张弓搭箭,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寺内动静,到目前为止,他没有看到任何异常。   这时,十几辆遮蔽的严严实实的马车缓缓向麟趾寺驶来,直接驶入了寺院大门,在寺院影壁后的院子里停了下来。   李臻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先是河内老尼从为首的马车里下来,对几名尼姑吩咐着什么。   随后从后面的马车内涌出来约百名年轻僧人,个个体格强壮,身手矫健,皆带着刀剑,显然是白马寺的武僧来增援麟趾寺。   这个情况在李臻的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说明他们推断的并没有错,麟趾寺内一定藏有重要的物品。   百名武僧迅速列队,他们分成数队,向寺院内奔去,这使李臻心中也略略有点担心起来,就在这时,几名黑影出现在墙头,一共六人,一个不少,他们跳下高墙,向大树这边迅速奔来。   李臻也从树林迅速下来,赵秋娘刚要对他说话,李臻却摆手打断了她,又对众人道:“回署衙再说!”   十几名内卫士兵在李臻的带领下迅速离开了立德坊,向内卫官署撤去。   ……   劝善坊的内卫官署,李臻官房内的灯亮了,赵秋娘在桌案上铺上一张白纸,她用笔大致画了几座寺院建筑,对李臻道:“这是钟楼,这里有三名武僧,后面藏经楼也有数人。”   这时她用笔画了一座院子,“这里是寺院最东面的一座独院,我们有弟兄发现,这座院子周围竟然有十几名武僧在看守,我怀疑这座院子有问题。”   李臻目光紧紧注视这座小院,他感觉这座小院的位置似乎是韦团儿的藏宝之处,那座院子的房间内有一座地宫,他立刻道:“发现这座院子的弟兄呢?让他来见我!”   赵秋娘快步走了出去,片刻她带进来一名年轻的内卫火长,火长单膝跪下行一礼,“张燃参见统领!”   “请起!”   李臻命他起来,指着桌上草图上道:“最东面有座小院,你说周围有十几名武僧看守,是吗?”   “正是,大约有十四五人,防御严密,使卑职无法进入院子。”   “那座院子,门口是否有一对石狮,院子里有一株特别茂盛的杏树?”   军士想了想道:“确实有一对石狮,院子里也有很茂盛的大树,但因为是夜间,卑职不知道是不是杏树,看不清楚。”   虽然军士不能做肯定的回答,但李臻已经能十之八九判断出,就是韦团儿藏宝的那座小院,但韦团儿的藏宝地宫并不大,里面又能放什么东西?难道是嵩南观运来的黄金?   对方武僧只有二十余人,却在这座小院子里投放了超过一半的人手,只能说明这座院子里隐藏着河内老尼的最大秘密,这令李臻不得不产生强烈的兴趣。   李臻沉思良久,他觉得有必要把麟趾寺的完整地图搞到手。      第159章 麟趾地图      报国寺位于南城外,是一座千余僧人的大寺,有着百余年的历史,次日一早,李臻带着十几人来到了报国寺,他来这里是为了拜访原麟趾寺的住持智光大师。   自从河内老尼强占麟趾寺后,原寺院内的数百名僧人都被迫迁移到报国寺,他们四处募捐化缘,准备在城外重建寺院。   一名僧人将他们领入了后院,在一座僧院的大门口,李臻见到了智光大师,当初他被蓝振玉毒箭所伤,就是在智光大师那里养了几天伤,得到了妥善的照顾,他一直心怀感激。   “阿弥陀佛,李公子别来无恙?”智光大师微微笑道。   “今天前来,是一件小事要麻烦大师。”   “不妨,李公子请屋里坐!”   李臻让手下在院外等候,他跟随智光大师走进了禅房,两人分宾主落座,一名小僧人给他们上了茶,李臻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道:“听说大师打算重建寺院,难道就没有想到重回麟趾寺吗?”   智光大师无奈地苦笑一声,“谈何容易啊!”   “我倒是有心驱逐妖尼,把麟趾寺归还大师。”李臻试探着笑道。   智光大师淡淡一笑,“多谢李公子好意。”   智光大师很明显只是敷衍李臻,他根本就不相信李臻有这个能力,有薛怀义这个后台,就算当今相国也无计可施,他对返回麟趾寺早已死心了,当然,李臻也没有拿出让他信服的东西。   这时,李臻取出自己的内卫统领金牌,放在桌上,“凭这个可以办到吗?”   智光大师的眼睛顿时看直了,内卫的双头鹰腰牌在洛阳城内无人不晓,普通士兵佩戴铜牌,校尉则佩银牌,统领和两个副统领佩戴金牌,李臻拿出来了双头鹰金牌,怎么能让智光大师不震惊。   他连忙起身合掌施礼,“贫僧怠慢李统领了!”   李臻笑着回礼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大师知道,我绝非信口开河。”   智光大师眼中开始有了光泽,不再象刚才那样愁眉不展,他当然是渴望能重返麟趾寺,只是河内老尼背后是薛怀义,令他深感绝望。   但李臻拿出了内卫金牌,又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内卫在很大程度上是执行圣上的旨意,难道圣上也开始厌恶河内妖尼了吗?   智光大师连忙又请李臻坐下,略略凑上身笑道:“不知我能为李统领提供什么帮助?”   他太渴望重返麟趾寺,已经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期待。   李臻笑道:“我今天来拜访大师,就是希望能得到麟趾寺的完整布局图,我相信大师这里有这张图。”   智光大师沉思片刻,点点头道:“我确实有一张完整的地图,请李统领稍候,我这就去取来。”   他起身向屋里去了,片刻,拿出一只长长的卷轴,小心翼翼地在坐榻上铺开,“这是十年前绘制的一幅麟趾寺布局图,请李统领过目。”   李臻站在地图前,目光炯炯地注视着这幅详细的布局图,还有地宫的分布,这正是他希望得到的详图,他蹲下来,指着最东面一座院子道:“这应该就是韦团儿的观音堂吧!”   “李统领说得没错,正是这里!”   李臻眉头略略一皱,“观音堂下有一座地宫,这地图上怎么没有显示?”   智光大师歉然道:“所有地宫地图上按理应该都有,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座观音堂地宫没有显示在地图上。”   李臻又看了看地图,疑惑地问道:“地宫给人的感觉好像很杂乱无章,这是什么原因呢?”   智光大师苦笑一声道:“麟趾寺是西晋年间修建,永嘉之乱后,寺院得以幸存,僧人们为了自保,便开始在地下挖掘地宫,延续了近四十年,使下面的地宫非常复杂,我在寺院内呆三十年,也从未弄清楚过,观音堂的地宫只是其中一角而已。”   李臻沉吟一下又问道:“我们发现在韦团儿的观音堂外,河内老尼布下了二十几名白马寺武僧防护,大师觉得这是何故?”   智光大师脸色一变,李臻问得太直接了,他怎么敢卷入如此惊心动魄的内斗,他慌忙起身,垂目合掌道:“这幅地图我可以借给李统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去做功课了。”   智光大师这是在赶人了,李臻也不再多问他,慢慢收起地图,拱手笑道:“多谢大师鼎立相助,在下告辞了。”   李臻快步走出了院子,又向他拱拱手,“大师请留步!”   智光大师嘴唇动了动了,最终还是忍不住低声暗示道:“地宫内环环相扣,四通八达,很多关键的出入口都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李统领可细细查看。”   李臻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大喜,“多谢大师,告辞!”   他快步走出禅院,十几名手下跟着他离开了报国寺。   ……   报国寺位于洛阳西南,距离城池约十几里,这一带比较偏僻,布满了大片树林,一条弯弯曲曲的官道直通厚载门。   李臻率领十几名手下纵马在官道上奔驰,这时,他忽然停住战马,锐利的目光警惕地向左前方的一片树林望去,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这时,李臻大喊一声,“当心箭矢!”   他迅速伏身在战马之上,只见二十几支箭矢破空射来,几支箭擦着他的头顶射过,身后三名内卫士兵躲闪不及,被冷箭射中,惨叫一声,栽下战马。   李臻大怒,迅速摘下弓箭,三支连珠箭如流星般射去,树林内传来三声惨叫,只见三名黑影从大树上栽落下来。   这时,从前后树林内涌出了近两百名黑衣人,手执刀剑向内卫士兵扑来,黑衣人已将他们前后官道堵死,左面是密集的树林,而右面是十余丈的坡道。   如果他们不及时冲出包围,他们必将死在狭窄的官道上。   李臻见形势危急,大喝一声,“跟我冲出去!”   他背上长弓,拔出内卫横刀,双腿奋力夹马,向前方疾冲而去,后面的十几名手下救起一名未死同伴,跟着李臻奋力冲刺。   几支箭迎面射来,被李臻挥刀劈飞,瞬间冲进了阻挡他的黑衣人群之中。   官道狭窄,站不下太多的人,只有二十几名黑衣人在前方拦截,但越来越多黑衣人从树林内奔出,他们跟着李臻向前方奔跑,一旦黑衣人形成多重阻截,内卫武士们就危险了。   李臻大吼一声,挥刀劈砍,内卫横刀极为锋利,两颗人头瞬间被他劈飞,鲜血喷溅而出,强健的战马也踢翻数人,他一口气冲出四五丈,后面几名手下也冲进了黑衣人中,挥刀乱砍。   黑衣人都包裹着头巾,但随着横刀劈砍,战马冲撞,不少人的头巾滑落下来,露出了一颗颗光头,内卫士兵都恨得大喊起来,“是该死的武僧!”   李臻却一言不发,他当然知道这些都是薛怀义派出的武僧,在洛阳城内他们不敢这样大规模伏击,但他们却抓住了自己出城去报国寺的机会。   尽管从发现敌情到冲进敌群,李臻只用了短短的时间,但形势已变得十分危急,近百名白马寺武僧蜂拥而至。   李臻一连杀死五六人,冲开了一条血路,他纵马疾奔,瞬间便奔出二十余步,将阻击他的武僧甩在身后。   他再回头,身后却只跟着六人,一名内卫士兵被弓箭射中落马,阻碍了后面士兵的突围,使武僧得以重新聚集,这时,林擒虎大吼一声,挥舞铁棒冲上来,十几名武僧将他团团围住,林擒虎杀红了眼,铁棒翻飞乱打。   李臻毫不迟疑地取下弓箭,转身张弓疾射,一支支强劲的狼牙箭如连珠般射向武僧。   第一支箭射穿了一名武僧首领的头颅,他正挺剑刺向林擒虎的战马,长箭从他太阳穴射入,箭尖从另一侧耳朵透出。   第二支箭射穿了一名偷袭武僧的脖子,他捂着脖子重重摔倒,连惨叫声都没有喊出。   第三支箭……   李臻从箭壶抽箭、张弓搭箭、松弦疾射,如行云流水般,只片刻,十五支箭俨如流星赶月一般射出,箭箭毙敌,尸体堆满了官道。   武僧们被李臻的神箭吓坏了,纷纷后退,后面的七八名内卫士兵抓住了机会,一口气冲出了包围。   李臻调转马头纵马疾奔,率领十几名内卫士兵渐渐地奔远了。   ……   众人回到劝善坊署衙,今天是正月初二,署衙内是主簿杨信当值,他本来只是来署衙看了一看,没想到遇到了内卫被伏击事件,很多内卫士兵都受了伤,浑身是血,甚至连李臻也满身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杨信奔上来,吓得声音都变了。   “麻烦主簿给我们请医士过来。”   李臻又嘱咐他道:“此事不可出去声张。”   杨信连连点头,转身飞奔出去,众人都疲惫地在大堂内坐下,撕开衣服,用酒清洗伤口,再用伤药敷裹。   不多时,一名住在附近的医士带着两名药童匆匆赶来,连忙给几名受伤较重的士兵医治。   李臻是腿上中了一剑,划开一条长达三寸的口子,好在伤口不深,鲜血已经凝固,他也用酒稍微清洗一下伤口,剧烈的疼痛使脸上肌肉都抽搐了,又用狄燕给他的伤药敷在伤口上,顿时一股清凉之意传来。   相比剑伤给他带来的疼痛,这次伏击造成的损失令他心中怒火万丈,损失了四名内卫士兵,同时令他困惑的是,薛怀义是怎么知道他离城去报国寺,才能这么精准地安排伏击。   当然,他不能草率地是自己内部有人通风报信,毕竟去报国寺找智光大师是自己昨晚临时起意,他连赵秋娘都没有告诉,今早出发时,跟随自己的十几名内卫士兵事先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就算报国寺的僧人用飞鸽传信告诉了薛怀义,他们也来不及赶过来。   想来想去,李臻觉得只有一个可能,城门口有薛怀义的探子,或者守城军队中有他的人,他们发现自己出城,便立刻通知了薛怀义,而且薛怀义的武僧就埋伏在城门附近,只有这样,薛怀义才来得及部署伏击。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环佩声响,几名内卫士兵纷纷站了起来,李臻回头,只见十几名宫女簇拥着上官婉儿快步走了进来。      第160章 芙蓉献宝      李臻连忙迎上来,躬身施一礼,“参见上官舍人!”   上官婉儿的脸色十分严峻,她看了看受伤的士兵,问道:“伤亡多少人?”   “伤了九人,不幸阵亡四人。”   “他出动了多少人来伏击你们?”上官婉儿恨得咬牙问道。   “大约两百人左右!”   “该死!”   上官婉儿低低骂了一声,薛怀义的丧心病狂并不出乎她的意料,但她却没有及时提醒李臻,这件事她有一定的责任。   上官婉儿心中歉然,对李臻道:“去你的官房,我有话对你说。”   李臻带着上官婉儿来到官房内,上官婉儿蹲下来,仔细查看他腿上的伤,不由关切地问道:“你伤得严重吗?”   李臻心中感动,连忙道:“多谢舍人关心,只是一点皮肉之伤,将养几天就好了。”   上官婉儿站起身,点了点头道:“这几天你不要再有任何行动,注意保护好自己和手下的安全,他的目标应该是你,你要尤其要当心。”   “我会当心,但这件事怎么处理?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李臻的眼睛里喷射着怒火。   “你先冷静下来!”   上官婉儿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怒火,重重打断了李臻的话,“我知道你很愤怒,但这件事事关重大,你听我把话说完。”   “好!”李臻克制住内心的怒火,说道:“你继续说。”   上官婉儿也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缓缓道:“这是薛怀义十年来第一次动用武僧伏击朝廷官员,而且还是针对内卫,性质非常严重,我怀疑薛怀义已经有不臣之心了。”   李臻没有打断上官婉儿的话,他还在考虑薛怀义下一步的行动,今天薛怀义伏击自己之后,他会暂时偃旗息鼓,还是会继续寻找机会?   “你在听我说吗?”上官婉儿注视着他。   “我在听,请继续!”   上官婉儿感觉他心不在焉,便瞪了他一眼,又继续道:“薛怀义在白马寺中养了上万武僧,而且他在洛阳驻军中安插了不少心腹,如果让他感到灭顶之灾来临,他会铤而走险,就算失败,也会给洛阳带来巨大的浩劫,同时让圣上颜面无存,很可能会把你牵连进去,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会把我牵连进去?”李臻怀疑地看着她。   上官婉儿点点头,“若圣上颜面无存,所有人都要倒霉,不光是你,包括我,还有高延福、武攸绪等等,一个都逃不掉,只会白白便宜太平公主,你明白吗?”   李臻无语,沉默片刻,他又问道:“舍人觉得……太平公主会拿这件事做文章吗?”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眼中露出忧虑之色,“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太平公主也看出圣上对薛怀义的态度变化,她一心想把这件事的主导权抢过去,变成她来扳倒薛怀义,最后她把我苦心经营几年的政治果实摘走,无论如何,你不能再让太平公主抓住对付薛怀义的把柄。”   “既然圣上已经对薛怀义态度有变,那她为什么不直接下旨缉捕薛怀义?似乎还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圣上毕竟是女人啊!你不明白她的心思,她恩宠薛怀义十年,如果说没有一点感情,那是骗人的话,尽管薛怀义一次次令她失望,让圣上早已不信任他,可让圣上对薛怀义下死手,她还真下不了这个决心,除非薛怀义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比如什么,刺杀内卫算不算不可饶恕?”   上官婉儿摇摇头,“他可以表示那是你们两人间的私人仇怨,我说的不可饶恕的错误是指他图谋造反,而且证据确凿,所以我一直在等他犯下这个错误。”   上官婉儿负手走到窗前,长叹一声道:“去年九月我曾暗示过圣上,说白马寺养了上万武僧,薛怀义可能居心不良,但圣上却斥责我一通,说我挑拨她和薛怀义的关系,所以我根本就不敢提此事,我就在等,我知道薛怀义迟早会露出马脚。”   “他的马脚已经露出来了。”李臻淡淡道。   上官婉儿回头注视着他,“你说什么?”   “我这两天在调查麟趾寺,今天出城去报恩寺,就是找原麟趾寺的住持要地图,薛怀义派了两百多人武僧加强麟趾寺的防御,我觉得麟趾寺内一定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上官婉儿眼中闪烁着强烈的兴趣,注视李臻,“你有计划吗?”   “是的,我已制定了周密的计划,但我还需要等待机会,听说正月初五麟趾寺有一个盛大的法会,或许那一天我会有所收获。”   李臻眼睛闪烁着冷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   宽大的书房内,太平公主微微回头,细长的凤眼眯成了一条缝,“你的消息确切吗?”   万国俊正恭恭敬敬禀报道:“回禀公主殿下,消息非常确切,我的一名手下亲眼目睹数百名武僧围攻李臻和他的十几部下,他们杀死了几名内卫士兵,自己也死了几十人,但李臻还是突围逃走了。”   “真是一群没用的蠢货,几百人围攻还被他跑掉了。”   太平公主骂了一声,她又望着窗外略略沉思片刻,对万国俊道:“你这边不要轻举妄动,继续盯着李臻,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他吃了这个大亏,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想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   “卑职遵令!”   “就这么多,去吧!”   万国俊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走到门口,太平公主又叫住了他,“还有一事,内卫那些文职官员也很有用,要把他们拉拢过来,尤其是长史崔少颖,他对你以后完全控制内卫很有作用,不要让他被李臻拉拢走,明白吗?”   “可是……卑职该从何入手?”   太平公主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之色,冷冷道:“每个人都会有弱点,崔长颖也不会例外,这还用我教你吗?”   “卑职不敢!”   太平公主从箱子里取出一叠文书扔给他,“这些资料会对你有帮助!”   “卑职知道该怎么做了。”   万国俊吓得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拾起桌上的资料,慢慢退下去了,太平公主目光又慢慢转向窗外,仔细思索着什么。   正如上官婉儿所担心,太平公主确实从这件事中发现了机会,她这两天一直在考虑如何将扳倒薛怀义的主动权抓到自己手中,李臻被刺事件使她看到了一个机会,她是不是可以利用薛怀义的武僧来发难呢?   太平公主沉思良久,回座位写了一封信,她随即叫来一名老家仆,把信递给他道:“你速去一趟周御史府中,将此信交给他!”   “老奴遵命!”   老家仆接过信匆匆去了,太平公主站起身刚要离去,这时,管家却匆匆跑来道:“启禀公主,芙蓉姑娘来了!”   太平公主想起了武芙蓉对自己的承诺,把几名马球高手送给自己,她立刻欣然道:“速请她进来!”   片刻,武芙蓉来到了书房,她上前施礼道:“多谢公主仗义相救,才使我父亲重获自由!”   武承嗣是在除夕的傍晚回到家中,他极为感激太平公主替自己说情,便让女儿代表自己来向太平公主表示谢意,太平公主点了点,“芙蓉不用客气,不知令尊身体如何?”   “家父身体实在不好,需要休养,否则他会今天亲自来向公主表示谢意。”   “让他好好休息,过两天我会去探望他。”   “多谢公主关心,另外,我带来三名马球手……”   不等武芙蓉说完,太平公主便摆摆手,满脸虚伪地笑道:“我只是说说罢了,你怎么当真了吗?”   “不!不!这是我答应过之事,再说他们自己也愿意跟随公主,请公主随我来。”   太平公主得了武家的夜明珠,对这笔买卖已经非常满意,而且她还想借此机会和武承嗣达成联盟,将武家的一部分力量拉到自己这一边,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她对武承嗣的马球手就不是太看重了。   不过如果武芙蓉是心甘情愿把马球手给自己,她倒也不想拒绝,太平公主欣然跟随武芙蓉向大门口走去。   大门内的影壁前站着三名年轻的马球手,看样子都不到二十岁,个个长得一表人才,腰挺得笔直,等待着太平公主前来检验,太平公主从他们面前一一走过,仪表和容貌都让她非常满意。   这时,她的目光落在第三名马球手身上,只见他身材修长,双腿笔直,穿着高高的皮靴,其容貌更是长得异常妖丽,修长的鼻子,比女人还要细弯的长眉,一双深潭般的双眸,细嫩白皙的肌肤,比女人还要美貌几分。   太平公主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盯着这名马球手,一时间把另外两名马球手和武芙蓉都抛到脑后了,武芙蓉心知肚明,暗暗鄙视太平公主好男色,她走上前笑道:“他叫张昌宗,不过马球打得好,笛子也吹得极妙,如果公主喜欢……”   太平公主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缝,这一刻她心中只有这个长得莲花一般美貌的男子,她轻声问道:“你叫张昌宗?”   张昌宗优雅地行一礼,“如果公主愿意,可以叫我六郎!”   “好啊!我就叫你六郎,六郎是哪里人?”   太平公主已经心痒难耐,就恨不得将他立刻拉上榻,和他好好风流云雨一番,只是武芙蓉就在她旁边,她不敢表现得太露骨。   她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张昌宗脸上移开,回头对武芙蓉笑道:“感谢芙蓉送来三名优秀的马球手,过两天我会亲自来贵府,向你父亲表示谢意。”   “哪里!应该是我们感谢公主殿下的照顾。”   两个女人目光相触,都意味深长地笑了,太平公主想拉拢武承嗣,武家也需要太平公主这个强大的靠山,双方都心照不宣。      第161章 麟趾初探      御书房内,侍御史周矩将一份奏卷呈给了女皇武则天,他慷慨陈辞道:“一般寺院剃度僧人,都会选择心向佛门的子弟,但白马寺却不是,他们选择的僧人都是孔武有力,甚至作奸犯恶之人也被他们收纳入寺,目前白马寺内已有上万武僧,还有大量兵器盔甲,臣就不明白,梁国公到底想做什么?臣怀疑他居心叵测,欲行不轨,请陛下准予微臣去严查此事!”   周矩的奏卷无疑让武则天十分尴尬,她知道这件事的引子在哪里,昨天上官婉儿向自己禀报了薛怀义派武僧刺杀李臻之事。   上官婉儿的解释使她能接受,是因为韦什方一案令薛怀义深恨李臻,薛怀义挟私报复。   但周矩的发难却让武则天难以接受了,同意薛怀义养上万武僧的是她武则天,每年批准拿出成千上万钱粮去养这些武僧的也是她,现在周矩却指责薛怀义有谋反之心,那她武则天算什么?如果真的判这些武僧谋反,让她颜面何存?   旁边上官婉儿暗暗冷笑,周矩的发难在她意料之中,这当然是太平公主的指使,只是太平公主太不了解自己的母亲,如果武僧之事可以用来扳倒薛怀义,她上官婉儿会不用吗?   这个太平公主心太急了,急于取代自己来主导扳倒薛怀义之事,可惜她欲速则不达,根本就没有找对切入点,自己布局近两年,岂是她一朝一夕能夺走?   武则天当然知道周矩弹劾薛怀义是自己女儿太平公主指使,但太平公主竟然武僧之事来发难,让武则天心中颇为失望,女儿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感受。   武则天便把奏卷递还给周矩,并对他道:“周爱卿的心情朕能理解,但那是个疯和尚,一向喜欢张扬,不至于居心叵测,你不用过多理会他,这样吧!有人举报益州有人利用大赦徇私舞弊,私放死囚,你替朕去严查此事。”   周矩愣住了,圣上根本就不接受自己的弹劾,不仅不接受,还把自己调去益州,很明显就是暗示自己不要过问薛怀义之事,他心中沮丧之极,只得接过弹劾奏卷,低声道:“臣即刻赶往益州,调查案子!”   “去吧!把事情办好,朕会考虑提升你。”   “谢陛下!”周矩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   武则天沉吟片刻,回头问上官婉儿,“李臻在做什么?”   “回禀陛下,他在查麟趾寺!”   武则天鼻子冷冷哼了一声,“那个妖尼!”   几个月前,正是武则天下旨将河内老尼迎进洛阳,现在又要清算她,这会让武则天感到难堪,她便希望上官婉儿替自己找到一个适合的借口,很显然,李臻正在做这件事。   武则天又淡淡笑道:“让他好好干,做得好,朕会有封赏!”   ……   正月初四,崔少颖和往常一样来到皇城署衙,尽管他在劝善坊内也有一间官房,但这几天那边也没有什么事,他便回了皇城的官署,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昨天晚上发生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之事,他担心被李臻发现。   崔少颖心事重重走进自己官房,他摸出钥匙打开一口楠木大箱,从最底下取出一只卷轴,他缓缓打开,这是他最大的秘密,里面密密麻麻记录了这一年多来他利用长史职权所贪污的内卫经费,足足有两千五百贯。   他以为做得人不知鬼不觉,但他做梦也想不到,昨晚万国俊来到他家里,拿出一卷同样的记录,放在桌上就走了,吓得他一夜没有睡着,他很清楚万国俊想做什么,但他也知道,只要他答应了万国俊,他从此就会成为万国俊的狗。   可如果他不答应呢?   崔少颖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出身清河崔氏,天下名门,他若因坐赃之罪被杀,对清河崔氏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名从事的声音,“崔长史,万统领来了。”   崔少颖吓得心都快跳出来,连忙将卷轴收好,他刚站起身,万国俊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得意地笑容,他知道崔少颖没有去劝善坊,那就说明他的威胁成功了。   “怎么,崔长史不欢迎我来吗?”   崔少颖阴沉着脸,一指坐榻,“请坐吧!万统领。”   万国俊坐了下来,从事上了茶,他挥一挥手,“我和万统领有要事商谈,你不要来打扰。”   “是!”从事慌忙退了下去。   “你有什么要紧事?”   虽然崔少颖谈不上对李臻忠心,他一心想攀的高枝是武三思,可万国俊这样威胁他,使他失去向武三思尽忠的机会,他不由对万国俊恨到了极点。   万国俊眼睛眯了起来,不慌不忙道:“你知道我来做什么吗?”   “哼!我不知道。”崔少颖把头扭过去。   “算了吧!别他娘的在我面前装蒜了。”   万国俊脸阴沉下来,恶狠狠道:“好歹我也是内卫副统领,你损害了我手下兄弟的利益,就凭这一点,我就不想放过你,若不是公主殿下看上你,你以为我会有这种耐心一次又一次找你吗?”   崔少颖心中怦地一跳,太平公主看上自己?他心中就像黑暗的房间突然点亮了灯,“公主殿下……找我做什么?”他颤抖着声音问道。   万国俊走上前,将一张请柬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吧!”   说完,他转身便扬长而去,崔少颖哆嗦着手拾起请柬,只见请柬上写着秀气的一行字,‘恭请崔使君……’   崔少颖心都要醉了,这一刻他忘记了自己贪污两千五百贯钱的丑事,也忘记了武三思那根还有影子高枝,他心中只有太平公主,当然,当太平公主的狗比当万国俊的狗,要有尊严得多。   ……   离麟趾寺的盛大法会还有一天,近百名女尼已经开始在寺院内外布置法场了。   自从嵩山韦真人被人杀死后,麟趾寺失去了经济来源,无法支撑众多信徒在洛阳附近的食宿开支,河内老尼不得不加大敛财力度,一次又一次地开法会敛财。   也正是因为河内老尼变本加厉敛财,才使她的名声越来越臭,被越来越多的民众斥之为妖尼,甚至包括武则天。   就在紧靠麟趾寺的一座民宅内,李臻在桌上摊开了地图,旁边站在几名精干的内卫士兵,这座民宅是在正月初二租下,他们随即挖掘地道,挖到寺院东侧门旁的一座香火铺下面。   根据从报国寺智光大师那里得到的地图,李臻发现在香火铺下面有一条暗道,直接通向寺内,或许是当初僧人们挖掘的逃亡之路,因为在五十年前,距离暗道不远处便是一片树林,一直绵延到洛水。   香火铺在河内老尼强占麟趾寺后便关闭了,根据内卫这两天的观察,根本就没有人进出过香火铺,说明河内老尼还没有发现这条通向寺外的暗道。   “统领!”   刚刚返回内卫的王劼匆匆走进大堂,他是南市连环锁铺的少东主,对开锁有着神奇的技巧,因得罪万国俊被革除,但李臻又把他拉回了内卫。   王劼上前施礼道:“地道已经打通了。”   李臻大喜,当即对几名内卫士兵笑道:“看看去!”   新挖通的地道位于民宅的西墙之下,二十几名内卫士兵用两天时间挖掘出一条长约五丈的地道,直通已关闭的香火铺内,和寺院的地道连为一体。   李臻在地道内匍匐而行,不多时便到了地道尽头,他掀开一块木板,发现自己位于一间布满灰尘的木屋内,这里应该就是寺院侧门外的香火铺了。   几名内卫士兵站在店铺内,他们已经搬开一座水缸,露出水缸后面一个黑漆漆的大洞。   “启禀统领,这就是寺院的秘密通道,原本还有块木板遮挡,卑职已经把木板拆掉了。”一名内卫火长禀报道。   李臻走上前,凑近洞口向洞内看了看,只见通道约五尺高,可以弯腰走进去,但里面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只闻到一股潮湿陈腐的气息。   “有兄弟进去了吗?”李臻关切地问道。   “张燃和钟顺儿已经进去了。”   李臻点点头,注视着洞内的情况,就在这时,香火铺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李臻连忙蹲了下来,透过木板的缝隙,只见两名年轻女尼快步走来。   “据说明天赤宝天师也要来,真期待他的神奇火技。”   “他可是师父的贵客,上次师父让我服侍他,想想都恶心,别提了!”   “嘻嘻!你不是很喜欢吗?”   “谁说了,别听她们胡说八道。”   两个女尼和香火铺前走过,从侧门走进了寺院,李臻眉头微微一皱,这个所谓的‘赤宝天师’又是什么人?   这时,他听见身后有动静,一回头,只见两名内卫士兵从通道内钻了出来,两人见统领也在,连忙上前施礼。   “怎么样?”   李臻急问道:“通道另一头是哪里?”   为首张燃回答道:“出口就是那座院子门口的石狮底座,原来石狮里面是空的。”   “看到周围有武僧把守了吗?”李臻又问道。   “回禀统领,有近三十名武僧把守,他们非常警惕。”   李臻沉思片刻,吩咐众人道:“大家先撤回去,注意把洞口隐蔽好。”   李臻率领众人刚刚从地道返回民宅,赵秋娘便匆匆赶来,为防止被隔壁的女尼生疑,赵秋娘特地装扮成买菜的村妇,若无其事地走进了大门。   “李统领在哪里?”一进门,赵秋娘便急切地问道。      第162章 调虎离山      “赵校尉,找我有事吗?”李臻笑着从墙边的地道里钻了出来。   赵秋娘吓了一跳,她见内卫士兵们一个接一个从地道里钻出来,她才意识到,他们挖通了前往寺院的地道。   “你们这是从寺院内回来吗?”她惊喜地问道。   “差不多了,校尉要试一试吗?”   “不!不!我就不试了。”   赵秋娘连忙摇头,她眼中露出忧虑之色,对李臻道:“我有重要消息要禀报统领。”   李臻点点头,远远指了一下里屋,“我们去内堂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内堂,赵秋娘关上门便低声道:“崔少颖不可靠了。”   李臻倒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在他眼里,崔少颖从来就没有可靠过,他和武三思之子武崇训的关系很密切,如果崔少颖被武三思拉过去,他一点不会奇怪。   不过看赵秋娘焦急的样子,李臻也知道这次恐怕不一般,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刚才,万国俊进了崔少颖的官房。”   “然后呢?”李臻又问道,万国俊进崔少颖的官房很正常,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我们的人在窗外看见,万国俊把一份太平公主的请柬给了崔少颖。”   赵秋娘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李臻,见他脸上依然没有表情,又继续道:“我仔细问了那名从事,似乎崔少颖有什么把柄被万国俊捏住了。”   李臻鼻子里终于冷冷哼了一声,崔少颖本来就是一心想向上爬的人,终于有机会攀上太平公主,他怎么可能丢掉这个机会?   从一开始李臻就看出崔少颖不可靠,所以才在外署给他一间官房,让他有机会被太平公主或者薛怀义看中。   李臻见赵秋娘满脸焦虑之色,便淡淡笑道:“不用担心,我巴不得他被太平公主收买过去。”   赵秋娘一怔,她隐隐约约有点明白了,难道统领早知道会有这个结果?   李臻又低声对她说了几句,赵秋娘一脸恍然,不由欣喜地笑道:“原来你早就料到了,还让我白白担心了半天,那好,我现在就去准备。”   “秋娘大姐!”   赵秋娘刚走到门口,李臻又叫住了她,赵秋娘回头笑道:“还有什么事吗?”   “你听说过赤宝大师吗?”   赵秋娘奇怪地看了一眼李臻,那表情就仿佛李臻今天才从敦煌过来,“如果你没听说过,只能说你孤陋寡闻了。”   李臻长施一礼,“我真没有听说,请秋娘明示!”   “他是来自天竺的僧人,用火神出鬼没,洛阳无人不知,连女皇圣上都召他进宫表演火技,绰号天竺火神,不过他从没有以真面目示人,总是戴个假皮面具,谁也不知他长什么样子,我们就怀疑他的火种和面具有关。”   “看来我真孤陋寡闻了。”   赵秋娘媚然一笑,转身快步离去了。   ……   赵秋娘返回了劝善坊的官署,她刚回到自己官府,便听见门外传来崔少颖的声音,“赵校尉,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吧!”   崔少颖笑着走进了房间,他一下子愣住了,眼前竟然站着一个穿着粗布短衣的村妇,再细看,他才认出,这个村妇原来是赵秋娘。   “原来是赵校尉,我说呢!谁走错门了?”   崔少颖心中忽然一动,赵秋娘这身打扮,必然有所目的,这两天他以为李臻在家里养伤,看样子他一直在外面行动,如果他能打探到李臻的计划,这对今晚和太平公主的见面岂不是有所助益。   想到这,他笑眯眯走上前道:“赵校尉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没什么,多谢崔长史好意。”   赵秋娘在忙碌地收拾自己桌子,头也不抬,这时,崔少颖忽然发现桌腿旁放着一只包裹,包裹半散开着,露出了厚厚一叠僧人度牒,足有数十张,他心中暗暗一怔,故意走进一步笑道:“我想和赵校尉谈谈招募新人之事。”   他随口说着,眼睛却瞟向脚下度牒,他这次看清楚了,确实是僧人度牒,大约有三十几张,这时,赵秋娘忽然发现了他的目光,一把将包裹拾起,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招募新人之事,你应该和统领去谈,与我无关。”   “我不就是找不到李统领吗?”   崔少颖故作随口问道:“不知他去了哪里,赵校尉知道吗?”   “他在白……”   赵秋娘猛地收住口,又连忙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反正过两天他就回来了,崔长史到时找他细谈吧!”   从无意中发现的僧人度牒到赵秋娘险些说露嘴,崔少颖已经明白了,李臻一定是在打白马寺的主意,他很可能要安排人进入白马寺当武僧,所以才会有僧人度牒。   一定是这样,崔少颖心中兴奋起来,能给太平公主奉上一个初次见面的大礼,他将不虚今晚之行。   崔少颖越想越得意,便打个哈哈道:“好吧!我再等两天,等李统领回来再说。”   他转身出去了,赵秋娘瞥着他背影走远,目光中充满了鄙视和恼火。   ……   太平公主府内,太平公主刚刚宠幸了张昌宗,张昌宗在床第上的表现令她极为满意。   两人缠绵一下午,太平公主非但没有倦色,反而如春雨后的原野,容颜如桃花般娇嫩红艳,肌肤仿佛羊脂般细腻白嫩,一双媚眼似嗔似怨,将前来赴宴的崔少颖弄得心痒难耐,想入非非。   在一旁陪酒之人还有太平公主的心腹幕僚高戬,不过高戬却面色冷淡,心中闪烁着掩饰不住的怨恨。   尽管高戬知道太平公主是极为风流之人,和她有染的男子不计其数,但她却从未像今天这样沉溺在张昌宗那个妖丽男人的怀中,令他万分嫉妒。   崔少颖端起酒杯,冷眼旁观太平公主挑逗崔少颖,只见崔少颖丑态百出,似乎也想一亲芳泽,让他暗暗冷笑。   太平娇滴滴地笑道:“崔长史的乳名原来叫春郎,奴家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啊!”   崔少颖色眯眯地偷偷瞟向太平公主露出的大片雪白前胸,浑圆的酥胸露出大半,隐约可见一点豆蔻殷红,他就恨不得立刻跪倒在太平公主的石榴裙下,向她俯首称臣,以至于他完全忘记了旁边还坐一个高戬。   “公主是第一个知道下官乳名之人,除了公主,下官谁也不会告诉。”   太平公主阅人无数,她早看出崔少颖对自己魂不守舍,令她心中颇为得意,便想再戏弄他一番。   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又娇声道:“春郎居然如此信赖奴家,不知春郎是否喜欢奴家今天穿的长裙?”   高戬再也忍无可忍,重重哼了一声,起身便怒气冲冲离去,太平公主也不睬他,只是双眼含媚地挑逗着崔少颖。   崔少颖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再也顾不得自尊,‘扑通’一声滑跪在太平公主面前,他拉住太平公主的裙摆发誓道:“少颖在此发誓,愿为公主殿下之奴,甘心被殿下驱使,只求公主给少颖一点点雨露恩泽。”   太平公主放肆地大笑起来,他想要雨露,自己就偏不给他,牵住他的鼻子,牵住他的魂,她伸出细细嫩嫩的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戳,“想要我的恩泽,那就好好先替我做事,事情做好了。自然有你的雨露。”   “有!有!我有重要情报向公主禀报。”   ……   次日天还没有大亮,天空一片青明之色,河内老尼的洛阳信徒便从四面八方向麟趾寺涌来。   尽管河内老尼在洛阳名声已臭,但还是有不少诸如孟婶那样执迷不悟的信徒,他们相信河内老尼能给他们带来长寿安康。   麟趾寺的尼姑们格外忙碌,将一些巨贾豪富的信徒领到贵宾房休息,其余尼姑则在寺院门外安排座位,登记捐助等等。   就在这时,麟趾寺大门外忽然爆发出一片惊叫声,只见一辆牛车破裂,从牛车内滑落出七八具尸体,有男有女,都身无寸缕。   大门聚集的数百信徒吓得四散奔逃,跌跌撞撞,撞翻了不少桌子和器物。   几名尼姑也吓得奔回寺院禀报,片刻,麟趾寺住持智文匆匆赶来,她带着十几名女尼将这些尸体都用席子盖了起来。   这时,周围聚集了上千名信徒,都窃窃私语,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牛车里竟然出现那么多尸体,难道有人在谋财害命吗?   这时,河内老尼也在大群女弟子的簇拥下匆匆赶来,信徒们纷纷合掌施礼,河内老尼脸色极为难看,在她们举行法会之时,居然有人在寺院门口抛弃尸体,这简直就是破坏她今天的法会。   她低声对智文道:“立刻把它们转移走,这件事不可闹大,不能让它影响了法会。”   “弟子明白了!”   智文住持连忙指挥一群女尼用席子卷起尸体抬走,这时,河内老尼朗声对上千信徒道:“这是有人在破坏今天的法会,贫尼早有预料,相信我们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大家请放心,我们有佛祖保佑,法会一定会顺利举行,绝不会让奸人得逞!”   河内老尼的话换一片鼓掌声,信徒们又陆陆续续重新回到座位,女弟子们则扶起被撞翻的烛台香炉等器物,麟趾寺大门前很快又恢复了秩序。   远处约百步外的一堵围墙上,两名内卫士兵正在观察着寺院门前的动静,他们见尸体已被搬走,连忙从墙上跳下,跑到内堂向李臻禀报道:“启禀统领,尸体已被他们移走,如期引起轰动!”   李臻在这座民宅内已住了两天,他知道万国俊会派人监视自己,尽管他对万国俊不屑一顾,但出于谨慎,他还是不想让万国俊查到自己的踪迹。   李臻笑了笑道:“继续观察,等待机会!”   天渐渐大亮了,赶来麟趾寺的人越来越多,不光是信徒,还有大量跑来看火神表演的民众。   火神就是赤宝天师,他是一个来自天竺的僧人,原名已不得知,他在中原给自己起法名为赤宝,以火技闻名于长安和洛阳,被民众称为火神。   此时这位身材瘦小,皮肤偏黑的天竺大师就站在专门为他搭建的高台之上,他头发异常膨乱,活像一个狮子头,脸上戴着狰狞的人皮面具,手上没有任何物品,浑身上下只用一条白布缠住下身。   只见一团团火球从他口中喷出,从手中甩出,时而又出现一条火龙在他身边围绕,引来数千围观民众的一片惊呼。   就在这时,从远处气势汹汹奔来一队大理寺军士,由大理寺丞孙礼率领,他们疾步向寺院大门奔来,一路大声喝喊:“闪开!”   拥堵在寺院门口的信徒纷纷闪开,都惊讶地望着这队军士,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反应敏捷之人隐隐猜到,恐怕和早上的尸体有关。   住持智文闻讯从大门内匆匆走出,她合掌施礼道:“请问官差到此,有何贵干?”   孙礼厉声道:“大理寺接到报案,麟趾寺发现不明尸体,我们特来查案!”   智文女尼吓了一跳,心中暗暗抱怨,是谁这么多事,跑去报案,结果把官府引来了,她慌忙道:“是有这件事,不过今天有盛大法会,能否等明天……”   “不行!人命关天,岂能随意拖延,尸体在哪里?速带我去查看!”   智文住持无奈,只得找两名弟子带着大理寺军士去寺院后墙外查看尸体,孙礼率领军士快步跟随而去。   但不多时,其中一名女弟子慌慌张张跑来禀报:“住持,他们说尸体应该不止七八具,还有十几具尸体不知去向,他们要搜查寺院。”   智文住持大吃一惊,急忙对两名中年女尼道:“你们拦住他们,我去禀报师父!”   她转身便向贵客房走去,贵客禅房内,河内老尼正在招待一群巨富大贾,众人谈笑风声,气氛颇为活跃,这时,智文快步走到河内老尼身边,对她低声说了几句。   河内老尼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恼怒,迅速又消失,她笑眯眯对众人道:“各位施主稍坐,贫尼去去就来。”   众人连忙起身合掌相送,河内老尼走出贵客房,立刻咬牙切齿道:“是哪个该死的混蛋去报官?”   “弟子也不知道,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他们执意要搜查寺院。”   “去看看再说!”   走几步,河内老尼忽然想起一事,又回头低声对智文道:“防止万一,让武僧先暂时去我的禅院回避一下。”      第163章 割心之痛      孙礼率领数十名大理寺军士已经闯进了寺院内,数十名女尼拼命将他们拦住,两名中年女尼向他们作揖哀求,“请官爷稍等一等,我师父马上就来!”   “我警告你们,你们越是这样阻拦,我就越是怀疑,寺院内一定有鬼!”孙礼厉声高喝道。   这时,河内老尼在十几名女弟子的簇拥下匆匆走来,上前合掌道:“我们素来奉公守法,为何大理寺要为难我们开法会?”   “奉公守法?”   孙礼冷笑一声,“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为何在寺院门口会发现七八具尸体,还身无寸缕,最近不断有良家妇女被害,报案者有二十余人,我就问你,还有十几具尸体在哪里去了?”   河内老尼合掌念了一声佛号,“大理寺这是要把罪名强加给麟趾寺吗?”   “我可没有这样说,但你们拼命阻拦我们进寺调查,让人不得不怀疑啊!”   “不让你们进寺,是怕你们影响今天的法会,我们并无他意。”   孙礼冷笑一声,“我可以不影响你们法会,但我今天一定要进寺院调查,否则,会有军队前来搜查!”   孙礼的强硬态度让河内老尼十分无奈,这时,一名中年女尼快步走来,在河内老尼耳边低声道:“府尹说大理寺已插手,他们不好参与,让我配合查案。”   河内老尼原指望洛阳府尹过来帮忙解决,没想到对方竟然婉拒了,若是从前,他们听见召唤哪敢不来?这也说明薛怀义的地位越来越低了。   万般无奈,河内老尼只得降低身段,低声下气道:“能否请各位官爷帮帮忙?”   “我倒是想帮你们的忙,可是我们也要向上交代啊!”   河内老尼听出这个大理寺官员话中有话,连忙低声道:“只要不打扰法会,我一定有重谢。”   孙礼当然不想搜出什么和尚之类的嫌疑人物,他不过是在配合李臻罢了,他眼睛笑眯了起来,“这样吧!我先履行一下公事,然后我们慢慢再谈。”   河内老尼心中暗喜,连忙道:“我们领路!”   孙礼手一挥,“跟我来!”   他率领军士走进寺院开始着手调查抛尸一案。   ……   就在孙礼率军士进入寺院的同时,李臻也率领一队内卫士兵潜入了地道,他们通过香烛铺,又进入了寺院的地道,一直来到了那座韦团儿藏宝的观音堂前。   孙礼的调查产生了很好的效果,原本在观音堂四周防御的武僧纷纷撤走,四周十分安静,再无一人。   内卫士兵一个接一个地从石狮底座钻了出来,李臻低声问守候在这里的张燃道:“里面有人吗?”   张燃摇摇头,“卑职已经进去看过,里面没有人!”   李臻一摆手,十几名内卫士兵纷纷翻墙进了观音堂,观音堂内还保持着上次大理寺搜查的原貌,大门上贴着封条,不过只要细看,就发现封条已经被人揭开了。   李臻小心翼翼推开门,进了大堂内,大堂内空空荡荡,只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观音塑像,十几名内卫士兵跟随李臻进了大堂,他们四处打量,眼中都流露出困惑之色,门在哪里?   李臻用力转动观音像,只听吱嘎嘎一声响动,观音像座下出现了一扇铁门,被一把硕大的将军锁锁死,李臻向王劼一招手,王劼连忙奔上前。   他取出一根铜丝,伸进锁眼里捅了两下,只听‘咔!’一声,大锁被打开了,周围的士兵们都纷纷赞叹不已,王劼的开锁神技着实令人惊叹。   “张燃,你带两个弟兄守在这里,半个时辰后,我们若不回来,你们就锁上铁门离开。”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我的命令!”李臻目光严厉地注视着他。   张燃无奈地点了点头,“卑职遵令!”   “走吧!我们只有半个时辰。”   李臻带着十几名内卫士兵钻进了黑漆漆的地宫之中。   ……   就在李臻率领内卫士兵进入了麟趾寺地宫的同时,薛怀义却在一百余名武僧的护卫下返回了洛阳城。   他昨天晚上得到消息,御史周矩弹劾他藏匿万名武僧,图谋不轨,但弹劾书被圣上驳回,这让他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尽管刺杀李臻没有成功,但薛怀义并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他刺杀李臻只是为了泄愤,毕竟李臻不是上官婉儿,李臻只是一个内卫副统领,位低职卑,无论他死或不死都掀不起什么大浪。   薛怀义只关心圣上对他的态度,其他一切他都不放在心上,尽管他做了最坏的准备,但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想走最后一步。   这时,一名年轻僧人骑马从后面追了上来,薛怀义停住战马,待僧人上前,他便冷冷问道:“查出来了吗?那些人是谁?”   在昨晚三更时分,在外围警戒的武僧发现了一些不明来历的黑衣人在白马寺周围活动,约有数十人,使薛怀义心生警惕。   年轻僧人点点头道:“我们抓到其中一人,他供述说是内卫军士。”   “内卫?”   薛怀义眼中杀机迸射,“那个李臻还不知死活吗?”   “启禀主人,好像不是李臻的内卫,而是万国俊的手下,听说万国俊也亲自来了。”   薛怀义微微一怔,居然是万国俊,他当然知道万国俊是太平公主的人,那么万国俊出现在白马寺周围,必然是太平公主的指使,难道她也想对自己落井下石吗?   “贱人!”   薛怀义低低骂了一声,狠狠抽一鞭战马,向不远处的天津桥疾奔而去。   薛怀义过去在宫中拥有巨大的特权,他可以随意进入皇宫的任何一个地方,虽然此时他身上的圣眷已渐渐消褪,但武则天也没有刻意下旨限制他什么,他依旧可以在皇宫内随意出入。   薛怀义不敢带武僧入太极宫,他让武僧在皇城内等候,他则带着几名心腹僧人进了太初宫,向他的居所瑶光殿而去。   主人的意外归来,使瑶光殿的宦官、宫女们忙成一团,有人收拾房间,端茶奉水,但也有人悄悄离开瑶光殿,悄悄跑去各处汇报。   薛怀义刚坐下喝了两口茶,武则天的贴身小婢严双儿便悄悄赶来,她像一只闻到腥的猫,一直缠了薛怀义近半个时辰,才放过他。   薛怀义万分厌恶地推开了伏在自己身上的女人,“把衣服穿起来!”   严双儿却不肯穿衣服,她搂住薛怀义脖子,猫一样娇媚的眼中意犹未尽,她那目光贪婪得仿佛要将薛怀义一口吞掉,“再来一次,我就告诉你一个天大的消息。”   “什么消息?”   “人家说了,再来一次嘛!”   严双儿眼睛里变得炽热起来,“保证让你大吃一惊。”   薛怀义无奈,只得一翻身将她光溜溜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下,“你这个吃不饱的骚狐狸!”   “好人,我要你……你吃了我!”   两人抵死缠绵,又过了近一刻钟,才终于云收雨霁,薛怀义推开她,不耐烦地催促道:“快说!什么消息?”   严双儿不慌不忙地穿着衣服,心满意足地瞥了薛怀义一眼,“你慌什么,我穿好衣服自然会告诉你。”   薛怀义也迅速穿好了僧服,此时他心中有一种不安之感,这种不安的感觉是因为圣上竟然快十天没有召他回来。   他很了解那个老女人的胃口,最多三天她就会按耐不住,召自己回来,而这一次快十天了。   严双儿走到门口,才回头对他道:“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圣上有了新宠。”   “啊!”   薛怀义俨如被当头一棒,打得他眼冒金星,“是谁?”他猛地站起身,恶狠狠地盯着严双儿。   严双儿也被他凶狠的眼神吓坏了,她后退两步,战战兢兢道:“是……是沈御医!”   薛怀义只觉得自己被人迎面狠狠一拳,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无力地坐下,他最担心之事还是终于发生了,圣上竟然和那个最低贱最无用的男人……   薛怀义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血淋淋的,痛得他难以忍受,他想叫却又叫不出声,只得拼命按住自己的心脏。   严双儿趁这个机会匆匆逃离了瑶光殿,把薛怀义丢在绝望之中,刚走下台阶,她便听见大殿内传来薛怀义的嘶声大吼:“不——”   严双儿轻轻拍了拍胸脯,暗暗庆幸自己跑得快,她是趁圣上午睡的机会来找薛怀义偷腥,算算时间,圣上午睡快要醒了,她急急忙忙向凤仪殿里赶去,但刚走进大殿,上官婉儿却将她拦住了。   “不错嘛!很善于抓紧时间,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五次去瑶光殿了吧!”上官婉儿冷冷地看着她。   严双儿吓得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她不像韦团儿手中有势力,她只是一个小婢,若上官婉儿把她私通薛怀义的事告诉圣上,她就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求求你,饶了我吧!”严双儿吓得浑身颤抖如筛糠。   早在严双儿第一次把李臻去嵩山调查韦什方之事告诉薛怀义,便被上官婉儿猜到了,李臻去嵩山调查极为隐秘,只有她和圣上知道,怎么可能传出去?   就算她告诉了赵秋娘,赵秋娘也绝不会背叛自己,上官婉儿思来想去,只有严双儿有机会偷听到。   此后严双儿的一举一动都在上官婉儿的掌控之中,只是她不打草惊蛇,等待出手的时机,现在时机终于成熟了。   上官婉儿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冷冷道:“圣上有点感恙,需要卧床休息,她那里暂时没你的事,你跟我来吧!”   她转身向自己官房走去,严双儿爬起身,灰溜溜地跟在她的身后,她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迎接自己的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命运?      第164章 临危救师      李臻在麟趾地宫内已经转了近一个半时辰,韦团儿的藏宝地宫被打通了,延伸进了一个更深更大的空间。   此时李臻和手下举火把绕过一条地道,眼前出现了一座宏伟的地宫,这就是麟趾寺地下的主宫,高约一丈,方圆近百丈,用巨大的青石砌成。   主宫内堆满了数千副盔甲和兵器,在墙边还摆放着一箱箱的铜钱和几箱金银,李臻一眼便认出,和嵩南观的金银完全一样,都是五十两一锭,足有数万两之多,也就是说,这就是从嵩南观被运走的另一半金银。   但李臻和他的手下并没有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这是他们第三次来到这里了,他们走了三条地道都没有找到出口,还是绕回了主宫。   众人都有点沮丧,难道主宫是条死路,只有观音堂一条出路吗?   林擒虎低声对李臻道:“实在不行,我们还是从观音堂出去吧!”   李臻摇了摇头,孙礼的调查估计已经结束,观音堂那边也应该恢复了武僧看守,现在出去,无疑是将是打草惊蛇了,会破坏所有的计划,而且他相信地宫内一定还有出口。   这时,远处传来王劼的低喊声,“统领,这边!”   李臻快步走了过去,其余内卫士兵也纷纷围拢上来,只见王劼抚摸一块青石道:“统领,这块青石有异常!”   李臻蹲下来看了看,眼前这块青石和别的青石一样,表面棱角起伏不平,看不出任何异常,王劼又将火把对准青石右上角,“统领看这里!”   李臻这才发现那里有一处细细的裂缝,再细看,竟然是一处锁眼,内卫士兵都发出一片惊呼,这么小的锁眼,谁能看得出来?   “你怎么看出这是锁眼?”李臻赞许地问道。   王劼挠挠头脑勺,不好意思笑道:“卑职从小就对锁特别敏感,各种锁都见过,父亲为了训练我,特地用各种伪装来掩盖锁眼,让我找出来,这种青石锁眼我就解开过,不过它还不算隐蔽,真正隐蔽的锁眼是被青石覆盖。”   “不错,这次探地宫,首功非你莫属,把它打开看看,小心一点。”   李臻和内卫士兵们都纷纷站到一旁,手握长剑,警惕地望着那块青石,只见王劼用一根长长的铜条伸进锁眼内拨弄片刻,‘咔!’一声响,一面青石墙缓缓移开了,露出了一条高七尺的宽阔地道。   李臻率先走进了地道之中,和中央地宫一样,这条地道也是用青石铺成,前面还有台阶,他摸了一下两边的青石缝隙的泥灰,手指轻轻捻碎,是刚刚修成的地道,最多只有几个月。   他们沿着台阶一步步向上走去,头顶是块木板,从里面反锁,王劼如法炮制,打开了锁,李臻慢慢推开厚重的木板,露出一条缝隙,他透过缝隙向四周望去,发现出口在一座宽大的炭房内,房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炭,出口被一堆木炭包围,透过一条缝隙,可以看到炭房大门。   房间里没有人,门口还堆着未融化的冰雪,凛冽的寒风从门下缝隙内灌入,使房间里变得异常寒冷。   李臻推开木板,从地道内一跃而出,手下纷纷钻了出来,众人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惊异的神情,这会是哪里?   “这是麟趾寺的炭房啊!”林擒虎惊讶道:“我们居然来到寺院最西侧了。”   李臻没有回应,他从门缝向外面看了看,外面竟然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非常平整,远处两根高高的木杆让李臻感到有一点眼熟。   看了半晌,李臻忽然认出了这两根木杆,他顿时惊得合不拢嘴,“我的老天啊!”   ……   上官婉儿神情严峻地听完李臻的汇报,麟趾寺的秘密不在于地宫内堆放的金银和武器,而是这条密道。   “这件事必须要下禁口令,不准任何人泄露这个秘密。”上官婉儿异常果断地做出了决定。   “卑职已经下了禁口令,可问题是,我们该如何处置这件事?舍人曾告诉我,圣上在等我的麟趾寺报告。”   “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圣上,时机还不成熟,至于麟趾寺报告,我会向圣上解释,尽量拖延几天。”   李臻默默点头,他很了解上官婉儿的心机及策略,她尤其善于步步收网,滴水不漏,就像前天小细告诉自己,他师父沈南谬成了武则天的新男宠,李臻这才知道了上官婉儿对付薛怀义的致命一剑。   “卑职明白了,就不打扰舍人,告辞!”   李臻话音刚落,外面却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在奔跑,还有人在远处大喊大叫,李臻和上官婉儿都不由一怔,两人对望一眼,李臻转身便向外面走去,正好遇到上官婉儿的贴身侍女小娥冲进来,她收势不及,重重撞进了李臻怀中。   李臻连忙扶住她,上官婉儿脸一沉,不悦道:“慌慌张张做什么?”   小娥满脸通红,对上官婉儿行一礼道:“启禀主人,是薛怀义,他……他在发酒疯,拿着剑乱砍人,已经有两个宫人被他砍伤了。”   “我去看看!”   李臻快步走出官房,向远处发出喊声之处快步走去。   ……   薛怀义喝得半醉,他满腔怒火再也难以抑制,便借着酒劲执剑冲出了瑶光殿,直奔御医房杀气腾腾而去。   薛怀义心中不仅是滔天怒火,还有极度的屈辱,十年来他忠心耿耿服侍女皇,为她的登基和坐稳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她不需要自己了,便把自己象狗一样的一脚踢开,还找了自己最瞧不起的人当男宠,令薛怀义感到奇耻大辱。   今天他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要杀了沈南谬那个狗东西,让他尝一尝敢欺辱自己的后果,薛怀义挥舞着长剑,向御医房大吼大叫冲去。   御医房位于太初宫最西面,是当值御医在太初宫内休息及配药之所,距离薛怀义的瑶光殿约五百余步。   此时,沈南谬正和几名御医在御医房内闲聊,他虽然成为了武则天的新男宠,但他并没有丢掉御医这个本职,这也是他和薛怀义的不同之处,他不想在圣眷中迷失自己,甚至不肯接受武则天给他的巨额赏赐。   “师父,这次舂药的颗粒大小可以吗?”姚熙端着钵盂走到沈南谬面前,给他看刚刚舂好的药。   沈南谬捻了一下药粉,点点头笑道:“不错,这次很均匀,把药包好,我们去给圣上换药了。”   姚熙转身去包药,就在这时,外面不远处传来大吼大叫声,御医们都愣住了,突然,房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薛怀义满眼通红地挥剑冲了进来,厉声大叫,“沈南谬出来受死!”   几名御医吓得跌跌撞撞而逃,沈南谬正好坐在角落,面前是一张桌子,他推开桌子要逃,却被薛怀义一眼看见,狠狠一脚踢向桌子,桌子将沈南谬撞倒在地。   薛怀义大叫一声,扑上去挥剑便砍,沈南谬吓得闭上眼睛,暗叫一声,‘我命休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支捶药的铁杵‘当!’的一声挡住了长剑,顿时火光四溅,这是姚熙及时扑到,救了师父一命,他反手又是一杵,铁杵打在薛怀义的胸口,疼得薛怀义一声大叫,捂住胸口后退几步。   姚熙趁机一脚踢开桌子,拉师父起来,但沈南谬的腰被桌子撞伤,疼得他动弹不得,姚熙只得横身挡在师父面前,这时,薛怀义恼羞成怒,挺剑再刺,“小杂种滚开,否则老子一剑杀了你!”   姚熙却紧咬嘴唇一言不发,挥杵相迎,和薛怀义激战在一起,铁杵长只有一尺三寸,重约五六斤,远不能和薛怀义的三尺长剑抗衡,好在薛怀义本身武艺稀松,长剑虽然乱劈乱砍,却被姚熙挥舞铁杵一一挡住。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大喊一声,“陛下驾到!”   沈南谬一抬头,只见女皇在几名宫女的扶持下出现在门口,他顿时又惊又喜,大喊道:“陛下救我!”   武则天气得浑身发抖,大骂道:“畜生!还不快放下剑。”   薛怀义已经杀红了眼,哪里听得进,他嘶声大喊道:“左右是死,杀了他,我来偿命!”   他更加不要命地向姚熙劈头盖脸砍去,大叫道:“快滚开!”   就在这时,李臻果断地冲进房间,他疾步上前,一把捏住薛怀义的手腕,反手一拧,一个漂亮的背摔,将薛怀义拿翻在地,宝剑当啷落地。   李臻并没有继续下手,而是向后退了两步,张开手臂保护住武则天,看似在给薛怀义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实际上却给薛怀义又挖了一个更大的坑。   薛怀义抬头见是李臻,他眼睛顿时红了,大吼一声,“我要杀了你!”他抓起地上的剑狠狠向李臻刺去,所有人都惊呼起来。   武则天脸色大变,这个该死的畜生敢在自己面前行凶,她冷冷令道:“拿下他!”   李臻迎面抓住薛怀义手腕,轻巧地夺过他长剑,顺势一拉,薛怀义摔倒在武则天脚下。   几名武则天的贴身侍卫这才反应过来,一起奔上来,将薛怀义死死按住,武则天气得浑身发抖,她狠狠抽了薛怀义两个耳光,大骂道:“忘恩负义的畜生,竟敢在朕的面前行凶,你……你想气死朕吗?”   薛怀义双眼血红,低下头一声不吭,上官婉儿反应极快,她见武则天在最后一刻改了口,便上前道:“陛下,他是喝醉了酒,借酒发疯,也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   武则天重重哼了一声,“朕今天偏不饶他,拉下去杖一百,将他赶出宫去,不准他再踏进太初宫一步。”   薛怀义面如死灰,他忽然恶狠狠地盯着上官婉儿,猛地要冲上去,却被李臻捏住后颈,几乎将他骨头捏断,他惨叫一声,被李臻和众侍卫拖了下去。   这时,沈南谬战战兢兢上前含泪道:“多谢陛下及时赶到,否则微臣命将不报。”   武则天又是心疼,又是歉疚,不知该怎么安抚他,她又看见了旁边的姚熙,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沈南谬连忙道:“他是微臣的徒儿,名叫姚熙,今天就是他救了微臣一命。”   武则天亲眼看见姚熙用捣药铁杵和薛怀义拼命,别的御医都逃得不见踪影,唯独他挺身而出,救助师父,尤其他身材瘦小,这份勇气更是难得,武则天对他印象大好,便夸赞道:“好孩子,临危不惧保护师父,朕要好好赏你。”   姚熙连忙跪下道:“陛下,姚熙其实也很害怕,但要保护师父,所以才——”   “朕知道,谁不害怕呢?害怕还要保护师父,这才难能可贵,朕赏你百两黄金,从现在开始,你正式转为御医,出任尚药局医佐。”   姚熙呆住了,自己居然当官了,沈南谬大喜,连忙道:“多谢陛下厚爱小徒!”   武则天笑了笑,又对他道:“朕身体不适,要回去休息了,还麻烦你再替朕诊治一下,开一点药。”   “臣遵旨!”   武则天转身在宫女们的簇拥下,缓缓回自己寝房,沈南谬感激地拍了拍姚熙的肩膀,柔声道:“快去准备药箱,我们一起过去。”   师徒二人跑去拿药箱,这时,远远传来薛怀义被打的惨叫声,宫廷中的宦官宫女无不暗叫痛快,虽然并不会真打一百棍,可就算这样,至少也要打掉他半条命。      第165章 不宁之夜      入夜,李臻在左岸酒肆摆下一桌丰盛的宴席,庆贺小细升官。   众人喝了几杯酒,气氛渐渐变得热烈起来,李臻今天狠揍一顿薛怀义,心情畅快,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你们听我说,今天我亲眼看见小细恶斗薛怀义,小细的棍子只有这么粗——”   “是捣药杵!”小细在一旁纠正道。   “好吧!是捣药棍,只有这么粗,一尺长。”   李臻在手中比划着,众人不知想到哪里去,都哄笑起来,李臻忍住笑道:“竟然能抵挡住薛怀义的长剑乱砍,不错吧!”   小细脸一红道:“是因为他根本不会武艺,又喝了酒,歪东倒西,否则我肯定受重伤。”   酒志脸上写满了‘羡慕’两个字,他喝了两杯酒,郁闷道:“你们两个都有机会救人升官,为什么胖爷我就遇不到这种好事呢?”   李臻随手抽了他一记头皮,“没有机会就老老实实做事,或者把马球打好了,你也有机会,别整天羡慕这个,羡慕那个。”   小细连忙道:“胖哥,我这个尚药局医佐只是从九品下阶,是最小的一个官,实在不值一提,不过让我高兴的是,我也可以正式给人看病了,也就是出师了,可以给一些地位稍低的宫女宦官看病。”   酒志依旧是满脸羡慕,“你居然可以给宫女看病了,要不我替你拎药箱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李臻又问他道:“你小子不是想把阿玲哄到手吗?现在进展如何了?”   “别提了!”   酒志满脸沮丧,长叹道:“人若倒霉,喝凉水也塞牙,不知哪个该死的家伙把我送给阿玲翠羽簪之事告诉她父母了,她父母很不高兴,托人把翠羽簪还给我,说女儿还小,让我另觅佳偶。”   一直笑而不语的张黎说道:“这件事我知道,应该是小叶不同意他妹妹跟你。”   “为什么?”   恰好今天小叶不在,酒志顿时跳了起来,捶桌子大喊道:“这小子混帐,为什么不准我和阿玲好。”   “应该是他听不少人说起你的劣迹吧!说你眠花宿柳,好酒好色,要是我有个妹妹,我也会考虑。”   酒志脸胀得通红,满脸怒气道:“那是以前的事,我不是都改了吗?除夕后我再也没有踏进青楼一步。”   李臻拍拍他肩膀,“你若真有心,就好好待她,坚持改邪归正,相信我会喝到你们的喜酒。”   酒志郁闷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长地叹息一声,“前有翠儿变心,后有阿玲婉拒,胖爷我的命运怎么就这么悲催呢!”   “胖哥,那个——”   小细没见过阿玲,不知该怎么称呼,他迟疑着道:“那个阿玲只要喜欢你,她父母兄长干涉都没有用。”   “话虽这样说,可是……”   酒志摆摆手,“我们不说这个了,小细,听说你师父被女皇看中了,是什么时候的事?”   酒志就像变脸一样,刚才还满脸苦恼,可一眨眼就笑容满面,眼睛里充满了暧昧的好奇,兴致勃勃盘问小细。   “这个——不好说。”小细吞吞吐吐道,他要维护师父的面子,不想在外面谈这件事。   “哎!有什么不好说,连老李不也被女皇宠幸过吗?”   “死胖子!你是怎么说话的?”   李臻气得在他后脑勺重重拍了一巴掌,“我什么时候被女皇宠幸过?”   “咦!没有吗?”酒志惊讶地嚷道:“侍卫们都说你们宠幸过,就是你当她贴身侍卫那会儿,要不然你怎么会被提升为内卫副统领?”   李臻忽然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了,自己居然在宫中留下这么个印象,他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别胡说八道!”李臻脸沉了下来,“我是因为上官舍人推荐才被提拔,和什么宠幸一点关系没有,根本就没那回事!”   酒志吐了下舌头笑道:“看来另一个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   “说你是……上官婉儿的情夫,老李,你艳福不浅啊!”   李臻已经懒得再抽他了,这种事情大家都感兴趣,宁可信那些花边谣言,他根本就说不清楚。   “随便你吧!你说是就是,我不想解释了。”他捏着自己额头,心中烦躁异常,心情顿时变得糟糕起来。   李臻心情郁闷地将杯中酒又一饮而尽,这一刻,他开始有点思念狄燕了。   ……   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李臻酒喝多了,连走路都有点踉跄,同时喝醉的还有酒志,小细在喝到一半时便匆匆赶回宫了,他今晚当值,不敢在外面呆的时间太长。   只剩张黎一人比较清醒,但他要扶两个人,着实有点吃力,这时赵秋娘得到酒肆掌柜的消息,赶到了左岸酒肆。   张黎终于松了口气,“秋娘大姐,这两个家伙都喝多了。”   赵秋娘的眉头皱成一团,酒志喝醉她不关心,但李臻已经是内卫统领了,若被他的部下看到,成何体统?   “小张,你扶胖子,我来扶阿臻,先去我的武馆。”   “秋娘大姐,恐怕不行啊!我和酒志明天都要当值,天不亮就得去皇城,盔甲腰牌都在酒志家里,我得带他回去,马上就要关坊门了。”   虽然张黎和酒志要被调入内卫,但正好遇到新年长假,兵部批文还没有下来,盔甲和腰牌都没有变更,他暂时还不能随意换岗,赵秋娘也明白,便点了点头,“好吧!你扶他回去,我送阿臻回家。”   酒肆掌柜找来两辆马车,赵秋娘扶住李臻上了马车,马车向福善坊驶去。   “阿臻,你今天怎么回事,喝了这么多酒?”赵秋娘关切地问道。   “大姐……你有听说……我被女皇帝宠幸吗?”李臻含糊不清问道。   赵秋娘有点哭笑不得,原来他是为这件事烦恼,赵秋娘当然也听说过,李臻在改任圣上贴身侍卫后不久便被提升为内卫副统领,有人羡慕、有人嫉妒,宫中便疯传李臻是因为被女皇宠幸才得以高升。   其实也难怪,为了保圣上的颜面,韦什方一案被压制住,没有传出去,大家并不知道李臻被提拔的真实原因,自然会向人人感兴趣的桃色方面联想,产生各种流言蜚语也就不足为奇了。   “阿臻,别胡思乱想了,这种没有根据猜测时间久了就会慢慢消失,你何必为这种事情烦恼。”   “我也不知道,我今晚心情很糟糕,实在不想一个人独睡,大姐,你今晚陪陪我。”李臻拉住赵秋娘的手央求道。   赵秋娘心中对他充满了怜爱,她想了想便道:“你大姊今天去长安了,要不然你就去我武馆吧!”   “去哪里都行。”   李臻含糊地嘟囔一句,眼看他要坐不住,赵秋娘连忙扶住他,透过车窗见已经到了武馆,便对车夫道:“就这里,停下吧!”   马车缓缓在武馆侧门停下,赵秋娘将李臻扶下马车,吃力地搀扶着他向武馆内走去,她没有惊动弟子,直接将李臻扶进自己住的小院,扶进她住的房间里。   李臻一头在她床榻上躺了下来,赵秋娘替他脱了鞋,用自己的被褥给他盖上,就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她望着李臻那张充满阳刚气息的脸庞,心中涌起柔情无限。   自从丈夫去世后,她便将自己的内心封锁起来,不准任何男人靠近它,但李臻的出现,却像一缕阳光,照亮了她暮气沉沉的内心,她着实喜欢这个年轻而富有活力的上司,只是……   赵秋娘心中低低叹息一声,她松开李臻的手,刚要起身,李臻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大姐……你别走!’   “好吧!我就坐在旁边陪你。”赵秋娘无奈地笑了笑,又坐了下来。   这时,李臻却翻了个身,头直接枕到她的腿上,像个婴儿似的将脸依偎在她怀中,赵秋娘一怔,这怎么行?   她正要把李臻扶着躺好,李臻却拉住她的手,抚摸自己的脸庞,赵秋娘心抚摸着李臻饱满的额头,她中那根最柔软的心弦蓦地被拨动了。   赵秋娘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扶着他躺好,自己也慢慢和衣躺在了他的身旁,紧紧拥着他,温柔地抚摸着他那棱角分明的脸庞。   ……   次日一早,李臻从醉酒中醒来,他坐起身,只觉头痛欲裂,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他有点记不清了,他抬头看了看四周,明媚的阳光从半开的窗缝里透入,使房间变得半明半暗。   他躺在一顶粉红色的芙蓉帐内,盖着柔软熏香的被褥,他的外袍整整齐齐叠放在枕头旁。   屋角摆放着一只香炉,还袅袅冒起青烟,使房间里充满了淡淡的清香,旁边就是梳妆台,挂着一面椭圆光亮的铜镜,另一边屋角还放着两扇画着宫装仕女图的屏风,整间屋子里充满了女性的气息。   这……这是哪里?   “是我的房间!”   珠帘挑开,赵秋娘端着一盆热水从外屋走了进来,淡淡笑道:“你昨晚喝醉了,又不肯回家,我只好带你到我这里了。”   赵秋娘将铜盆放到床榻旁,将热毛巾拧干递给他,“洗一下脸吧!”   李臻有点尴尬,自己怎么躺在秋娘大姐的床上,他讪讪接过毛巾,把热毛巾敷在脸上,遮住了脸上的羞愧,但他的身体和心中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想不起来了。   “秋娘大姐,我昨晚没做什么糊涂事吧!”   “你什么都没做,躺下来烂醉如泥,睡得像死猪一样,我睡在外屋,听你打了一夜的呼噜。”   说这话的时候,赵秋娘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怨之色,又倏然恢复平静,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快起来吧!我给你熬了药粥,专门治酒后头疼,以后少喝点酒。”   “我其实就只喝醉过两次。”李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   “偏巧两次都被我遇到了,不是吗?”   赵秋娘瞪了他一眼,端着铜盆转身出去了,李臻望着她婀娜的身姿走远,他脑海里隐约出现了几幅旖旎画面,难道是因为自己睡在秋娘大姐的床上,做了不该做的梦?他心中一阵羞愧,连忙起身穿上了衣服。      第166章 各怀鬼胎      太平公主府内,头戴金冠,穿着一身鲜艳的袍服的张昌宗大摇大摆从高戬面前走过,带起一股浓烈的香气。   他脸上敷了薄薄一层胡粉,唇上涂得鲜红,长眉画得异常精细,更显得他面白唇红,风流潇洒。   他用眼角余光迅速瞥了一眼高戬,冷冷哼了一声,也不打招呼,高高扬起头而去。   高戬面色阴沉看着他走远,自从太平公主开始宠幸张昌宗后,便将他抛之脑后,没日没夜地跟这个妖丽男子鬼混在一起。   尽管高戬安慰自己,这对他是一种解脱,可想到太平公主对自己的冷漠,他还是忍不住地生出了嫉妒之心。   他向张昌宗的背影重重呸了一声,便快步向太平公主的书房走来。   走到书房前,却听见房间里传来太平公主的怒斥之声,“你认为是我的责任吗?明明是你听信了那个混帐的话,把所有人都派去白马寺,结果一无所获,是你无能、无用,给我滚出去!”   紧接着万国俊满脸恼恨地从房间里退出来,低低骂了一声,高戬连忙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万国俊忿忿不平道:“公主相信了崔少颖的情报,派我去白马寺监视李臻,结果李臻根本没有去白马寺,昨天又在宫中出现了,公主恼恨,就说是我的责任。”   高戬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当下属要有随时替上司背黑锅的觉悟,你不肯担责,难道要公主担责不成?”   “话虽这样说,可她根本不听我解释。”   “你想解释什么,不妨告诉我,我替你去说。”   万国俊也知道高戬是太平公主的军师,太平公主很多时候会听他的建议,万国俊想了想便对他道:“崔少颖的情报未必有误,他是说李臻派了二十几人装扮和尚进入白马寺,这和他本人出现在皇宫并不冲突,我觉得公主最近有点急躁了,被上官婉儿牵着鼻子走。”   刚说完,便听见太平公主在房间里吼道:“高戬怎么还不来,快去催他!”   万国俊和高戬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高戬转身向书房里走去。   房间里,太平公主正背着手来回疾走,内心烦躁不安,尽管母亲暗示她可以在薛怀义之事上尽点力,但这些天她却屡遭挫折。   先是周矩弹劾薛怀义有不臣之心不被母亲接受,然后是昨天,薛怀义在宫中发酒疯,被痛打一顿赶出皇宫。   让太平公主难以接受的是,上官婉儿和李臻也蹊跷地出现在那里,最后居然是由李臻制服了薛怀义,太平公主认为这不是巧合。   可就算是巧合,也巧合得令她心中酸楚异常,她就像一只没头苍蝇,找不到目标,在薛怀义一事上根本使不上力。   她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的责任,而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下属无能之上,周矩和万国俊都是无能之辈。   这时,高戬无声无息地走进房间,站在那里注视着太平公主,似乎在等待她平静下来,太平公主一回头,恼怒道:“你像鬼一样站在那里做什么?”   “如果你是要和我吵架,那我就不奉陪了。”   “你——”   太平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只得悻悻坐下,没好气地问道:“最近你在做什么?”   “我在刻苦攻读,准备月底的科举。”高戬平静地说道。   太平公主想起这几天和张昌宗的疯狂,她心中对高戬不免有一点点愧疚,她语气又柔和下来,“我最近很不顺,心情不好,想请你帮帮我。”   高戬见她终于平静下来,这才慢悠悠道:“其实殿下方向并没有错,白马寺是薛怀义的根本,如果他想做什么不臣之举,他离不开白马寺,监视白马寺的决策完全正确,另外,我觉得殿下不太了解圣上的心。”   “我不了解母亲的心?”太平公主眉头一皱,居然由一个外人来说自己不了解母亲的心,简直荒唐。   “殿下,圣上是很痛恨薛怀义的胡作非为,已经无法再容忍他,但你想过没有,薛怀义不过是个男妾,在朝中根本没有势力,军队中也没几个人支持他,圣上想除掉他易如反掌,几个侍卫就可以办到,根本不需要大动干戈,如果她真想除掉薛怀义,早就可以动手了,为什么迟迟没有行动?”   太平公主陷入沉思之中,她想起昨天薛怀义酒后闹事,持剑在宫中杀人,就凭这一点,薛怀义就死有余辜,但母亲还是没有杀他,只是将他狠狠打一顿后,赶出宫去,这足以说明母亲还没有杀他之心。   “你是说……母亲还没有下定决心?”   高戬点了点头,“公主殿下不妨再打听一下上官婉儿是怎么劝说圣上?”   不用去打听,太平公主知道得很清楚,那个女人居然替薛怀义求情,说他是借酒发疯,情有可原,当然这只是一个态度,但也说明那个女人抓住了母亲的矛盾心理。   太平公主终于叹了口气,她不得不承认高戬说得对,自己是没有看懂母亲的心,才犯下了让周矩去弹劾薛怀义的错误。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太平公主认错一般地向高戬求教。   “殿下首先需要冷静下来,不要急于想着怎么战胜上官婉儿,应该着眼于长远,上官婉儿为了扳倒薛怀义已布局了很久,从沈南谬一事就看得出来,我劝公主与其在薛怀义之事上和上官婉儿较量,不如退而结网,为下一个战场早做准备。”   “你在说谁?”太平公主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问道。   高戬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狡兔死,走狗烹,公主殿下觉得我在说谁呢?”   太平公主缓缓点头,她知道高戬在说谁了。   ……   俗话说‘狡兔三窟’,薛怀义虽然谈不上是一只狡猾的兔子,但他至少也有自保的本能,他老巢除了白马寺和瑶光殿外,在洛阳观德坊内也有一座占地超过百亩的大宅,内有仆妇无数,家财不可数计。   薛怀义被重杖数十棍,打得十命丢了七命,气息奄奄地被手下僧人抬回了观德坊内的大宅,几名医士给他治疗了一夜,他的伤情才渐渐稳定下来。   这一顿暴打将薛怀义对武则天的最后一线希望也打断了,他想起李臻把自己狠狠摔倒之时圣上竟然没有制止,要是从前,她绝不会容忍任何人对自己无礼,可昨天她却冷冷地看着李臻对自己无情羞辱。   薛怀义恨得咬牙切齿,既然那个老乞婆不仁,那就休怪他薛怀义不义了。   薛怀义趴在病榻上胡思乱想,这时,有侍女在门口禀报:“启禀大总管,净光大师求见!”   净光大师就是河内老尼,她自称净光如来,能预知未来之事,和韦什方一起成为薛怀义的左膀右臂,薛怀义是看中韦什方的敛财能力,而他看中河内老尼,是因为她拥有数万信徒。   薛怀义现在模样狼狈,他不想见客,不过他也正想派人去找河内老尼,她来得正好,薛怀义便吩咐侍女道:“给我拉一幅帘子,请她进来!”   不多时,河内老尼走进了病房,薛怀义已经拉了一幅帘子,使她看不见薛怀义伤情,她合掌施礼道:“阿弥陀佛,参见大将军!”   “我现在不是什么大将军了,坐下吧!”薛怀义有点不耐烦道。   河内老尼盘腿坐下,她满脸焦虑道:“大将军,法会不太如意啊!只收到了不到千贯的捐钱。”   “不是说大理寺来查什么案子,影响到法会了吗?”   “大理寺来查案其实并没有影响法会,我们招待得很好,他们也没有过于为难,主要是信徒不肯捐钱了。”   薛怀义明白她的意思,她就是来问自己要钱,他有些不悦道:“地宫内的钱足够你支持一阵子,先用那个吧!”   “那些钱……其实不多,最多只能支持一个月。”   “一个月足够了!”   薛怀义不想再谈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加重语气问道:“你现在能动员的信徒有多少?”   “大概……一万余人吧!”   “才一万多人,你不是说有四五万信徒吗?”薛怀义恼火地问道。   “主要是拖的时间太长,又遇到新年,很多信徒都回家过年了,所以——”   河内老尼心虚地解释,但事实上她是为了骗取薛怀义的钱财,才虚报信徒人数,她哪里有这么多信徒追随,事实上现在连一万多人都没有,只有两三千人住在洛阳附近,她根本不敢说实话。   好在有个年关,让她找到了借口,尽管如此,她还是异常心虚,唯恐薛怀义看破她的骗局。   “才一万多人!”   薛怀义喃喃自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河内老尼道:“时间不多了,你今天就去召集信徒,等待我的命令。”   河内老尼心中却在迅速盘算,如何把地宫内的钱带走,她又小心翼翼问道:“大将军打算几时行动?”   “急什么!我伤这么重,能做什么事?”   薛怀义极不耐烦地斥责她一句,随后又觉得有点失态,现在还是用人之际,不能和她翻脸,薛怀义便又安抚她道:“放心吧!等大事办成,我不会亏待你,让你和你的弟子们都享尽荣华富贵。”   河内老尼连忙跪下磕了一个头,激动道:“感谢大将军关照,我今天晚上就出发!”      第167章 连夜拦截      入夜,麟趾寺大门前驻停着五六辆牛车,几名僧人抬着沉甸甸的大箱子放进了牛车内,这一幕异常情况立刻被隔壁民宅的内卫士兵发现了。   今晚当值内卫火长张燃是一个极为精明能干的年轻人,他发现在短短的半个时辰内,这已是第二批牛车,情况明显异常。   他立刻令一名士兵火速向统领李臻禀报,同时他和两名手下换了装束,并略作改扮,准备跟踪这支牛车队。   河内老尼在两名年轻弟子扶持下,慢慢从寺院里走了出来,她回头吩咐住持智文和几名中年女尼道:“我去几日就回来,你们看好寺院,莫要和官府对抗,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师父请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寺院。”   河内老尼坐上一辆牛车,对车夫道:“出发了!”   几辆牛车缓缓起步,拉着几十口沉重的箱子向东而去,十几名武僧执刀护卫着牛车,就在牛车走后没多久,后面出现了三名货郎,挑着担跟着牛车不紧不慢地走着,相隔三百余步,在沉沉夜色中,他们很难被护卫武僧看见。   与此同时,李臻也得到了消息,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河内老尼要转移走地宫内的金银和铜钱了,找回韦什方另外一半黄金也是武则天交给他的任务之一,他已锁定了目标,怎能允许这批黄金被转移走。   李臻一方面派赵秋娘入宫向上官婉儿禀报,这是他和上官婉儿在上次一场不愉快争吵后达成的妥协,李臻可以不用得到她的命令后再行事,但条件是必须要同时向她汇报。   赵秋娘无疑就是最好汇报者,李臻知道她和上官婉儿关系非同一般,上官婉儿对赵秋娘的信任甚至超过了自己,若不是赵秋娘坚决不肯出任内卫统领,今天也轮不到他李臻。   赵秋娘匆匆忙忙进宫去找上官婉儿,李臻则率领八十名内卫士兵翻身上马,向上东门方向疾奔而去。   河内老尼捏拿的时间很巧,就在她出门不久,城门便缓缓关闭了,当李臻率领八十名内卫士兵奔至城门口时,几名执矛士兵拦住了他们。   “上面有令,没有特殊情况,不准开启城门!”   “内卫执行紧急公务!”   校尉王宗懿高高举起了内卫银牌,几名士兵犹豫了一下,飞奔向城上跑去,他们所指的特殊情况是指皇帝入城,但内卫执行公务是不是可以算为特殊情况,他们不知道,只能跑去请示。   或许内卫一向拥有特殊权力的缘故,守城军官没有敢为难他们,下令开启了城门,城门刚刚开启,李臻率领众人便向城外疾奔而去。   上东门外远不如城南繁华,只奔出不到三里,官道两边的客栈和酒肆便渐渐消失了,变成大片树林,宽阔的官道就在起伏连绵的丘陵和大片树林中穿过,前面是一条岔口,有两条官道和一条小道。   李臻勒住了战马,向四周张望,他认为张燃一定会留下一人在这里等久自己,告诉自己正确的道路,果然,一名黑影从低矮的丘陵上飞奔下来,是张燃留下的一名内卫士兵,他指着南面的官道喊道:“牛车转道向南了。”   李臻沉思片刻,他双腿一夹战马,战马飞奔而出,向另一条同样通往南面伊阙县的小道疾奔追去,八十名内卫士兵紧紧追随着他。   “留在这里等候赵校尉!”李臻给报信的内卫士兵远远丢下了一句话。   ……   河内老尼的两支牛车队在官道上汇合了,一共有十二辆牛车,运送着近四十口大箱子,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和铜钱,这些钱财原本是用来支付他众多信徒食宿,她应该向东走,她的信徒们住在荥阳附近的几座小镇里。   但河内老尼却没有打算把这些钱物交给信徒,她要留给自己,这是她后半辈子荣华富贵的保障,她才没有薛怀义那样愚蠢,居然要自取灭亡,她可不干,她要离开洛阳,去南方生活。   随她同行之人,除了二十名年轻女弟子外,还有十五名武僧,这可不是白马寺武僧,而是她的信徒,是她自己养的武僧,他们将护卫这支牛车队去巴蜀。   河内老尼并不担心沿途关卡,她有薛怀义给她金牌,沿途没有官府敢招惹她。   唯一担心是盗匪拦截,洛阳一带治安还好,可远离洛阳后就难说了,所以她打算先到伊阙县躲上几日,再想办法乘船而行。   牛车队在官道上缓缓而行,装钱的箱子格外沉重,压得牛车吱嘎作响,牛车行走十分吃力。   河内老尼看了看前面,前面是一片开阔地,树林都在数百外,她便问车夫道:“前面是哪里?”   “师太有所不知,前面叫鱼唇口,再向前是条小河,木桥很破旧了,我们过桥可能会有点麻烦。”   “伊阙县还有多远?”   “还早呢!至少要明天上午才能到了,我们走得太慢。”   河内老尼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牛车在一片吱吱嘎嘎中缓缓而行,不多时便来到了宽阔处,官道两边都是草地,远处一条弯弯的小河像绸带一般在原野上流淌而过。   就在这时,几名武僧同时惨叫一声,他们被箭矢射中,倒在地上,紧接着四周响起一片马蹄声,只见身着黑衣的骑士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年轻女尼们吓得尖声惊叫,躲在牛车内瑟瑟发抖,几名武僧想负隅顽抗,却被箭矢无情地射倒,其余武僧都吓得纷纷跪地求饶。   河内老尼惊得魂飞魄散,想逃跑却动弹不得,只得将头埋在牛车内,大声叫喊,“饶命!饶命!”   牛车被迫停,车夫纷纷跪倒在地,剩下的武僧都被内卫士兵们用绳索绑起,二十名年轻女尼被赶到一边。   这时,李臻催马来到河内老尼的牛车前,用长剑刷地挑掉了布帘,只见一名肥胖的老尼姑蜷缩在牛车内,忽然看见长剑,吓得她尖声大叫起来,“不要杀我,饶命!”   李臻冷笑一声,一把将她从牛车拉出来,重重摔倒地上,“把她绑了!”   几名士兵上前将河内老尼捆绑起来,她恐惧之极,竟吓得昏了过去。   这时,赵秋娘带着几名内卫疾奔而至,她奔至李臻身边,勒住战马气喘吁吁道:“上官舍人说,把她们带到明秀山庄看押起来,不能走漏任何消息。”   明秀山庄位于洛阳东北面,是上官婉儿在洛阳的私人庄园,占地数千亩,风景十分秀丽,据说顾影率领的上清阁武士就住在山庄内。   李臻随即下令道:“把他们押上牛车,调头北行!”   ……   贞观殿御书房,尽管武则天身体感恙未愈,但堆积如山的政务还是使她不得不抱病来御书房批阅奏卷,听取报告。   好在她有上官婉儿这个极为能干的助手,给她减轻了很大的负担。   “陛下,天堂已建造完成,须结算工钱三十五万四千八百贯,左藏存钱仅四十四万贯。”   “最近还有别的开支吗?”武则天疲惫地问道。   “还有天枢需最后征铜百万斤,梁王已令各胡商大贾捐铜八十万斤,还有二十万斤缺口,可从民众中征集,但至少须支出三万贯钱,还有日常开支,至少要八万贯,还有陛下的寿辰——”   “好了!”   武则天痛苦地指了指自己的头,上官婉儿立刻上前轻轻给她揉捏太阳穴,她知道圣上为库钱不足的头疼,便笑道:“婉儿建议先将河南府和关中的税赋解缴入京,几样燃眉支出便可缓解,另外上元灯会可以鼓励民间举办,也能节俭开支,还有无遮法会,圣上看——”   上官婉儿及时停住了话头,无遮法会是去年十月定下,每年上元节前都要在皇城内举行,是武则天和薛怀义的传统项目,开支巨万,今年要不要继续举行呢?   武则天沉思片刻,缓缓道:“举行法会是朕对佛祖的敬意,和个人恩怨无关,今年照常举行,派人去告诉梁国公,如果他愿意参加,朕也不反对。”   武则天的表情十分平静,正如她对薛怀义的态度,尽管薛怀义闯下了种种让她难以容忍的祸端,但毕竟薛怀义对她登基有功,也陪她度过了无数难眠之夜,武则不希望撕破脸皮,她只想给薛怀义一个深刻的教训,然后他能够安安静静地在白马寺修心养性,度过余生。   这是最理想的结果,所以在两次狠狠教训了薛怀义后,武则天还是想给薛怀义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就看他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了,这个机会自然就是无遮法会。   上官婉儿没有任何表情,她点了点头,“婉儿会派人通知梁国公。”   “不用你去说,朕让高延福去通知他。”   武则天想了想又道:“你只管集中精力处理政务,先做三个月的收支简表给朕,你和相国们商议一下吧!能省的尽量省,去年寿辰开支太大,今年朕考虑稍微节俭一点。”   “婉儿遵旨!”   武则天笑着拍拍她手背,“朕身体不适,你就辛苦一点了。”   “陛下好好把身体养好,婉儿能承担得起。”   这时,武则天记起李臻在御医房果断有力地制服薛怀义,使她又想起了李臻在冬狩时射豹的潇洒身姿,那种武技的美感令她怦然心动。   她瞥了一眼上官婉儿,若无其事道:“婉儿,朕发现你和李臻好像接触并不多嘛!你是不是……”   上官婉儿轻轻咬一下嘴唇说:“婉儿和他常在一起,只是事关隐私,不可能让太多人知道。”   “是么?或许是朕弄错了,你去忙吧!有沈御医给朕调养身体,相信朕很快就会康复。”   上官婉儿行一礼,便慢慢退下去了,武则天望着她的身影离去,随即吩咐道:“去把高公公找来!”      第168章 公孙来访      又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息,薛怀义的棒伤渐渐有所好转,被打烂的肌肤开始结痂,虽然还是不能动弹,但至少剧烈的疼痛感已经完全消失了,只是不小心扯动时,才会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令他大叫出声。   病房内点着火盆,温暖如春,薛怀义趴在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夹被,他半眯着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高延福给他转述圣上的口谕。   “无遮法会将照常举行,圣上说你可以参加,也可以继续卧榻养病,由你自己决定。”   高延福就坐在他对面,他比一般人更能理解武则天的良苦用心,所以他的态度比较温和,说话也轻言细语,尽量把重点说清楚。   “圣上的意思,无遮法会还是按照去年十月商定的计划举行,不过朝廷最多只能拿出一万贯钱,如果梁国公若想把法会办得盛大一点,就需要白马寺负担剩余的开支。”   “无遮法会至少要三万贯钱,她却只肯拿一万贯钱,剩下都要我来出吗?”薛怀义恶狠狠道。   “恐怕是这样。”高延福依旧很平静,脸上波澜不兴。   “那好吧!”   薛怀义悻悻道:“我只有一个要求,无遮法会完全由我来主导,就和去年一样。”   “这……应该可以,不过梁国公的身体——”高延福试探地看了他一眼。   “我的伤没有什么大碍,请府君转告陛下,我完全可以主持法会。”   说到这,薛怀义压低声音问道:“如果我表示出足够的诚意,府君觉得陛下会回心转意吗?”   高延福淡淡一笑,“如果梁国公表现出自己的诚意,我想圣上一定会看到。”   ……   高延福告辞而去了,薛怀义依旧半眯着眼,他仿佛在细细品味一杯窖藏多年的美酒,圣上居然同意法会继续举行,还同意让他主持,这无疑是一种暗示,这让薛怀义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圣眷十年,薛怀义已经习惯了荣华富贵,也一度厌恶她,不把她放在心里,可当他要失去这种眷爱时,他才忽然发现那是多么的宝贵,他能不能再重新得到?   可如果再也得不到呢?薛怀义牙齿咬紧,脸都有点变形了,如果他得不到,那他宁可将它砸得粉碎,任何人都休想得到!   这时,侍女在门外道:“主人,他们来了。”   “让他们进来!”   片刻,五六名老僧走进了病房,为首是白马寺大云院院主法明大师,众人一起向薛怀义合掌施礼。   薛怀义对他们道:“圣上已经表态不取消正月十四的无遮法会,法会照常举行,而且要更加盛大隆重。”   几个老僧对望一眼,皆面露喜色,他们以为法会要取消,没想到还是将继续举行,出乎他们的意料,法明又问道:“是否还和去年一样,在皇城内举行?”   薛怀义摇了摇头,“去年太多闲杂人进入皇城,扰乱了官署,几个相国都反对今年法会在皇城内举行,原计划就在天津桥旁的洛水南岸,计划应该没有改变,我身体有伤,法会就由你们来筹办吧!”   众老僧都知道时间紧张,皆行一礼告退,薛怀义却道:“法明留下来,我有些事情要交代。”   ……   李臻在拦截河内老尼后,便暂时停止了内卫的行动,他这几天一直呆在上官婉儿的明秀山庄训练马球,不断磨合队员们的球技和配合,耐心等待时机。   与此同时,随着一月份两个重要日子的渐渐来临,洛阳城也变得格外热闹,一个是正月十五的上元灯会,另一个便是即将在一月下旬举行的科举考试。   如果说新年旦日是全家团聚,祭祀先祖的日子,那么正月十五的上元节才是全民狂欢的日子,十四、十五、十六三天,洛阳城将变成灯的世界、灯的海洋。   距离上元灯会还有三天,南市内便开始张灯结彩,今年不同以往,朝廷为削减开支,便鼓励民间布灯,几乎每家商户前都摆出了大大小小的花灯,李泉因为去灵州看庄园还没有回来,她的雅士居酒铺显得稍微冷清。   这天上午,李臻和酒志从城外明秀山庄返回了洛阳,他们直接来到了酒铺,只见每家每户都在忙碌布置花灯,雅士居酒铺的大门前却空空荡荡,没有像别的酒铺那样张灯结彩。   “老李,好像就泉大姊的酒铺没有摆出灯,其他酒铺都有了。”   “估计是大姊不在,伙计们也不知该怎么办,幸亏我过来看一看,阿才——”李臻在酒铺大门前探头喊道。   片刻,管事阿才快步奔了出来,激动道:“太好了,终于把公子盼来了。”   “盼我做什么?你们没有准备花灯吗?”   “哎!我们就是为这个心烦。”   阿才满脸苦恼道:“东主临走时让我们别管什么上元灯会,可是家家户户都在准备,我们酒铺却没有灯,显得太难看了,我又不敢做主,就等公子回来决定呢!”   “现在准备还来得及吗?”李臻问道。   阿才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不满公子说,我已经和几个灯匠联系好了,就等公子决定,他们有现成的灯架,一天就可以扎好,关键是要扎多大的灯?”   李臻想了一下,又出门看了看别人家的灯,他指着远处一只体型巨大的象灯道:“大小就和那个一样,不过我们要扎个酒坛子或者酒葫芦,上面要有进士红或者雅士居的字样。”   阿才苦笑一声道:“扎那么大的灯,至少要五十贯钱,就怕东主不高兴。”   “没关系,你就说是我决定的,不光要扎一只大灯,还要扎几千只小灯,就是十文钱一盏那种,上面要写雅士居酒铺,免费送给孩子们。”   阿才连连点头,“那我现在就去,争取在两天内做好!”   “去吧!需要钱给我说一声。”   “店里有钱,不用公子费心。”阿才飞奔而去。   旁边酒志撇撇嘴道:“我跟你打赌,像你这样不知深浅做事情,这个阿才至少能捞十贯钱油水。”   李臻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笑骂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做点事情都要捞好处,你小子以后休想单独去做事情。”   酒志心中懊悔,就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干嘛多这个嘴,他连忙解释道:“老李,嗯!我只是开个玩笑,我当然知道,以泉大姊的精明,她放心把店铺交给阿才,就说明他值得信赖,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当然也值得信赖。”   李臻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这时,酒志眼睛一亮,呆呆地盯着李臻身后,李臻奇怪地一回头,只见一名圆脸大眼睛的小娘跑了过来,正是赵秋娘的小徒弟阿玲。   阿玲不敢看酒志,红着脸对李臻道:“我师父说有要紧事请李大哥过去一下。”   李臻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这就过去。”   阿玲看了一眼酒志,转身要走,酒志急了,连忙追了上去,“阿玲,我想和你说句话。”   “酒大哥,你去和我娘说吧!”   阿玲丢下一句话,便慌慌张张跑了,酒志望着她背影跑远,满脸沮丧地低下头,李臻上前拍拍他肩膀,“要不要我和她父母谈一谈?”   酒志叹了口气说:“昨天张黎和我去了一趟阿玲家,他父母客气得让人心寒,她母亲态度很强硬,父亲态度稍好一点,他让我爹爹去和他们谈,可我老爹远在敦煌,他哪里肯过来?”   “怎么会这样!”   “借口嘛!当然是因为我去过几次青楼,可几万侍卫有几个没去过青楼?骨子里还是因为我没钱。”   “你不是有房子吗?而且你们家在敦煌有好几间铺子,哪里穷了?”   酒志有些伤感道:“敦煌的产业是我弟弟的,我不会和他争,房子我是给父母买的,房契上的名字是我父亲,我其实一无所有,我要靠自己打拼,好好挣一笔钱,让阿玲的父母对我刮目相看,我就不信娶不了她!”   “你小子不是在为难我吗?”   李臻笑了笑,“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我就帮你一次,让你发笔小财。”   酒志连忙摆手,“老李,我只是说说,你可别犯事丢了官。”   “放心吧!不义之财,取之有道。”   李臻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走吧!去武馆看看,秋娘大姐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两人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向武馆而去……   出乎李臻的预料,在赵秋娘的武馆里,他竟然见到了公孙大娘,尽管李臻已经和公孙大娘打过两次交道,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孙大娘。   狄燕在临去彭泽时告诉过他,她师父公孙大娘的父母死在徐敬业的兵乱之中,对徐敬业、骆宾王等人一直怀有仇恨,所有对他也多少有点成见。   李臻也因为裴旻的缘故,对公孙大娘的印象也不好,不过看在赵秋娘和狄燕的面上,李臻对公孙大娘还算客气,他向公孙大娘行一晚辈之礼,笑道:“不知大娘有什么事需要晚辈效劳?”   李臻的客气令公孙大娘心中稍稍舒服一点,她今天是有事求李臻帮忙,所以一些不必要的仇恨她尽量不放在心上,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却给旁边赵秋娘使了个眼色。   赵秋娘笑道:“我师父在配制雪蛤丸时,少了一味比较珍贵的药材,而这味药材在河内老尼手上……”   李臻立刻明白过来,他略微奇怪地问道:“我听阿燕说,大娘给圣上专门配制养颜丸,需要什么药材,难道宫里没有吗?”   公孙大娘放下茶杯,叹了口气道:“我需要倭国进贡给圣上的白人鱼膏,这只鱼膏极为罕见,皇宫内也只有一小罐,我前几天问沈南谬,他说圣上把白人鱼膏赐给了薛怀义。   我很奇怪,薛怀义要这个东西做什么?后来我听说河内老尼打算用它来制药,今天我才得知你们缴获了一批河内老尼的物品,里面就有这种白人鱼膏,李统领能不能——”   李臻迅速瞥了一眼沈秋娘,她怎么能随便把河内老尼之事告诉公孙大娘?   沈秋娘明白李臻的意思,她连忙道:“统领误会了,是上官舍人告诉了我师父河内老尼之事,师父这才找到我。”   李臻心中一动,为什么上官婉儿要把河内老尼之事告诉公孙大娘,难道她想让公孙大娘参与此事吗?   心里这么想,李臻却不露声色笑道:“不过是一罐人鱼膏而已,我可以做主送给大娘。”   公孙大娘没想到李臻这么爽快,她心中顿时大喜,起身施礼道:“那就多谢李统领美意,过去我对李统领有点误会,我向李统领表示歉意。”   李臻也连忙站了起来,躬身回礼道:“大娘是李臻长辈,不必客气!”   公孙大娘欣然而去,李臻等赵秋娘送师父回来,这才问她道:“上官舍人为什么会把河内老尼之事告诉你师父?”   赵秋娘勉强笑了一下,“你让我为难啊!”   “如果大姐不方便就不用说,等我有机会再问上官舍人吧!”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我说了怕你会生气。”   “你说吧!我就算生气,也不会生你的气。”   赵秋娘犹豫一下,缓缓道:“薛怀义之事,上官婉儿想让我师父接手!”   李臻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们辛辛苦苦做了那么久,快要到最后关头了,上官婉儿竟然打算让公孙大娘来接手,把他李臻当做什么人了,铺路石吗?   “她为什么这样做?”李臻克制着心中的怒火问道。   “具体原因我也不知,师父没告诉我。”   “那我去问她!”   李臻转身便向外面走去,赵秋娘连忙跟上前道:“统领,你先冷静下来,上官舍人不会不考虑你的感受,我相信她会给你一个说法。”   “说法?”   李臻冷笑一声,回头注视着赵秋娘的眼睛道:“你不觉得她应该先和我商量,然后再把这件事交给你师父吗?她既然这么不信任我,那这个内卫统领我也不想做了,你去告诉她,我现在就回敦煌。”   李臻拔足便走,赵秋娘急忙拉住他,“好吧!我陪你一起进宫。”   李臻摇了摇头,“这件事涉及到你师父,你夹在中间会为难,我去见她,让她给我一个说法。”   说完,李臻快步而去,赵秋娘望着他的背影走远,她眼中焦虑异常,她也不明白上官舍人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这确实太伤害李臻了。      第169章 上官苦衷      “你觉得我是在夺你的权?”   上官婉儿目光有些伤感地注视着窗外的马球场,在她身后,李臻满脸怒气也渐渐消失,但他眼睛里依然停驻着对上官婉儿决定的不满,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用意,将自己调离薛怀义案,李臻绝不能接受。   “我没有说你在夺我的权,但至少你没有和我商量,你违背了之前的承诺,不是吗?”李臻咄咄逼人问道。   “或许我是不太尊重你,但你为什么不问问原因呢?”   上官婉儿回头注视着李臻,目光里流露出无奈和一丝不被理解的恼火。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会耐心听你说完。”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我们坐下说!”   她走回自己桌案前坐下,李臻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他注意到了上官婉儿桌案四周是堆积如山的奏卷,可见她平时政务的繁重。   侍卫小娥给他们上了茶,上官婉儿端起茶喝了一口,嘴角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长长的睫毛微微一挑,明亮如宝石般的目光凝视着李臻。   “你知道之前你为什么会被圣上调为她的贴身侍卫?”   “舍人曾暗示过我,是因为——”李臻有点说不下去。   上官婉儿缓缓点头,“你理解没错,因为圣上看上你了。”   “她想让我做第二个薛怀义?”   “薛怀义倒未必,但你在她身边,一定会发生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记得问过你,你说过你不愿意!”   李臻默默无语,他是不愿意,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侍卫们都在说他曾被圣上宠信了,也才明白为什么女皇贴身侍卫的俸禄福利等待遇那么高。   这时,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抬头注视着上官婉儿,“舍人想调走我,是因为圣上又——”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因为在御医房,你表现得很果断理智,使圣上又对你有了兴趣,所以我曾想把你调出去一段时间。”   她拾起一只卷轴,递给李臻,“你自己看吧!”   李臻接过卷轴缓缓打开,只见上面是上官婉儿的笔迹,她申请调自己去巴蜀查羌人造反一案,但最下面的批复却是‘不准’,李臻愣住了,不理解地望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很无奈地苦笑道:“这份申请是刚才圣上派人送来,她否决了我想调走你的计划,也就是说,你的不满可以消除了,薛怀义一案依旧由你负责。”   这一刻,李臻的不满和怒火早已无影无踪,内心却充满了歉疚之情,上官婉儿明明是为了保护自己,自己却不理解她的苦心,冲她发火。   “卑职向舍人道歉!”李臻感激地注视她说道。   但迟疑一下,李臻又有些不安的低声问道:“圣上要召见我吗?”   “我只能说……暂时不会。”   上官婉儿白瓷般的俏脸飞起一抹红晕,圣上之所以放过李臻,是因为她的缘故,圣上正倚重于她,所以才没有抢走她的人,可圣上迟早会发现他们之间并没有——   只是她不想告诉李臻真正的原因,她暗暗叹了口气,又低声对他道:“今天中午,我们一起用餐,好吗?”   李臻心中充满了对她的感激之情,他想了想笑问道:“舍人可以出宫吗?”   “当然可以,只是我太忙,很少有时间出宫。”   “那我请你去粟香居吃午饭。”   “就我们……两人吗?”上官婉儿脸一红,目光连忙躲开李臻,却轻轻点了点头,“好吧!”   她站起身又道:“你稍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她快步进了里屋,侍女小娥也连忙跟了进去,不多时,上官婉儿换了一身男装出来,头戴乌笼纱帽,身穿淡紫色长袍,里面是白缎长裤,脚穿乌皮靴,腰束革带,她身材很高,皮肤白腻如脂,更显得她挺拔俊俏。   “怎么样?”她转了个圈,对李臻盈盈笑道。   李臻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赞道:“好个俊美的侍卫郎!”   “你又在夸奖我了!”上官婉儿笑吟吟道:“那我们走吧!”   她回头对小娥道:“有李统领保护我,你就不用跟随了。”   上官婉儿和李臻莞尔一笑,一起走出了书房,两人在院子里翻身上马,沿着马道不快不慢向宫外而去。   “我们该怎么称呼呢?”上官婉儿抿嘴笑问道。   “你叫我阿臻,或者老李都可以,那我怎么称呼舍人,可以叫你婉儿吗?”   “我这么老的女人,叫婉儿太煞风景了,你叫我婉娘吧!”   “你哪里老了,看起来也就二十岁,我还是想叫你婉儿。”   李臻想到自己可以有机会叫她婉儿,心中不由一荡,便厚着脸皮笑道:“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就叫你外婉儿。”   上官婉儿很善于保养,她对自己的容貌一向很自信,她看起来确实只有二十出头,她也知道李臻并不是奉承自己,不过李臻能这样说,她心中着实欢喜,嫣然一笑道:“那就随便你吧!”   一路上,很多侍卫都和李臻打招呼,可当他们看清李臻身旁侍卫的容貌,都吓得低下头,不敢胡乱说话,尽管上官婉儿换了男装,还是很轻易地被侍卫们认出来。   粟香居位于劝善坊,是距离皇城最近的一座大酒肆,每天来这里吃饭的官员和侍卫络绎不绝,无论中午还是晚上都宾客满堂,生意格外兴隆。   尽管李臻和上官婉儿到来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但粟香居内依旧坐满了客人。   招客酒保很歉然对李臻道:“单间雅室都没有了,或许在二楼能找到一个靠窗的位子,二位看行不行?”   李臻回头向上官婉儿望去,他无所谓,就看上官婉儿是否愿意,上官婉儿笑着点了点头,李臻随即道:“那就找个靠窗的位子,尽量安静一点!”   “好咧!两位请随我来。”   李臻带着上官婉儿走进大堂,大堂内坐满了官员和侍卫,三五成群,谈笑风声,不过很快,喧闹的谈笑声便渐渐消失了,很多人惊讶地望着身着男装的上官婉儿,连李臻也成为众人关注的对象。   在众人目送之中,李臻和上官婉儿上了二楼,在靠窗的一个位子坐下,二楼不少人都悄悄站起身,向这边探头探脑。   李臻点了六七样菜,一瓶上好葡萄酒,酒保连忙去下菜了,李臻笑着对上官婉儿道:“看来婉儿姑娘很少出来吃饭!”   这个‘婉儿姑娘’的称呼让上官婉儿有点不太自然,但她并没有反对,笑了笑道:“我一般都是跟随圣上才会离开皇宫,不过也偶然会出去,上次你在长安遇到我,便是我难得的一次出远门。”   “婉儿姑娘只去过一次月下山庄?”   “月下山庄并不是我的产业。”   上官婉儿淡淡道:“那是武三思的庄园,他想把它送给我,特地改名为月下山庄,但我没有接受。”   “我还没有见过武三思。”李臻笑了笑。   “你没有必要见他!”   上官婉儿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毫不客气地说道:“他是一个靠不住的人,人品令人不齿,不过他女儿武丁香倒还不错,只可惜嫁了一个病夫,成婚不到三年就守寡了。”   “可是……我好像记得在月下山庄,婉儿姑娘说和武三思是盟友。”李臻小心翼翼地试探,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知道上官婉儿和武三思的真实关系。   “阿臻,官场上没有什么盟友,只有互相利用。”   “他得罪过你?”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为我祖父换墓之事,就是他泄露给了薛怀义,结果我被来俊臣弹劾。”   上官婉儿又长长叹了口气,“都怪我看错了人,竟然相信了他的好意,接受他在北邙山的风水宝地,使我祖父不得安宁,哎!只能怪我轻信。”   这时,酒保将他们的酒菜送了上来,李臻给上官婉儿斟了一杯酒,举杯笑道:“多谢婉儿姑娘给我面子,和我出来吃饭,这杯酒我敬你。”   上官婉儿抿嘴一笑,修长白皙的手指端起酒杯,和他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白玉般的脸上又飞起一抹晕红。   两人有闲聊几句,这时,从不远处的一间雅室内走出两人,端着酒杯笑呵呵向这里走来,为首之人正是相国李德昭,后面跟着相国苏味道,苏味眯缝着眼睛,紧紧盯着上官婉儿俏丽的脸庞,眼光闪过一丝异乎寻常的炽热。   “少见啊!竟然在这里遇到上官舍人。”   上官婉儿脸色微微一沉,眼中露出不悦之色,但随即又消失了,她站起身向两位相国点了点头,淡淡道:“难得片刻闲暇,我和朋友在这里小酌,李相国有事吗?”   上官婉儿的言外之意就是希望李德昭不要打扰自己,李德昭听出她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他目光又转向李臻,“这位是——”他掩饰不住眼中的好奇,从来没有听说上官婉儿单独和哪个男人在外面喝酒,今天居然遇到了。   李臻也站起身,微微点头,“在下李臻!”   “原来你就是——”   李德昭和苏味道眼中都露出恍然大悟之意,原来这位年轻人就是内卫副统领李臻,难怪上官婉儿会和他在一起小酌,两人对望一眼,眼中都有一种‘原来如此’的笑意。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上官舍人难得闲暇了,两位请继续。”   李德昭听说上官婉儿换了男装在酒肆内喝酒,便想来灌她两杯,不料碰了个软钉子,李德昭打个哈哈,便转身回去了,苏味道悻悻地看了李臻一眼,也跟着李德昭而去。   “这两位相国,你不想认识一下吗?”上官婉儿注视着李臻笑道。   李臻摇了摇头,他对这两人没有什么兴趣,尤其苏味道,他看上官婉儿的眼神令李臻反感,尽管苏味道极力掩饰,但还是被李臻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   上官婉儿给李臻倒了一杯酒,歉然道:“明天恐怕就会有些流言飞语了,阿臻,我很抱歉!”   “这话应该是我对婉儿姑娘说才对。”   “我从不在意!”上官婉儿轻轻摇头。   “你都不在意,那我还在意什么呢?人人都说我是圣上男宠,难道我日子就不过了吗?”   上官婉儿勉强笑了笑,低声道:“下次我们不要在这里喝酒了,我不太喜欢这里。”   “好!下次我请你去白鹭酒肆,在清化坊,我喜欢那里的安静。”      第170章 虚晃一枪      来俊臣的府门前,一名年轻僧人心烦不安地在来俊臣府门前来回踱步,此人法名明惠,是薛怀义的心腹手下,奉薛怀义之令前来面见来俊臣。   最近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薛怀义屡遭挫折,但身为军师的来俊臣却从薛怀义的视野内消失了,没有半点消息,这令薛怀义十分不满。   要不是他身带棍伤,他早就冲来质问来俊臣,他卧床养伤,无法动弹,只能派一名心腹前来与来俊臣联系。   明惠已在来俊臣府门前足足等了一刻钟,仍然没有能见到来俊臣,他亲眼看见来俊臣的马车回府,只是他晚了一步,没有能及时拦住马车。   又过了好一会儿,一名中年管家才从府内匆匆走出,抱拳笑道:“让高僧久等了!”   明惠连忙迎上来道:“来中丞可在?”   “我家老爷虽然在府中,但他身体感恙,病势颇重,不能见外客,很抱歉!”   明惠呆了一下,又急道:“可是我有重要事情要面见他!”   管家脸一沉,有些不高兴道:“前些日子圣上召见我家老爷,但听说老爷身体不适,便不再召见,让他安心养病。”   管家言外之意就是说,连圣上都不能见,你算什么东西?   明惠听出了他言外之意,脸色极为难看,但很无奈,只得取出薛怀义的信递给管家,“这封信请转给来中丞,我家大将军要说的话都在上面,如果方便,请他回一封信,我就在这里等候。”   管家接过信就转身走进了大门,将僧人明惠一个人丢在府门外。   书房内,来俊臣忧心忡忡,负手来回踱步,在一旁站着他的幕僚严实,严实约三十岁,长得浓眉方脸,身材魁梧,一副军人之态,但他实际上却是一个足智多谋的文士,跟随来俊臣已多年,是他的心腹谋士。   严实很清楚来俊臣的焦虑,眼看圣上逐渐放弃了薛怀义,如果薛怀义被诛,来俊臣很可能会被视为薛怀义同党,他怎么能不焦虑?   这时,管家在门口禀报道:“老爷,我已告诉门外的僧人,他拿了一封信给老爷,说是薛怀义给老爷的亲笔信。”   他把信呈给来俊臣,来俊臣走上前接过信,打开看了看,确实是薛怀义的亲笔信,薛怀义在信中质问他为何回避,是不是想背叛?信中语气颇不客气。   来俊臣恼火地将信撕得粉碎,扔进香炉里烧掉,又回头对管家道:“那个僧人还在吗?”   “启禀老爷,他还在门口等回信。”   “你去告诉他,就说我会考虑,会在关键时助他主人一臂之力,让他的主人不要胡思乱想。”   “我明白了,这就去告诉他。”   管家匆匆去了,来俊臣这才叹口气问严实,“先生,我现在该怎么办?”   严实微微一笑,“中丞什么都不用做,顺其自然便可,薛怀义是死是活,都与中丞无关。”   “话虽这么说,可我以前和薛怀义太过于亲近,有些把柄落在他手中,万一……”来俊臣满脸忧心道。   “何止是中丞,薛怀义得势时,不知有多少朝臣高官都和他交往甚密,中丞又何必介怀,其实我倒觉得关键是圣上的态度,只要圣上还要用中丞,那什么证据把柄之类都毫无意义。”   来俊臣点了点头,严实说得对,他确实有点多虑了,一颗悬空已久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   时间转瞬便到了正月十四,清晨一早,河内老尼意外地回到了麟趾寺,并带着了五十余名信徒,都是魁梧高大的年轻男子。   河内老尼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刚到回自己的禅房坐下,她的大徒弟,也就是麟趾寺住持智文女尼便快步走了进来。   “师父,昨天薛大将军来过我们这里。”   “哦!他的伤好了吗?”   “他虽然走路还不行,但基本上不要人搀扶了,他先问师父几时回来?”   “那你怎么说的?”   “按照师父之前的交代,我说就这两天回来,还带着几万信徒。”   河内老尼点点头,“然后呢?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完今晚将开无遮法会,规模空前,会有不少僧人入住麟趾,希望我们能安排好食宿。”   河内老尼闷闷不乐道:“他们有什么要求,就尽量满足吧!另外我带来了五十三名信徒武士,由他们来守观音堂。”   智文住持很惊讶,她从未听说师父还从信徒中组建武士,不过师父有几千信徒,组建一支武士也是在情理之中,但要替换观音堂的守卫,恐怕对方未必会答应。   “师父,观音堂那边恐怕不是我们说了算。”   “这是我的寺院,为什么不是我说了算!”   河内老尼的脸色阴沉下来,对智文住持道:“你去告诉弘照,如果他不答应,那麟趾寺今天也不会接纳任何白马寺僧人,由此引发的后果让他去给薛怀义解释!”   智文住持从未见过师父如此声色俱厉,她吓得不敢多说一句话,连忙退了下去,河内老尼心中着实烦躁不安,她实在不想再回到麟趾寺,但想到那帮人的可怕,她又不敢不来,尤其李臻答应事成之后饶自己一命,又让她看到了一线求生的希望。   还有她的那批黄金和铜钱,估计是拿不回来了,想到这一点,她心中就如刀剜一般疼痛。   她负手在内堂来回踱步,等待徒弟的答复,不多时,智文终于回来了,河内老尼连忙问道:“怎么样?”   “我把师父的话给他们说了,最后他们也答应退让一步,白天可以交给我们,但天黑后,他们必须接管观音堂。”   河内老尼呆立半晌才道:“我先去安排一下!”   ……   河内老尼带来这批信徒武士自然是由内卫士兵装扮,由校尉王宗懿统帅,麟趾寺无疑是一个重要的战场,就算李臻不能亲自坐镇,但他也要在这里布下重兵。   内卫士兵目前被安置在一座大院内,王宗懿也在耐心地等待下一步行动的命令,这时,几名女尼陪同着河内老尼走进大院,坐在院子里休息的内卫士兵纷纷站了起来。   河内老尼向王宗懿合掌行一礼,“我们去屋里谈!”   她又令几名女尼等在院子里,这才和王宗懿走进了屋子,河内老尼担心地问道:“王将军,对方只肯白天退出观音堂,天黑后他们就要接管,不知这样行不行?”   对王宗懿而言,白天或者都没有区别,关键是他们要有机会进入密道,他又问道:“还有什么消息?”   “还有就是很快就有大量僧人来麟趾寺,具体来多少我也不知,估计等一会儿他们就会陆陆续续来了。”   王宗懿沉思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先接管观音堂!”   ……   所谓无遮法会就是一种开放式的法会,无论僧俗,无论是否信徒,都可以前来参加,武则天已经连续为薛怀义举行了五届,每一届都耗资巨万,在举行法会时,还在人群中大量撒钱,引来无数人争抢,每年都有人在争抢中不幸被踩死。   今天的无遮法会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在皇城内举行,据说是因为朝臣认为大量闲人涌入皇城会给各大官署带来不安全,因此今年的无遮法会改在洛阳以南,紧靠天津桥的一片空地上举行。   早在数天前,白马寺的大量僧人便陆续进入洛阳城进行法会的筹备,他们用幔布围了一片占地数百亩的法会场所,在其中搭建高台,用彩绸扎为宫殿,挖掘大坑,深达五丈,所有佛像都是从深坑里拉出。   僧人们找来大量信徒作证,所有佛像都是从地里涌出,不仅如此,僧人还令人杀牛上百头,用牛血作画,他们在白幔上画了一幅高达二十丈的佛像,在正月十四日上午,将这幅高二十丈、宽八丈的宏伟佛像矗立在天津桥以南,整个洛阳城清晰可见。   数千名僧人挨家挨户宣传,这幅佛像是怀义高僧刺膝盖取血画成,表达了怀义高僧对圣神皇帝陛下的崇高敬意。   左岸酒肆内,李臻和酒志、张黎等人坐在二楼窗前饮酒,从窗户外,可以清晰地看见矗立在天津桥南的巨幅佛像。   “老李,你说这帮和尚是不是有病,以为薛怀义真的姓‘血’吗?居然说用他膝盖的血画成,我看就算把他浑身血放干,也画不出一根佛毛。”   酒志的声音很大,说话又极损,引来大堂上酒客们一片会意的笑声,这时酒志瞥了一眼李臻,见他似乎有心事,便笑问道:“老李,你怎么心事重重?”   “我担心白马寺那边!”李臻低低叹了口气。   “白马寺!”酒志愕然,声音很大。   李臻连忙按住他,低声斥道:“你小声一点!”   酒志慌忙点头,“我知道了!”   这时,一名内卫士兵飞奔上了二楼,在李臻耳边低语几句,李臻精神一振,站起身对张黎道:“我们走吧。”   “你们走了,那我怎么办?”酒志不满地问道。   “你就在洛阳等我消息,我会派人来通知你。”   “知道了!”酒志不耐烦地挥挥手,“叫我去我还不愿意呢!白……那个鬼地方。”他在李臻凶狠的目光下,及时咬住了嘴唇。   李臻带着张黎快步离去了,酒桌旁只剩下酒志一人,他无聊地自斟自饮,这时,一名侍卫慢慢走了上来,笑道:“胖哥,怎么一个人喝酒?”   “哟!老陈怎么也在这里,来!来!陪胖爷我喝一杯。”   这名侍卫也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目光瞥了一眼刚刚骑马离开酒肆的李臻和张黎,若无其事问道:“当内卫很辛苦啊!今晚可是上元夜。”   “可不是……那像我从前在千牛卫时,那时整天有空,吃喝玩乐,可现在除了收入多一点,却把人累得要死,今晚还要去干苦活。”   “我们不说这个,喝酒!”   “我也不想说,咱们喝酒!”   两人推杯换盏,喝了十几杯酒下肚,酒志舌头开始打结,说话也不清楚了。   “老陈,不瞒你说,我其实不想在内卫干了,他娘的太辛苦了,晚上,老子还要去白马寺外蹲一夜,这么冷的天。”   侍卫眼中闪过一道异彩,又低声问道:“你们去白马寺做什么,如果不方便就不要说了,兄弟我不会见怪!”   “自己兄弟,有什么不能说,不就是盯梢吗?”   酒志也压低声音道:“我给你说,你可别出去传,被老李知道,非打死我不可。”   “胖哥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嘴不牢靠的人吗?”   “我知道你小子嘴紧,我告诉你……薛怀义今晚要从白马寺运出大量盔甲,运到北邙山。”   “不可能吧!白马寺内会有盔甲?”   “不懂了吧!”   酒志不屑地撇了撇嘴,“我们在白马寺内安插了不少弟兄,这个消息绝对可靠,否则我也不用晚上去……去蹲白马寺了。”   说到最后,他有点不胜酒力,身子一歪,靠在墙上,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就是去内卫不合算之类的话。   “胖哥!胖哥!”侍卫叫了他两声,他心中暗喜,连忙起身快步向酒楼下走去,等他走远,酒志慢慢睁开眼睛,冷冷地笑了起来。   ……   姓陈的侍卫匆匆找到了万国俊,他便是万国俊专门安排盯着李臻的眼线之一,今天他终于酒志口中得到了情报。   “你能肯定情报准确?”   万国俊怀疑地看着他,“今晚白马寺要运出大量盔甲?”   “情报绝对准确,这是那胖子酒志泄露,他一向贪财好色,酒后口无遮拦,若不是和李臻关系好,他根本没有资格进内卫,我们都了解他,今天他酒喝多了。”   万国俊沉思不语,他知道这个消息很可能是真,因为很多人都清楚薛怀义养有上万僧兵,若说没有盔甲兵器,那绝对不可能。   他很清楚这个情报的价值,如果能当场抓到薛怀义贩运盔甲,那就可以证明他有不臣之心,绝对能扳倒薛怀义,对太平公主意义非同寻常。   如果今晚把盔甲运出来,那就说明薛怀义要行动了,而且运往北邙山也很正常,他们很可能是从含嘉城入洛阳。   万国俊立刻在桌上铺上地图,很快找到了从白马寺前往北邙山的官道,是一条笔直的官道,距离北邙山越四十里。   尽管万国俊觉得应该立刻率人赶往白马寺去伏击,但他想了想,还是得先向太平公主禀报,一方面是怕太平公主事后找自己麻烦,另一方面也需要军队支援,光凭他手下的一百多名内卫恐怕是不够。   他又详细地盘问了一通,把每个细节都问清楚了,这才急急赶往太平公主府。      第171章 剧变前夕      夜幕渐渐降临,洛阳城的花灯开始点燃,万众期待的上元灯火终于缓缓拉开了序幕,火树银花,满城璀璨,洛阳城完全融入了灯的世界。   天刚擦黑,家家户户便早早吃了晚饭,关上家门,携妻带子出门观灯,上百万人涌上街头,洛阳大街小巷人头涌动,到处是观灯的人群。   孩子们拎着小灯跟随父母到处游玩,一群群少女拿着钱袋,到处挑选自己喜欢的小物品,很多大商铺和大户人家都有各种艺人表演。   来自粟特的胡旋舞、胡腾舞、拓枝舞,来自天竺和吐火罗的火技,来自吐谷浑的马舞,还有狮子舞、参军戏、傀儡戏,各种娱乐悉数登场,令人目不暇接,欢声雷动。   但最吸引人依旧是每年上元夜前夕举行的无遮法会,原因并不是佛事吸引,而是法会进行时将大量撒钱,致命地吸引着洛阳民众,法会刚刚开始,便从四面八方涌来了数万人,将洛水南岸挤得水泄不通。   但并不是所有的法会都在洛水边举行,那边没有足够宽阔的场地,一部分法会依旧在皇城内举行,只是不准普通民众入内,只有数千僧人和近万名信徒参加。   这也是最后达成的妥协,只要把诸多闲人拦截在皇城外,朝廷才会同意真正的僧人和信徒入皇城参加法会。   数千僧人和上万身披袈裟的信徒一齐念诵大云经,为圣神皇帝祈福,声势壮观,而在洛阳南岸则挤满了等待撒钱的普通民众。   薛怀义半躺在一座临时搭建的高楼上,显得有点心不在焉,他不是回头向宫城应天门望去,迄今为止,女皇武则天始终没有出来参加法会,令薛怀义心中沮丧之极,同时也令他绝望。   这次法会是他为了挽回武则天的心而做的最后一次努力,为此他不惜投下三万贯重金,但武则天始终不肯露面,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天津桥上的巨幔竟是如此刺眼,上面画的不是佛像,而是写满了屈辱。   “大将军,赤宝大师来了!”一名服侍他的僧人恭恭敬敬道。   “他人在哪里?”   薛怀义立刻起身坐好,目光向法会中望去,不等僧人回答,他已经看到了,在百步外的一座木台上,一团团火在围绕着一个黑影上下旋转。薛怀义缓缓点头,“带他过来见我!”   ……   武则天在御医兼情夫沈南谬的精心照料下,病体一天天好转,在两天终于完全康复,这几天武则天和沈南谬两情相悦,感情愈加深厚。   经过多年的朝野争斗,她终于坐稳了帝位,身心也有点疲惫了,此时她已不需要粗野激情,更需要一种温情脉脉,而沈南谬的细心体贴的性格无疑迎合了武则天的这种需求。   此时,武则天正和沈南谬在芙蓉帐内相拥而眠,早把从前的情夫薛怀义抛到九霄云外,武则天的贴身侍女严双儿感觉圣上已经熟睡,便轻手轻脚从寝房里退了出来。   刚走出寝宫,一名等在这里的宦官便将一张纸条偷偷递给她,小声道:“大将军想知道圣上几时动身?”   严双儿心中暗恼,她明明不识字,还要给她一张纸条,这是在羞辱她吗?她冷笑一声道:“圣上还在服药,几时动身我也不知,等会儿再说吧!”   她转身向太初宫的另一边走去,不多时,她来到了上官婉儿的官房内,战战兢兢将纸条递给了上官婉儿,自从上官婉儿前些天将她当场抓住,并替她隐瞒了她和薛怀义之间的勾搭,她便被上官婉儿完全收服了。   上官婉儿一直在耐心等待着机会,尽管她不能肯定今天晚上会发生什么,但她还是做好了一切准备。   上官婉儿打开纸条,略略看了看,纸条上是薛怀义的笔迹,问圣上几时去参加法会,上官婉儿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这个薛怀义还在痴心妄想吗?   今天下午她告诉了圣上那幅二十丈高的巨大的佛像,据说是用薛怀义膝盖上的血绘成,圣上只是笑了笑,根本没有把它放在心上,这个薛怀义居然还满城宣扬,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舍人,我该怎么回答他?”严双儿怯生生问道。   “给你纸条时,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圣上正在服药,暂时难定何时去法会。”   上官婉儿点点头,“你就告诉他们实话,就说圣上和沈御医已经安歇了,不会再参加法会。”   “是!双儿明白了,双儿告退!”   严双儿缓缓后退,这时,上官婉儿又问道:“薛怀义想在明堂祭佛之事,圣上同意了吗?”   “圣上同意是同意了,但不允许他们在明堂举行法会,只能祭祀佛,而且只限于今晚。”   “我知道了,你去吧!”   严双儿行一礼,退下去了,上官婉儿当即写了一封信,叫来一名老宦官,把信递给他道:“速把此信交给李臻,告诉他,今晚要格外留意!”   “老奴这就去!”   老宦官接过信匆匆去了,上官婉儿负手走到窗前,她从窗口也能清晰地看见天津桥上的巨大布幔佛像,上官婉儿眼睛里流露出冷冷的杀机,她和薛怀义数年的争斗即将落幕了。   ……   李臻此时就在皇城的内卫官署,他带着五十余名手下在耐心地等待机会,中午时他虚晃了一枪,成功地将万国俊骗去白马寺,扫除了一大障碍,从种种迹象来看,薛怀义也做好了充足准备,双方都在等待时机,在皇宫这座捕猎场,就看谁能笑到最后。   李臻站在官署文书阁的三楼,远远注视着皇城南面正在举行的盛大法会,他隐隐还能听见诵经之声,这时赵秋娘慢慢走到他身边,笑道:“对付一个小小的薛怀义,居然要耗费我们那么多的精力,说实话,真有点小题大作了。”   李臻也深有感触道:“这就是皇权的力量,我们须小心翼翼,避免刺激它,说到底就是圣上对薛怀义的态度不够坚决,才使我们绕了一个又一个的弯子,就像在走一根竹竿,要注意平衡,捏拿好各方面的力量和影响,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   “可真正击败薛怀义还是他自己,不是吗?”赵秋娘又笑吟吟道。   李臻轻轻点头,也忍不住笑道:“我们只是顺势而为,助他一臂之力而已。”   这时,一名军士上前禀报,“启禀统领,宫里来了一名老宦官,说有信给统领。”   “带他过来!”   一名老宦官很快被带了过来,他取出一封信递给李臻,“这是舍人给统领的信,没有口信,要说得话应该都在上面!”   “多谢了!”   士兵把老宦官带了下去,李臻打开信看了看,回头对赵秋娘笑道:“上官舍人让我们可以行动了。”   “可要我们该从哪里着手呢?”   “自然从麟趾寺开始着手!”   李臻又沉吟了片刻,对赵秋娘道:“如果薛怀义的人进入宫城,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悬念了,这边就交给赵校尉,要注意薛怀义临时反悔。”   赵秋娘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妥善安排好。”   ……   薛怀义终于绝望了,当严双儿亲口告诉他,圣上正和沈御医共枕而眠,无暇来参加他举办的盛大法会,‘共枕而眠’四个字如一柄巨锤,将他最后一线希望砸得粉碎,他已意识到,圣上彻底抛弃他了。   绝望、嫉妒、愤怒、仇恨,如一支支锋利的匕首将他的内心刺得鲜血淋漓,这一刻,他脑海里只剩下疯狂,他得不到的东西,任何人也休想得到。   “去明堂祭佛!”薛怀义终于下定了决心,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二十几名僧人列队向明堂走去,每个人只带着木鱼和最基本的法器,他们缓步来到应天门前。   应天门原本叫做则天门,气势恢宏,门上飞观相夹,观有二重,上重为紫微观,左右连阙高一百二十尺,向内还有永泰门和乾元门。   应天门前布满了数千侍卫,他们负责应对正在皇城内举行的法会,而应天门由羽林军中郎将武延秀负责镇守。   这时,一名士兵向他禀报,“有二十余名僧人要求入宫城,去明堂祭大佛!”   武延秀是薛怀义的马球队首领,曾经和薛怀义的关系十分密切,不过眼看着薛怀义失宠,他也尽量和薛怀义保持一定距离,以免惹火烧身。   武延秀事先得到了圣上的口谕,可以允许白马寺僧人去明堂拜祭弥勒大佛,他立刻走上城楼,注视着下面的二十几名僧人,他随即令道:“仔细检查他们的物品,不准带任何无关物品进入宫城!”   士兵们纷纷上前,仔细搜身,以及检查僧人的法器,最后一名校尉禀报道:“将军,他们没有携带任何可疑物品。”   “放他们入内!”   二十几名僧人列队进入了宫城,武延秀随即又吩咐一名手下校尉道:“带一百名弟兄跟着他们,法事结束后立刻带他们出来。”   “遵令!”   校尉带着一百多名士兵跟随着僧人们进了宫城,向明堂而去,此时明堂和天堂的工匠都已经撤出皇城,巨大的宫殿内冷冷清清,只有来回巡逻的侍卫。   二十几名僧人缓缓走上了明堂二层,在巨大的佛像前盘腿坐下,开始念诵大云经,士兵们也不再打扰他们,远远离开了大佛。   ……   由于皇城南部和天津桥畔在举行盛大的无遮法会,为了维护秩序,几乎所有的宫廷侍卫都去了南城,使得皇城东面变得冷冷清清。   在皇城东面的右卫马球场旁有一座孤零零的大木房,木房内堆满了木炭,此时炭房内却意外出现了数十名内卫士兵,他们用一块巨大的铁板更换了炭房中间地上的一块旧木板,这就意味着这条密道出口被最终堵死了。   “这下可以了!”   校尉王宗懿笑道:“就算他们撞开石壁,也休想再从这里出来!”   “校尉,会不会还有别的出口?”   王宗懿摇了摇了头,“皇城内出口只有这一条,除非他们从原路回去,可原路也应该回不去了。”   他慢慢走到炭房大门前,望着外面宽阔平整的跑马场,不由叹了口气道:“真的想不到,麟趾寺的地宫密道竟然是通往皇城,难怪薛怀义殚尽竭虑要占领麟趾寺。”   与此同时,在麟趾寺内,数千名白马寺武僧先后从观音堂进入了地道,地宫内极为宽敞,通风也不错,他们在地宫内换上了盔甲,携带刀剑,准备从另一端的密道出口进入皇城。   这时他们有机会,皇城东面几乎没有什么侍卫,一旦宫中再发生大事,他们便可以趁乱直接杀入太初宫内。   这时,几名武僧却意外发现石壁上的暗门打不开了,他们急忙禀报武僧首领,武僧首领上前查看片刻,恼怒地低声骂了一句,随即下令道:“直接砸开石壁!”   地宫内很快传来沉闷的砸击声,但这时发生了一件让地宫内的武僧们做梦也想不到之事。   两千余名千牛卫士兵迅速包围了麟趾寺,他们在将军武攸绪的率领下他们撞开寺院大门,杀气腾腾地冲了进去。   住持智文带着几十名尼姑匆匆迎了上来,却迎面遇到大群士兵冲了进来,“杀!”千牛卫士兵一声厉吼,吓得几十名尼姑纷纷跪下求饶。   “白马寺武僧在哪里?”武攸绪用刀指着智文喝问道。   “他们在……地宫内。”智文战战兢兢道。   这时,从另一边出来几名内卫士兵,为首之人是火长林擒虎,他向武攸绪躬身施礼,“参见武将军!”   武攸绪认识他,点了点头,“李统领告诉我,地宫入口在观音堂,请林兄带我去观音堂。”   林擒虎抱拳行一礼,“请武将军随我来!”   在林擒虎的带领下,数百名千牛卫士兵冲进了观音堂,观音堂内有数十名武僧守卫,在数百千牛卫的猛烈进攻下,武僧们措不及防,只片刻便悉数被千牛卫士兵抓获。   千牛卫士兵杀入麟趾寺观音堂,也就意味着地宫内武僧的后路已被截断了。      第172章 烈火焚宫      时间渐渐到了亥时,无遮法会也即将到结束之时,薛怀义愈加忧心忡忡,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   按照约定,麟趾寺的武僧首领应该在半个时辰前就派人向他报告麟趾寺那边的进度,但到现在为止,麟趾寺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使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担忧。   他已派人去询问消息,但派去询问消息的人也一去不返,令他心中倍感失落。   此时薛怀义已经从极度愤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他再回头审视自己的计划,也被其中的疯狂吓了一跳。   薛怀义并不是愚蠢之人,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容易失去理智,做事走极端,但当他清醒过来,他也常常会为自己的疯狂懊悔。   如果说从前那些极端之事还不至于造成什么严重后果,那么今天的计划就完全不一样了。   此时,薛怀义心中也开始有点后怕了,就算他的计划成功,他同样难逃一死,这一刻,死亡离他是如此之近,令他心惊胆战。   “离亥时还有多久?”薛怀义终于忍不住问道。   “回禀大将军,马上就要到了!”   薛怀义终于决定放弃了,立刻叫来一名心腹宦官,将一封信递给他,低声令道:“让明堂的僧人立刻回来,全部回来,取消今晚的行动。”   他的心腹接过信便匆匆去了,薛怀义还是不放心麟趾寺,又取出自己的金牌对一名心腹僧人道:“你可立刻赶去麟趾寺,让那里的武僧全部停止行动,马上给我从地宫内撤出来。”   僧人答应一声,接过金牌急匆匆赶去麟趾寺,薛怀义长长叹了口气,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   薛怀义的心腹宦官名叫马应伦,是武则天派来服侍薛怀义的宦官,同时也负责薛怀义和宫中的联系。   他跟随薛怀义已经有五年,成为了薛怀义的心腹,他带着薛怀义的信一路奔跑,来到了应天门前,他常出入宫城,守城门的士兵都认识他。   “奉薛大将军的命令,去给陛下送信!”   他高高举起信件,士兵没有为难他,放他进了宫城,马应伦却没有急着去太初宫,而是转道赶去明堂,他要找到那群正在明堂内念经的僧人。   明堂大门距离应天门约三百余步,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此时走廊上没有侍卫,也没有安装彩灯,一眼望去,黑漆漆一片。   但马应伦只走出数十步,一条黑影从木柱后飞扑而出,将马应伦扑倒在地,马应伦吓得大叫起来。   几名黑衣人从两边包围而来,为首之人正是赵秋娘,她将一把冰冷的匕首顶住了他的咽喉,冷冷问道:“薛怀义派你来做什么?”   “让我……让我来取消今晚计划。”   赵秋娘匕首一挥,马应伦当即毙命,他们收走了他身上的信,又将他尸体扔进旁边水塘内,众人立刻闪身而去。   明堂内,僧人们已经结束了诵经,纷纷起身向明堂外走去,远处监视他们的士兵快步走上来,为首校尉却发现少了一名僧人。   他大声问道:“还有一名僧人到哪里去了?”   众僧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校尉顿时大急,立刻喝令道:“速去搜寻,一定要找到他!”   众士兵分头向明堂各处奔去,大声喝喊声在各处发出,校尉心急如焚,又对一名士兵令道:“速去禀报武将军,就说明堂僧人莫名其妙少了一人!”   士兵飞奔而去,校尉拔出刀指着其余僧人喝道:“立刻交出失踪之人,否则你们也想活命!”   ……   在明堂三楼,一名干瘦的僧人正抬头望着巨大无比的弥勒塑像,塑像完全就是武则天的面容,饱满圆润,庄严安详,肩头披着长达十余丈的巨幅布幔。   干瘦的僧人在这尊庞大的塑像面前,就俨如一只站在大树下的甲虫,如果细看这名僧人,就会发现他双眉突出,眼睛凹陷,不是中原人种,而是皮肤黝黑的天竺僧人。   此时这名天竺僧人忽然举起双手,大笑两声,手臂一挥,一股烈火从他口中喷出,顿时点着了拖在地上的巨幅布幔,布幔早已干透,被烈火点着,便开始迅猛蔓延,只转眼间,烈火便腾起三四丈高,明堂上方浓烟滚滚。   明堂内有着最严厉的控火措施,不准任何人带火种入内,包括侍卫也不允许,二十名僧人在进入明堂前后都经过了两次严格搜身,在他们身上确实找不到一点火种。   但侍卫们怎么也想不到,在二十名僧人还夹杂着一名以火技闻名洛阳和长安的天竺人,没有人能搜到他身上的火种,但他却能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喷出烈火。   正在搜寻僧人的数十名士兵几乎是同时发现了火情,他们都惊恐地大喊起来,“明堂着火了!大佛着火了!”   明堂的警钟声‘当!当!当!’地敲响了,数千侍卫从四面八方赶来,但明堂的火势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意料。   巨大的塑像是用漆布脱胎制成,极易燃烧,而且燃烧起来烟雾极大,充满了毒气,此时巨幅布幔已完全燃烧,塑像也烧了起来,明堂内浓烟滚滚,根本无法立足,侍卫们纷纷向明堂外退去。   火势越来越大,明堂顶部两侧都被烈火烧通,火舌喷出十几余丈高,浓烟冲天,在规模庞大的明堂面前,侍卫们素手无策。   连艰难靠近明堂的数千侍卫也被烈火和浓烟逼迫得不断后退,侍卫们根本近不了百步内。   但更让人恐惧万分的是,明堂和刚刚修好的天堂靠得太近,一旦明堂火势太大,天堂也难以幸免。   武则天也被宫女和宦官叫醒,她听说明堂失火,吓得连忙穿上衣服赶到太初宫大门前,尽管她这里离明堂尚远,但她还是能体会到明堂的火势的猛烈,望着远处熊熊烈火已将整个明堂吞没,她惊得目瞪口呆。   “是什么人干的?”武则天愤怒得嘶声大吼。   武延秀匆匆赶来,他心惊胆战地跪下禀报道:“启禀陛下,是薛怀义让僧人进明堂诵经,结果其中混入了一名易容的天竺僧人,卑职已经抓到此人,他正是火技出名的天竺人赤宝,他对放火烧明堂佛像供认不讳。”   武则天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又是薛怀义,他竟然敢丧心病狂地烧毁明堂?   这时,上官婉儿匆匆赶来,向武则天禀报道:“启禀陛下,麟趾寺内发现数千白马寺武僧,他们企图通过寺院地宫通道进入皇城右卫官署,李臻已经率百余内卫赶去右卫官署,但可能兵力不足,还望陛下增派兵力!”   武则天顿时勃然大怒,对武延秀喝令道:“你速带两千羽林军赶往右卫官署,将武僧一网打尽。”   武延秀原是薛怀义的马球队首领,千方百计拍薛怀义的马屁,此时他也知道薛怀义在劫难逃,这个时候他必须要将功赎罪。   武延秀立刻躬身行礼,“卑职遵旨!”   他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启禀陛下,卑职是否可以派人将薛怀义抓来给圣上发落?”   武则天咬牙切齿道:“薛怀义绝不会轻易束手就擒,传朕的旨意,有抓到薛怀义者,赏黄金千两,官升一级!”   ……   今年的上元节注定是令人难忘的一夜,一更时分,整个洛阳城都看见极其壮观的一幕,宫城上空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明堂完全被烈火吞没了。   不仅是明堂,连紧靠旁边的天堂也被大火点燃,两座巨大的建筑都笼罩在烈火和浓烟之中,洛阳城内任何一盏花灯都难以和宫城内发生的一幕相比。   或许是被明堂的大火震慑,洛阳城内的花灯都相继熄灭了,观灯的人群开始陆陆续续返回自己家中,原本热闹喧嚣的上元初夜意外地中断了。   薛怀义在明堂浓烟出现的同时,终于得到了麟趾寺的消息,麟趾寺内出现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他的数千武僧被困在寺院地宫内,生死不明。   而明堂燃起的大火却让薛怀义如坠深渊,他恨极了马应伦,竟然没有把自己的命令传达明堂僧众,导致明堂依旧被大火点燃。   薛怀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懊悔,他知道自己闯下了滔天大祸,他现在除了逃亡,再无他途。   薛怀义立刻带着十几名武僧骑马向厚载门方向逃亡,此时城门已关,他无法从天门出城,只能走南侧门,也就是厚载门出城,凭借他的地位和身份,相信守城士兵不敢阻拦他。   薛怀义率领十几人在大街上纵马狂奔,尽管他们走的是背街小道,但道上依旧人流如织,他们大声喝喊:“前方速速闪开!”   十几匹战马的马蹄击打着地面,发出雷鸣般的声响,原本在小街上悠闲漫步的民众吓得跌跌撞撞向两边奔逃,在哭喊声和叫骂声中,十几匹战马如狂风般的冲了过去。   不多时,薛怀义和十几名武僧便赶到了厚载门,厚重的城门已经关闭,城上有士兵在来回踱步,薛怀义奔至城下大喝道:“城头速速开城门!”   “城下何人?”有士兵高声问道。   “我乃梁国公,陇右大总管薛怀义是也,给我速开城门。”      第173章 宫门争功      在整整十年的时间内,薛怀义一直权势滔天,在大唐帝国他是仅次于女皇武则天般的存在,没有人敢惹他,莫说城门,就是他闯宫城和皇城也没有人敢拦截他。   城上士兵听说是薛怀义,吓得连忙向当值校尉禀报,片刻,一名军官出现在城头,神情有些紧张地问道:“大将军可有圣上的出城令?”   薛怀义勃然大怒,指着城头骂道:“混帐东西,我要出城,你敢用圣上来压我?”   “卑职不敢,因为……”   守城军官胆怯地望着宫城方向燃起的熊熊烈火,很显然,宫城已经发生了变故,这个时候,谁敢擅自开城门。   他又不敢得罪薛怀义,只得战战兢兢道:“因为今晚是上元夜,上元之夜,没有天子之令,不准随意开城。”   他临时找到一个借口,薛怀义却从来没有听说有这种说法,他心中着急,也就更加恼火,指着城头大骂,“你若再不开城,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守城校尉心中害怕,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时,一名黑衣人匆匆走到他身边,对他低声说了两句,又给他看了一样东西,校尉一怔,立刻点了点头。   他当即对薛怀义道:“大将军稍等,我马上就开城门!”   他见黑衣人奔远消失,随即令道:“开内城门!”   洛阳城都是复式城门,分内城和外城,中间是瓮城,瓮城长约五百步,宽三百步,四面都有城门,一般皇帝出城,都是走内外城墙之间的夹道,这样就不会惊动城内居民,也比较安全。   内城门开启,薛怀义率领十几名武僧冲进了瓮城内,内城门随即关闭,但出乎薛怀义意料的是,外城门却没有开启,他们竟然被困在瓮城之内。   薛怀义又惊又怒,向城头大吼道:“狗东西,你们想造反吗?”   这时,城头却传来冷冷的声音,“薛怀义,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薛怀义一抬头,只见城头上站着数十名内卫士兵,为首一人,身披铠甲,手执弓箭,正是内卫副统领李臻。   “又是你!”   薛怀义咬牙切齿道:“李臻,你当真要和我作对吗?”   “伏击之仇我岂能忘记,今天就是你纳命之时!”   李臻从身后箭壶抽出一支箭,张弓搭箭,拉开弓弦,一支狼牙箭闪电般射出,箭力强劲,薛怀义身边的武僧躲闪不及,被一箭射穿了咽喉。   他惨叫一声,从马背上一头栽落下地,薛怀义和其余武僧都吓得魂飞魄散,调转马头便向内城门奔逃。   这时,李臻又射出两箭,两名武僧后背中箭,惨叫落马。   薛怀义奔至内城门下,此时他已经不求再出城,只想着能离开瓮城,他宁愿去武则天面前受罚,也不愿意被李臻如猫捉老鼠般一个个杀死。   “开城!让我进去。”薛怀义嘶声大喊,急得声音都变了。   但城头却没有一人,刚才的校尉也不见了踪影,这时,左面城头又射来一排箭,几名武僧中箭落马。   薛怀义吓得失魄落魄,他见十几名内卫士兵在自己头顶出现,手执军弩,他万般无奈,只得又调转马头向瓮城中心逃去。   但他们还是躲不过内卫士兵的猎杀,不断有冷箭从两边射来,将薛怀义身边的武僧一一剪除。   半个时辰后,薛怀义身边只剩下两人,他们已经下马,躲在战马中间,用战马来当他们的肉盾。   “李统领,放过……我吧!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薛怀义开始哀求李臻,但他话音未落,一支狼牙箭从他左面城头疾射而至,擦过他的脸颊,一箭射穿了他身后武僧的头颅。   ‘啊!’武僧惨叫,扑倒在薛怀义身上,当即毙命,薛怀义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最后一名武僧不堪巨大的压力,从战马之间奔了出来,举着大喊大叫,向内城门方向奔去。   几支箭迎面射来,他至少身中三箭,倒在地上,身体抽搐几下,随即毙命。   这时,薛怀义身边的十五名武僧全部被射杀,只剩下薛怀义一人,以及十几匹失魂落魄的战马。   内城门终于开启,李臻带着数十名内卫士兵疾奔而至,很快便将薛怀义团团包围。   薛怀义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一句也说不出来,李臻恨不得一剑削了他的人头,但他也知道,薛怀义不能由自己发落,必须交给武则天处置。   “把他绑了!”   几名内卫士兵跳下马,用绳索将薛怀义捆绑起来,又用破布将他口中堵住,横架在一匹马上,李臻吩咐守城校尉处理掉剩下的尸体,他们调转马头便向宫城方向奔去。   皇城和宫城内已经乱作一团,所有参加法会的僧人和信徒都被侍卫捉拿,临时关押在大理寺天牢内。   麟趾寺内的武僧也惧于死亡而甘心受缚,他们一个个从观音堂内出来,便立刻被等候在外面的千牛卫士兵按倒捆绑起来。   数千僧人坐满了麟趾寺的几间大院,堆积如山的盔甲和刀剑堆积在前院内,成为他们企图谋反的证据。   冲天烈火已将明堂和天堂吞没,当李臻带着薛怀义刚进皇城,便听见宫城内传来一片惊呼,紧接着传来惊天动地般坍塌声。   这是明堂底座的几十根大梁被烧断,再也承受不起明堂上部数十万斤的重量,体型巨大的明堂轰然坍塌,旁边的天堂也倒塌了,大地震动,城墙和官署也为之摇晃,只见昏黄色的尘土腾空而起,直冲百丈天穹,整个洛阳城都感受到了明堂和天堂倒塌的震撼。   李臻勒住战马,他和侍卫们稳住了受惊的马匹,好一会儿,宫城内才终于平静下来,但宫城和皇城依然弥漫着浓厚的灰尘。   薛怀义横在马上,紧紧闭上了眼睛,他什么表情都没有,仿佛一切都和他无关。   李臻用袍服掩住口鼻,带着众人低头向宫城内走去,走到应天门前,正好遇到了闻讯赶来的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已经知道自己上了李臻的当,根本就没有什么武僧从白马寺内运出盔甲,今天发生的一切和白马寺并没有关系,全部都发生在宫城和麟趾寺内。   她心中恼怒万分,急匆匆赶来皇宫,安慰了一会儿母亲,她想去找武延秀打听情况,便从宫城内出来,没想到正好遇到了李臻。   “是你!”   太平公主脸色阴沉下来,与此同时,她也看见了李臻身后的马匹上架着一人,她反应极快,立刻猜到此人可能就是薛怀义。   李臻心中也暗暗叫苦,只因灰尘太大,他没有及时发现太平公主,他只得上前躬身施礼,“李臻参见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冷笑两声,“李臻,你还是没有及时阻止明堂被大火烧毁啊!”   关于这一点,上官婉儿早有对策,只要马应伦被杀之事不被揭破,那他们就能掩饰住已事先猜到薛怀义的计划,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对付麟趾寺的武僧上。   李臻不慌不忙道:“启禀公主殿下,明堂被烧我们也始料不及,怎么想不到他竟如此丧心病狂!”   “是啊!此人确实丧心病狂,居然敢火烧明堂。”   太平公主慢慢走到薛怀义面前,用马鞭抬起他的脸,她忽然狠狠抽了薛怀义两记耳光,喝令左右道:“把他给我抓下马,我要押他去见母亲!”   几名太平公主的随从侍卫要上前动手,李臻大喝一声,“且慢!”   太平公主明显想抢走扳倒薛怀义的功劳,李臻岂能容她把薛怀义带走,他一步上前,挡住了太平公主的几名侍卫,冷冷道:“公主殿下的愤怒心情卑职能理解,但薛怀义是内卫人犯,卑职已经派人禀报了圣上,请殿下不要干涉内卫的公务!”   太平公主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俨如鹰一般的眼睛冷视李臻,她鼻子哼了一声,“李统领要和我作对吗?”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内卫统领,怎敢和公主殿下作对?”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只见上官婉儿从应天门内走出,身后跟着一群宫女,眼睛里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赫地转身,她后退几步,脸上恼怒万分,上官婉儿的及时赶到使她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她原本想利用公主殿下的身份强压李臻,逼他把薛怀义交给自己,但现在上官婉儿赶到,再想夺走薛怀义显然不太现实了。   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转身喝令道:“我们走!”   十几名侍卫跟着她向皇城内走去,薛怀义忽然大急,呜呜大喊,他希望太平公主能将自己带走,无论如何,他和太平公主曾是对付上官婉儿的同盟,如果他被太平公主带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他再没有机会,李臻转身便狠狠给了他几记耳光,薛怀义被打得头昏眼花,等他再找太平公主,她已经带着侍卫走远了。   这时,上官婉儿慢慢走到薛怀义面前,注视他片刻,不由冷笑一声,回头对李臻道:“把他押进宫去,我想——圣上正等着他到来。”   李臻给上官婉儿使了个眼色,上官婉儿跟李臻走到一旁,问他道:“有什么担心的吗?”   李臻看了一眼薛怀义,低声道:“把他交给圣上,是否明智?”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他烧了明堂和天堂,天理难容,圣上绝不会饶恕他,你放心吧!我心里如明镜一样,他逃不过这一劫。”      第174章 怀义毙命      太初宫贞观殿内,武则天疲惫地坐在偏殿,低头沉思不语,旁边数十名宦官和宫女都不敢多言,就在刚才,明堂和天堂坍塌,引起大殿内一阵恐慌。   此时大殿内沉寂得可怕,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唯恐引来杀身之祸。   这时,一名宦官匆匆走上大殿,跪下行礼,“启禀陛下,内卫副统领李臻在厚载门抓到了薛怀义,现在殿外等候!”   武则天慢慢坐起身,她眼睛射出极其仇恨的目光,冰冷得令人心颤,“扶朕起身!”   两名宫女连忙上前扶起武则天,本应该是严双儿第一个上前,但此时她吓得腿都站不直了,坐躺在大柱子后面,很多人都还以为她是被明堂倒塌所震慑,可实际上,她是被薛怀义被抓吓破了胆。   她根本不敢去见薛怀义,万一薛怀义求她救命,或者把她供出来,她都将死无丧身之地。   眼看着圣上被慢慢扶出大殿,她连忙站起身,偷偷向内宫深处奔去。   这时,薛怀义被侍卫们按跪在大殿台阶之下,他双手被反绑,垂头丧气,深深低着头,他也不敢和武则天对视,只求武则天能看在自己这么多年服侍她的份上,饶自己一命。   武则天慢慢走到台阶前,远处是已经完全坍塌的明堂和天堂,明火依然没有熄灭,浓烟滚滚。   明堂是她权力的象征,却被这个丧心病狂的混蛋付之一炬,此时她心中没有仇恨,没有怒火,只有难以抑制的杀机。   “你好大的胆子!”   武则天指着薛怀义,气得浑身发抖,“你竟敢烧朕的明堂,你百死也不足以抵罪!”   薛怀义用膝盖向前爬了两步,苦于口不能言,只能拼命磕头,武则天此时已心硬如铁,明堂被烧毁倒塌,不仅是财产遭受巨大损失,而且使她的帝位不稳,她根本无法向群臣百官解释。   武则天厌恶地看了一眼薛怀义,挥了挥手,对李臻令道:“带他去明堂,送他归西!”   薛怀义吓得面如土色,瘫倒在地上,两名内卫士兵抓住他脖领,向明堂方向拖去,薛怀义吓得浑身瘫软,眼泪鼻涕一起流下。   武则天毫不怜悯,转身向自己御书房走去,杀了薛怀义,也算是给朝臣一个交代。   明堂前,李臻冷视着瘫软成一团的薛怀义,旁边十名内卫士兵已执棒站立,等待李臻的命令。   李臻走上前,低头对薛怀义冷酷地说道:“做人要怀三分素心,如果前些天你没有在城外伏击我,或许我也会让你逃掉一命,但现在已经晚了,你必须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不等薛怀义再哀求,李臻站起身下达了命令:“动手吧!”   十名内卫士兵走上前,乱棍齐下,在一片哀嚎声中,他们乱棍将薛怀义打死在明堂的废墟前。   次日,武则天下诏,掩饰了明堂火因,指出是因为工匠不慎,失火烧毁了明堂,至于薛怀义之死,武则天在诏书中只字不提。   但谁都知道,明堂是被薛怀义烧毁,而且薛怀义被杖毙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传得满城风雨,朝臣们顾及则天皇帝的面子,也没有任何人敢在奏疏中提到薛怀义。   尽管如此,武则天却没有忘记对薛怀义后续事件的处理,她下旨将白马寺的武僧和麟趾寺的尼姑全部发配岭南,白马寺堆积如山的钱财宝物一概没收为官,作为重建明堂之资。   ……   这天中午,白鹭酒肆的一间雅室内,上官婉儿满面春风地和李臻对坐饮酒,铲除了宿敌薛怀义,上官婉儿心情极好,她对李臻也充满感激。   因为李臻的到来,在短短数月里,韦团儿消失了,现在薛怀义也被杖毙,她在宫中再没有了仇敌对头,连她的笑声中也透出由衷的欢畅。   上官婉儿伸出纤纤玉手给李臻斟满了一杯酒,抿嘴笑道:“你知道吗?我昨天祭祀了上天。”   “为什么?”李臻端起酒杯笑问道。   “因为感谢上苍玉成我完成了心愿,也感谢上苍把你送到我身边。”   或许是被酒气熏蒸的缘故,上官婉儿脸色抹了一层淡淡的绯红,她娇笑着举起酒杯,“这杯酒我敬你!”   两人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眼,把酒喝了,李臻又开玩笑道:“我立下了如此功劳,婉儿姑娘打算如何奖励我?”   “你当然会有奖励,圣上许诺,抓住薛怀义者赏黄金一千两,官升一级,圣上让我问你,你想升官,还是想升爵?”   “升官是任命我为内卫统领吗?”   上官婉儿轻轻摇头,“内卫统领涉及到太平公主,她不会做出这个决定,应该是升你为千牛卫中郎将。”   “婉儿姑娘愿意我接受这个职位吗?”   上官婉儿低头沉思片刻,她低低叹了口气,“虽然我也愿意看见你高升,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一旦你离职,恐怕我就会失去内卫了。”   “既然婉儿姑娘要我留下,那我就留下。”   李臻又笑道:“其实升爵位还更难一点,如果我没有记错,升一级就是子爵吗?”   “你确实没有记错,升一级就是开国县子爵,从五品上阶,你在短短时间内就能获得如果高的爵位,不知会让多少人眼红。”   这时,李臻又想起了太平公主,那个手段狠辣的女人,她在应天门前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她下一步的目标会不会对准自己呢?   这时,上官婉儿却握住了他的手,清澈的双眸注视他略显不安的眼睛,声音柔和地对他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尽管放心,有我在,圣上不会强迫你,因为……”   她没有再说下去,目光却因内心的羞怯垂下,她躲避着李臻炯炯闪烁的目光,想把手收回来,但李臻却紧紧握住了它。   ‘因为……’后面的话两人都没有说出来,但他们心里明白那未尽之言指的是什么?   上官婉儿最终收回了手,房间里十分安静,气氛微妙,略有一点尴尬。   就在这时,酒保推开了房间,端着一只大盘送菜进来,“这是两位点的烤羊腿,你们菜齐了,请慢用!”   酒保的进来打破了房间的微妙气氛,房间又恢复了最初的谈笑,李臻给上官婉儿满上一杯酒笑道:“我们下一步有什么计划?”   “下一步就是好好练习马球,争取在马球大赛中夺取好成绩。”   上官婉儿浑身轻松地浅浅笑道:“你是我的马球队首领,你可别忘了。”   “谨遵上官舍人的命令!”   上官婉儿掩口轻笑,片刻,她又注视着李臻道:“不过在练马球之前,我想麻烦你陪我去一趟陕州。”   李臻楞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不是公事?”   “是我的一点私人事务,我想祭祀祖父,由你护卫我,可以吗?”上官婉儿的一双美眸注视着他。   李臻欣然点头,“我愿护卫婉儿姑娘前去。”   ……   薛怀义被诛无疑是震动朝廷的一件大事,尽管绝大部分朝臣都为薛怀义之死拍手称快,但也有人不太高兴,武承嗣无疑是其中之一。   武承嗣和薛怀义并没有太多的交集,相反,他还因为武氏家将被胡僧所杀而对薛怀义耿耿于怀。   他对薛怀义之死不太高兴,并非因为薛怀义之死,而是因为上官婉儿和李臻成为了获益者,他虽然不知道舍利案和毒经案是上官婉儿一手策划,但他却一向和上官婉儿关系不和,同时他也深恨李臻。   武承嗣已经从刚释放的胆颤心惊中渐渐恢复过来,他不甘心自己的政治生命就此完结,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再次复出。   当然,他不敢直接去求姑母武则天,思来想去,他只能再求太平公主帮忙,而且太平公主也表现出拉拢他的意思,他为什么不就势与太平公主合作,寻找后面的发展。   正沉思时,门外传来女儿武芙蓉的声音,“父亲,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   武芙蓉推门走了进来,她的脸上同样也显得有点忧心忡忡,她是为薛怀义之死而深感不安。   她自己心知肚明,她和薛怀义之间有着很深的瓜葛,不仅是男女关系,她同时替薛怀义做了不少事,比如她提供驯兽师袭击上官婉儿。   那件事因为韦团儿之死而掩盖住了,但薛怀义呢?薛怀义手中应该有她的效忠信,一旦被查到,会不会把她牵连出来?这件事令武芙蓉深感不安。   “父亲,我想去找一找三叔!”   武芙蓉说的三叔就是武三思,这次清查白马寺便是由武三思和相国苏味道全权负责,武芙蓉觉得自己的信物很可能就在武三思手中。   武承嗣却不知道女儿的心思,他眉头一皱,“你找他做什么?”   虽然武承嗣和武三思是同族兄弟,但两人之间却暗斗多年,两人都想掌管武氏族权,同时也要竞争太子的地位,使两人之间充满了龌蹉。   “女儿担心……薛怀义,当初我曾求他救父亲。”   武芙蓉说得很含糊,但武承嗣还是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武承嗣沉思了片刻道:“武三思不会帮你,除非我去求他,你不知道求他的代价有多大,这样吧!你还是先去问问丁香,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你再找太平公主帮忙,我想她很期待你的上门。”   武芙蓉觉得父亲说得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笑道:“多谢父亲提醒,女儿明天一早去找丁香。”      第175章 武氏兄弟      次日一早,武芙蓉来到了梁王武三思的府邸,她和武丁香私交极好,不知来过这里多少次,早已轻车熟路,也不用家仆替她禀报,她直接进了内宅。   武丁香守寡后便一直和父母住在一起,她住在内宅的东院,是一座风景优美,造型典雅的小院,前面是五六间起居房和外书房,两侧是侍女房,而后面是一座精致的小楼。   武芙蓉走到东内院前,门口站着的一名侍女正要去禀报,武芙蓉却笑着拦住她,“不用禀报,我要吓吓她。”   武芙蓉经常冷不防地偷袭武丁香,这也是她的一大乐趣,她蹑手蹑脚走进院子,隐隐听见书房那边有笑声传来。   ‘丁香这是在和谁聊天?’她心中好奇,偷偷地靠近了书房窗户,但屋里的情形却让她呆住了。   只见武丁香正站在桌前提笔写字,她身后站着一名男子,握住她的手教她写字,而男子的另一只手却轻轻搂住了武丁香的纤腰,两人眉来眼去,情意绵绵。   这时,有侍女看见了武芙蓉,连忙禀报道:“姑娘,芙蓉姑娘来了!”   武芙蓉还没有看清男子的脸,吓得她连忙后退几步,回头狠狠瞪了侍女一眼,装作刚刚进院的样子,笑问道:“丁香,你在哪里?”   片刻,武丁香从书房里走出来,脸上红晕未消,眼中还略有点慌乱,她上前施一礼,“阿姊怎么来了?”   “我有事找你帮忙呢?”   “哦……进房再说吧!”   武芙蓉跟随着她进了外书房,男子已经不见了,但房间里隐隐还能感觉到那男子的气息,若是往常,武芙蓉一定会追根问底,那男子是谁?   但今天她有求武丁香,便不敢多言,她瞥了一眼桌上的条幅,笑问道:“妹妹在练字吗?”   “嗯!”   武丁香漫不经心答应一声,立刻岔开了话题,“阿姊找我有什么事吗?”   武芙蓉坐了下来,便将她的来意简单说了说,最后道:“听说三叔负责白马寺善后,我很担心自己被牵入薛怀义一案,妹妹能不能帮我给三叔说一说。”   武丁香想了想道:“昨晚父亲也说起薛怀义的案子,他说发现很多大臣都和薛怀义暗中有往来,搜到了一堆信件,其中还有宗楚客、苏味道两位相国写给薛怀义的信,信中都是阿谀奉承之词,甚至还有来俊臣的效忠书,阿姊不过是为了救父而托薛怀义的人情,比起这些大臣,阿姊的问题实在算不了什么,何必放在心上。”   话虽这样说,但武芙蓉心里明白,她可不是托人情那么简单,她是帮薛怀义对付上官婉儿,帮韦团儿藏匿韦圆儿,这些都有明确的证据。   比如她给薛怀义的信件中就谈到了如何在渑池安排驯兽师和猛兽,只要看到这封信,就会立刻猜到冬狩设伏的真相。   但这话她又不能直接告诉武丁香,武芙蓉暗忖,‘父亲说得对,不能让三叔抓到父亲的把柄,还得去找太平公主。’   武芙蓉便不再说这件事,她心中着急,略略寒暄几句便起身告辞了,武丁香也心神不定,没有挽留她,直接把她送出了府邸。   离开梁王府,武芙蓉便直接来到了太平公主的府邸,一名管家把她直接带到府中的马球场。   太平公主的马球场占地约二十亩,球场上,十几名马球手正骑马挥杆,比赛十分激烈,在马球场边上,太平公主也换了一身马球手的装束,手执一根球杆,大声指挥比赛。   这两天,太平公主的心情着实不好,在对付薛怀义的权谋较量中,她输给了上官婉儿,上官婉儿由此捞到了大量的政治利益,母亲对她更加信任,她甚至可以代表母亲旁听政事堂相国议事,在重大政务上有发言权。   不仅如此,母亲对她的建议更是言听计从,令太平公主心中嫉妒万分,圣上是她的母亲,她反而不如上官婉儿获得的权力。   这时,一名侍女快步来到她面前,行一礼道:“殿下,芙蓉姑娘来了。”   太平公主一回头,远远看见武芙蓉站在球场边,她便笑道:“请她过来吧!”   很快,武芙蓉被侍女带了过来,她恭敬行一礼,“参见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笑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芙蓉怎么想到来找我?”   “没事,我就是来看看阿姑。”   太平公主是何等精明,她看出武芙蓉眉眼间的忧色,便知道她是有事来求自己,她便拉着武芙蓉在木台上坐下,指着远处正在球场上骑马奔跑的张昌宗欣然笑道:“六郎马球打得确实不错,别的方面也很出色,能歌善笛,我很喜欢他,多谢芙蓉把他送给我。”   武芙蓉心里明白,像张昌宗那样妖丽的男子,谁都喜欢他,包括她自己,床第间的销魂滋味令她至今难忘。   只是武芙蓉此时忧心忡忡,实在提不起兴致,只得勉强笑了笑,“公主喜欢就好!”   太平公主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情绪变化,又笑问道:“你父亲还好吗?”   “父亲还好,他很想来拜访阿姑,就看阿姑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啊!我很愿意宴请你父亲,不如就定在今天晚上吧!请他务必来我府中,芙蓉也来,我们好好聊一聊。”   太平公主毫不掩饰她想和武承嗣建立更深的关系,这让武芙蓉感到一线希望,她便低声道:“阿姑,我还有一件事求你帮忙。”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尽力相助。”   “是这样……”   武芙蓉便吞吞吐吐告诉太平公主,她有两封信件在薛怀义手中,如果被武三思查到,一旦呈给圣上,她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尽管武芙蓉没有说信件的内容,但精明无比的太平公主也猜到了一点大概,如果她没有猜错,应该和冬狩刺杀案有关,她其实也知道武芙蓉和冬狩刺杀案有牵连。   太平公主一时低头不语,武芙蓉心中更加担心,她低声问道:“阿姑也有难处吗?”   太平公主倒没有什么难处,她可以直接通过苏味道拿到武芙蓉的信件,事实上,她已经拿到了来俊臣投效薛怀义的证据。   只是她在考虑可以利用这件事,把武芙蓉纳入自己的麾下,武芙蓉虽然心狠手辣,但能力平常,不过武承嗣的秘密组织武氏家将就掌握在她手中。   如果能把武氏家将并入自己的太平府,加上薛怀义的武僧已灭,那她新太平府的实力就是第一了。   不仅远远超过上官婉儿的上清楼,也超过了来俊臣的黑吏和武三思的武将堂,甚至也不弱于内卫。   尽管太平公主通过万国俊掌握了一半内卫,但毕竟内卫是她母亲的秘密组织,她使用起来并不得心应手,还是有所忌讳,而太平府是她的组织,她当然可以毫不顾忌的使用。   这一刻,太平公主暗暗打定了主意,她要利用武芙蓉这件事,让她心甘情愿把武氏家将交给自己。   武芙蓉告辞走了,太平公主还在低头想着心事,怎么才能把武承嗣的财富和势力捞到自己手中?   这时,马球场内响起一片欢呼声,张昌宗打进了一球,将太平公主从沉思中惊醒,她若有所感,回头望去,只见高戬沉默地站在自己身后。   高戬此时的模样让她又想起了从前的丈夫,她心中泛起一缕柔情,柔声笑问道:“怎么无声无息来了?”   高戬却冷冷淡淡道:“我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就在刚才,武三思上门拜访了武承嗣。”   太平公主不由一怔,武三思拜访武承嗣做什么?   ……   武三思亲自上门拜访,不仅让太平公主感到意外,就连武承嗣自己也着实感到惊讶,但惊讶归惊讶,武承嗣还是亲自迎出了大门。   “是哪阵香风把贤弟吹来了?”武承嗣大笑着迎了出来。   武承嗣和武三思是叔伯兄弟,是武则天的两个亲侄子,一个封为魏王,一个封为梁王,但自从上位之日起,两人便成为了对头。   其实两人从小关系就不太好,只是那时为一点蝇头小利而斗,影响不大,所以彼此面子上还勉强过得去。   但自从他们手中有了权力,而且武则天曾暗示让他们两人之一继位大统,两人之间便开始水火不容,不仅如此,两人还各自为阵,将武氏家族撕裂为魏王和梁王两个派系,连武则天也为此烦恼不已。   在去年武承嗣争太子之位失败后不久,就连续爆发了舍利案和毒经案,使武承嗣遭遇到前所未有的重挫。   但今天武三思居然上门拜访,就连守大门的武士也暗暗惊讶。   武三思呵呵笑道:“我应该早就来探望兄长,可事务繁忙,直到现在才有空,请兄长见谅!”   “你能来看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来!来!我们进屋去坐。”   武承嗣亲热地挽着武三思进了王府,说说笑笑来到贵客堂,两人分宾主落座,聊起了少年时之事,说到趣处,两人皆抚掌大笑。   闲聊片刻,武三思喝了一口茶,不露声色道:“刚才我听丁香说,芙蓉侄女上午来找过我,她回府了吗?”   “我来问一问。”   武承嗣招手把一名侍女叫上来,对她道:“去看看二姑娘回来没有,若她回来了,让她过来一趟。”   侍女行一礼,快步去了,武三思喝了一口茶,又不紧不慢道:“这次圣上命我负责清查薛怀义余党,清查才两日,薛怀义营私结党,结果令人触目惊心,估计不少人都要倒霉了。”   武承嗣的眼皮猛跳两下,武三思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这时,武芙蓉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她刚刚才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回自己房中,便被父亲找来了。   听说三叔也在,让武芙蓉不由暗暗吃了一惊,她心中同时也升起一线希望,如果三叔能替她解决薛怀义那件事,那她就不用再去求太平公主了。   她走进贵客堂,向武三思行了一礼,“侄女参见三叔!”   “呵呵!芙蓉侄女愈发俏丽了。”   武三思笑着请武芙蓉坐下,他这才取出了两封信,意味深长道:“这是我在清查薛怀义往来信件时发现的两封信,侄女应该认识它吧!”   武芙蓉心中怦怦直跳,她认出了这两封信,正是她写给薛怀义的私人信件,里面不仅有肉麻的效忠言语,更有冬狩猎杀的一些计划建议,她就是为这两封信昼夜不宁,没想到三叔竟然拿出来了。   “三叔,能不能……还给我?”武芙蓉恳求地望着武三思。   “我当然不能让侄女被薛怀义连累,所以我特地来送还侄女。”   武三思笑眯眯把信递给了武芙蓉,武芙蓉一把接过信,紧紧把它们捏在手中,激动得手都有点发抖了。   一旁的武承嗣也坐不住了,这个结果也着实出乎他的意料,难道武三思转了性,准备和自己和解了吗?   武三思叹了口气,诚恳地对武承嗣道:“过去我们兄弟或许有点误会,发生一些不愉快之事,圣上也多次告诫我们兄弟要团结,武氏家族要团结,希望我们兄弟从此能够捐弃前嫌,携手共进。”   尽管武三思说的话像涂了蜜一般,但武承嗣心中却暗暗冷笑,无非是自己倒了霉,没有资格和他竞争太子之位,他才跑来拉拢自己。   虽然明白武三思的目的,但武承嗣却宁愿投靠太平公主,尤其他一直怀疑舍利案就是武三思在幕后操纵,构陷自己被罢官入狱,这个心病未消,就算武三思给他再大的人情,他也不会轻谈‘和解’二字。   武承嗣沉默不语,武三思很清楚他的心思,他叹息一声道:“有件事我一直愧对兄长,其实我完全可以提醒兄长,使兄长能够看透上官婉儿的陷阱,但我犹豫不决,又不敢轻举妄动,最后导致兄长蒙冤入狱,如果不说出来,我良心不安。”   武承嗣一怔,粗浓的眉毛顿时竖起,狠狠瞪着武三思,“你的意思是说,我是被上官婉儿所害?”   武三思缓缓点头,“不仅是兄长,还包括薛怀义,舍利案其实就是她一手策划。”   “三叔可有什么证据?”武芙蓉在一旁问道。   “证据就是阿缓王,他前年曾来过洛阳,面见了上官婉儿,就是他告诉上官婉儿,吐火罗阿陀寺内藏有弥勒舍利,然后去年春天,这个秘密便悄悄传开了。”   “三叔怎么会知道?”武芙蓉继续追问道。   武三思叹了口气,“因为阿缓王是想见圣上,上官婉儿没有替安排,他又来找我,我便知道了这件事,如果兄长不信,可以派人去吐火罗阿缓城,相信阿缓王会告诉兄长真相。”   武承嗣毫不怀疑是上官婉儿在幕后操纵,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咬牙切齿道:“此仇不报,我武承嗣誓不为人。”   武三思眼睛眯了起来,缓缓道:“兄长,那个女人着实心机歹毒,暗助李氏,威胁武氏,为了武氏家族的利益,不如我们兄弟联手除掉她。”      第176章 李泉买地      灵州也就是今天的宁夏银川一带,由于它具有得天独厚条件,阳光充足,灌溉便利,使这里成为唐王朝的粮食高产区,同时盛产各种水果,以甜瓜和西瓜最为著名。   汉唐时代,中央朝廷不断迁移中原民众到灵州一带开垦土地,兴修水利,同时历代皇帝又将大量的土地赏赐给达官贵人,在灵州的黄河两岸形成了大大小小上千座庄园。   李泉来灵州已经快半个月了,她来灵州是因为一名张掖的商人给她介绍了一座庄园,占地约二十顷,因为有契权纠葛,对方愿意便宜两成出售。   李泉购买庄园的目的是为了自己种葡萄酿酒,一方面为了降低成本,另一方面她也不想受制于人,但她没有信心一鼓作气买下庄园,打算只去十天左右,先考察一下便返回洛阳。   但计划往往没有变化快,她没有看上原本打算购买的那座庄园,感觉那座庄园的光照还是不足,南面有一座大山遮挡,全年至少有三四个月的时间都照不到太阳,对种植葡萄极为不利,这让李泉很不满意。   灵武县城内的一家酒肆内,二楼靠窗处,李泉郁郁不乐地喝着闷酒,王轻语就坐在她对面,她陪同李泉一路从长安过来,不辞劳苦,此时她很理解李泉心中的失望。   “泉大姊,要不我给你另外介绍一座庄园吧!”王轻语笑道。   “你也有庄园?”李泉停下酒杯,不解地望着王轻语。   王轻语轻轻点头,“王家在这边也有几座庄园,是很多年前购置,事实上也顾不过来,只安排一名执事在这里管理,如果泉大姊感兴趣,我可以领大姊去看一看,如果满意,我能做主。”   “这——”   李泉有点为难,她怎么能要王家的庄园,王轻语能陪她来灵州,她已经感激不尽了,怎么还能再提出非分的要求——   “谢谢你的好意,庄园以后再说吧!”   李泉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沮丧之色,她太渴望得到自己的葡萄庄园了,灵州之行是那么令她失望。   王轻语笑了笑又道:“王家在灵州有三座庄园,而这三座庄园对于王家而言都无足轻重,我兄长甚至从未踏足,事实上,这三座庄园属于我,转让时只要告诉父亲一声,我愿意把其中一座庄园卖掉,为什么不可以呢?”   王轻语见李泉有点动心了,又笑着劝她道:“要不我们先去看一看吧!”   “这——好吧!”   李泉终于被王轻语迂回的办法劝服,先去看看应该没有关系,“那我们就先去看看,庄园在哪里?”   “在黄河东岸,过了黄河就到!”   两人匆匆吃了一点东西,便起身前往庄园,王轻语介绍给李泉的庄园位于黄河东岸,距离黄河灵武渡口很近。   她们渡过了黄河,乘坐马车在一望无际的麦田内缓缓而行,十几名王家武士则骑马护卫在两旁。   泥路不太平坦,马车行使在上面略有点颠簸,但李泉依旧兴致勃勃,透过窗户向外面的大片麦田张望。   春耕将至,麦田内到处是忙碌的农人,推犁催牛,翻耕着肥沃的土地,一条条灌溉沟渠内的水在缓缓流淌,长在沟渠两旁的柳树枝条已经变绿了,一群群鸟儿在树上的鸣叫,处处洋溢着早春的气息。   这一切都让李泉感到心旷神怡,她笑问道:“轻语,你们庄园的土地也种麦粟吗?”   “我们要去看的这座庄园是种甜瓜和葡萄,王家的另外两座庄园是种麦子。”   “哦——”李泉的心中开始期待起来,她不断探头向前方望去。   马车从一处山坳走过,山坳高不足百尺,低缓的山坡上长满了茂密的松林,一眼望不见边际,劲风吹过,松涛如海。   走过山坳,李泉眼前顿时一亮,眼前出现了大片肥沃的土地,两边是低缓的丘陵,延续着茂密的松林,一条灌溉河渠从东北方向流淌而来,汇聚在西南角,在低洼处形成了一片数百亩的湖泊,又继续穿过一处山坳流走。   在肥沃的土地里布满了甜瓜藤蔓,远处还有一片片搭好的葡萄架,在东面山脚下,有一座不大的山村,约十几户人家。   李泉一眼便看中了这座庄园,这里灌溉便利,阳光充足,正好位于一座谷地内,气候四季温暖,而且土质是沙壤,简直就是种植葡萄的宝地。   “轻语,这片土地都是吗?”   王轻语指着远处一片隐隐约约的松林道:“从远处那边松林到这里,大约有五十顷土地,这里最适合种葡萄。”   “我也看出来了!”   李泉轻轻叹息一声,“这里真的很好。”   “大姊喜欢这里吗?”   李泉点点头,眼睛充满了向往,她真的很喜欢,王轻语便笑道:“既然喜欢,就买下来吧!”   “这……这要多少钱?”这才是关键,五千亩土地,至少价值四五万贯,她哪有那么多钱?   “如果大姊想买,八千贯钱就可以成交。”   “八千贯!”   李泉惊得目瞪口呆,不是太贵,而是太便宜了,灵州的下田都要三贯钱一亩,这里比上田还要肥沃,折合每亩只要一贯五百钱,连半价都不止,天下哪有这么便宜之事?   李泉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王轻语在半卖半送呢,她连连摆手,“不!不!王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要。”   尽管她很喜欢这座庄园,但她知道,这座占地五千亩的庄园至少价值四万贯,王轻语居然八千贯卖给她,因为王轻语知道她只拿得出一万贯钱,这个人情她可承受不起。   王轻语却走回马车,从挂在车壁的皮囊中取出厚厚一叠文契,笑着递给李泉,“这是庄园的地契,大姊请收下!”   “我不能要这份地契。”   李泉无能如何不肯接受地契,她把地契推还给王轻语,“轻语,并不是我客气,实在是我找不到理由接受你的慷慨,就算按最低市价我也买不起,多谢你的好意!”   “大姊不要按市价来算,当初王家拿下这块地是三贯钱一亩地,总价也只有一万五千贯,我实际上是一半多一点卖给大姊,如果大姊一定要个理由,那理由很简单,若没有臻公子在嵩山的相助,王家不知要被那个妖道敲诈走多少钱财,他还救了我的性命。”   李泉听得一头雾水,她根本就不知道兄弟曾救过王轻语,更不明白什么‘妖道’,她一脸困惑地望着王轻语。   王轻语叹了口气,指着远处一座红色小楼道:“那座小楼是管理庄园的地方,我们去坐一坐!”   两人上了马车,不多时来到了小红楼前,庄园执事在半路上便赶来迎接,这名姓蒋的执事约三十岁左右,看起来颇为干练,他只是王家的小执事,王轻语到来令他感受到很大的压力。   他诚惶诚恐将王轻语迎进了客堂,又跑去找人打扫房间,令妻子煎茶烧饭,王轻语打量一下客堂,布置虽然简单,不过倒也干净整洁。   王轻语笑道:“大姊,这里还算干净,我们今晚就在这里歇息一夜吧!”   李泉点了点头,“我无所谓,你来安排!”   这时,蒋执事的妻子端进来两杯热茶,王轻语笑着向她点点头,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一股热流直暖肺腑,令她们舒服了很多。   李泉放下茶杯,又问道:“轻语,你刚才说阿臻在嵩山救了你,这是怎么回事?”   李泉知道去年年底兄弟去了一趟嵩山,没想到兄弟的嵩山之行竟然和王家有关,使她心中充满了好奇。   王轻语便将嵩山发生之事详详细细告诉了李泉,最后她叹息一声道:“李公子对王家的大恩我们无以为报,把这块地卖给大姊其实是我父亲的意思,本应该无偿送给大姊,作为对李公子帮助王家的一点心意,现在只收一半钱,王家已经很歉疚了。”   王轻语又将地契推给了李泉,“我已经在上面签字画押了,只要泉大姊再签上自己的名字,这座庄园就是大姊的了,请大姊务必收下。”   “这——”   李泉沉思片刻,虽然她已经理解王家的诚意,但这座庄园能不能接受,她还得征询兄弟的意见,如果兄弟不肯接受王家的人情,那她也不能接受。   想到这,李泉便笑道:“这样吧!地契先不要给我,但原则上我接受王家的好意,不过这件事等我回洛阳再最后决定,可以吗?”   王轻语知道她是要回去征求李臻的意见,便欣然答应了。   李泉又和王轻语走出小红楼,来到田埂旁,望着这座一望无际的庄园,李泉心中异常激动,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一种预见,这片土地很有可能将要属于自己了。   在去年她还是一个敦煌的家庭主妇,只有祖传的三十亩薄田,但只过了短短的大半年时间,她便成为一个拥有洛阳旺铺的商人和拥有五千亩土地的大地主,这一切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说到底,还是沾了她兄弟的光,他才是自己一切财富的根源。   “考虑归考虑,我觉得大姊还是先把葡萄种起来吧!”王轻语在一旁笑吟吟建议道。   李泉对王轻语充满了感激,不仅仅是出于感激,而且她们两人十分投缘,她从内心深处希望王轻语能成为自己的弟媳。   李泉想了想笑道:“今天还是正月十六,种植葡萄还来得及,而且土地还是熟地,完全可以直接播种,如果这件事定下来,我就打算尽快买到上好的葡萄苗,在二月初插种,搭好架子,那么今年就能有第一次收成了。”   “大姊要葡萄枝苗还不容易吗?我们在长安园圃内就种有高昌最好的紫玉葡萄枝苗,我可以送给大姊一批,等今年收成后再扩大补苗,这样可以直接从长安取苗过来,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李泉心中大喜,王家居然有紫玉葡萄的枝苗,那可是高昌最好的葡萄,据她所知,这种紫玉葡萄苗根本不准外传,王轻语竟毫不保留地送给自己。   她心中对王轻语的细心妥帖感激不尽,便握住她的手诚恳地说道:“不过我还是要先回一趟洛阳,这件事我得征求阿臻的意见,如果他不反对,我就接受轻语的美意。”   王轻语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大姊就放心回去,种葡萄之事我来替大姊安排,王家有最好的种葡萄农匠。”   李泉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感叹,这么好的姑娘若不成为自己的弟媳,简直就是天理不容了。      第177章 危机如影      在薛怀义伏诛三天后,李臻便陪同上官婉儿前往陕县祭祖。   陕县也就是后世三门峡,上官婉儿的祖父上官仪就葬在陕县,她已经近五年没有回乡祭祖,同行者还有上官婉儿的母亲郑氏。   李臻还是第一次看见上官婉儿的母亲,她也深居宫中,因曾在掖庭宫为奴,操劳太多,身体十分糟糕,怕风怕光,基本上都坐在车内,车帘紧闭。   只有在离开洛阳皇宫时,李臻才惊鸿一瞥地看见了她的容貌,是一个面色苍白的老妇人,穿得很朴素,看起来就像个老仆妇。   李臻带着十几名内卫士兵护卫着两辆马车缓缓西行,此时已是早春时节,天气乍暖还寒,官道两旁的垂柳已泛起青绿之色,尽管黄河还没有解冻,但沿途所见的小河已冰雪融化,溪水潺潺,原野和森林里充满了初春的气息。   “李统领在想什么呢?”旁边马车拉开车帘,露出上官婉儿白皙秀美的脸庞。   “没什么,我在感受春天的气息。”   李臻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问道:“舍人怎么不和母亲坐在一起?”   上官淡淡道:“她不喜欢和我说话,说两句就要吵架,所以我们各寻安静。”   “抱歉,我不该问。”   “没关系,宫里人人都知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上官婉儿修长的细眉稍稍扬起,压低声音道:“你想通了吗?为什么我要你陪我去陕县?”   李臻沉思良久,还是摇了摇头,“能否请舍人明示?”   “杖毙了薛怀义,但事情并没有结束,接下来还要清洗薛怀义的势力,那些从前依仗着薛怀义的权势为虎作伥之人都在清查范围,不仅如此,还薛怀义十年来收敛的天量财富,也要一一清理,这个时候我最好回避,以免有些人拿我来做文章,当然,我也希望你回避。”   李臻默默点头,他能理解上官婉儿的良苦用心,他扳倒薛怀义的操刀手,这个时候上官婉儿让自己离开洛阳,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虽然明白了上官婉儿的良苦用心,但不知为什么,李臻心中还是有一丝困惑不解,这个时候离去,似乎有点不太符合上官婉儿的性格。   上官婉儿看出了他眼中的一丝困惑,她不由嫣然一笑,眼波流动,慢慢放下了车帘。   ……   傍晚时分,一行人在一座叫做风平镇的小镇落了脚,风平镇不大,约七八十户人家,因长洛官道从小镇中穿过,使镇子里颇为热闹。   酒肆、客栈、青楼、骡马店、商铺等等一应俱全,随处可见南来北往的商人,李臻在镇子最西面找到了一家条件不错的客栈,名叫顺风客栈,客栈生意不错,基本上都住满了客人,他们运气不错,还有两座独院没有客人,便被李臻包了下来。   这次西行,李臻本想多带一些弟兄保护,但上官婉儿不愿高调,将随行人数压缩到最少程度,连同李臻在内,只有十三名内卫士兵护卫,而上官婉儿和母亲郑氏也只各带一名贴身侍女,一共只有十七人。   尽管他们一路西行都十分顺利,没有遇到任何可疑之人,但出于谨慎考虑,李臻还是在客栈四周布置了几名岗哨。   上官婉儿和母亲郑氏都已安顿下来,李臻却来到客栈前堂,找到了客栈掌柜,掌柜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姓杨,长得一团和气,脸上永远挂着谦虚的笑容。   杨掌柜见多识广,尽管上官婉儿和母亲郑氏都身着普通人服饰,但她们气质却不同寻常,尤其还有十几名武艺高强的随从护卫,杨掌柜便知道他们非富即贵,不是一般人。   他陪着笑脸对李臻笑道:“小店规模在风平镇虽不是最大,但最干净整洁,伙计伺候周到,饭菜也可口,很多长安和洛阳的官员家眷们都愿意在小店落脚歇息,我们一定会让公子满意。”   李臻也知道他说得不错,客栈确实干净整洁,连上官婉儿都比较满意,不过他考虑更多的却是安全问题。   在神都洛阳,一般都不敢轻易用暗杀方式对付官场政敌,无论成败,后果都很严重,但出了洛阳,就不会有什么顾忌了,上官婉儿这些年也树敌无数,难保有心人会不动心思。   “客栈内有多少三人以上结伴的住客?”李臻一边翻看着登记簿,一边问道。   “店里客人大多是两三人结伴,以商人为主,很多都是从河东过来,也有从长安过来。”   “那今天来住店的客人有多少?”   “今天倒不多,只有三拨客人,除了公子一行人外,还有就是两批从长安过来的商人。”   这时,李臻发现登记簿上一群住店客人竟然有六人之多,只比他们早来半个时辰,他指这条记录问道:“这些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他们是皮毛商人,从长安结伴过来,据说是去伏牛山收购皮毛。”   “去伏牛山要经过这里吗?”李臻眉头一皱问道。   “公子有所不知,我们风平镇向南走可以去南阳,每年这时候都会有皮毛商去南阳收购上等狐皮。”   虽然掌柜解释得合情合理,但李臻还是觉得人数偏多了,他从前堂回来,立刻找来两名属下吩咐道:“去查看一下前面的住店客人,尤其要注意今天住店的一群人,大约有六七人左右,看看他们可是练武之人?”   两名属下答应一声,匆匆去了,这时,李臻一回头,却见上官婉儿带着贴身侍女小娥缓缓走了过来,只见她已换了一身衣裙,上穿黄色襦衣,下著一条淡紫色的宽幅长裙,双臂缠绕着红帛,雪白的胸前挂着一串璀璨的明珠项链。   只见她头梳高髻,发髻正中扎了一朵白色透着粉红牡丹绢花,一缕乌黑的秀发垂在雪白俏丽的脸庞上,双眸明亮如宝石,眼中蕴含着笑意。   “李公子,我想去喝杯酒,你陪我去吧!”   “去外面不安全,这家小店就有酒菜,不如我让伙计送到姑娘房中去?”   “那当然也可以。”   上官婉儿浅浅笑道:“不知公子是否愿赏脸,陪我小酌一杯?”   李臻欣然道:“能陪姑娘饮酒,是李臻的荣幸,李臻怎敢拒绝。”   上官婉儿眼波流转,向他抛了一个媚眼,便转身向小院走去,李臻一直望着她走远,这才去找杨掌柜安排众人酒菜。   房间里灯光明亮,两名伙计送来了酒菜,有七八样小菜,两壶上好的葡萄酒,上官婉儿打发小娥去照顾母亲郑氏,房间里只有她和李臻两人。   上官婉儿喝了几杯酒,脸上涌起了红晕,她一双美眸注视着李臻笑道:“你在想什么,能告诉我吗?”   李臻也喝了几杯酒,尤其今晚上官婉儿没有和他相对而坐,而是坐在他身边,使他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低低叹口气道:“我在想会不会被调回圣上身边。”   上官婉儿媚然一笑,香肩靠近了李臻,身体半依在他身上,红唇在他耳边低语,“你知道她为什么放过你吗?”   李臻注视着她丰满的红唇,他心中一缕情丝被撩动,终于慢慢靠上去,喃喃低声道:“我知道!”   两人唇齿相吸,温润滋味令李臻陶醉其中,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大喊,“有刺客!”   李臻一惊,神智立刻恢复,只听院子里传来‘咔!’的一声轻响,李臻几乎出于一种本能,一下将上官婉儿扑倒在自己身下。   一支箭头闪烁着蓝色的狼牙弩箭射穿了窗户,擦着李臻头顶,从上官婉儿刚才坐的位子飞射而过,钉在上官婉儿身后的墙上。   ‘砰!’的一声巨响,两名黑衣人撞开窗户,先后翻进房间内,手中长剑闪光闪闪,上官婉儿吓得惊叫起来,李臻飞速抽出身后长剑,一跃而起,手中剑如闪电刺出,一名蒙面黑衣人躲闪不及,被一剑刺穿胸膛。   另一名黑衣人不顾死活地向上官婉儿扑来,李臻反应迅速,一脚侧踢,正中黑衣人后腰,黑衣人被踢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这时,正在隔壁小院内吃饭的内卫士兵们听到了动静,纷纷向这边赶来,窗外传来叫骂声和刀剑相击的声音,刺客不止两人。   李臻虽然将另一名黑衣人踢倒,有了搏杀此人的机会,但他却不敢离开上官婉儿,唯恐离开一步,又有刺客杀进来,他拉起上官婉儿,向墙角退去。   果然不出李臻的所料,就黑衣人被踢到的同时,从外间又杀入一名蒙面黑衣人,手执长剑,从左面包抄,被踢翻的刺客站起身,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寻找下手机会,杀机一触即发。   李臻一手执剑,另一只手拉住上官婉儿的手臂,将她紧靠在自己身后,目光冷厉地盯着两名黑衣刺客,上官婉儿躲在李臻身后,吓得浑身发抖。   这时,外屋传来急促的奔跑声,这是支援的内卫赶到了,两名刺客对视一眼,一齐挥剑扑上。   两支剑一左一右同时向上官婉儿刺去,待近身只有一尺,李臻猛地向后退去,将上官婉儿完全挡在自己身后,长剑一挥,封住了右面黑衣人刺来之剑。   ‘当!’一声脆响,李臻一剑挑开了对方之剑,但两名刺客极为狡猾,配合默契,虽然右面之剑是刺向李臻,被李臻挡开,但左面之剑却得到了掩护,剑光一闪,刺而向上官婉儿的咽喉,又快又狠。   形势异常危急,上官婉儿见剑尖已到眼前,吓得她尖叫起来。   李臻不加思索,身子一侧,用肩膀挡住了上官婉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弩箭从窗外射入,箭矢快疾无比,正射中了左面刺客的手腕。   剑尖刺穿了李臻的皮甲,他只感到左肩一阵刺痛,随即刺痛消失,刺客一声闷哼,长剑顺着他的肩膀‘当啷!’落地。   李臻身体已经站稳,飞起一脚狠狠踢在刺客的面门上,刺客惨叫一声,翻身倒地,与此同时,门外冲进一名内卫士兵,一跃扑上,将右面刺客扑倒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三名刺客一死一伤一生擒,又有几名内卫士兵冲了进来,李臻惊魂稍定,急令道:“抓住他们,要活的!”      第178章 刺客来历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两名刺客见刺杀已失败,皆同时握拳,食指指环上立刻跳出一根蓝汪汪的毒针,猛地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内卫士兵们急按住他们的双手,但两名未死刺客开始浑身抽搐,片刻皆口吐白沫而死。   内卫士兵见他们已无法救活,只得站了起来,默默望着地上的三名刺客,房间一片寂静。   这时,上官婉儿才终于惊魂恢复,她想起刚才差点从阎王殿里走了一圈,心中后怕之极,她忍不住扑进李臻怀中,浑身瑟瑟发抖。   李臻轻轻拍了怕她的肩膀,低声安慰她几句,随即扶她去隔壁母亲郑氏的房内,母女二人逃脱一难,皆相拥而泣。   李臻走到院子里,只见院子里躺着五名黑衣刺客的尸体,其中两人都是中毒自尽,竟然有八名刺客,李臻脸色极为难看,这些此刺客是怎么混入客栈,居然令他们防不胜防。   这时,队正张燃上前抱拳道:“启禀统领,八名刺客身上都无任何线索,卑职打算从毒针着手调查。”   没有线索在李臻的意料之中,既然是死亡刺客,对方怎么可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点了点头,又感激地拍了拍张燃的肩膀,“刚才多谢了!”   刺客剑上都淬有剧毒,刚才刺客的长剑已刺穿他的皮甲和内衣,差点一点刺破他的肌肤,要不是张燃及时一箭射中对方手腕,使长剑力量消失,恐怕他此时已横尸房内。   对方手段极为毒辣,让李臻第一个反应就是太平公主派来,不过也不一定,或许是武承嗣、来俊臣,甚至是武三思,更有可能是薛怀义的余党。   这时,一名内卫士兵将客栈掌柜揪了过来,杨掌柜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内卫士兵抱拳道:“卑职刚才奉统领之令去调查六名皮毛商人,他们却不在房内,伙计说他们出去吃饭了,却骗了我们,那六人根本就没有出去,而是躲在马厩内。”   李臻看了一下地上的尸体,又冷冷问道:“可是有八名刺客,还有两人是从哪里?”   “回禀统领,应该是十名刺客,他们分成两批入住客栈,他们买通了伙计,修改了入住时间,且刀剑都藏在伙计的房内,还有两人现在不知去向。”   李臻目光冷厉地向客栈掌柜望去,“你怎么给我解释?”   杨掌柜吓得浑身发抖,颤抖着声音道:“小人真不知这件事,是伙计接待他们。”   “你是掌柜,你会不知道?”   李臻重重哼了一声,又问道:“那名伙计在哪里?”   “启禀统领,我们在伙计房内发现了那名伙计的尸体,所以卑职大喊有刺客。”   李臻恶狠狠盯着掌柜,他猜这掌柜肯定也拿到了好处,才向自己隐瞒了那群人入住时间,事关房钱结算,他怎么可能让一个伙计接待?   李臻一挥手,对张燃令道:“拉他下去拷问,我要得到详细报告。”   张燃和几名士兵将掌柜拖了下去,其余士兵又处理了刺客尸体,李臻转身回到了房内。   上官婉儿已经从刺杀的惊魂中恢复,她搬到了隔壁的空屋,坐在灯下沉思不语,李臻缓缓走进了房间,不等李臻开口,上官婉儿低声问道:“有什么线索吗?”   李臻摇了摇头,“刺客身上看不出他们的来历。”   “哼!”上官婉儿冷哼一声,银牙紧咬,“今天杀我者,我明天要让他付出百倍代价!”   “舍人觉得会是谁下的手?”李臻问道。   上官婉儿走到窗前,注视着窗外的一轮半月,良久才低声道:“我不知道会是谁?但我知道一点,应该不是太平公主所为。”   “为什么?”李臻感到很惊讶,他倒觉得最大的嫌疑那就是太平公主,上官婉儿居然认为不是。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她。”   上官婉儿淡淡笑道:“她是一个很有头脑,很有手腕之人,或许她也会派刺客,但那只是对你或者其他中等级别的官员,如果她要杀我,她绝不会自己的动手,而是会假手于其他人,坦率地说,我倒觉得有可能是武承嗣。”   “武承嗣?”李臻不解地望着上官婉儿,他不知道她怎么会得出武承嗣的结论。   “很简单,有人出卖了我。”   李臻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武三思!”   上官婉儿缓缓点头,“这是我犯下的最大一个错误,相信了一个不该相信的人。”   这时,上官婉儿拔掉了头上玉簪,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头,她慢慢走到李臻面前,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一双美眸深深注视着他,眼中如梦似幻。   她丰润的红唇离他脸庞越来越近,在耳边呢喃低语,“阿臻,你竟然用身体为我挡剑,你知道那一刻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李臻温柔地抚摸着她长长的秀发,他能感受到她内心的害怕和无助,她雪白的脖颈传来阵阵幽兰,令他心醉,耳垂触碰到了她柔软的红唇,如果一股电流通往全身,他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被她悄然拨动了,这一刻,他心中充满了对她的爱怜。   ……   上官家族是陕州望族,尽管上官仪曾遭到武则天的严厉惩处,家眷被没为官奴,但并没有影响到上官家族在陕州的地位。   上官家族的祖宅位于陕县南城外一处风景秀丽处,依山傍水,四周是大片农田,一片片树林间杂其中,初春时节,树林内小鸟在忙碌地筑窝,小河内随处可见一群群野鸭在戏水,呈现出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上官婉儿虽是天子心腹,权势极大,但她的回来却十分低调,除了家族一些核心人物,基本上没有惊动其他人,当地官府也没有得到消息。   上官婉儿住在族宅的贵客房内,由两内一外三个院子组成,上官婉儿和母亲以及几名贴身侍女各住一座内院,而李臻则带着十几名侍卫住在外院。   但考虑到上官婉儿曾在途中遇刺,李臻更是与上官婉儿同住一院,昼夜保护她的安全。   清晨,房间里响起上官婉儿银铃般的笑声,她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地描着眉线,媚眼儿瞟了一眼李臻,“你是不是不愿意陪我去爬山?”   李臻就站在一旁,笑着躬身道:“姑娘有令,李臻怎敢不从!”   上官婉儿这几日心情舒畅,笑声如春风拂面,连秀眉中也荡漾着春色,她抿嘴儿笑道:“你若不想爬山,那我们可以坐船去游湖钓鱼,南面有片小湖,我小时候祖父经常带我们去钓鱼。”   “还是去爬山吧!登高望远令人心境开阔。”   “嗯!山上还有一座我祖父的赏梅别院。”   上官婉儿眼波流转,嘴角漾着俏皮的笑意,“今晚我打算就住在别院,李统领,你可要贴身保护我的安全哦!”   “李臻遵令!”   就在这时,一名侍女匆匆走到房门口,禀报道:“姑娘,京城来了一名公公,送来了紧急消息。”   上官婉儿脸上的笑意消失,不免有些意兴阑珊,她放下眉笔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一名宦官被侍女带到上官婉儿的起居房,他叫罗安明,在御书房伺候,是武则天心腹宦官之一,他很惊讶地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臻,李臻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啊!   他心念一转,顿时若有所悟,连忙上前跪下,“安明参见上官舍人!”   “这么急急赶来,有什么事吗?”   “圣上让我带口信给舍人,让舍人尽快处理好私事回宫,而且……”   说到这,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臻,李臻明白他的意思,有些话不便当着自己面说,他转身便向外面走去。   “就留在这里!”   上官婉儿叫住了他,又对罗安明道:“李统领是圣上信得过之人,还有什么话尽管明言。”   “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圣上政务繁重,太平公主几次提出替圣上分忧,都被圣上婉拒了,圣上希望舍人尽快回京替她分忧。”   上官婉儿丝毫不感到意外,她点点头对罗安明道:“你回去告诉圣上,我明天中午启程返京。”   罗安明行一礼,便起身离去了,等他走远,李臻有些担忧地对上官婉儿道:“姑娘今天去祭祀祖父吧!我们明天一早出发。”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不用担心,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再急也不急这一时,我们还是去登山,明天上午拜祭祖父,中午出发回京。”   上官婉儿稍稍收拾一下,换了一身方便登山的衣裙,走出房间对李臻笑道:“我们走吧!”   “你母亲呢,她不去吗?”   “她身体不好,哪里能登山!”   上官婉儿挽住他的胳膊,一双美眸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就我们两人,可以吗?”   李臻却笑着摇了摇头,“我负责你的安全,怎么登山由我说了算,我已让几个弟兄先一步上山了。”   上官婉儿无奈,只得娇声道:“那好吧!本姑娘只好从命了。”   ……   这几天太平公主的心情却很糟糕,她本想趁上官婉儿回乡祭祖的机会,填补上官婉儿在母亲身边的位子。   不料母亲却毫不含糊,一口回绝了她,宁可将需要制诰的旨意堆积在上官婉儿的官房内,也不准她染指。   这使太平公主心情极为沮丧,她为母亲待己不公而深感委屈,也为刺杀上官婉儿失败而恼火万分。   刺杀上官婉儿并不是她安排,尽管她恨不得将上官婉儿挫骨扬灰,但她心里明白,她若杀了母亲最信赖之人,无论如何,母亲不会放过她,最后只会便宜了别人。   当然,如果有别人去刺杀上官婉儿,她也乐见其成,刺杀上官婉儿一事,她是知情者。   太平公主坐在宽大的桌案后,目光阴冷地听着武芙蓉向她讲述刺杀上官婉儿失败的原因。   “我们派出十名武氏家将,做了充分准备,几次不错的机会我们都放弃了,只为了等待最好的机会,只可惜还是功亏一篑,被李臻在关键时再次救了她,父亲气得差点吐血。”   太平公主心中暗暗冷笑,这就叫准备充分吗?薛怀义的教训武承嗣根本没有吸取。   若是她安排刺杀上官婉儿,必然会趁李臻不在,或者把李臻调开,那个家伙警惕性极高,在他面前刺杀上官婉儿,成功的机会很小。      第179章 消息传开      “我也深感——遗憾。”   太平公主拉长了声调,毫不掩饰她心中的不满,“你父亲痛恨那个女人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但政治斗争的办法很多,用刺杀来解决问题无疑是落了下品,坦率地说,这件事已经把我牵连了,圣上很可能会怀疑是我下的手,你让我怎么给圣上解释?”   上官婉儿回乡祭祖之事极为隐秘,正是太平公主向武芙蓉泄露,刺杀一案在发生之前太平公主便知情了,那时她却一点不阻止,反而向他们泄露上官婉儿的去向,无疑就是暗中鼓励他们动手。   可一旦刺杀失败,她却开始指责武家把她牵连了,武芙蓉何尝不明白太平公主的心思,成功了她得利,失败了武家来担责,这让武芙蓉心中十分不满。   但她现在有求于太平公主,不敢表现出心中怒气,连忙解释道:“父亲也意识到了派人刺杀有所欠妥,但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只能尽量事后弥补,万一事发,父亲也愿意担责,绝不会连累公主殿下。”   “愿意担责?”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这个责任你父亲担得起吗?他现在是戴罪之人,一旦李臻查出这件事是你父亲所为,你觉得圣上还会轻饶你父亲吗?芙蓉,如果我没有猜错,是武三思向你们泄露了什么吧!”   武芙蓉默默点头,半晌低声道:“三叔前几天找到父亲,把我和薛怀义之间的信件给了我,令父亲很感动,三叔还说,舍利案其实是上官婉儿在幕后策划,令父亲极为愤怒。”   “所以你父亲就决定刺杀那个女人吗”   太平公主极为不满道:“武三思先用小恩小惠拉拢你父亲,然后把你父亲仇恨引到那个女人身上,你以为他是安好心吗?他是故意诱引你父亲去做蠢事,最后让你父亲万复不劫,这就是他的目的!”   武芙蓉回头再细想,心中也不由一阵惊悚,武三思和父亲一直是对头,他怎么可能如此好心替自己撇清和薛怀义的关系,她和薛怀义的信若张扬出去,无非是自己的获罪,却和父亲无关。   但武三思诱引父亲刺杀上官婉儿,却是让父亲陷入万劫不复的大罪,武三思的心机如此之深,用心是如此歹毒,她和父亲都没有意识到。   武芙蓉顿时有点恐慌起来,如果武三思掌握了什么刺杀案的证据,趁机向圣上告发父亲,恐怕父亲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   现在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太平公主能够出手救助父亲一把,这一刻,武芙蓉顾不得心中对太平公主的憎恨,连忙苦苦哀求道:“恳求公主一定要帮帮我父亲,大恩大德,我们父女都将铭记于心。”   太平公主的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她就在等这一刻,她早就猜到了武三思的图谋,但她却隐而不言。   一方面固然是她也希望武承嗣除掉那个女人,另一方面,她也在等武承嗣掉入武三思挖的陷阱,然后她再出手相救,这样武承嗣才会心甘情愿成为她的走狗,而不是所谓的盟友,她也才能趁机把武承嗣的财力、人力、物力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这桩刺杀案,无论是否成功,她李令月都是赢家。   太平公主长眉轻轻一挑,不慌不忙道:“这件事确实不好办,不过我会尽力帮助你父亲,当然,我也需要你们的配合,芙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武芙蓉无奈地点了点头,太平公主立刻道:“首先是要解散武氏家将,或者把它们并入我的太平府,这件事你先回去和父亲商量一下吧!”   ……   尽管上官婉儿被刺一事十分隐秘,上官婉儿也没有宣扬,但这件事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开始在洛阳官场内悄悄传播。   很多官员才知道上官舍人不在神都,他们也才知道,上官舍人在回乡的路上遭遇了刺客。   上午,朝会结束后不久,苏味道便如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李德昭的官房,急声嚷道:“李相,你听说上官舍人遇刺之事吗?”   李德昭刚刚被武则天任命为今年科举的主考官,他心思都在科举之上,显得心神不宁,直到苏味道说了第二遍,李德昭这才发应过来。   “你说什么?谁刺杀上官舍人?”   “谁刺杀倒不知道,但很多人都在说刺杀之事,恐怕是真的。”   李德昭眉头皱成一团,他是官场老将,深知刺杀乃官场大忌,这件事一旦被圣上知道,恐怕圣上绝不会轻饶。   李德昭忧心忡忡道:“恐怕这件事又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了。”   正如李德昭的担心,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武则天的耳中,她心中先是十分震惊,继而勃然大怒,立刻下旨,令御史中丞来俊臣全面调查此事。   武则天负手站在窗前,面色阴沉地对来俊臣道:“这件事若是谣言,给朕找到散布谣言之人,这件事若是真,给朕查到凶手,严惩不殆!”   来俊臣连忙躬身道:“微臣遵旨!”   他行一礼,便匆匆告退,武则天怒气依旧未消,虽然薛怀义也肆意妄为,但他毕竟出身市井,武则天也没有真把他视为朝臣,所以他设计谋害上官婉儿,虽然令武则天愤怒,但也最终没有追究。   但这一次又发生了针对上官婉儿的刺杀案,武则天在震怒之余,心中也十分不安,她知道正是自己对冬狩刺杀案的不追究,才酿成了今天的恶果,这一次她若再姑息,就很难给上官婉儿一个交代了。   武则天又令人将武攸绪找来,对他令道:“你可速带一千侍卫赶赴陕县,护卫上官回京,不准再出任何意外!”   “遵令!”武攸绪行一礼,便退出御书房,赶去集结侍卫。   ……   两天后,上官婉儿在大批侍卫的严密护卫下返回了神都洛阳,此时距离万众瞩目的春闱科举还有两天,关于科举的各种消息已发沸沸扬扬传遍了洛阳,她遇刺的消息反倒被冲淡了。   上官婉儿从武攸绪那里得知了她遇刺消息已在朝野传开,这着实令她心中不悦,她本想低调处理此事,不想把这件事变得复杂化,但林欲静而风不止,有人想把这潭水搅乱。   上官婉儿一路沉思不语,在进宫门时,她命人把李臻找了过来,这个时候,她和李臻的关系又变成了上级和下级。   “李统领,刺杀之事我要和你商议一下,你先去我官房稍候,我去见见圣上,然后回来再和你细谈。”   李臻默默点了点头,“卑职遵令!”   上官婉儿又深深注视他一眼,欲言又止,便笑道:“你先去吧!回头再和你谈。”   李臻行一礼,转身匆匆去了上官婉儿的官房,不多时,上官婉儿来到了武则天的御书房前,有宦官连忙进去禀报,片刻,宦官出来对上官婉儿笑道:“圣上让舍人进去!”   上官婉儿缓缓走进了御书房,只见大唐女皇武则天负手站在窗前,她连忙上前盈盈行一礼,“婉儿参见陛下!”   “你终于回来了!”   武则天的脸色露出了由衷的笑意,她走回自己位子坐下,指着旁边堆积如小山的奏卷笑道:“这些都需要制诰下发,太平倒很想替朕分忧,不过朕还是坚持等你回来。”   上官婉儿心中一跳,圣上的意思就是说太平公主想趁机争夺自己的制诰之权,但被圣上婉拒了,她心中十分感动,连忙再施礼道:“感谢陛下对婉儿的信任,婉儿将全力以赴,替陛下分忧解难。”   “嗯!朕也习惯你了,等会儿朕会让人把这些奏卷送去你官房,不过朕想问你另一件事。”   武则天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深深注视着上官婉儿,“朕听说你被刺了,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陛下,确实有此事,在距离陕县约四十里的一座小镇上,婉儿和母亲夜宿小镇,不料有刺客事先混进了客栈,骤然发动刺杀,多亏李统领舍命保护,婉儿才侥幸逃脱大难。”   “又是李臻救了你吗?”武则天意味深长地问道。   “正是,因为带的侍卫不多,所以他一路贴身保护婉儿。”   武则天笑了笑,她明白上官婉儿所指贴身的含义,看来这个李臻确实是婉儿之人,难怪婉儿化妆时他可以站在一旁。   “他总是立功,让朕怎么奖励他呢?”   “陛下,这次就不用奖励他了,他对婉儿的救命之恩,让婉儿自己来回报吧!”   武则天和上官婉儿很多时候情同母女,有时又如知己般惺惺相惜,她们之间说话也比较随意坦率,上官婉儿回绝了武则天的好意,武则天也不觉得自己被冒犯,她只是笑了笑,便将此事放下了。   “不过这件事朕一定要深查,朕绝不能容忍刺杀朝廷重臣之事一再发生,事关朝纲稳定,朕不会再姑息刺客。”   武则天的表态在上官婉儿的意料之中,有心人故意传播自己被刺的消息,就是为了逼圣上严查此事,这绝非是为保护自己的利益,而是有人想借此事兴风作浪。   上官婉儿沉吟片刻问道:“不知陛下打算派谁来调查此案?”   “朕已经决定让来俊臣接手此案,希望婉儿能够配合他,把刺客背后的真凶揪出来,朕绝不会再轻饶!”   上官婉儿心中顿时涌起一丝不安,圣上竟然派来俊臣来调查此案。      第180章 李泉求香      上官婉儿忧心忡忡地回到自己官府,走进房间,正喝茶等候的李臻连忙站了起来,他看出上官婉儿面带忧色,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上官婉儿在自己位子上怔怔坐了片刻,仿佛没有听见李臻的疑问,这时,侍女小娥端着两杯茶走了进来,上官婉儿慢慢喝了一口茶,这才叹了口气,对李臻说道:“圣上令来俊臣调查刺杀之案。”   “舍人觉得来俊臣调查不妥吗?”李臻又问道。   上官婉儿缓缓摇头,“此人一向善于借题发挥,不择手段,他主持调查的案子十之八九会形成冤案,如果让他来调查刺杀案,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说不定最后会变成我自己编造的苦肉计。”   “不至于吧!”   “有什么不至于!”   上官婉儿冷笑一声,“薛怀义最后被杀,虽然是圣上自己下的决心,却是我一手策划,我太了解她,如果她又有点后悔,一定会迁怒于我,又掉过头借这个案子来处罚我,完全有可能啊!”   李臻这才明白上官婉儿的忧心,原来是忧心武则天后悔处死薛怀义,听起来虽然有点匪夷所思,但圣意难测,既然连最了解武则天的上官婉儿都这样说,必然是有所依据。   李臻笑了笑说:“我刚才也一直在想这件事,这件事应该是极为隐秘,只是当事双方才知道,但这件事居然传遍朝野,闹得沸沸扬扬,最后连圣上都知道了,这明显是有心人在兴风作浪,想借这桩刺杀案来达到自己的某种目的,现在来俊臣再参与进来,我想事态会变得更加复杂,未必会演变成舍人担心的苦肉计。”   上官婉儿沉思了片刻,轻轻点头说:“你说得很对,这桩刺杀案的水很深,我不要轻易涉入,在岸边旁观便可,不过我们也要提高警惕,坚决制止这桩案子向我们不利的一面发展。”   上官婉儿起身负手走了几步,又回头注视李臻道:“如果你发现什么情况,要及时和我商量,千万不要擅自行动。”   上官婉儿放弃了命令式的语气,而改用商量的口吻,以表示对李臻的尊重,李臻很满意她态度的变化,笑着微微欠身,“李臻愿随时为上官舍人效力!”   上官婉儿脸一红,洁白的贝齿轻轻咬了一下丰润的红唇,媚眼如波,轻轻向他瞟去,却不知她想到哪里去了?   ……   离开了皇宫,李臻回到自己家里,刚进门便听见了大姊咯咯的笑声,他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惊喜,大姊回来了。   这时,有丫鬟跑进屋禀报,李泉抱着秀儿从房间出来,老远对李臻笑道:“老姊回来了,你也不来打个招呼吗?”   “阿姊什么时候回来的?”李臻笑着走上前问道。   “我昨天就回来了,听说你也出去了?”   “我护卫上官舍人回乡祭祖,今天上午才回来。”   李臻走上前,捏了捏秀儿的小脸蛋,大姊离家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要逗她玩一会儿,小家伙已经认识了他,张开双臂,含糊不清地嚷着什么?   李臻自己秀儿是要自己抱她,他把孩子抱了过来,在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笑道:“咱们不要娘亲了,跟阿舅过日子!”   “去!你在胡说什么?”   李泉拧了他耳朵一下,又把孩儿抱了过去,笑道:“去吃午饭,我有事和你商量呢!”   李臻跟随大姊走进后堂,饭菜都摆在桌上,却不见曹文,李泉出去的这段时间李臻也几乎没有见过曹文,据说他在全力以赴备考科举,李臻也懒得问他。   “大姊去灵州情况如何?”李臻坐下来笑问道。   “你先吃饭,我再慢慢告诉你。”   李泉回来后忙昏了头,整理酒铺、清点存货、核算帐目,她根本没有时间考虑灵州庄园,正好今天中午兄弟回来,她才想起庄园之事,是要和李臻商量一下庄园,尽管庄园的地契已在她手中,但她还没有在上面签字画押,毕竟王家让出了巨大的利益,没有兄弟的同意,她不敢轻易接受这个利益。   李泉把秀儿交给林婶,她回房取来地契,放在桌上推给了李臻,“你看看这个!”   李臻一边吃饭,一边翻看地契,笑道:“五千亩地的庄园,大姊已经买下来了吗?”   “你没见我还没有签字画押吗?地契是拿回来了,但你不同意,我哪里敢签字?”   “为什么?”   李臻奇怪地放下筷子,拾起地契细细看了一遍,这才看明白,原来是王家的庄园,以八千贯的价格转让给李泉,李臻眉头一皱:“五千亩土地居然只要八千贯钱,这太便宜了吧!”   “就是啊!洛阳城外的上田都要五十贯钱一亩,虽然灵州稍微偏远,但八贯钱一亩还是要的,这五千亩土地至少价值四万贯钱,王家却以两成的价格卖给我,尽管轻语口口声声说王家买来就便宜,但我哪里敢要?你说说看,我能做这笔交易吗?”   “王轻语也和你一起去了灵州吗?”   李泉点点头,“她说闲来没事,索性陪我一起去,其实我知道,她得知我要去灵州买地,就已经决定把王家在灵州的庄园卖给我了,她知道我只有一万贯钱,所以只卖给我八千贯钱。”   “她为什么这样做?”李臻不解地问道。   “还不是为了报恩呗!她说你在嵩山对王家有恩,难道不是吗?”   李臻这才想起嵩山之事,原来王轻语没有忘记,借大姊去灵州买庄园之事来回报自己,当然这件事没有王轻语的父亲答应,王轻语也不敢随意把五千土地贱卖,可见这也是王家的意思,李臻心中对王轻语不由又有了几分好感。   李臻想了想又问道:“那座庄园大姊想要吗?”   “我怎么会不想要呢?”   李泉叹了口气,“那座庄园无论土质、日照、灌溉都非常适合种植葡萄,完全不亚于高昌,在那里我可以种出最好的葡萄,酿出最好的葡萄酒,可是……我也不知该怎么说。”   李臻笑道:“大姊如果喜欢那种庄园,那可以收下。”   “可是——”   李泉犹豫道:“四万贯钱的庄园,八千贯钱卖给我,阿臻,这人情太大了,而且我怕影响到你的名声。”   “我知道,人情我以后会还给王家,至于我的名声,我心里有数,不会受到什么影响,大姊尽管收下。”   李泉顿时心花怒放,她当然想要那座庄园,只要兄弟答应,她就可以收下了,李泉顿时喜滋滋道:“既然你答应,那我就签字画押了。”   李臻笑着点了点头,李泉欢喜无限,立刻道:“你先慢慢吃饭,我再好好看一看契约,如果没有问题,后天就能成交。”   李泉之所以急急赶回洛阳,倒并不是因为她想找兄弟商量庄园之事,而是因为马上就要开始科举考试了,这关系到她丈夫的前途,也关系到她的地位和命运。   虽然听说兄弟升了爵位,还当了官,但那毕竟是兄弟,诰命夫人的头衔戴不到她头上,那是由她弟媳妇享受,她若想成为有地位的官夫人,就必须让丈夫考中科举,出任县令、刺史之类。   这段时间曹文着实努力,把自己关在房中昼夜攻读,在保证丈夫饮食和休息外,李泉还想替丈夫做一点什么事情。   李泉思来想去,最好还是去求求菩萨保佑,据说华严寺的文殊菩萨比较灵验,是科举考试的必拜之处,吃完饭,李泉也不管兄弟愿不愿意,便强行拉着李臻去华严寺给文殊菩萨许愿。   李臻下午倒没有什么事,只是他不想去给曹文求什么菩萨许什么愿,他对曹文的所做所为一直耿耿于怀,而且他怀疑大姊不在洛阳之时,曹文又偷偷去找了那个小怜,只是他没有证据,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大姊,我下午还有事,你就自己去吧!”   “你刚才还说下午没事,要在家休息,一说陪我出去你就有事了,你到底去不去?”李泉杏眼一瞪,伸手又要揪李臻的耳朵。   李臻无奈,只得举手道:“我陪你去就是了,但我不想求什么菩萨,你自己去拜。”   “你不拜就不拜,但别说出来,说出来心就不诚了,我再磕一百个头也没用有!”李泉一边抱怨,一边收拾一下,便带着兄弟出门了。   华严寺不远,位于南市南面的嘉善坊,是一座有三百余名僧人的中等寺院,这座寺院最出名的,便是它供奉的文殊菩萨。   寺院专门修建了文殊院,每年都有大量的士子前来上香参拜,求文殊菩萨保佑自己科举高中,一年到头烟火不断。   李泉刚走进寺院便有点后悔了,只见文殊院前人头涌动,至少有数千士子正在参拜文殊菩萨,每个人皆如此虔诚,让人感觉菩萨不保佑他们都不行。   李泉心中敲响了小鼓,她把兄弟拉到一旁,低声道:“阿臻,菩萨是不是太忙了一点,顾得上我们吗?”      第181章 十号刺客      李臻不由哑然失笑,对老姐道:“你若想让菩萨感受到你的诚意,很简单,捐一笔香油钱给文殊院的和尚,让他们替你日夜诵经保佑。”   “说得有道理啊!”   李泉赞许地夸了兄弟一句,她又迟疑一下道:“那你说要捐多少钱?”   她想到要买庄园,买下庄园后手上就没多少余钱了,她原本豪阔的心态又变得吝啬起来,捐十贯二十贯可以,若让她捐给太多,那……还是让丈夫好好看书吧!   李臻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要捐多少,我们去问问便知。”   李臻话音刚落,身后有人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两位施主是要给文殊院捐香油钱吗?”   李泉吓一跳,回头见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僧人,长得白白胖胖,一对大耳朵足足占去半张脸,满脸和善,眼睛笑眯成一条缝。   李泉撇了一下嘴角,心中忖道:“难怪耳朵这么长,我说捐钱他就听见了。”   “那个……这位师父,我丈夫今天参加科举……”   “我知道!我知道!参加科举的人很多,来求菩萨保佑的士子更多,菩萨就顾不上了,所以要捐点香油钱,表示对菩萨的敬意,我说得对吧!”   李泉听他说得像背书一样,不由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是这么回事,可是要捐……多少钱?”   “这个是心意,五贯十贯都可以,我们不勉强。”   旁边李臻感觉不太靠谱,便对大姊道:“阿姊,要不我们回去吧!”   李泉却动了心,如果只捐五贯十贯,那她也可以捐一点,她连忙拉了兄弟一把,“我们去看看再说!”   僧人连忙热心地领他们向旁边的侧院走去,门口一名僧人对他笑道:“师兄,又拉来两个!”   李泉心里有点不太舒服,原来这个僧人就是专门拉人来捐钱的,听他们语气,不知已经拉了多少人。   不过已经到了院门,李泉心中虽不喜,但她还是走进了测院,院子里人声鼎沸,顿时让她吓了一跳,只见院中挤满了求名若渴的士子,至少有三五百人,个个都在等着捐香油钱,让文殊菩萨特别关照自己。   院子里已经摆了七八张桌子,每张桌子后坐着一名老僧,满脸诚恳地为士子指点迷津,“去年有三名士子……”   不少士子幡然醒悟,原来自己屡考不中,是因为对菩萨不够虔诚,一些偏激的士子更是恨不得把全部身家都捐给寺院。   “女施主,请这边坐!”   僧人将迷迷糊糊的李泉请到一张桌前,这时,李臻倒了几分兴趣,他也想看看这些老僧是怎么给士子们指点迷津。   “女施主是为丈夫求菩萨保佑吧!”   “是!我丈夫将参加后天的科举,望高僧能指点一下他的前途。”   “当然可以,不过来这间院子都是要先捐一点香油钱,以表示对菩萨的虔诚,女施主应该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不知要捐多少?”   “十贯钱!”   李泉不由一愣,尽管她被喧嚣的气氛吵得迷迷糊糊,但在钱的方面却精明无比,还没有指点前途就要先捐十贯钱,那指点完前途后呢。是不是还要另外收钱?   她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请问高僧,一共只捐十贯香油钱吗?”   “不是这样!”   老僧温和地笑道:“这只是对菩萨的虔诚,等会儿我还要领女施主去给菩萨上香,另外还要给一点香火钱。”   “要给多少?”李泉紧张地问道。   “这个不一定,去年有三名士子来寺院上香,非常虔诚,结果他们都高中金榜,他们来寺院拜谢菩萨保佑,如果女施主希望自己丈夫……”   不等老僧说完,李泉便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想知道,他们捐了多少钱?”   “这个……因人而异吧!菩萨不是为了要钱,只是想要虔诚的态度,家境宽裕点就多捐点,家境不好就少捐一点,去年他们三人家境都不太好,所有每人只捐了百贯钱,菩萨也很欣赏他们的虔诚。”   “我先回去拿钱!马上再来。”   李泉满脸通红,起身拉着李臻便走,她动作很快,僧人来不及拦住她,就被她走脱了,走出寺院,李泉重重向地上啐了一口,“菩萨以慈悲为怀,但这些僧人太黑心!”   “大姊,要不就回去吧!”   “回去,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这时,一名瘦小男子鬼鬼祟祟走到李泉面前,低声道:“这位大姐,我这里有明天科举的试题,保证是真!”   李臻恼火地一把推开他,“一边去!”   李泉半信半疑地看了那男子一眼,男子又追上来道:“这是有人花了高价从主考官李相国儿子那里买到的题目,大姐只要花三贯钱就可以拿走,我保证是真的,大姐不买肯定会悔青肠子。”   “这个……三贯钱,那就来一份吧!”   李泉刚说出口,旁边又冲上来几个小贩,围住她嚷道:“大姐,我有白马寺怀义高僧开光的附身符,一定保佑你夫君高中,只要两贯钱。”   “大姐,我认识今年主考官李相国,他是我三舅,我可以带你去见他,只要你十贯钱引路费。”   “大姐,我这里有开窍醒脑丹,专门用于考场……”   不用买开窍丹,李泉此时已经开窍了,她拉着李臻落荒而逃。   ……   这两天,武承嗣处于一种心烦意乱之中,他为自己的草率决定而深感后悔。   并不是他不再仇恨上官婉儿,他对上官婉儿仇恨依旧,如果有机会,他还是会置上官婉儿于死地,以报他丢官削爵之恨。   但此时他只是后悔自己听信了武三思的挑拨,导致他落入了武三思的陷阱,他相信刺杀案忽然间变得沸沸扬扬一定和武三思有关。   尤其圣上下旨令来俊臣调查刺杀案,更令武承嗣心惊胆战,事情越来越严重了。   当初武承嗣做出刺杀上官婉儿的决定,也并不是逞一时之气,他也曾深思熟虑,薛怀义被上官婉儿扳倒,这个时候上官婉儿遭遇刺杀,很大程度上会被视为薛怀义的余党所为,毕竟薛怀义有过刺杀上官婉儿的前科。   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人怀疑是他武承嗣所为,只要没有证据,他一样可以抵赖过去。   正是基于风险较小的考虑,武承嗣才悍然做出了刺杀上官婉儿的决定,利用上官婉儿回乡探亲的机会,在半路发动刺杀。   但让武承嗣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派出的十名独狼死士当场死了八人,还有另外两名负责接应的死士逃脱了。   可这两名逃脱的死士却没有返回魏王府,而是意外地失踪了,令武承嗣心急如焚,他立刻命令女儿武芙蓉率领数十名武氏家将在沿途布网,寻找那两名失踪的独狼死士。   书房里,武承嗣负手来回踱步,心中焦虑不安,女儿去了已经两天,按理,应该有消息回来了,但到现在为止,女儿一点都消息都没有,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随即传来女儿芙蓉的声音,“父亲,女儿可以进来吗?”   武承嗣大喜,连忙打开门,武芙蓉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样?”   武承嗣眼巴巴地望着女儿,“找到那两人了吗?”   武芙蓉取出一块铜牌,递给父亲,歉然道:“父亲,女儿只抓到九号,已经将他处死,但还有一人没有消息。”   武承嗣的心一沉,俨如一脚踏空掉入深渊,他慢慢接过铜牌,上面刻着甲九,这只是其中一名独狼死士的腰牌,他脸上露出一种掩饰不住的失望,“十号……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父亲!”武芙蓉轻轻摇头,“女儿已经尽力了。”   武承嗣呆住了,他头脑一片空白,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这些独狼死士都是对他忠心耿耿的亡命之徒,若被擒就自尽,若能逃走就一定会回来,现在居然失踪了。   “会不会被来俊臣或者被武三思抓住了?”武承嗣又战战兢兢问道。   “女儿确实不知,在陕县我遇到了来俊臣。”   “来俊臣!”武承嗣的眼睛顿时瞪大了,来俊臣的手段狠辣在大唐出了名,他的贪婪狠毒,武承嗣也深有领教,听到这个名字,他心中就一阵颤栗,不由惊恐地望着女儿,“他……他知道你在搜查什么吗?”   “他应该不知,女儿发现他,就立刻率领手下撤离了。”   武承嗣稍稍松了口气,但那名失踪的刺客对他生死攸关,使他心情异常沉重,他又问道:“最后那名逃脱之人,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女儿查过他的底细,此人叫做卢武,就是洛阳本地人,我也查到了他家住址,我已派几名手下去监视,如果他逃回来,一定逃不过我的手。”   武承嗣仿佛又看见一线希望,心中一喜,连忙问道:“那他有逃回家的可能吗?”   武芙蓉犹豫一下说:“这个……暂时还不知道,但女儿相信他一定会回来,而且女儿又在万国俊那里布下眼线,听说他们也在找这个逃回的刺客。”   武承嗣听女儿考虑得周详,不由稍稍有了一点信心,又对她道:“芙蓉,此人是整个事件的关键人物,一定要找到他,无论死活!”   武芙蓉点点头,“女儿知道,一定会全力找到此人。”      第182章 意外人证      下午李臻没有什么事情,他也没有外出,独自一人坐在小桌前看书,这时,管家林叔匆匆走到院子道:“公子,大门外有人找,说是你的下属,姓杨!”   李臻微微一怔,立刻想到这应该是主簿杨信来找自己,他这还是第一次来家里找自己,必然有什么重要事情,李臻起身来到大门外,只见大门外站着一人,长得黑瘦矮小,鼠须小眼,果然是杨信。   杨信是从六品内卫主簿,他并非科班出身,而是通过小吏一步步升职,一般而言,官和吏之间有着很深的鸿沟,从吏转为官,不仅要有很强的能力,也要有很深的资历和人脉,杨信通过二十余年的打拼,才一步步从吏升为九品官,又从九品官一步步熬到六品官。   由于没有功名在身,一般六品官就到顶了,六品以上就属于大夫级别,除非有特殊贡献,否则基本是升不上去。   李臻本来对杨信印象不太好,相貌猥琐,又满脸谄笑,但自从长得仪表出众的崔少颖投靠了太平公主,李臻这才不太在意杨信的外表。   “杨主簿,有什么要紧事找我?”李臻笑着走了出来。   杨信见李臻出来,连忙施一礼,又把他拉到一边,递一个红布包给他,“统领先看看这个。”   李臻打开红布包,只见里面竟是一支三寸长的短弩箭,上面还插着一封信,他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这是刚才在统领官房的木柱上发现,却不知何时射入?”   李臻没有看信,脸却阴沉下来,居然敢把箭信射入自己的官房,这无疑就是对他人身的一个严重威胁。   “先去官房看看!”   李臻并不急着看信,而是跟随杨信返回了位于劝善坊的官署,直接进了自己的官房,杨信指着墙边一根还留有箭印的木柱道:“启禀统领,信箭就在这里发现。”   李臻看了看箭痕,箭痕颇深,入木足有三分,箭是用手弩射出,要射出这样的箭痕,必须在十步内射出,李臻顺着弩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窗户的糊纸上有一只小孔,表明箭是从窗外射入。   李臻冷笑一声,回头对杨信道:“杨主簿发现什么了吗?”   杨信点点头,“如果箭上带着信,不可能射出这样的小孔,应该窗纸破了一大块才对,我也觉得奇怪。”   “不仅如此,箭如果被窗纸阻挡,就不可能入木这么深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有人站在我房中射出的箭信。”   杨信表情有点不自然,慌忙解释道:“绝不是卑职所为——”   李臻不等他说完,便抬手拦住了他的话头,“杨主薄不用多心,我绝没有说你的意思,这支信箭至少射出一两天了,杨主簿不妨暗中查一查,我怀疑是内部人所为。”   杨信受宠若惊,连忙施礼道:“卑职明白了。”   李臻这才打开了信,信中只有一句话:‘因果巷卢武,此人也是刺客之一。’   李臻眉头顿时皱成一团,他事后调查客栈记录,发现应该有十名刺客,但现场只有八具尸体,还有两人逃脱了,难道这个因果巷的卢武就是其中之一吗?   还有,这封箭信又是谁射给自己?   李臻把信递给了杨信,“杨主簿怎么看?”   杨信心中紧张,看了一遍信,低头想了片刻才道:“似乎有人在刻意引导统领,给统领提供一些重要的证人证据。”   “你觉得会不会是伪证呢?”李臻又问道。   “卑职觉得不会,毕竟统领是刺杀案亲历者,是否伪证一审便知,这个卢武应该是真的刺客,听说圣上已把此案交给了来俊臣,那么来俊臣一定会来找统领了解情况,所以这封信就是要先给统领提供一些线索情报,让统领转交给来俊臣。”   停一下,杨信又道:“卑职觉得,就算统领不理睬这封信,这个传信者也会把刺客的情报再泄露给来俊臣。”   杨信一番话令李臻对他刮目相看,他的分析合情合理,眼光独到,难怪孙礼极力向自己推荐这个杨主簿,果然有点本事。   李臻想了想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是有人想刻意揭穿真相,对吗?”   杨信点了点头,“卑职正是此意,在上官舍人还未回来之时,刺杀案就在洛阳传得沸沸扬扬,明显是有人在故意宣扬,卑职猜测,应该是幕后刺杀者的对头在落井下石,如果统领真想抓出刺客,就不妨去一趟因果巷。”   李臻沉思片刻,这件事他还真得先和上官婉儿商量一下。   ……   分手才两个时辰,李臻再看见上官婉儿却吓了一跳,只见她官房内的各种文书堆积如山,她埋首在一大堆奏卷中奋笔疾书,见李臻进屋,上官婉儿头也不抬地笑道:“原以为回乡一趟可以偷偷懒,结果一件事都少不了,全堆在这里了。”   李臻也开玩笑道:“不是有人很想替舍人分忧吗?舍人还不肯给她呢!”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抬头注视李臻道:“如果你愿意替我分忧,我会很乐意把它们分一半给你。”   “我倒是愿意,只怕圣上认出是我的笔迹,她就不高兴了。”   “其实倒也无妨,圣上也不止一次给我说过,让我找几个知书识文的宫女当书佐,只可惜我还没有找到合适者,其实你倒是很合适,但我需要你做更重要之事,做我的书佐,太委屈你了。”   两人说了几句,李臻便把箭信递给上官婉儿,又将杨信的分析说了一遍,上官婉儿淡淡笑道:“这个杨主簿分析得一点不错,和我所猜想一致,他倒是个不错的人才,你不妨好好用他。”   “那现在卑职该怎么办?”   上官婉儿沉思片刻道:“尽管是有心人在引导我们,不过早一点掌握证据,可以防止来俊臣利用这个案子来扩大打击,我们不妨顺势而为,先了解真相。”   李臻点了点头,“卑职明白了。”   迟疑一下,李臻又问道:“不知来俊臣现在何处?”   “我得到的消息是,他前天晚上便带人去了陕县,去调查刺杀案,他无论如何也要做做样子,估计今晚或者明天他就会回来了,我们最好赶在他回来之前抓住刺杀案的关键证人。”   ……   因果巷位于洛水北岸的铜驼坊内,是一条住了二十余户人家的深巷,这条巷子的居民大部分都是匠籍,被官府所控制,社会地位较低。   下午,李臻率领七十余名内卫士兵包围了因果巷,堵住了所有出口,那封箭信中所说,叫做卢武的刺客就藏身在这条巷子里。   根据李臻事先派人调查,这条巷子确实有一户卢姓人家,但和这个姓卢的刺客有没有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李臻也觉得这条情报中很有多可疑之处,比如说,刺客怎么可能单独居住?就算刺客是逃出来,那刺杀案的幕后者为什么会找不到此人?   虽然最坏的可能性是他们中了埋伏,但李臻反复考虑,还是觉得有必要探查一番,就如上官婉儿的态度,顺势而为。   这时,酒志飞奔而至,对李臻低声道:“很奇怪,在最里面一户人家的屋檐上发现一支短弩箭。”   李臻心中一动,立刻取出在他官房中发现了弩箭,摊在手掌上问道:“和它一样吗?”   酒志凝神看了片刻,点点头道:“没错,就和它完全一样。”   李臻忽然有点明白过来了,居然连藏身处都告诉了自己,恐怕这个刺客就是被送信人藏在这里,他当机立断道:“包围这座院子,务必抓活的!”   数十名内卫士兵从四面八方迅速包围了位于巷子最里面的一座宅子。   李臻一声令下,墙头上的内卫士兵纷纷跳进院子,向房间内冲去,李臻也一脚踢开了院门,冲进了院子,只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愤怒的大叫声,有人被内卫士兵抓住了。   很快,内卫士兵将一名被绑得严严实实的男子推了出来,这是一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身材中等,满脸横肉,眼露凶光,不多时,酒志又上前禀报道:“连地窖和茅厕都搜过了,这座宅子里就只有这个家伙!”   李臻打量这个男子片刻,他忽然一挥剑,刷刷数剑,将此人右臂上的衣服全部挑开,露出了他的右臂上部,只见他的右臂上纹了一只狼头图案,李臻冷笑一声,果然不出上官婉儿的所料,这个男子极可能就是武氏家将中的独狼死士。   “把他带走!”   李臻一挥手,内卫士兵用粗绳索将他嘴勒住,防止他嚼舌自尽,又给男子戴上黑色头套,将他押出了宅子,推上一辆专门运载人犯的密封马车,马车迅速驶离了因果巷。   这时,赵秋娘慢走了过来,她手中端着一只盘子,盘子里放着七八样物品,包括一面武士家将的铜质腰牌,一口利刃,还有几锭黄金,还有一套黑色夜行衣。   “这是在房间里搜到的所有物品,很奇怪,居然还有武氏家将的腰牌。”   李臻拾起这块方形的铜腰牌,仔细打量了一下,只见正面刻着‘武氏家将’四个字,而背后是一只狼头,下面有小小的‘甲十’编号。   赵秋娘又低声道:“据我所知,武氏家将的独狼死士一共有二十人,都是武艺高强的亡命之徒,要么成功而退,要么失败而死,平时生活在魏王府的深宅大院内,从未听说有人会藏身在外面,统领,这里面有很多蹊跷之处啊!”   李臻点点头,这些蹊跷之处他也意识到了,如果这名刺客是真,那只说明了一件事,这名独狼刺客不想被武承嗣杀人灭口,便逃了出来,结果被武承嗣的对头藏在这里,最后又向自己出卖了这名刺客。   如果报信人真是武三思的话,那这个武承嗣也太愚蠢了,这么重要的刺杀计划居然会被武三思掌握,同时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武三思的阴险狡诈和不择手段。      第183章 三思而行      “统领,审讯结果出来了。”   赵秋娘将一份审讯计划放在李臻面前笑道:“此人出乎意料的配合,我们问什么他就说什么,内容很丰富。”   李臻拾起审讯记录看了看,此人承认自己是武承嗣的独狼死士,受武承嗣派遣赴陕县刺杀上官婉儿。   他提供了刺杀的详细计划,从这些计划便看得出刺杀案确实是武承嗣一手策划,由不得武承嗣不承认。   不过在谁把他安置在因果巷一栏下面,却写着‘不详’二字,李臻不由眉头一皱问道:“难道他不是武三思安置的吗?”   赵秋娘摇摇头,“他只是说被一群黑衣武士俘获,这些黑衣人把他安置在因果巷内,但这些黑衣人是谁,他不知道?”   “不知道?”李臻有点不相信,疑惑地问道:“连是谁安置他都不知道,他会老老实实呆在因果巷内吗?”   “属下也是这样问他,他回答说,武芙蓉在四处搜寻他,如果他不呆在那里,他就落入武芙蓉的掌心,那他必死无疑,另外一个逃脱的同伴就被武芙蓉杀死了。”   赵秋娘苦笑一声又道:“他说宁愿和任何人合作,也不想再落入武承嗣的手中。”   李臻半晌没有说话,看来武三思比他想象的还要狡猾,根本就不露面,在幕后操纵一切,把武承嗣置于死地,却不落一点痕迹。   赵秋娘又道:“或许不是武三思所为,可能是太平公主,也有可能是来俊臣在暗中操纵,毕竟我们没有证据指向武三思。”   “是谁安置他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刺杀主谋是武承嗣,这就足够了。”   “统领,毕竟只有证人口供而没有确凿证据,万一武承嗣死活不认账……”   “这个你就多虑了。”   李臻笑道:“如果是普通盗贼确实不妥,但这种刺杀大案,只要抓住刺客,在圣上的盘问下,武承嗣不敢不承认,关键是保住这名刺客的性命,相信武承嗣也急于要灭口。”   “卑职明白了!”   李臻又沉思片刻,把报告递给赵秋娘,“你进一趟宫,把这份报告交给上官舍人,你听听她的意思。”   赵秋娘一怔,“统领为何不自己去?”   李臻轻轻叹了口气,“我需要静下心来,好好再想一想此事,把思路理理清楚。”   ……   自从薛怀义纵火烧毁了规模宏大的明堂和天堂后,梁王武三思先后得到两个了极为重要的任务,一个是处理薛怀义的后事,主要是搜集薛怀义庞大的财富,充实日益空虚的国库。   其次便是准备重建明堂,这同样是一个艰巨的任务。   武三思身材不高,长得獐头鼠脑,又瘦又黑,相貌十分不讨人喜欢,不过他却颇有头脑,十分精明能干,和身材胖大,但愚蠢平庸的武承嗣形成鲜明的对比。   也正是这个缘故,姑母武则天虽然不太喜欢武三思的外表,但也颇为重用他,也十分信任他,一些重大的工程都交给他去完成,比如修建天门、筹建天枢等等。   武三思最大的梦想便是继承姑母的大统,正式建立武周王朝,事实上,这也是武则天的梦想,她不止一次考虑过,在两个侄子中挑选一人立为太子,只是民心向唐,使她迟迟下不了决心。   但武则天不知道,正是她的犹豫,造成了两个侄子间的巨大矛盾,为了争夺继承权,武三思和武承嗣反目为仇,各拉一派势力,将武氏家族撕裂为两派。   最开始是武承嗣占了上风,他的外貌形象要比武三思好得多,武则天也更喜欢他,感到巨大威胁的武三思拉拢了同样与武承嗣不和的上官婉儿,两人联手设计了舍利案和毒经案,彻底将武承嗣的太子梦埋葬。   但武三思依然不肯罢手,他觉得武承嗣还会依靠太平公主东山再起,为了彻底打到武承嗣,武三思又一次狠狠坑了报仇心切的武承嗣,使武承嗣陷入刺杀案的巨大风波之中。   从白马寺回来,武三思的马车在百余名武士的护卫下缓缓驶入了洛阳城,武三思坐在马车内沉思不语,虽然他已成功将武承嗣置于陷阱之中,但要彻底铲除武承嗣,还需要他再发力。   事实上他已经做了,他将逃脱的刺客卢武交给了李臻,只要把这个最关键的证据呈给圣上,武承嗣就难逃此劫,但不知为什么,武三思总有一种不安,他感觉这条连环计中有漏洞,但他一时又看不透这个漏洞在哪里?   这种感觉如鲠在喉,使他整整一天都坐立不安,他急于返回府中,向自己的心腹幕僚求计。   马车沿着天街走了数里,转弯进了立德坊,武三思的梁王府便位于立德坊内,是一座占地近两百亩的巨宅,和武承嗣的魏王府不相上下,不过在钱财方面武三思就逊色得多,天下人都知道武承嗣为了敛财,在各地收假子,使他拥有天量财富。   武承嗣的财富俨如一块巨大的肥肉,吸引着包括太平公主、武三思、薛怀义以及来俊臣等人的窥视,如何把武承嗣的财富弄到手,也是武三思这次的目标之一。   马车直接驶入府门,在巨大的麒麟照壁前停下,武三思从马车内走出,立刻吩咐道:“去把明先生请到我书房来。”   他直接回了书房,刚刚在书房内坐下,身材瘦小的明先生便如幽灵般的出现了,明先生也就是武承嗣的幕僚,向武承嗣献了毒经案,最后使武承嗣被罢官免爵,关进了鹰犬坊。   明先生是武三思的人,被武三思派到武承嗣身边卧底,毒经案爆发后,他害怕被武承嗣报复,不久便意外失踪了,其实是返回了武三思的梁王府。   “参见梁王殿下!”明先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武三思很信赖明先生,这次诱引武承嗣去刺杀上官婉儿实际上就明先生的策划,他太了解武承嗣的弱点,成功使武承嗣落入了陷阱。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感到很不安,总觉得这个机会中有漏洞,但我又看不清漏洞在哪里,先生能否教我?”   明先生微微一笑道:“殿下的担心我能理解,毕竟这件事被圣上关注,一旦被圣上发现真相,殿下也说不清。”   武三思眉头皱成一团,“圣上会发现真相吗?”   明先生笑了笑,“殿下的担心应该是上官婉儿吧!”   所谓旁观者清,明先生一句话便使武三思骤然醒悟,确实是这样,他担心的就是上官婉儿,本来他和上官婉儿联手对付武承嗣,但为了落井下石,彻底打到武承嗣,他不惜出卖了上官婉儿。   这让他心中很不安,他了解上官婉儿的手段,若被她发现真相,她岂能放过自己,武三思沉吟一下道:“我把关键证人交给李臻,是不是有点失策了?”   当初明先生劝武三思点到为止,不要太深参与此事,但武三思没有接受建议,而是派人找到了逃脱的刺客卢武,并将他隐藏在因果巷,最后交给了李臻。   这样做虽然可以直接将武承嗣暴露,但同时也会将武三思牵连其中,使他很难向圣上解释,直到此时,武三思才意识到自己失策了。   明先生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只得安慰他道:“事情还有挽回余地,那个刺客并不知道是殿下在背后安排,只要他供不出殿下,殿下就可以坚决否认,不过殿下要立刻收手了,不要再让任何人发现殿下和此事有关。”   武三思点点头,“先生说得不错,我不能再过问此事了,正好圣上命我重建明堂,我把心思放在明堂的重建上去。”   明先生又笑道:“属下还有一个建议,可以让殿下在圣上面前得到高评。”   武三思精神一振,急道:“什么建议,先生请说!”   明先生不慌不忙道:“圣上赏赐给了薛怀义大量财物,但我相信她有明确的记录,到时这些财物收回后,我想圣上会派人一一核对,我建议殿下先想办法搞到这份宫中记录,殿下先自己核对,然后再搜出的财物清册交给圣上,这样就可以显示出殿下分文不取的风骨,足以让圣上对殿下刮目相看,殿下的大统梦想就是在这样的一次次高评中积累出来。”   明先生的一番话让武三思如醍醐灌顶,他又惊又喜,他起身向明先生深深行一礼,“他日我若成大统,我必先生为帝师!”   ……   尽管太平公主在李臻的身边安插了不少耳目,但李臻却防范有术,任用亲信,直到李臻从因果巷把人抓走,太平公主才得到消息。   书房内,太平公主对万国俊大发雷霆,她气得脸色发白,怒不可遏斥地骂道:“你这个没用的蠢货,人被抓走了才来禀报,你之前是吃狗屎去了吗?我现在就问你,他把人抓到哪里去了?”   万国俊满脸羞惭,低着头承受着太平公主暴风骤雨般的斥骂,一句话都不敢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嗫嚅着解释道:“卑职在李臻身边所安插耳目的级别都比较低,他们没有能及时得知此事。”   “那崔少颖呢,他的级别也低吗?他为什么没有告诉你?”   万国俊咬牙恨恨道:“殿下,崔少颖已经被李臻察觉了,告诉他一些假消息,上次卑职被骗去蹲守白马寺,就和他的假消息有关,卑职不敢再相信他了。”   “我是在问你,他有没有告诉你刺客被抓之事?”太平公主扯着嗓子问道。   “他……确实有说。”   万国俊低头承认,但他立刻又解释道:“其实崔少颖告诉卑职时也已经晚了,和我得到消息的时间差不多。”   太平公主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关键的证人被李臻抓走了,令她十分被动,她原本答应替武承嗣摆平此事,武承嗣不仅愿意从此愿意跟随她,听从她的命令,同时还会一次性拿出五十万贯钱来酬谢她。   如果这件事她太平公主处理失败,不仅得不到五十万贯钱的酬谢,同时也会在武承嗣面前失信,失去这支原本可以收入囊中的力量。   所以这个逃脱的刺客就是关键了,如果她能抓住此人,那么武承嗣就算有再大的嫌疑也不能定罪,偏偏她的手下愚蠢无能,让李臻抢先一步把这个关键证人抓走。   太平公主心烦意乱,她现在该怎么办?现在去找母亲也为时尚早,她还是得先把这个逃脱的刺客找到才行。   这时,旁边幕僚高戬劝她道:“其实殿下也不要太相信武承嗣,此人说的话并不可靠。”   太平公主知道高戬指的是‘武氏家将’一事,之前武承嗣明明答应把武氏家将解散,把剩下近百人都并入太平府武士,可武承嗣最后并没有遵守诺言,武氏家将没有解散,还是掌握在武芙蓉的手中。   虽然武承嗣给她的解释是——暂时还需要用他们来搜寻逃脱的刺客,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失信了。   太平公主闷闷哼了一声,“那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   高戬冷冷道:“我建议殿下不要太热心了,不要再主动去找武承嗣,要等他来求殿下帮忙,而且要等他实现承诺后,再出手助他。”   太平公主想了想道:“你虽然说得有道理,但如果我们手中没有依凭,武承嗣来求我时,我也无法助他,我觉得还是要把那个关键刺客抓到手心才行,不怕武承嗣不听话。”   说到这,太平公主又回头对万国俊怒道:“我给你两天时间,你必须要给我抢回那个刺客!”   万国俊心中暗恨,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内卫出面,她养了那么多私人武士,他们什么事不做,却整天指使内卫,她以为内卫是她养的狗吗?   万国俊极为不满,但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一声,慢慢退了下去,太平公主看出了他的不满,沉思片刻,又回头对高戬道:“我知道你后天要参加科举,但我实在不太看好这个口是心非的万国俊,就烦请你抽时间安排一下,让我的太平府武士也参与搜寻此人,无论如何,要把这个刺客找到。”      第184章 按兵不动      夜幕渐渐降临,负责调查上官婉儿遇刺案的来俊臣也在天黑前返回了洛阳城。   来俊臣虽然风尘仆仆,一脸长途奔行的疲惫,却掩饰不住他眼睛的喜悦和得意,圣上任命他来调查上官婉儿遇刺案,并不仅仅是出于对他的信任,而且给了他一个明确的信号,那就是他不会受薛怀义案的影响。   这无疑就给来俊臣吃了一颗定心丸,尽管他是薛怀义的军师,在薛怀义被抄出的信件中,有他来俊臣给薛怀义出谋划策的证据,但只要圣上还要再用他,就算他是薛怀义的死党,也同样不会被追究。   这让一直忧心忡忡的来俊臣长长松了口气,便格外卖力的调查上官婉儿被刺一案,他首先去了刺杀案发生的那家客栈,重新拷问了掌柜和所有伙计,并将已经掩埋的尸体重新挖出来查验。   结果令他比较沮丧,他没有得到太多的线索,唯一的线索便是十个刺客被杀了八人,另外两人逃脱,与此同时,他又在客栈附近意外遇到了武芙蓉率领的数十名武氏家将。   尽管武芙蓉也发现了他们,迅速离去,但精明的来俊臣还是敏感地意识到,武芙蓉恐怕就是来搜寻那两名逃脱的刺客,这就有趣了,难道这帮刺客是武承嗣派来的吗?   其实刺杀上官婉儿的刺客比较好猜,要么是太平公主,要么是武承嗣或者武三思,至于市井中传言最多的是薛怀义余党所为,来俊臣知道根本就不可能,以薛怀义那种薄情寡义的秉性,哪有什么肯为他报仇卖命的余党。   其中太平公主和武承嗣的嫌疑最大,毕竟太平公主一直想谋上官婉儿的位子,但以太平公主的地位和城府,就算她想做,她也会假手于别人,而绝不会自己动手。   所以仔细推算起来,是武承嗣所为的可能性最大,再加上武芙蓉率领武氏家将出现在刺杀案发生地附近,来俊臣就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认定武承嗣是凶手。   不过没有证据或者证人的话,就算有十成的把握也不行,来俊臣一路沉思,他觉得那两名逃脱的刺客是关键人物,如果能抓到他们,这桩案子他就有底了。   来俊臣当然不会老老实实结案上报,这可不是他做事的风格,他做任何事情,首先考虑自己的利益,这次上官婉儿遇刺案也是一样,如何将他的利益最大化,才是他重点考虑的事情。   来俊臣率领一众手下刚刚进入洛阳城,他的心腹手下赵印催马迎了上来,赵印负责了解洛阳这边的情况,来俊臣知道他赶来迎接自己,必然是有要事禀报。   “有什么情况吗?”来俊臣问道。   赵印将来俊臣拉到一边,低声道:“卑职得到一个消息,今天下午,李臻率领数十名内卫士兵在铜驼坊的因果巷抓走一人。”   来俊臣眉头一皱,“他抓走了什么人?”   “具体什么人卑职不知,但卑职又从万国俊那边得到了消息,他们也非常关注李臻抓走的人,据说可能和这次刺杀案有关。”   来俊臣心中一惊,难道李臻抓走之人,就是逃脱的两名刺客之一吗?这可是极为重要的消息,如果真是那样,这桩案子恐怕就没有自己的事情了,这绝不是他愿意面对的结果。   来俊臣沉思片刻问道:“李臻现在在哪里?”   “还在劝善坊的官署内。”   来俊臣当机立断道:“我去找他要人!”   ……   李臻在劝善坊的内卫官署很多人并不知道,但对于消息来源极广的来俊臣,却从来不是什么秘密,来俊臣带领几名属下,很快便来到了劝善坊,他在内卫官署前翻身下马,早有人奔进去禀报李臻。   此时天已经黑尽了,大街上行人寥寥,来俊臣站在内卫暗署的台阶前,眯着眼睛注视着远方一株大树,他早发现在大树背后藏着一人,正鬼鬼祟祟向这边窥视。   这时,李臻匆匆从府衙内走了出来,老远便笑道:“我以为来中丞明天才能回来,没想到今天就回来了,这么晚还过来,辛苦了。”   李臻和来俊臣在追查蓝振玉之时有过合作,虽然合作谈不上愉快,但也没有翻脸,彼此客客气气分手。   来俊臣微微一笑,指着远处的大树道:“大树后面的人比我更辛苦,不知李统领是否发现?”   来俊臣这一指,躲藏在大树后面监视之人撒腿就跑,李臻望着跑远的黑影,冷冷一笑道:“那是万国俊的人,一直在监视这里,恐怕来中丞到我这里,太平公主很快就会知道了。”   “我是为公事而来,她知道又有何妨?”   “说得是,来中丞请进!”   李臻将来俊臣请入了官署,两人来到内堂坐下,来俊臣打量一下署衙,呵呵笑道:“上一次我和老弟打交道,老弟还是白身,没想到短短半年不到,老弟便升为内卫副统领,着实出人意料,也令人羡慕,恭喜老弟了。”   “机缘巧合罢了!”李臻淡淡一笑。   两人又随意聊了两句,这时,一名内卫士兵给他们端来热茶,来俊臣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便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   “这次去陕县遭遇刺杀,既是不幸,也是老弟的命大,我奉圣上旨意调查此事,不知老弟能给我一点什么线索?”来俊臣双眼微眯,目光锐利地注视着李臻。   李臻笑了笑,“我何尝不希望早日抓到凶手,只可惜凶手准备充分,无论衣服还是刀剑弓弩都没有任何线索,不过我觉得可以从他们箭上毒药来追查一下,说不定会有收获。”   说着,李臻把一只狭窄的木盒放在桌上,推给了来俊臣,来俊臣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弩箭,箭头蓝汪汪的淬有剧毒,来俊臣欣然笑道:“我会去验毒,多谢李统领配合。”   他不客气地收下木盒,又沉吟一下问道:“我去审问了店掌柜,根据我掌握的情况,当时应该有十名刺客,但你们只格杀了八人,还有两名在外围接应的刺客逃掉了,李统领可有什么线索?”   “正如来中丞所言,既然是外围接应,我当然抓不到他们,而且当时很仓促,我根本来不及细查有多少刺客,次日天不亮我就护卫上官舍人离开了小镇,我实在没有更多的线索。”   不等来俊臣开口,李臻又接着说道:“上官舍人的本意是想低调处理此事,没想到洛阳居然传得沸沸扬扬,我觉得这里面很蹊跷,似乎有人在幕后策划此事,如果来中丞有兴趣,不妨从这里入手,相信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来俊臣眼皮跳了几下,他当然知道除了刺杀者和被刺者外,这件事还有一个第三者,把这桩案子弄得扑朔迷离,但想查到这个第三者又谈何容易,就算查到了也和他的利益无关。   来俊臣首先考虑的是刺杀者,抓到刺杀证据,然后用证据来实现自己的最大利益。   所以关键还是在那两名逃脱的刺客身上,来俊臣又喝了一口茶,沉思片刻道:“听说今天下午,李统领率领内卫在因果巷抓住一人,不知抓的是什么人?”   李臻呵呵笑了起来,“来中丞的消息确实快捷,没错,今天下午我是率领内卫在铜驼坊因果巷抓捕一人,是一个武艺高强的江洋大盗,因为大理寺担心抓不住他,所以才请内卫出手,莫非御史也关心起缉捕盗贼之事?”   李臻的回答在来俊臣的意料之中,李臻不太可能把关键的刺客交给自己,一则上官婉儿不相信自己,其次,他们也想自己向圣上禀报此事。   来俊臣心中十分沮丧,他注视着李臻的眼睛,半晌才道:“我认为李统领抓捕之人,正是逃脱的刺客,难道不是吗?”   李臻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来中丞的联想真是太丰富了,怎么可能是逃脱的刺客?”   “李统领,我是为了及早破案,抓住真凶,给圣上一个交代,这对你们也有莫大的好处,希望你能全力配合我!”   “来中丞说得不错,找到刺杀案策划者,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只要我有消息,我会立刻通报来中丞,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之处,来中丞尽管提出来,我会尽力帮忙。”   来俊臣盯了李臻半晌,才无奈地站起身道:“好吧!有什么事,还请李统领多多协助。”   “一定!一定!来中丞慢走。”   来俊臣拱拱手,快步离开了署衙,他翻身上马,带着几名手下飞驰而去,在坊门口遇到了赵印等人,赵印问道:“中丞,有收获吗?”   “他坚决不肯承认,我也没有办法。”来俊臣十分泄气。   这时,赵印又低声道:“卑职发现至少有近百人潜伏在劝善坊内,有三四批人,他们各自为阵。”   这在来俊臣的意料之中,那个被抓的刺客极可能就被藏在内卫署衙之中。   他沉思片刻道:“这名漏网的刺客是整个案件的关键人物,你也带三十名兄弟埋伏在劝善坊内,严密监视内卫署衙,如果今明两晚内卫署衙内有事情发生,你要毫不犹豫出手抢人。”   “卑职明白了!”   来俊臣冷哼一声,狠狠抽一鞭战马,马匹向坊外疾奔而去。   ……   内卫署衙内,李臻独自一人坐在大堂之上,虽然他抓住了那名漏网的刺客,得到了最有力的指证。   这次是他向上官婉儿提出了建议,这件案子不要急于破局,需要再等一等,等所有的牛鬼蛇神都跳出来,再收拾武承嗣也不迟。   这时,赵秋娘匆匆走上前,躬身道:“启禀统领,劝善坊内发现有来历不明的人潜伏。”   这在李臻的意料之中,这几帮人还以为那名刺客被藏在署衙内,都想浑水摸鱼,他冷笑一声问道:“有多少人?”   “具体人数不详,不过好像有三批人。”   李臻略一思索便想到了,一批人应该是武承嗣的武氏家将,还有一批人是万国俊的内卫或者太平府武士,再有一批人就是来俊臣的黑吏了,但他更希望有第四批人出现,武三思的武将堂。   “可我们该怎么应对?”赵秋娘有些担忧地问道。   李臻笑了笑,“不用担心,我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第185章 刺客为饵      两更时分,内卫署衙忽然大门开启,从里面驶出一辆被厚厚黑布遮蔽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车轮很宽,三匹健马拉拽,连同二十几名护卫它的内卫骑马武士一起,从署衙内狂奔而出,马车和战马声势骇人,轰隆隆在宽阔的街道上疾奔。   也惊动了潜伏在劝善坊的各方势力,无数黑衣人从各个角落出现,目光紧紧盯着远去的马车,开始有人在围墙和房顶上疾奔,企图追上马车,几只信鸽也扑腾腾从某个角落飞起,将刚刚发生的紧急消息送走。   劝善坊的坊门已经被内卫士兵控制,不用叫门,坊门直接开启,马车基本上没有停下,在数十名骑兵的严密护卫下直接冲出了坊门。   一名万国俊的手下校尉认出了那辆马车,那就是内卫专门用来运送重要案犯的铁框囚车,整个车厢用精铁打制,非常沉重,所以需要三匹健马拉拽,他立刻对一名士兵道:“速去禀报万统领,目标已经出现了!”   士兵翻身上马,坊门处疾奔而去。   与此同时,赵印也认出了为首的内卫武士,正是内卫副统领李臻,那么这辆马车内就应该是那名关键的刺客。   特制马车和内卫武士已经到了天街,沿着宽敞空旷的天街向南疾奔,它们没有从定鼎门出城,而是来到了侧面的厚载门。   “速开城门,内卫有紧急公务出城!”李臻取出金牌厉声大喊。   城上当值军官认出李臻手上的内卫金牌,他不敢怠慢,立刻命令士兵开启城门,马车和内卫武士出了城门,向东北方向驶去。   不多时,来俊臣、万国俊、武芙蓉等人也先后率领手下冲出了厚载们,沿着地上特有的车轨痕迹向东北方向追去。   短短半个时辰内,数名权势人物都先后出了洛阳城的厚载门,其中的剑拔弩张,令当值军官惊讶万分,不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大事。   ……   天还没有亮,武三思便早早起来,准备上朝了,他穿好了朝服,坐在软榻上心神不定地喝一碗参茶。   他的三子武崇烈给他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情报,昨天晚上,李臻率领一支内卫骑兵护卫着一辆铁笼马车驶往城外,武承嗣、万国俊和来俊臣的手下也跟着冲出城去。   武三思立刻意识到,李臻带走之人必然就是那个漏网的刺客,这让武三思心中着实恼火,他把那个刺客给李臻,就是希望他能把人证交给来俊臣,让来俊臣扳倒武承嗣,彻底铲除自己的心腹之患。   没想到李臻又节外生枝,不肯把关键的刺客交出去,早知道自己还不如直接交给来俊臣,又何必绕这个弯?   “这个李臻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武三思恼火地骂道。   “父亲,要不要孩儿也带一些人去参加围猎?”武崇烈跃跃欲试道。   武崇烈年约二十余岁,长得身材高大,颇有几分勇武之态,武三思便将自己的私人武士‘武将堂’交给他掌管。   这一两年武崇烈没什么事情可做,他心中憋得难受,好容易有了一次几派参与的围猎之争,武崇烈怎么也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武三思十分后悔把人交给李臻,如果儿子能把刺客再夺回来当然最好,虽然明先生建议他不要再参与刺杀案,但武三思并没有完全听进去,尤其当他意识到把刺客交给李臻是失策之举后,他便急于想把那个刺客再重新夺回来。   武三思沉思片刻道:“我估计李臻应该是带人去了明秀山庄,你不要带太多人,二三十人足矣,不要冒险,伺机而动。”   武崇烈大喜,连忙道:“孩儿明白,绝不会让父亲失望!”   武崇烈唯恐父亲反悔,他立刻转身跑去点集手下了,这时,武三思忽然觉得是不是应该先和明先生商量一下?   但他只是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想派人去找明先生,他不能样样事情都依赖明先生,这种小事他可以自己做决定。   一刻钟后,武崇烈带领二十余名武将堂骑士从侧门疾奔而出,向厚载门方向奔去,而在梁王府对面一座民房的围墙上,出现了一名黑色人影,他也从围墙上迅速消失了。   ……   天已大亮,早朝也散去,上官婉儿快步走向自己的官房,离官房还有一段距离,她便远远看见了在官房门前来回踱步的赵秋娘,她立刻意识到一定有重要事情发生。   上官婉儿快步走了上来,笑道:“秋娘等了多久了?”   “卑职来时,朝会刚刚开始。”   “那要有大半个时辰了,让你久等了。”   不等赵秋娘说话,上官婉儿便指了指里屋,“我们里面去谈!”   两人走进房间,上官婉儿给小娥使个眼色,小娥立刻关上了房门,“说吧!有什么新情况?”上官婉儿坐下问道。   “李统领已经把人转移去了明秀山庄,这是他给舍人的纸条。”   赵秋娘将一张纸条递给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接过纸条看了看,又低头沉思片刻问道:“武三思那边有动作吗?”   “这也是卑职要向舍人禀报之事,今天天不亮,武崇烈率领二十五名武将堂骑士离开梁王府,城门那边的消息,武崇烈率领手下也是向明秀山庄方向去了。”   “太平公主那边呢?”   “太平府武士和内卫各二十人,在万国俊的率领下,也赶去了明秀山庄。”   “看来各路神仙都已到齐了!”   上官婉儿讥讽地冷笑一声,起身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她离开了自己官房,一路速行,很快来到武则天的御书房前,等了片刻,一名宦官出来笑道:“陛下请舍人进去!”   上官婉儿走进御书房,武则天正在批阅几份重要的奏卷,见上官婉儿进来,便放下朱笔笑道:“婉儿有什么要紧事找朕吗?”   上官婉儿行一礼,低声道:“婉儿有一件重要事情向陛下禀报,事关婉儿在陕县遭遇刺杀之事。”   她将李臻收到的箭信呈给了武则天,武则天看了一眼盒子里的箭信,眉头皱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发生在昨天下午之事,有人把这封信射入了李统领的官房内,李统领进行了调查,已经查清了眉目。”   武则天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你给朕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详详细细说来,不得有半点隐瞒。”   ……   明秀山庄位于洛阳东北,靠近北邙山一带,距离洛阳城约十里左右,它原是隋王朝皇室庄园,几经辗转,最后武则天将它赏赐给了上官婉儿。   明秀山庄占地并不大,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山庄内种满了百年大树,一片精致的房舍掩映其中,在山庄左边有一片宽阔平坦的跑马场地,也可以用作马球训练场。   此时,在山庄四周茂密的树林内,不时可以看见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在山庄背后的高山上,甚至还有人在窥伺着山庄内的一举一动。   山庄内驻有二十余名上清阁武士,加上李臻带来的二十五名内卫武士,还有十几名家仆及侍女,山庄内大约有六十余人,他们分驻在山庄四周的高墙及哨塔上,手执弓弩和长剑,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在山庄中间有一座七层高的木楼,叫做摘星楼,站在顶楼可以看到山庄四周的所有情景,此时李臻就站在顶楼,通过四周窗户观察着山庄外的动静,正如他所料,他用这个关键的刺客为诱饵,将所有的关联方都吸引过来。   武承嗣的武氏家将不用说,这名逃脱的刺客是整件刺杀案的关键,他的指证将使武承嗣无法抵赖,只有除掉这名刺客,武承嗣才能逃出这个巨大的陷阱。   太平公主和武承嗣有着密切的关系,不管她是想获得最大利益还是想保住武承嗣这个同盟,她都必须出手抢到这个关键刺客,有这个刺客在手中,太平公主就能全面控制武承嗣。   所以在窥探的人群中,太平公主的势力最大,包括太平府武士和万国俊的内卫都出动了。   再其次便是来俊臣的黑吏,其实来俊臣完全可以直接禀报武则天,让武则天来要人,但来俊臣没有这样做,原因只有一个,他在这桩案子中藏有太多的私心,李臻甚至怀疑他想用这名刺客和武承嗣换取利益。   至于陕县刺杀案,来俊臣有的是办法处理,一个薛怀义的余党便可以作为最好借口。   但让李臻感到惊喜的是武三思的人也来了,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不知是武三思不甘寂寞,还是武三思后悔,想重新夺回那名刺客,真正原因李臻已无从知晓,但武将堂的武士出现,却是李臻所期待的最好结果。   这时,张燃匆匆走上来躬身道:“统领,我已带弟兄们清点了庄园四周的窥视者,大约有两百余人。”   李臻点了点头,对方人数并不多,凭这点人是无法在白天抢入庄园,他们只有在晚上寻找机会,不过……   李臻的目光又向远处望去,他站得高,看得远,凭他超人一等的目力,远方已经隐隐出现了他所期待的情况发生。      第186章 严厉处罚      在距离明秀山庄约五里的官道上,千牛卫将军武攸绪正率领三千名千牛卫士兵疾速前进。   各方势力对刺杀案关键证人的争夺引发了武则天的强烈不满,她下旨令武攸绪率军赶来明秀山庄接应李臻,同时将围困山庄的势力一网打尽。   越过树梢,武攸绪已经能看见远处山庄的高楼建筑,这时,赵秋娘骑马飞奔而至,高声对他道:“武将军,不如分头并进,从三面包围山庄,可以防止山庄外的人逃跑。”   武攸绪点了点头,赵秋娘说得有道理,他当即将三千军队兵分三路,赵秋娘率领内卫以及一千士兵从东面拦截,他和另外一名郎将各率一千人从南面和西面拦截,千牛卫兵分三路,从三个方向向明秀山庄包围而去。   武芙蓉率领六十余名武氏家将潜伏在树林最东面,耐心地等待夜幕降临,对方防御森严,白天入庄会引发激烈的冲突,造成重大伤亡,还未必能抓住那个漏网刺客,只有等夜幕降临后,才会有机会出现。   武芙蓉也是从太平公主那里得知漏网刺客落入李臻的手中,这使她心中充满了焦虑,这个刺客知道所有的计划和武氏家将的底细,只要仔细审问他,父亲将无法在圣上面前抵赖,问题就很严重了,只有抓回或者杀掉这名刺客才会使他们转危为安。   武芙蓉比任何人都急切,她不时抬头向天空望去,希望天色能尽快黑下来,她已经快要等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她身后密林内忽然传来长长一声惨叫,武芙蓉吃了一惊,转身向树林内望去,只见一名武士飞奔而来,大喊道:“有官兵,官兵来了!”   周围的武士们顿时慌了手脚,不等武芙蓉下令,分头向四下奔逃,但已经晚了,千牛卫士兵从四面八方杀来,他们根本无路可逃,要么就向山庄方向逃窜,武芙蓉正是这样选择,但她和十几名手下向山庄狂奔而去,但只奔出数十步,斜刺里便杀来一支内卫士兵,约百人左右,由校尉赵秋娘率领,拦截住了武芙蓉和她手下的去路。   内卫士兵们纷纷举起军弩,对准了他们,赵秋娘冷冷道:“武姑娘还是老实一点吧!否则死在这里可不合算。”   武芙蓉吓得脸色惨白,随即又有上千名杀气腾腾的侍卫手执刀剑弓弩将他们包围,武芙蓉立刻反应过来,对武氏家将们高声喊道:“放下刀剑,不准抵抗!”   数十名武氏家将纷纷放下了武器,跪了下来,赵秋娘对士兵们喝令道:“将他们统统捆绑起来!”   不仅是武芙蓉,潜伏在明秀山庄四周的各方武士都遭遇了同样的下场,被千牛卫武士包围并抓获,尽管还有一些在外围放哨的武士逃脱,但已经影响不了大局。   来俊臣气得暴跳如雷,直着脖子对武攸绪大吼道:“我奉圣上之旨在这里办案,调查刺杀之事,你不得干涉我,速把我的人全部放了。”   武攸绪冷冷道:“我也是奉圣上旨意来这里抓人,圣上有旨,包围明秀山庄之人一个都不准放走,有什么不满,来中丞去给圣上解释吧!”   他一挥手,“统统带走!”   千牛侍卫押着来俊臣的手下向树林外走去,来俊臣虽然没有被抓,但也只剩他孤身一人,来俊臣气得浑身发抖,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大吼一声,“武攸绪,我们走着瞧!”   来俊臣翻身上马,狠狠抽一鞭马臀,催马向洛阳城疾奔而去,来俊臣虽然恼怒之极,但他却极为狡猾,他已经意识到他们都中了计,掉进了李臻设下的陷阱,这个时候他必须要向圣上先解释清楚,把自己先一步撇清。   这时,李臻也在摘星楼上也看见了从四面八方出现的千牛侍卫,他不由冷冷笑了起来,这才是解决刺杀案的最好办法,就看这些人怎么去解释吧!   ……   御书房内,太平公主深深低下了头,面对母亲的盛怒,她不敢再多说一句话,这个时候,她自保都尚且困难,哪里还有心思替武承嗣说情,不仅如此,她还要自己的责任栽倒武承嗣的头上。   “朕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好歹的女儿,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不惜出卖原则,置朕于不义,你怎么向朕解释?”   太平公主吓得跪了下来,流泪道:“女儿一时糊涂,收了他的重礼,碍于情面,不得不出人出力帮他脱罪,女儿知错,愿接受母亲的任何惩处,绝无怨言!”   知母莫若女,太平公主太了解自己的母亲,她知道母亲无比精明,前因后果母亲都很清楚,这个时候她如果一味替自己辩解,不肯认错,只会让母亲更加忿怒,彻底对自己失望,她宁可认错受罚,也要得到母亲的原谅,这样她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武则天气得浑身发抖,“好!好!你居然也承认自己收了贿赂,就昧着良心替他脱罪,上次朕听信你的话,以为他悔改了,把他放出去,结果呢?还不到一个月,他就派人刺杀朝廷重臣,简直无法无天,这是要毁了朕的社稷,毁了朕的名誉,朕绝不轻饶!”   “女儿一时糊涂!”   “你走!朕现在不想看见你,出去!”   太平公主含泪磕一个头,慢慢退了下去,走到门口,却正好遇到了上官婉儿,两人目光相触,上官婉儿眼中露出讥讽的笑意,太平公主顿时又羞又恼,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快步离去。   上官婉儿走进武则天的御书房,此时武则天心中恼恨未消,恨恨地上官婉儿道:“朕一直以为她明事理、识大体之人,没想到她一样目光短浅,为了一点点小利,就包庇恶行,难道她不知道行刺朝臣的严重后果吗?”   上官婉儿行一礼,“陛下请保重龙体,婉儿之所以不想宣扬此事,就是怕陛下生气,没想到却闹得沸沸扬扬,这绝非婉儿本意。”   “朕知道你是好意,只可惜——”   武则天长长叹了口气,痛心疾首道:“朕的两个亲侄,一个丧心病狂,一个卑鄙狡诈,令朕无比失望,武家真没有一个睿智稳重之人。”   “其实武攸绪将军不错!”   武则天摇了摇头,“他只是稍微稳重罢了,但离睿智还差得远,你不用提高他,说实话,李臻比他强得多,朕心里清楚。”   武则天又忍不住赞道:“朕没想到李臻居然这么有定力,胆大心细,魄力十足,让他做一个小小的内卫副统领着实有点屈才了。”   上官婉儿连忙道:“感谢陛下对他的夸赞,他尚年轻,资历不足,再磨练几年,对他更有好处。”   “你说得不错,他是还需要再磨练磨练,朕也希望他能成为社稷大才。”   武则天沉思片刻,又转回正事,对上官婉儿道:“你觉得该怎么处置武承嗣?”   上官婉儿心中一凉,既然圣上像这样说,就说明她不想处死武承嗣,不过上官婉儿有心理准备,毕竟是她的亲侄子,怎么可能真下得了手?   她立刻道:“或许他是一时糊涂,没有意识到后果,如果他真的能悔改,陛下也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   武则天从来就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为了自己的皇位,她连亲生儿子都能下手,何况一个侄儿?   她上一次宽恕了薛怀义,最终导致薛怀义烧毁明堂,已经令群臣极为不满,如果这一次她再宽恕武承嗣,恐怕会严重影响到朝纲稳定以及她的信誉。   武则天冷冷哼了一声道:“他这个人愚蠢无智,给他十次机会也是枉然,若不严惩他,朕难以肃整朝纲,传朕旨意,将武承嗣削职为民,杖一百,发配岭南充军。”   上官婉儿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发配岭南充军,这令她暗喜,虽然没有能处死武承嗣,但发配岭南结果,也足以让她出了一口恶气。   这时,武则天又道:“让高延福来见我!”   片刻,高延福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老奴参见陛下!”   武则天阴沉着脸道:“你去一趟梁王府,告诉他,别以为他做得事情朕不知道,朕这一次暂时饶了他,若他再敢陷害族人,武承嗣就是他的下场。”   “老奴遵旨!”   高延福行一礼退下去了,武则天摆摆手道:“婉儿,你也退下吧!朕有点疲惫了,下午朕再和你商量一下明天科举之事。”   “婉儿告退!”   上官婉儿离开了御书房,步伐轻快地向自己官房走去,她心中极为高兴,不仅是武承嗣被流放岭南,而且太平公主和武三思也同时被严重警告,这更令她心中格外舒畅。   尤其太平公主,恐怕她连自己都不知道,圣上本已经决定给她从政的机会,却被她这次短视之举给毁了,至少一两年内她都不会再有从政的机会,如果她知道这次自己的损失,不知她会不会气得吐血。   上官婉儿不由又想到李臻,这个年轻人不愧受到天子夸赞,确实很有定力,这次居然把这么多权贵玩弄于股掌之中,有这样的左膀右臂,也是自己的运气。   上官婉儿走回自己官房,房间里李臻和赵秋娘立刻站了起来,上官婉儿摆了摆手笑道:“先坐下!”   三人坐下,小娥给他们上了茶,李臻试探着问道:“结果如何?”   “来俊臣很狡猾,侥幸逃过了这一劫,已顺利交差,但武三思和太平公主都遭到了严厉警告,对他们仕途都会有很大影响,当然,最不幸是武承嗣,尽管他发誓悔改,但圣上还是没有轻饶他,将他革职为民,发配岭南充军,我估计他没有希望再回来了。”   李臻和赵秋娘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了欣慰之色,圣上没有护短,虽然不是最理想的结果,但能看到这样的处罚,也很不容易了。   上官婉儿又对李臻道:“还有一事,我已说服圣上,将内卫扩充到五百人,万国俊那边会增加一百人,你这边也会增加一百人,你自己考虑一下吧!拿出一个扩增计划来。”   李臻大喜,增加一百人,这可是好事情,他连忙感谢上官婉儿的关心。   上官婉儿笑了笑,又道:“上次我给你一栋宅子,并不是让你拿去当官署,也怪我考虑不周,忘记给你在皇宫外安排一处官署,我在福善坊内也有一处房宅,只是稍微旧一点,我把它送给你,劝善坊那座宅子既然用来当官署,我就不给你了。”   上官婉儿取出一串钥匙递给了李臻,“这座宅子就在秋娘武馆旁边,你应该知道!”   李臻心中感动,尽管他现在暂时不需要住宅,但他还是领这个情,连忙起身施礼道:“多谢舍人!”   这时,上官婉儿看了一眼赵秋娘,赵秋娘会意,立刻起身先告辞而去,她带上房门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上官婉儿和李臻两人。   上官婉儿婀娜多姿地走到李臻面前,眼含秋波媚笑道:“我们是不是需要摆酒好好庆祝一下?”   李臻也笑道:“愿和舍人共喜!”      第187章 指点迷津      一年一度的科举终于拉开了序幕,这对于望夫成龙的李泉而言,她甚至比丈夫还要焦虑,天不亮就起了床,煮了五个鸡蛋,又用昨天买的药材给曹文熬了一锅药粥。   逼曹文吃完早饭,又给他穿上得胜袍,一边嘱咐他道:“考试时要细心,想好了再下笔……”   “我知道了!”曹文拍拍她的手笑道。   这时,外面穿来几名士子的喊声:“曹老弟,我们走吧!”   这是贺知章等人在叫他了,“我来了!”曹文答应一声,便快步向外面走去。   李泉连忙追上去,“佛奴,考完就回来,别在外面瞎逛!”   “知道了!”   曹文走出大门,他翻身上马,和一群士子有说有笑地走远了。   ……   一年一度的科举令无数士子梦寐以求,来自全国各地的十几万士子纷纷走进考场,去圆他们的仕途之梦,‘早为读书郎,暮登天子堂’,这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而今天的科举,就是实现他们梦想的登天梯。   天还没有亮,洛阳皇城的天津桥上已经成为一片灯笼的海洋,数万士子列队向皇城内缓缓而行。   考场有三处,国子监下面的太学和国子学是两个最大的考场,原本在明堂内还设有一个考场,但明堂被烧毁,只好临时改在东宫崇文馆内举行。   在洛阳城和天津桥上可以举灯笼引路,但到了端门前,灯笼便不准被带入皇城,交给侍卫处理,在端门旁边的空地上,废弃的灯笼已堆积如一座小山。   由于科举事关重大,所有的侍卫都被调动起来维护考场秩序,连一向只执行秘密任务的内卫也参与进来,他们负责查探科举是否存在舞弊行为。   天津桥头,李臻带着十几名内卫士兵骑在战马之上,默默注视着列队而行的士子们,一盏盏灯笼在端门前熄灭了,天还没有亮,皇城内依旧笼罩在半明半暗的晨昏之中,士子们开始列队进入皇城,队伍十分安静,肃穆紧张。   “统领要参加二月的武举吗?”李臻身后的张黎若有所感,低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李臻摇了摇头。   在是否参加武举这件事李臻一直摇摆不定,以他现在的身份,他似乎没有必要再参加什么武举了,但考虑到将来的发展,如果他身上有功名,在他被提升时又会多一分底气,好歹也是科班出身。   “什么时候举行武举?”李臻又问道。   “还有八天,兵部要举行预选,正式武举在十天后举行。”   “那你准备参加吗?”李臻回头向张黎望去。   张黎缓缓点头,参加武举本来就是他来洛阳的主要目的,他怎么能不参加?   “我考虑考虑再说吧!”   李臻一催战马,战马沿着天津桥边缓缓而去,后面的手下们连忙催马跟上。   天渐渐亮了,科举已经开始,原本喧嚣热闹的洛阳城内顿时安静下来,不仅是十几万士子进了考场,而且洛阳人都有一个习惯,当科举开始后,他们自然而然地保持安静,不想扰乱士子们的专心考试。   而各家酒肆都忙碌异常,备足酒菜,为下午士子们从考场出来后的聚会做准备。   李臻催马在天街上缓缓而行,他的职责是巡查科举场外的舞弊行为,事实上,他是在昨天晚上才得到这个任务,科举已经开始了,他去哪里查找舞弊行为?   走到积善坊大门前,李臻倒想起一事,今天高延福在家休息,自己已有一段时间没有去看看他了,今天正好可以去拜访一下,他立刻调转马头向积善坊内而去。   一行人经过武承嗣的府邸,只见府门前冷冷清清,往日车水马龙在魏王府门前求官的盛况已经不见,自从去年武承嗣因进献假舍利获罪后,他的声望一落千丈。   而昨天他又犯下了谋刺朝廷重臣的大罪,被革职为民,发配岭南,彻底断绝了武承嗣复出的希望,也使很多曾经依附武承嗣的官员纷纷将他弃之如敝履,唯恐被他连累。   “统领,听说昨晚武承嗣府上很热闹,他的妻妾纷纷收拾细软离家而走,连他几个儿女也连夜搬出去了,现在府中基本上已经没人住了。”   李臻望着大门前一名老家仆正慢慢吞吞扫地,他不由摇了摇头,这就叫树倒猢狲散,武承嗣算是彻底完了,不知武承嗣去了岭南又能捱上几年?   过了武承嗣的府宅,便是高延福府宅,也同样冷冷清清,不过这里一贯如此,和武承嗣府宅的冷清不是一回事。   很快,管家将李臻领进府内,一直来到高延福的书房前,管家低声对李臻道:“少公子去陪临淄王读书了,现在已不再府中。”   临淄王就是李隆基,原来高力士去陪李隆基读书了,李臻知道,这是高延福将高氏家族的未来压在了相王李旦的身上,不得不说,高延福还是有一点眼光。   “老爷,李统领来了!”   “请他进来!”书房里传来高延福的声音。   李臻走进了书房,只见高延福穿着一身宽大的禅衣,正坐在火盆前看书,这两天乍暖还寒,有一点倒春寒的阴冷,家家户户已经收起的火盆又重新拿了出来。   李臻上前施一礼,“晚辈参见府君!”   “公子不必多礼,请坐!”   高延福笑眯眯地请李臻坐下,对他说道:“我不习惯称呼别人的官名,你不会在意吧!”   “晚辈当然不会。”   “是啊!你一向低调律己,不像有些人,有点小权力就飞扬跋扈,唯恐天下人不知,往日的贫贱之交也一概摒弃。”   “府君为何有如此感慨?”李臻笑问道。   “我其实是在说武承嗣,他当年就是这样的人,我对他了解致深,正因为对他了解,所以才不愿和他深交,昨天夜里,他的府上又哭又闹,子女妻妾争夺家产,吵嚷了一夜,令人感慨世事无情。”   “府君觉得武承嗣为什么会败得如此之惨?”   “这个问题问得好,昨天下午我还和圣上说起此事,我告诉她,权为阳,德为阴,权力扩张,道德却不修,以至于权强德弱,阴阳失衡,他焉能不败?其实世间万物无不如此,有阴必有阳,有盛必有衰,又福必有祸,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就是这个道理,身在权利场,要注意平衡,才有长久之道。”   李臻沉吟一下问道:“府君把力士送去相王府,也是一种平衡吗?”   高延福没想到李臻会问得如此直接,他脸上略略露出尴尬之态,李臻连忙道:“晚辈是有感而发,府君不用放在心上。”   高延福笑了笑,“你能如此坦率问题,也足见诚意,我也不用隐瞒你,相信我们二人之言,不会传到上官舍人耳中。”   李臻摇了摇头,“我与她之间的关系确实很复杂,正如府君的阴阳之说,我与她虽有亲密的一面,但也有各自独立的另一面,请府君尽管放心。”   高延福沉吟片刻道:“在过去的十几年中,武强李弱,圣上一直想灭李而兴武,但武氏是扶不起的阿斗,而且灭李又是逆人心而为,圣上已经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接下来圣上要开始平衡李武,适当提拔李氏,打压武氏,武承嗣被流放就是一个信号。”   “但府君为什么看好李旦,而不是李显呢?”   “怎么说呢?我观察他们兄弟二人近二十年,两人都曾登基为帝,说起来两人性格都比较优柔懦弱,但李旦的性格中又藏有勇毅的一面,你还记得临淄王问圣上要他母亲的遗物吗?如果说李旦事先不知此事,我绝不相信。   相比李旦,李显才是真正的宽仁善良,可惜权力斗争是那么残酷,最不需要的就是宽仁善良。”   李臻默默点头,又问道:“刚才府君所言,圣上要用平衡李武,是准备重新起用李氏吗?”   高延福笑道:“虽然还没有那么快,但一些苗头已经出现了,下个月的马球大赛,圣上已准许李氏派队参加,听说李成器和李重润都要亲自带队参赛,这场马球大赛,政治意义十分深远啊!”   李臻不得不承认,高延福能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事情,甚至上官婉儿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上官婉儿没有告诉自己。   他沉默片刻,又问道:“府君能给晚辈一点建议吗?”   高延福微微一笑,“其实你的仕途我早就给你指明了,关键你要明白何为阴、何为阳,注意阴阳平衡,你就能长远。”   李臻想了想,略有些醒悟道:“府君是说依附上官舍人为阴,自立掌权为阳,有靠山却又不迷失自己,这就是我的阴阳平衡吗?”   高延福仰头呵呵笑了起来,“孺子可教也!”   ……   李臻向高延福告辞而去,高延福一直把他送出大门,目送李臻骑马远去,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忧虑之色。   实际上,高延福借阴阳平衡之说,其实就是在暗示李臻,不要和上官婉儿走得太近。   最近这段时间,李臻和上官婉儿的关系有了质的突破,很多人都看出来了,包括高延福。   高延福很了解上官婉儿的权谋手段,她为了彻底将李臻绑在自己身上,便借口圣上看中李臻,又创造回乡祭祖的机会,不惜以身相许,将李臻的心牢牢拴住。   不是说上官婉儿不能依附,而是不能迷失自己,成为她的傀儡,李臻毕竟还年轻,很容易迷失在美色和权力之中,但愿他能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留住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第188章 帝王之术      科举考试结束已经有五天了,按照往年的经验,这一两天内,最后的录取结果就要出来了,长安城内的数万士子都处于惴惴不安之中。   科举结束后,大部分士子知道自己录取无望,已先后离开洛阳返乡,但依然有数万士子心存一念希望,留下来等待最后的录取结果。   武三思府中,曹文快步走过一座小院,来到武三思的书房前,这时,武丁香正好从书房里走出,悄悄指了指父亲的书房,表示是好消息,又对他嫣然一笑,姗姗离去。   曹文回头一直望着她窈窕的身姿走远,眼中露出迷醉之色,半晌,才走进了武三思的书房。   自从武承嗣事件中,武三思被武则天严厉斥责后,这段时间武三思老实了很多,不敢趁武承嗣被发配的机会收编武氏族人,只是全身心进行天枢的最后修建,并开始筹建明堂重新修复。   虽然把武承嗣彻底扳倒,但武三思也付出了很大的政治代价,最主要就是和上官婉儿的同盟破裂,武承嗣临走时给圣上留了一封信,将这次刺杀案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圣上,实际上就是揭发他武三思在刺杀案中的所做所为。   不过圣上似乎并没有真的因此迁怒自己,这让武三思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曹文走进房间,向武三思深深行一礼,“属下参见梁王殿下!”   “曹公子不必多礼!”   武三思笑眯眯道:“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考中了第三十四名,金榜有名!”   曹文心中大喜,但他却克制住内心的狂喜,跪下来恭恭敬敬磕头道:“这是殿下对属下的厚爱,属下铭记于心!”   武三思很满意地点点头,这就是他看中曹文的地方,有城府、有头脑,懂得自己才是他的前途之源,这个人若能好好培养,再加以恩笼,他必然会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   “我等会儿要进宫面圣,恐怕会谈到一些进士派官之事,我就想问问你,你愿意外派还是留在朝中为官?”   曹文犹豫一下道:“属下想打好根基,最好能外派为官!”   “和我所想一样,另外,丁香之事你打算——”武三思目光锐利地注视着他。   曹文低下头,半晌才道:“能为殿下之婿,曹文梦寐以求,恳求殿下给我一点时间,最迟半年,我一定迎娶丁香。”   武三思也知道曹文是有妻室之人,随意休妻对他名声不利,倒不能太急,他便点了点头,“那我就再等你半年。”   曹文告辞退下,随即离开了梁王府,匆匆向家里赶去,他一路上忧心忡忡,尽管他考中了进士,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刚走进福善坊,便隐隐听见了敲锣打鼓声,曹文起初并不在意,但他离家越近,敲锣打鼓声愈加响亮起来,他心中开始疑惑起来,只见家门口挤满了坊中邻里,他母亲孟氏正大把向外撒钱,欢喜得嘴都合不拢,十几名公差在一旁敲锣打鼓,人人皆满脸喜庆。   这时,李泉看见丈夫,她激动跑了过来,紧紧抱住他,她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放声痛哭,“佛奴……你考中了。”   “曹公子考中了!”   四周一片欢呼,公差们一拥而上,给曹文披红带绿,曹文脑海里一片空白,懵懵懂懂被他们扶上了一匹高头大马,在一片敲锣打鼓声中,李泉眼睛通红,捏着手帕,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她的眼睛,这一刻她心中充满了骄傲,她丈夫考中了进士。   ……   武三思走进了御书房,恭恭敬敬行一礼,“参见陛下!”   此时武则天正在细览一百二十名进士名册,头名状元正是四明人贺知章,这是她钦点的状元,她读过贺知章的文章,果然是才华横溢,令她赞叹不已,这才是她想要的状元。   武则天放下名册,淡淡道:“朕找你来,是想说说重修明堂之事,上次你说一年内修好,但朕觉得一年时间太长,朕希望你能再缩短几个月工期。”   “可是……要缩短工期只能增加工匠,那样开支会——”   “钱不是问题!”   武则天打断他的话,加重语气道:“白马寺的收入足够重修明堂和天堂,天堂可以缓一缓,但明堂朕希望九个月完工,没有问题吧!”   “微臣遵旨!”   武三思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中暗暗盘算,如果一定要九个月完工,他只能实施第二套方案,让新明堂比旧明堂稍稍小一点,这样就能如期完工了。   武则天对他的态度比较满意,又笑道:“清点白马寺的财物你做得很好,所有贵重物品都能和宫中清册一一对上,看来在财物方面朕没有看错人。”   武三思心中暗暗感激明先生,若不是明先生建议自己,他现在怎么可能得到圣上的赞誉,他连忙躬身道:“只要用点心,卑职就能把事情做好。”   “你这话说对了,没有什么困难之事,就怕用心,你是个精明之人,只要把心用在建造明堂之类的大事上,你也完全能出任相国。”   武三思激动得浑身发抖,圣上这是在暗示他,只要他把明堂造好,他可能要被提升为相国了。   “微臣一定会尽心尽力为陛下效力。”   武则天笑着点点头,又语重心长道:“武氏是后起之秀,比不得李氏皇族底蕴深厚,这种情况下,武氏家族更要团结,绝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互相攻讦,更不能一盘散沙,作为一族之长,你责任担起这个重担!”   武三思心中大喜,圣上就是在暗示他可以整合武氏家族了,将武承嗣的一派全部纳入自己麾下,他心中激动,深深施一礼,“小侄绝不会让姑母失望。”   武则天没有再继续多说,这种事点到为止,若武三思还不明白,那他正是无能无用之人了。   这时她的目光又落在录取的进士名单上,每一个进士后面都有备注,表示这是被谁举荐,比如贺知章就是由中书侍郎陆元方举荐,武则天目光落在二十四名曹文之上,笑道:“这个敦煌士子曹文是你举荐的吗?”   “正是微臣举荐。”   “他有什么背景吗?”武则天又问道。   “回禀陛下,此人出生贫寒,原是敦煌县文吏,一直不得重用,便来洛阳参加科举,微臣听说此人书法文章极好,就暂时用他替我整理文书。”   武三思不敢说曹文就是李臻的姊夫,这会把上官婉儿扯进来,他回避了自己为什么知道曹文这个环节。   武则天也没有多问,她要给武三思一点奖励,用他举荐的人,就是一种最好的奖励,武则天便笑道:“他平生有何志向?”   “他一心想做地方父母官,造福一方。”   武则天微微一笑,“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   武三思心满意足地退了下去,他有一种直觉,干掉武承嗣绝对是明智之举。   武则天望着武三思远去,她负手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正如高延福所言,她对武氏取代李氏已经没有多少信心了,这么多年来,她严厉打压李氏,使李氏及朝臣对于武氏的怨恨日益加深,一旦她百年之后,李氏皇族还能放过武氏吗?   为了武氏长远,她必须在一定程度上缓和李武之间日益深刻的仇怨,严厉惩处武承嗣就在这个背景下发生,但惩处了武承嗣,她又要缓和武氏家族的不满,所以重用武三思就成了缓和武氏家族对她不满的一种手段。   还有李氏家族,太子之位空了这么久,她该重新考虑一下了。   武则天是天下帝王,帝王之术的精华就在平衡。   ……   万众瞩目的科举终于发榜,四明才子贺知章实至名归,不负众望地夺得状元,榜眼为中书侍郎崔仁师之孙,出身博陵崔氏的才子崔湜,探花被太平公主幕僚高戬夺得。   敦煌曹文虽然考中第二十四名进士,但在授官时,他却出人意料的获得高职,出任许州长葛县县令,那可是正七品的中县县令。   就算状元贺知章也不过才授正七品四门博士,而曹文却得了地方实缺知县,这个任命轰动一时,但当很多人知道曹文的后台就是武三思后,众人也就恍然大悟了。   ……   李臻对于曹文考中进士,并被任命为县令之事没什么兴趣,他这些天一直在皇城内训练马球队,准备迎接马球大赛的到来,不仅如此,他还要参加三月初举行的武举,尽管武举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但有个功名在身,对他仕途总有好处。   骑射场内,李臻正纵马疾奔,两边围观着大量的侍卫,李臻的神箭在侍卫中传闻极广,主要源于在去年冬狩中射虎和临危射豹,但大多数侍卫并未亲见,今天李臻在骑射场上的练习顿时吸引了大量的侍卫跑来观摩。   战马疾奔,尘土飞扬,李臻已纵马奔出百步外,这时,他从身后抽出两支箭,一箭咬在口中,另一支箭张弓拉弦,弓如满月,骤然转身一箭射出,但他并没有停下,战马奔出几步,口中所咬的第二支箭随即射出,但谁也不知第二支箭的目标是什么?   在百步外,一根木桩上用细绳吊着一串铜钱,铜钱反射着亮光,细绳在风中摇摇晃晃,就算射中细绳,也很难射断细绳,要想使铜钱落地,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射断木桩横梁上的细绳。   只见李臻射出的箭如闪电般疾飞而来,正中木桩横梁,绳索断裂,铜钱倏然落下,顿时引起一片欢呼喝彩,紧接着第二支箭射至,正中空中下坠的铜钱,箭身微微一沉,但依旧力量强劲,戴着铜钱又飞出二十步,正中另一根木桩,将铜钱钉在第二根木桩之上。   四周侍卫顿时鸦雀无声,紧接着掌声如雷,千余侍卫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喊,这两箭射得精彩绝伦,令侍卫们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李臻放下弓,笑着团团向四周围观的侍卫们行一礼,更引来一片鼓掌声。   李臻回到一角的休息地,侍卫们也各自散去,张黎竖起大拇指赞道:“统领的箭法愈加精进了!”   李臻摇了摇头,苦笑道:“比起敦煌,手感还是差了一点。”   他又看了看周围,发现少了一人,问道:“胖子那家伙呢?”   话音刚落,李臻便看见酒志从远处马道上疾速奔来,神情似乎很焦急,便笑着迎了上去,“老胖,出了什么事,这般焦急?”   酒志气喘吁吁道:“老李,你快看去南市看看吧!泉大姊要卖酒铺了。”      第189章 李泉让店      大姊要卖酒铺,李臻并不感到惊讶,昨天吃晚饭时,大姊便提出把酒铺出让,当时李臻只当她是玩笑之言,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大姊真的要出让酒铺了。   李臻知道酒铺对大姊意味着什么,他可不希望大姊做违心之事,等将来再后悔,李臻当即翻身上马,催马向南市奔去。   雅士居酒铺门前已经挤满了前来询价的商人,雅士居打算转让的消息一早传出后,无数人蜂拥而至,谁都知道这座酒铺是只下金蛋的鸡,能得到王氏酒坊最低价格的供酒,又能向宫内长期供应上好葡萄酒,利润极为丰厚。   李泉居然决定放弃了,虽然很多人都为她感到惋惜,但在惋惜的同时,却更希望自己能接下这座酒铺,一时间,数十名大商人蜂拥而至,都希望李泉能把这座酒铺转让给自己。   房间里,李泉正好左岸酒肆的东主商谈,她和左岸酒肆的关系很不错,酒肆的东主也姓李,和李泉是本家,大约五十余岁,长得又高又胖,为人豪爽,而且很会说话,几乎要把李泉说得心动了。   “我能理解泉东主出让酒铺的心情,我是个实在人,不会和泉东主讨价还价,泉东主尽管开价,只有价格不离谱,我就可以答应,而且将来泉东主想把酒铺收回去,我也原价转让,不会让泉东主感到为难。”   李泉叹了口气,其实她还在犹豫不决,她酒铺中投下了无数心血,就这么转让了,她心不甘啊!可是丈夫又考上了进士……   “李东主,其实不是钱的问题,我也说不清楚。”   “我当然知道不是钱的问题,可卖出个好价也是对泉东主为酒铺付出那么多心血的一种补偿,要是旺铺贱卖,那是伤人,泉东主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一个笑声,“李东主要有心理准备啊!假如我大姊不做了,王氏酒坊就会停止供酒,宫内也不再从雅士居进酒。”   李泉回头,见是兄弟站在门口,她也不知该怎么对兄弟解释,便闷闷不乐地转过头去,李东主却脸色一变,连忙起身行一礼,勉强笑了笑道:“李公子真会说笑话。”   李臻慢慢走上前,淡淡道:“我不是说笑话,我是实话实说,王家之所以用最优惠的价格给雅士居供酒,是因为我对王家有恩,他们出于报恩才便宜供货,至于宫内进酒,也是因为我的人情,一旦我大姊不再经营这家酒铺,李东主觉得一切都还会照旧吗?”   李东主脸色苍白,雅士居之所以抢手,首先就是因为王氏便宜三成供应上好的高昌葡萄酒,要多少给多少,首先就有三成的利润了。   其次宫内高价从这里进酒,每个月的进酒量占了酒铺出货的六成,利润更占了八成,如果真如李臻所言,一进一出的两大优惠都没了,自己高价买这座酒铺就真的亏惨了。   李东主转头李泉望去,但李泉似乎没有听见兄弟的话,她依然出神地注视着外面的柜台,仿佛还沉浸在对酒铺的流恋之中,李东主无奈,只得又问道李臻,“李公子,这可是当真?”   李臻点点头,“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话是真是假?”   李东主当然明白,无论王家的优惠还是宫廷的高价进酒,都不是一般人都获得的资源,如果说这里面若没有特殊原因,是绝对不可思议之事。   他相信了李臻之言,又迅速盘算一下自己买这家酒铺的得失,他很快便得出结论,如果他用高价买这座酒铺,每年至少要亏几千贯钱,这、这绝对不能接受。   李东主便起身讪讪笑道:“要不我再考虑考虑吧!”   他转身便向外走去,并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和李泉达成买卖协议。   李臻在大姊身边坐下,默默注视着她,李泉对李东主的离去并没有什么反应,她低低叹息一声,“阿臻,我心里真的很难受啊!”   “既然心里难受,那阿姊为什么要卖酒铺。”   “因为……你姊夫,他现在是县令了,而我是个商人,恐怕对他前途有影响,我是怕他被人非议。”   “你可是我老姐,难道你从来没有想到对我的仕途会有影响吗?”李臻生气地问道。   “那不一样!”   李泉叹口气道:“妻子和大姊还是有所不同,我虽是你大姊,但一般人不会太在意,可对你姊夫就不一样,因为我这个酒铺等于就是他的,又当官又经商,想想都不允许,我想了一夜,将来他被提升时,有人用这件事来发难,恐怕他的提升就会黄了,我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情。”   李臻沉思一下笑道:“万一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大姊将来会不会后悔呢?”   “当然会后悔,但不能因为你说的‘万一’,就去冒九千九的险。”   “大姊怎么不想一想,姊夫是怎么得到的县令?”   “这个——”   李泉有点不太明白兄弟的意思,她茫然地望着兄弟,李臻笑道:“有武三思做后台,谁敢对大姊做生意有异议?再说,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大姊都急着把酒铺转让,莫非大姊是想去县里,尝尝当县令夫人的滋味?”   “去!这是什么话。”李泉敲了李臻一下,笑骂道:“我什么时候稀罕当什么县令夫人了。”   兄弟的一番劝说让李泉心中舒服了很多,她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着急了,兄弟说得对,丈夫是因为有后台才得到县令之职,有后台替他撑腰,谁又敢说他妻子经商,关键自己是在他当官之前就卖酒了,自己卖酒和他当官没有半点关系,为什么不可以?   事实上,李泉根本舍不得转让她的酒铺,她只是找不到理由劝说自己,而兄弟的一番话无疑给了她一个台阶,她趁机下了台,至于跟丈夫一起去赴任,李泉最初也有这个想法,但丈夫曹文却反对,刚刚当官就拖家带口去上任,会给上上下下都带来不好的印象。   曹文给李泉承诺,他先去上任半年,等他渐渐适应了县里生活,再把全家接过去,李泉觉得也有道理,她可不想成为丈夫的累赘,现在她又不急于出卖酒铺了,她更不能离开洛阳。   这时,李臻起身对门外的管事阿福笑道:“你们东主暂时不想转让酒铺了,你给外面人说说,先散去吧!”   “哎!”   阿福高兴地答应一声,转身跑了出去,“各位大爷都回去吧!我家东主暂时不转让酒铺了……”   李泉心中一块大石落下,她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这时,她又想起一事,“我忘记告诉你了,狄姑娘给你写来一封信。”   她连忙找出狄燕的信,递给了李臻,李臻愣了一下,接过信打开,他顿时跳了起来,“她已经回来了!”   李泉也一怔,“狄姑娘回来了?”   这时,管事阿福跑了进来,对李臻道:“公子,狄姑娘来了,就在店铺外。”   李臻转身大步向店铺外走去,只见店外的一棵大树下,狄燕牵着马,正抿着嘴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李臻心中一热,这一刻他把什么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心中只有狄燕,所有的功名利禄、所有的尔虞我诈,都被他远远丢开了,他心中欢喜得仿佛炸开一般,从店铺一跃而出。   “阿燕,你几时回来的?”   走了一个多月,或许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旅途上度过的缘故,她显得清瘦了几分,皮肤也略略黑了一点,但依旧是那么俏丽,那么目光明亮,一笑一蹙都充满了生机活力,她穿了一身绿色短襦,下著艳红的石榴长裙,肩披红帛,纤柔的身材显得十分苗条。   头上依旧梳着双环望月髻,乌黑秀发中斜插一支翡翠步摇,但今天她后背的双剑却不见了,配在马鞍旁,狄燕小嘴撅了一下,有点不高兴问道:“我昨天就让家人给你送信,你怎么不来见我?”   李臻挠挠头,扬一下手中的信笑道:“我大姊这两天忙昏了头,她刚把信给我,这不,我还没看完呢!你就来了。”   “哦——”   狄燕心中其实也十分欢喜,但她却不想让这家伙知道,自己是多么盼着见到他,她依然故作矜然道:“眼看中午快到了,你却把客人晾在门外,这就是李统领的待客之道吗?”   李臻顿时恍然,笑道:“酒铺里很乱,我们去左岸酒肆,我请你喝酒。”   “这还差不多!”   狄燕忍不住笑逐颜开,把马寄存在酒铺,这时,李泉出来和她打了个招呼,尽管狄燕今天不是侠女打扮,但李泉还是有点不太舒服,她更希望兄弟是陪王轻语去左岸酒肆。   两人在酒肆三楼的老位子坐下,李臻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一壶好酒,酒保快步去了,这时,狄燕打量一下酒肆大堂,颇有感触道:“一切都是老样子,可我却觉得似乎离去了好几年。”   李臻给狄燕倒了一杯茶,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升为统领了?”   “是副统领好不好,离统领还差一步呢!”   狄燕嘴轻轻一撇,不屑道:“不过是个内卫小头目,看你美得,到处宣扬,连我府中的家丁都知道了李统领的威名,啧啧!不得了啊!小女子是不是要向你行跪拜礼?”   李臻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最近一个月发生了不少事情,使我屡屡出名,其实也不是我本意。”   “我知道!”   狄燕瞪了他一眼,欠身压低声音道:“你就不能拖一拖吗?等我回来再收拾那个假和尚,那么有趣的事情,居然把我晾在一边,看我回头怎么教训你!”   李臻这才明白,原来她是因为没有赶上和薛怀义的争斗而生气,他也笑嘻嘻道:“我倒是想拖一拖,可是那个假和尚自己要作死,硬要在上元夜烧毁明堂,可怨不得我。”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支碧玉簪子,递给狄燕,“这是我前天买的,本想托人送去彭泽,没想到你今天回来了,给你!”   狄燕接过碧玉簪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动,她低声道:“本来决定是二月下旬才回来,但祖母怕耽误马球大赛,不肯在彭泽久呆,我们过了上元节就出发了,走了十几天,昨天才回到洛阳。”   “你父亲在彭泽还好吗?”   “他身体还不错,修路造桥,倒是做了不少实事,他还让我带句话给你。”   狄燕想了想,缓缓道:“杀人之刀并非凶器,人心才是,这是我父亲的原话,你能理解吗?”   李臻默默点头,他能理解狄仁杰话中深意,狄仁杰已知道自己出任内卫副统领,便告诉自己,人心善恶,不在于做什么官,而在于做什么事。      第190章 南燕北归      片刻,酒保送来酒菜,狄燕抢过酒壶给李臻斟了一杯酒,笑吟吟道:“劳你破费给本姑娘买了一根簪子,无以为谢,就敬你一杯酒吧!”   “好!”   李臻端起酒杯和她杯子碰了一下,一饮而尽,狄燕也喝了一杯酒,俏丽的脸上泛起一抹娇红,李臻又给她斟酒,她却不胜酒力地推开了,“我就只喝一杯,你自己喝,我喝茶陪你。”   她抢着给自己满了一杯茶,不知簪子起效果还是喝了酒的缘故,狄燕心中因李臻昨天没有及时来见自己的一丝不快已无影无踪,她眉开眼笑道:“既然当了内卫首领,手中肯定有不少有趣的案子,说来听听,本姑娘愿意免费帮你破案!”   李臻苦笑道:“我又不是大理寺的内卫,手中哪有什么案子?”   狄燕新年期间听父亲说了不少年轻时的破案经历,令她心痒难耐,她就指望李臻手中也有几桩疑难大案,让她也能一显身手。   她眼珠一转,又笑道:“你虽然不是大理寺,但女皇帝也不会养一帮闲人吧!”   李臻明白她意思,其实内卫规矩也没有那么严,一些差事人手不足,也会找一些武艺高强的豪侠来助力,狄燕跟随自己出生入死,若让她闲着无事,她也会生出事端来。   “那我们说好了,你可不准任性妄为,得听我的安排!”   狄燕大喜,“我听你的话就是了,快说,有什么好差事?”   她在彭泽闷得慌,就盼着跑回洛阳和李臻一同闯荡,所以她天天和祖母谈马球大赛,最后老太太忍不住了,整天嚷着要回京看马球比赛,狄仁杰也没有办法,只得让她护送老太太先回京城。   李臻喝了一杯酒,慢悠悠道:“这几天确实没事,后天我要参加武举骑射,不如你来为我助威!”   “真没有什么事吗?”狄燕眼中露出失望之色,“好吧!你的武举也很重要。”她喝了口茶,心中还是有点不甘心。   吃罢午饭,李臻送狄燕回了府,两人约定下次见面时间,李臻又多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被狄燕满脸羞红的敲了一记,他这才笑嘻嘻牵马逃掉了。   离开了狄府,李臻仰望天空,只觉天地是如此之宽广,人生竟是如此美妙,这一刻,盘横在他心中很久一丝压抑也荡然无存,他几乎想扯开嗓子大喊起来。   李臻翻身上马,狠狠抽了一鞭战马,战马向劝善坊方向疾奔而去。   ……   回到劝善坊官署,李臻心神不宁地坐在自己官房内,脑海里全是狄燕的倩影,想到从前和她那些共赴患难的经历,他心中不由柔情百转,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女人的轻笑,顿时将李臻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他不好意思地坐直身体,沉声道:“进来!”   门没有关严,赵秋娘推门走了进来,她来找李臻两次,见李臻一直沉浸在呆呆的发愣之中,足足有半个时辰,赵秋娘从李泉那里得知狄燕已回来,自己的统领刚才所思所想必然就是那个活泼娇美的狄姑娘了。   赵秋娘忍住笑,上前施一礼,“参见统领!”   “有什么事吗?”   “是上次舍人吩咐的那件事。”   赵秋娘将一份调查报告放在李臻桌上,“这是吕校尉从房中发来的快报,似乎查到了庐陵王的一些秘密,请统领过目。”   李臻接过报告翻了翻,无非是李显私下结交房州名门显贵,尽管李臻知道这是犯大忌的行为,这个李显也太不当心了,不过他现在对李显不感兴趣,他想了想,便把报告递给递给赵秋娘,“你进宫送给舍人吧!”   赵秋娘犹豫了一下,这份重要的报告让自己去送,上官舍人若要和人商量,自己怎么应对?她低声道:“只是上官舍人恐怕要和统领商量一下。”   李臻心中一阵烦躁,他现在最不想见到之人就是上官婉儿,他把报告塞给赵秋娘,极不耐烦道:“你先送过去,她若问起来,就说我马上要参加武举,无法分心,改天再和她商量。”   赵秋娘心里明白,她暗暗摇头,只得拿着报告退了下去,想到上官婉儿,李臻不由有点心烦意乱起来,他猛地关上房门,飞起一脚,狠狠向椅子踢去。   ……   上官婉儿从赵秋娘手上接过报告,打开仔细看了起来,秀眉不时微微蹙起,报告中说李显和从前一样,小心谨慎地生活,不敢有任何逾规之处,但他妻子韦氏却在府中举办上元灯会,把房州各大名门显贵的夫人都请进庐陵宫赏灯游玩,在房州闹得沸沸扬扬。   这个韦氏太不像话了,如果有人借此事参一本,说李显利用妻子结交房州权贵,图谋不轨,李显将吃不了兜着走,上官婉儿有些恼怒地扔掉报告。   在武则天的几个儿子中,她唯独比较喜欢李显,只是他太惧内、懦弱,令上官婉儿十分不满,她沉吟片刻问道:“房州除了我们的人,还有别人吗?”   “这个……卑职不知!”赵秋娘低声道,这个问题她确实无法回答。   “李臻呢,他怎么不来见我?”上官婉儿又有些不悦地问道。   赵秋娘沉默片刻道:“今天狄姑娘回来了,他在陪狄姑娘。”   上官婉儿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再多问,她又拾起报告,有些心神不宁地看了片刻,她忽然卷起报告,对赵秋娘道:“你告诉李统领,让他明天上午来见我,就说我有要事和他商量。”   赵秋娘退下去了,上官婉儿轻轻抚弄着桌上的笔,却不知在想着什么,良久,她低低叹了口气,又打开了一份奏卷,全神贯注地批阅起来。   ……   夜里,李臻回到家里,只见家里灯火通明,院子里放着大大小小十几个箱笼,李臻这才想起,明天曹文就要启程赴任了,这时,走廊上慢慢走来一个瘦弱的身影,正是大姊的婆婆孟氏,她这两天也兴奋得过了头,儿子考中科举,当了县令,这简直就是曹家祖坟冒青烟了。   孟氏当然也想和儿子一起去上任,过一过县老夫人的官瘾,怎奈媳妇要留在洛阳,她也不能跟随前去,只能老老实实住在洛阳,这让她心里实在不甘。   孟氏一抬头,正好看见李臻,在这个家中,她最恨的人就是李臻,最怕的人也是李臻,她低低骂了一句,又转身向自己院子走去,每次都是这样,看见李臻,她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用她最快的速度溜走,躲回自己房间。   没有什么理由,也没有原因,她就是从骨子里畏惧李臻,自从李臻把曾经像神一般高高在上的河内老尼狠狠羞辱一顿后,她对李臻的惧怕就生了根。   李臻也懒得理会她,快步向自己的院子走去,刚走到院门口,便听见了大姊的声音,“是阿臻吗?先过来一下。”   李臻本不想再见曹文,但大姊却不放过他,无奈,他只得转身慢慢向大堂走去,大堂上,曹文正坐在小桌前饮酒,李泉抱着秀儿坐在一旁,正给他交代什么。   曹文的心不知飞到了哪里去,妻子的叮嘱他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倒是秀儿时不时地想抓他的酒杯,让他心中很烦厌。   李泉既然收养了秀儿,那曹文就是秀儿的父亲,但曹文实在讨厌这个小娘,也不知哪里来的野种,居然就抱回来了,也不和自己商量一下,曹文当然知道这是李臻抱回来的小娘,更让他心中憎恶。   这时,秀儿又悄悄地来抓他的酒杯,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曹文再也忍不住,重重地在她细嫩的小手上拍了一下,秀儿顿时哇哇大哭起来,曹文回头对李泉怒道:“你是怎么带孩子的,总来烦我!”   李泉呆了一下,连忙低头哄秀儿,她心中也有点不高兴了,以前丈夫可不是这样,温软得像羊一样,自从考上进士后就开始对自己横眉竖眼,但又想到明天丈夫就要去赴任了,她便忍住心中不满,没有回应他。   这时,李臻快步走了进来,他淡淡地对曹文点点头,又问道大姊道:“阿姊找我有事吗?”   李泉原本是想让兄弟和丈夫聊一聊,教教他做官之道,毕竟兄弟在官场上混得时间久一点,比丈夫懂一点人情世故,可这会儿,她被丈夫怒斥一顿,也没有这个心情了。   李泉便勉强笑了笑,问李臻道:“我只是想问问你吃饭了没有?”   “我吃过了,阿姊,我还写一份报告,先回房了!”   “嗯……去吧!”   李泉也发现兄弟和丈夫之间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刚才两人连招呼也不打,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前两天问他们,他们都说没事,后来李泉又自作聪明地想到,会不会是李臻和武三思关系不好,所以才不理睬姊夫,她尽量调和两人的关系,但两人都不领情,她也只得作罢。   李臻走远了,李泉无奈摇摇头,又看了一眼丈夫,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低声道:“夫君,天色已晚,明天天不亮就要出发,我们早点安歇吧!”   曹文站起身,向书房走去,远远丢下一句话,“今晚我要考虑施政方略,我睡书房,你自己去休息吧!”   李泉望着丈夫头也不回地走远,李泉心中不由一阵气苦,他怎么能这样对自己!      第191章 武举取士      次日天不亮,曹文坐着马车去许州长葛县上任了,至于妻子卖不卖酒铺,还做不做商人,他根本就不关心,也不过问,一心只考虑怎么当他的县令。   望着丈夫的马车远去,李泉心中凄苦,她没想到丈夫当了官就对自己变了脸,以前是何等老实听话,可现在居然连告别都没有,就……   李泉也想到,或许是丈夫对自己收养秀儿不满,这件事她也知道自己有点仓促,没有征询丈夫的意见,就收养了秀儿。   可是……李泉低头看了看在自己怀中睡得正香甜的孩子,看着她粉嫩的小脸和长长的睫毛,这么可爱的孩子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李泉叹了口气,现在要她再把秀儿送人,怎么也不可能了,她不由把女儿抱紧一点,转身回房了。   ……   天刚刚亮,朝会散去,上官婉儿回到了自己的官房,刚到门口,却看见李臻站在一旁,垂手而立,就像一个第一天上任的侍卫。   上官婉儿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推开门对他道:“进来吧!这屋里没有老虎。”   李臻跟她进了屋,上官婉儿坐在位子上,瞅了他半晌道:“听说狄姑娘回来了?”   李臻点了点头,上官婉儿又淡淡笑道:“那你好好陪陪她,昨天秋娘说你不肯来送报告,我吓了一跳,以为你偷偷去见了太平公主,原来是狄姑娘,她回来是好事,你怕什么?”   李臻半晌道:“卑职不会去见太平公主。”   “如果她来见你呢?”上官婉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李臻叹了口气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舍人那样恩待我,我怎么可能再背叛舍人,相信太平公主也明白这一点,她不会来找我。”   上官婉儿俏脸上笑容灿烂,她柔声道:“你别以为我是普通的俗女子,得到的东西一定要占有,你错了,我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也喜欢你的忠勇敢为,但——我知道自己身份,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以后不要想得太多,我不希望我们因为走得太近反而提防对方。”   李臻默默点头,“属下明白了!”   “好了,以后不再说此事,再说说昨天那份房州报告,你是怎么看庐陵王?”   此时李臻心中搬去一块大石,头脑立刻变得灵动起来,可那份报告他根本没有细看,让他怎么提建议。   李臻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舍人能不能再把报告给属下看一看?”   “你——”   上官婉儿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把报告找出来,拍在他手上,“下次不准这样心不在焉了。”   李臻结过报告迅速看了一遍,他想了想,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最后道:“韦王妃也不是糊涂人,她不会不知道这么张扬的后果,就算我们没有派人监视,那些房州显贵中也会有人偷偷报告洛阳。”   上官婉儿陷入沉思之中,李臻的话给了她新的启示,她很了解韦氏,那是一个极为阴毒狡猾的女人,李臻说得对,她不可能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你的意思是说,她有意为之?”   李臻点了点头,“属下觉得她是在试探,她一定得到什么风声了。”   上官婉儿也觉得李臻解释合理,一定是李显或者韦氏得到了风声,开始蠢蠢欲动了。   这时,李臻又不解地问道:“舍人为何关心庐陵王的事情?”   “不是我关心庐陵王,而是圣上前些天两次提到了他,所以我有了兴趣,想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   “圣上想立庐陵王为太子吗?”   “这个不知道,圣上同样也在问相王之事。”   上官婉儿不在提庐陵王,转移了话题,笑道:“最近你的事情很多啊!要参加科举,这个月还有马球大赛,对了,你还要扩增百名内卫武士,你有想法吗?”   “属下想从武举士子中选拔!”   上官婉儿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个想法很有新意,倒可以试一试。”   李臻又问道:“难道圣上从未想过,把内卫合二为一吗?”   上官婉儿明白李臻的意思,她负手走到窗前,注视着窗外,良久,她缓缓道:“自从太平公主调用内卫去围攻明秀山庄,圣上就给我说过,太平公主公私不分,不适合掌内卫之权,圣上已经有这个心了,但要怎么做,还是得靠我们自己。”   上官婉儿回头注视着李臻,“如果你想再升一级为内卫统领,那你就得拿出本事来,让圣上觉得此职务非你莫属,否则去掉一个内卫副统领,又来一个新的内卫统领,还不如保持现状。”   李臻沉思片刻,点点头道:“卑职明白了。”   ……   相对于声势浩大的春闱科举,武举的规模要小得多,也低调得多,科举动辄十几万人参加,而武举却只有三千余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大唐王朝扬文抑武,恰巧相反,大唐王朝继承了汉朝的尚武精神,男子练武成风,无论走卒小贩大都腰佩长剑。   武举规模偏小,一方面是武举刚刚举办,远不像科举那样成熟、深入人心,另一方面本身名额就有限制,每州只有少量名额,比如偌大的沙州也只有三个名额,没有名额,来京城参加武举的士子当然不会多。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考上武举并不意味着可以入仕当官,很大程度上,考上武举后一般都会加入军队,戍边作战,这便让很多人望而却步,所以来京城参加武举的士子有三多,军队体系的人偏多,边疆士子偏多,以及借武举镀金的侍卫偏多。   毫不讳言,李臻现在参加武举也是为了镀金,这和他去年的心境完全不一样了,去年他拼命要争取一个名额,是为了得到出人头地的机会,而现在,他已经出任内卫副统领,相当于郎将级别,就算现在考中武举,对他目前的仕途也没有什么影响。   所以武举在李臻心中已经淡了很多,不过对狄燕而言,武举却是能帮助李臻走出侍卫系统的一次机会,她一直不赞成李臻入宫为侍卫,虽然内卫实际上已经不是侍卫,但在狄燕看来,两者差不多。   “老李,你不是有王孝杰的推荐信吗?你有没有拿给兵部?”   狄燕今天穿了男装,变身成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她因为心中有所不满,对李臻的称呼也改为了‘老李’。   称呼是她心情的晴雨表,李臻也已经摸透了这一点,所以在狄燕提出陪他去参加武举时,他不敢拒绝,唯恐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发作起来,使他难以收场。   “这个——”李臻含糊其辞地回答道:“信当然已经给了,不过有没有效果我就不知道了。”   “你真的给了?”狄燕怀疑地望着他。   “当然给了,我留着做什么?”   “那兵部是什么意思,有没有考虑把你调到王孝杰哪里?”   李臻再也忍不住,仰头大笑起来,狄燕明白他在笑什么,气得俏脸微红,狠狠在他后背擂了两拳,“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我是希望你离开内卫,你还嘲笑我,你自己去吧!我不陪你了。”   狄燕气鼓鼓调转马头就走,李臻连忙抓住她坐骑的缰绳,歉然道:“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现在身不由己,如果我不想在内卫干,那就会被调入千牛卫,上次扳倒薛怀义,圣上就想升我为千牛卫中郎将,上官舍人帮我换成了升爵一级。”   “哦——你现在是县子爵了?”   狄燕心中的怒气稍稍平息一点,瞥了他一眼,又问道:“是实封还是虚封?”   李臻不解地问道:“什么实封虚封,我不知道啊!”   “笨蛋!实封就是有实际的食邑,子爵是正五品,食邑五百户,也就是五百户人家的税钱都给你,当然不是真给户税,而是折算成俸禄,你每月有没有得到这笔钱?”   李臻挠挠头,“好像没有!”   “那就是虚封了!”狄燕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一个虚爵而已,看你美的,大唐不知有多少虚爵,你还把它当成宝,我若是你,宁可去当中郎将,至少永业田也多了不少,喂!你分到永业田了吗?”   李臻眨眨眼睛,这个问题他好像从没有意识到,半响他才期期艾艾问道:“我也有永业田?”   “我的老天!”   狄燕拍了拍额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没见过你这样当官的,你不要告诉我,你连月俸禄米都没有吧!”   “月俸到是有,每月十二贯,加上内卫津贴,外勤补贴等等,大概一个月有五十贯,禄米要年底才有,不过我确实没有听说要分我永业田。”   狄燕长长叹了口气,很无奈地看着他,“这是在欺负你呢!你是五品郎将,虽然只是卫官,不能和职事官相比,但你至少应该有五顷永业田,另外还有五顷职分田,加起来就是一千亩地。   永业田可传给子孙,职分田退仕后上缴,永业田必须给,职分田就算一时给不了,也必须每年按每亩两斗折算成禄米补偿你,也只有你这种暴发户不当回事,要是别的官员没有给永业田,早就气得跳脚了。”   李臻听说自己居然有一千亩土地,他也有点心动了,就算职分田没有,但五百亩永业田该有啊!      第192章 谁为状元      武举考试是在右卫大训练场内举行,也就是李臻从麟趾寺地道出来后看到的那块平整的马球场,由兵部主持。   事实上,武举考试从七天前就开始了,先进行了一些基础的考试,主要是步射、举重和套路枪法,三项合格者则在二月初五这天参加正式的武举骑射考试。   武举考试,骑射才是核心,三千多名参加武举的士子基本上都通过了预考,但想通过要求严格的骑射考试,那就需要高超的骑射水平,按照十五人录取一人的比例,这次武举最终只有两百人被录取,竞争同样十分激烈。   天刚亮,数千名参加武举的士子早已聚集在右卫训练场外,连同随从及马夫,足有五六千人之多,参加考试者都穿着同样的皮甲,并配有腰牌,有很多都是从各军推荐来的军官,三十余岁者居多,其中不乏郎将、中郎将等中级军官。   训练场外挤满了考生和战马,各种议论声、吵嚷声响成一片,李臻和狄燕站在边上,李臻已经换上了皮甲,狄燕正帮他系后面的带子。   “你发现没有,好多都是从军队过来,年纪还不小,军职看起来也不低。”狄燕在一旁低声对李臻道。   李臻的目光向不远外一群军官望去,约二十余人,不知哪里的军官,个个长得孔武有力,面目粗犷,年纪也不小,至少三十出头,看得出他们都是军队高官,聚在一起正议论着什么。   “他们都是各地的地方军,参加武举是想捞个功名,为下一步的升职打下基础。”   李臻并不鄙视这些军官,因为他自己也是一样,明明当上了内卫副统领,还跑来凑热闹,挤占名额,估计别人也同样会抱怨他。   这时,张黎从人群中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人,“统领,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李臻早就看见张黎身后之人,正是敦煌李氏族人李盘,当初在敦煌时李盘曾跟随李津来他家里,就是想让他退出武举乡试,后来李盘也得到一个名额,能进京参加武举。   李盘脸有点红,一直红到耳朵根,他硬着头皮上前施礼道:“参见李统领!”   李臻虽然不想记争夺名额的宿怨,但他怎么也和李盘亲热不起来,主要是因为李盘的父亲李泽想谋他在莫高窟的石壁,引发了他和家族的对抗,李臻至今没有忘记。   不过李臻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不再是受气的平头小民,既然已经入仕为官,心胸也开阔了不少,至少表面上显得大度了一点。   李臻满脸笑容回一礼道:“原来是盘兄,好久不见,不知盘兄是何时来都城?”   李臻和李盘是族人,彼此有血缘关系,如果李臻叫他二哥,说明他还认这个族兄,可叫他盘兄,他们就从亲戚变成了朋友,一个小小称呼就表面了他的态度。   李盘心中黯然,他和张黎私交不错,他听说张黎进了内卫,他也想通过李臻的关系进入内卫,不料李臻还没有忘记他父亲做的事情,进内卫恐怕无望了,令他心中十分沮丧。   张黎也听出了李臻热情中隐藏的冷淡,他当然知道李臻和李盘的宿怨,但他带李盘过来是另有深意。   他连忙把李臻拉到一边,低声对他道:“这两天索文在拉拢李盘,想让他加入来俊臣的黑吏,你知道一旦李盘加入黑吏,恐怕敦煌那边就会生变了。”   这倒出乎李臻的意料,索文竟然在拉拢李盘,他沉思片刻道:“难道他就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吗?”   张黎叹了口气,“是你们族长希望他在京城谋发展,在京城没有靠山,在敦煌也难混啊!”   如果涉及到敦煌各大家族之争,又另当别论了,不管李臻怎么憎恨敦煌李氏,但那毕竟是他的家族,他绝不希望敦煌李氏加入来俊臣的阵营。   相对于来俊臣的威胁,李臻的个人恩怨就显得无足轻重了,李臻点了点头,“这件事让我考虑一下,先让他集中精力参加科举,争取考上。”   张黎心中暗喜,李臻语气和缓下来,事情就有商量的余地了,他连忙回头对李盘低语几句,两人又向李臻施一礼,一起离开了。   旁边狄燕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他们走了,狄燕才问道:“他是你族人?”   “你怎么知道?”李臻惊讶地问道。   “我感觉你们长得有点像!”   “像么?”李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脸型偏长,而李盘是方脸,眉眼差异更大,他们哪里长得像了?   狄燕笑了起来,“跟你开个玩笑,我以前听胖子说过,还有一个参加武举的敦煌士子是你的族兄,所以我估计就是他。”   “嗯!就是他,他想加入内卫,我有点犹豫。”   “犹豫?”   狄燕脸上又露出了一贯地讥讽的笑意,这是针对李臻不懂官场规则而特有的表情,“别人是千方百计想把族人拉进来,你倒好,居然犹豫,你什么都与众不同!”   李臻早已习惯了狄燕的表情变化,他眉毛轻轻一扬,抵消了她讥讽笑意带来的打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阵击鼓之声,这是武举骑射开始准备开始的信号,李臻看了看自己的号牌,他是在最后报名,所以排序也在后面,也就是说,他将在后面参加考试。   “走吧!我带你先去找个看台。”   武举和科举不同,它的考试几乎是开放的,巨大的考试场地并没有用幔布包围,武举士子在训练场的骑射发挥,外面可以清晰地看见,这就决定了武举骑射是靠真本事来赢取,很难投机作弊,兵部之所以这样做,也是迫于各军压力的无奈之举。   兵部的骑射考试和沙州的武举乡试一样,也是在一百五十步内射出三箭来评价考生的骑射水平。   当然,兵部武举取士开始还要考虑其他因素,比如力量,开一石弓和八斗弓的考生成绩肯定不会一样,再比如步射、枪法等初试成绩,最后得出综合成绩,排列出前两百名录取。   第一名也就是武状元,这是每年武举的最高荣誉,武状元将得到圣上的接见并特殊嘉奖,这也是每个武举考生的梦想。   随着鼓声敲响,大批宫廷侍卫纷纷溜到东城右卫训练场,都想一观一年一度的骑射比赛,右卫训练场两侧旁观人数迅速增加,李臻想找一个人数较少的角落安置狄燕。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李,这边!这边!”   他一回头,看见了酒志站在不远处向他招手,酒志出现在这里,他一点也不奇怪,相反,这个极好热闹的家伙若今天不在这里,那才是奇怪之事。   当然,领导的架子还是要摆一摆,李臻催马上前,脸一沉道:“你今天没事可做吗?”   酒志这才想起,自己是李臻的下属,他脸上露出尬尴之色,看了一眼旁边的狄燕,眼珠一转,立刻涎脸笑道:“我知道狄妹子要来,所以过来帮你照顾她,再说,统领参加比赛,做下属怎么能不来呐喊助威?万一你需要一个马僮什么的,总得有人准备吧!”   后面的狄燕忍不住掩口轻笑,这个酒胖子比从前更加油嘴滑舌了,这时,远处鼓声再次敲响,这是催促考生入场,要开始点名了,李臻便不再为难酒志,对他道:“阿燕就交给你了,找个人少的地方。”   “没问题,我保证把狄妹子照顾的好好的,一根……那个头发也不会少。”   李臻瞪了他一眼,又嘱咐狄燕两句,催马转身而去。   不多时,所有的参试士子都集中在了东北角,三千余名考生牵马待考,颇有几分骑兵集结的壮观,考生百人一批,分别通过五条骑射跑道进行考试,骑射完毕后,直接从西面出去,也不用等待成绩,所以人数虽多,其实也并不慢。   ‘咚!咚!咚!’随着第三通鼓声敲响,骑射考试最后开始,五名考生验完弓箭,他们翻身上马,催马疾奔而出,手执弓箭向目标奔去,两边观战的数千侍卫顿时激动起来,大声喝喊,掌声如雷。   在训练场一角,酒志也异常激动,他指着远处的箭靶,给狄燕唾沫四飞地讲解道:“你看见那边的草人箭靶没有,射中脖子以上为上等,射中身体为中等,射中四肢为下等,脱靶就没有分了。”   “如果射中眉心呢?”狄燕又好奇地问道。   “这就要再细分了,比如射中眉心、额头正中和咽喉为上上,射中口鼻和眼睛为上中,射中脸颊和脖子为上下,不过射中心脏部位也为上中,和口鼻眼睛同分。”   “居然还这么严格?”   “不光这个呢!比如弓箭也有区分,一石弓为标准,增一斗加一,轻一斗减一,还有预考的分数,都一并算为附加分值,如果能拿三个上上,后面的附加分值很高,基本上进前二十没问题了,不过想考中武举,至少要射中三个上上,大唐藏龙卧虎啊!”   这时,狄燕发现后面一群侍卫在掏钱押注,她不由低声问道:“胖子,这武举还带赌钱?”   酒志眼一瞥,嘿嘿一笑,“很正常啊!侍卫大多好赌,这种武举争魁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不瞒你说,我也押了二十贯钱,我赌老李夺魁。”   狄燕顿时有了兴趣,她掏出一锭白银,“我也押李大哥夺魁。”   酒志接过她的银子掂一掂,至少二十两重,便笑道:“你等着,我帮你下注!”   酒志跑过去,登记并押了银子,很快回来笑道:“好了,按二十贯钱下注,不过押老李夺魁的比较多,如果赢了也赚不了多少,你最多赚二十贯钱。”   狄燕听说能翻一倍,顿时笑吟吟道:“二十贯钱也好啊!他若夺魁,我请客喝酒。”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欢呼,考场上出现了三个上上的高分,一名考生八十步外三箭连中咽喉,狄燕也被现场气氛感染,激动得大声叫喊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一批批考生射出了箭矢,越来越多的‘三上上’高分开始涌现,今年的成绩明显高于去年,此时后面的附加分值,才是最后能否获得好名次的关键。   或许是因为下注的缘故,狄燕特别关心李臻能否夺魁,她又问道:“李大哥的竞争对手有多少?”   酒志伸出一个巴掌,笑道:“其实就只有五个人,这五个人骑射超群,他们的附加分值都差不多,两个四十分,三个三十九分,最后的状元必然在他们中产生,所有投注都在他们五人身上,老李是其中佼佼者,二石弓,预考并列第一,他的附加分就是四十分。”   “还有一人是谁?”狄燕问道:“和李大哥同分之人。”   “是一名皇族宗室,太宗皇帝的曾孙,叫做李祎,大约三十岁左右,骑射非常厉害,马球也打得十分精妙。”   狄燕顿时有些忧虑起来,“如果因为他是皇族,得到格外关照怎么办?”   就在这时,喧闹的侍卫忽然安静下来,只听有人低声喊道:“圣上也来了!”      第193章 骑射争雄(上)      狄燕连忙回头望去,只见数百名侍卫、宦官、及宫女簇拥一顶黄罗伞盖缓缓而来,侍卫们纷纷向两边闪开,让出了一块空地,狄燕也看见了,身穿男装女帝武则天负手站在一辆马舆上,旁边陪同着上官婉儿,后面还跟着十几名高官。   狄燕忽然想到了父亲,如果父亲不被罢相,他应该也在后面跟随,她心中有点黯然,她知道父亲渴望回到朝廷,为国为民再做一些大事,不知父亲什么时候才能复官回来?   武则天今天正好没什么事,她听说在皇城内进行武举骑射考试,便欣然前来观看,这时,主考官、兵部尚书王璇带着几名考官匆匆赶来拜见武则天,武则天笑问道:“武举开始多久了?”   “回禀陛下,已经过半!”   武则天点点头,又问道:“今年参举士子的武艺如何?”   “回禀陛下,今年参考士子骑射武艺普遍强于去年,在几天前的预考中出现了五名满分,估计今年的武状元就出在他们五人之中。”   “哦!都是哪五人?”武则天颇有兴趣地问道。   “一个是北庭军推荐的校尉,叫做盖嘉运,一个千骑郎将窦仙云,还有陇右军推荐的郎将鲁元,以及宗室李祎,再有一个便是内卫副统领李臻,这五人都是骑射超群的骁勇之将,若是去年,每一个人都能夺魁,可他们全在今年出现了。”   这五人中,武则天知道三人,窦仙云是马球第一高手,名气最大,李祎她当然也知道,太宗曾孙、吴王李恪嫡孙,至于李臻,去年的后起新秀,武则天可是亲眼目睹他的骑射,说他骑射超群,武则天一点也不奇怪。   “他们都射过了吗?”   “回禀陛下,陇右军的鲁元已射过,骑射三上上,附加分三十九,目前排第一,另外四人还没有开始。”   武则天笑问:“朕的时间不多,王尚书可安排他们一起比试,让朕开一开眼界!”   “微臣遵旨!”   王璇飞奔去安排了,上有好,下必迎之,作为兵部尚书、更是作为相国,王璇知道圣上喜欢什么,他知道用一种什么方式才能满足圣上的兴趣,其实就是一种通俗的,所有人都喜欢的方式——比武。   所有的观看侍卫,包括参加武举的士子们都轰动了,尽管兵部尚书只挑选了四个人,但没有任何人对他们有疑问。   侍卫们的赌博盘口就说明了一切,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几人是这次武举中最强的举子,骑射超俗绝伦。   窦仙云是公认的大唐马球第一人,精于骑射,李祎是宗室中的佼佼者,骑射在洛阳十分出名,至于内卫副统领李臻,众人更是久闻他骑射威名,他在训练时,不少人看过,但大部分人都没有目睹,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另外一人盖嘉运虽然听说不多,但他来自骑射最强的西域军队,且预考为满分,估计骑射也不会在前面三人之下。   赶来观看的侍卫越来越多,已经超过万人,他们主要围在南北两侧,群情激昂,声势壮观。   王璇将窦仙云、李祎、盖嘉运及李臻叫到面前,对他们四人道:“圣上亲临考场,考试方式稍做调整,你们四人单独考试,按照顺序从第一考道通过,还是每人射三箭,不过要用朱红大箭和移动盔甲木偶靶,有问题吗?”   朱红大箭是一种表演用箭,箭身涂成朱红色,盔甲木偶靶不同于草人靶,是用软木制成的人偶靶,披挂上盔甲,由士兵举着奔跑,虽然便于远观者欣赏,但这种方式却无形中就加大了难度。   四人面面相觑,朱红箭和木偶靶虽然有点影响,但影响还不大,关键是移动靶,难度陡然加大数倍不止,他们未必能射出‘三上上’的成绩,搞不好武举就会落榜,这明显有失公平。   窦仙云有些不满道:“移动靶对我们太不公平了吧!”   王璇心里也明白,别的士子考静止靶,他们几个考移动靶,确实太不公平,便又对他们道:“几位都是骑射高手,稍微严一点问题也应该不大,这样吧!按照宫里骑射比赛的惯例,移动靶的上下就相对于静止靶的上上,这个条件应该好一点了吧!”   窦仙云参加过宫中的骑射比赛,他深知其中规则,实际上,移动靶的中上就相当于静止靶的上上,这是骑射比赛公认的标准,而这个王尚书显然又稍微把标准向上提了一级,不过窦仙云自负骑射,他不想再多计较,便拱手道:“我接受这个方案!”   窦仙云开了口,其他三人也纷纷同意,王璇大喜,立刻道:“现在我们抽签决定出场顺序!”   四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是在为圣上进行一场骑射比赛,四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事实上,窦仙云和盖嘉运因为弓箭稍轻一斗,使他们二人附加分值低了一分,目前处于劣势。   如果是静止靶,他们二人基本上和状元无缘,但移动靶的难度极大,很容易出现脱靶或者低分,这又给他们带来一线希望,毕竟三箭中眉心和三箭中脖子,分数还是会有所不同。   李臻从王璇手中抽出一根签,签号是四,也就是他将在最后一个出场,李臻一言不发,接过一壶朱红大箭便向旁边走去,他必须要先适应一下朱红大箭的手感。   李臻抽出一支朱红大箭,只见箭羽、箭身和箭头都涂成了鲜红的丹朱色,长度约比平常箭长一寸,箭羽也稍大,重量略重,他将箭搭上弓弦,略略拉开,体会一下手感。   这时,旁边有人笑道:“是有点不一样,对吧!”   李臻回头,只见李祎双手抱在胸前,站在十几步外注视着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李祎年约二十余岁,身材细长,肩膀却很宽,双臂尤长,而且十分有力,他脸形瘦长,脸色略微苍白,一双眼睛闪烁着明亮的光泽。   李祎也是两石弓,预考满分,目前附加分值与李臻并列第一,如果按照之前的静止靶,今年的状元就应该在他们两人之间产生,不过李祎也参加了今年的科举,虽然没有能考中进士,但也文才横溢,是难得的文武双全。   李祎慢慢走上前,从身后的箭壶里抽出一支丹朱大箭,凝视片刻,对李臻笑道:“我在去年秋天,专门练了一个月的丹朱大箭,当然不是为了今天,我只是出于好奇,虽然骑射之难,在于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但我发现更多是心理上的原因,如果你把它看做普通箭,你就不会受到影响。”   李臻脸上露出感激的笑意,对他道:“祎公子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因为我希望你能发挥出高超的水平,我希望与你是友非敌。”   李臻注视他片刻,笑道:“我们只是竞争对手,不是吗?对手不是敌人,场上对手,场下或许是朋友。”   李祎呵呵一笑,“那我们就全力以赴,以箭技竞高下,无论是谁最后胜出,我们彼此都心服口服!”   说完,李祎向李臻行一礼,转身向自己战马走去,李臻远远笑道:“祎公子,我的战马可能会占一点优势。”   “彼此彼此,我弓是大唐第一弓匠褚方明的遗世之作,也要占一点优势。”   两人都大笑起来,这时,李臻忽然觉得,无论输赢,如能结交此人,倒也不错。   ……   场地边,狄燕有些担忧起来,她虽然嘴上不饶李臻,总是挑他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实际上她比谁都关心李臻,她当然希望他能夺取冠军,也希望他能通过这次武举离开宫廷。   尤其当她听说女皇的贴身侍卫也为女皇做另一种特殊之事,她心中就担忧不已,同时为李臻及时离开武则天的贴身侍卫而感到庆幸。   但内卫毕竟还是侍卫之一,就算李臻已升为副统领,还是让她心中不喜,令她心中十分矛盾,也十分无奈,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现实,进入内卫,不是那么想走就能离开,她建议李臻申请调去边疆,其实只是发泄自己心中的郁闷。   这时,一名骑手出场,引起两旁侍卫的一片欢呼,狄燕急问道:“胖子,那是谁?”   酒志凝视片刻道:“窦仙云我认识,李祎也见过,鲁元已经射过了,那么这个人应该就是盖嘉运。”   “他……他很厉害嘛?”   “能进入下注的盘口,当然是厉害角色,快看,他开始了!”   盖嘉运抽中了一号,第一个出场,他已经准备就绪,战马前蹄轻轻踢打地面,随着一声鼓声,他催马冲了出去,战马奔了一圈,随即向骑射跑道疾奔而去。   骑射跑道全长一百五十步,射箭范围在六十步内,六十步内要射出三支箭,时间非常紧促,但对于能进京参加武举的士子们而言,六十步射三支箭,应该问题不大,所以考试已经过半,但还没有出现谁没有射完的情况。   但那针对静止靶而言,对于移动靶,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两边八十步外各装有一条百步长的围板,围板背后两边各有三名士兵举着一具披挂盔甲木偶靶列队奔跑。   考生可以左射,可以右射,如果能左右开弓则能得到加分,但难度却大增,出箭所需的时间也要拉长,六十步射三箭就显得非常紧张了,尤其是第三箭,极可能是仓促射出。   盖嘉运不到二十岁,十分年轻,但他却显得大气沉稳,他咬牙疾奔,战马冲过出箭线,一支丹朱大箭立刻搭上弓弦,一支箭脱弦而出,如流星般射向木偶,一箭正中左首第一具木偶的脸颊,他随即扭身,长弓换手,一支箭射向右首奔跑的木偶靶,正中木偶靶眉心,第三支箭在最后一刻射出,正中右首第三具木偶靶的脑门。   盖嘉运的左右开弓箭术激起了两边观战侍卫的一片喝彩欢呼。      第194章 骑射争雄(下)      武则天看得很真切,盖嘉运的高超箭术令她连声赞叹,她回头对刑部尚书、相国娄师德笑道:“这个盖嘉运是哪里人?”   娄师德也从未听说这个盖嘉运,他只得含糊道:“微臣只知道他在西域从军,应该属于中低层军官,知道人不多。”   旁边上官婉儿笑道:“我倒知道这个盖嘉运是兰州人,世代为军户,他在高昌从军,号称高昌第一箭,今年尚不足二十岁。”   武则天很惊讶,问道:“婉儿如何知道?”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因为李臻想从这次武举中挑选一些武艺高强的年轻人充实内卫,所以我就特地关注了一下。”   “从武举挑选内卫武士!”   武则天赞许地点点头,“这个想法很有新意,也比较公平,相信能挑到真正的人才,朕准许他这样做。”   这时,鼓声响起,众人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到了训练场上,这是窦仙云出场了,他被誉为大唐第一马球高手,又是千骑营中郎将,在侍卫中具有极高的美誉,他的出现顿时引来侍卫们一片欢呼声。   窦仙云出身唐朝著名的外戚窦氏家族,无论骑射还是马球在洛阳都久负盛名,他身材魁梧高大,满脸大胡子,相貌十分威猛。   从一开始他就憋足了一口气,他的力量完全可以开两石两斗的弓,但因为习惯,他最终选择了自己用熟练的弓,一石九斗,没想到正是这一斗之差,使他在附加分值上低了李臻一分。   如射静止靶,那么李臻或者李袆肯定也是‘三箭上上’,最终把他挤出前两名,这个结果令他十分郁闷,但圣上的到来改变了考试方式,静止靶改成移动靶,那么他就有了一线希望,或许他还击败李臻,夺取今科状元。   窦仙云纵马疾奔,在短短六十步的奔跑距离内左右开弓,三支箭如行云流水般射出,两箭射中木偶靶的咽喉,一箭射中左眼,再次引起两边侍卫的惊叹和欢呼,甚至有不少人高声喊叫起来,“状元!状元!”   连武则天也感叹一声,对两边人道:“窦将军若不得状元,真是可惜了!”   上官婉儿却抿嘴一笑,小声提醒她道:“陛下,后面还有两人呢!”   武则天顿时醒悟,此时她更加期待后面两人的表现,甚至有点等不及了。   ……   入口处,李臻和李袆已准备就绪,李袆是三号,应该是他先出列,催促的鼓声已经敲响,李袆向李臻抱拳笑了笑,“李统领,我就不客气先射了!”   李臻微微回礼笑道:“袆公子请!”   李袆调转马头,双腿一夹,战马疾奔而出,他长啸一声,高高举起弓箭向六十步线奔去,这一张狂的举动赢得了两边侍卫的一片喝彩,连武则天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年轻人不错,虽是宗室,但令人心生好感。   李袆的弓箭极占优势,他的弓叫做白鹿弓,是天下最好的五张弓之一,原本是太宗李世民赐给儿子吴王恪,最后由吴王恪传给孙子李袆。   这张弓最大的优势就是它明明是一张两石弓,但只需要一石五斗的力量就能拉开,而且做工精湛,定位精准,是著名弓匠褚方明的遗世之作。   李袆的力量本不如李臻和窦仙云等人,但他凭借这张两石弓和李臻并驾齐驱,目前并列第一,而且李袆本身的骑射也是超群绝伦,号称皇族第一箭,连他曾祖父李世民都不如他。   李袆左右开弓,三支箭同样如行云流水般射出,箭箭射中木偶移动靶的额头,这在静止靶都属于上上,到了移动靶,更是上上之上,相比之下,盖嘉运射中脸颊,而窦仙云一箭射中左眼就显得稍微差了一线。   两边欢呼声鹊起,尽管侍卫们都普遍支持窦仙云,但侍卫们起码一半都买李袆夺魁,李袆表现出色,当然令无数人欣喜若狂,内心喜好固然重要,但腰包的银钱才是现实。   武则天对上官婉儿笑着点点头,这是感激她刚才的及时提醒,强中更有强中手,有了前一次的教训,这次武则天不再轻易评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也非常赞赏李袆的箭术。   狄燕的心却悬在了半空中,她听酒志说过,这个李袆才是李臻的最大对手,眼看李袆发挥出色,甚至找不到任何可指责的漏洞,这三箭堪称完美,那李臻怎么可能才能胜出?她心中开始担忧起来。   酒志却毫不在乎,他太了解自己的兄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李臻的性格脾气,他摸得一清二楚,酒志见狄燕担忧,便笑道:“不用担心,老李今天的骑射一定会玩出花来。”   “什么?”狄燕不解地问道。   酒志却不解释,笑道:“你看就是了,这不!开始了。”   ‘咚!咚!咚!’鼓声连续敲响,这是目前并列第一的李臻出列的信号,所有侍卫都伸长了脖子,比试场上一片鸦雀无声。   ‘嗒!嗒!’马蹄声作响,李臻催马缓缓进入了射场,他脸色平静,睿智的目光中在思索着什么。   前面窦仙云和李袆都表现的十分精彩,李袆的骑射更是无懈可击,要想超过他,只能另辟蹊径,他心中倒是有几个方案,但首先要保证‘三上上’的成绩,否则就算玩得天花乱坠,一箭‘上中’就毁了一切。   李臻沉思良久,他只能用连珠箭法射出精彩。   李臻抽出两支丹朱大箭咬在口中,两腿轻轻一夹战马,胯下名马赤烟雪疾奔而出,如一条直线奔向六十步线,马如蛟龙,如腾云驾雾,神速无比,早已引起两边侍卫的一片惊呼,李臻先声夺人,已经利用战马的速度在侍卫们树立起了一种无形的威压。   刚过六十步线,他拉弓如满月,侧身向左首第一只移动靶瞄准,弓弦一松,丹朱箭如闪电般射向移动木偶靶的眉心,这种木偶靶是用软木制成,箭矢比较容易射入,他第一箭的力量极大,‘噗!’的一声,箭矢从眉心射入,竟然射穿了木偶的头颅。   李臻根本不看结果,第一箭刚射出,第二支箭便已搭上了弓箭,他的战马只奔出十几步,和第一只木偶的面部成一个斜角,第二支箭瞬间射出,这支精准地从侧面再次射入了木偶靶的眉心,箭尖从侧脑透出,两支箭呈八字型紧紧交叉在一起。   不等侍卫们欢呼,他已经将弓换手,面对右首,不慌不忙抽出一支丹朱箭,搭箭拉弦,势若奔雷。   在战马即将冲出六十步线的一瞬间,长箭脱弦而出,箭如流星,一箭射中右首第三只木偶靶的眉心,长箭透木脑而出,李臻的战马随即冲出了射箭去。   这三箭射得惊心动魄,令所有侍卫都张大了嘴,他们无法相信自己眼中所睹,这三箭简直是精彩绝伦。   良久,四周围观的侍卫顿时如山呼海啸般地欢呼起来,侍卫们高举手掌拍手,尽力扯开喉咙大喊,不管没有买李臻的侍卫都由衷的佩服的箭法,狄燕也跟着喊哑的喉咙,激动得挥手跳脚,泪水都涌了出来。   武则天微微一笑,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明白她的意思,躬身道:“他的箭法确实不错,但箭法好不代表有能力。”   “他的能力也不错,我们都有目共睹,不是吗?”   “陛下明鉴!”   这时,兵部尚书王璇将四人领到武则天面前,四人一起行礼,“参见陛下!”   武则天笑眯了眼睛,问王璇道:“朕不太懂兵部的取士规则,既然王爱卿是主考官,那王爱卿说说看,他们四人谁更胜一筹?”   “回禀陛下,他们四人都射出了‘三上上’的优异水准,而且都是左右开弓,难能可贵,不过最后排列胜绩还要考虑预考分值和其他一些特殊情况,比如弓箭的拉力等等,所以李臻和李袆就稍稍略胜一筹。”   盖嘉运没有吭声,他本身附加分值少了一分,而且其中一箭射中木偶靶的脸颊,没有射中要害,相对于其他三人,他最后骑射成绩是逊了一筹,他输得心服口服,排他第四,他已经心满意足。   窦仙云是因为弓箭偏轻,使他附加分吃了亏,不过他对李袆略略有点不服,因为他知道李袆实际上是占了弓的便宜,他明明只能开一石五斗弓,却因为弓非常好,使他也能拉动两石弓,如果换成兵部的弓,他能拉动两石吗?   所以李袆在力量上就比自己逊色了很多,虽然他在箭法上略略胜出一点点,李袆是三箭中额头,而他却射中了一只眼睛,尽管如此,但比起力量上的差异,李袆应该在自己之下。   当王璇说出李臻和李袆,窦仙云再也忍不住,沉声道:“微臣觉得为了公平,大家都应该选兵部的弓,而不应使用自己的弓。”   说完,他还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李袆,李袆脸上微微一红,他上前躬身道:“启禀陛下,微臣的弓是著名的白鹿弓,虽是两石弓,但一石五的力量也能拉开,所以微臣在力量上其实是最弱,不敢居次,应排第四才对。”   武则天长长的眉毛一挑,又注视王璇,“王尚书,这怎么说?”   王璇不慌不忙道:“微臣只能按规则办事,规则是验弓不验人,比如窦将军其实有两石二斗的力量,甚至两石五斗的弓也能拉开,但他给兵部验的弓却是一石九的弓,兵部只能以弓为准,所以不在于李袆有多大力量,而在于他的弓是两石弓,微臣认为自己没有排错名次。”   武则天又向窦仙云望去,窦仙云低下头不敢再多说,和兵部尚书在圣上面前争执,绝不是明智之举。   这时,武则天又问道:“那王尚书认为谁可为冠?”   王璇微微一笑,“两人骑射都极为高明,难分伯仲,虽然李臻能两箭同中眉心,而且力量更大,但这只是花式较为精彩,而在实际武举中,也只能算是‘三上上’和李袆一样。”   “王尚书的意思是,两人并列第一?”   “也不其然。”王璇不慌不忙道:“因为考的是骑射,不光有射,还有骑,尽管箭术难分伯仲,但骑术却有高下,李臻跑完六十步射程耗时更短一点,能在更短的时间内射出三支箭,控马技巧稍胜一筹,所以微臣认为,李臻应该夺冠。”   李袆暗暗苦笑了一声,他想起李臻所言,他的马占优势,现在看来,他这句话其实意味深长,他已经知道他会胜在马速上,李袆立刻躬身道:“微臣心服口服!”   “你们两位呢?”武则天目光又转向盖嘉运和窦仙云。   盖嘉运没有意见,而对于窦仙云,只要不是李袆拿第一,他就可以接受,况且他并不是认为两箭射穿眉心是花式,他知道那是极为高明的箭术,那需要极快的补上第二箭,没有半点瞄准的余地,完全是靠第一箭遗留的感觉,他自认没有这么高明的箭术。   两人都上前施礼,“我们没有异议!”   武则天又看了看上官婉儿,上官婉儿问道:“那后面还有千余人没有考试,会不会再出优异成绩?”   王璇笑道:“上官舍人多虑了,李臻的骑射已经是极致,后面人最多和他一样发挥出色,但在附加分值却要低于李臻,所以不会有人再超过他,也不会超过另外三人。”   武则天欣然道:“既然如此,朕就钦点李臻为证圣科武举状元!”   李臻上前单膝跪下,“微臣谢陛下厚爱。”   “不是朕厚爱,是你的骑射众望所归,理应夺魁。”   武则天又笑道:“你们四人让朕看了一场精彩骑射争霸,朕每人赏黄金三百两,白玉一双,以示嘉奖!”   “多谢陛下厚赏!”   消息传出,侍卫们顿时欢呼起来,尤其押李臻夺冠的侍卫们更是欣喜若狂,欢呼雀跃,狄燕激动得捏紧拳头,向李臻飞奔而去。      第195章 左岸夜宴      武举影响力原本远远不如科举,科举进士们跨马游街,为全城瞩目,状元郎更是使无数少女迷醉倾倒,是家家户户都梦寐以求的女婿。   而武举考完就结束了,没有任何庆祝仪式,武举状元更是低调,不为人知,不过今天因为武则天亲临而特地举行的骑射争霸赛,却是所有人感兴趣的话题,武举无人关心,争霸却人人喜欢。   经过宫廷侍卫们的推广和渲染,这场骑射争霸赛顿时如一阵风似的传遍了洛阳的千家万户,被无数人津津乐道,李臻的名字再一次成为洛阳城的传奇,他的风头甚至盖过了科举状元贺知章。   李泉听说兄弟夺得武举状元,她喜极而泣,当即在左岸酒肆包下一层楼,宴请所有的亲朋好友,近百人济济一堂,为李臻夺取武举状元庆贺。   大堂觥筹交错,笑语喧阗,气氛十分热烈,开宴还不到一刻钟,李臻便被庆贺的人连灌了五六碗酒,眼看着后面还有不少人在排队敬自己酒,吓得李臻借口更衣溜进了一间雅室内。   人人都笑声一片,唯独狄燕十分不高兴,她被李泉安排在旁边一桌,在主桌上,除了李泉姐弟外,还有内卫将军武攸绪,以及三个校尉和主簿杨信、长史崔少颖。   这些人倒也罢了,让狄燕恼火的是,还有一个十分美貌的年轻小娘也坐在主桌,而且就坐在李臻身旁,让狄燕暗生闷气。   “胖子,那个女子是谁?”狄燕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坐在对面的酒志。   酒志正远远望着坐在大门口的阿玲发呆,被狄燕一问,他随口答道:“那是阿玲,秋娘大姐的徒弟,我的梦中仙女,哎!我胖爷我命苦啊!”   狄燕眉头皱了起来,她瞥了酒志一眼,发现他看的方向不对,便踢了他一脚,“我是说坐在主桌那个!”   酒志这才醒悟,连忙回头看了一眼主桌,他顿时嘿嘿一笑,“那个啊!是王元宝的妹妹王轻语,和老李关系非同寻常。”   狄燕脸色愈加阴沉如水,冷冷问道:“什么叫非同寻常?”   不等酒志再说,坐在酒志身旁的姚熙接过他话头道:“别听这个死胖子嚼舌头,没有什么非同寻常,只是打过交道罢了。”   他便将舍利之事简单说了一下,酒志顿时怒道:“什么叫我嚼舌头,嵩山之事你不知道,我可是听说了一点。”   狄燕刚刚放下的心又被酒志的话拉回半空,她连忙问道:“嵩山发生了什么事?”   酒志缩了缩脖子,“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恨小细说我乱嚼舌头,听说老李在嵩山调查韦妖道时救过王姑娘,但细节我就不知了。”   “你听谁说的?”   酒志用嘴努了一下赵秋娘,“秋娘大姐说的呗!”   虽然听起来事情并不是那么糟糕,但狄燕还是心中堆积怒火,原因很简单,凭什么那个王轻语坐在主桌,还居然坐在李大哥身边,这是谁安排的位子?   想到安排位子,狄燕极为不满瞥了李泉一眼,只见她正和王轻语低声笑谈着什么,两人关系十分亲密,她心中愈加忿忿不平,不过就是王家的女儿罢了,为一点蝇头小利就这么讨好,不愧是商人——   狄燕又向四周看了看,却不见李臻,旁边姚熙小声道:“狄姑娘,我刚才见臻哥上三楼了。”   “哦——”   狄燕茫然答应一声,随即收回目光,又冷冷哼了一声道:“我不是找他,他去哪里关我什么事?”   话虽这样说,只坐了片刻,狄燕趁人不注意,从后面悄悄离开位子,绕了一个圈,若无其事地上了三楼。   三楼没有几个酒客,大多是从二楼上来休息的宾客,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狄燕没有看见李臻,目光落在另一侧的几间雅室上,她慢慢走上前,只见最边上一间雅室的门虚掩着,从门缝望去,看见伏在桌上的李臻。   李臻空着肚子,被连灌了五六碗酒,这种酒不是酒肆里掺了水的三碗不醉,而是李泉从店铺里拿来的五年窖藏陈酒,酒如蜜浆,非常醇厚,烈度很高,五六碗酒下肚,李臻便受不了,酒意上涌,令他胸腹里十分难受。   他趴着小桌上,轻轻揉自己的太阳穴,企图缓和不断上涌的酒意,这时,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只听狄燕埋怨道:“没见过像你这样喝酒的,这酒我只喝两杯就不能再喝了,你却连喝五六碗,你不想要小命了吗?”   李臻端起茶杯,将热茶一饮而尽,这才喘气道:“大姊害死我了,居然拿这么烈的酒来招待客人,事先也不和我说一声。”   “你行不行啊?不行就回去吧!来,我扶你。”   狄燕一心想让李臻回家休息,她就见不得李臻再坐到那个年轻女子身旁,接受她的关怀,她扶起李臻向楼下走去,不料刚出门,便迎面见孙礼和张曦走过来,两人皆端着酒杯,指着李臻笑道:“这小子躲在这里来了,来,来,大伙还在等着你呢!”   狄燕顿时急道:“他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倒下了。”   “狄姑娘小看他了。”   张曦笑道:“上次我也这里请他喝酒,他喝了十几碗,还和秋娘比剑一场,这才喝了几杯,今晚大伙是为他庆贺,他怎么能逃走。”   “二位大哥,他真不行了。”   孙礼拦住她笑道:“狄姑娘放心吧!有我们在,他不会有事,难得如此尽兴,今晚大家不醉不休。”   两人拉着李臻下楼,狄燕还想再拦,李臻却对她笑道:“两位大哥说得对,今晚我是主人,无论如何不能退场,拼着命再去喝两杯。”   “这就对了!”   孙礼和张曦拉着李臻去了二楼,狄燕束手无策望着李臻下楼,她恨得一跺脚,“你去喝吧!喝死了关我什么事?”   她心中恼火万分,怒气冲冲下了楼,准备自己先回家,她不想再和李臻啰嗦什么,他考上武状元又关她什么事?   但走到二楼拐弯处,却听见楼梯背后传来一个女子的饮泣声,狄燕一下子停住脚步,偷偷走了过去。   却只见酒志正搂着一个年轻小娘的双肩,一边哄她,一边给她擦眼泪,“我现在已经改邪归正,每天勤勤恳恳做事,等我再攒一点钱就去找你父母求婚,相信他们一定会答应。”   小娘抽抽噎噎道:“酒大哥,我父母不是因为钱的问题,他们是说你做的事太危险了,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   “这……这是在说我老胖短命么?阿玲,你父母想得太多了,你酒大哥身经百战,把小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绝不会以身犯险,再说你二哥不也在内卫嘛!你父母怎么不担心他?”   “酒大哥,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你不要担心了,有我在,你就听我的,我会全心全意待你,我已经把房子卖了,再攒点钱,我也去南市盘个店铺,让你来做女东主,好不好?”   阿玲扑在酒志怀中哭了起来,“酒大哥,你在哄我呢!”   狄燕在一旁看着,她的心也变得柔软起来,想不到这个酒胖子也有如此温柔体贴的一面,她又不想走了,转身进了大堂,回自己位子坐下。   这时,狄燕又四周寻了一圈,却不见李臻的身影,再看那个美貌小娘,她的位子也空着,人不知去向,狄燕心中顿时一惊,连忙问姚熙道:“小细,李大哥呢?”   “臻哥一进来就被手下灌了几碗酒,他从那边逃下楼了。”姚熙指了指另一边的楼梯道。   狄燕虽然对李泉不满,但她心里明白,安排位子应该和李臻无关,李臻今天得到武状元,事情千头万绪,哪里顾得上位子的安排,如果他真顾得上,他就绝不会把王轻语安排在身边,而把自己扔到一边去。   只是她刚刚坐下,又跑去找李臻,这未免显得太急躁了,被别人看见会笑话她,狄燕便忍住心中的焦虑,端起酒杯细细喝酒,这时,她见酒志拉着那个小娘进了大堂,小娘已经破涕为笑,和他亲密地坐在一起说话。   “小细,那个小娘是谁,胖子身边那个?”   姚熙探头看了看,“那个是阿玲,秋娘大姐的徒弟,酒大哥对她很痴迷,一心想娶她为妻。”   “好像她父母不太愿意?”   “是有一点!”   姚熙点点头,“她父母对酒大哥一直有成见,也怪酒大哥以前不检点,现在虽然收敛了很多,但她母亲却说他本性难改,哎!需要时间慢慢消除她父母的成见。”   狄燕目光又瞥了一眼李泉,想到李泉似乎对自己也有成见,第一次见面她就不喜欢自己,这却是为何?   这时,几名侍卫把姚熙拉去喝酒,他们这一桌就只剩下狄燕一人,狄燕见所有人都不再注意自己,她便悄悄起身,从另一侧楼梯下了楼。   楼梯直酒肆后院,狄燕看了一圈,院子里很安静,没有其他酒客,只听到一座假山后似乎有点动静,她快步走了过去,眼前的一幕几乎让她肺都要气炸了。   只见李臻半蹲在地上,扼着喉咙干呕,而那个王轻语搀扶着他,拿一块湿毛巾在轻轻给他擦拭额头,低声安慰道:“李大哥,把酒吐出来就好了,正好我带了解酒药,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多谢了!”李臻嘟囔一声,身子歪斜着,头也抬不起来,显得醉态十足。   王轻语站起身,向四周看了看,狄燕急忙闪身躲到假山后,王轻语找到一块稍微平整的大石,扶李臻坐下,她转身匆匆向厨房去了。   等王轻语进了厨房,狄燕才从假山后闪身出来,一把拉起李臻,咬紧牙关恨声道:“你跟我走,我送你回去,再喝下去你就死定了。”   李臻喝醉了酒,头脑一片恍惚,根本分不清眼前是谁,走路直打踉跄,狄燕将他胳膊搭在自己肩头,扶住着他从后门离去了。   过了片刻,王轻语端着一杯热水快步走来,假山旁却不见了李臻的身影,她不由一怔,四下寻找,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   此时大堂内也有点乱了,二楼又来了一名贵客,梁王武三思亲自来酒肆祝贺李臻夺取武状元。   李泉慌了手脚,连忙让酒志和姚熙去找兄弟,但李臻却不见了踪影,无奈,李泉只得上前行礼道:“多谢殿下对我兄弟厚爱,他……他已不胜酒力,可能已经醉倒,实在是无礼,请殿下谅解。”   武三思呵呵一笑,“我完全能理解,不妨事,你就是李统领的长姊吧!”   “民女正是!”   武三思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泉一眼,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同时也是曹文之妻,原来她长得这般模样,比自己女儿可差得远了。   武三思眯起眼笑道:“我只是来祝贺令弟夺取武状元,一点心意,务必请收下。”   他一摆手,后面随从奉上一只锦盒,锦盒里摆放着一只用象牙做成的进贤冠,十分名贵。   李泉虽然不想随意收下这么名贵的礼品,但对方是王爷,她不能不给对方面子,只得感谢收下了,又对武三思道:“王爷请坐下喝杯薄酒吧!”   “不用了,我另外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武三思笑着向族侄武攸绪点了点头,转身便在十几名随从簇拥下扬长而去,武攸绪也将族叔送出了酒肆大门。   这时,酒志从三楼跑下来,“大姊,三楼和四楼我都找遍了,不见他的影子。”   姚熙想了想道:“刚才臻哥好像下楼了,可能在后院,王姑娘陪着他。”   李泉一回头,正好看见王轻语从楼梯上来,她连忙迎上去问道:“轻语,阿臻呢?”   王轻语慌忙摇头,“刚才他喝醉了,我去给他倒杯水,回来他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他回来了,他不在这里吗?”   李泉心中奇怪,这浑小子跑哪里去了?这时她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向狄燕位子望去,见狄燕也不见了踪影,她心中顿时若有所悟。      第196章 太平贺礼      次日一早,狄燕来到了李臻的家里,管家林叔给她开了门,林叔已经见过狄燕,便笑道:“狄姑娘是来找我家公子吧!”   “嗯!他醒来了吗?”   “公子已经起来了,在自己院里,我领姑娘过去。”   “多谢林叔,我自己过去。”   这时,李泉快步从外堂走了出来,她正准备去酒铺,却迎面遇到了狄燕,李泉眼中立刻露出不快之色,昨晚晚上,狄燕没有和自己商量就把李臻送回家中,导致后来酒宴冷了场,大家都没有尽兴,便各自回去了。   李泉当然知道兄弟是因为喝醉了酒,但她早有准备,她安排王轻语坐在兄弟身边,就是为了让王轻语照顾他,不料狄燕自作主张地把兄弟提前送回家了,最后梁王武三思来祝贺,他却缺了席,很是无礼,使李泉心中对狄燕很不满。   其实李泉也知道自己让王轻语坐在兄弟身边,狄燕肯定会不高兴,但李泉有自己的考虑,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狄燕,包括现在,狄燕身后依旧背着一柄剑,让她看见就不舒服,相反,王轻语温柔体贴,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型女子,比风风火火的狄燕更适合自己兄弟。   李泉早把王轻语视为自己未来的弟媳,所以她要千方百计成全王轻语,至于狄燕,也不是说她不好,大家闺秀,相国之女,长得也很不错,一般人能娶到她当然是福气,但是弟媳只能有一个,所以李泉只能偏心于王轻语。   “狄姑娘这么早就来了,我家阿臻昨晚喝多了,好像还在休息吧!要不,狄姑娘晚一点再来?”   狄燕也不想得罪李泉,可想到李泉昨晚刻意把王轻语安排在李臻身边,明显是故意冷落自己,想到这一点,狄燕脸上怎么也摆不出笑脸,她又不擅于假笑,便板着脸对李泉道:“刚才林叔说李大哥已经起来了,我有事找他呢!”   “哦!他起来了吗?”   李泉脸色有点不自然,狠狠瞪了管家林叔一眼,就在这时,李臻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远远看见大姊和狄燕在说话,连忙走上前笑道:“阿燕,什么时候过来的?”   李泉见兄弟露面了,只得勉强笑了笑,“狄姑娘刚刚到,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她转身走出了大门,骑着她的小毛驴向酒铺而去。   ……   “李大哥今天休息吗?”狄燕满脸笑容地问道,自从昨晚发现了王轻语这个劲敌后,狄燕对李臻态度就多少有点改变了。   “嗯!”   李臻挠挠头笑道:“圣上给了我三天假,虽然兵部那边去不去无所谓,但我想想,还是去一趟比较好,今天武举发榜,要求所有中榜者都要去兵部报道,我不去不太好。”   “我正好无事,就陪你一起去。”   “好呀!反正用不了多少时间,回头我请你喝一杯。”   “还是我请吧!”狄燕笑嘻嘻道:“昨天押你的注,我赚了二十贯钱。”   李臻嘿嘿一笑,“那就沾沾女土豪的光了。”   “去!”   狄燕娇嗔道:“你可是得了三百两黄金的赏赐,我这个穷女子的月钱才五贯,你好意思!”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向皇城而去,刚到天津桥头,后来传来车轮声,隐约有人在喊自己,李臻回头,只见数十名骑马武士护卫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快速驶来,马车在阳光闪烁耀眼的光泽,远远便可看见。   李臻认出了这辆马车,正是太平公主那辆镶嵌有宝石的马车,他连忙拉着狄燕闪到天津桥一旁。   华丽耀眼的马车在李臻和狄燕面前缓缓停下,乳白色的车帘拉开,露出太平公主丰满的脸庞,一双细长的双目仿佛也镶嵌了宝石,格外闪亮,修长的眉毛轻轻扬起,显得格外神采飞扬。   “李统领,我要恭喜你了。”   太平公主的嘴角弯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取出一只细细扁扁的白玉盒子递给李臻,笑容可掬道:“这是我的薄利,祝贺李统领夺取武举状元。”   李臻接过盒子,微微欠身笑道:“感谢公主殿下的美意,李臻心领了。”   太平公主目光又转向狄燕,她对狄燕出现李臻身边一点不奇怪,仿佛早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她笑容里带着一丝深意道:“狄姑娘和李统领在一起,恐怕有人会不高兴啊!”   太平公主咯咯一笑,细嫩的玉手轻轻一摆,马车启动,上了天津桥,沿着宽阔的大桥,向皇城内驶去。   望着太平公主远去,狄燕秀眉轻挑,满脸疑惑地问李臻道:“她是什么意思?”   “你指什么,这个玉盒?”   李臻举起玉盒,目光注视着狄燕,“还是指她最后那句话?”   狄燕看了一眼二十余步外的守桥士兵,指了指李臻手上的盒子,“当心一点,里面未必是什么好东西!”   李臻打开了玉盒,只见里面放着一张薄薄的金箔,外形像一片金色的树叶,约巴掌大小,上面刻画着一只秋梨和一颗饱满的红枣。   狄燕呆了一下,“这……应该是新婚贺礼啊!她莫非拿错了吗?”   李臻却冷笑一声道:“不是‘早立子’,她其实是在暗示我‘早自立’。”   狄燕哑然失笑,“这个公主还颇有心思,居然送这个东西给你,假如你不在皇城,她会托谁送给你呢?”   狄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道:“李大哥,我在栗香酒肆等你,你快去快回。”   “好!我马上就出来。”   李臻催马上了桥,轻抽一鞭战马,雄健的战马四蹄撒开,沿着两里长的天津桥向皇城端门疾奔而去。   狄燕望着李臻魁梧高大的身影奔远,她脑海里却在想着太平公主说的那句话,自己和李臻在一起,究竟谁会不高兴?   ……   李臻在兵部并没有耽误多少时间,和科举进士得到的隆重待遇有所不同,武举要简单得多,中了武举,只是兵部进行一下登记,无官无职的平民或许要花费的时间多一点,但对于李臻这样的职务,其实意义并不大。   李臻完全可以不用去兵部,但考虑到内卫扩员的需要,他就必须和兵部进行商量,一部分考中武举的平民可以转为内卫,其次,他还可以从落榜的武举士子中选拔内卫士兵。   刚从兵部出来,李臻便遇到了张曦,张曦不久前刚刚升了一级,升为正七品的千牛卫直长,也正是这个原因,他对加入内卫并不感兴趣,尽管他知道,只要他提出进入内卫的要求,李臻一定会答应。   事实上,在得到扩员消息的当天,李臻便含蓄地暗示了他,张曦也曾一时动心,内卫待遇丰厚,地位较高,但相对于千牛卫的松散和自由,内卫的规矩十分严格,就算为隐卫,也须随时听从召唤。   这对于一向懒散、自由的张曦,无疑是难以忍受的挑战,况且他刚刚被提升为千牛直长,手下也有百名弟兄,好歹当了长官,除非让他进内卫当赵秋娘那样的校尉,否则放弃官职去做小兵,这无疑是件赔本的买卖,所以张曦思来想去,最终放弃了进内卫的机会。   不过张曦虽然放弃了,但还是有不少过去的千牛卫同僚托他的关系想入内卫,他便在李臻刚从兵部官署出来时截住了他。   张曦满脸堆笑道:“李老弟,我知道你招内卫是有条件,所以我也不想太过于麻烦你,我这边有两个兄弟,都在宫里做了四五年,经验人脉都没得说,只是他们不想在千牛卫混下去,想谋个前程,你看能不能——”   张曦刚说完,李臻头就大了一圈,这些天找他说情人络绎不绝,光酒志那边想托关系进内卫的人就有数十人,更不用直接找到李臻的侍卫们,如果他碍不过情面答应下来,就根本不需要再从武举士子中补充新鲜血液了。   倒不是李臻不讲人情,如果是羽林军或者千骑营的侍卫他倒可以考虑,偏偏是被称为‘绣花枕头’千牛卫的侍卫们想挤身内卫,让他怎么能接受。   不过他也不好直接拒绝,便皱眉问道:“这两人都没有什么特殊技能?你也知道,擅长吃喝嫖赌的人我不会接收。”   “我当然知道,所以那么多人托我帮忙都被我拒绝了,我觉得这两人应该符合你的条件,他们二人武艺都不错,骑射可能差了一点,但剑法却十分高强,在千牛卫也能排进前二十名,尤其胆大心细,你也应该听说过,一个叫宋涛,一个叫伍良嗣。”   这两人李臻确实听说过,也见过,似乎并不是那种眼高手低,恶习缠身之人,他想了想便笑道:“让他二人去找校尉王宗懿,如果他们能通过王宗懿的武艺测试,我没有问题。”   张曦大喜,虽然还要再测试一下,但李臻毕竟开了口子,也了他一个面子,他拍拍李臻笑道:“我知道老弟会为难,所以我绝不会出去宣扬,他们也不会,请尽管放心。”   李臻苦笑一声,“我只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能不能成功还得看他们自己的表现。”   “这个当然,如果是平庸之辈,我也不会介绍给老弟,多谢,我先走一步。”   张曦行一礼,得意洋洋去了,李臻想了想,虽然兵部事情结束了,但他还得再去见一见上官婉儿,估计最多半个时辰,李臻翻身上马,向应天门缓缓策马而去。      第197章 内卫换将      “这次武举夺冠,我由衷为你感到高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收下!”   上官婉儿将一柄纤细的短剑放在桌上,推给了李臻,她的脸上带着笑容,李臻夺取武举状元,不仅给她后面的权力操作拓展了空间,更重要是她自己也为之心花怒放。   “这柄短剑是当年高宗赐给我祖父,后来祖父留给我,虽然是件纪念之物,但我也不止这一件,我觉得它对你更有作用,送给你吧!”   “多谢舍人!”   李臻拾起短剑缓缓抽出,只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虽然剑刃偏细,但锋利异常,是一口不可多得的宝刃,不过这柄短剑看起来更适合女子使用,李臻明白了上官婉儿的深意,便将短剑插入长靴,再次抱拳道:“舍人厚爱,卑职感激不尽。”   “我希望你的感激不要留在口头上,我更喜欢你能放在心中。”   上官婉儿细长的秀眉扬起,轮廓分明的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听说武三思昨晚特地去酒肆给你贺喜,我很好奇,他送给你什么?”   李臻也是在今天清晨看见桌上的礼盒和贺帖才知道武三思给自己送了贺礼,不过他很奇怪上官婉儿怎么会关心贺礼,而不关心武三思跑来祝贺自己夺状元这件事的动机。   “武三思给卑职送来一只玉麒麟。”   “可是青色,背上带有云状纹路?”上官婉儿接着问道。   “正是!”   李臻不解地望着上官婉儿,“舍人怎么会知道?这只玉麒麟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果然不出我所料!”   上官婉儿冷笑一声道:“因为那只玉麒麟就是我送给他,祝贺他封为梁王,他来祝贺你的用意很简单,希望能弥补武承嗣一案中他对我的背叛。”   李臻默默无语,他从舍利一案上知道武三思和上官婉儿是政治同盟,但武三思为了铲除武承嗣,不惜出卖上官婉儿,由此可见武三思本质是一个不能信任的小人,如果上官婉儿接受武三思给自己送贺礼的道歉,而重新恢复从前的盟友关系,他也会由此看低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仿佛明白李臻的心思,她沉思片刻,淡淡道:“我上官婉儿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不过我现在不想树敌过多,把武三思推给太平公主,是不智之举,李臻,你替我回一封信给他,感谢他的厚爱,相信他会明白其中的深意。”   尽管李臻能理解上官婉儿的无奈,但他心中还是很不舒服,毕竟武三思出卖上官婉儿,最后差点害了自己的性命,毫不客气地说,那桩刺杀案,武三思不仅是唆使,更是同谋。   “如果舍人一定要让我回信,我可以回信,不过我是不是也要回复太平公主,感谢她对我的厚爱?”   “你说什么?”   上官婉儿一惊,“她也给你贺礼了吗?”   李臻从随身的皮囊中取出太平公主给他的扁平玉盒,递给了上官婉儿,上官婉儿连忙打开玉盒,一下愣住了,以她的精明,她当然明白玉盒中金叶的深意。   太平公主劝李臻‘早自立’她并不奇怪,而是太平公主专为李臻精心制作这片金叶,足以表现出她的李臻的重视,平时看不出来,但这片金叶却泄露了天机。   呆愣了片刻,上官婉儿缓缓把玉盒还给李臻,李臻却摇摇头,“这片金叶我转送给舍人,感谢舍人对我的知遇之恩。”   上官婉儿一双美眸默默注视着李臻,她心中异常感动,轻轻点了点头,“武三思那边你不要管了,我也不会回他,如果他胆敢和太平公主勾结对付我,我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舍人不必为了卑职做出牺牲。”   “不!不仅仅是为了你。”   上官婉儿柔声道:“是你让我清醒,武三思天性小人,我若一味退让,只会让他愈加轻视我,将来还会加倍出卖我,所以我绝不能轻易原谅他对我的出卖。”   官房内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上官婉儿又笑道:“说起太平公主,我倒想起一事,你猜她是怎么扩充万国俊的内卫?”   “卑职猜不到!”   “她做得比你简单得多,她把武承嗣的武氏家将全部编入内卫,武芙蓉成为内卫校尉,看太平公主的意思,她是想让武芙蓉取代万国俊。”   “武芙蓉?”   李臻有点头痛,这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如果成了内卫副统领,岂不是更让自己头疼,“舍人觉得有多大的可能性?”   “我觉得有八成的可能!如果我没有猜错,太平公主现在就在和圣上谈这件事。”   ……   正如上官婉儿所料,御书房内,太平公主小心翼翼地向母亲提出了自己换人方案,“芙蓉精明能干,武艺高强,虽身为女子,却不让须眉男子,相比之下,万国俊沉稳有余,但能力不足,更重要是在武承嗣一案中,他竟然擅自越权调查刺客案,女儿觉得他不适合再出任这样重要的职务,恳请母亲批准女儿的请求。”   武则天当然不会相信女儿的理由,若没有她太平公主的指示,万国俊怎敢擅自调动内卫参与刺杀案,不过武则天不想深究此事,也不想揭穿女儿荒唐的借口。   本来她把一半内卫交给女儿,就是希望她能和上官婉儿互相制衡,就像她当初让韦团儿和上官婉儿互相制衡一样,这是权力控制的需要,内卫已经交给女儿,如果她想换副统领,武则天一般也不会反对,只是她不太明白,女儿为什么推荐武芙蓉为副统领?   沉思片刻,武则天徐徐问道:“为什么是芙蓉?”   太平公主苦笑了一声,她说了半天,母亲根本就没有听见去,她依然要自己给她一个真正的理由,本来嘛!什么精明能干、武艺高强都是不过是借口,只要母亲不深究,用这个借口就可以搪塞过去。   但她却忘了,她姓李,芙蓉姓武,李家公主用武氏县主,本身就有点荒唐,所以武则天才想知道真实原因。   真实原因太平公主当然很清楚,因为她想利用武芙蓉谋取武承嗣的巨额钱财,同时也想借武芙蓉来拉拢那些不肯附庸武三思的武氏族人,为她争取更大的财力和势力。   这个真实原因太平公主当然不能说,嘴唇哆嗦几下,她终于嗫嚅道:“当初芙蓉献给女儿夜明珠和马球手时,女儿就已经许了她,加上武承嗣被贬,女儿没有能帮上忙,心中也很歉疚……”   武则天目光犀利地注视着太平公主,仿佛看透了她内心的真实意图,不过武则天没有再继续追问,当年她把女儿嫁给武攸暨,就是希望女儿能成为李、武两族之间的一座桥梁,现在女儿想启用武芙蓉,也不违背武则天最初的本意。   至于太平公主想谋财、谋权,武则天也隐隐猜到几分,不过她不想再揭穿,便点了点头,“可以,朕准了!”   武则天提笔在女儿的奏案上画了一个圈,笑道:“这件事让兵部去安排吧!”   太平公主大喜过望,又想起前些天母亲对自己的怒斥,她忍不住泣道:“女儿感谢母亲……”   武则天微微叹了口气,“朕从前重武而轻李,导致皇族和外戚之间矛盾尖锐,令朕痛心疾首,朕反复思量,决定尽量平衡李武,也希望能缓和他们之间的矛盾,使他们能长期共存。”   太平公主窥伺母亲的心意,她小心谨慎道:“女儿愿为母亲分忧。”   “你是朕最疼爱的小女儿,又是李氏公主,同时也是武氏媳妇,朕希望能在缓和李武矛盾上多用一点心,朕自然不会亏待你。”   太平公主心中暗喜,这是母亲给她出题了,她连忙道:“母亲的期望,女儿将铭记于心。”      第198章 旧皇太孙      狄燕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李臻让她等了一个半时辰,她就把太平公主那句话回味了一个半时辰,她已经猜到太平公主指的是上官婉儿,尽管上官婉儿并不像太平公主和女皇帝那样丑名远扬,相反,父亲对她的文才和能力都倍加赞许。   但上官婉儿毕竟也是年轻女人,她也有欲望,李臻又曾经救过她的性命,她心中有了感恩之情,这份感恩化为感激,再加上他们朝夕相处,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情愫?   虽然狄燕心里明白,上官婉儿不会下嫁比她小十岁的李臻,但如果她横刀夺爱,把自己的情郎抢走,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刚才狄燕生李臻的气,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上官婉儿。   现在李臻又把上官婉儿送给他的短剑转送给自己,狄燕就是再喜欢也不会要,李臻从地上拾起短剑,勉强笑了笑,对狄燕道:“这其实她送给你的礼物,不过是假我之手罢了。”   狄燕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如果想送给我,就直接给我好了,干嘛要假你之手,难道她做了什么事,怕见到我吗?”   李臻无言以对,狄燕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她愈加相信自己的直觉没有错,李臻和上官婉儿之间一定有了什么关系,一股憋屈从她心中涌出,泪水竟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霍地站起身,转身快步下了二楼,片刻,只见她拼命抽打战马,纵马向狄府方向疾奔而去。   李臻长长叹了口气,长长的手指插进了浓密的头发之中,胸中着实憋的慌,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烦意乱。   半晌,李臻抬起头,不知几时,眼前竟然站着一名年轻男子,年纪和自己差不多,身材高大魁梧,一对剑眉直插发鬓,一双虎目炯炯有神,长得丰神俊朗,仪容不凡,只见他端着一杯酒,脸带笑容,他身后跟着一人,李臻却认识,正是昨天和他在武举比箭的李袆。   李臻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年轻男子微微欠身笑道:“在下李重润,对李统领箭法深为敬佩,可惜昨天未能亲睹,心中甚是遗憾。”   “阁下过奖了。”   李臻心中疑惑,他没有听说李重润是何许人,不过他知道李袆是皇族,既然李袆跟随着他,那这个李重润也一定是皇族,他又看了一眼李袆。   李袆上前笑道:“重润是庐陵王长子,李统领应该听说过吧!”   李臻顿时醒悟,他记得赵秋娘对自己说过,庐陵王李显当初登基后,立长子李重润为太子,后来李显被武则天废除,李重润也随即被贬为庶,前些天上官婉儿也提到过李重润,李臻记得是说李成器和李重润各组建一支马球队来京城参加马球大赛。   李臻肃然起敬,连忙拱手施礼道:“原来是太子殿下,李臻失敬了。”   李重润苦笑一声,“李统领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吗?”   李臻也意识到自己称呼有误,不由歉然一笑,摆手道:“两位请坐!”   李重润和李袆对望一眼,两人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刚才李重润看见了狄燕生气的过程,他看得出两人是因情而赌气,李重润微微笑道:“狄姑娘是性情中人,她虽赌气而去,我相信她不久就会回到李统领身边。”   李臻心中暗暗苦笑,这次非同寻常,她哪里容易那么快气消,不过李重润竟然认识狄燕,让李臻略感意外,他好奇地问道:“李兄怎么会认识她?”   “我现在是白身,李统领叫我重润好了,不瞒你说,我两年前在房州见过狄姑娘,她是跟随师父前来房州。”   李臻心中一跳,公孙大娘居然去过房州,那她和李显是什么关系?   这个念头只在心中一闪,李臻便不再多想,他也不想再提狄燕之事,随即岔开话题笑道:“听说重润兄组建了马球队,不会袆公子也是马球手吧!”   李袆淡淡笑道:“李统领说呢?”   “我知道骑射高手一定也是马球高手,但马球高手却未必是骑射高手,所以袆公子一定善于挥杖击球。”   “李统领说得完全正确,袆兄是我们房州马球队的首席击球手,他不仅骑射了得,马球也极为厉害,听说李统领也有志于在马球大赛中夺冠,不知我们两支马球队能不能互相切磋一下……”   不等李重润说完,李臻便笑了起来,“马球可不是骑射,李臻也不过一介马球庸手而已,虽然是想争取好成绩,但在天下英雄汇聚的马球大赛中,焉敢妄称夺冠,重润兄实在是捧杀李臻了,不过——”   说到‘不过’,李臻的声音又压低下来,意味深长地对李重润笑道:“如果让人看见庐陵王的马球队在和上官舍人的马球队进行赛前切磋,会不会有什么联想呢?”   李臻这句话顿时让李重润变了脸色,马球大赛一方面固然是大唐最高水平的马球盛会,但另一方面也是各种权谋斗争的集中表现。   由于薛怀义之死和武承嗣被流放引发了朝廷势力格局的剧烈变化,连远在房州的李显也感觉到了母亲对李氏皇族态度的松缓,所以他才命令长子重润以进京参加马球大赛为借口,试探朝廷风向变化。   相王李旦也同样体会到了朝中的微妙变化,也派长子李成器率队参加马球大赛,刺探朝廷新的权力格局,可谓和兄长李显不谋而合。   所以李重润特地和李臻认识,其实就是想从李臻这里得到一点上官婉儿的口风,要知道,了解圣上真实的心思之人寥寥无几,上官婉儿就是其中之一。   不料李臻却毫不客气地点出了李重润的真实目的,也暗示两队举行训练比赛会引发不必要的政治猜想。   李重润脸一红,连忙起身施礼道:“是我考虑不周,多谢李统领提醒。”   李臻笑了笑,又慢悠悠道:“其实切磋一番也不是不可以,关键是要选对场合和时机,重润兄觉得呢?”   李臻便不再多说什么,结了帐,向两人拱拱手,便告辞而去。   李重润和李袆回到了他们的雅室,李袆见李重润一直饮酒不语,若有所思,似乎还在想刚才李臻说的话,他便微微笑道:“公子感觉此人如何?”   李重润叹了口气道:“最初看见他和狄燕闹矛盾,我还以为此人是个为情所困的毛头小子,可谈了一番话,我才发现他心机老辣,思路敏锐,和他年纪完全不符,不愧是上官婉儿的左膀右臂,此人若能为我父亲所用,必能成为父亲在朝中的一大助力,可惜啊!”   李袆也笑道:“听说临淄王李隆基还曾拜他为师,虽说当时他只是圣上身边的千牛备身,但他身后同时有上官婉儿和高延福,公子以为相王没有想法吗?”   李重润眉头一皱,“但后来又怎么……没有什么来往了?”   “因为他已升为内卫副统领,又是上官婉儿的心腹,若再有来往,恐怕就会引起圣上不必要猜忌了,所以相王不准李隆基再接触李臻。”   李重润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说——”   李袆点点头,“虽然圣上对令尊和公子都比较宽容,不加约束,但并不意味公子就可以随意朝中大臣,尤其是李臻这种涉及机密的侍卫统领,而且还是在官员们常用餐的这家酒肆内,请公子三思。”   李重润后背顿时冒出一身冷汗,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大意了,竟然随意结交上官婉儿的心腹,而且李臻为什么和他聊了数语便匆匆而去,就是不希望被人看见非议啊!   李袆又笑道:“不过从他最后的一句话,我还觉得他会找合适的机会和公子接触。”   李重润默默点了点头,他也体会到了李臻最后一句话的深意。   ……   在崇政坊内的一座大宅内,长史崔少颖和五名校尉向新任内卫副统领武芙蓉一起躬身施礼,“参见武统领!”   武芙蓉虽然遭遇了父亲被流放之痛,但太平公主为了安抚,又任命她为内卫副统领,职务虽然不高,但权力却不小。   虽然她曾经也统领一百多名武氏家将,但那毕竟是私兵,哪里能和拥有官权的内卫相比,很多过去不敢做不敢为的事情,她现在都可以正大光明去做,武芙蓉此时竟有一种脱胎换骨的畅快之感。   “各位请免礼!”   武芙蓉面带笑容对众人道:“能成为各位的统领,也是芙蓉的福气,希望我们以后能同舟共济,把公主殿下交代的事情做好,相信我武芙蓉不会亏待大家,不过我丑话也要说在前面,谁敢胆敢心怀二意,或者不服我武芙蓉统领,那别怪芙蓉心狠手毒。”   众人凛然,连忙道:“卑职不敢!”   “你们都退下吧!”   武芙蓉看了一眼长史崔少颖,“崔长史请留下!”   众人都退下了,只剩下战战兢兢的崔少颖一人,他其实不怕万国俊,但对这个以心狠手辣出名的女人却有点发憷。   武芙蓉向他勾了勾手指,崔少颖连忙上前,“请统领吩咐!”   武芙蓉以一个女人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下,此人长得倒不错,不过骨头似乎软了一点,她听高戬说,此人贪财好色,见太平公主第一天就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这样的人倒是好掌控。   “崔长史,我听说你和李臻颇为熟悉,是吗?”   ……   【李重润是公元682年出生,现在是695年,所以李重润现在应该是虚岁十四,但为了情节需要,本书将他再拔高五岁。】   第199章 新官上任      崔少颖最害怕之事,就是听到‘李臻’二字,他本来很受太平公主重视,就是因为他在薛怀义一案中了李臻的声东击西之计,结果使太平公主的力量都调去了白马寺,白白错过了明堂失火,也错过了麟趾寺的机会,使太平公主在薛怀义一案中没有任何建树。   也正是这个原因,太平公主迁怒于崔少颖,对他失望、厌烦,觉得他没有任何作用,从此不再理睬他,更不要说许给他一亲香泽的机会。   堂堂的内卫长史沦落为副统领的跟班,在万国俊面前他还可以直起腰,但在心狠手辣的武芙蓉面前,崔少颖失去了自尊。   他心惊胆战走上前,躬身道:“属下并不太了解李臻——”   “放屁!”   不等他说完,武芙蓉杏眼圆睁,盯着他恶狠狠道:“你是想让我拿你来开刀立威吗?”   崔少颖吓得颤若寒蝉,他用发抖的声音结结巴巴说道:“统领……想……知道什么?”   “我不想知道什么,我只是问你,我想统一内卫,你不是长史吗?我需要你替我出谋划策。”   武芙蓉鄙夷地望着这个没骨头的男人,刚才她还起了用美人计彻底收服他的念头,可现在她压根就没有和他上床的任何想法,对付这个软骨头,用拳头就足够了,堂堂的长史,居然向自己自称属下,着实出乎武芙蓉的意料。   “属下暂时……暂时还没有良策!”   “那你什么时候有?”武芙蓉目光凶狠地盯着他,不给他半点解释的机会。   “请让属下……属下考虑三天。”   “好!我就等你三天,三天后若拿不出良策,小心你那身细皮嫩肉。”   崔少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战战兢兢退下去了,房间只剩下武芙蓉一人,她负手来回踱步,想着如何吞并李臻那一半的内卫。   武芙蓉是一个野心极大的女人,她曾经希望父亲继承武则天的大统,然后她再继承父亲的皇位,统治天下,尽管现在她的女皇梦破裂,但并不代表她的野心也随之消泯。   她绝不会像万国俊那样甘心做一个小小的副统领,她还有更大的野心,只是父亲的不幸使她变得更加冷酷现实,不再好高骛远,她要一步一步走,首先第一步就是要吞并李臻的内卫,成为内卫统领,然后以此为基础,再继续向上走。   至于她口口声声要效忠的太平公主,不过是她临时遮风挡雨的大树和将来的踏脚石罢了,忠心?她从来只会对自己忠心。   ……   北市附近有一座著名的青楼,叫做沁鸳楼,每天这座青楼门庭若市,出入客人络绎不绝,黄昏时分,换了一身普通人装束的崔少颖从青楼里出来,崔少颖之所以贪污了数千贯内卫经费,就是因为他迷恋上了沁鸳楼的一名叫飞雪的红妓,大量的钱财花在她身上,从而换取自己内心深处的满足。   今天他被武芙蓉狠狠威胁了一番,心情郁闷,便又来找飞雪倾述心中的烦恼,他毕竟是名门子弟,不敢在青楼久呆,也害怕被熟人撞见,完事后便匆匆赶回家中。   崔少颖探头在大门旁偷偷看了看,几名拉客的妓女见他鬼鬼祟祟,模样滑稽,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崔少颖满脸通红,恰好此时,一辆专门载客的马车缓缓从大门驶过,崔少颖大喊:“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崔少颖钻进马车,吩咐车夫道:“去集贤坊!”   马车慢慢调头,向南面而去,崔少颖这才长长松了口气,无力地躺靠在车壁上,脑海里乱成一团,说不出的心烦意乱,马车走了不到百步,忽然停了下来,崔少颖心中一怔,他刚要问,只见车门开了,一个魁梧的黑影钻进了马车,直接坐在他身旁。   崔少颖顿时恼怒喝道:“马车内有人,你怎么还要上客?”   旁边黑衣人却阴阴笑了一声,“崔使君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吗?”   这个声音好熟悉,崔少颖连忙转头,看见了一张又扁又方的大脸膛,一只紫红色的大鼻子,一对绿豆般的小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崔少颖顿时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眼前之人正是曾经的内卫副统领万国俊,万国俊被武芙蓉顶了内卫要职,却没有得到相应的补偿,而被调为梁王府谘议参军事,虽是正五品平调,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闲职,无权无势,整天无所事事,这绝不是万国俊想要的职务。   万国俊冷冷一笑,“崔使君以为我应该像屁一样消失吗?”   “我没有此意,只是——”   崔少颖话没有说出口,他的意思很明显,万国俊应该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万国俊眯起了绿豆小眼,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我不想找你,但有人想见你,跟我走一趟吧!”   “谁要找我?”   “你去了就知道了,不是坏事。”   崔少颖当然不想去,可想到万国俊的凶狠,他心中又害怕,不敢说不去,他只得暗暗期盼,最好不是什么让自己为难之事。   万国俊的脸色也阴沉如水,自从他被解除内卫副统领之职后,他心中一直充满了仇恨,如果允许他杀一个人泄愤,那这个人一定是太平公主。   他从前对太平公主忠心耿耿,最后却像狗一样地被一脚踢开,虽然解职理由是他在薛怀义和武承嗣两桩案子中表现拙劣,令人失误,但万国俊不这样认为,无论薛怀义一案被调去白马寺,还是武承嗣一案中计,其实都是太平公主的决策,自己只是执行她的命令,最后的恶果却让自己的来承担。   尽管他也知道,太平公主不可能担责,担责都是下面人的事,就算被圣上处罚他也能接受,可问题是圣上并不打算处罚他,而是太平公主厌烦了他,仅仅为了拉拢武芙蓉,便一脚把他踢开,这种被视为草芥的耻辱令他心寒。   马车在一座华丽的巨宅前停了下来,透过车窗,崔少颖认出了这座大宅,这不是梁王府吗?武三思的宅子,他忽然反应过来,回头略带惊讶地问道:“难道是武三思找我?”   “你最好换个称呼,不要乱喊别人的名讳。”   万国俊冷冷回了一句,走下马车,拉着车门道:“跟我走吧!”   崔少颖已经知道,是武三思找自己,他应该叫梁王殿下,而不能直呼武三思的名字,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下了马车,跟随万国俊向王府内走去。   虽然在太平公主拉拢他之前,他一直想攀武三思的高枝,为此他拼命讨好武三思的长子武崇训,但武崇训对他一直冷冷淡淡,说明武三思对他不感兴趣,所以太平公主拉拢他之时,他毫不犹豫地拜倒在太平公主的石榴裙下。   事易时移,当武三思主动让万国俊来找他时,崔少颖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之感,武三思现在才拉拢他,又有什么用呢?   崔少颖跟随万国俊一直来到内院,走进一间院子,万国俊躬身道:“启禀殿下,卑职已把崔长史请来!”   万国俊低三下四的语气使崔少颖忽然意识到,万国俊已经转而效忠武三思了,和太平公主再没有什么瓜葛,这时,房间里传来武三思柔和的声音,“请进!”   万国俊回头轻蔑地看了崔少颖一眼,“殿下让你进去,请吧!”   崔少颖的心开始怦怦跳了起来,连忙整理一下衣冠,忐忑不安地走进了武三思的书房。   书房内已经点了灯,光线柔和,并且十分温暖,墙角竟然还点燃着火盆,这在二月初春时节比较少见,在一张宽大的象牙桌案后坐着身材不高的武三思。   武三思穿一身宽大轻薄的禅衣,头戴乌帽,他这几天正在筹划如何在九个月内修好新明堂,不可否认,武三思在工程修建方面还是有一点能力,这在修建天枢一事就看得出。   不过朝野上下对他这种能力似乎并不认可,正如李德昭和其他相国在喝酒时的戏言,‘穷尽国库,不吝铜铁,我十日便可筑成!’   言外之意就是讥讽武三思挥霍无度,毫无节制地花钱,当然可以把事情做好。   尽管在朝廷中口碑很糟糕,但武三思却很清楚一点,把明堂修建得宏伟华丽,并且尽快完工,及时满足圣上的荣耀之心,要比讨好李德昭之流重要的多。   崔少颖走进官房,躬身施礼,“卑职参见梁王殿下。”   武三思放下笔摆手笑道:“崔长史不必多礼,请坐!”   他又对万国俊点点头,“万参军也请坐下。”   万国俊行一礼,在门口处坐下,崔少颖却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在距离武三思不到一丈处坐了下来,他心里明白,武三思不会无缘无故找自己来,必然是为了内卫之事,应该是万国俊对他说了什么。   武三思微微笑道:“听说我的侄女芙蓉出任了内卫副统领,崔长史觉得她如何,是不是很青涩,没有什么经验?”   “倒没有青涩,卑职感觉她比较……强势。”   崔少颖回头看了一眼万国俊,他觉得有必要拍拍万国俊的马屁,“她没有万统领那样谦虚低调。”   果然,万国俊原本鄙夷的表情顿时和缓了一点,觉得这个崔少颖虽然胆小懦弱,倒也不算太愚蠢。   武三思呵呵一笑,“崔少颖很会说话嘛!不过说得也对,我那侄女从小娇生惯养,脾气很大,连她父亲都怕她几分,她表现强势也在情理之中,不知道她新官上任,有什么打算吗?”   武三思之所以把崔少颖找来,是因为万国俊告诉他,这个崔少颖有把柄,容易控制。   武三思此时也正在为太平公主拉拢武芙蓉而烦心,他是当事人,当然明白太平公主的真实意图,不仅要谋武承嗣的财,还要收编武承嗣留下的势力,而拉拢武芙蓉无疑是太平公主最好的途径。   太平公主的图谋在某种程度上侵犯了武三思的根本利益,使武三思渐渐开始敌视太平公主,为了捍卫自己的切身利益,武三思便决定向上官婉儿求和,两人再度联手对付太平公主。   只是上官婉儿态度暧昧,对他的诚意没有回应,无奈,武三思便考虑在武芙蓉身边安插一个眼线,长史崔少颖便落入了他的眼中,这是不错的人选。   武三思的语气有点漫不经心,似乎是随口而问,但他却注视着崔少颖表情的一丝一毫变化。   崔少颖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回答,武三思的随口而问,却是武芙蓉的机密,他心中十分矛盾,说了会触怒武芙蓉,使他吃不了兜着走,可不说,又会得罪武三思。   这时,侍女进来给他们上了茶,武三思端起茶杯,笑道:“我是随口问问,崔长史不用为难,先喝茶,说不说都无所谓。”   武三思喝了一口茶,起身更衣去了,来到门口却给万国俊使了个眼色,快步出去了,万国俊心领神会,待武三思走远,他才微微笑了笑。   “崔兄,太平公主的冷酷无情你我都领教到了,我万国俊本是忠诚之人,却被她无情赶出内卫,武芙蓉也不是省油的灯,野心不亚于太平公主,她要控制内卫,必然会任用心腹为长史,她怎么会容下你?如果我没有猜错,她一定开始给你穿小鞋了,人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我不想多说什么,你自己想想吧!”   崔少颖端起茶杯,手开始抖了起来,茶水泼溅在腿上,当局者迷,他被万国俊这个旁观者提醒,顿时反应过来,武芙蓉可不是就在拿自己开刀吗?   万国俊看出他心中的激烈斗争,又道:“离开内卫也未必是坏事,但没有人替你说话,你又能得到什么官职?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崔兄,替自己的前途想想吧!”   崔少颖长长叹了口气,万国俊算是戳中了他的要害,这时,武三思又走了回来,他坐回位子笑眯眯道:“我失礼了。”   崔少颖咬了一下嘴唇道:“武芙蓉想统一内卫,她让我想一想怎么对付李臻,只给我三天时间,否则她就会拿我来立威。”   “哦——”   武三思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那你想到了什么办法吗?”   崔少颖摇摇头,“卑职毫无头绪。”   武三思又笑着万国俊道:“这件事确实不好办,不如我们一起想一想,替崔长史想个应对之策。”      第200章 资深球迷      马球是大唐的国球,它集骑兵对抗和大众娱乐于一身,深为大唐民众的喜爱,上至公卿王侯,下至走卒小贩,无不沉迷其中。   对于大唐权贵而言,养一支属于自己的马球队,是上流社会最流行的一种娱乐方式,他们可以利用马球队之间的较量来挫败政敌或者是朝堂不和之人,以获得击败敌人的满足感。   马球对于权贵是财富的一种炫耀方式,而对于地方官和军队,则可以彰显他们在京城的存在感,也由此深被各地官府和军队的重视,更重要是,培养出一支高水平的马球队,往往能拉近权贵甚至帝王的距离,这也是一种隐晦的升官之道。   唐朝末年,黄巢造反攻入关中时,唐僖宗仓皇出逃,皇子公主以及爱妃等人都丢弃不顾,唯独要带上他最宠爱的几名马球手,由此可见马球在唐朝的地位。   正因为马球在上流社会的蓬勃发展,带动了中下层大唐人对马球的热爱,每年春天举行的马球大赛,也成了神都洛阳最盛大的节日,各地豪富球迷纷纷涌入洛阳,观看一年一度的马球大赛。   进入二月中旬,随着天气一天天转暖,马球大赛的关注程度也一天比一天炽热起来,长安街头巷尾的话题都是围绕着马球大赛,比如今年谁能夺冠,去年的前三能否延续,今年是否有异军杀出等等。   去年的马球大赛被千骑营夺冠,太平公主的马球队获第二,第三是甘州马球队,而今年又会是谁夺冠?很多人依然看好千骑营,因为他们拥有公认的大唐第一马球高手窦仙云。   也有不少人看好太平公主和梁王武三思的马球队,原因很简单,武承嗣的马球队被太平公主吃掉,而薛怀义的马球队被武三思兼并,这两人的马球队本来就很厉害,太平公主的马球队去年第二,武三思的马球队排第七名,现在两支马球队实力大涨,都有问鼎金冠的机会。   另外,两位被废除的皇帝,李显和李旦今年都派出了马球队,甚至圣上身边第一红人上官婉儿也组建了一支马球队,这三支新出现的马球队也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但这种关注更多是从一种政治的角度,李显和李旦马球队的出现,表明当今天子放松了对李氏皇族的打压。   而上官婉儿马球队的出现,也意味着上官婉儿开始从宠臣到权臣的转变,马球在某种程度上能体现出政局的微妙变化。   这段时间李臻的心情也如春天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狄燕一直不理睬他,也不肯见他,但又没有和他彻底断绝关系,昨天他请管家林叔把自己买的一只玉手环和那柄锋利的短剑送给狄燕,结果狄燕还是不肯接受短剑,不过她却收下了手环。   这个结果使李臻意识到,狄燕只是在生他的气,并没有真的打算和他恩断情绝,从她最初坚决不理睬自己,到昨天她收下了自己送她的手环,表明她的态度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不过随着马球大赛的气氛日渐火爆,李臻无暇再考虑感情困扰,他也全身心地投入了最后的马球训练之中。   皇城内,右卫军衙背后宽阔的训练场临时改成了马球场,几支马球队集中在这里训练,这次马球大赛在去年五十支马球队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十四支球队,使参赛队伍达到了创记录的六十四支。   六十四支马球队云集洛阳,首当其冲便是训练场地的严重不足,一块场地出现几支球队同时训练的情景已是极为正常。   右卫马球场上,除了李臻率领的马球队在训练外,还有来自地方的三支马球队,以及千骑营的马球队和相王李旦的马球队,一共六支马球队集中在这里训练。   马球场上,两支马球队正进行激烈的热身对抗,一方是去年的马球大赛冠军千骑营马球队,而另一方却是组建了只有数月的内卫马球队,也就是上官婉儿的马球队,这是上官婉儿本人的意思,她不希望用她个人名字来冠名,经武则天同意,李臻率领的马球队改名为内卫马球队。   但不管怎么改名,这支新成立的内卫马球队都名不见经传,远远不能和威名赫赫的千骑营马球队相比,就算连普通的各州球队似乎都比不上。   千骑营马球队之所以向李臻的马球队挑战,根本原因就在于窦仙云,在武举骑射争霸赛中,窦仙云输给了李臻,这口气他一直咽不下。   热身对抗时间一般很短,只有一刻钟左右,主要训练实战对抗,训练场两边站满了观战的其他球队和宫中侍卫,只见十名马球手在球场上激烈交锋,战马奔驰如飞,黄尘滚滚,绿色的马球在靠近地面处闪电般飞窜,神出鬼没。   激战了近一炷香时间,两支球队的比分竟然是二比二,这着实有点让人掉眼球了,但并不是千骑营马球队发挥失常,而是新成立的内卫马球队发挥出色。   不仅李臻射门球技精湛,一个独包了两球,而且守后军的裴宽和酒志也表现得异常出色,连续击飞了窦仙云三次必进之球。   马球场两边观战的人群并没有呼喊声震天,而是神情紧张地注视着两支球队的每一次交锋,很多人为内卫马球队的出色表现深感震惊。   这时,球场一角来了一名年迈老妇人,穿着白色镶金边的马球服,坐在一只小胡凳上,全神贯注地看着球场上李臻的表现。   此时球场上的窦仙云有些急躁起来,尽管除了他之外,其余四名球手都是替补,但千骑营的强大实力依然使他们占据了上风,不过结果却不令人满意。   窦仙云看出对方的训练磨合并不充分,致使配合还有些生疏,连续出现了三次配合失误,但他们的个人球技却很强,而且作风极为顽强,一次次化解的千骑营马球队的犀利进攻。   眼看时间渐渐要到了,窦仙云决定孤注一掷,他大喝一声,球杖一挥,‘砰’的一声脆响,马球被打向右斜角,那边是中军球手刘愈在接应,球在地面上弹了一下,速度疾快,在中路防御的李林甫催马疾奔而去,挥杖要拦截住这只球。   李臻从前方飞驰赶回,但已经来不及,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对方右路空虚,无人接应,这是一记虚球,他大喝道:“张黎,补防中路!”   果然,这是窦仙云的调虎离山之计,把李林甫调去右路,中路便空了出来,只见刘愈催马迎上,不等李林甫出杖,他抢先用球杖轻轻一拨,将马球又转回了中路。   窦仙云已经拍马赶到中路,他歪斜身体,用右肩膀顶住张黎,左手球杖重重一挥,精准地击中了马球,马球飞出一条直线,笔直地射向四十步外的球洞。   这时酒志被调到右首防御刘愈,而裴宽战马被另一名千骑营球手挡住,中路出现了一丈余宽的空档,马球从空档穿过,应声射入了球洞。   与此同时,热身赛的结束锣声敲响了,两边观众响起一片鼓掌声,千骑营最终以三比二赢得了这场热身赛,保住了颜面。   窦仙云催马上前,和李臻重重击一掌,笑着夸赞道:“打得不错!”   李臻却摇了摇头,诚恳地说道:“实力和千骑营相比还差得远,如果是正式和千骑营比赛,我们必输无疑。”   “我不是刻意给你们面子,你们确实打得非常不错,只是配合上略略差了一点,浪费了两次进攻的大好机会,否则就算我们不胜,双方也至少是平手。”   窦仙云沉吟一下又道:“以你们今天表现出的实力,我认为这次你们应该能打进前八名。”   “多谢窦将军美言,我们会努力争取。”   李臻向窦仙云抱拳拱拱手,催马向球场一角而去,其他几支球队也纷纷上场训练,这时,酒志对李臻笑道:“老李,有一个老妇人找你。”   李臻顺着酒志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老太太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李臻顿时认出这个老人,正是狄燕的老祖母,他吓了一跳,连忙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躬身施礼问道:“老夫人怎么来了?”   狄老太太笑眯了眼睛道:“我在家中闲得无聊,就来皇城看一看太原马球队的训练,结果太原球队没找到,反倒看见了你们的比赛,小李子,这场打得很不错,再配合好一点,我觉得能进前八名。”   李臻知道这个老祖母虽然年迈,却是一个狂热的马球迷,如果能讨得她的欢心,说不定对缓和狄燕对自己不满大有好处,他连忙又谦虚地问道:“老夫人能否指点一下我们不足。”   这时,马球手们都围了上来,李臻给他们介绍了一下,众人听说这老太太就是狄相国的母亲,不由都肃然起敬,一起向她施礼。   狄老太太见众人个个尊老,心中十分受用,便对众人道:“我老人家很少发表意见,今天看在你们这群孩子虚心求教的面上,老人家就给你指点一二。”   她笑眯眯把每个人都夸了一遍,又道:“你们今天总体不错,只是有点不太了解彼此的意图,这是你们在一起打球较少的缘故,但最后一球失守,却是小李子的缘故。”   众人明白她说的小李子是指李臻,李林甫连忙道:“老人家,最后一球失手应该是我的责任,我不该离开中路去拦截右路的球。”   狄老太太冷笑一声,“你若不去拦截右路的球,对方就直接从右路进攻了,他们的战术可是虚虚实实,变化莫测,你去拦截没有错,问题就出在主将球手身上。”   她狠狠瞪了一眼李臻道:“热身赛只有一刻钟,眼看要结束了,你居然还保持着进攻阵型,难道你不知对方为了保住颜面,一定会大举压上,孤注一掷吗?难道你不知道打成平手就是你们的胜利吗?   这个时候,你作为战场主将,应该全线收回,防御对方的最后一击,如果当时你们是集中优势兵力,两个人夹攻窦仙云,让他打不出这一球,你们就成功了。”   李臻满脸羞愧,深深行一礼,“李臻经验不足,多谢老夫人指出关键。”   众人也纷纷道谢,又去训练去了,这时,只剩下狄老太太和李臻二人,狄老太太却狡黠一笑道:“你小子是个聪明人,我不信你看不出最后的机会,你告诉我,是不是故意输给千骑营?”   李臻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瞒老夫人,最后确实是故意输给千骑营,因为假如和千骑营打成平手,我们必然会声名鹊起,所有的对手都会重视我们,不利于我们的正式比赛,所以我们既要参加训练比赛磨练自己,同时我们必须输,这样才便于隐藏自己。”   狄老太太竖起大拇指赞道:“果然有头脑,善谋略,我老人家很喜欢,真不愧是我家阿燕看中之人。”   李臻的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老太太居然提起狄燕,吊起了他的胃口,他犹豫一下,有点不好意思问道:“老夫人,阿燕怎么样了?”   “阿燕还好吧!”   狄老太太笑眯眯用球杖拍了拍李臻的肩膀,“年轻男人嘛!偶然头脑一热,做错了什么事是可以理解,只要及时改过来就行了。   我那个宝贝孙女虽然是火爆子脾气,但她也不是傻子,很多事情她心中会有考量,若她真的生气,就会一怒返回彭泽,既然她还在洛阳,你就不要太担心什么了?”   李臻忽然有一种明悟,狄老夫人来皇城找太原马球队只是借口,她其实就是来找自己,来调解他和狄燕之间的矛盾,狄燕昨天肯收下自己的玉环,恐怕老太太的劝说起了作用。   李臻心中对老太太充满了感激,他挠挠头笑道:“我再打几个花式射门,给老夫人欣赏,请老夫人多多指教。”   老太太顿时笑逐颜开,“好呀!最好打个背射,我最喜欢看马上背射,你可要打中,别让我失望。”   “我不会让老夫人失望!”   李臻催马疾奔,挥杖对酒志大喊道:“老胖,帮我传球!”   老太太脸上的核桃纹都笑得绽开了,眯起眼自言自语道:“这个孩子我喜欢,真的很喜欢!”      第201章 皇子松缚      众人陪同李臻如送神仙一样送走了狄老夫人,又重新返回了训练场。   “今天中午我请客,请大家去明丽酒肆喝酒!”李臻感激大家给自己面子,表示他要请客。   众人纷纷表示,酒当然要喝,但老太太‘打平就是获胜的策略’说得很中肯,值得他们一送。   这时,李臻听见身后不远处有人在怯生生叫他,“师父!”   李臻一回头,只见十几步外有两名骑马的少年,都穿着黑白相间的马球武士服,马鞍上挂着球杖,正是李隆基和高力士,而刚才叫李臻‘师父’之人,正是李隆基。   坦率地说,李臻并没有把李隆基的拜师放在心上,那只是一时兴起之举,并非真正的拜师,而后来他升为内卫副统领后,李旦就不再允许儿子跟随李臻学习骑射,实际上也就是中止他们之间的授业关系。   不过能在这里见到李隆基,李臻心中还是十分欢喜,他催马上前笑道:“你们两人怎么会在这里?”   李隆基指着远处正在练球的一群马球手道:“我们在那边训练,我一直在找机会过来问候师父。”   李臻笑着向高力士点点头,又拍了拍李隆基的肩膀,“视我为兄就行了,不用再叫师父,这样我还可以继续交往。”   李隆基明白李臻的意思,如果再叫师父,父亲反对不说,李臻也会回避自己,他默默点头,“我记住了。”   “这样就对了,你现在骑射怎么样?”   “徒儿……不!我现在已经能拉开一石弓,五十步外能射中草人靶,对了,恭贺大哥夺取武举状元。”   高力士也连忙躬身行礼道:“恭喜李大哥夺取武状元!”   李隆基又取出一支用黄金打造的长箭,恭恭敬敬递给李臻,“这是我为祝贺大哥夺魁而亲手打造的金箭,请大哥收下。”   高力士也取出一把匕首急道:“这是我的心意!”   李臻哈哈大笑,欣然收下他们二人的贺礼,“不用这般客气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们,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练球?”   这时,远处奔来一名骑手,远远喊道:“三弟!”   李隆基连忙迎了上去,“兄长,我在和李大哥说话。”   不用说,来人便是李隆基的长兄寿春郡王李成器了,和李重润一样,李成器是受父亲相王李旦的委派,率领一支马球队参加这支马球大赛,参赛是假,试探圣上态度才是真,所以对马球队本身并不是很重视,临时拼凑了一支队伍,参加了几次热身训练赛,都是以惨败收场。   这些天李成器几乎天天带领马球队在皇城训练,当然,训练也不是目的,引起圣上注意才是他们的真正意图。   李成器也很清楚李臻是上官婉儿的人,比起李重润的直率,李成器更加精明世故,很善于把握分寸,他微微一笑,对李臻抱拳道:“恭喜李统领夺取武举状元!”   “多谢殿下,我没有注意到殿下也在这里训练,李臻失礼了。”   李成器笑着摆摆手,“李统领在和千骑营比赛,哪里能分心?以后几天我们都在这里训练,有机会,我们也来切磋一场。”   “能和殿下比赛马球,是李臻幸也。”   李成器笑了笑,又对李隆基道:“走吧!不要影响李统领训练。”   李隆基明白兄长是不想让自己和李臻接触太多,他神情黯然,只得点点头,向李臻行一礼,催马回去,高力士也跟着他而去,这时,李臻对李成器笑道:“殿下,中午我们在明丽酒肆用餐,有没有兴趣过来聚一聚?”   李隆基顿时满怀期望地望着李成器,李成器犹豫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这个……中午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下次吧!下次若有机会,我请李统领喝一杯。”   “那就只好下次了。”   李臻笑着向他抱拳行一礼,调转马头返回了训练地,就在这时,一名宦官飞奔而来,奔到李成器和李隆基面前,宦官气喘吁吁道:“两位殿下,圣上召你们过去。”   李成器大喜,圣上终于注意到他们了。   ……   随着马球大赛的临近,武则天也不可避免地开始关注马球大赛,不过她本身对马球不是太感兴趣,只因为马球大赛是大唐盛事,有利于提高她的声望,所以她才会如此重视。   另一方面,相对于马球比赛的激烈对抗,她更关注马球赛背后的一些微妙细节,比如太平公主向武三思下了战书,再比如两个被废的儿皇帝李显和李旦都组建了马球队参赛等等。   临近中午,武则天处理政务有些疲劳了,便令沈南谬给自己按摩头部,沈南谬的按摩手法极为高明,能大大舒缓武则天的生理疲劳,这也是武则天宠爱他的原因之一。   和薛怀义经常当众和武则天调情不一样,沈南谬在公共场合极守君臣之道,绝不会逾越礼仪一步,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尊重了武则天的皇帝威仪,或许前些年武则天不太喜欢,不过随着这两年她疲倦了薛怀义的狂放无忌,能有沈南谬这么一个知礼重义的男宠,也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特有的女性温柔。   武则天闭目享受着沈南谬的按摩,却低声笑着对一旁的上官婉儿道:“婉儿,你的马球队准备得怎么样了?”   上官婉儿正坐在一旁替武则天草拟旨意,听到问话,她放下笔道:“回禀陛下,婉儿昨天和李臻谈起马球队之事,他说因为组建时间稍短,彼此配合还不够默契,只能尽量打入前十六名。”   “能打进前十六名也很不错了。”   武则天微睁凤目,瞥了上官婉儿一眼,又闭上眼睛淡淡笑道:“朕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坚持要把马球队改名为内卫马球队?叫上官马球队不好吗?”   上官婉儿半晌才低低声道:“圣上的眷宠,婉儿心怀感激,只是婉儿生性低调,不想太过于张扬。”   “这确实是你的性格,其实朕也很喜欢你这样的性格,低调内敛,不过叫内卫马球队似乎也名不符实,据朕所知,马球队内也并不全是内卫,还有千牛卫、羽林军——”   说到这,武则天又拍拍沈南谬的手,笑道:“好像你说过,你的徒弟也在其中吧!”   沈南谬苦笑一声道:“我倒希望他别参加什么马球比赛,专心做御医,为宫人治病。”   “这就不必了,谁说御医不能打马球?宫女还骑驴打马球呢!”   正说着,一名宦官在门外禀报:“回禀陛下,寿春郡王和临淄郡王到了。”   “朕的两个孙儿来了。”   武则天坐起身,握着沈南谬的手柔声道:“晚上再给朕好好按摩一下身子吧!”   “微臣遵旨!”   沈南谬行一礼,慢慢退下去了,片刻,李成器和李隆基兄弟走进了御书房,两人跪下行大礼参拜,“孙儿拜见皇祖母,祝皇祖母龙体安泰,万寿无疆!”   武则天虽然在废除李旦的皇帝之位后,将李成器和李隆基也从亲王贬为郡王,但那只是礼制使然,事实上她在感情上很喜欢这两个孙子,尤其李隆基,是她喜爱的孙子,她摆摆手笑道:“你们兄弟二人都起来吧!”   两名皇孙都站起身,在一旁垂手而立,武则天见两人面色红润,鬓角还隐约可见汗渍,她便笑道:“听说你们在皇城内训练马球,今年你们兄弟二人都要上场参赛吗?”   李成器小心翼翼道:“回禀皇祖母,三弟年纪还小,不能上场参与这种激烈的对抗,只有孙儿要上场参赛。”   “这话说得很对!”   武则天对想反驳的李隆基笑道:“观赛也是参与嘛!为什么一定要上场比赛,再说马球比赛可不是一人的事情,三郎有超群的球技吗?”   李隆基本想借祖母的话,使自己也能上场比赛,但祖母却明确支持兄长,他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小声道:“孙儿技不如人,以后再上场参赛。”   “这就对了,现在多练习,多准备,将来就有机会上场比赛,大郎,你父亲现在在做什么?”武则天的目光又转向了李成器。   李成器心中一跳,连忙道:“父亲遵循皇祖母的旨意,一直在府中面壁思过,从不外出一步。”   武则天这才想起自己曾经下旨,让儿子在府中面壁思过一年,算起来也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她点了点头,对李成器道:“回去告诉你父亲,只要内心知错就行,偶然也可以出来走走,见一见老朋友,再比如观看这场马球大赛。”   李成器心中大喜,这等于就是解除对父亲的处罚了,他连忙拉着兄弟跪下行礼:“皇祖母的恩德,孙儿感激不尽!”   旁边上官婉儿却暗暗吃惊,她知道圣上这话绝不是随口而说,而且她叫两个孙子过来,其实就是为了说这句话,这是她深思熟虑的决定。   尤其这其中的‘见一见老朋友’,这不就是放开对李旦的限制,准他和百官接触吗?   再结合李显的妻子韦氏在房州接触当地权贵,却没有遭到任何处罚,这也是一种放宽束缚的暗示,难道圣上真的决定把皇位传给两个儿子中的一个?   凭借多年对武则天的了解,上官婉儿便知道,圣上的心思绝不会那么简单,这里面必然藏有更深的意图,只是她也一时看不清楚。      第202章 不欢而散      明丽酒肆位于洛阳北市,是一家有名的胡姬酒肆,占地面积颇大,数十名年轻美貌的胡姬在酒肆中招客卖酒,生意十分兴隆,大多需要预定,李臻他们运气不错,来到酒肆时,正好有人喝完酒离去,得到了一间雅室。   众人在房间里团团坐下,这家酒肆以烧烤羊肉为主,再佐以上好的高昌葡萄酒和美妙动听的西域歌舞,最合适朋友之间聚餐,也正是这种氛围,酒肆主要以包厢雅室为主,每一间房内都有一群人在聚餐聊天。   众人坐在土台上,下面铺着软席,中间是一副烤架,烤架下摆放着碳火盆,可以当场烤羊肉,也可以直接享受店里烤好的肉肴。   李臻率领的马球队共有十人,除了原有的七人外,又增加了张黎,另外再从内卫中找到了两名马球高手,形成一支完整的球队。   众人点了二十几盘各种菜肴,又要了两只洗剥好的全羊,串在烤架上慢慢烧烤,不多时,几名酒保将他们的酒菜端了上来,众人谈笑风生,热闹异常。   “来!为即将到来的大赛,我们喝了这一杯。”   李臻举起酒杯笑道:“祝我们取得好成绩!”   众人一阵欢笑,一起举杯痛饮,这时,一名年轻美貌的胡姬和三名乐师走了进来,随着欢乐激烈的鼓声敲响,身穿石榴长裙的胡姬在房间里慢慢跳起了著名的胡旋舞。   李臻眯眼看着胡姬飞旋的舞姿,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康思思,以他今天的心态再回忆过去,那似乎已经很遥远,仿佛是很多年前的往事,曾经让他感动的思思,也渐渐远离了他的人生轨迹,逐渐从记忆中淡去,就如他同样淡去的青春。   “老李,我忘记告诉你了,我有大壮的消息。”酒志在一旁低声道。   “哦!他现在在做什么?”   “我是听父亲说的,他给我写了家信,信中说大壮跟他叔叔康伍德去了撒马尔罕,恐怕要夏天时才回来,或许会来洛阳。”   李臻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悠悠道:“我还在想,如果有大壮在,让他打后军,把你换出来打中后路,或许效果会更好。”   裴宽在一旁接口道:“老李,说起布阵,我建议你改打中路。”   裴宽不满地瞥了一眼李林甫,他对李林甫今天放弃中路防御去右边追球一直耿耿于怀,尽管狄老夫人说如果不追,对方就会从右路突破,但裴宽认为那只是狄老夫人的安慰之言,谁都看出胖子就在右路,对方不可能从右路突破,明明是李林甫判断失误。   若不是李林甫判断失误,最后窦仙云怎么可能打得进那一球。   裴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吐着粗气道:“中路必须要有明白人,只有老李有这种判断。”   李林甫的脸刷地白了,他这才听出裴宽原来是在针对自己,他顿时怒视裴宽道:“当时那种情况,你敢说换了自己能原地不动?”   “我当然也会去追球,所以我才说只有老李才能判断军情,建议他来打中路有什么不对?”   裴宽的话顿时引来众人一阵吵嚷,连胡姬跳舞也尴尬地被迫中止了,众人各抒己见,意思大同小异,如果李臻去打中军,那么前军谁来打,谁也没有李臻那么好的射门球技。   李臻高声喊道:“大家请安静!安静!”   房间里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李臻这才对众人道:“战术不能一成不变,不能僵硬,临机决断才是取胜之道,老裴的建议也算是一种战术选择,看临战情况,如果需要我打中路,我们再临时调整,现在大家喝酒,不要为了一场训练赛伤了彼此和气。”   众人不再吵嚷,又重新喝酒吃肉,就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这里吧!”   “好像就是这一间!”   门‘哗!’的一声被拉开了,走进来七八名大汉,为首是一个打扮妖治的年轻女人,穿着束腰黑裙,裙摆镶嵌着金边,佩戴一柄长剑,李臻一眼认出了她,正是他的老对头武芙蓉,现在取代万国俊,成为另一半内卫的统领,又成了他李臻的新对头。   七八人涌入,房间里顿时变得拥挤不堪,跳舞胡姬和三名乐师见势不妙,连忙顺着墙边溜了出去,李臻和手下也纷纷站了起身,手执长剑,冷冷地注视这群不速之客。   武芙蓉细细的眉毛一挑,尖声笑道:“李统领,真是巧了,原来你们也在这里!”   “武统领,你有什么事吗?”李臻淡淡问道。   “没什么事,听说今天中午咱们内卫马球队输给了千骑营马球队,我真的很痛心,李统领率领的马球队为什么就技不如人呢?”   武芙蓉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刻意将‘咱们内卫马球队’几个字咬得很重,李臻冷笑一声,她明知此内卫和彼内卫无关,才故意来找茬。   李臻不慌不忙道:“输了球是因为没有武统领的参与,如果武统领能以慷家族之慨的精神,再支援我们几名高水平马球手,相信我们就不会再输给别人。”   李臻这句话讽刺得极为尖锐,暗讽武芙蓉出卖家族利益,武芙蓉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怒火冲上头顶,她指着李臻斥道:“你……你竟敢对我这样说话?”   李臻重重哼了一声,“这比起令尊在陕县送我的礼物,又算得上什么?”   武芙蓉不由脸色大变,后退了一步,她这才想起父亲派人刺杀李臻一事,心中一阵抽搐,她缓缓点头,“好!提醒得好,我险些犯下大错,李统领,我们二人似乎没有和解的可能了,是这样吧!”   “和解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哼!既然敬酒不肯喝,那你就好自为之吧!”   “武统领请便!”   李臻一摆手,请他们出去,武芙蓉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狠狠一跺脚,“我们走!”   她带领七八名手下怒气冲冲离开了房间,走廊上随即隐隐传来酒客的惊叫和酒保的惨叫声,李臻上前关上门,对众人笑道:“不要让此人坏了我们的兴致,我们继续喝酒,下午接着训练!”   ……   大唐的马球大赛采用淘汰赛,以抽签来决定对手,六十四支球队逐对厮杀,第一轮淘汰一半,第二轮决出前十六名,第三轮决出前八,然后前四、前二乃至最后的冠军。   马球大赛和科举、武举等人才选拔制度不是一回事,它更是一种大众娱乐活动,原则上官方不参与。   但事实上,进京参加比赛的马球队都是各地官府或者各军选派,本身就带有明显的官方烙印,再加上民间也没有这么大的组织能力,所以最后还是由礼部来组织举办。   两天后,天尚未亮,在礼部侍郎的主持下,礼部官署大堂内举行了第一轮抽签,将决定各队第一轮比赛的对手,抽签全靠天意,极有可能会出现第一轮两支顶尖球队遭遇的情况,比如在去年,千骑营第一轮就淘汰同样强大的左羽林军队。   六十四名领队已全部到齐,有地方官员,也有年轻的球手,甚至还有军队高官,个个表情严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礼部侍郎杨再思的手。   抽签很简单,准备两个纸盒,将写有所有参赛球队名字的竹签各放一半到两只纸盒内,由杨再思随意抽选,两只纸盒各抽一只便组成第一轮的对手。   抽到一对便高声报出,将竹签当场发给对方领队,以防止作弊。   “左羽林军队,对阵幽州队!”   “甘州队,对阵太原府队!”   “梁王府队,对阵朔州队!”   ……   “千骑营队,对阵安西四镇联队!”   大堂内传来一阵轻微骚动,去年的悲剧再次出现了,千骑营队是去年魁首,而四镇联队是去年第六名,两强相遇,必然要淘汰一支强队了。   只见一名安西将领脸色苍白,上前去领了签,手哆嗦着慢慢走回了自己的位子,窦仙云也一脸凝重,四镇联队显然也是他不想遇到的劲敌。   “内卫队——”   李臻一下子站了起来,他听到了自己的球队。   ……   李臻从礼部返回位于皇城的内卫军衙,他显得有点忧心忡忡,刚进门,九名等待已久的马球手们一齐围了上来,“老李,我们对手是谁?”   每个人的神情都十分紧张,如果第一轮遇到千骑营或者太平府队,他们就死定了。   李臻取出抽到副签,对众人缓缓道:“是相王队!”   众人顿时欢呼起来,他们第一轮居然对垒相王李旦的球队,虽然他们还没有来得及举行训练比赛,但他们一直在同一块球场上训练,彼此知根知底。   相王球队内虽然有几个不错的球手,但他们是一个月前才组建,实力是私人球队中最弱的一支,遭遇这支球队,他们杀入前三十二就有希望了。   酒志兴奋之极,“我们喝一杯庆贺去!”   “喝你个头!”   李臻骂了他一句,对众人道:“我刚刚得到绝密消息,圣上觉得相王的球队太弱,让两名贴身千牛备身加入了相王球队,其中一人就是武三思的次子武崇训,另一人是韩清。”   众人都呆住了,武崇训和韩清都是千牛卫马球队的梁顶柱,把他们给了相王,千牛卫队今年就没有希望了,但相王马球队的实力却大大增加。   李林甫反应最快,他结结巴巴道:“如果我们赢了相王球队,会不会触怒圣上?”   “我认识这不是问题!”   李臻对众人道:“圣上也要给上官舍人一点面子,只要是公平比赛,输赢在实力,大家都无话可说。   关键是相王马球队实力陡然增加,原本寿春郡王李成器和肖尚礼的马球就打得极好,现在又加了两名高手,使相王马球队跻身一流,这一场比赛,对我们而言将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凶险之战,轻敌必败。”   众人都默默无语,李臻随即又笑道:“不过配合不足是他们的软肋,只要我们准备充分,抓住他们的软肋,第一场比赛我们有理由获胜。”   众人刚刚沮丧的心情在李臻的鼓舞之下,又渐渐恢复了信心,他们摩拳擦掌,等待三天后的第一场比赛。      第203章 初战前夕      虽然朝廷病并不承认马球赛的官方性质,一直将它视为民间运动,但事实上,各州各军都极为重视,在洛阳城内的各州进奏院早已安排好了周密的服务。   所谓进奏院,就是地方州衙的驻京办事处,当然只有一些富裕的上州才有,马球队的选手和他们的马匹都被安排进了进奏院,一方面要安排食宿,另一方面也要保护他们的安全,防止发生意外。   去年就发生过实力强劲的肃州马球队集体腹泻事件,导致马球队被迫放弃了比赛,使太平府队不战而胜,进入了十强,最后这件事也没有查出真相,不了了之。   正因为去年发生了惨痛教训,导致今年各支球队都小心防范,就算没有进奏院,包住民房的球队也小心谨慎,专门请了厨师和马夫,不敢有一丝一毫大意。   李臻率领的马球队住在位于劝善坊的内卫外署,上官婉儿特地出资两千贯钱安排他们的食宿和安全保护,加上之前的各种开销花费,短短几个月时间,上官婉儿为这支马球队已经耗资六千贯钱。   好在上官婉儿地位崇高,经武则天同意,特地从河西牧监特地调来三十匹优良战马供马球队使用,否则这支马球队开支至少要上万贯了,养一支马球队,最大耗费就是马球手俸禄和战马的开支。   一名优秀马球手的月俸至少在八十贯到二百贯之间,顶级的马球手每月甚至能收入数百贯,所以马球队也只有皇亲国戚养得起,就连相国之类的权臣也未必有这种财力。   尽管李臻等人并不是职业马球手,马球队在比赛结束后就会解散,但从组队到比赛这几个月时间,上官婉儿还是给每人每月百贯的补贴。   当然,钱不一定是上官婉儿自己掏腰包,总有依附权贵的富商大贾甘愿负担,比如相王李旦的马球队耗费实际上就是长安首富王家来承担。   各州球队其实也是一样,没有哪个州的官府能每年掏得出万贯钱财养一支马球队,一般都是临时组建,再加上地方乡绅集资支援。   夜幕已降临,明天上午就开始第一轮的正式比赛了,房间内灯火通明,李臻正和几名马球手商议明天的应对战术。   马球实际上是骑马作战的娱乐版,讲究阵法、策略、配合、士气、战马、球技等等,一般分为前军、中军和后军,但也有取消前军,只用中军和后军,中军分为主将和左右两翼,但无论如何,后军必须存在,就像真实作战要防止敌军偷袭后营粮草一样。   这也是因为马球速度极快,一球飞射可以弹出数百远,防御骑手临时再后撤根本来不及,而且也没有什么越位规则,打马球讲究的是神出鬼没,埋伏、偷袭等战术比比皆是,往往会出现前军刚得分,但马上后营就失守的情况。   “相王球队虽然个人实力不俗,但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训练不足,会导致他们配合出问题,战术默契上远不如千骑营,所以我还是打前军,张黎和李哥奴打中军,老裴和老胖守后军,大家没有意见吧!”   众人都点点头,表示赞同李臻的阵型,这时裴宽道:“我建议老胖稍微偏右翼一点!”   “为什么?”众人都不解地看着他。   裴宽笑了笑道:“相王马球队在训练时,我仔细观察过,我发现他们阵型都不设前军,而是设三个中军,现在再改变阵型肯定来不及了,李成器一定是打中路主将,指挥全队,他们左翼偏弱,应该会被换成武崇训,武崇训很善于从边路突击,对应我们就是右翼,所以我建议老胖偏右一点,专门盯住武崇训,只要武崇训没有机会得分,那么我们的胜机就大了。”   李林甫沉吟一下道:“对方会不会出奇兵,由武崇训打主将,李成器改打左翼?”   “不可能!”   李臻果断地摇了摇头,“尽管圣上的安排武崇训给相王球队的用意是李武和睦,但事实上办不到,相王的球队绝对不会让武氏为主将,能让武崇训上场就已经是体贴圣意了,让武崇训取代李成器,会让人产生不必要的政治联想,所以不可能!”   李臻又对裴宽道:“盯住武崇训的方案非常绝妙,不过我们要有一个备选方案,一旦武崇训不能上场,或者提前下场,我们就要改变策略。”   众人都商议片刻,考虑对方么每个马球队的情况,都做出了相应的部署,尤其张黎和李林甫怎么配合李臻突破对方两名后军的防御,他们考虑了很多配合细节,一直商议到很晚,众人才各自回房休息。   李臻吹灭了灯,返回自己的院子,走到院门口却迎面看见了张黎,张黎似乎就在等自己,有什么话要说,李臻便笑道:“怎么,睡不着吗?”   张黎叹口气道:“我今天上午才从李盘那里得到消息,沙州马球队明天将对阵太平公主的球队。”   张黎本来是沙州马球队的主将,他加入内卫球队后,由李盘接替他的主将之位,李盘球技稍弱,沙州马球队由此实力大损,由一支一流球队沦为二流球队。   李臻笑了笑道:“昨天秋娘大姐还和我开玩笑,假如李盘也加入内卫马球队,那我们就有五名沙州子弟了,应该改名为沙州二队。”   “因为是你的缘故,否则我们几个哪有今天的机会?”   张黎犹豫一下,又低声道:“沙州马球队这次进京由我父亲亲自带领。”   李臻顿时歉然,他不准手下马球手出门,张黎一定还没有见到父亲,他抱歉道:“要不然明天比赛结束后,我陪你去见见令尊吧!”   “这倒不必了,沙州马球队赛程也是明天上午,明天比赛结束后父亲会来找我们。”   李臻感慨道:“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令尊了,想到令尊,我就想起去年的武举乡试,真是怀念从前的敦煌生活啊!”   ……   相王府也位于明义坊内,距离原来韦团儿的府邸不太远,相王府占地足有两百余亩,是洛阳城最大的豪宅之一。   自从李旦被废除皇嗣贬为相王后,他便一直住在相王府内,平时深居不出,只有去年冬狩时才被特许跟随圣驾前往渑池。   自从李旦感情最深的两个妻子刘氏和窦氏被韦团儿害死后,李旦便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心如死灰,对前途和未来都已绝望,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就将这样悲惨的度过。   但李旦却不希望自己儿子也像他一样命运悲惨,他心中唯一的挂念就是他的儿子,所以当高延福带来圣谕,他可以组队参加今年的马球大赛,李旦心中便渐渐复苏起来,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自己的儿子,给他们争取一线希望。   李旦不能出面,但长子李成器已经二十岁,而且精明能干,他完全可以独挡一面,李旦便让长子去做这件事,他在幕后指点。   不过前两天长子李成器和三子李隆基被皇祖母召见,他们带来的消息着实令李旦心中狐疑不定,他的皇帝母亲居然解除他的软禁,准许他去会见‘老朋友’,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李旦可没有忘记,就在前年,尚方监裴匪躬和内常侍范云仙因私自来拜见自己,结果被他的皇帝母亲下旨腰斩于市,还有那些支持自己的大臣,诸如狄仁杰、任知古、裴行本等等重臣都被贬黜为知县。   他的母亲一向心冷如铁,几时会变得如此柔情慈爱,李旦太了解自己母亲,很可能这是母亲设的陷阱,要将暗中支持他的大臣一网打尽。   李旦心中十分警惕,出去走走可以,但拜访‘老朋友’还是免了。   书房内,李旦坐在桌案前怔怔想着心事,站在一旁的长子李成器很了解父亲的心思,他低声建议道:“其实父亲可以去见见小姑母,皇祖母应该不会在意。”   李成器所指的小姑母就是太平公主,李旦的幼妹,相比其他兄弟姐妹,李旦和太平公主的感情最深,李旦被贬黜软禁后,太平公主不断派人来送各种物品,对兄长关怀备至。   李旦当然知道去找小妹没有问题,只是他现在不想考虑太多,便摆摆手,对李成器道:“明天就是第一场马球赛了,你准备怎么样了?”   李成器咬一下嘴唇,低声道:“孩儿实在不想和武崇训同场打球,宁可放弃这场比赛。”   “不可以!”   李旦不悦地加重了语气,“你皇祖母是希望李武相处和睦,才特地这样安排,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表现出很团结的样子,就算装,也要给为父装出来。”   “可是……我们没有任何训练配合,明天这场比赛怎么打?”   “尽力而为吧!”   李旦淡淡说道,其实他也不想和武家有什么交集,整个李氏皇族都在看着他呢,如果他和武家关系过密,同样会招来皇族的不满,母亲这个安排让他也很难办,所以只能顺其自然。   “只要你不要刻意表现出矛盾,至于比赛结果如何,我想你皇祖母也无话可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旦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儿子,李成器轻轻点头,他明白父亲的意思了。      第204章 初战告捷      次日五更时分,李臻带着众手下以及随从、马夫等一共十几人,在数十名内卫武士的严密保护下先一步来到了右卫马球场。   今明两天,洛阳城各处马球场一共要举行三十二场马球比赛,吸引了包括本地民众以及从各地赶来洛阳的狂热马球迷在内的数十万人观战。   这几乎就是神都洛阳的狂欢节,百官为此放假两天,皇城也向普通民众开放,马球的巨大魅力点燃了每一个人心中的烈火,城门刚刚开启,来自洛阳各坊近十万民众便蜂拥而入,将皇城内三座马球场围得水泄不通。   在右卫马球场的西南角搭建了一座木看台,专门供达官贵人们观看马球比赛,在看台最上端坐着狄老夫人和她的孙女狄燕,狄燕不高兴地坐在祖母身边,低声埋怨道:“我又不喜欢看马球比赛,祖母自己来就是了,干嘛非要把我也拉来。”   “死丫头,你不陪我谁陪我?我这么大的岁数了,你看这些人群,万一我被挤着碰着,你怎么向你父亲交代?”   “可别处也有马球比赛,你干嘛非要看这一场。”   “我就喜欢,怎么着?”狄老太太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狄燕无奈,只得又低声嘟囔几句,便不再说话,话虽这样说,她目光却偷偷向看台两边巡视,木台上几乎快要坐满了,却没有看见上官婉儿,她心中这才舒服一点,目光又一瞥,落到球场之上,比赛的两支队伍还没有出来,她心中暗忖,但愿那个家伙今天战败!   马球场四周已是人山人海,约三万余人在观看这场精彩的马球比赛,但比起千骑营和四镇联队的比赛,这场比赛又是大巫见小巫了,在千骑营的马球场四周,据说已经集中了七八万人观看大战,很多人根本看不见赛场,才转而来这边观战。   马球场长一千二百余步,宽七百余步,四周有半人高的围幔,防止马球射出场外,同时也防止观战之人进入场内被战马践踏。   在马球场的南北两端各竖起一块巨大的木板,木板高达两丈,在木板中央却只有一个小小的朱红色木洞,木洞只有碗口大小,后面有细藤条编成的网兜,那就是马球球洞了,射入球洞中就可以取得一分。   在球场的东北角和西南角外各有一座占地数亩的帐篷,四周站满了士兵,并且有围栏从外面将帐篷包围,此刻在东北角的大帐内,李臻率领其他九名马球手正在做比赛前的最后准备,他们每人都披挂紧身皮甲,皮甲呈黑色,腿上穿着棕色长靴,看起来每个人都身材修长健壮。   上官婉儿也在大帐之中,对众人道:“今天是第一场比赛,我知道你们很多人会担心能不能战胜对方?昨天我也问过圣上,圣上的态度很明白,这次比赛以实力决胜负,她不会有任何干涉!”   上官婉儿的话无疑给众人吃了定心丸,大家之前都有点担心,圣上会不会希望李武同场作战的一幕延续下去,如果是那样,他们今天恐怕就凶多吉少了,上官婉儿的及时表态无疑起了稳定军心的作用。   李臻也高声对众人道:“我们已经调整到最佳状态,没有理由不获取胜利,为了今天的胜利,我们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众人大吼一声,精神振奋起来。   这时,远处传来低沉的鹿角声,‘呜——’声音响彻全场,这是入场的时间到了,众人纷纷翻身上马,李臻一挥球杖,“出发!”   十名马球球依次进入了球场,而与此同时,他们的十名对手也出现在球场边上,球场四周顿时爆发出一片雷鸣般的欢呼声。   这一刻,狄燕也忘记了她对李臻的恼火,双手拢在嘴边大喊:“老李,加油!”   狄燕忽然发现旁边祖母目光怪异地笑望着她,还向她眨眨眼,她顿时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嘟囔道:“又不是他一个人姓李?”   “阿燕,他是谁?谁又是他?我倒不知了。”   “祖母,别笑话我了,比赛开始了,快看!”   狄燕撒娇般推了祖母一把,硬把她身子转过去,老太太呵呵一笑,便不再打趣她了。   此时,双方五名主力都上了场,内卫马球队以李臻为主将兼前军,张黎和李林甫为左右中军,酒志和常宽为后军,他们在球场上整齐列队,都骑在强健的高头骏马之上,据杖而立。   猎猎风起,吹拂着主将李臻的脸庞,他目光冷厉地注视着对方,丝毫不受周围震天的叫喊声影响。   而相王球队也列队而立,他们没有排出前军,而是以惯用的两军阵型,中间是李成器为主将,左翼是赵宁,右翼是武崇训,后军也有两人,一个是吴正能,另一个则和武崇训一样,也是支援他们的千牛卫马球手,名叫韩清。   从表面上看不出他们双方有任何异常,但有研究的马球迷都知道他们双方的弱点。   狄老夫人对狄燕低声道:“这场比赛相王队弱点太大,女皇帝是好意,把两名千牛卫的高手给他们,殊不知马球比赛中配合默契才是第一重要,他们根本就没有配合训练,加上李武之间本来就有矛盾,这场比赛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那内卫队呢?”狄燕对相王队不太关心,她实际上还是关心李臻的球队,“祖母觉得他们的弱点在哪里?”   “他们的弱点在于中军右翼,我看过他们训练比赛,李林甫不够果断,气势太弱,容易被对手从他这里突破,他和后面的常宽如果配合不够默契,就会对方从右路得分,上次他们输给千骑营三个球,两个球就是丢在右翼。”   随着一声锣响,比赛正式开始,李成器打出一记漂亮的斜线球,马球出现在武崇训正前方。   酒志催马冲上,他盯人不盯球,战马挡住了武崇训,马球却从他左侧飞掠而过,后面常宽接应及时,断了球路,他狠狠一记正击,马球飞上天空,如一颗流星从正面射向五百步外的李臻。   李臻战马疾奔,追上马球,在对方拦住他之前,球一分,传给了右路的李林甫……   李林甫的控球能力确实很强,不等马球落地,他横杖击打,马球又传到左路,这时左路出现了一个空档,可以直接挥杖射门,张黎催马疾奔,向马球追去,李成器大急,高声喊道:“截住他!”   韩清大吼一声,拍马迎上,这时武崇训发现了漏洞,吴正能在右边回防不及,韩清被调去左面,这样中路就没有人防守了,而李臻恰恰就在中路,武崇训大急,扯开喉咙喊道:“不能上去,回守大营!”   但已经来不及,张黎却不射门,球杖一敲,马球横飞回中路,直射李臻,李臻不慌不忙,挥杆正击,‘当!’一声脆响,马球转变了方向,如一根直线,正射五十步外的球洞,马球应声入洞,内卫队拔下了头筹。   球场上顿时山呼海啸般欢呼起来,狄老夫人激动直捶木板,“五十步外劲射,好球!”   狄燕也激动得捏拳头高喊:“老李,射得好!”   内卫队顿时士气高昂,而相王队却士气低迷,武崇训更是对李成器怒目而视,“主射手是李臻,你到底懂不懂?”   李成器虽然因叫喊吴清去拦截张黎而判断失误,但他却容不得武崇训教训自己,他冷冷道:“我是主将,球场上我说了算!”   武崇训忍住了心中怒气,他本来要率千牛卫马球队征战这次马球大赛,他们为此准备了足足一年,完全有希望杀入前八名。   但就因为圣上临时调派,让他支援这支弱小的相王队,还有愚蠢无能的主将,他们一年的心血都白费了,气得他眼睛要喷火,只得重重哼了一声,拨马而走。   马球对垒和骑兵对垒在某种程度上完全一样,那就是士气影响全局,开局仅仅一炷香的功夫,内卫队便声先夺人,拿到了一分,内卫队士气高涨,进攻势如破竹,防御又如铜墙铁壁。   相反,相王队士气低迷,而且发生了内讧,一刻钟后,张黎打进了内卫队的第二个球,相王队的内讧终于爆发,武崇训和李成器如两只斗鸡一样在球场上争吵吼叫,互相指责对方,使比赛不得不一度中断。   但在比赛刚刚重新开始,武崇训忽然狠狠折断了球杖,将断成两截的球杖扔在地上,怒气冲冲离场而去。   他无法忍受失败的耻辱,更无法忍受和李氏皇族的同场共战,武则天所盼望的李武两族同舟共济的局面在短短半个时辰不到便被粉碎殆尽了。   没有了武崇训,相王队的防御和进攻反而得到了加强,也打出了几个漂亮的反击,将观众的情绪推向了高潮,但在实力对比上,内卫马球队至少高出相王马球队两筹,在一个时辰的比赛中,内卫马球队始终压制着对方。   当结束比赛的锣声敲响后,全场欢呼起来,内卫马球队以五比一的比分取得了首场比赛的胜利,相王马球队被淘汰出局。   但它并不是第一个被淘汰的球队,就在不远处的另一个马球场上,实力强劲的安西四镇联队被实力更加强大的千骑营队以六比一的大比分率先淘汰出局。   当比赛结束的锣声响起时,李臻和他的伙伴的欣喜若狂,互相拥抱,很多人都激动得流下泪水,李臻纵马在马球场上疾奔,高声振臂大喊,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就在这时,李臻忽然看见了站在球场外面的狄老夫人和狄燕。      第205章 重归于好      狄燕怎么也想不到李臻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自己跑来,那样的欣喜若狂,那样的不顾一切,他脸上的欢欣喜悦,就仿佛他们刚刚战胜的不是弱旅相国队,而是劲旅千骑营。   狄燕后退两步,脸顿时红了,她目光慌乱地低下头,暗恨自己干嘛要被祖母怂恿来看这场比赛,原以为偷偷看一场比赛,再偷偷溜走,他也发现不了,没想他居然看见了,真是奇怪!   狄燕却忘记了,像她祖母那样迷恋马球的老太太,还真没有几人,站在球场边当然很显眼。   狄燕心慌意乱,像拉住祖母的手,不料却抓了个空,她一回头,只见祖母已经上了马车,正探身出车窗向她笑嘻嘻挥手,“阿燕,晚点回来也没有关系!”   狄燕急得一跺脚,“祖母,你怎么——”   李臻却抓住机会,翻身下马上前施礼,“恳请狄姑娘评点一下我们这场比赛的不足!”   四周的民众纷纷散去,离开的速度很快,等会儿千骑营马球场还有一场精彩的比赛,由梁王队对阵房州队,实际上就是庐陵王队,也是很令人期待的比赛,而这边将是两支弱旅比赛,赵州队对阵金州队,实在提不起大家的兴趣。   狄燕却没有随大家一起散去,也没有赌气离去,她虽然生李臻的气,但她心里也清楚,以上官婉儿地位和她的年纪,她不可能真的委身嫁给李臻,如果自己就此放弃李臻,只会白白便宜了王轻语。   所以生气归生气,她也没有走向极端,至于她今天跟祖母一起来看马球,实际上就有一点放弃冷战的打算了。   尽管没有掉头就走,但面子却有点挂不住,狄燕冷冷道:“我不懂什么马球,你别来问我。”   李臻碰了一颗钉子,又讪讪道:“今天侥幸获胜,我有点得意忘形了,能不能容我置一杯酒,给狄姑娘赔罪!”   狄燕本想狠狠再讥讽他几句,可瞥了他一眼,见他一脸虔诚,心中又软了下来,但脸上依然冷冰冰道:“赔罪就免了,我可当不起,不过你还欠我几个人情,是该还给我,你说吧!你准备在哪里还我的人情?”   言外之意就是答应跟他去喝一杯酒,李臻心中顿时大喜,连忙道:“就去左岸酒肆吧!怎么样?”   不等狄燕回答,酒志兴冲冲跑来道:“老李,大伙问去哪里喝庆功酒呢!”   李臻狠狠瞪了他一眼,真是没脑子的家伙,这个时候跑来做什么?   酒志愣了一下,忽然看见了狄燕,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要不狄姑娘和我们一起去喝庆功酒吧!”   李臻心中一动,这也不错,如果狄燕愿意一起去喝庆功酒,这就可以避免很多尬尴,他又试探地向狄燕望去,看她愿不愿意同去,如果不愿意,自己再单独请她。   狄燕欣然笑道:“既然老胖请我喝酒,这个面子怎么能不给?没问题,我和你们一起去就是了。”   狄燕爽快地答应了酒志的邀请,令李臻始料不及,不过他也能理解,如果狄燕爽快答应自己的邀请,她的面子往哪里搁?   ……   庆功酒宴还是放在北市旁的明丽酒肆,或许是这两天马球大赛的缘故,酒肆生意出奇的火爆,三十间雅室全部客满,只见酒保们忙得脚不沾地,掌柜跑过来大喊道:“还有陪酒胡姬没有?二十号房要三个。”   李林甫一把拉住他,“掌柜,我们这边——”   满头大汗的掌柜这才发现门口还站着一群客人,而且都穿着马球武士服,显然是刚刚比赛结束的球队,他苦着脸哈腰道:“实在对不起,小店已经客满,没有空房间了。”   众人面面相觑,兴冲冲赶来,却没有吃饭的地方了,李臻眉头一皱道:“要不去别家看看?”   掌柜又苦笑道:“我劝各位去南市那边试试看,反正北市这边全部爆满。”   这时,走廊那边走出一群人,似乎刚刚用完餐,李林甫连忙道:“一定有空房间了,掌柜去帮我们看看。”   “各位稍等,我去看一看。”   掌柜飞奔而去,片刻又满头大汗出来,“各位运气真不错,有一间酒屋空出来了,各位请跟我来。”   众人在宽敞的酒屋里坐了下来,这间屋子颇大,足以容纳二三十人一起饮酒吃饭,李臻率领的球队共有十余人,不仅是球员,还有随从和马夫,他们一起被叫来庆祝第一次比赛的胜利。   尽管狄燕好像是接受了酒志的邀请才和他们一起来这里饮酒庆祝,但在最后排定座位时,众人都自觉地让出了李臻身旁的座位,狄燕踌躇良久,最终还是坐了下去。   “我告诉你,今天我可不跟你说话。”狄燕咬一下嘴唇,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们不说话,只喝酒!”   李臻笑眯眯地给她斟了一杯酒,他见众人酒杯里都有了酒,便端起自己酒杯站起身,众人也纷纷站起身,狄燕瞪了他一眼,也只得跟他一起站起。   “今天我们运气不错,当然我们发挥也很不错,战胜了第一个对手,杀入前三十二名,距离我们最低的目标又进了一步,为了今天的胜利,也为了我们下一次的胜利,我们饮了此杯!”   李臻将酒杯高高举起,一饮而尽,众人也跟着大喊一声,“干杯!”众人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坐下,掌柜亲自带着几名酒保给他们送来了烤肉和数十盘配菜,掌柜笑问道:“请问各位是哪支球队?”   “我们是内卫马球队!”酒志高声道。   “原来是内卫马球队,好像今天你们取胜了,我听别的客人在说你们,说你们将是今年最令人意想不到球队,祝你们最后夺冠!”   李臻笑着举起酒杯,“多谢掌柜美言!”   掌柜退了下来,众人举箸切肉,开始大吃起来,这时酒志满嘴塞满了肉,含糊不清问道:“老李,我们什么时候下一轮抽签?”   “最快也要后天吧!第一轮比赛要明天下午才能结束。”   “老李,你希望下一个对手是谁?”狄燕细细吮了一口酒问道。   李臻顿时受宠若惊,没想到狄燕竟然主动和自己说话了,这个问题似乎不光狄燕感兴趣,所有人的放下了筷子,李臻想了想笑道:“之前我特地分析过这次马球大赛的参赛队伍,可以把他们分为三大阵营,像千骑营队、太平府队、梁王武将队以及羽林军队、甘州队等等,他们属于第一阵营,最后是他们争夺桂冠。   其余各队则分为第二和第三阵营,第三阵营像各州球队以及相王队之类,实力较弱,估计第一轮都会被淘汰,所以从第二轮比赛开始,都是劲敌了,若我们运气好,能遇到一支第二阵营的球队,就有希望再获胜。   不过我们心中要有准备,极可能我们会遇到去年的前十名之一,也就是第一阵营的强队。”   众人都沉默了,李臻说得很对,第二轮比赛,恐怕他们会遭遇真正的劲敌了。   这时,狄燕笑道:“我祖母说你们潜力非常大,今天的表现不亚于去年第十名幽州队,而且你们真正的实力让人看不透,我祖母说你们最后的结果一定会出乎很多人意料,她会一路支持你们。”   狄燕一番话让众人都心怀感激,李臻举杯笑道:“为狄老夫人给我们的鼓励,我们干了这杯!”   众人又一起饮了杯中之酒,这时门被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两人,前面一人年约五十岁,身材中等,虎目方脸,正是张黎的父亲张庭,沙州副军使,后面一人却是李盘。   张庭进门便呵呵笑道:“我来晚了!”   众人都站起身,李臻迎了上去,躬身施礼,“张世叔,好久不见了。”   张庭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从来都让我感到意外,但又在情理之中,我相信你还会继续令我意外。”   “世叔请坐下!”   李臻又给众人介绍了张庭和后面的李盘,众人才知道,这个中年人原来是张黎的父亲,那个年轻人竟是李臻的族兄,大家纷纷上前见礼。   这时,狄燕将李臻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不是说只有姐弟二人,怎么又冒出来个族兄?”   李臻苦笑一声道:“我其实是有家族,只是和我有矛盾,若不是怕敦煌李氏被来俊臣拉过去,这个族兄我也不会理睬,一言难尽,我回头再细细告诉你。”   “去!”狄燕白了他一眼,“我不过随口问问,谁稀罕听你的解释?”   这时,狄燕见众人都坐下了,连忙拉了李臻一把,两人也坐了下来。   “世叔,你们和太平府队的比赛结果如何?”刚坐下,李臻便急切地问道,他的家乡在敦煌,当然关心沙州球队的比赛结果。   张庭苦笑一声说:“这还用问吗?我们输了两个球,败给他们。”   张庭似乎不愿多说,李盘却忿忿道:“太平府内横蛮无赖,比赛中他们藏有暗刃,伤了我们两匹马,明明是被暗刃割伤,血流如注,礼部官员却咬定是摔伤,简直是光天化日之下的袒护,最后我们以罢赛来抗议。”   众人一片哗然,马球大赛中竟然发生这种事情,简直令人匪夷所思,张庭叹口气道:“其实这种事情去年就有了,你们不知道罢了,去年薛怀义的马球队对阵灵州队时,眼看最后无法取胜,便用暗箭射伤了灵州队的主将,这才转败为胜,还有实力强劲的肃州队,在对阵太平府队的前夜,出现集体腹泻,只好退出比赛,太平府队不战而胜,由此进入前十名,这件事谁都明白,可又能说什么呢?”   这时,李臻喝了一口酒对众人缓缓道:“马球大赛虽是娱乐比赛,但背后又藏有很深的政治较量,所以出现这些情况也很正常。   大家要记住一点,球场如战争,各种尔虞我诈,奇谋暗算都会出现,我们虽不暗算别人,也要防止被别人暗算,所以今天吃完这次庆功宴,我们就老老实实呆在内卫署衙里,任何人都不准随意外出。”      第206章 二战幽州      吃罢午饭,众人都牵马回劝善坊,李臻却取出一块银牌递给狄燕,笑道:“这块银牌给你,凭它可以进入我们内卫署衙。”   狄燕瞥了一眼银牌,小嘴轻轻一撅,“给我做什么,我不要!”   李臻笑着抓住她的手,将银牌塞进她手中,“我聘请你当我们的斥候,替我们传递消息,给你三十贯钱的报酬。”   狄燕白了他一眼,“才三十贯钱就想让本姑娘替你跑腿,太少了,至少要一百贯钱。”   “那就一百贯钱!”李臻笑嘻嘻道。   “这还差不多!”狄燕终于收下银牌,又道:“现在你先送本姑娘回家,等哪天我心情好了,再过来赚你的一百贯钱。”   “愿为狄姑娘效劳!”   李臻给众人说了一声,这才陪同狄燕向安业坊而去。   ……   经过两天的激烈比赛,第一轮马球场淘汰赛终于结束,六十四支球队被淘汰一半,三十二支获胜者如愿以偿进入了第二轮淘汰赛,对于第一轮比赛,洛阳民众并没有太多的评论,毕竟三十二支球队数量太多,令人眼花缭乱,使人无法做出准确的预测,很多资深球迷更不愿轻易评论,唯恐自己评论出错,毁了来之不易的名声。   第二轮淘汰赛在三天后正式举行,只需一天便可完成比赛,在第二轮抽签中,内卫球队的对手是去年大赛第九名幽州队。   幽州队也是一支实力强劲的军队马球队,隶属幽州都督府麾下,他们马球手大多是能征善战的辽东骑兵,都具有高超的骑射水平,就像幽州马球队不了解内卫马球队一样,李臻对这支球队也是一无所知。   而第二轮比赛中,大唐天子武则天也终于露面了,她出现在房州队和甘州队的比赛现场,众所周知,房州球队就是庐陵王李显的球队,五名主力马球手有四人是李氏皇族,另一人则是李显妻子韦氏之侄韦播,所以它又被称为皇族队。   而与房州马球队对阵的是去年的第八名凉州队,实力十分强劲,是有希望夺冠的热门球队之一,尤其球队中有三名羌狄胡人,他们的骑术尤其神出鬼没,在去年的大赛中,他们以四比一比分击败了实力同样强劲的陇右马球队,跻身八强。   马球比赛在观众们一阵阵声嘶力竭的喝喊声中激烈的进行,球场上战马奔驰,马球疾飞,两支球队打得难解难分。   武则天面无表情,冷冷淡淡地注视着场上的马球比赛,高延福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给武则天讲解场上形势,尽管场上出现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高潮,但武则天却始终不为所动。   高延福敏感地意识到,圣上根本就没有看马球比赛,却不知她在想什么事情,高延福及时闭上了嘴,不再做多余的讲解。   这时,武则天回头笑着问上官婉儿,“内卫球队也在比赛吗?”   上官婉儿就站在武则天身旁,她却比高延福更了解武则天的心思,她知道圣上为什么来看房州球队的比赛,也明白圣上在想什么事,但她并没有打断圣上的思路,只是静静站在一旁。   见圣上问自己,上官婉儿连忙欠身道:“回禀陛下,他们正在千骑营马球场比赛!”   武则天笑了笑道:“我们去看一看吧!”   高延福连忙对侍卫道:“摆驾,圣上要去千骑营马球场!”   武则天登上龙辇,数百名侍卫左右护卫,连同百余名宦官宫女一起,簇拥着武则天的龙辇向千骑营马球场而去……   此时,千骑营球场外也同样是人山人海,近五万人围在球场四周观战,喊声起伏如波涛汹涌,鼓声震天动地,两支马球队在球场打得难解难分,比分始终胶着在一起。   当幽州队声先夺人拔取头筹,不到半盏茶,李臻又回敬一球,目前双方的比分是三比三,距离整场比赛结束只剩下了一刻钟,这使得数万观战如痴如狂,每个人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狄燕陪同祖母坐在看台上,她双手捂着脸,当幽州队拿球进攻时,她紧张得不敢再看。   尽管狄老夫人是太原府队的忠实球迷,但太原队却令她失望,在第一轮比赛中就被甘州队淘汰,她现在转而变成内卫队的球迷,她手执一面小红旗,为内卫队的比赛加油助威。   这时,看台上的观众纷纷向两边闪开,一队队侍卫出现,辟出一块空地,紧接着百名侍卫护卫着身穿常服的女帝武则天出现了,两边还跟着数十名宫女和宦官,他们到来几乎占据了大半看台,原本看台上的观众只好被迫离去。   狄老夫人祖孙二人坐在边上,幸运地躲过了清场,她们依旧坐在看台上,狄老夫人有些厌恶地瞥了一眼武则天,继续看球,根本不理睬她。   武则天笑问道:“现在比分是多少?”   礼部侍郎杜景俭连忙禀报道:“陛下,现在两队的比分是三比三平局,距离比赛还有一刻钟就结束了。”   “哦——”武则天长长哦了一声,又饶有兴致地问道:“如果比赛结束还是平局怎么办?”   “如果还是平局就进行文赛,也就是由个人射门决胜负,由我们来出题,双方各自派三人出来射门,文赛赢者获取本场比赛的胜利。”   “这倒蛮有意思的,若有这样的文赛,朕倒想看一看。”   说到这,武则天忽然看见了狄老夫人,她微微一怔,好奇地笑问道:“这么老的妇人也来看比赛吗?”   杜景俭躬身禀报道:“启禀陛下,那是原狄相国的母亲,出了名的马球迷。”   “原来是她!”武则天笑道:“难怪朕觉得有点眼熟,杜侍郎,能否请狄老夫人过来一见?”   杜景俭飞奔过去,上官婉儿又低声对武则天道:“陛下,旁边是狄相国的小女儿,和李臻关系很亲密。”   武则天听她用了‘亲密’二字,不由奇怪看了她一眼,她若有所悟,便笑道:“李臻那样的年轻人,哪个少女不喜欢他,可以理解。”   片刻,狄老夫人被请到了武则天面前,尽管狄老夫人内心十分鄙视武则天的不遵礼法,不过她有一品诰命在身,同时也为了儿子能早日回京,她还是表现出了臣子应有的礼数,她在孙女的扶持下颤巍巍跪下磕头,“臣妇参见吾皇陛下!”   武则天连忙道:“老夫人快快请起,赐坐!”   一名宫女在旁边摆了个绣墩,狄燕扶祖母坐下,武则天笑道:“朕没有记错的话,老夫人今年已经高寿七十五了吧!”   狄老夫人很惊讶武则天的记忆,连忙欠身道:“老妪今天确实是七十五了。”   “不容易啊!”武则天叹息一声道:“七十五高寿还如此康健,挤在人群中看马球比赛,令人钦佩,朕就没有这么好的身体。”   “陛下是龙体,日理万机,操劳国事,不像老妪要求简单,有口饭吃,有马球比赛可看,能听到儿子身体健康的消息,就心满意足了。”   武则天听出了狄老夫人话语中的略微不满,她佯作听不懂,目光又转向狄燕,对她笑道:“朕记得当年你父亲向朕请假,说喜得千金,要赶回家庆贺,没想到这一晃就长成大姑娘了,出落得如此水灵秀丽,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她又问道:“狄姑娘今年应该十五岁了吧!”   狄燕屈膝行一礼,“回禀陛下,小女子今年十五了。”   武则天又微微一笑:“十五了,也快要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不知可许配了人家,或者自己有了意中人?”   狄燕脸顿时红了起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旁边狄老夫人笑道:“老妪和孙女都是李统领的坚定支持者,每次都来看他比赛,希望他的球队能获胜。”   武则天呵呵笑了起来,“原来狄姑娘喜欢李统领,他很不错,正直有为,勇烈过人,长得又一表人才,不过据朕所知,喜欢他的小娘很多,狄姑娘可要多多努力啊!”   狄燕看了一眼上官婉儿,鼓足勇气道:“感谢陛下关心,不过狄燕和李统领只是寻常之友,远没有到陛下所说的程度——”   “阿燕!”狄老夫人提醒她,“和陛下说话,不能这样无礼。”   武则天笑着摆了摆手,“不妨事,朕也从小姑娘过来,完全能理解,狄姑娘和令尊真的很像啊!”   武则天注视着狄燕,又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时,两边的观众忽然如山呼海啸般喊了起来,比赛很快要结束了,但这时场上的局势开始发生了转折,只见李臻单枪匹马突破了两名后军的拦截,纵马向百步外的球洞疾奔而去,马球就在他前方飞跳,速度极快。   幽州队的两名后军大惊失色,拼命追赶李臻,但李臻胯下名马赤烟雪飞奔如电,速度越来越快,和身后两名后军渐渐拉开了距离,距离球洞还有四十五步左右,马球停了下来,静静躺在地上。   只见李臻战马如腾云驾雾般奔至,李臻侧身偏离马鞍,挥杖一记劲射,球杖打中地上的马球,马球腾空而起,如飞掠夜空的流星,直射球洞,马球应声入洞。   球场四周顿时沸腾起来,无数人举起大喊,狂喜万分,尽管内卫球队是第一次参加比赛,但它属于京城的球队,所以绝大部分观众都支持内卫球队,心中偏向于它。   内卫球队在最后一刻领先了,群情激昂,而幽州队却沮丧万分,很多马球手痛苦得将球杖摔在地上。   还有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了,最多只有一个回合的进攻防御,李臻嘶哑着声音大喊:“全部后退,撤到后营防御!”   关键时刻,五名马球手全部撤回了自己的后营,不顾一切地阻挡幽州队发疯一般的进攻,张黎的马匹和另一名对手的战马狠狠撞在一起,战马受了重伤,两名马球手都坠翻落地。   李臻对酒志大吼,“别管他,防住你右首的进攻!”   酒志调马回去,正好马球飞过他身边,眼看对手要射门,酒志飞扑过去,不顾一切地抢先挥动球杖,击中了马球,马球被打飞出球场,落入人群之中,酒志也失去平衡从马上坠落,但他这一杖却破坏了幽州队的最后一次进攻。   ‘当!’全场比赛的锣声响起。   李臻跳下战马,飞扑在酒志身上,激动得放声狂笑,所有队友都冲上来,压在他们身上,欢庆他们第二场比赛的胜利。   这一刻,狄燕和祖母也忘记了她们身后的女皇帝,她们激动万分,一起举起拳头大喊,“我们赢了!”      第207章 三轮抽签      李臻在一名宦官的引领下,快步来到武则天面前,单膝跪下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李统领,朕亲眼看了你的马球,打得很不错,祝贺你们赢了这一场。”武则天微微笑道。   “多谢陛下盛赞!”   武则天看了看上官婉儿,又笑道:“朕和上官之前猜测过你们的战绩,据说你保证进入前十六名,现在你已经实现了承诺,那朕就想知道,你有没有想法再进一步?”   “微臣当然不想止步于此,臣会努力,争取打入前八名。”   “好!你们若能打入前八,朕会让上官给你们重赏,如果能打入前四,赏金会更加升级。”   上官婉儿知道,这是圣上在给自己面子,她连忙转到武则天面前,屈身行礼,“婉儿感谢陛下的期待!”   武则天笑着摆摆手,“你不用感谢我,我只是这样期待罢了,能不能实现,还要看李统领和他队友的表现,李统领,你可不要辜负上官舍人的一番苦心啊!”   李臻默默点头,武则天又让宫女扶起自己,笑道:“在外面呆的时间太长,朕要回宫了。”   这时她想起一事,又问高延福道:“房州队和凉州队比赛结果如何?”   “回禀陛下,房州队险胜一球,也进入了前十六。”   “今天真是意外迭出,两支第一次参加比赛的马球队都击败了去年的劲旅,估计这件事要成为全城议论的焦点了。”   ……   正如武则天的戏言,内卫队和房州队的获胜着实让无数人深感意外,幽州队和凉州队都是去年前十名,现在居然都出局了,没有能进入前十六。   这两场比赛迅速成了洛阳的热门话题,无数人家都在茶余饭后谈论此事,在酒肆、青楼等等人群聚集场所,人们也大多在谈论这两支球队,内卫队和房州队也渐渐成为今年的黑马球队,被无数人瞩目。   李臻虽然下了严令,比赛期间不准球队中人出门,但这条严令显然不包括他,他既是主将,同时也是领队,他要去抽签,视察球队的场地等等,不可能呆在府中不出来。   黄昏时分,李臻带狄燕去酒铺见了见老姐,随即两人来到左岸酒肆三楼,在从前常坐的位子坐了下来,点了几个酒菜,狄燕虽然和李臻因马球比赛而和好,但狄燕心中还依然有那么一点点不满,这需要时间来化解。   “老李,你不是要去参加抽签吗?在这里吃饭会不会耽误正事。”   李臻看了看天色笑道:“要晚上才开始,至少还有大半个时辰,我们稍微吃点东西,你陪我一起去吧!”   狄燕没有反对,她笑了笑道:“现在满城都在谈论内卫队和房州队,我感觉下一场比赛你们极可能会相遇。”   “有这么巧吗?”   “至少有这么可能性对吧!”   李臻点点头,“其实我担心遇到千骑营队,毕竟他们实力太强,我宁愿遇到房州队。”   “可千骑营队也并不可怕,我听祖母说,你们在训练时和他们比赛过,只是惜败。”   李臻苦笑一声,“那时他们都是替补上场,只有一个窦仙云是主力,而且他们也不想在训练比赛中受伤,所以没有尽全力,而且我们却是尽了全力,真正较量时,恐怕就不是什么惜败了。”   “可你在骑射大赛时赢了窦仙云!”   狄燕轻轻咬一下嘴唇,满含期待地注视着李臻,“祖母说你的马球技能并不弱于他,只是经验稍稍差一点,如果能发挥出色,也能战胜他们。”   “我也希望这样,不过球场变化诡异,说不定千骑营遭到武三思或者太平公主的球队,被他们击败,据说这两支球队收纳了薛怀义和武承嗣的马球手,实力大涨,已成为问鼎桂冠的最热门球队。”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一阵争吵,李臻和狄燕回头望去,只见几桌酒席的客人正争得面红耳赤。   一名老者嗓门很大,超过了所有的人,“我承认内卫球队打得不错,我今天也亲眼看了他们的比赛,但凭心而论,只能和四镇联队、灵州队等球队争锋,比起千骑营还是差一筹,如果不出意外,今年的前三肯定是千骑营、太平府队和梁王武将队,至于第四名,会在甘州队和羽林军队之间选一个,我个人更看好羽林军队,去年他们运气太背,第一轮就遇到了千骑营队。”   “老丈认为千骑营能夺冠,是因为他们有窦仙云吗?”一名年轻酒客不服气道。   “然也!”   “可老丈别忘了,在之前的武举骑射争霸赛中,窦仙云可是败给了李臻。”   “骑射和马球是一回事吗?”   “怎么不是一回事!”   两人争吵起来,互不相让,拔拳捋袖,眼看要动手,两边酒客都纷纷起哄,狄燕低声对李臻抿嘴笑道:“那边有你的忠实崇拜者,好像落了下风,你要不要上去助拳?”   李臻用手遮住脸,小声笑道:“我认为要立刻离去,被他们认出可就麻烦了。”   狄燕捂嘴一笑,连忙跟着李臻下楼去结账了。   ……   天渐渐黑了下来,在礼部大堂内,礼部侍郎杜景俭正准备抽第三轮的签,和上两轮相比,虽然只剩下十六支球队,但人数并不少,主要是随从增多了,李臻和狄燕稍微来晚了一点。   狄燕已经换了一身男装,头戴乌帽,身着长袍,腰束革带,她身材娇小,看起来就像一个精明能干的小吏,她低声对李臻道:“好像还没有开始!”   李臻点点头,见后面一排都空着,便道:“我们坐在后面吧!”   李臻和狄燕刚坐下,前面一名年轻男子却转头回头对李臻笑道:“今天你们打得不错!”   原来是李重润,他是房州队的主将兼领队,主要打中军,前军是李袆,李臻却没有看见他,李臻也笑了笑,“原来是重润兄,你们今天也打得很好,居然击败了凉州队,很令人敬佩。”   “其实今天我们也是有一点运气成分,他们主将受伤下场,才给了我们机会,否则最后鹿死谁手也为未可知!”   说到这,李重润又看了一眼狄燕,或许是光线稍暗的缘故,他没有认出狄燕是女扮男装,还以为她也是李臻的马球手之一,便笑问道:“这位也是内卫马球手吗?”   李臻微微一笑,“这是我的贤弟,负责联络消息,安排球场。”   李重润觉得狄燕有点眼熟,再细看一笑,忽然认出了她,他顿时呆了一下,苦笑道:“原来是狄姑娘,我竟然没有认出来。”   狄燕嫣然一笑,问道:“李公子就打算一直留在京城吗?”   “这个我还没有最后决定,可能返回房州的可能性稍大。”   李臻又问道:“我听说最近从巴蜀来房州流民颇多,是房州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李重润忽然警惕地看了李臻一眼,李臻远在京城,怎么会知道房州流民多,难道他在房州有探子不成?   又想到李臻的内卫身份,李重润心中愈加担忧,他怔怔低头不语,竟然忘记了回答李臻的疑问。   ……   这时,前面一阵轻微骚动,只听上面有人在高声道:“下面我就开始抽签了,一共十六张签,抽中就不能变了。”   李重润顾不得和李臻再说什么,他坐直了身体,脸色变得肃然,不仅是他,所有人都有点紧张,毕竟不像前两轮抽签,还可能遇到弱队,这一次抽到几乎都是强队了。   杜景俭从左右两只箱子里各抽出一支签,交给旁边官员验了一下,高声喊道:“第一对,由梁王武将队对阵羽林军队!”   众人一片哗然,这绝对是一支死签,两支队都有夺冠的实力,却在此时相遇了。   羽林军将军曹师仁苦笑一声,他们流年不利去年在第一轮遭遇了千骑营队,今年在第三轮遭遇了梁王武将队,不知今年能否过关?曹师仁上前去领了签,而梁王武将队的主将武延秀也上去接过了签,冷冷地看了曹师仁一眼。   武延秀是武承嗣之子,羽林军郎将,他原本为薛怀义的球队效力,薛怀义死后,他转为自己家的球队,不料武承嗣被流放岭南,他的子女妻妾为争夺财产而发生内讧,武延秀母亲出身低微,被武芙蓉压制,一怒之下,武延秀转而投靠武三思,为武三思打球。   武延秀和上司曹师仁的关系不好,所以他对曹师仁态度十分冷淡。   这时,杜景俭又抽出第二支签,高声道:“第二对,由千骑营队对阵赵州队!”   赵州队是打入前十六强的唯一一支弱旅,它是运气好,连连碰到两支更弱的球队,才侥幸进入十六强,但他们遭遇了最强的千骑营队,这就注定赵州队将就此止步了。   这两支球队的对阵结果不会有任何悬念,只是不少人向窦仙云投去了羡慕的目光,他们运气太好,居然抽到赵州队。   “第三对!”   杜景俭又高声大喊道,“房州队,对阵——”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笑道:“内卫队!”      第208章 重润隐忧      狄燕曾在左岸酒肆开玩笑说李臻他们会遭遇房州队,没想到竟一语成真,最后抽签结果真的是和房州队对阵,这让李臻心中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他们第一轮淘汰了李旦的球队,在第三轮又遭遇到了李显的球队,难道冥冥中真有一种天意。   李臻把狄燕送回家,又匆匆赶回了劝善坊,刚走进大门,姚熙迎面走上来,满脸焦虑对他道:“臻哥,恐怕张大哥明天上不了场了。”   张黎今天在和幽州队的最后决战中,与幽州队的主将郭弘元重重相撞,两匹战马都受了重伤,两人也从马上翻滚下来,张黎胳膊被挫伤,刮掉一片皮肉,原以为问题不大,没想到姚熙竟然说他明天上不了场。   姚熙是御医,他既然说张黎上不了场,伤势一定不轻,李臻暗暗吃了一惊,连忙问道:“他现在情况如何?”   “他应该骨裂了,却忍着疼不肯说,直到下午我仔细检查时,他才忍不住疼痛说了实话。”   骨裂不像骨折那样容易查出来,如果张黎忍住疼不说,姚熙确实也难以诊断,李臻阴沉着脸快步向张黎的房间走去,张黎是他们的中军大将,他受伤上不场,必然会对球队影响很大,李臻心中十分忧虑,现在他该怎么变阵?   房间里,张黎坐在床头正和小叶说着什么,小叶见李臻进来,连忙起身退了下去,李臻走上前,见他左臂已经绑了夹板,看来他明天真的上不了场了。   “老李,我真的很抱歉!”   张黎十分内疚道:“我没有及时告诉你实话,让你现在才开始改换阵型,是我的责任。”   李臻本来对张黎是有点不满,不过张黎的歉疚使他心中的不满又消失了,李臻在他床边坐下,笑道:“明天我们对阵房州队!”   张黎痛苦地一拍额头,本来这是他打进八强的好机会,他却受伤错过了,令他他心中懊悔万分。   李臻明白他的心思,劝他道:“你不用歉疚,也不用懊悔,受伤不是你的失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马球比赛本来就很危险,不过你依然是内卫马球队一员,像张燃他们,可能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但他们却是我们一员,我们的胜利,也同样是你的胜利。”   张黎叹了口气,“看来确实没有办法了,我推荐小叶替代我,倒不是因为我和他的私交较好,他非常灵活,在骑马过人方面没有人能比得上他,他上场可以大大加强我们左路突破。”   李臻沉思不语,其实他刚才也想到了小叶,可以利用小叶的灵活打前军,自己转为中军,更有利于统领全局,不过孙志的中军也打得十分出色,这两个方案他还需要再斟酌一下。   这时,一群手下冲了进来,酒志急不可耐道:“老李,小细说我们明天是对阵房州队?”   李臻笑着点点头,“我们运气不错,没有抽到四大强队。”   酒志大喜,对众人道:“我就说嘛!听说房州都是山,哪里能训练出什么骑兵,马球队肯定稀松平常,看我们明天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李臻上前抽了他一记头皮,笑骂道:“不懂就别张口胡说!”   他见众人眼中都有点疑惑,便缓缓对众人道:“房州队只是一个名称罢了,他们实际上没有一个房州人,都是皇族国戚,他们明天将有四个李氏皇族上场,是名副其实的皇族队,我可以告诉各位,他们打入前十六强绝非偶然,他们的实力不在千骑营之下。”   ……   李显虽然被贬去房州已有十年,但他在洛阳依旧有一座旧宅,是他被立为皇太子之前的英王府,一直空关着,有老家仆住在里面收拾打理,目前房州马球队就住在李显的旧王宅内。   李重润抽完签,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府宅,他倒不是为明天和内卫队比赛而担心,他是为李臻无意中说的那句话而焦虑。   李臻怎么知道巴蜀流民大量前来房州?这必然是有内卫探子在房州监视,以前从未听说过,现在居然有了,难道圣上对他父王又生出了什么疑心吗?   “重润,你不一起来训练吗?”李袆走到大堂台阶上笑问道。   府宅后院有一片占地十几亩的跑马场,正好可以用来训练马球,尽管天色已黑,但马球手们积极性都颇高,纷纷进行夜间训练,都希望明天能击败内卫马球队,进军八强。   两支新锐之军相逢,对内卫马球队是一次机会,但对房州队又何尝不是一次机会?狭路相逢,惟勇者胜出,至少李袆是这样理解,他在武举骑射大赛中输给了李臻,早已憋足一口气,要在马球大赛中赢回来,明天就是他的机会来了。   李重润此时的心思早已不在马球之上,他叹口气对李袆道:“你们自己先去练习吧!我有点别的事情。”   李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公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去吧!”   李袆不再勉强他,便转身去后院了,李重润负手在大堂上来回踱步,由李臻的提醒又想到了李旦,很明显,李旦父子也得到了放松的信号,不过从李成器的马球队组成情况看,要比他们聪明得多,低调得多,对方的马球队内居然还有武崇训在其中。   相反,他们的马球队全是皇族,这是不是有点太张扬了,又想到今天皇祖母来看他们马球比赛,只呆了很短时间便离开了,这是不是表现出她心中的不满,想到这一点,李重润心中更加忧虑了。   这时,一名随从匆匆走上大堂,向李重润行了一礼,将一封信呈上,“启禀公子,门外有人送来一封信。”   “是谁?”   “不知道,来人什么都没有说,递了这封信就走了。”   李重润心中疑惑,他走上前,接过随从手中的信,只见信皮上写着:‘李重润公子启’,字迹刚劲有力,墨迹尚未全干,似乎是刚写不久。   李重润连忙打开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却惊得他目瞪口呆,信从他手中飘落,他连忙又拾起信,再仔细看了一遍,心中顿时又慌又乱,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事情,连忙喝令道:“给我备马,快一点!”   李袆得到了消息,急忙从后院奔来,只见李重润已经收拾完毕,骑在战马之上,身后七八名随从都上了马,李袆大惊,上前急问道:“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李重润叹了口气道:“我有紧急事情要赶回房州,明天的马球赛我就不能参加了。”   李袆呆住了,半晌道:“公子走了,明天我们怎么办?公子不能明天再走吗?”   “形势危机,我也没有办法,一刻也不能耽误,明天就烦请你来领队,球队就交给你了。”   李重润担心城门关闭,他交代两句,便调转马头,催马冲出了大门,在八名随从的护卫下,向城门方向疾速奔去,他们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李袆呆呆地望着他们走远,心中乱成一团,李重润是场上主将,他临战前跑掉了,他们怎么办?   ……   次日天刚亮,李臻便率领他的球队来到了位于南市附近的神通马球队,这是一座平民马球场,周围开阔,尽管这里有利于民众看球赛,但比起右卫马球场,却又逊色了几分。   “统领,这座马球场地面不太平整,战马容易出事,卑职建议统领最好不要骑赤烟雪,伤了它可就得不偿失了。”   提出建议之人是李臻手下的内卫武士小叶,小叶也是酒志一直在追求的阿玲的兄长,长得又瘦又高,却又坚韧得像根牛筋一般,他原本是赵秋娘的徒弟,练了一身超群的轻功,马球也打得极为高明,在李臻到处寻找马球手时,被张曦推荐给了李臻。   小叶从小就在这座马球场内长大,对这座马球场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也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李臻终于决定让他来打前军,自己退为中军主将,填补因张黎受伤而空缺出来的位子。   李臻笑了笑,“你提醒得很及时,我今天就准备换骑青玉,它速度极快,更适合打中军。”   青玉是上官婉儿从河西马场弄来的一批良马之一,是一匹体格健壮的青色骏马,李臻在平时一般都骑这匹马,和它的熟悉程度仅次于赤烟雪。   球场四周已经围了上万人,都是天不亮就赶来占位子的附近民众,这时,在杂乱的人群中李臻看见了大姊李泉,正在向他笑着挥手,只见她把十几个伙计都带来了,还跟着赵秋娘的一帮徒弟,他们一群人足有四五十人,拿着锣鼓和旗帜,这是要给自己助威呢!   李臻心中一热,向大姊挥了挥手,这时他忽然发现大姊身边之人竟然是王轻语,也换了一身青色的马球武士服,手执一杆红色旗幡,上面写着‘李臻必胜’四个大字,正笑吟吟地望着他,李臻也会心地笑了起来,向她挥了挥手。   “你在和谁打招呼?”旁边传来一个气鼓鼓的声音。   李臻回头,只见穿着一身男装的狄燕骑马出现在他身旁,李臻笑道:“阿燕,这么早!”   狄燕也看见了王轻语和她手中的旗幡,不高兴地撇了一下嘴,居然这么有心,她是什么意思?   狄燕虽然为李臻和上官婉儿的暧昧关系生气,但比起王轻语的现实威胁,上官婉儿又算不上什么了,毕竟上官婉儿不可能嫁给李臻,但王轻语就不一样,年轻美貌,家资巨万,加上她和李泉的关系极为亲密,这才是自己最大的威胁。   狄燕见周围都是李臻的手下,便不再提王轻语之事,低声笑道:“我来告诉你们一个重要情报,今天李重润不上场了。”      第209章 无帅之殇      李臻和手下众马球手都精神振奋,一起问道:“是怎么回事?”   “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但确切消息是李重润今天不在房州马球队中,出场名单也没有他,换了一个叫韦颂的人上场,是韦播的兄弟。”   狄燕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支球队很有意思,居然有两对兄弟,李寿恭和李寿平,现在又有韦播和韦颂,只剩一个李袆打前军。”这个消息确实让李臻感到振奋,他因为张黎受伤而影响到了部署,心中略有点担忧,没想到对方也出了事,主将李重润居然不在了,这简直就是老天在眷顾他们。   李臻对众人笑道:“李重润不在,必然是李袆为主将,临阵换帅,这是兵之大忌,上天既然给我们机会,今天我们一定要拿下这场比赛,挺进八强!”   众人士气高涨,他们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开战。   ……   李重润的缺阵让李袆十分被动,他的威信远不如李重润,在排兵布阵上没有得到其余队友的响应,马球手们自己进行了调整,李寿恭和李寿平兄弟打中军,韦播和韦颂兄弟打后军,理由是这样更加配合默契。   尽管李寿平体格太大,动作稍微迟缓,他原本一直打后军,而韦颂身体灵活,眼界较宽,更适合打中军,但队友不听他的布局,自行安排,李袆也无可奈何。   李寿恭和李寿平是李神通的曾孙,前镇军大将军李孝逸的孙子,李孝逸在平定徐敬业叛乱后,被武承嗣诬陷,流放儋州,最终含恨而死,他家人却得以幸免,一直生活在长安。   李寿恭和李寿平生性勇猛,马球都打得极好,这次受李重润的邀请,从长安赶到洛阳参加马球大赛。   不料李重润昨晚连夜赶回房州,后续比赛事宜来不及交代清楚,李袆便自作主张接任主将,加之李袆平时恃技自傲,和大家相处不太和睦,众人都不服气他为主将,尤其李寿恭和李寿平兄弟更不会听他的指挥。   随着一声锣响,两支队伍展开了激烈的角逐,这是争夺前八强的关键之战,所有人都全力以赴,斗志昂扬,球场上的较量打得极为精彩激烈。四周的观众已经聚集到了三万余人,鼓声震天,旗帜飞扬,每个人都在声嘶力竭大喊,为两支队伍加油助威。   狄燕和祖母狄老夫人坐在东北角的大营旁边,这里是比赛球员休息换衣的专用场地,四周有围栏,并有军队站岗,不准闲杂人进入,因为狄燕有李臻给她令牌的缘故,她和祖母得到优待,不用和其他人挤在一起看比赛。   但狄燕却有点心神不宁,她不时向北面一群人偷偷望去,那里便是李泉和赵秋娘的徒弟们,他们是地头蛇,数十人占据了很大一块空地,敲锣打鼓,挥舞旗帜,李泉、王轻语和赵秋娘的一群女徒弟挤在一起,拼命挥舞旗帜大喊,为李臻呐喊助威。   狄燕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其实她心中也希望能加入她们队伍,和大家热闹地挤在一起,不像她现在这么孤单,只是那边偏偏有个王轻语,狄燕心中不由低低叹息一声。   这时,场上所有人都激动起来,狄老夫人更紧张得抓住了孙女的手腕,伸长脖子注视着场上的李臻,狄燕也被场上的对抗吸引住了,只见李臻摆脱了李寿平的拦截,轻击马球,纵马疾奔,李袆气得大喊:“追上去,不要给他射门的机会!”   李臻已经进入了六十步射门区内,他战马一侧,晃过了拦截他的韦播,继续疾奔,韦颂大惊,催马迎上来,封住了他射门的角度,只见李臻轻轻一记横敲,马球飞向右侧空档区,早等候已久的小叶纵马冲上,三十步外一记劲射,马球应声入网。   四周观众顿时欢声雷动,马球一向属于高大上的运动,只有军队和贵族才有条件训练,而平民只能扮演观众角色,像小叶这样的平民高手属于凤毛麟角。   正因为这样,他在南市一带无人不知,而今天观战的球迷们也大多是附近一带的平民,此时小叶首开记录,更是让无数人激动万分,跳着又喊又叫,仿佛在庆祝自己的胜利。   李袆愤怒之极,冲上来对李寿平大吼,“你不是后军,不能拦截,必须要紧贴着他,你懂不懂!”   李寿平大怒,他性格暴烈,只因李显做皇太子时对他祖父有恩,他和兄长才答应李重润的邀请,前来洛阳参加马球比赛,李袆虽然是皇族嫡系,但在辈分上却比李寿平低了一辈。   李寿平岂能容他斥责自己,他刚要发作,兄长李寿恭上前拉住了他,“现在内讧被人笑话,比完赛再说!”   兄弟二人怒视李袆片刻,皆拨马散去,内卫夺下头筹,士气如虹,待两队重整旗鼓再战,形势便渐渐开始对房州队不利。   首先是李重润的离队导致军心不稳,原本以李重润为中心操练的配合被废弃,而新的方案却没有及时拿出,导致他们之间配合屡屡失误,不是球传过去没有人接应,就是接应人到了,却没有球传来。   更重要是李寿平兄弟二人和李袆之间有了芥蒂,两人根本不传球给他,兄弟二人自己配合,轮流射门,使李袆疲于奔命,却一无所获,虽然李寿恭利用李臻换上孙志而配合不熟的机会打进一球,但大势已去,赛场才刚刚过半,内卫队便已经领先了四球。   “袆公子,不知重润公子为何事而去?”当两马交错时,李臻忍不住勒住青玉战马问李袆道。   这场比赛李臻打得索然无趣,房州队章法混乱,进退失据,就连他们第一场比赛战胜的相王队还不如,哪里还有半点昨天战胜劲旅凉州队的风采。   尽管个人球技不错,但在马球这种集体运动中,个人球技再好也没有用,说到底,还是李重润离开的缘故。   李袆此时已心灰意冷,他自诩骑射无双,球技超群,但先是武举中骑射败给李臻,而这场比赛李寿平兄弟二人根本就不传球给他,他球技再好却无用武之地。   “他昨日接到一封信,就匆匆赶回房州了,我也不知何事?”李袆长长叹息一声,“李统领,这场比赛我认输了。”   李臻心中疑惑,但此时不容他细想原因,他笑了笑道:“不管怎么样,打完这场比赛吧!”   李袆点点头,调转马头向前方奔去,李臻又调兵遣将,换下了常宽和李林甫,将张燃、姚熙两人换了上来,此时除了他自己,场上其余四名马球手都是候补。   现在离比赛结束还有小半个时辰,但大局已定,这个用实战训练候补球手的机会却十分难得,他不好好利用才真是傻了。   球场四周鼓声如雷,唢呐声震天,观众情绪被彻底调动起来,挥舞战旗,放声歌唱,不少观众还牵手跳了踏歌,边舞边唱,情绪十分高昂。   当最后一刻,李臻单刀赴会,四十步外一记劲射打进了锁定胜利的一球,结束比赛的锣声敲响了,欢呼声响彻天空,内卫队以七比一的悬殊比分战胜了房州队,率先挺进八强,就在这时,李寿平不顾一切冲上前,狠狠一拳将李袆打翻在地。   ……   房州,即后世的湖北房县,汉朝时为房陵郡,隶属于荆州,以‘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如有房屋’得名,大唐建国百年,人口滋生,盛世繁荣,房州尽管山地纵横,但也有两万余户,十二三万人口,在大唐属于中州。   十一年前的光宅元年,年轻气盛、志向高远的太子李显登基大唐皇帝位,他不甘心为母亲傀儡,企图依凭外戚韦氏夺取母亲武则天的大权,但想法刚有,筹划未启,武则天便抢先废除了他,将他赶下皇位,改封庐陵王,迁到房州居住。   武则天之所以将李显放在房州,是因为房州四面环山,中间河谷盆地断陷,正是帝王风水局上著名的困龙局,李显幽居此处,再无龙兴之相。   虽然李显被母亲迁居于房州,但武则天在生活上并没有亏待这个儿子,李显在房州有宏伟宽广的宫殿,并派来宫女、宦官数百人服侍,使李显虽无帝王之尊,却依旧过着和帝王一样的生活。   武则天的用意十分明显,她希望用锦衣玉食和漫长的岁月磨掉儿子曾经的雄心壮志。   武则天高明的手腕显然达到了目的,十一年的漫长岁月和纸醉金迷的生活确实磨掉了李显治理天下的雄心壮志,他变得颓废不堪,沉溺于酒色,早把江山社稷丢之脑后。   但另一方面,他也渐渐被妻子韦氏控制,在韦氏面前唯唯诺诺,他从内心深处害怕妻子,被韦氏管得服服帖帖,不止一次向韦氏作出了‘我与卿共天下’的誓言。   这也是武则天始料不及,其实她应该想到,儿子李显在刚刚登基不久,就将在巴蜀当小吏的岳父韦玄贞提拔为豫州刺史,不到一月,又准备封为侍中相国,这背后如果没有皇后韦氏唆使,李显怎么敢如此肆意妄为。   但武则天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她疏忽了韦氏,当时韦氏跟已临盆待产,或许是看在这一点份上,武则天放过了韦氏,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十一年后,她的儿子已经彻底成为儿媳韦氏的傀儡。   韦氏利用娘家的关系,在长安养了一支秘密武士,这些武士充当她的耳目,替她打探各种消息,薛怀义在正月十四被杀,韦氏在第二天便通过飞鸽传信知晓,韦氏立刻意识到,可能朝廷会有某种变化发生。   她采用了一种变通的方法,正月十六晚上,她邀请房州当地名门显贵的妻女来庐陵宫观灯,武则天不允许李显和当地官员结交,但韦莲却邀请他们的妻女,正好处于一种靠近底线,却又没有愈线的程度。   韦氏的冒险无疑成功了,她和丈夫没有遭到丝毫斥责,几天后,武则天下了诏书,同意李显组建马球队赴洛阳参加马球大赛,韦氏的心再一次活跃起来。      第210章 韦氏查敌      寝殿内堂,高高的帘幔低垂,屋角放置着一尊巨大的独角鬼香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明亮的烛光照亮这座华丽的内殿,到处珠光宝气,黄金璀璨,几名宫女垂手站在四角,不敢打扰主人的思路。   大殿内一名美艳的妇人正来回走动,她年约三十五六岁,杏眼细眉,鼻梁高挺,下颌尖细,长着一张典型的锥子脸,美貌中又隐隐有一丝狐媚之气。   她身着一身拖地长裙,碧绿的丝缎无比滑顺,上面缀满珍珠和宝石,上身只披一件薄薄的轻纱,在光线映照下,透出她双肩和前胸雪白的肌肤。   她便是李显妻子,曾经的大唐皇后韦氏,韦氏名叫韦莲,长得人如其名,美艳如莲花,为人干练精明,性格冷酷毒辣,城府极深,她跟随丈夫李显在房州生活了十一年,心性早已被磨练得坚韧无比,她相信丈夫不会被一直困居房州,只要丈夫有出头之日,就是她韦氏大展才华之时。   韦莲用了十一年的时间,将丈夫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她同时不甘寂寞,放荡不羁,和身边不少侍卫有染,李显也略有耳闻,但他却懵懵懂懂,任凭妻子胡作非为。   不过此时,韦莲却没有心情去寻觅云雨之欢,她刚刚接到儿子李重润在半路发来的鸽信,信中告诉了她一个秘密,贴身保护她丈夫的宦官江恩信竟然是武三思派来监视他们夫妇的心腹。   这让韦莲不觉又惊又怒,江恩信跟随他们近八年,一直表现得忠心耿耿,他竟然会是武三思派来的心腹,这让一阵阵心寒,如果真是这样,武三思岂不是掌握了他们夫妻的底细吗?   但韦莲心中还是有一丝疑惑,毕竟没有证据,儿子从哪里得到这个情报,是道听途说,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韦莲思来想去,她决定设一个局,刺探一下这个江恩信。   不过——儿子明明可以用信鸽把这个消息发给他们,但他在发信的同时,居然又放弃比赛急急赶回来,只能说明他还有更重要的消息急着要告诉他们,而且还不能在鸽信中说。   “启禀王妃!”   殿外快步走来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侍卫,长得十分英俊,他单膝跪下行礼,“王爷已经去孝恩寺了。”   这名年轻侍卫名叫韩之奇,长安人,武艺高强,精明能干,三年前从千牛卫调来房州,负责保卫庐陵王和韦王妃的安全,深得韦莲的喜爱,自然也成为了韦莲的心腹兼情夫之一。   韦莲为了给自己创造和情夫在一起的机会,常常将李显打发去孝恩寺许愿还愿,而且言辞凿凿,只有孝爱之心才能打动母亲,早日放他们回去,去的次数越多,就越显得虔诚孝道。   孝恩寺位于房州城南,去一趟至少要半天时间,给韦莲创造了足够的时间,不过今天韦莲倒不是想把韩之奇拉上床榻,而是另有目的。   韦莲点点头,“跟我来吧!”   她带着韩之奇和七八名心腹侍卫来到了独人院,这里是庐陵宫内宦官们的居所,分布着三十几个院子,供两百余名宦官居住,此时他们来到最东面一间很小的院子前,这里就是李显的心腹宦官江恩信的住所。   江恩信陪同李显去了孝恩寺,小院子里没有人,韦莲带着七八名侍卫进了小院,韩之奇撬开了门,垂手等待韦莲指示,韦莲沉思片刻吩咐道:“搜查时小心一点,尽量不要留下痕迹。”   韩之奇立刻带着三名侍卫闪身进了房间,韦莲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她需要把思路再理一理清楚。   她很清楚丈夫李显在大唐政治中的地位,他是高宗皇帝确立的皇太子,是天下士人眼中的皇帝正统,正因为这个缘故,那些窥视帝位的宵小,如武承嗣、武三思之流才会如此痛恨李显,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除掉他。   如果说江恩信是武三思安插在丈夫身边的探子,完全有可能,关键是重润怎么知道这个秘密?当武承嗣被流放,李旦被废除皇嗣之位,只剩下武三思最有可能摘取皇位,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重润却得到了秘密,这是不是有点太巧了呢?   就在这时,韩之奇快步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叠纸条,“王妃,我们找到了这个!”   韦莲接过纸条看了几张,顿时脸色大变,纸条上记录着他们夫妇的一举一动,甚至包括她和情夫偷情的时间、地点以及次数,韦莲心中一阵恐惧,不管江恩信是谁派来的,但他是卧底的身份已不容置疑了。   韦莲慢慢咬紧牙关,把纸条又递给韩之奇,“把它们放回原处,恢复房间的原状,不要让他发现!”   “可是王妃——”韩之奇心中有点担心,这纸条上也有他的名字,为什么要放回原处呢?   韦莲冷笑一声,“既然他是探子,我们就将计就计,让他传一传假消息。”   ……   房州虽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隐秘之事,但在神都洛阳,百万官民依然沉浸在马赛大赛的精彩刺激之中,今年马球大赛最大的亮点便是内卫马球队,他们一路斩关夺隘,击败相王队进入前三十二名,击败幽州队进入十六名,击败房州队进入前八名。   但就在昨天,内卫马球队爆出了本次马球大赛开战以来的最大冷门,他们以三比二的比分击败了去年第三名甘州队,一举杀入四强,这个战果使内卫马球队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马球大赛决出了前四名也就意味着进入了最后的白热化争夺,其他三支马球队没有出人意料,千骑营队、太平府队、梁王武将队,这是三支公认最强实力的球队,现在又多一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内卫马球队。   但内行人都知道,这支所谓的内卫马球队其实就是上官婉儿的球队,这就让很多不明真相的人恍然大悟了,以上官婉儿的权势和财力,她的球队岂能是弱旅?   礼部大堂内,最后一次抽签即将举行,这一次只是四支球队参加,千骑营队、太平府队、梁王武将队以及内卫队。   而五到十名则按总和成绩排座次,不用再进行比赛,至于十名以后就不会排名次了。   李臻今天没有和狄燕来抽签,而是一个人前来,其余三队也和他一样,都是一个人前来,千骑营队的主将是窦仙云,太平府队的主将是张昌宗,梁王武将队的主将是武崇烈。   窦仙云当然是千骑营主将,武崇烈是武三思之子,他出任主将也不令人奇怪,倒是太平府队主将去年是驸马杨慎交,今年却变成了一个谁也没有见过的张昌宗,着实令人奇怪。   不过张昌宗长得颜如桃花,妖艳无比,众人立刻便猜到了几分,恐怕这个张昌宗和太平公主有着更深一层的关系。   这时,窦仙云坐到李臻旁边,低声道:“李统领认识那个人吗?”他目光瞥向张昌宗。   李臻摇了摇头,他只知道此人姓张,具体叫什么他不知道,窦仙云鄙视地冷笑一声道:“他叫张昌宗,绰号莲花公子,原本是武承嗣的马球手,球技一般,去年他们被排座为十一名,我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成为太平公主球队的主将,不过呢!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李臻明白窦仙云言语中嘲讽,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但他却知道,就是这个张昌宗和他兄长张易之最后却成为了武则天的晚年之殇。   或许是李臻在骑射争霸赛以无可争议的实力战胜窦仙云的缘故,一向眼高于顶的窦仙云和他说话也颇为客气,他又爽朗地笑道:“李统领能率领球队杀入前四,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奇怪?”   李臻微微欠身一笑,“窦将军为何有这种看法?”   “因为在训练比赛时,我领教过你们的真实水平,若不是李统领故意放我一球,那场比赛我们应该是平手。”   李臻没想到这个满脸大胡子的粗犷将军竟然如此心思细腻,看破了自己在训练比赛时的故意示弱,他对窦仙云也不由刮目相看了,李臻谦虚地笑道:“窦将军是以替补球手和我们比赛,实力确实高了一筹,如果可以下注,我押千骑营蝉联今年桂冠!”   窦仙云心中受用,呵呵一笑,“如果是公平比赛,我觉得问题不大,就怕——”他戏剧般地刹住了后面的话,言外之意已无需赘述。   “已经打到现在了,窦将军觉得还会发生意外吗?”   “难说啊!毕竟有人事先已夸下海口,今年桂冠非他们莫属。”窦仙云冷冷瞥了一眼张昌宗。   李臻默默点了点头,“多谢窦将军提醒!”   窦仙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了自己座位。   这时,礼部侍郎杜景俭拿着四支签出现了,每支签都被同样的纸套包住,杜景俭笑着:“只有四支球队,就按照老规矩吧!”   他将四支签放进一只白玉笔筒内,用力晃了晃,走到四人面前,给他们一一过目,“各位看仔细,四支签套一模一样,没有任何记号,我随意抽出两支,就决定你们四队各自的对手。”   房间里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杜景俭的手,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杜景俭随意抽出了两支,撕开封套笑道:“这是千骑营队!”   窦仙云浑身一震,目光凌厉地盯着另一支封套,杜景俭撕开了另一支封套,他高高举起笑道:“这一支是梁王武将队!”   他话音刚落,张昌宗忽然扭过头,紧紧盯着李臻,一双妖丽的桃花杏眼慢慢眯了起来。      第211章 对手弱点      万众瞩目的四强对阵图终于出炉,千骑营队对阵梁王武将队,内卫队对阵太平府队,一时间,洛阳城的男女老少都在议论即将举行的四强赛,各种分析猜测在坊间盛行,每个队的弱点及优势都被民间马球迷剖析一清二楚。   千骑营队被公认为第一强队,他们整体实力强,主将窦仙云更是被誉为大唐第一马球高手,而且经验丰富,发挥稳定,具有强大的夺魁实力。   太平府内被排名为第二,这支球队拥有几名大唐顶尖的马球高手,如驸马杨慎交、绰号‘金刚’的王大力,绰号‘龙葵手’的郑泰等等。   其次这支球队比赛经验丰富,再加上太平公主不惜血本地对球队进行投入,每场比赛获胜,马球手们都能得到巨额赏赐,使他们在比赛时士气高昂,能将实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如果谁能从千骑营队手中夺走桂冠,那就非太平府队莫属,这一点也被马球迷们所公认。   排名第三是梁王武将队,去年马球大赛梁王武将队就是惜败给千骑营队,没有能进入决赛,最后排名第四,但薛怀义的武僧队去年排名第五,而薛怀义的马球队正是被武三思吞并,去年的第四和第五合二为一,拥有武崇烈、武延秀、贺兰慎等顶尖高手,想一想他们的实力都强大得可怕,也正是这个缘故,梁王武将队被列为夺冠热门球队之一。   四支球队中的内卫队最为神秘,他们成立只有几个月,便一路斩关夺将杀入了前四,尽管其中有运气成分,但他们击败去年第三名甘州队进入前四,也说明了他们拥有了一定的实力。   内卫球队的最大亮点就是今年武举骑射争霸赛的状元李臻,在骑射中击败了窦仙云,有球迷统计过他们这次大赛的四场比赛进球,其中李臻一人就包揽了一半以上。   但除了李臻之外,其余马球手都不被看好,常宽、孙志分别是羽林军队和千牛卫队的后备新秀,李林甫虽是宗室,但在宗室中也没有名气,酒志和姚熙是沙州人,但连属于弱旅的沙州马球队都选不上,张黎去年虽是沙州马球队主将,但他受伤骨裂,已无法再参赛。   至于小叶、张燃、钟顺儿等人,不过是普通内卫士兵,球技平平,毫无出彩之处。   从总体实力上看,洛阳的资深马球迷们确实不看好内卫队,他们经验不足,配合不够默契,就算有一定实力,也充其量只能算是二流强队,甚至比被他们击败的甘州队还要逊一筹。   也正是内卫球队不被看好的缘故,所以大部分马球迷们都认为今年最后的决赛将和去年一样,在千骑营和太平府之间进行。   入夜,太平府内的马球场上挑起了火把,战马飞奔,不断传来球杖击球的声音,十几名马球手正在训练夜间射门,尽管比赛不会放在夜间,但夜间射门对提高马球手的眼力却大有好处,很多顶尖马球手是在夜间训练出来。   太平公主坐在高高的看台上,远远眺望马球手的训练,时值阳春三月,天气已不再寒冷,但今晚天空却飘起细细雨丝,使夜里多了几分凉意,太平公主裹着一领白狐大氅,一名侍女蹲在她身后撑起一把锦罗伞。   “夫人,夜里寒冷,回屋去吧!”   说话是高戬,他站在太平公主身后,一直陪同着她,高戬今年科举考中第三名探花,他希望能像曹文一样授外县县令,但太平公主却不肯放他离京,改授他为太子詹事主簿,这也是一个闲职,目的是让他有时间陪在自己身边。   太平公主虽然沉溺于与张昌宗的诱惑,冷落了高戬,但高戬对她依然很重要,是她心腹军师,替她出谋划策,尽管高戬也想趁科举考中的机会摆脱与太平公主的暧昧关系,但他又无法丢掉这个后台靠山,所以他虽然对目前的官职很不满,却又无可奈何。   太平公主并没有回房的意思,她淡淡问道:“你觉得那个女人现在会在内卫外署吗?”   一句话透露出了她的内心想法,这场比赛已经不是单纯的马球游戏,而是她和上官婉儿之间的一次较量,既然老天让她的球队和上官婉儿的球队分在一起,既然希望她能借助这次比赛狠狠教训一下上官婉儿的嚣张气焰。   至少太平公主有这样的想法,所以她才格外重视这场比赛,对这场比赛势在必得,高戬当然很清楚太平公主的心思,他微微欠身道:“据卑职所知,成立内卫马球队是圣上的意思,圣上希望上官婉儿——”   “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那个女人的名字!”太平公主不高兴地打断了高戬的话头。   “是!卑职知错。”高戬连忙躬身认错。   “继续说下去!”   高戬又缓缓道:“然她成立马球队,其实是圣上给那个女人可以独立开府的一个暗示,但从她将球队改名为内卫马球队来看,她已经婉拒了圣上的建议,所以她不会表现出太关心这支球队,她应该不会在内卫外署。”   太平公主回头看了高戬一眼,很不满道:“你的意思是说,就算击败了这支球队,对她也没有什么意义,是这样吗?”   高戬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太平公主对上官婉儿的仇怨太深,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压制对方。   自己明明说得很清楚,圣上打算让上官婉儿开府了,这么重要的信息她却视而不见,还是在关心马球胜负,看来她真的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这会使她陷入得不偿失的境地。   但高戬也知道,除非太平公主从圣上那里获得权力,否则她对上官婉儿的怨恨只会愈加深刻,但如果他不劝太平公主,谁又能劝她?   高戬低垂着双目道:“那个女人现在应该在忙于朝政,无暇顾及马球。”   太平公主蓦地站了起来,蹲在她身后撑伞的侍女措手不及,被太平公主的身体撞倒,骨碌翻滚下木梯,太平公主听懂了高戬的另一层意思,那个女人在忙碌朝政,玩弄权力,而她李令月却只能坐在这里关心马球比赛,这无疑是在讥讽她无所事事,刺痛了太平公主敏感的自尊。   她怒视高戬道:“你太放肆了!”   “并非卑职放肆,是公主殿下太过于关注马球了。”   太平公主勃然大怒,重重一挥手,给了高戬一记耳光,“滚!给我滚!”   高戬怨恨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匆匆而去,头也不回离开了公主府,直接回东宫官署了。   太平公主气得浑身发抖,胸脯剧烈起伏,这时,张昌宗听见了太平公主的吼声,飞马赶来,在马上欠身笑道:“公主殿下为何发怒?”   张昌宗如莲花般灿烂的笑容稍稍抚平了太平公主心中的怒气,她重重哼了一声,问道:“你们后天有多大的把握击败内卫队?”   “回禀公主殿下,以我们球队的实力,战胜内卫马球队应该问题不大,但为了万无一失,我建议我们应该有所行动。”   “有所行动?”   太平公主冷笑一声:“对付这种弱旅,也值得花心思去做手脚吗?”   张昌宗轻声笑道:“若不打他们个落花流水,怎泄公主心头之恨?”   太平公主慢慢咬紧了银牙,六郎说得对,若不把上官婉儿的球队打个落花流水,怎泄她心头之恨!   “你有什么想法?”   张昌宗弯腰对她低声说了几句,太平公主当即摇头道:“不行!动他家人的政治后果太严重,我承担不起,不能用这种办法。”   张昌宗眼转一转,“那……卑职还有一个想法。”   张昌宗又说了两句,太平公主心中还是不太赞成,这分明就是馊主意,根本就拿不出台面,她可是堂堂的公主,这样做简直丢她的面子。   但她也不想一再扫张昌宗的兴致,只得勉强点头,“这个方案可以接受,你只管全力以赴训练,我来另外安排人。”   ……   四强赛并不像之前比赛那样节奏紧张,在抽签结束后的第三天举行,给四支球队充分的休息时间。   由于内卫外署占地只有八亩,府内没有训练场地,李臻和他的队友只能去邻近恭安坊的一座马球场进行训练,为了保护马球队,李臻又调来一百名内卫士兵在球场四周巡逻,不准闲杂人等靠近球场,防止有人暗算球队。   球队和内卫士兵所需饮食也向大酒肆订购,由他们直接送到训练场地,检验无问题后才分发给球手就餐。   中午时分,内卫马球队和往常训练,今天是他们的最后的一天训练,明天上午他们就要在右卫球场和太平府队进行较量了。   这三天时间,他们集中训练彼此间的配合,包括一些特殊手势的含义,通过大量高强度的训练,才能渐渐弥补他们配合不足的弱点。   李臻和队友们都很清楚,坊间的分析并没有错,他们的实力在四支球队中最弱,除非他们超水平发挥,才能勉强和太平公主的球队拼个你死我活,否则他们必输无疑。   为了能超水平发挥,他们必须用训练来调整状态,这样才能在明天比赛时达到最佳状态。   这时李臻从场上下来,坐在旁边的木栏上,张黎走了过来,他胳膊装有夹板,裹满了纱布吊在脖子上。   张黎在李臻身边坐下,两人看着场上队友们的训练,张黎低声笑问道:“统领觉得明天的比赛有多大把握?”   “我也说不清楚!”   李臻笑着摇摇头,“但我个人感觉,太平公主吸收了武承嗣的马球队,未必是好事!”      第212章 饮食风波      “此话怎么说?”张黎不解地问道。   “其实道理很简单!”   李臻注视着远处自己的队友,淡淡道:“在武承嗣马球队加入前,太平公主已经拥有十三名马球手,哪个不是顶尖?他们磨合多年,配合已十分默契了,在一个月前又加入三名球手,你不觉得这是掺沙子吗?武三思的球队也是一样,接受薛怀义的马球手未必是好事。”   “可是……太平公主未必会遣他们上场。”   “别人或许不会,但张昌宗一定会,不仅要上场,而且他还替代了杨慎交成为主将。”   李臻回头看了张黎一眼,笑道:“你觉得这个张昌宗的临阵指挥能力要强过杨慎交吗?”   张黎苦笑一声,“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以色事人的主将,总让我想到薛怀义。”   两人对望一眼,都会心地笑了起来,李臻心里很清楚,太平府队今年出现了一个弱点,就是张昌宗。   就在这时,远处驶来了两辆马车,旁边跟着赵秋娘和几名内卫武士,这是他们的午饭到来,李臻站起身高喊道:“暂停训练,吃午饭了!”   马球手们纷纷从球场上奔过来,周围巡哨的内卫武士也三三两两聚拢而来,马车在球场边停下,两名伙计从车厢里拿出一只只做工精巧的食盒。   李臻一共订了一百四十份饭菜,每份饭菜装一只食盒,其中二十只绿盒,是专供马球手的饭菜,另外一百二十只红盒则由内卫武士们享用。   事实上,两种颜色的食盒内容都差不多,菜肴一样丰盛,只是马球手的饭菜中多了一份汤,李臻之所以将马球手的饭菜区别出来,是有他的深意。   马球手们训练了一个上午,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酒志更是两眼发花,他急不可耐地伸手取了一只绿食盒,李臻却拦住了他,摇摇头道:“取红色食盒!”   “绿盒子不是给我们的吗?”酒志挠挠头皮问道。   张黎在一旁笑道:“这是统领的谨慎之处,如果有人打算在饮食中对我们动手脚,一定是在绿色食盒内,红色食盒反而安全。”   众人这才明白李臻的用意,都不再去取绿色食盒,转而去拎红色食盒,李臻还是拦住了他们,“等一等!”   他在看姚熙,姚熙已经打开一只绿色食盒,正在仔细检查。   李臻这样一拦,所有人不敢轻易动筷子了,都眼巴巴地望着正蹲在地上仔细查看每一盘饭菜的姚熙。   内卫武士们纷纷问道:“统领,我们这边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大家最好再等一等!”   赵秋娘觉得李臻有点草木皆兵,既然担心酒肆有问题,那为什么又要在酒肆订饭菜呢?他们明明自己就有厨师,着实让她难以理解,她皱眉问道:“统领,你觉得会有人动手脚吗?”   “窦仙云告诉我,去年肃州马球队集体腹泻,而他们即将比赛的对手就是太平府队,使太平府队不战而胜,小心点总没有错。”   赵秋娘沉吟一下又道:“可是我们有一名弟兄就在厨房内盯着,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啊!”   赵秋娘话音刚落,姚熙便叫喊起来,“不对!菜里有问题。”   所有人吓得纷纷丢掉手中的食盒,就仿佛甩掉一只有毒的蜘蛛,他们一起围了上来,只见姚熙端起一盘烤得焦黄的羊腿肉,指着上面对李臻道:“臻哥看见没有,上面有一层白色粉末。”   侧过阳光,李臻也看见了,粉末大部分都融化进油中,但骨头上的灰白色粉末没有融化,很清晰地呈现在阳光下。   众人纷纷打开绿色食盒,果然在每盘烤羊腿肉中都发现了这种灰白色粉末,酒志怒道:“他娘的,我太熟悉了这玩意了,这就是巴豆粉啊!”   这时,李林甫端过一盘羊肉对李臻道:“统领,同样的羊肉,但红色食盒里就没有这种粉末。”   众人都勃然大怒,上前按到两名酒保,大骂问道:“是谁干的好事?”   两名酒保吓得面如土色,连连摆手,“饶命,我们真的不知道啊!”   李臻脸色十分难看,太平公主果然要玩手脚,若不是他特地在饮食上给对方留一个下手的缺口,恐怕对方就会选择对战马或者别处下手,那时才是防不胜防。   赵秋娘满脸羞惭,她明明派人监督厨房,居然还是着了道,她心中也暗暗庆幸,幸亏李臻多了一道防范,才避开对方毒手。   她走上前对李臻道:“这件事我来负责查清楚,一定要找出下手之人。”   “不用去查,你替我将这件事宣扬出去,声势越大越好。”   “卑职遵令!”赵秋娘快步去了。   李臻随即对马球手们喊道:“都上马,回去吃饭!”   ……   午饭事件只能算一个小小的风波,它并没有影响到李臻和马球手们的积极备战,相反,这件事却在洛阳城内迅速传开,内卫队饭菜内被人下毒,险些酿出人命,加之内卫武士包围了恭顺坊的林家酒肆,追查下毒之人,使这件事变得更加可信。   尽管传闻中没有说是谁下的毒,但这是明摆在和尚头上的虱子,听者心知肚明,让很多人又联想到了去年肃州队集体中毒腹泻之事,使太平公主的名声无形中又臭了几分。   入夜,李臻独自一人站在内堂方桌前,桌上摆着一块沙盘,沙盘内是两支马球队的排兵布阵,从他得到的情报来看,太平府队的阵型将和他一样,前军是主将张昌宗,张昌宗是太平府队的最大弱点,如果利用这个弱点,是他们明天对阵太平府队的关键所在。   这时,李臻若有所感,回头望去,只见狄燕站在大堂台阶上,李臻一怔,她是几时过来的?   “听说你们今天出了事,祖母让我过来看看!”   狄燕慢慢悠悠走了进来,上下打量李臻一下,笑道:“比牛还壮实,难道传言是假的么?”   “传言不假,只是险些出了事。”李臻笑了笑,“多谢你祖母的关心,我们都平安无事。”   狄燕见他笑得古怪,脸上不由有发热,她连忙转过头去,正好看见了桌上的沙盘,见上面居然还有泥塑小人,做得颇为精致,她顿时有了兴趣,凑上前细看。   “这个是你么?”狄燕指着为首一个小人好奇地问道。   “嗯!是我。”   李臻笑着走了过来,站在狄燕身边注视着小人问道:“你感觉做得如何?像本人吗?”   狄燕白了他一眼,“比本人好看多了。”   “这个是酒胖子!”李臻指着一个又圆又肥的小泥人笑道。   狄燕忍不住捂嘴轻笑,“这个有意思。”   这时,李臻的手已不知不觉地揽住了狄燕的小蛮腰,狄燕却似乎没有发现,依然在细看球场上的小泥人。   “这个是小细!”   “这又是谁,打扮得花枝招展,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哦!这就是莲花公子了,你应该知道吧!”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狄燕反应极快,一把将李臻揽在她腰上的手甩开,只见酒志匆匆走了进来,“老李,有最新消息!”   他忽然发现内堂里只有狄燕和李臻两人,吓得他连忙止住脚步,他挠挠头,“要不我呆会儿再来吧!”   他转身要走,李臻叫住了他,“老胖,什么消息?”   狄燕满面通红,狠狠瞪了李臻一眼,走到另一边去了,酒志这才慢慢走进来,不好意思道:“太平公主府宅那边传来消息,说有人给他们的马料下毒,死了十几匹赛马,太平公主大发雷霆,府衙和大理寺的官员都上门去调查了。”   狄燕有些惊讶,走上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会是谁干的?”   李臻冷笑一声,“贼喊捉贼的拙劣把戏罢了,他们觉得中午做了蠢事,损害了自己名誉,想弥补回来,便倒打我一耙,无非就是说,我们也不是好东西,如此而已!”   狄燕气愤道:“她怎么能这么卑鄙?”   李臻沉吟一下道:“我在想,太平公主也算是个厉害角色,向来野心勃勃,这种偷鸡摸狗的小伎俩她应该不屑为之才对,而且损害自身名誉,她不会这么愚蠢。”   “你是说,这是太平公主手下擅自所为,连太平公主自己的都不知道?”   “应该是吧!某个人发现自己中午做了件蠢事,想弥补回来,所以晚上又来栽赃给我们。”   这时,外面隐隐传来了鼓声,这是要关闭坊门了,狄燕顿时急道:“我不跟你多说,我得回去了,明天再来给你们助威!”   李臻将狄燕送出了大门,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十几名狄府的家丁骑马护卫在马车周围,狄燕上了马车,拉开车帘对李臻笑道:“别忘了你答应的月俸,一百贯钱哦!”   “放心吧!忘不了。”   马车缓缓启动,向远处的坊门驶去,李臻向狄燕挥手,一直目送她远去。   “老李,好像你们又和好了,是吧!”酒志在一旁涎脸笑道。   “关你什么事?有本事先解决自己的问题。”   李臻瞪了他一眼,快步向府内走去,正如酒志多嘴的话,他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么好过。      第213章 血战赛场      次日天不亮,百名内卫骑兵护送着马球队向皇城而去,今天两场比赛都在皇城的东城举行,内卫队和太平府队的比赛在千骑营马球场,而千骑营和梁王武将队的比赛则放在右卫大马球场,两座马球场相距不到两里,吸引了二十余万洛阳民众涌入皇城观战。   事实上,如果不是守城军队及时关闭城门,还会有更多的球迷涌入,皇城内将不堪重负,进入宫城的大门全部关闭,城头上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   天蒙蒙亮,两座马球场四周早已人山人海,喧嚣吵嚷,鼓乐声震天,就仿佛遇到了一个盛大的节日,近三万军队负责维持赛场秩序,八千重甲步兵执戈在两座球场内列队而立,严防观众失控冲入球场。   李臻率领球队已经进入了东北角的大帐,李臻召集马球手们进行临战前的最后一次部署。   “今天还是和上次一样,我打中军左路,右路由哥奴负责,老胖和老常守后路,小叶打前军,另外上次的紧贴战术很有效果,这次老胖依然要紧贴对付的主力。”   李臻的目光落在跃跃欲试的酒志身上,对他道:“你紧盯的人不是张昌宗,而是杨慎交。”   众人都觉得奇怪,常宽问道:“张昌宗是前军兼主将,为什么不盯住他,反而盯中军杨慎交?”   “张昌宗虽然也打得不错,但比起杨慎交还是逊色不少,杨慎交才是真正的威胁,我并不是说要跟着杨慎交满场跑,只要他突进前区,就必须要紧盯住他,不给他射门的机会。”   “那张昌宗怎么办?”酒志担忧道:“如果杨慎交把我吸引走,后防线就空虚了,岂不是给了他进攻的机会?”   “还有老常坐镇球门附近,可以防止张昌宗,另外若情况危急,我们会及时撤回协助防御,总之就像我昨天说的一样,首先稳固防守,然后伺机反击!”   众人都默默点头,他们势力较弱,只有打防守反击才是正确的方案。   这时,外面的催战鼓声敲响了,李臻对众人道:“最后再检查一遍装备和战马,准备出战!”   在另一座大帐内,太平公主也同样在进行最后的战前动员,和上官婉儿不一样,她极为关注自己马球队的成绩,她渴望今年夺取马球大赛的桂冠,那对提高她的个人声望有着极大的好处,也能有助于她在朝廷中地位的提高。   “昨天发生的事情我就不想再提了,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你们要全力以赴,拿下今天这场比赛。”   太平公主的语气十分严厉,目光冷冷地在每一名马球手的脸上游走,最后落在张昌宗的脸上,昨晚张昌宗在太平公主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毒死了十几匹好马,企图嫁祸给内卫马球队,太平公主一时被蒙蔽,最后查出竟是张昌宗所为,几乎将她气得晕过去。   幸亏她及时叫停了大理寺的调查,否则事情一旦闹大,就会把中午的事件也牵连进来,她会吃不了兜着走,张昌宗这个蠢货,根本就不知道那个女人在大理寺的势力有多大,居然引狼入室。   若不是看在床第间的情分上,太平公主早就将张昌宗狠揍一顿了,她收回了怒视张昌宗的目光,又对众人道:“我先丑话说在前面,这场比赛若输了,那么你们今年的赏金将全部取消,一文钱都不会有,相反,若赢了这场球,每人赏一百两黄金,记住没有?”   众人一起挺直腰高喊:“记住了!”   太平公主一挥手,“出战,给我痛宰内卫!”   马球手们纷纷翻身上马,张昌宗一马当先,率领众人向马球场奔去,他脸色阴沉,憋了一肚子怒火,他不敢惹太平公主,那么他心中的怒火就要发泄在今天对手的身上。   鼓声再次敲响,两支球队缓缓列队上前,双方主将各站一边,主持今天比赛的礼部郎中王瑾取出一枚铜钱高声道:“两边主将选择!”   张昌宗目光阴冷地注视着李臻道:“我选字面!”   李臻眉毛一挑,微微一笑,“既然张公子选字面,那我就选饰面了。”   王瑾将钱高高抛起,待钱落地,他们看到的却是星月饰面,王瑾将球扔给李臻,快步向场外跑去,张昌宗重重哼了一声,拨马便走。   唐朝的马球比赛和后世马球赛不同,没有什么犯规及球场裁判,只有一名比赛主持,负责开场、终场及记分,比赛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来,就算中途有人受伤也是自行解决,除非双方发生激烈的冲突。   马球是极易爆发球员冲突的一项运动,但在全国大赛中比较少见,尤其在天子眼皮底下,各地官府都能约束住自己球队,去年只发生了一场冲突,今年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发生冲突。   随着一声沉闷的鼓声响起,球场四周爆发出山崩地裂般的呐喊,比赛终于开始了,李臻打出一记斜线,小叶纵马追上,控制住马球,双方战马如风驰电掣般追赶穿插,很快马球被太平府队右路中军郑泰断下,郑泰绰号被称为‘龙葵手’,就是指他传球和断球能力极强。   而在张昌宗加入之前,太平府队还有一名高超的传球手,名叫吉志高,绰号‘烈马’,由他负责给主攻的杨慎交传球,但张宗昌的加入,使‘烈马’被迫坐在场下观战,杨慎交也退后打中军,张昌宗成为最耀眼的进攻主将,也使李臻发现了太平府队的弱点。   尽管张昌宗的加入使太平府队的进攻不再像从前一样流畅,但太平府队毕竟实力强劲,在开战一刻钟后,杨慎交摆脱了酒志的贴身防御,率先射门得分,使太平府队先声夺人。   双方重整旗鼓再战,一炷香后,郑泰的传球被李林甫断掉,一击重击,马球飞出数百步,落到了太平府队的前场,李臻的战马陡然加速,风驰电掣般冲向对方球门,他和小叶的犀利反击使太平府队一阵混乱,杨慎交和郑泰被迫迅速后撤接应。   此时,李臻战马疾奔,已经超越了太平府队的一名后军,使他只面对一名后军的防御,机会就在眼前。   小叶从右路一记传球,马球横空飞来,李臻不慌不忙,纵马斜奔,和最后一名防守对手错开一线空档,在另一名后军球手赶来的瞬间,他果断挥杖,五十步外一记斜角劲射,对方救援不及,马球应声射入了球洞。   双方战成了一比一平局,球场上沸腾起来,鼓声、锣声、叫喊声响彻天际。   太平公主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内卫队并不像市井传闻中那样不堪一击,相反,他们打得极有章法,防守十分严密,一旦抓住机会便迅速反击,撕裂他们的防线。   相比之下,太平府队尽管实力上要胜一筹,却始终无法找到有效的进攻手段。   眼看双方变得势均力敌,太平公主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返回了大帐,球队的表现太令她失望,她不想再看下去了。   内卫队的进球也使比赛渐渐变得狂野起来,或许意识到太平公主对球队表现不满,太平府队的马球手在心急之下,动作尺度开始变大,在下半场不久后的一次进攻中,小叶被对方后军球手王大力纵马相撞,两匹战马皆受了重伤,小叶肩部被豁开一个大口子,血流不止。   李臻换上了孙志,并改变了战术,他改打前军,孙志打中军,两军的激战也到了白热化,比分紧紧咬住,当太平府队又进一球不久,内卫队也由刚上场不久的孙志攻进一球,再次将比分扳平。   形势不妙的太平府队疯狂进攻,在距离全场比赛结束只剩下一刻钟,杨慎交再进一球,双方比分改为三比二,太平府队领先了一分,形势转而对内卫队不妙,太平府队开始转攻为守,企图将一分优势保持到最后。   李臻因为被对方中军郑泰紧紧盯住,始终难以得到进攻机会,时间一点点过去,距离比赛结束已经快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这时,李臻果断将体力透支严重的李林甫换下,让一直没有出战机会的姚熙上了场。   机会往往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张昌宗在传球时出现失误,马球在空中被姚熙断下,他果断出杖,打出一个力量很弱的低平球。   一直缠着李臻的郑泰见球速很慢,他丢下李臻向马球冲去,不料这是姚熙的诱兵之计,他抢先一步追上马球,球杖轻轻一挑,马球越过郑泰头顶,落到了李臻前方。   机会出现了,李臻摆脱了郑泰纠缠,向马球追去,此时他距离球门只有四十步,前方是对方后军王大力的阻拦,封住了他射门角度,李臻挥杆一击,马球从王大力坐骑的腹下穿过,他随即一调马头,战马转头向右奔驰,晃过了王大力的拦截。   但就在李臻准备挥杖之时,他眼角余光竟然发现一把锋利的短刃向自己左肋射来。   李臻大吃一惊,急闪身体,短刃刺进皮甲,紧紧贴擦着他的肌肤,他甚至能感觉到短刃的冰冷,李臻大怒,短刃射来的风向除了十几步外的张昌宗,再也没有别人,只见张昌宗的眼睛里充满杀机,捏紧了拳头。   李臻却顾不上和张昌宗发生冲突,已经没有时间了,眼看最后一个机会转瞬将逝,李臻双腿一夹战马,战马疾奔数步,赶上了在地上跳动的马球。   这时,另一名后军球手林延嗣及时赶到,经验丰富地封住了李臻的射门角度,只见李臻侧身挥杆一记挑射,马球飞过林延嗣头顶,呈一条抛物线射向球洞,再次应声入洞。   全场顿时欢呼起来,这时全场比赛结束的锣声敲响,比分为三比三平局,太平府马球队顿时沮丧万分,他们将不得不面对与对方个人射门的较量,以决定最后的胜利归属。      第214章 主将单挑      一场马球比赛的时间是一个时辰,如果双方打成平手,那就需要进行个人的射门来决定最后胜负,这颇有点像今天的足球点球大赛,主要是为了提高马球比赛的趣味性,这也是无数马球迷们最喜欢决战方式。   射门决战的方式两种,一种所有球手轮番射门,另一种是主将决战,这次大唐马球赛是采用后一种,主将决战,双方主将各射十球,入洞多者取胜。   大帐内,李臻小心翼翼脱下了身上的皮甲,张昌宗射出的短刃依旧插在他的皮甲上,短刃紧贴着李臻的肉,这是他躲闪及时,再慢一点点,他就要中刀出血了。   上官婉儿也闻讯赶来了,她因为参加政事堂仪式,赶到赛场时,比赛进行了一半,内卫队和太平府队经过一个时辰的艰苦较量,最终能战平,这固然令她深感欣喜,但李臻被人暗算又令她极为愤怒。   “舍人,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众人愤怒地大喊,王大力故意纵马撞伤小叶,虽然让人恼火,但还在底线范围内,毕竟马球比赛撞人很正常,但在马球比赛中用暗箭伤人,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激起了所有人的怒火。   李臻摆了摆手,“大家不要吵,相信舍人会处理好此事!”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对众人道:“大家放心,这件事绝不会不了了之,我会给李统领和各位一个交代。”   这时,礼部侍郎杜景俭快步走进大帐,“听说发生了意外?”   “杜侍郎,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在比赛中行凶!”   上官婉儿指着依然插在皮甲的短刃冷冷道:“杜侍郎,这是比赛快结束时李统领被对方暗算,他闪身快,侥幸逃过这一劫,我希望能看到杜侍郎秉公并且及时处理此事。”   “这——”   杜景俭倒吸一口冷气,竟然敢用利刃伤人,他也是第一次遇到,但他深感为难,对方可是太平公主的球队,让他怎么去和太平公主交涉这件事,但他也得罪不起上官婉儿。   “不知贵方是谁受伤了?”   “是我受伤了!”   李臻用一块纱布捂着左腹,他故意将纱布移动一下,似乎隐隐透出殷红的血迹,这着实令杜景俭吃了一惊,“李统领,伤势严重吗?”   “虽是皮肉之伤,但影响到我下面的比赛啊!”   犹豫半晌,杜景俭吞吞吐吐道:“要不然我去和对方商量一下,这场比赛就算内卫队获胜,你们看怎么样?”   李臻摇了摇头,“杜侍郎,这不合情理,明明是打成平手,还须主将再单挑决战才能决定胜负,你却宣布我们获胜,你怎么去向十万观众解释,难道给他们说,太平府马球手用刀伤人?杜侍郎觉得太平公主会答应吗?”   “这个……要不我先去和太平公主商量一下。”   上官婉儿是何等眼力,她看出了杜景俭有息事宁人的想法,便冷笑一声道:“杜侍郎要去和对方谈可以,但证据我得留下,如果杜侍郎解决不了,那我去找圣上,总之这件事,我们必须要有个说法。”   杜景俭内心压力极大,如果这件事真捅到圣上那里,倒霉的还是他,杜景俭无言以对,只得含糊表了个态,又匆匆赶去另一座大帐。   太平府马球队的大帐内,太平公主正将一群马球手骂得狗血喷头,“没见过你们这帮无能之辈,你们平时不是自诩天下第一吗?今天怎么一个个像被阉了狗一样,连一个刚刚组建的后起球队都赢不了,还要主将决战,我对你们简直是无话可说了,我告诉你们,今天最后若败了,老娘会将你们一个个赶出府去,全部给老娘去当叫花子要饭!”   众人被骂得战战兢兢,皆羞愧得低头不语,太平公主凶狠如鹰一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这时,张昌宗上前一步抱拳道:“公主殿下,毕竟我们还没有输,而且我们获胜的可能性极大,等结束了再来谈得失,不是更好一点吗?”   “是吗?你怎么知道会获胜,你能战胜李臻?”太平公主冷笑一声望着他,她知道张昌宗底细,床第上厉害一点罢了,轮骑射,他比李臻差了十万八千里。   张昌宗却十分自信地笑道:“如果是平时我没有把握,但现在我有八分把握胜他。”   太平公主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怎么会变得如此自信?   就在这时,有侍女在门口禀报,“公主殿下,杜侍郎有急事求见!”   太平公主回头,只见杜景俭在大帐门前探头探脑,一脸急迫,便令道:“让他进来!”   杜景俭快步走进大帐,躬身施礼道:“卑职参见公主殿下!”   “杜侍郎,你有什么急事?”   “公主殿下,卑职……刚从内卫大帐那边过来。”   “有什么事吗?”太平公主脸色慢慢阴沉下来,直觉告诉她,杜景俭此时找她不会是什么好事。   杜景俭心中愈加慌乱,结结巴巴道:“李臻在比赛到……最后时,被……被一柄利刃刺伤了下腹。”   太平公主霍地扭头怒视张昌宗,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张昌宗说有把握击败李臻,这必然是他干的好事。   张昌宗心虚地低下头,太平公主瞪了他半晌,又回头对杜景俭冷冷道:“杜侍郎的意思说,是我的人刺伤了李臻?”   “卑职……没有此意,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太平公主怒视着他。   杜景俭低下头,硬着头皮道:“只是皮甲上插着一把利刃,上官舍人认定是太平府的球手所刺!”   太平公主连声冷笑,她从木架上取过一件皮甲,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刺了进去,她回头怒视杜景俭,“我们在比赛中也被人用利刃所伤,杜侍郎要不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太平公主的强横令杜景俭额头渗出冷汗,他半晌一句话说不出,只得默默退出了大帐,走到帐门口,太平公主又忽然问他道:“李臻伤情如何?”   “回禀公主,他左下腹受了伤,似乎不是太严重。”   “你去吧!”   杜景俭心中叹口气,只得退出了大帐,太平公主沉思片刻,又问张昌宗,“你真有把握?”   “卑职四十步外射门,从无失手,对方除了李臻,其余人皆不足为虑,就算李臻强行上阵,他身上有伤,一定会影响发挥,卑职能战胜他。”   太平公主本想临时改变主将,让水平更高一筹的杨慎交上阵,不过李臻受了伤,让张昌宗上阵问题也不大,毕竟是她的男宠,不到迫不得已,她不会伤了张昌宗的自尊。   “好吧!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   ‘咚!咚!咚!’两队休息一刻钟后,鼓声再次敲响,两军主将决战的时刻到来了。   李臻已经先一步等候在决战球门前,他看了一眼对面奔来的张昌宗,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尽管太平公主坚决不肯承认比赛中的严重违规,但她还是造成了误判,以为自己真被利刃所伤,依旧派出了张昌宗,而不是球技最高明的杨慎交。   当然,从比赛中来看,张昌宗的球技确实也不错,但比起杨慎交还是要逊一筹,三个进球全部都是杨慎交打入,张昌宗为主将前军,却没有能打进一球,从这一点上便可略窥一斑。   张昌宗飞马而来,他迅速瞥了一眼李臻的腹部,见他没有再身着皮甲,而是穿着软式马球服,这显然是腹部有伤,无法再穿皮甲的缘故,张昌宗心中暗暗得意,他之所以坚持要出战,就是因为他可以借此良机战胜实力强大的李臻,从而使他的名声传遍京城。   主将决战时,将马球洞的大木板立到了场地中央,使所有的观众都能到决战的一幕,决战方式比较简单,叫做‘四十步定点射’,也就是在四十步外选择十个射门点,依次放置十只马球,双方轮流击球,第一轮全部射入者胜出,如果双方战平,那么再来第二轮,一直到双方分出高下为止。   这种定点射最高明者如窦仙云,他将二十枚铜钱叠放在地上,挥杖二十下,将二十枚铜钱依次打入四十步外的球洞,轰动了京城。   马球已经摆好,双方抽签,依旧是李臻先打,李臻慢慢推到三十步外的起跑点,轻轻活动手腕和球杖,寻找最佳的球感。   这时,球场四周的近十万观众都站起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李臻和地上的马球,在另一座球场内,千骑营队和梁王武将队激战正酣,千骑营队以五比二大幅领先,还有一刻钟就要结束比赛,千骑营胜出已经成为定局。   “开始!”   礼部郎中王瑾一声令下,有官员挥动了红旗,李臻一催战马,冲出了起跑线,他越奔越快,瞬间便冲到马球前,挥杖一记重击,只听一声脆响,马球从地面飞射而出,精准地射入了球洞,他射门如行云流水,毫无停滞,四周观众响起一片欢呼声。   李臻瞥了张昌宗一眼,调转马头退到一旁,轮到张昌宗射门,他也催马来到起跑线,心中却有点忐忑不安,从刚才李臻射门姿态来看,根本没有受伤的样子,难道他受伤是假的吗?   此时已经不容张昌宗想下去,红旗再次挥出,张昌宗也纵马疾奔,挥杖猛击,马球也打入了球洞,他也得意洋洋退了下去。   远处大帐旁,狄燕也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双方的较量,她心中着实担心,便慢慢走到张黎身边,低声问道:“张大哥,你觉得老李最后能胜出吗?”   张黎要比酒志稳重得多,他话不多,但绝不会信口开河,相比酒胖子,狄燕更信任他说的话,张黎凝视远处两人片刻,缓缓道:“这种射门比较简单,暂时还看不出双方差距,我估计到最后两个球时,球射的是斜角,或许会出现那么一点点偏差,胜负就在那时。”   这时,上官婉儿缓缓走到狄燕身边,柔声道:“这不仅仅是球技的较量,也是双方意志和勇气的较量,相信阿臻不会让你我失望。”   上官婉儿说得并没有错,这种定点射门其实难度并不大,对顶级马球手而言,只是一种基本功,很少会有人打不中,但难的却是每球都打中,越到后面压力越大,那就需要坚定的意志,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意志力的较量。   双方已经各打进了七球,轮到了第八球,红旗挥出,李臻催马疾奔,毫不犹豫地一记劲射,球从斜角射出,但依旧精准地射入了球洞。   此时张昌宗已经看出了李臻并没有受伤,从表情、从姿态都能看得出,受伤人不可能打得这般轻松,他心中开始有了压力,手中汗津津的,最初那种得意的表情已经没有了,俊美的脸庞也略略变形,显得他格外紧张。   他大喝一声,咬紧牙关催马冲出,将心一横,挥击球杖,马球飞射而出,却略略偏了一点,打在球洞边缘,弹进了球洞之中,他顿时松了一口气。   李臻微微一笑,“还有两球,张公子要加把劲!”   张昌宗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心中却没有一点底气,愈加感到紧张,连胳膊都发软了。   “第九球!”   官员大喊一声,再次挥下红旗,李臻轻轻抚摸战马,低声在它耳边道:“还有两球,老伙计,再加一把油!”   赤烟雪仿佛听懂了主人的叮嘱,它重重打一个响鼻,抖擞精神,迈开四蹄向马球奔去,挥杖击打马球,马球飞出一条更加偏斜的直线,几乎是擦进了球洞之中,四周再次欢声雷动,这一记马球打得极为精彩。   这时,张昌宗对主持官员说了一句什么,官员点头,跑过来对李臻道:“李统领能否先打最后一球?张公子的手腕有点扭伤,需要恢复一下。”   李臻心知肚明,张昌宗哪里是扭伤,分明是心中惧怕了,想稳定情绪,这也好,让自己一鼓作气打完最后一球。   他看了一眼最后一球的位置,从那个位置直接打进球洞几乎是不可能,只能用最高明的技巧打入这一球,他沉思片刻,决定采用最保险的技巧。   李臻催马奔出,战马直奔至马球前,他却停住了战马,用球杖轻轻一磕,马球腾空而起,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条抛物线,马球的力量捏拿得恰到好处,马球打在球洞边缘,李臻的心也捏紧了,只见球在边缘弹了一下,竟然弹进了球洞。   十球全中,李臻激动得举起了双臂,鼓声、欢呼声响彻球场,张昌宗却脸色惨白,他原指望李臻最后一球打不进球洞,给他带来一线希望,不料马球还是入洞,却把他推进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张昌宗呆呆地望着他的第九个球,脑海里一片空白,“张公子,开始吧!”举旗官员在催促他了。   万般无奈,他只得缓缓催马上前,他深深吸一口气,举起球杖向马球打去,在打球的一瞬间,他眼看出现了太平公主凶狠冷厉的目光,手腕不由抖。   ‘糟糕!’他心中喊了一声,这一球要坏事了,李臻脸上也不由露出了笑意,只见马球直射球洞,‘砰!’马球打在距离球洞约一寸的木板上,弹飞出去,张昌宗顿时面如死灰,球杖落地。   四周十几万观众一起欢呼起来,内卫马球手们都激动得紧紧抱在一起,狄燕也流了眼泪,她倒进上官婉儿的怀中,激动得哭泣起来。   内卫队以最后的主将决战方式淘汰了实力强劲的太平府队,杀进了决赛。      第215章 紧急任务      尽管马球大赛打得如火如荼,已经到了最后决赛关头,但武则天却丝毫不受马球比赛的影响,一方面固然是她对马球比赛兴趣不大,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政务繁忙,她不可能像平头百姓一样被马球所迷。   御书房内,来俊臣将一份‘通玄匦’内收到的秘密检举报告呈给了武则天,房州大旱,饥民多逃往房陵,庐陵王从灾民中暗中募集壮丁,操练武艺,这个报告令武则天勃然大怒,那个劣子被贬黜了十一年,居然还不死心,他想做什么?想再推翻自己,登基为帝王吗?   “哼!”武则天将手中的报告重重向桌上一摔,吓得来俊臣心中打了寒颤,他小心翼翼偷偷窥视一眼圣上,见她正低头来回踱步,便小声建议道:“报告并没有署名,真假难定,微臣愿意为陛下暗中查清此事,若确有其事,臣会拿出确凿证据,让反对者心服口服。”   来俊臣完全是站在武则天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所以他的建议说中了武则天的心思,庐陵王是李唐王朝的正统,确实不能凭借一份匦中报告就轻易将他定罪,否则会引起朝野强烈反对。   武则天沉思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道:“朕就命来卿为调查使,给你两个月时间,务必给朕一个确切的报告。”   来俊臣暗喜,连忙躬身道:“微臣遵旨!”   来俊臣退了下去,武则天又拾起揭发者的报告细细看了一遍,这份报告写得非常详细,看起来并不像空穴来风,也不像随意捏造,她不相信告密者会毫无根据地凭空捏造,尤其涉及皇子造反,她宁可信其有。   这时,门外传来上官婉儿的声音,“陛下,婉儿可以进来吗?”   武则天将报告放到一边,“进来吧!”   门开了,上官婉儿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武则天微微笑道:“看样子球队是赢了。”   “回禀陛下,李臻他们确实不负众望,战胜了太平公主殿下的球队,进入了最后的决赛,真的出乎婉儿的意料。”   “不错,值得嘉奖,朕上次说过,他们若打进八强,朕会给他们奖励,你说说,朕怎么奖励他们?”   上官婉儿行一礼笑道:“陛下就不要为这些小事操心,婉儿会重奖他们,就说是陛下的心意。”   “这……也好,婉儿就替朕好好奖励他们,刚成立才两个多月就取得如此辉煌的战绩,确实不容易。”   上官婉儿极为敏感,她从武则天略有点勉强的笑容中感到一丝异常,她低声问道:“陛下,出了什么事?”   武则天也不想隐瞒上官婉儿,叹了口气道:“今天得到一份通玄匦的密报,说朕在房州那个儿子私募军队,图谋不轨,着实令朕心烦意乱!”   上官婉儿顿时吓了一跳,连忙道:“陛下,通玄匦密报真假难辨,万一是有人诬陷庐陵王——”   “朕也知道,所以朕让来俊臣去密查此事,要他拿到确凿证据才行。”   上官婉儿半晌没有说话,让来俊臣去查,岂不是与虎谋皮,武则天锐利的目光瞥了她一眼,冷冷问道:“你觉得不妥吗?”   上官婉儿不敢明着反对,她只得委婉地劝道:“昔日太宗皇帝为了避免冤案,特设立了三堂会审制度,让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家共审,这样就能防止一家偏颇之言,若重大的案件尤其适用,婉儿并不是说来中丞会心怀偏见,但陛下怀疑庐陵王有造反嫌疑,却只让御史台一家去查,这会不会落人口实?请陛下明鉴!”   武则天不得不承认上官婉儿说得有道理,仅凭一家之言难以服众,她想了想道:“可以让大理寺也派人前去调查,另外朕觉得内卫也可以在暗中寻找证据,这样更加万无一失。”   “陛下明鉴!”   ……   李臻已经从战胜太平府队的兴奋中慢慢平静下来,众人在大帐内不断笑成一团,李林甫难得一次地纵声大笑道:“我在想,那个莲花公子忽然发现李统领没有受伤,他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是这样——”   李林甫做出一个可怜的表情,双手合掌哀求道:“李统领,再让我补一刀,好不好?”   众人再次捂着肚子狂笑起来,李臻忍住笑道:“笑够了,大家也应该饿了,我们去吃烤肉,庆祝今天的胜利!”   众人一阵欢呼,李臻又补充道:“上官舍人让我告诉大家,每人赏五百贯,其余成员赏一百贯!”   在一片欢呼声中,众人簇拥李臻向大帐外走去,这时,一名宦官快步走来,对李臻躬身施礼道:“李统领,上官舍人有重要公务请统领去太初宫。”   李臻点点头,对众人笑道:“大家先去酒肆等我,我马上就过来。”   众人先去了,李臻则跟着宦官快步向太初宫走去,不多时,他们来到了上官婉儿的官房前,宦官禀报道:“舍人,李统领来了!”   “请他进来!”   宦官拉开门,“李统领请吧!”   李臻快步走进了上官婉儿的官房,只见上官婉儿并没有坐在位子上,而是在站在窗前,抬头注视着天空出现的乌云,李臻上前一步施礼道:“卑职参加舍人!”   “李统领,恐怕暴风雨要来了!”   李臻一怔,他听出上官语带双关,便问道:“舍人此话是何意?”   上官婉儿轻轻叹息一声,转身走回位子坐下,她望着李臻一脸歉然道:“恐怕你不能参加决赛了。”   这句话令李臻心中一紧,半晌才问道:“出了什么事?”   “庐陵王要出事了,有人向圣上密告,说他私募武士,图谋造反,如果这个罪名坐稳,他难逃这一劫。”   “难逃这一劫是指他要被处死吗?”李臻沉声问道。   上官婉儿轻轻点头,她又继续道:“圣上已经派来俊臣赶赴房州严查此事,我说服了圣上,圣上同意再同时派其他人,大理寺要派人去,另外,圣上要求内卫也派人去调查。”   “可内卫是指我这边还是指武芙蓉?”   “圣上没有明说,不过她既然是对我说这件事,应该就是指你,来俊臣已经率人出发了,形势十分危急,你今天下午就必须出发,李统领,我真的很抱歉。”   李臻点点头,他理解上官婉儿心中的紧张,他也知道上官婉儿一向支持李显,一旦李显出事,后果非常严重,相比之下,马球决赛确实已经无足轻重了。   “好吧!我回去交代一下,这就出发。”   “希望你的球队能超水平发挥,就算没有你,也能夺取马球大赛的桂冠。”   “但愿吧!”李臻苦笑一声。   ……   从上官婉儿官房出来,李臻低低叹息一声,加快速度向太初宫外走去,上官婉儿交给他的紧急任务着实令他感到郁闷,千辛万苦打进决赛,最后的比赛却与他无缘。   沮丧归沮丧,但他也无可奈何,不能因为打马球误了他的本职,况且那是上官婉儿的马球队,连她都不在意,自己又在意什么?   “李统领!”   刚走到应天门前,李臻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喊他,他回头望去,只见窦仙云快步奔了过来。   窦仙云目前是千骑营中郎将,传闻他因为考过武举而会被提拔,窦仙云为人豪爽坦诚,和他进行决赛,李臻不用考虑太多的提防手段。   片刻,窦仙云跑了上来,笑道:“恭喜李统领率队击败太平府队,普升决赛!”   “彼此!彼此!我也恭喜窦将军获胜。”   窦仙云哈哈一笑,随即又关切地问道:“我听杜侍郎说,你在比赛中被人暗算了?”   “是有人暗算我,不过我反应稍宽一步,侥幸躲过一劫,否则我怎么能最后进行主将决战。”   “说得也是!太平府队一向卑鄙无耻,不少人被他们暗害,这次你们淘汰了他们,不知多少人会为之欢欣雀跃。”   李臻默默点了点头,又道:“窦将军,后天的决赛,我恐怕不能参加了。”   “为何?”窦仙云愕然。   李臻苦笑一声,“刚刚接到圣上交代的任务,我要立刻离京,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在京城,公事为重,也只能放弃比赛了。”   窦仙云当然知道李臻所在的内卫专门执行秘密任务,他不能打听,沉默片刻,窦仙云缓缓道:“没有李统领的内卫队也就没有了灵魂,为了公平,后天我也不上场比赛。”   “这……这不用!”   李臻心中十分感动,连忙摆手,“我是因为公事外出,窦将军不必做出这么大的牺牲,窦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   窦仙云却笑道:“我心里有数,就算我不上场,千骑营队也一样能夺取桂冠,但我这个人比较在意公平,我不允许别人占我的便宜,但我也不会占别人便宜,你不用劝了,我既已决定,就不会再改。”   说完,窦仙云重重拍了拍李臻的肩膀,快步向另一边走去,李臻一直望着他走远,心中暗暗感激,窦仙云不上场,至少自己的球队不会输得太惨。   他也转身快步向应天门走去,无论如何,他必须把这个消息告诉正在吃饭的队友。      第216章 第三势力      明丽酒肆一间最大的雅室内,众人静静听着李臻退出最后一场比赛的决定,李臻当然不会告诉众人他要赶去房州,只是说他接受了紧急任务,今天就要离开京城。   房间里顿时议论纷纷,仿佛炸开锅一样,酒志心直口快,首先大嚷起来,“老李,后天比赛你不参加,我们怎么夺取桂冠?”   “大家安静一下,听我把话说完。”   李臻喊了两声,房间内才渐渐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注视着他,李臻又道:“刚才我遇到了窦仙云,他得知我后天不能上场,他说为了公平起见,后天他也不会上场,这样,你们的压力就会小很多,充分发挥自己的球技,也未必不能赢得比赛!”   窦仙云不上场的消息俨如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大家稍稍松了口气,如果场上没有窦仙云,千骑营的实力会降低一层,他们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老李,你不在,哪谁为主将?”酒志又嚷道。   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李臻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他看了一眼张黎,对众人道:“后天决赛,张黎为主将!”   张黎吓了一跳,“可是……我不能上场。”   “主将也不一定上场,主将需要运筹帷幄,安排战术,你在场下观察,比赛出现的各种问题会看得更清楚,你可以通过换人的方法把自己的意图传达给大家,你就不要推辞了。”   张黎默默点了点头,他感到自己肩头的担子很重,李臻又肃然对众人道:“赛场如战场,无论结局如何,我都希望各位能服从张黎的指挥,我丑话先说在前面,如果发生不听将令的事情,那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他凌厉的目光向众人望去,大家都纷纷表态,愿意服从张黎的指挥,李臻端起一碗酒对众人道:“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最大的成功了,各位不用再有任何负担,尽全力打好最后一场比赛,无论胜负如何,我们都是胜者,来!我敬大家这碗酒,喝了它!”   李臻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众人纷纷举碗喝酒,因李臻离去而有些低迷的士气,又再次高昂起来。   吃罢午饭,众人返回了官署,路上,张黎心思重重地问李臻道:“对阵千骑营,我想取消前军,改用三个后军,尽量先稳住后营防线,再伺机反击,你觉得怎么样?”   李臻笑了笑道:“我不会发表任何看法,一切排兵布将和战术策略都由你来决定,我还是那句话,我们进入最后的决赛就已经是胜利了。”   张黎明白李臻在给自己减轻压力,他苦笑一声道:“其实我也明白,可真的面对决赛,心中着实又很紧张,放心吧!我会尽全力安排好最后的比赛。”   李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祝你好运!”   ……   和队员们分手,李臻又去了狄府,刚到坊门口,正好迎面遇到了骑马而来的狄燕,狄燕看见了李臻,顿时惊喜问道:“老李,你是来找我吗?”   “我是特地来给你说件事。”   “什么事?”狄燕有点不安地看着他。   “我接到了紧急任务,今天下午就要离开京城了……”   “那后天的比赛怎么办?”   不等李臻说完,狄燕顿时急道:“没有你,内卫队肯定赢不了。”   李臻很无奈道:“我也知道,但没有办法,是圣上的命令,我只能听令,我让张黎替我安排最后一场比赛,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参与他们的战术讨论。”   狄燕瞥了一眼他,轻轻咬了一下嘴唇,“你怎么不问问,我愿不愿跟你一起去?”   “可是……你要照顾祖母——”   “你少废话,你明知我母亲和兄长都回来了。”   狄燕不高兴地看着他,“我就问你,你带不带我去?”   李臻笑着点了点头,他来找狄燕,其实就是希望狄燕能和自己一起去,狄燕顿时开心起来,连忙道:“那我回去收拾一下,我在哪里和你碰头?”   李臻想了想,“最晚一个时辰后我就要带众人出发,你可先去内卫外署等我。”   “最多半个时辰我就过来!”   狄燕心急如焚,调转马头就向狄府奔去,李臻望着她走远,这才赶去找赵秋娘安排人手,一个时辰后,李臻率领三十余名内卫精锐武士离开了洛阳,向房州方向疾奔而去。   ……   下午,武芙蓉带着十几名手下骑马赶到了太平公主府,虽然武芙蓉对马球不太感兴趣,但她也知道了太平公主的球队败给内卫队,此时太平公主会是什么情绪,她心里也清清楚楚,不过太平公主为何会紧急召见她,她却怎么也想不到缘由。   进了太平府,随从在门房等候,武芙蓉跟随一名管家进了内宅,她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问道:“那几个马球手被怎么处置了?”   其实武芙蓉关心的是张昌宗,那曾经是她宠爱过的男人,被她献给了太平公主,据说正是因为张昌宗败给了李臻,才使太平府队被内卫队淘汰,她对张昌宗的命运尤其关心。   “还好吧!”   管家笑道:“没见公主怎么惩罚他们,只是听说扣了他们的赏金,好像还被臭骂一顿,然后宫里就来人了。”   “宫里来人了?”   武芙蓉听出了一点端倪,女人特有直觉告诉她,太平公主此时召见她,极可能就和宫里来人有关。   “是圣上派来的,具体什么事老奴不知,武统领问问公主就知道了。”   武芙蓉心中胡思乱想,跟随着管家快步向内堂走去……   内堂上,太平宫主正负手来回踱步,尽管球队的表现令她极度失望,但房州发生的事情又将她从球队的失败中拉了出来,她毕竟是个权欲熏心的女人,她追求的不是一场球赛胜利的满足,而是实实在在的权力。   房州发生的事情着实来得很意外,但细细想一想,这又在情理之中,母亲对延续了十几年的贬李扬武的思路刚刚有所改变,就立刻发生了房州事件,不得不说,有人在试图阻挠母亲改变想法。   她李令月作为李氏之女,同时又身为武氏之媳,对房州之事她不可能置身事外,似乎母亲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派宦官来把这件事告诉她,就是不希望她擅自所为,像上次刺客之事一样落下了把柄。   太平公主当然希望李氏能重新恢复社稷,身体里流动的皇族血脉注定她更偏向于李氏,不过从感情上说,她更支持四兄李旦,而不是被贬到房州的三兄李显,原因也很简单,太平公主和李显之妻韦氏的关系不好。   “高郎,你觉得让武芙蓉去房州合适吗?”太平公主回头问站在一旁的高戬道。   虽然前天晚上他们之间发生了争吵,但昨天太平公主就派人把高戬找了回来,并向他赔礼道歉,又和他恩爱缠绵一夜,及时安抚住了这个心腹军师。   尽管高戬心中对太平公主的不满并没有完全消失,但他也不敢真的得罪太平公主,毕竟她是自己的后台靠山,是他仕途的保证,尤其他知道太平公主很多不可告人的隐秘,一旦他想离开太平公主,必然会被她杀人灭口。   正因为深知这一点,高戬才乖乖接受太平公主的道歉,和她重归于好,高戬微微笑道:“殿下不用担心,她会猜到是谁在幕后策划这件事,相信她会很有兴趣,再说,这也是对她考验,殿下不是担心她居心叵测,从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她到底是什么心思。”   “你的意思是说,我需要再派人去监视她?”   高戬摇摇头,“其实不需要另外派人,她一定会带原来武氏家将那帮人,里面不是就有公主的眼线吗?”   太平公主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毕竟她是内卫副统领,派她去房州符合母亲的意思,我不想再节外生枝。”   两人正说着,堂下传来管家的禀报,“公主殿下,武统领来了。”   “请她进来!”   很快,武芙蓉快步走进了内堂,她躬身行一礼,“参见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坐了下来,微微笑道:“最近内卫新武士们训练得怎么样?”   “回禀殿下,基本上已经训练结束了。”   “你做得不错,据我所知,李臻那边的内卫新武士还在明秀山庄训练,希望你从这件事开始,从此超越李臻,只要你能事事压他一头,我相信你迟早会成为内卫统领。”   “多谢殿下美言。”   武芙蓉知道太平公主不会为这件事找她,这不过是前奏,她耐心地等待太平公主转入今天的正题。   果然,她们只寒暄了两句,太平公主便转入了找武芙蓉来的真正目的,“芙蓉,我告诉你一件事,李臻在今天下午已经离开了洛阳,赶去房州了。”   武芙蓉一怔,“李臻后天不是要比赛吗?”   “芙蓉,我倒希望他后天继续比赛。”   太平公主摇摇头道:“可惜他这个人不傻,分得清孰轻孰重,他接到紧急命令,率一支内卫赶去房州了。”   武芙蓉这才听懂了太平公主话语中的关键,她惊讶地问道:“房州发生了什么事?”   “你可以在路上看看这个!”   太平公主取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我的命令,我要你做的事情都写在上面,但现在没有时间了,我希望半个时辰后,你也在赶去房州的路上。”      第217章 罪加一等      距离房陵县东北约五十里外的官道上,一名黑衣男子正在沉沉的夜幕中纵马疾奔,他不断挥鞭抽打马匹,同时回头紧张地张望,他胯下马匹早已累得筋疲力尽,喘着粗气,口吐白沫,马后臀上插着两支弩箭,流下的鲜血将后腿上的毛凝结成一团,看起来触目惊心。   但马上的黑衣男子却丝毫不管马匹的死活,他只担心后面的追兵是否会赶上来,他后背上同样插着一支箭,鲜血将衣服染红了大片,但逃生的意志支撑着他。   这时,战马长长一声悲嘶,轰然摔倒,将黑衣男子掀出一丈多远,好在官道两边都是茂密的灌木丛,黑衣男子没有再受伤,他痛苦地爬起身,拼命拖拽马匹,但马匹抽搐后腿,双眼紧闭,明显已经不行了。   无奈,黑衣男子只得解下马袋,将装有重要文书的马袋贴身放置,他看了看四周,四周都是巍峨的大山,看不见一丝灯光,就在这时,他忽然隐隐听见后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这是追兵要赶到了,黑衣男子心中惶恐万分,顾不得后背的箭伤,转身便向数百步外的一片树林狂奔而去。   片刻,数十名侍卫骑马追至,为首之人正是韦莲的心腹侍卫韩之奇,他一眼看见了倒毙在路旁的马匹,立刻勒住战马,对众人喝令几人,众人纷纷下马,有人上前查看一下,对韩之奇道:“校尉,马匹身体还是热的,说明刚刚倒下不久。”   银色的月光下,韩之奇又发现了战马旁边有一串脚印,他顺着脚印方向望去,只见远处两百余步外有一片茂盛的树林,除此之外,那个人应该无处藏身,他立刻喝令道:“去树林里搜!”   数十名侍卫分成三路,向树林包抄而去,但韩之奇却想不到,这不是一片树林,而是一片长达数百里的森林,绵延到几座大山之上,他们要追的黑衣人逃进了森林,无异于鱼如大海,再想找到他便已希望渺茫了。   ……   次日清晨,庐陵王宫内,王妃韦莲心中焦虑不安地在内殿来回踱步,旁边站着她的长子李重润。   李重润在放弃比赛连夜离开京城不久,便给母亲发送了一份鸽信,由于篇幅原因,他没有多说,只提到父王身边的宦官侍卫江恩信极可能是武三思派来的卧底。   李重润还有很多重要事情要面呈母亲,比如武氏家族在秘密商议阻击李氏的复兴,以及有人准备对父亲下手等等,这些重要情报在鸽信内无法详细说清楚,只能面见母亲再细谈。   正是对危机的紧迫性意识不足,韦王妃便想将计就计,利用江恩信传递一些假消息给武三思。   不料,江恩信今天接到了武三思的密信,令他立刻撤离王宫,虽然江恩信准备逃跑时被监视他的侍卫发现,韩之奇已经带人追赶而去,但能不能追上还是一个未知。   韦莲心中又是恼火,又是懊悔,如果她能果断一点,将江恩信及时抓捕,也不会出现今天的麻烦,可这件事也不完全是她的错,如果儿子能早一点把消息给她——   想到这,韦莲回头狠狠瞪了一眼长子,李重润心中更是委屈,自己前天就把所有情报告诉了母亲,她完全可以从容抓捕江恩信,可她迟迟不动手,直到今天江恩信跑掉了,她才开始责怪自己没有早点说。   李重润不敢和母亲争辩,只得默默站在一旁,这时,堂下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有宫女高声道:“韩侍卫回来了!”   韦莲大喜,连忙转身迎出去,韩之奇却先一步走进内堂,他一眼看见了李重润,他心中一怔,连忙单膝跪下,“启禀王妃,卑职无能,没有能抓到江恩信。”   “什么!”   韦莲恼火万分,“这么多人追一个都追不上吗?”   “回禀王妃,本来是要追上,但他却逃进了森林,森林太大,我们人手不足,结果……”   韩之奇在向韦莲禀报,旁边李重润却勃然大怒,眼中杀机迸射,这里可是内殿,是母亲的起居之所,韩之奇竟然没有禀报就直接闯入,李重润早就听到一些关于母亲的流言蜚语,只因为他住在宫外,这件事情也只能是传闻。   今天是因为有特殊情况他才出现在母亲的内宫,不料他却发现了这个细节,这个韩之奇竟然敢随意闯入母亲的内宫,这真的只是偶然吗?   正是今天这个不经意的细节,使李重润意识到那些传闻并非没有依据,此时他心中充满深深的耻辱。   “重润,你觉得现在该如何应对?”韦莲回头问李重润道。   李重润及时掩饰住了心中的仇恨,他低下头小声道:“回禀母亲,孩儿建议及时封锁房州各个官道出口,就算江信恩逃得性命也无法离开房州。”   “这个建议不错!”   韦莲赞许地点点头,又对李重润道:“你立刻去一趟州衙和房陵县衙,就是王宫失窃,让官府全力协助追查江信恩!”   “孩儿这就去。”   李重润冷冷看了一眼韩之奇,快步离去了,韦莲心烦意乱,她没有注意到儿子眼中看韩之奇时的仇恨。   韩之奇感觉到韦莲心中的烦恼,便低声安慰她道:“王妃,江恩信逃入森林未必能活着出来,森林内猛兽出没,卑职觉得他凶多吉少,其实也不必太担心。”   韦莲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她想了想,又对韩之奇道:“虽是这么说,但还是不能大意,你继续率领手下去搜寻江恩信,一旦他逃出森林,务必要将他抓住!”   ……   房州四面皆山,地势高危,境内山川纵横,分布着一个个破碎的盆地,成为房州人世代耕种居住之地。   房州主要有三条官道通往外州,一条是北道,又叫堵水道,通过堵水河谷通往北方汉水,其次是西道,也就是著名的上庸道,向西前往汉中和巴蜀,再次便是东道,也叫筑水道,通过筑水河谷前往襄州。   这三条官道北面因为有汉水和武当山阻隔,地势崎岖陡峭,行路艰难,一般骡马商队并不太走这条路,而上庸道是通往汉中和巴蜀,对于中原绕道太多,也只利于西行的商队。   惟有东道,地势稍微平坦,有利于商队进出,又是通往繁华的中原地区,因此东道也就成了进出房州最重要的官道。   在房州最东面有一座小镇,叫做龟山镇,因附近一座大山外形酷似乌龟而得名,清澈宽阔的筑水从西而来,横贯小镇,向东北方向流去,在五十里外的谷城县注入汉水。   在龟镇最东面的官道旁有一座茶棚,是小镇一座大户人家所开,专供往来行人歇脚打尖,一年四季客人不断,生意倒也兴隆,茶棚掌柜姓刘,是大户人家的远房亲戚,年约四十余岁,能说会道,非常精明能干,带着三名伙计负责打理茶棚。   这天下午,一支十余人的队伍从东面官道骑马缓缓而来,刘掌柜老远便看见了这支队伍,他见多识广,觉得这支队伍应该是官府中人。   这两天龟山镇风声鹤唳,房州官府和庐陵王宫的人在抓一名盗贼,弄得小镇人心惶惶,夜晚家家关门闭户,都不敢出门,也多少影响到了茶棚的生意。   刘掌柜并不希望这支队伍来他的茶棚休息吃饭,他不想和官府中人打交道,但很多事情往往和人们的期望相反,这支队伍看见了茶棚,便离开官道向茶棚走来。   “掌柜的,有茶饭没有?”队伍最前面一人大喊道。   刘掌柜听出他们是京城口音,心中一阵发憷,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有!有!有茶有饭,欢迎各位来小店休息。”   刘掌柜连忙吩咐伙计替他们牵马,将马匹拴在茶棚外的马桩上,他亲自将一行人迎进了茶棚。   这一行人共有十三人,正是由孙礼率领的大理寺调查队,大理寺卿李元素接到武则天的密旨,令他派人去房州调查庐陵王蓄养武士一案,李元素也得知来俊臣也去了房州,事关皇族正统,他实在不想插手此案,但又不得不遵旨,便令大理寺丞孙礼率领十几人赶赴房州。   孙礼从谷城县过来,天不亮就上路,率领手下奔行了大半天,着实也疲惫了,他坐下喝了口茶问刘掌柜道:“离这里最近的县城应该是永清吧!”   “正是!沿着官道西走,过了龟山镇,再走十里就到了,如果想找客栈,龟山镇也有。”   “从这里到房陵县还有多远?”   “那就要走几天了,至少两百里吧!”   孙礼眉头一皱,居然还要走两百里,他沉思片刻又问道:“听说今年房州大旱,我感觉好像没有那么严重吧!”   刘掌柜呵呵一笑,“那是去年的事情,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就是上庸地区和南部山区有旱情,今年冬天下了几场大雪,旱情早已经缓解了。”   “据说还有不少灾民逃难到房陵?”   “这个……我不太清楚。”   刘掌柜深知祸从口出的道理,他不想多说,转身进了屋子,不多时便端出一盘盘野味和山笋,又抱出一坛土酒,大理寺众士兵纷纷倒酒吃肉,谈笑风声。   孙礼刚要端起一碗酒,只听‘砰!’一声,一支箭呼啸而至,正射中酒碗,将酒碗射得粉碎,紧接着不远处的竹林内又射出数十支箭,几名大理寺士兵躲闪不及,纷纷中箭,惨叫着摔倒在地。   突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的人,孙礼率先反应过来,他大吼一声,一脚踢翻桌子,藏在桌子后面,顺手从旁边的行囊中抽出长剑。   “蹲下!快蹲下!”孙礼回头大喊。   这时,其余士兵们都已反应过来,他们和孙礼一样,踢翻桌子,藏身在桌子背后,刘掌柜吓得两腿发抖,转身便逃,却被一箭射中后背,惨叫一声扑地,眼看活不成了。   孙礼心中恼怒之极,刚到房州就遭遇袭击,这是何人所为?通过桌子的缝隙,他看见竹林里有数十名黑影,距离他们只有三四十步远,他们不断放箭,压得孙礼和其他手下都抬不起头。   不知过了多久,茶棚内渐渐平静下来,竹林内的黑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孙礼估计对方已经撤走,他立刻奔到几名被射中的手下面前,两名手下已经阵亡,还有两人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快过来救人!”   孙礼大喊一声,其余手下纷纷奔了过来,给受伤的同伴包扎箭伤,孙礼心中愤懑难当,他带领几名手下向竹林内冲去,此时,竹林内伏击他们的人已经撤走,只见满地的脚印和十几支遗落的箭矢。   孙礼拾起一支弩,这支弩是标准的角弩,属于唐军的装备,袭击他们的箭矢就是用这种军弩射出,这会是谁干的?   “使君,这里有一面铜牌!”   一名士兵从满地的竹叶中发现了一块亮闪闪的铜牌,孙礼上前接过铜牌,托在掌心细看,只见铜牌做工十分精湛,线条柔和,造型古朴,正面是一对刀剑相交,背面刻着三个凸起的阳文篆字:‘兴唐会’,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丁三十一’,似乎是持牌人的号码。   这块铜牌令孙礼倒吸一口冷气,‘兴唐会’是十几年前徐敬业等一群贬黜扬州的官员为反对当今皇帝而建立的秘密组织,这个兴唐会早已随着李敬业造反失败而烟消云散,没想到竟然又在房州出现了。   孙礼对这次来房州的任务本来就知之不详,而现在他手下被带军弩的黑衣人伏击,兴唐会号牌出现在房州,他开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不管是真是假,他都不敢隐瞒,必须立刻向上禀报。   孙礼当即写了一封信,命两名手下带着信和证据火速返回洛阳大理寺汇报,此时他的手下还有六人,再加两名重伤者,他们又该何去何从?孙礼沉思片刻,对众人道:“收拾东西,立刻赶去永清县!”   众人迅速收拾了行装,又将两名中箭阵亡的同伴埋葬在竹林内,纷纷上马向永清县赶去,除了求助当地官府,孙礼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第218章 初闻兴唐      永清县是一座小县,不过武唐时代的小县却不可小觑,即使是房州这样的地势封闭的州郡,也有数量众多的人口,黄昏时分,孙礼一行在县城内一家大客栈内落了脚,他随即派手下拿公文去找县令。   永清县县令叫做韩行礼,年约四十余岁,金州人,三年前考中进士,出任永清县丞,年初才刚刚升为县令。   这两天他为抓捕偷窃了庐陵王宫的大盗而伤脑筋,盗贼是向东逃窜,迟早会进入永清县境内,抓住了盗贼固然有奖,可若被盗贼逃走,他也很难向王爷交代。   但韩行礼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今天下午,龟山镇发生了命案,三死两伤,其中两名死者和两名伤者竟然是大理寺在房州办案的官员,大理寺官员来永清县做什么?上面竟然没有给自己事先打招呼,正是这种违反官场惯例的举动让韩行礼陷入一种莫名的惶恐之中。   韩行礼带领县尉匆匆赶到客栈,他们却意外发现客栈内布满了身披皮甲的武士,这让韩行礼和张县尉十分惊讶,很明显,这些武士的装束不是大理寺士兵,内穿黑袍,黑袍镶着银边,他们竟不知道这是哪里的武士?   内卫士兵的装束确实与众不同,很多京城人都不熟悉,更不用说一般地方州县了,他们正是李臻率领的内卫武士,他们赶到房州的时机非常巧,正好就在大理寺官员遭遇伏击后不久,他们也经过了龟山镇。   李臻已经看到了茶棚的血案,从伙计口中,他猜到遭袭之人一定是大理寺的人,李臻率领手下急急追赶,就在孙礼刚在客栈住下,内卫武士们也赶到了永清县城。   房间里,李臻仔细地端详‘兴唐会’的铜牌,他也听说过兴唐会,当年睿宗李旦被废,眼看武则天篡位在即,李敬业和兄弟李敬猷、给事中唐之奇、长安主薄骆宾王、詹事司直杜求仁、御史魏思温等一批官员在扬州密谋起事,成立了兴唐会,主旨是推翻武氏,光复李唐。   但兴唐会早已随着起事被镇压而烟消云散,十几年来,从未听说还有残余势力存在,当然,即使有残余势力也未必被外人所知。   尽管李臻第一个反应就是有人造假栽赃给庐陵王李旦,袭击大理寺的官员无非是想吸引武则天的注意,但李臻也隐隐怀疑这件事未必是空穴来风,他师父骆宾王已出家为僧,这么多年来还念念不忘推翻武氏、光复李唐,更不用说其他忠心于李氏的势力,甚至李氏皇族本身。   上官婉儿给他的任务很简单,弄清事实真相,帮助李显摆脱这次危机,能够清除诬告,还李显一个清白固然最好,但万一李显真和反武则天势力有勾结,恐怕连他自己也会陷进去。   他又联想到李重润连夜赶回房州,李臻怀疑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有人诬告李显,这里面很可能另有玄机,所以李臻在反复考虑后,觉得此事还是不要急于站队,等把情况彻底弄清楚再说。   “李统领觉得这面铜牌是假的吗?”孙礼小心翼翼地问道。   “难说!”   李臻将铜牌放在桌上,冷笑道:“一般人不会轻易将这种重要的身份证明遗失,看起来很像故意栽赃,不过我们也不能仅仅凭借自己的想象就仓促下结论。”   孙礼半晌才小声道:“统领听说过一个说法吗?”   “你知道我来洛阳其实没有多久,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你直接告诉我,什么说法?”   孙礼吞吞吐吐道:“关于……兴唐会,据说这个组织……还存在。”   李臻顿时有兴趣了,他连忙道:“你继续说,还有什么?”   孙礼想了想道:“上次查那件断潭女尸案时,我翻了不少事关皇族的卷宗,其中李孝逸的案子里就有一条罪状,藏匿兴唐会的李氏余孽,另外七年前越王李贞起兵一案中,李贞和诸王的反武盟誓中也多次提到兴唐会,所以朝中很多大臣都相信,兴唐会其实还一直秘密存在着。”   这倒出乎李臻的意料,他觉得情况开始变得复杂了,他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到底该从何着手呢?   孙礼也意识到问题严重,他不安地问道:“我已经写信回京城汇报,是不是……太急切了?”   他觉得自己不该那么仓促写信汇报,早知道李臻会随后赶来,他就应该再等一等,和李臻商量一下再说。   他又连忙道:“不过我在报告中没有提到兴唐会铜牌之事,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敢轻易上报。”   “孙兄做得很对!”   李臻赞许地笑道:“其实大理寺官员遭遇不明凶手袭击,孙兄确实应该及时向上汇报,而且还应该联系当地官府,责令他们追查凶手,这才是正常的官方调查,至于凶手的真实身份,我们自然会进一步调查,秘密向上汇报。”   孙礼有点听懂李臻的意思了,李臻是在告诉他,大理寺在明,内卫在暗。   就在这时,一名手下在门口禀报道:“启禀寺丞,当地县令和县尉求见!”   李臻立刻道:“孙兄见他们吧!我先回避一下。”   停一下,李臻又笑道:“不妨建议他们立刻向州衙汇报。”   ……   不多时,一名大理寺武士将县令韩行礼和张县尉领进了房间,永清县县令是从七品官,而大理寺丞是从六品官,官阶要高他一等,并且京官的地位要高于地方官,韩行礼和张县尉两人上前躬身施礼,“下官参加孙寺丞!”   “两位县君请坐!”   孙礼很客气地请二人坐下,又让手下给他们上茶,韩行礼哪有心思喝茶,急忙问道:“听说孙寺丞在龟山镇遭遇袭击,能否把具体情况告诉下官?”   孙礼点点头,便将他们在龟山镇遭到袭击过程详细说了一遍,又命手下把现场找到的弩箭呈上来,张县尉立刻上前仔细查看这支军弩,军弩严禁在民间流通,只能来自军队或者地方州兵,而且每支军弩的弩机上都刻有编号,从编号上可以找出它的来源。   张县尉脸色立刻有点不自然起来,他低声对韩行礼道:“这支军弩是来自房州州兵。”   韩行礼脸色也暗暗一变,房州约有一千多名地方州兵,由州衙直接掌控,分别驻防在各县,负责管理城门的开启和关闭,永清县也有两百名驻军,如果这支军弩确实是来自州军,那极可能就是从永清县的驻军流出,会不会由此牵连到自己?   韩行礼心中紧张地怦怦直跳,又连忙道:“这支军弩或许是对方为了栽赃才故意丢弃在现场,孙寺丞切不可直接把它当做证据。”   “这个我心里明白,我请韩县令来,就是想问一问县令,最近县内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事情发生?比如一群来历不明的人,再比如发生了什么重大案件?”孙礼目光锐利地注视着韩行礼。   韩行礼嘴唇哆嗦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张县尉,张县尉向他点点头,意思是让他不要隐瞒,免得惹祸上身,韩行礼想想也对,那件事已经传来,大理寺的人迟早会知道,如果自己刻意隐瞒,反而会让这个孙礼怀疑。   不过韩行礼毕竟是官场中人,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直接说,他迟疑一下,便含蓄地问道:“不知道孙寺丞来房州,是有什么重大案件吗?”   孙礼微微一笑,“我是为去年房陵那桩毁颜断肢案而来,你们二人应该还有印象吧!”   两人顿时恍然,原来是为那桩案子,去年房陵县一座放弃的民房内发现二十具年轻男子的尸体,每个人的容颜都被毁掉,而且四肢被砍断,这桩案子轰动房州,但房州官府查了几个月都没有线索,最后不得不上报给朝廷,没想到时隔大半年,大理寺开始核查此案了。   韩行礼连忙道:“最近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群出现,不过确实有一桩案子。”   “哦?什么案子?”孙礼好奇地问道。   “是庐陵王宫被一名独行大盗所窃,听说盗走了不少重要的财物,房州上下都在协助王宫查找这名大盗,很可能此人已经进了永清县境内。”   “原来如此,那别的还有什么案子?”   “别的就暂时没有了。”   孙礼点点头道:“我们在龟山镇伏击之事,我已经上报李寺卿了,恐怕不久就会有朝廷牒文下达,我建议韩县令也要立刻向上汇报,如果有可能,最好能够在房州全境搜查这群胆大包天的凶手。”   韩行礼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下官这就向州衙汇报,另外张县尉会在全县排查可疑之人,争取得到一点线索。”   两人随即起身告辞而去,韩行礼和张县尉刚走,李臻便从里屋走了出来,笑道:“我对这件王宫失窃案倒颇感兴趣,说不定这个被通缉的大盗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孙礼对这次来房州的具体任务还是有点懵懵懂懂,只知道让他查庐陵王是否有造反的嫌疑,可怎么查?从何入手?他都一无所知,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李臻的身上。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臻笑了笑,“孙兄不是要查三年前的那桩毁颜断肢案吗?我建议大理寺不妨就继续查这件案子,我在暗处另外行动。”   这时,孙礼又吞吞吐吐地提出了自己的另一个要求,“我的人手恐怕不足——”   李臻想了想说:“我还有一个校尉率领十几名弟兄在房陵,我可以让他们暂时协助大理寺办案。”      第219章 暗中保护      庐陵王宫内殿,李显和平常一样在房间里读诵经文,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天晚上都要念诵经文为母亲祈福,从金刚经到大云经,他基本上都烂熟于心,尤其今年以来,母亲对他约束已渐渐放宽,他深感是自己念诵经文的缘故,使他心中更加虔诚。   李显今年正好四十岁,但长期的放逐生涯使他略显苍老,两鬓已现斑白之色,脸上的肉也开始松弛,垂挂在两腮,身体明显发福,体力也大不如从前,不过他的眼睛依旧十分清朗,并没有因为被废除帝位而充满怨色。   李显从小就在他母亲的淫威下战战兢兢生活,他亲眼目睹自己兄长因反抗而被母亲处死,渐渐形成了他懦弱三从的性格,少时从母,年长从妻,老时从女,事实上他对小女儿李裹儿也十分害怕,每次女儿发脾气,他都小心翼翼顺从她,也慢慢养成了女儿骄横的性格。   李显今晚的诵经刚刚结束,正在房间里收拾起佛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妻子韦氏慢慢走了进来。   “妾身没有打扰夫君吗?”韦莲柔声问道。   尽管韦莲在生理上极为厌恶变得十分无能的丈夫,不准他再碰自己的身体,不过礼节上她依然很尊重丈夫,在外人看来他们依旧夫唱妇随,相敬如宾,十分和睦,但究竟如何,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心知肚明。   李显对妻子始终怀着一份深深的歉疚,妻子的父亲因他的鲁莽而死,家族也因为他而深受打击,另外,他妻子原本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却跟着他被贬黜到了均州和房州,这一贬就是十一年,使他心中对妻子充满了愧疚。   李显笑道:“我已经诵经结束了,王妃有什么事找我吗?”   韦莲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她坐在丈夫对面,压低声音问道:“你告诉我实话,兴唐会到底有没有来房州?”   李显一怔,“贤妻这是何意?”   韦莲当然知道丈夫从来不闻不问外面之事,一般都是自己和长子李重润负责和外界接触,她不应该来问丈夫,但今天她得到消息实在令她深为震撼,竟然有人在永清县伏击大理寺官员。   不仅是伏击之事,而且大理寺官员忽然出现在房州,也让她十分吃惊,如果只是这一件事倒也罢了,她又得到消息,御史中丞来俊臣出现在上庸,这一连串的消息着实令韦莲惊恐不安,再联系到儿子带来的消息以及江恩信逃亡,种种迹象表明,有人要对他们下手了。   韦莲再也坐不住,只能来找丈夫商议对策,她心急如焚对丈夫道:“我们得到消息,来俊臣出现在上庸,大理寺的官员出现永清,还有人打着兴唐会的名义伏击大理寺官员,据说杀死了两人,你难道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吗?”   李显只是性格懦弱,但他并不愚蠢,他很清楚地听明白了妻子所说的危险,他心中一惊,“兴唐会来房州了吗?”   “我就是在问你呢!他们有没有和你或者大郎联系过?”   李显慌忙摇头,“没有!”   韦莲稍稍松了口气,她想了想,又目光犀利地注视着丈夫问道:“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要说实话。”   “没有!”   李显也有点慌了,又急忙问道:“是有人在母亲面前弹劾我吗?”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这些人来得很突然,尤其来俊臣亲自来房州,必然是有什么大案要发生了。”   韦莲从骨子里畏惧来俊臣的心狠手辣,她当然知道来俊臣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如果是查房州的官员,最多派个监察御史就行了,而来俊臣亲自到来,只能说明,他是为自己和丈夫而来。   “夫君能不能给上官婉儿写一封信——”   沉思片刻,韦莲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她的建议,他们必须要有人援助才行,她知道上官婉儿对自己丈夫不错,只要丈夫开口,上官婉儿一定会帮他们。   李显没有说话,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我们又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事,就让来俊臣来查好了,我觉得不用写信给上官婉儿,我们就顺其自然!”   “这是什么混帐话!”   韦莲恶狠狠地骂了丈夫一句,心急火燎道:“来俊臣是什么人?这些年他无中生有,诬陷重臣之事还做得少吗?他既然来查我们,就算我们没有做什么事,他也会编出事情来诬陷我们,况且江恩信偷走你那么多书信,他如果说那些书信是你勾结其他皇族的罪证,你怎么办?还有前两年我们招募那些武士,若被他们查出来,图谋造反的罪名就坐定了,你我都将死无丧身之地!”   事实上,招募武士和李显一点关系都没有,是韦氏令她的两个侄子韦播和韦颂在暗中所为,她把李显也拉进来,就是想逼李显写信向上官婉儿求救,李显无奈,只得叹口气答应了,“好吧!我写一封信试试看。”   ……   韦莲从丈夫那里出来,侍女向她禀报道:“两位韦公子都到了,在侧殿等候王妃!”   韦莲点点头,快步来到了侧殿,她的两个侄子韦播和韦颂已经等候多时了,这些年韦莲虽然和丈夫一起被困在房州,但她并不像丈夫那样整天拜佛念经,而是积极地为丈夫东山再起做准备。   除了用长子去联系皇族外,她主要是依靠娘家人,韦氏家族在长安为她积蓄财力,招募武士,两个侄子韦播和韦颂便在房州听她的直接安排。   韦播和韦颂正在偏殿里议论着什么,见姑姑到来,两人连忙起身施礼,“侄儿参见姑母!”   韦莲坐下,一名侍女给她上了茶,她端起茶喝了一口,又问道:“我给你们的信,你们都看了吧!”   韦播上前一步道:“关于大理寺官员被刺一案,确实很蹊跷,据我们所知,当时永清县并没有什么可疑之人,我们怀疑是襄州有人过来下手,然后立刻撤回襄州,毕竟龟山镇距离襄州很近。”   “让你们两人做成一点事情都是那么难,去年兴唐会在房州出现是怎么回事,你们查到了吗?还有来俊臣为什么来房州,他究竟要查什么,你们了解到了吗?”   兄弟二人悄悄对视一眼,都低下了头,韦莲叹了口气,又道:“好吧!既然你们查不出什么,那就赶紧离开房州,把所有人都带走。”   “等一等!”   韦莲还是觉得不妥,若这两人走了,她就无人可用了,让他们兄弟二人留在房州,也是她对付来俊臣的一支力量。   不等二人回应,她又改变了主意,“你们暂时还是不要走,就呆在房陵,随时听我的命令,另外,你们再想办法打听一下,大理寺和来俊臣究竟来房州做什么?”   就在这时,长子李重润匆匆走了进来,在母亲耳边低语几句,韦莲顿时一阵惊喜,“人在哪里?”   “人在孩儿府中。”   韦莲沉思片刻道:“我现在就和你过去。”   ……   曾经是皇太子的李重润早已被贬为庶民,虽然他长期跟随父母住在一起,但前年他娶妻成家后,便搬出了庐陵王宫,在县城北门附近修建了自己的府宅,尽管已独立开府,但他每天依然要进王宫向父母问安。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大街上冷冷清清,很少看见行人,一辆马车在十几名骑马武士的护卫下直接驶入了李重润的府宅,绕过了照壁,在院子里停下,李重润上前开了车门,两名侍女扶着王妃韦莲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房州毕竟不是洛阳,在十几年的流放岁月中,韦莲还是比较自由,可以随意出入王宫,不过这段时间风声鹤唳,韦莲也比较小心了,尽量小心翼翼,她可不想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李重润的妻子柴氏迎了出来,陪同韦莲向内堂走去,柴氏所在家族是房州第一名门望族,家资巨万,才俊辈出,韦莲正是看中这一点,才决定和柴氏联姻,使长子得到柴氏家族的支持。   后堂内,两名女子正耐心地在堂上等候,为首女子是一名三十余岁的女道士,身穿杏黄色道袍,手执一柄拂尘,正是上清楼首领谢影,她此来房州,是奉上官婉儿之令给韦莲送一封密信。   谢影正坐在堂上不慌不忙地喝茶等候,在她身后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女子,她名叫苏越,原是公孙大娘的三徒弟,在公孙大娘所有徒弟中,她的武艺最为高强,尤其剑法神鬼莫测。   苏越也是上清楼的重要骨干,上官婉儿在陕县遇刺后,谢影便安排苏越为上官婉儿的贴身护卫。   苏越虽是女儿身,长得却颇似男人,四肢健壮有力,脸庞宽大,一对眉毛又粗又浓,腰间佩一柄长剑,她身着男装,看起来就像一个威风凛凛的侍卫。   这时,堂下传来一阵环佩声响,几名女子簇拥着王妃韦莲快步走上内堂,李重润则跟在身后,上官婉儿安排谢影来见李重润,而不是直接去找韦莲,这里面也颇为微妙之处,上官婉儿是希望李重润能发挥作用,而不是完全由韦氏做主。   只不过李重润知道事关重大,他不能越过母亲擅自行动,还是决定禀报母亲,由母亲来做决定,韦氏当然也心知肚明,她知道上官婉儿是在提醒她,不要把李氏甩开,否则她将得不到支持。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韦莲便没有把两个侄儿带来,也没有让上官婉儿派来之人去王宫,而是她屈尊来儿子的府上,这样一来,李重润自然也就进入了决策圈。   谢影认识韦氏,她连忙起身上前行一礼,“谢影参见韦王妃!”   “原来是谢道姑!”   韦莲也认识谢影,知道她和上官婉儿非同寻常的关系,便上前拉着她的手轻声笑道:“贤妹,我们快八年没见了吧!”      第220章 追查疑案      李重润的脸有点红,跟在母亲身后低头不语,以母亲曾经为皇后的身份,竟然称呼谢影为贤妹,这已不仅仅是一种礼贤下士了,它暴露出了母亲内心的焦虑惶恐,以及对得到上官婉儿支持的渴望。   谢影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她微微欠身笑道:“多谢王妃还记得谢影,此次前来,我是奉上官舍人的命令有重要情报告诉王妃。”   韦莲点了点头,她又看了一眼谢影身后的苏越,忽然认出这个身材魁梧的侍卫竟然是个女人,她不由愕然问道:“这位是——”   “她是上官舍人的贴身女侍卫,上官舍人担心有人会对王爷和王妃不利,便让苏姑娘前来来保护王爷和王妃。”   谢影给苏越使个眼色,苏越连忙上前躬身施礼,“参见王妃!”   “多谢上官舍人美意,也辛苦苏姑娘了。”   韦莲嘴上说着客气话,但心中却着实不安,究竟是谁想对自己和丈夫不利?她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焦虑,急问谢影道:“贤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谢影微微叹息一声说:“事情很复杂,千头万绪,不过我可以用最简洁的话说清问题,王妃请坐下细谈。”   韦莲点点头坐了下来,李重润则站在她的身后,谢影坐下这才缓缓道:“这次房州出事并非偶然,有人很早就开始布局,说到底还是皇位之争。”   韦莲立刻想到了江恩信,看来江恩信此时逃走并非偶然,她心中暗暗懊悔,为什么不及时将他抓捕呢?   韦莲沉吟片刻道:“贤妹说的皇位之争,是指李武之争吧!”   “从目前情况来是这样,武承嗣被流放,武三思一家独大,眼看东宫太子空缺,他焉能没有想法?目前对他最大的威胁依然是李氏,尤其是庐陵王这样的正统嫡嗣,今年以来,圣上渐渐放宽了对李氏的高压策略,武三思为了能入主东宫,对李氏的威胁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所以对庐陵王下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韦莲站起身,负手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难道来俊臣已经是武三思的人?”   谢影抿紧嘴唇,表情十分严肃,“来俊臣一向阴狠毒辣,从不会轻易依附任何一系,不过从我们得到的情报,他很可能和武三思达成了某种交易,这次他来者不善。”   “他为什么而来!”韦莲停了一下,“我是说,他来房州到底要查什么?”   “我听舍人说,有人向圣上告了密状,说庐陵王从灾民中招募壮丁,私建军队,来俊臣以及大理寺都是来查这件事。”   韦莲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谢影察言观色,看出了韦王妃心中的惧怕,她心中暗暗吃惊,难道此事并不是捕风捉影,真有其事吗?   李重润也忧心忡忡,虽然他并知情,但他从韦播那里多少听到一点消息,似乎韦家从去年的灾民中招了不少人,他忍不住问道:“这次你们带来多少人?”   谢影淡淡笑道:“我带来的人不多,主要负责在暗中传递情报,但上官舍人却有应对之策,内卫李副统领也率领数十人赶到了房州,他便是来帮助你们的主力。”   韦莲俨如在绝望中又看了一线希望,她连忙回头问长子,“这个李统领就是你说的那个李臻?”   李重润点点头,“孩子说的就是他!”   “他现在在哪里?”韦莲又问顾影道。   “他比我先出发一步,不过他们走的是东线,现在应该已经在房州,要么在永清县,要么就房陵县,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这时,李重润又补充道:“回禀母亲,今天杨刺史告诉孩儿,永清县令发现还有另一批人和大理寺官员在一起,他们服饰不像是大理寺的人,极可能就是内卫。”   韦莲沉默片刻,她已经意识到,这次危机光凭韦氏的力量是不可能成功应对,必须要让长子甚至丈夫也参与进来,上官婉儿也才会全力支持他们,想到这,她便对长子道:“这样吧!就由你负责和内卫以及大理寺的官员联系,有什么事可及时向我禀报。”   李重润心中大喜,“孩儿遵令!”   韦莲又取出一面金牌递给李重润,“凭这面金牌可以调动王宫侍卫,同时也可以让韦播和韦颂协助你,你有什么不明白之事,尽管去问他们,我会给他们打招呼,让他们全力配合你。”   “请母亲放心,孩儿会全力以赴!”李重润欣然接过了母亲的金牌。   谢影暗暗点头,这个韦王妃果然是聪明人,明白上官舍人的意思,及时将权力放给儿子,她又对韦李莲道:“我会留下来协助长公子,另外,王妃有什么吩咐,可以让苏姑娘来通知我!”   苏越上前向韦王妃行了一礼,韦莲点点头,“既然如此,苏姑娘可跟我一同回去。”   她转身向外走去,苏越跟随着她也快步离开了内堂,返回王宫,直到韦莲走远,谢影这才眉头一皱,问李重润道:“长公子请告诉我实话,你们到底有没有在灾民中招募青壮,暗中训练?”   李重润轻轻叹了口气,“我听说去年确实有人在灾民中招募青壮,至于是不是我母亲所为,我也不太清楚,这件事必须要问韦播,以前他不肯告诉我,这次有了母亲的金牌,或许他会透露一点消息,明天我就去找他问清情况。”   谢影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们分头行动,我去找李臻,一起商量应对之策。”   ……   李臻率领数十名内卫手下在次日中午抵达了房陵县白水镇,白水镇位于县城南面约十五里处,是一座有三百余户人家大镇,小镇正好位于交通要道上,商业发达,一条长三百步的主街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数十家店铺。   这次李臻一行并没有住客栈,他先前派来的内卫手下在小镇上租赁了一栋大宅,可以容纳百人居住,李臻率领手下住进了这座大宅内。   李臻和手下们刚刚住下,校尉吕晋便匆匆赶来参见,吕晋是一个月前被李臻派来房州,也是上官婉儿的意思,先派人来收集房州的情报,那时上官婉儿便已经从上清楼得到秘密情报,武三思可能会对房州下手了。   房间里,除了李臻和校尉赵秋娘外,穿了一身男装的狄燕也坐在李臻身旁,吕晋喝了口热茶,对李臻道:“前天统领让卑职调查兴唐会一事,其实卑职倒有点线索。”   “有什么线索,你说说看!”李臻对房州出现的兴唐会感兴趣,倒并不完全是因为兴唐会伏击了大理寺官员一行,更重要是他本身对这个秘密组织感兴趣。   “听说在去年夏天,兴唐会就在房州出现了一次,当时房陵县发生了一起很离奇的大案……”   李臻心中一动,接口问道:“可是毁颜断肢案?”   “正是这件案子,统领也知道?”   “我只是有所耳闻,你继续说!”   “当时在一座民宅内发现了二十具年轻男子的尸骸,成为轰动房陵的大案,房州刺史杨承靖足足调查了一个月,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据说上报给了朝廷。”   “这个案子和兴唐会有什么关系?”旁边赵秋娘问道。   吕晋微微欠身道:“我本来对这个案子不感兴趣,但无意中听说发现尸体的民房成为禁地,不准任何人靠近,我才有了兴趣,我后来买通了当时一名验尸的仵作,他告诉我,这二十具尸体都身无寸缕,没有任何物品,但他们在一具尸体的口中找到一块铜牌,上面刻有‘兴唐会’三个字,我才意识到这桩案子非同寻常。”   李臻心中暗暗奇怪,如果真的发现‘兴唐会’铜牌,一旦报到朝廷,早就该全力督办了,但似乎这桩案子并不被重视,孙礼他们前来房州,也只是把这桩案子作为来房州的借口,李臻隐隐猜到,可能这桩案子被人刻意压住了,所以才没有引起朝廷重视。   再想到竹林内捡到的‘兴唐会’铜牌,难道孙礼他们被伏击,其实是和这桩案子有关?对方真以为他们是来查这件案子。   李臻顿时对这桩案子感兴趣了,又问道:“这个仵作现在在哪里?”   “回禀统领,卑职已经将他保护起来,统领要见他吗?”   李臻点点头,“你不妨带他来见我,最好现在就去。”   吕晋立刻告辞赶回了县城,这时狄燕问道:“你为什么不把这个案子交给孙礼去做?却要自己调查。”   李臻笑了笑道:“我觉得这个案子背后可能隐藏着什么秘密,而且我怀疑就是当地官府压住了真相,没有把关键的信息向上汇报,比如兴唐会之类,所以孙礼来查这个案子,也只是走走场面,官府不会告诉他真相,不如我在暗中先调查一下,说不定能发现很多有趣的真相。”   “统领觉得会是什么真相呢?”赵秋娘接口笑问道。   “我也一时说不清楚,不过……我有一种直觉,圣上命令来俊臣细查的东西,恐怕就是兴唐会。”   “可是来俊臣明明是先出发,他却走了巴蜀道,比我们晚到房陵,据说他现在还在上庸,这是为什么?”   李臻负手来回走了几步,他注视着屋顶道:“我认为……这是来俊臣的瞒天过海之计,他让人打着他的旗号停留在上庸,但我怀疑他其实已经到了房陵,他和我们一样躲在暗处。”      第221章 漏洞百出      半个时辰后,吕晋带着一名三十余岁的瘦小男子走上大堂,他事先已知道李臻身份,跪下行礼道:“小人张微叩见李统领。”   “你就是州衙的仵作?”李臻笑问道。   “小人其实是县衙的仵作,州衙仵作是老刘和老洪,他们二人去年中了尸毒,都已经死了。”   “县衙的仵作?”   李臻眉头一皱,他似乎想到什么,立刻追问道:“那桩案子一共有几个验尸的仵作?”   “当时一共有三名仵作进去验尸,实际上是四人,当时是夏天,老赵身体不好,实在受不了里面的尸臭气,就让我替他进去验尸。”   “那个仵作老赵,还在吗?”   “他回襄州老家了,后来也没有了消息。”   “那还有谁知道你进去验过尸?”李臻继续追问道。   “还有我们县尉知道,他再三嘱咐我不要说出去。”   这时,李臻已经明白过来了,三名验尸的仵作其实都已经被灭口,这个张微是县里的仵作,临时被替换,所以上面不知情,侥幸活下来,这也证实了他的猜测,这桩案子是被州衙篡改,但县衙却暗中保住了这个仵作,或许是想留个证据,更有可能是州县两级官府暗中不合。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仵作磕了一个头道:“启禀李统领,虽然我做了二十年仵作,但当时的情形连我觉得非常可怕,天又很热,地窖堆了二十具尸体,简直就是……”   他话没有说完,狄燕捂着嘴跑了出去,李臻也拦住了他的话头,“你不要描述了,我来问你,死去之人都很年轻健壮吗?”   “是!都是极为壮实之人,看他们的手,虎口老茧很厚,应该都是练武之人。”   “不对啊!”   赵秋娘听出了蹊跷,便问:“不是说,死者都被毁容,而且没有四肢吗?你又从哪里看到的手?”   仵作叹口气道:“毁容倒是真的,但断肢没有那么严重,我听说最后的报告是四肢皆断,可我们看到的,只是左臂全部砍掉,其他右手和双脚都完好无损。”   李臻和赵秋娘对望一眼,都有点明白了,这恐怕是州衙为了掩人耳目,才故意将手脚全部砍掉,说明杨刺史已经查出什么了,而且他想隐瞒住这个秘密。   “那块铜牌又怎么回事?”   “那是老刘最后发现的,我们搬尸体去掩埋时,从一名死者口中落下一块铜牌,因为我们都不识字,就把它交上去了,后来我听老刘说,有人认出上面的字,叫做兴唐会。”   李臻取出兴唐会铜牌,递给他,“和这块铜牌一样吧!”   仵作仔细看了看,连连点头,“是!就和它一模一样,也是刻有刀剑。”   李臻又问了一些其他情报,便让吕晋把仵作带下去了,赵秋娘接过铜牌看了看笑道:“统领觉得那块铜牌是故意放在尸体口中,还是确实是真货?”   “如果是故意留在现场,就不该放在口中,很容易被忽略,我觉得那块铜牌极可能是真的。”   李臻冷笑道:“如果我没有料错,要么那二十名死者是兴唐会的人,要么杀他们的凶手是兴唐会的人,我觉得杨刺史应该猜到这群人的底细了。”   赵秋娘想了想道:“关键就是被斩断的四肢,其实就是为了掩饰左臂,我估计左臂上刻着什么标识,让人一看便知。”   这时,李臻却在想另一件事,既然兴唐会很可能真的存在,那李显会不会知情?   就在这时,一名内卫武士在堂下禀报,“启禀统领,府门外来了一名女道士,她说她姓谢,统领认识她。”   李臻和赵秋娘立刻反应过来,这应该是谢影,李臻连忙迎了出去,只见谢影带着一名手下站在府门外,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谢影怎么会知道他们的驻扎之处,李臻心里也清楚,吕晋写了一份报告给自己,报告中就有这座大宅的地址,他后来把报告转给了上官婉儿。   不过李臻却没有想到,上官婉儿又另外派了谢影来房州,这又是为了什么?李臻心中着实不解。   “谢道姑,别来无恙?”   “多谢关系,我很好,李统领是今天才到吧?”谢影笑眯眯问道。   “我中午刚到。”   这时,李臻忽然认出了谢影身后的随从,尽管此人化了妆,但他的眉眼还是使李臻感到十分熟悉,竟然是李重润,李臻愣了一下,“怎么是你?”   李重润苦笑一声行礼道:“形势危急,请李统领原谅重润冒昧前来!”   “先进去再说吧!”   李臻请他们二人进了府,一直来到内堂,这时狄燕也回到了大堂,正和赵秋娘说着什么,见谢影和李重润进来,两人都站了起来。   “原来狄姑娘也来了。”   谢影对狄燕笑着点点头,又注视着赵秋娘,淡淡道:“秋娘,我们好久没见了。”   “是啊!希望我们今天暂时忘掉过去不愉快之事。”   “彼此!彼此!”   两个女人收回了眼中敌意,都变得十分冷淡,不再理睬对方。   李臻感觉她们两人似乎有宿怨,不过现在不是算账之时,他请大家坐下,便对李重润道:“长公子有什么急事找我?”   “不瞒李统领,前几天王宫出了一件大事,武三思的一名卧底逃掉了。”   李重润便将江恩信逃掉之事,详细地告诉了李臻,李臻顿时急道:“既然知道此人是武三思的卧底,为什么不立刻铲除他,居然还被他跑掉了,这会坏大事。”   李重润叹了口气,“是我母亲没有看清形势,想将计就计利用他传假消息,没想到前天中午他忽然逃脱了,现在事情已发生,后悔也来不及,肯请李统领助我们一臂之力。”   旁边谢影也劝道:“当时是我们在洛阳把情报给了长公子,我们也没有想到数天后情况会突变,否则我们也会建议长公子立刻除掉江恩信,这件事大家都有责任,李统领就不要再追究了。”   尽管江恩信逃跑给他们带来极大的被动,但事情已经发生,再恼火也没有意义,他克制住心中不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这个江恩信在宫中做什么事情,我是说,他可能会掌握什么重要情报?”   李重润吞吞吐吐道:“此人是一名宦官,武艺高强,一直负责保护我父亲安全,我们也不知道他带走了什么情报,我父亲不肯告诉母亲。”   “那我再问你们,你们去年究竟有没有在灾民中招募武士?”   “好像……有这么回事,是我两个表兄韦播和韦颂所为,他们告诉我,招募了一百余人。”   李臻只觉一阵头大,兴唐会、卧底探子、私募武士,庐陵王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既然做了,做周全点也好,竟然漏洞百出,难怪武三思要此时发动,这让他怎么弥补此事?   李重润十分歉疚道:“私募武士我觉得还不算很严重,毕竟那些人不在房州,而且韦氏兄弟也听从了我的劝告,已经暂时离开房陵,即使对方要查,也无从下手,现在最担心就是江恩信,万一他被来俊臣或者武三思的人找到,那麻烦就大了。”   李臻沉思半晌,对赵秋娘道:“烦请赵校尉尽快找到来俊臣的落脚点。”   “卑职这就去!”   赵秋娘起身施一礼,快步出去了,谢影也笑道:“需要我做点什么吗?我带来八名上清楼高手,也可以助统领一臂之力。”   “谢道姑不妨在房陵县探查一下,到底有几支势力进入了房陵县,我怀疑太平公主和武三思的人都出动了。”   谢影点点头,“我来安排手下。”   这时,李臻又对李重润道:“我想和令尊谈一谈,最好回避令堂,你能否安排一下?”   李重润想了想道:“我明天一早会陪同父亲去孝恩寺为天子祈福,要不就在孝恩寺见面。”   ……   次日清晨,一辆马车在十几名侍卫的严密保护之下驶出庐陵王宫,向城南孝恩寺而去,马车内,李显微闭双目,默默地念诵金刚经,在他身后坐着新来的贴身女侍卫苏越,韦莲当然不会让上官婉儿派来女侍卫知道自己隐私,便安排她保护丈夫安全,顶江恩信的空缺。   尽管房州此时已是暗流汹涌,但李显却似乎毫不知觉,他每天的生活很简单,就是祈福和诵经中度过,就连新来的女侍卫,他也不多问一句,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孝恩寺位于南城外十里处,距离白水镇很近,它是五年前专为李显修建的寺院,寺院不大,占地只有十余亩,住着一名主持和二十几名僧人。   寺院平时不对庶民开放,完全由庐陵王宫供奉,当然,房州的达官贵人们也常来这里上香,偶然也会‘无意中’遇到李显。   李显的马车在寺院前缓缓停下,寺院主持弘福大师早已在寺门等候,他迎了上来,合掌施礼笑道:“王爷这么早就过来,辛苦了。”   弘福大师已年过七十,身材高大,目光十分锐利,看起来年轻时也是行武之人,看得出李显对他十分信任,他合掌回一礼,微微笑道:“今天还是和平时一样,我和法师一起为圣上颂经求福。”   “没有问题,王爷请进寺!”   李显撩起袍襕向寺院内走去,这时,弘福大师回头看了一眼李重润,放慢脚步对他低声道:“公子的客人已经在贵客房等候了。”   李重润会意,上前对父亲低声说了几句,李显一怔,“怎么在这里见我?”   “父亲,形势十分不妙,事关父亲安危,还是先见见他吧!孩儿愿为他担保。”   李显瞪了儿子一眼,“这件事若被你母亲知道了,她非狠狠收拾你不可!”   话虽这么说,李显还是答应了儿子的安排,他回头对众侍卫道:“你们在外面等候,有苏侍卫和长公子陪同本王便可。”   侍卫们等候在侍卫,李显则跟着弘福大师快步向后院走去,走进一间小院,只见一名年轻男子在院中沉思踱步,李重润连忙给父亲介绍,“父亲,他就是内卫李统领。”      第222章 暗会李显      李臻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李显,但他已听说过李显的很多传闻,知道他是一个性格懦弱,心地善良之人,也知道他被妻子韦氏牢牢掌控在手中,但不管李显是个怎么无能无用之人,李臻始终相信一点,李显绝不是糊涂之辈,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李臻连忙上前单膝跪下行礼,“微臣李臻,参见殿下!”   “原来你就是李臻,我也久闻大名了。”   李显连忙把李臻搀起,又打量他一下笑道:“重润对你的评价很高,今天一日,果然是仪表人才。”   “多谢殿下夸赞,李臻实在不敢当!”   “我时间不多,我就不要浪费在无聊的话题之上,请进屋细谈!”   “殿下请!”   李臻带着李显和李重润进了房间,这时,狄燕却笑嘻嘻走上前对苏越道:“师姐不认识我了吗?”   “你是……狄小妹?”   苏越终于认出了这个身穿男装的俊俏郎君,惊讶地问道:“师妹怎么会在这里?”   “我跟大师姐一起来房州游玩。”   苏越眉头一皱,现在房州十分凶险,哪里是游玩的时候,她不由埋怨道:“秋娘真是糊涂,她怎么把你带来了,师妹听我的话,快点回去。”   狄燕挽住她的手臂笑道:“师姐不用担心了,我不会有事,再说……我还要帮李统领的忙。”   苏越虽然在上清楼,但她并不知道狄燕和李臻的关系,她很清楚狄小师妹是师父最宠爱的弟子,又是狄相国的女儿,万一她出点什么事,师父怎么向狄相国交代?   她依旧不高兴地责怪道:“你总是这么任性,到处乱跑,李统领是内卫首领,内卫的事情不是你能参与,都是怪大师姐太宠你,我见到她一定要好好说一说。”   狄燕心中暗笑,拉住她问东问西,要央求她交自己剑法,把她留在了院子里。   房间内只有李臻和李显父子二人,李臻也开门见山道:“微臣今天想见殿下,是想问殿下兴唐会之事,事关殿下安危,务必请殿下告诉我实话。”   李显神情十分不自然,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兴唐会之事何等重大,他第一次和李臻见面,怎么可能坦诚相告,连李重润也变了脸色,李臻怎么能问父亲这件事。   李臻当然明白李显不会相信自己,他取出自己的长剑放在桌上,“殿下认识这柄剑吗?”   李显慢慢拾起剑,仔细看了一遍,眼中惊讶之色越来越重,最后他颤抖着声音道:“这……莫非就是我祖父的……定唐剑?”   “正是!”   “你——”   李显抬起头注视着李臻,“你和李敬业是什么关系?”   李臻淡淡笑道:“这柄剑是李敬业兵败后赠给我师父,我师父就是骆宾王,殿下应该知道吧!”   “他……还没有死?”   “我师父逃到敦煌出家为僧了,在敦煌收了我这个徒弟,现在他已回故乡,在离开敦煌时,他把这柄剑给了我,希望我能继承他的大业,殿下,我虽是朝廷内卫副统领,可从不敢忘记师父的教诲。”   李显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他似乎看到了李臻眼中的真诚,当然,李臻这样拥有实权的内卫副统领也是他们极为缺乏的。   李显轻轻点了点头,“你师父也是兴唐会的创始人,我很高兴他还活着,不过李敬业也没有死,他也出家为僧了,刚才你还见到他。”   李臻大吃一惊,难道刚才的弘福大师就是——   这时,身影一闪,弘福大师从侧门走了进来,他一言不发,在小桌前坐下,轻轻抚摸着这柄他曾经无比熟悉长剑,眼中闪烁着喜悦泪光,他低声叹道:“十一年了,终于又听到了故人的消息。”   李臻心中十分震撼,他呆呆望着这个老僧,原来他就是李敬业,十年来,他竟然藏身在房州。   李臻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递给弘福大师,“大师,这是我师父现在的出家之处,他法名忘尘。”   弘福大师收起了纸条,合掌施礼,“多谢李统领告诉贫僧故人之信。”   此时,不仅李臻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连李重润也恍然大悟,原来这个老僧就是李敬业,原来父亲真和兴唐会暗中有往来,原来……   李显轻轻握住儿子的手,笑着向他点点头,“为父也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今天也算是一个机会。”   但不管李显怎么安慰儿子,依然无法消除李重润脸上的震惊表情,他惊讶地看着父亲,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这时,李臻忽然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座孝恩寺就是兴唐会在房州的据点,还有去年那桩震惊房州的毁容断肢案,应该也是兴唐会所为。”   李臻这番话让李显和弘福法师面面相觑,不是因为李臻猜中这里是兴唐会的据点,而是去年的那件大案,他怎么会知道?   半晌,李显缓缓点头,“去年那件案子确实是兴唐会所为,被杀之人是武三思的手下。”   其实李臻昨天就猜到死者可能是武三思的手下,赵秋娘曾经给他说过,武将府的武士左臂上都纹有一条蛇,所以他们的左臂才会被斩断。   “李统领为何如此关心兴唐会?”李显有些不解地问道。   李臻取出兴唐会的铜牌,放在小桌上,“殿下,前两天大理寺的官员在永清县被伏击,这是伏击者留下的铜牌。”   “不可能!”   弘福法师一眼认出了兴唐会铜牌,断然否认,“兴唐会的人在一个月前就离开了房州,不可能是他们所为。”   李显慢慢拾起铜牌,眼中露出一丝恐惧,这会是谁在冒充兴唐会?居然知道了他们的秘密,难道是武三思吗?   李臻仿佛明白他的心思,摇了摇头道:“不会是武三思,如果是武三思,他会直接告状,他应该不知道这个秘密,请问殿下,朝中权贵中还有谁知道兴唐会之事?”   “上官舍人知道!”   李显低低叹了口气,她一直在劝我,“不要在房州出现兴唐会,我没有听她的劝告,看来她说得对……”   李臻心中忽然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这么重要之事,上官婉儿竟然一直瞒着他,她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她的心腹,如果自己不涉及这件事倒也罢了,可自己明明要来房州办案,她还不肯说。   李臻又想起谢影出现在房州,他也是没有一点准备,上官婉儿事先并没有告诉他,而且谢影给李重润秘密传递有关房州消息,说明上官婉儿还知道很多房州的秘密,却丝毫没有泄露给他。   李臻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甚至想拂袖而去,不管房州之事了,但理智告诉他,这个李显是将来要登基的皇帝,在这个危难时刻助他一臂之力,对自己只有好处,和上官婉儿没有什么关系。   李臻沉思良久,对李显道:“殿下应该也知道,有人在圣上面前秘密告状,说殿下私募武士,图谋不轨,现在不仅内卫来房州调查,来俊臣和大理寺也来了,微臣怀疑太平公主和武三思的人也不会置身事外。   这里面最危险就是来俊臣,他擅长无中生有,编造证据,微臣也知道江恩信之事,一旦江恩信落入来俊臣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希望殿下能告诉我一点信息,我尽量抢在来俊臣之前抓住此人。”   李显踌躇良久,才叹息一声说“江恩信早就告诉我,他武三思派来我身边的卧底,我一直很信任他,去年也是他及时告诉我们武三思派人潜入房州,才被我们一网打尽,如果他是武三思的人,那武三思早就知道兴唐会之事了,他这次逃亡,其实是我的意思。”   “父亲,这又是为什么?”李重润愕然道。   “你不觉得他是个很好的诱饵吗?”   李显淡淡笑道:“连李统领也急于要抓住他,何况来俊臣呢?”   李臻这才发现李显确实很有智慧,抛出一个江恩信,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后他再暗中处理兴唐会之事,这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时,李显又忧心忡忡对李重润道:“其实我真正担心的是韦家,你母亲太急于求成,做了很多不妥之事,甚至暗中组织武士,正如李统领之言,一旦这件事被来俊臣掌握,他就会夸大事实,将武士变成军队,我有口难辨啊!”   “那我们该怎么办?”李重润焦急地问道。   李显的目光转向了李臻,显然,他对李臻的一番掏心之言并非是无的放矢,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要想渡过这次危机,必须得依靠李臻。   李臻也明白他的意思,他沉思片刻道:“我倒觉得来俊臣用韦家来说事,其实问题倒也不大,对于圣上而言,也属于可抓可放。   关键还是兴唐会,圣上绝不会饶恕,伏击大理寺那帮人知道兴唐会的秘密,一旦他们和来俊臣联手,事情真的就麻烦了,所以必须先找出到底是谁伏击了大理寺,另外,还有去年那件案子,知情者一个都不能留。”      第223章 百密一疏      李臻从孝恩寺返回了白水镇,一路之上,他心中感概万千,今天和李显的一次见面,彻底颠覆了他对李显的认识,很久以来,李臻一直认为李显是一个懵懵懂懂,生活在妻子淫威之下的无能男人,但没想到他竟然还藏有睿智的一面,甚至连他妻子韦氏都被瞒过了。   果然有兴唐会啊!这个以推翻武则天,恢复大唐社稷为重任的组织一直就秘密存在着,除了李显之外,还有多少皇族宗室身在其中,甚至连李敬业,他今天也见到了。   不过李臻对李敬业的出现并不吃惊,既然连被朝廷认为早已死去的骆宾王还活着,那么李敬业并没有死也就不足为奇了,和师父一样,出家是他最好的躲避手段,只是李臻没有想到李敬业就躲在房州,房州一行带给他太多的震撼。   “老李,你到底在想什么,一会儿苦笑一会儿冷笑?”旁边的狄燕再也忍不住,心中对李臻有点不满,自己帮他拦住了师姐,一句感谢话没有,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声。   李臻歉然一笑,对狄燕道:“我在想,到底是谁伏击了孙礼他们?”   这个疑问立刻转移了狄燕的不满,她立刻说道:“其实我昨天也在想这件事。”   “说说你的想法?”李臻笑道。   “嗯!对方能在他们半路休息时伏击,说明伏击人早就掌握了孙礼他们的行程,最后在他们刚进入房州便下手,说明伏击者盯了他们一路,路上一定有很多次下手机会,但都忍住了,就是要等他们进入房州,所以说伏击者不是当地人,必然是从京城跟来。”   李臻点点头赞道:“有道理,然后呢?”   狄燕得到了鼓励,更加兴致勃勃,又得意洋洋道:“然后就是那块铜牌,你先拿给我看看。”   李臻取出兴唐会的铜牌递给了她,狄燕接过铜牌看了看道:“铜牌顶端有孔,这是便于用绳子系在腰间,比如当初你刚加入千牛卫时,我看你腰间就系了一块这样的铜牌。   这种兴唐会的铜牌当然不会堂而皇之系在腰间,随便让别人看见,必然会收藏起来,甚至根本就不会携带,万一被抓住,岂不是变成了证据?所以这块铜牌必然是故意遗漏在现场。”   “分析得很好,那你认为是谁干的?”   “要想知道是谁干的,就得分析动机了,首先这肯定不是武三思所为,原因很简单,如果武三思知道兴唐会存在,他早就向女皇帝汇报了,也不用等到今天,其次这个人知道孙礼和你的关系,知道有你在,兴唐会之事不会传出去,说明这个伏击策划者也不希望兴唐会被剿灭,我觉得这其实是对李显的警告,胆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把兴唐会之事捅开,你说我分析对不对?”   “那你觉得会是谁呢?”   狄燕轻轻咬紧了牙齿,低声道:“我觉得是上官婉儿!”   李臻心中一震,他想起李显告诉自己的话,上官婉儿确实知道兴唐会存在,难道真是上官婉儿,派上清楼暗算孙礼他们?   不过再仔细想想,又觉得上官婉儿的可能性不大,若是平时倒也罢了,这个紧要关头,上官婉儿不会再火上添油,凭空添乱,这明显是有人想把水搅浑,李臻觉得太平公主的可能性较大。   李臻知道狄燕对上官婉儿心怀不满,她把矛头指向上官婉儿也不足为奇了,不过狄燕的分析还有点道理,如果真是太平公主想把水搅浑,一计不成,他们必然会再生一计。   孝恩寺离白水镇很近,不多时,他们一行便返回了白水镇府宅,刚进大门,赵秋娘便迎了上来,抱拳行礼道:“统领,我们发现了来俊臣的藏身之处!”   李臻大喜,连忙问道:“在哪里?”   “就在房陵县城内,距离县衙不远,是一栋占地约五亩的中宅,里面大概有十几名来俊臣的手下,不过我们没有看见来俊臣。”   李臻略一沉吟,便冷笑道:“来俊臣不会藏身在县城内,太局限了,很容易被发现,他必然和我们一样藏身在城外,同时在城内安插眼线,盯住城内之人,他们会带我们找到来俊臣的落脚处。”   “卑职已经安排了弟兄监视,另外,我们发现房陵县尉魏启明今天中午秘密去见了来俊臣的人。”   房陵县尉?李臻心中有些不解,县尉魏启明去见来俊臣做什么?刚走了两步,李臻猛地一拍脑门,他竟然疏忽了一件极为重要之事。   ……   正如李臻的判断,来俊臣在上庸县打着他的旗号,但他本人已经悄悄赶到了房陵县,这次来俊臣带来三十余名手下,他在西城外找到了落脚点,同时派索氏兄弟带领五六名手下进驻县城内,在城内打探消息。   索氏兄弟正是索文和索英,自从武承嗣倒台后,在来俊臣的拉拢下,索家毫不犹豫投靠了来俊臣,成为来俊臣的新财源,作为对索家的回报,来俊臣将索氏兄弟安排进了自己私人武士组织‘黑吏’之中。   索文和索英这次进京参加武举,兄弟二人都名落孙山,两人都不想回敦煌,听说李臻已出任内卫副统领,让他们兄弟二人嫉妒万分,也更加卖力替来俊臣做事,尤其索文心狠手辣,颇得来俊臣赏识,很快提升他为火长,手下有十名弟兄。   索文奉命带领手下住在县城内,主要是打探其他势力的消息,同时来俊臣也希望他们能尽快找到李臻的下落,至于查找李显造反的证据,那是由来俊臣自己去查找,暂时不需要索文过问。   不过让索文意想不到的是,房陵县尉魏启明中午时秘密找到他,告诉他有重要情报要禀报来俊臣,但具体什么情报魏启明确不肯说,一定要当面来俊臣细谈,这让索文十分恼火,很显然,这个县尉根本信不过他,想独占功劳。   索文派兄弟索英去向来俊臣禀报,但他去了快两个时辰,眼看快要到黄昏了,兄弟还没有回来,着实让索文等得心急如焚,这时,院外有人敲门,有手下开了门,随即听见了索英的声音,“我大哥呢?”   索文连忙迎到院子里,有些埋怨地问道:“你怎么拖到现在才回来?”   索英也十分恼火道:“我等了他一个下午,他刚刚才回来。”   “那中丞怎么说?”   “他让你立刻把县尉带去山庄,要小心一点,不要被人发现。”   索文看了看天色,夜幕就要降临了,他立刻转身进了内宅,找到了躲在内宅里的县尉,对他道:“来中丞要见你,我们天黑就出发。”   县尉魏启明年约五十余岁,房陵县本地人,他没有功名,十年前从小吏转为县尉,这一任就是十年,眼看自己年纪渐老,升迁无望,虽然他忿忿不平,但也无可奈何。   不过就在去年夏天,魏启明发现了刺史杨沛的一个秘密,杨沛竟然向朝廷隐瞒了去年那桩大案的真相,魏启明当然知道杨沛为什么要隐瞒,因为那桩案子涉及到了兴唐会,为此杨沛还将三名仵作杀了灭口,不过魏启明却从另一名仵作口中知道了真相。   魏启明一直在等朝廷派人来复查这件案子,昨天他终于等来了大理寺的官员,不料却听说大理寺的官员在永清县被人伏击,他顿时害怕了,不敢轻易去找大理寺的官员,直到今天上午,索文先来县衙找到,向他打听县里的情况,他才知道来俊臣已经到了房陵。   为了前途富贵,魏启明最终决定向来俊臣告密,魏启明极为世故狡猾,若过早吐露机密他可能什么都得不到,所以他一定要面见来俊臣,和来俊臣讨价还价,他的条件也很简单,他要当房陵县令,这可是他做了十年的梦。   听说来俊臣要见自己,他心中顿时紧张起来,并开始盘算着,如何利用这个秘密捞取最大的利益。   夜幕终于降临,索氏兄弟带领手下翻身上马,魏启明也骑上一匹马,一行人离开了府宅,不慌不忙向西城门而去,但就在他们刚刚离去,对面屋顶上也出现一条黑影,迅速放出了一只鸽子。   此时天刚擦黑,西城门还没有关闭,尽管魏启明是县尉,他却怕守城士兵认出自己,故意用黑布蒙了面,低头跟随在索氏兄弟身后。   离开县城,一行人加快了速度,纵马向西城外十里处的听雪山庄奔去,房陵县以西都是大山和丘陵,被一望无际的森林覆盖,前往上庸的官道就蜿蜒在丘陵和峡谷之中,奔行约三四里,一行冲上一座山岗,官道两边都是高达七八丈的大树。   由于是上坡的缘故,众人的马速都放慢下来,但就在这时,一支狼牙箭从一株大树上闪电般射出,箭力强劲,直射魏启明,可怜魏启明还没有从县令之梦中醒来,便被一箭射穿了头颅,惨叫一声,翻身落马,当场毙命。      第224章 方向误导      两边箭如雨发,数十支箭射向索文等人,索文吓得魂不附体,趴在马背上拼命打马奔逃,索英身上连中两箭,好在身手不错,没有从马上栽落,紧紧跟随兄长逃命,后面的几名手下纷纷中箭落马,只片刻,索氏兄弟打马狂奔而逃,渐渐逃远了,官道丢下了五六具尸体。   这时,李臻执弓从树林里出来,后面跟着大群内卫,李臻吩咐手下道:“不留活口,全部杀了,再搜一下魏启明的随身之物,看有没有什么信件之类。”   内卫武士们纷纷上前搜查尸体,将两个未死之人一刀补杀,这时赵秋娘有点担忧道:“魏启明会不会把详情告诉索氏兄弟?”   “对索氏兄弟这种小人物,他不会多说,最多透露一点点方向,转移一下来俊臣的注意力也不错。”   这时,士兵回来禀报:“启禀统领,没有任何信件,也没有活口。”   “把尸体就地掩埋,立刻撤走!”   内卫武士们匆匆掩埋了尸体,他们随即撤离了官道,向北面绕道离去。   一刻钟后,来俊臣率领大群手下急匆匆赶到了伏击现场,此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众手下在官道附近挖出刚刚掩埋的尸体,一名手下过来禀报,“启禀中丞,没有任何线索!”   来俊臣脸色铁青之极,他刚到房陵就被人当头一击,死了四个手下不说,极为重要的线索也被灭口了,他越想越怒,转身狠狠给了索文一记耳光,指着他大骂道:“蠢货,你怎么不去死!”   索文捂着脸不敢吭声,心中却暗骂来俊臣,这件事哪里能怪他?他的几名手下都全部阵亡了,还要他怎样?   四周手下纷纷上前禀报,没有查到任何线索,不知是何人下手?来俊臣气得几乎要发疯了,他还从来没有吃这种大亏,被人杀了手下,居然还不知道是谁干的!   但最令他愤怒之事不是手下被杀,而是他可能丢掉了一个重要的机会,这个县尉显然是有极为重要之事向自己禀报,偏偏这个索文又愚蠢无比,一点线索都没有,来俊臣一把揪住索文的脖领,恶狠狠道:“你好好回忆一下他说的每一句话,最好能想起什么,否则你会吃不了兜着走!”   索文吓得浑身发抖,拼命回忆魏启明给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他记得好像是说了什么,但他当时没有放在心上,结果没有记住魏启明的话。   “让卑职……再想一想。”   “快想!我的耐心有限。”   来俊臣狠狠将他摔倒在地,转身又来到收拾到的一堆箭矢前,他一眼便认出这是弩矢,他很想认为是内卫对自己下手,但事实上他也知道,不仅是内卫,太平公主的家将,武三思的家将甚至房州本地的势力,他们都用军弩,说不定还是武芙蓉干的,来俊臣知道武芙蓉也率领数十人在房州。   这些人都有可能,就算他和武三思已结盟,但也不能保证武三思不会暗中对他下手,来俊臣只觉头脑乱成一团,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想起来了!”   索文跳了起来,奔过来大喊:“中丞,我想起来了!”   “快说,是什么?”来俊臣紧紧盯着他问道。   “他下午暗示过卑职,好像是‘兴唐会’什么?卑职只记得这三个字。”   来俊臣的眼睛慢慢眯成一条缝,居然是兴唐会,索文或许不知道,但他来俊臣比谁都清楚兴唐会意味着什么,这可是条大鱼啊!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都在这三个字上了。   “统统上马!”   来俊臣一声令下,数十人纷纷上马,跟随着来俊臣向县城奔去,这一刻他已经不在意暴露自己了,他也把什么招募私兵之事抛之脑后,他知道根本没有什么招募私兵,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兴唐会,他可以整个李氏一网打尽。   不多时,众人飞奔至城门前,这时城门正准备关闭,来俊臣冲进了城门洞,对守门士兵大喝道:“我乃朝廷御史中丞,你们主将何在?”   片刻,一名校尉从城头上跑了下来,他听说御史中丞来了,吓得他连忙上前见礼,“卑职是当值校尉王顺,请中丞训话!”   “你可知道县尉魏启明家在哪里?”   “卑职……知道。”   “速速带我去!”   来俊臣办案经验十分丰富,他知道魏启明这种告密之人必然会留有后手,不会把所有东西都带来见他,证据一定藏在家中,或者他的家人知道内情,魏启明虽然被灭口,但不代表所有线索都消失。   校尉带着来俊臣匆匆向县城内跑去,不多时,便来到一座占地两三亩的小宅前,校尉指着小宅战战兢兢道:“那就是魏县尉的家!”   “给我进去搜,所有人都必须抓活口。”   数十人向小宅冲去,夜色之下,只见宅子大门半开着,并没有锁,这使来俊臣顿时有一种不妙之感。   “进去搜!”   数十名黑吏武士冲进了宅内,宅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来俊臣还是来晚了一步,有人抢先将县尉的家人转移走了,数十名武士如狼似虎,翻箱倒柜搜查,连地窖和茅厕都搜过了,一无所获,来俊臣气得暴跳如雷,大吼道:“给我再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线索。”   武士们开始挖掘书房和后院树根,这是最容易藏匿证据之地,就在这时,书房里传来一声大喊:“找到了!”   来俊臣飞奔跑到书房,一把推开几名武士,只见一名武士从墙角小心翼翼挖出一只铁盒子,铁盒子没有锈迹,显然是最近才埋下去,来俊臣接过铁盒子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半张麻纸,上面写着‘兴唐会成员名单’,来俊臣再向下看,第一个名字是相王李旦,第二个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再向下就没有了,名单被撕掉,来俊臣有点愣住了,相王和太平公主是兴唐会成员他能理解,但太平公主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自己能向圣上揭发她吗?来俊臣心中迟疑起来。   他随即又下令道:“再继续挖!”   士兵们又继续挖掘,但再也找不到任何证据,来俊臣慢慢坐了下来,他隐隐感觉这份名单是有人故意遗留在这里,明显是想让他去对付太平公主,但万一是真的呢?因为涉及到太平公主,所以太平公主才会杀魏启明灭口。   可问题是,一个小小的县尉,他怎么会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如果一定要解释,这里面必然和庐陵王李显有关,庐陵王李显有什么秘密被魏启明握住了。   这时,一名武士匆匆来报,“中丞,房陵县县令来了。”   来俊臣精神一振,说不定县令也知道一点线索,他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房陵县县令叫马慎宁,陇西人,进士出身,年约三十余岁,皮肤十分黝黑,在房陵县为官已有四年,在吏部的官评颇高,今年四月后,他很可能会高升一级。   马慎宁比谁都渴望能平平静静渡过这最后几个月,然后成功交接,他便可以高升离去,可偏偏怕什么就来什么,眼看离四月吏部调令下达只剩下一个月,偏偏这时候,房州便出了事。   今天他配合大理寺丞孙礼去复核去年的案情,忙碌了一天,刚刚才回来,便接到衙役禀报,御史中丞来俊臣进城了,在县尉家中翻天倒地,似乎搜查什么东西。   马慎宁吓得浑身冰凉,居然是来俊臣,来俊臣的恶名早已闻名天下,他所到之处,没有不家破人亡的,他今天又来房陵,难道自己要遭受一劫吗?   马慎宁实在不敢来见来俊臣,但他又不敢不来,他知道来俊臣若达不到目的,必然不会放过他,索性先来问问情况,然后再考虑对策。   一名黑吏武士将马慎宁带到大堂,只见来俊臣双腿分开坐在大堂上,冷冷地看着他,吓得他连忙上前躬身施礼,“下官房陵县令马慎宁参见来中丞。”   来俊臣重重一拍桌子,“马县令,你好大的胆子!”   马慎宁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他战战兢兢道:“下官……下官不明白中丞的意思。”   “你们县尉今天被人杀死了,就死在你的眼皮底下,你难道敢说你不知道?”   马慎宁吓得跪倒在地,砰砰磕头,“下官今天陪大理寺去查案,真不知道县尉已死,真的一点不知道啊!”   来俊臣不过是吓吓他,先给他一个下马威,后面就问话了,这时,来俊臣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或许你不知道,先起来吧!”   马慎宁双腿战栗着站起身,一句话都不敢多问,来俊臣冷冷瞥了他一眼问道:“你刚才说陪大理寺查案,查什么案子?”   “回禀……中丞大人,是去年一桩杀人案,死了二十个青壮,这桩案子没有破便上报朝廷了,今天大理寺丞带人来复查这桩案子。”   来俊臣也听说孙礼来房州了,他当然知道孙礼来的目的和他一样,所谓查案不过是个借口,来俊臣便没把查案之事放在心上,他更关心孙礼问了哪些题外话。   “孙寺丞除了查案,还问你别的事情了吗?”   “就问了一下去年旱灾之事,有多少灾民之类,下官都据实相告了。”   果然是问灾民之事,来俊臣心中暗暗冷笑一声,他心里清楚,问官府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李显招募了多少青壮官府根本就不知情,至少从官府调查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这是来俊臣的经验。   来俊臣只是随口问问,他此时更关心魏启明的情报,事关兴唐会这样的大事,相比之下,孙礼调查的那些事情他已经看不上眼了。   “我来问你,最近魏启明在办什么案子?”   “最近他只是抓一些盗贼,没有……没有什么案子啊!”   “胡说!”   来俊臣狠狠一拍桌子,怒道:“你再敢欺瞒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马慎宁吓得再次跪下,他知道瞒不住了,只得磕头道:“回禀中丞大人,最近大家都抓捕从庐陵王宫逃出的盗贼,还有大理寺官员在永清县被人伏击,我们也在追查此事。”   来俊臣顿时有了极大的兴趣,连忙上前扶起马慎交笑道:“马县令请起!快快请起!”   他的嘴拧成一个奸笑的形状,笑眯眯道:“详细给我说一说,这两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要你不隐瞒,我来俊臣也绝不会为难你。”      第225章 夜见王妃      次日中午,几名商人模样的男子骑马赶到了位于白水镇的内卫临时府宅,他们翻身下马,上前敲了敲门,片刻,门开了,为首男子低声说几句,便闪身进了屋内,被人带着向内宅而去。   内堂上,赵秋娘正在向李臻汇报来俊臣的动向,“我们掌握了确切消息,来俊臣派索文率领十名手下赶赴永清县调查大理寺官员遭遇伏击一案,他自己则率领其余手下在房陵以东搜寻,应该是在搜寻江恩信。”   李臻沉思片刻又问道:“他是否知道去年夏天那桩大案?”   “他知道!”赵秋娘脸上按耐不住得意之色,笑吟吟道:“他昨晚将县尉的宅子翻了个底朝天,又见了县令,今天上午我们询问县令,来俊臣也知道了那件案子,但他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而是对江恩信和大理寺遇袭案感兴趣,他已完全被误导了方向。”   来俊臣没有追查去年那件案子,说明昨晚县尉并没有透露口风,来俊臣对兴唐会的底细还是一无所知,不过李臻也不得不佩服来俊臣的眼光,一眼便发现了兴唐会的重大价值,而将李显在房州招募灾民一事丢到脑后。   这个结果是李臻所愿意看到,尽量拖延来俊臣的时间,抓紧把招募灾民的各种线索一一掐断,等来俊臣再回过头,就会发现另一头也没有了线索。   尽管来俊臣中了计,但李臻依然不敢有半点大意,毕竟在房州不仅仅是他和来俊臣,还有太平公主和武三思的势力,就算来俊臣暂时不去调查灾民之事,也难保其他势力不参与。   “顾道姑那边有消息吗?”   道姑顾影带领手下去寻找其余藏在房州的势力,至今没有消息,李臻着实有点担心,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希望出什么意外,赵秋娘摇摇头,表示她也没有消息。   就在这时,门外有侍卫禀报道:“启禀统领,长公子求见!”   长公子就是李重润,他负责和韦氏进行沟通,李臻也在等他的消息,李臻连忙道:“快快请他进来!”   片刻,打扮成商人模样的李重润走进了房间,他摘下八角帽,露出头上的平巾,对李臻微微欠身行一礼,“让统领久等了。”   “长公子急着见我,有什么消息吗?”   “我母亲希望能见一见李统领。”   “哦——”李臻轻轻哦了一声,问道:“王妃知道昨天孝恩寺之事吗?”   “她应该不知道。”   李臻点了点头,便不再提此事,又笑问道:“王妃准备什么时候见我?”   “如果统领方便的话,今晚在庐陵宫。”   李臻略微沉吟一下,外臣是不允许私自拜见庐陵王,王妃也不行,自己以拜见的名义去见她肯定不行,如果是用调查询问的借口,倒也可以,想到这,李臻对李重润笑道:“请长公子转告王妃,我这次来房州是奉了圣谕,可能一些事情要询问王妃,请她安排一下,尽量配合我的调查。”   李重润当然明白李臻的意思,这样也好,结果是一样,但性质不同,他们也能更从容一点。   “我知道了,我回去转告母亲,请她安排一下,今晚我们等候李统领的调查。”   李重润匆匆告辞走了,李臻想了想,又对赵秋娘笑道:“烦请秋娘大姐再辛苦一下,找到顾道姑的下落,看看她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   “卑职明白!”   这时,一旁的狄燕笑道:“不如我也和大师姐一起去吧!”   狄燕本想和李臻来房州查案子冒险,寻找一点乐趣,不料到了房州后基本上没什么事情,她整天呆在府中无所事事,把她也憋闷坏了。   赵秋娘可不敢轻易答应,她向李臻望去,李臻笑着点点头,狄燕的武艺十分高强,她能助赵秋娘一臂之力。   ……   入夜,李臻率领十几名内卫士兵来到了位于北城外的庐陵王宫前,他走的是公务流程,身穿正式内卫官袍,手拿武则天给他的圣谕,缓缓向王宫台阶走去。   几名侍卫上前拦住了他,“是什么人?”   李臻举起圣谕高声道:“内卫副统领李臻,奉圣上旨意来房州执行公务,请禀报庐陵王殿下,李臻求见!”   侍卫们大惊失色,转身向宫内奔去,不多时,一名中年宦官迎了出来,陪笑道:“请问李统领见王爷有什么事情吗?”   “问一些简单的问题,执行公务罢了!”   “原来如此,只是王爷身体不太好,不便接见,如果王妃替王爷接受询问,可以吗?”   “这个……”李臻顾作沉吟片刻,勉强点头道:“也可以,时间不会太长,问几个问题就行了。”   “那李统领请随我来。”   宦官带着李臻匆匆向宫内走去,几名内卫武士跟随其后,其余武士在宫外等候,不多时,他们来到一座不大的宫殿前,宦官笑道:“王妃就在殿上等候,恐怕只能统领一人入内。”   李臻对两名手下吩咐一声,让他们在殿外等候,他跟随着宦官走进了殿内。   宫殿并不大,巨大的帘幔将宫殿一隔为二,外殿灯火明亮,站着几名宫女,内殿却灯火稍微昏暗,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仿佛置身于殿外的花园,只见一名头梳云鬓,身穿淡绿色长裙的贵妇人站在殿内,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走进内殿的李臻。   李臻立刻猜到她就是韦王妃,连忙上前施礼,“李臻参见王妃!”   韦莲一摆手,对几名宫女和宦官道:“你们都退下!”   宫女和宦官都纷纷退下,殿内只剩下李臻和韦莲两人,韦莲淡淡一笑,“你很聪明,借口公事来见我,可以堵住一些心术不正者的口。”   “李臻确实也有公事在身。”   韦莲深深注视他一眼,“请坐下吧!”   李臻在一具象牙榻上坐了下来,韦莲在他面对跪坐下,李臻这才看清她的容貌,只见她长得十分美貌,不过下巴很尖,眼如桃花,使她的美貌中又透出一丝妖媚之气,仅仅第一次见面,李臻便感觉她是一个极为精明的女人。   这时,一名心腹侍女进来给他们献了茶,李臻发现一个身影出现在帘幔后面,韦莲仿佛早已知道,给李臻使了个眼色,端起茶杯问道:“李统领有什么公事问我?”   李臻这才明白为什么外面灯光亮,而里面灯光暗,这样一来,里面的人便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帘幔背后的情况,这个韦王妃确实很精明,在细节上处理得很好,李臻便问道:“我首先想知道,上元节时,韦王妃为何邀请房州诸官的家眷进宫观灯,这似乎违反了不准见外官的规定。”   “原来是这件事,其实我们并没有违反规定,首先王爷没有出面,其次也没有外官进宫,只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和女儿,更重要是,我只是邀请她们进宫观灯,并没有私下见她们,所以我认为自己并没有违规。”   “夫人说的这些可有证人?”   “当然有,宫中任何一个宫女和内侍都能证明,或者李统领去拜访这些家眷,她们也会告诉你实情。”   李臻点点头,“我会据实写在报告之中,另外,我还想知道,在去年房州发生的旱灾中,庐陵王殿下有没有对灾民做了什么?”   “有!主要是赈灾,我们动用一千石粮食在房陵县内摆了三座粥棚,以王爷的名义向灾民赈粥,不过王爷并没有露面。”   这时,帘幔背后的人情也慢慢退了下去,大殿内真的只剩下他们两人,韦莲立刻压低声音道:“宫内有人在监视我们与外官见面,我们长话短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希望尽快消除私募灾民的一切线索,所以韦氏家将必须要绝对服从我的命令。”   “这件事你可以找重润,我给了他一面金牌。”   李臻摇摇头,“那金牌效果不好,他们比较抵触长公子的命令,我不想通过长公子,我要直接命令他们。”   韦莲似乎知道会有这个结果,韦氏兄弟不听李重润的指挥在她意料之中,这个和打马球不是一回事,关系到韦家的最切身利益,不是一面金牌能指挥得动。   李臻通过这两天的调查,已经发现了一点端倪,无论李显和李重润都没有在灾民中招募武士,而是韦氏家族所为,当然,这件事和李显也有点关联,毕竟韦氏是王妃,有心人就可以指责,庐陵王利用妻子的名义来招募私兵。   韦莲面临一个两难的选择,她是否能信任李臻,将韦家侍卫的指挥权交给他,这可是她耗费近十年心血建立起来一支私人武士,有三百余人,一旦把他们交给李臻,会有什么后果?她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任,她还会信任一个外人吗?   但韦莲也很清楚她目前遇到的危机,天子已经盯上了他们,不仅是武三思、来俊臣等人要置他们于死地,就太平公主恐怕也心怀不轨,他们现在唯一的外援就是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派来了李臻,如果她不相信李臻,她几乎就没有外援了。   当然,武士由韦播和韦颂统帅,只要韦播和韦颂兄弟牢牢掌握住手中的武士,听取李臻的命令其实也无妨。   韦莲在反复考虑后,决定和李臻合作,相信李臻这一次,她取出一块玉佩,递给李臻道:“将金牌和这块玉佩结合起来使用,他们兄弟会听你的指挥,至于金牌,我会让重润把它交给你。”   停一下她又道:“在房陵县西南的龙岭山庄,你可以找到他们兄弟二人。”   李臻微微欠身笑道:“多谢王妃信任,相信事情结束后,我会将金牌和玉佩完璧归赵。”   韦莲淡淡一笑,“你不还也无所谓,我会换另一种信物。”   这时,李臻咳嗽一声,提高了声音道:“王妃,下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询问!”      第226章 鼓楼激战      房陵县的钟楼和鼓楼位于北城门附近,每天清晨,钟声敲响,城门缓缓开启,而每天晚上,当鼓声充满了全城,城门则缓缓关闭,周而复始,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但钟楼和鼓声并不是两座独立的建筑,它们实际上是属于一座寺院,房州最大寺院——报国寺,当狂热的佛教之风一次又一次席卷大唐,房州也不例外,短短数十年间,房州佛寺从原来的三座猛增到十五座,出家僧人近万,而报国寺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座佛寺。   夜幕笼罩着房陵县城,大街小巷内已经很少看见行人脚步了,在报国寺的鼓楼四周,潜伏着二十几名黑影,他们已将鼓楼团团包围,在一座房屋的脊顶上,武芙蓉目光阴冷地注视着鼓楼内的动静。   武芙蓉率领三十名内卫是昨天才赶到房陵县,暂时寄住在报国寺内,就是半个时辰前,她得到探哨的消息,有人潜进了报国寺,在偷窥他们的动静,顿时令武芙蓉恼火起来,遂下令手下反过来包围对方,不准对方逃走。   武芙蓉带来的这支内卫武士实际是原来的武氏家将,武承嗣被放逐后,武氏家将还剩五十余人,面临解散的风险,武芙蓉投靠了太平公主,所有的武氏家将更跟随她投入太平府,他们借内卫增容的机会全部加入了内卫,成为武芙蓉的直属部下。   所以相对于其他内卫武士,这支由武氏家将转变而来的新内卫更加心狠手辣,更加经验丰富,他们扼守住了鼓楼的各个出口,将几名窥探他们的人困在了鼓楼之内。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和内卫作对?”一名内卫武士站在屋顶上大声喝问道。   半晌,鼓楼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我们是上官舍人的手下,可能有一点误会,请问武统领可在?”   武芙蓉立刻听出这个声音,似乎是女道士谢影的声音,原来他们是上清楼的人!   这些年,薛怀义的武僧、武三思的武将堂、武承嗣的武氏家将、来俊臣的黑吏以及太平公主的太平府和上官婉儿的上清楼号称神都六暗卫,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明争暗斗,一直就没有停息过。   尤其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之间仇怨极深,两个女人的斗争更加激烈,上清楼和太平府之间也爆发过几次血拼,各有死伤,虽然武芙蓉率领的内卫并非太平府武士,但她却属于太平公主的势力。   武芙蓉当然知道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之间的仇怨,其实不仅是太平公主深恨上官婉儿,她武芙蓉更是恨之入骨,她父亲不就是被上官婉儿陷害,被流放岭南吗?   今天她竟然在房陵遇到了上清楼的谢影,武芙蓉心中顿时杀机迸发,这个铲除上清楼的机会她怎么能放过?   武芙蓉假笑一声,也高声道:“原来是谢阿姑,看来真的误会了,我不会为难你们,你们尽管离去!”   她又咬牙切齿低声令道:“传我的命令,只要他们出来,格杀无论!”   鼓楼内只有五名上清楼的成员,谢影带领她的四名手下,他们是奉李臻的命令寻找其他进入房州的势力。   谢影他们发现了报国寺内藏着一群来历不明之人,为了查清这群人的真面目,谢影便率领手下潜入了报国寺,不料被对方探哨发现,反而被困在鼓楼内。   谢影心中十分紧张,原来对方是武芙蓉,她当然知道武承嗣和主人之间的仇怨,她已意识到武芙蓉绝不会放过自己,今晚就看自己能不能突围出去了。   “多谢武姑娘好意,我们收拾一下,马上就离去!”   谢影一边敷衍武芙蓉,一边在迅速做准备,他们用火折子点燃了鼓楼内的木架和幔布,鼓楼内开始冒起浓烟并火光四起。   武芙蓉一惊,当即喝令道:“杀下去!”   二十几名黑影纷纷跳进鼓楼大院,从四面八方向鼓楼冲去,就在他们刚刚靠近鼓楼,从西北角冲出了几名黑影,剑光闪动,瞬间劈翻了两名包围武士,长长的惨叫声在夜空中响起。   谢影率领五名手下向西北方向的走廊冲去,走廊尽头是一扇小门,通往寺院的后院,从那里可以逃离寺院。   武芙蓉大怒,她盯着谢影的背影喝令道:“不要管鼓楼,追上他们,绝不能放他们逃走!”   二十几名武士大声喝喊,向逃跑的五人紧追不舍。   报国寺占地颇大房舍众多,结构复杂,谢影率领手下跑进了一条死巷,巷子尽头的大门挂了粗大的铁链锁,无法出去,无奈,他们只得掉头返回后院。   刚奔进了院子,潜伏在墙上的三名黑衣武士跳了下来,这是武芙蓉部署的暗哨,谢影和五名手下被拦截住了。   谢影大急,大喊道:“冲过去!”   “已经晚了!”后面传来了武芙蓉冷笑声,紧接着近二十名黑衣武士杀进了院中,他们来势凶猛,瞬间便将谢影和她的手下冲散。   逃出去已经不太可能,谢影只能拼死一战,双方在后院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刀光剑影,不断传来惨叫声。   一名上清楼武士被四名武芙蓉的手下包围,他奋力杀死一人,却敌不过其他三支剑的攻击,却被身后偷袭而来的武芙蓉一剑刺穿了背心,他惨叫一声,惨死在武芙蓉的剑下。   另一名上清楼武士连中数剑,浑身浴血,他拼命杀出重围,但只踉跄奔了两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醒来。   谢影被七名武芙蓉的手下围攻,她挥剑左支右当,异常吃力,若不是武芙蓉下令活捉她,恐怕她也横尸当场了,这时又有一名上清楼武士被杀死,只片刻,谢影的五名手下只剩下两人,和谢影一起苦苦支撑,近二十名黑衣人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武芙蓉冷冷笑道:“谢道姑,你若弃剑投降,或许我会饶你一命,否则明年今天就是你祭日!”   “呸!你这个贱女人,有种就杀了我!”   武芙蓉恶狠狠咬牙道:“既然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那我就成全你,落入我的手中,你想死也没有那么容易,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先给我把另外两人杀掉!”   她话音刚落,只觉后颈一阵冷风,想躲已来不及,只觉一把冰冷锋利的长剑贴着她脖子刺过,她当即在地上一个翻滚,翻滚出一丈多远,随即感到左耳处剧痛难忍,手一摸,满手都是血,她的左耳已经不见,只剩下一小块肉连着皮,惊得武芙蓉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这时,不仅是武芙蓉惨叫,周围的手下也纷纷惨叫,赵秋娘率领十几名内卫武士及时赶到了,他们从后面袭击,使武芙蓉和她的手下措不及防,瞬间便被杀死了五六人。   武芙蓉捂着耳朵后退几步,在她对面站在一名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身穿黑色武士服,手执锋利的长剑,冷冷地注视着她,正是她的冤家对头狄燕,剑尖上还挑着武芙蓉的一只耳朵。   尽管这是杀武芙蓉的机会,但狄燕在最后一刻还是没有下死手,武芙蓉毕竟是朝廷内卫副统领,是武氏县主,杀了她虽然痛快,却会连累到自己父亲,但就这么放过她狄燕也不甘心,便一剑割掉了她的耳朵。   “是你!”   武芙蓉眼中射出极度的仇恨,死死盯着狄燕,她忽然大叫一声,挥剑向狄燕扑去,狄燕身体轻轻一纵,在空中翻了个跟斗,长剑在空中一挥,快疾无比地削向她的右耳,狄燕显然是想把她的另一只耳朵也割掉。   武芙蓉一剑刺空,心知不妙,身体立刻前倾,只见一道剑光闪过,狄燕长剑虽然没有削中武芙蓉右耳,却将她的头发劈断,只见漫天青丝飞舞,武芙蓉的头发被削断了一大片。   仅仅两个回合,武芙蓉便吃了两个大亏,险些丧命,她终于冷静下来,连连后退数步,发现她的手下敌不过对方,已损失近一半,她大喊一声,“撤!”   她转身便向佛寺前院奔去,剩下的手下纷纷撤出搏斗,但还是有三人无法撤出内卫武士的紧逼,被赵秋娘手下杀死,地上躺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武芙蓉率人撤出了报国寺,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这时,谢影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赵秋娘连忙扶住她,急令手下取来伤药,谢影气喘吁吁道:“多亏你们救援及时,我才能死里逃生。”   “是道姑及时点燃了鼓楼,给了我们信号,要不然我们还真不知你们在这里。”   这时,一名内卫武士上前向赵秋娘禀报道:“禀报校尉,我们一共杀死对方十一人。”   “我们损失多少弟兄?”   “我们没有损失,但是——”   武士看了一眼谢影,犹豫一下,低声道:“上清楼的弟兄损失惨重,三人已死,还有一人身受重伤,也不知能不能挺过今晚?”   谢影慢慢咬紧了牙,冷冷道:“今日之仇,我必会加倍要他们偿还!”      第227章 夜探山庄      李臻带着手下返回了白水镇的临时驻地,刚进门,赵秋娘便快步上前,对李臻低声道:“上清楼遭遇武芙蓉的人,我们去晚了一步,死了四个,谢道姑也受了重伤。”   李臻并没有进县城,不知道县城中发生的事情,他心中一惊,急问道:“她现在在哪里?”   “在后院疗伤,她性命已保住,暂无大碍!”   李臻微微松了口气,快步向后宅走去,走进病房,只见狄燕坐在一张床榻前,床榻上躺着道姑谢影,脸色苍白,看样子伤得不轻,在不远处屏风左侧的床榻上躺在一名上清楼武士,他还好,只是受了轻伤,但另一名幸存的武士却因伤势过重而不治。   李臻走上前,狄燕连忙站起身,摆摆手小声道:“她刚刚睡着。”   李臻低头看了看谢影,转身向外面走去,狄燕也跟了上来,笑着对李臻道:“今晚上清楼虽然死伤惨重,但武芙蓉也同样遭到重创,我们干掉了十二人,武芙蓉也被我割掉一只耳朵。”   “你还不如杀了她!”李臻摇摇头笑道。   “怎么,你同情她?”狄燕狠狠瞪了李臻一眼。   “我同情她什么?她是女人,被割掉一只耳朵等于毁了容,我只是担心她不会放过你。”   “我还怕她?”   狄燕冷笑一声,“今天若不是考虑到后果,我就一剑杀了她,这个贱人迟早会死在我的手上。”   李臻却在想武芙蓉的人遭受重创,这样一来,武芙蓉很可能会退出房州之争,这倒是一件好事,他想了想对狄燕笑道:“我现在要去一趟龙岭山庄,你跟我一起去吗?”   “现在?”狄燕愕然地看了看夜色。   赵秋娘也上前劝道:“外面杀机四伏,晚上最好不要出门,统领明天再去拜访也不迟。”   李臻却摇摇头笑道:“我不是去拜访他们,我想趁夜间去刺探一下龙岭山庄的动静。”   “要不我带人去吧!”   “还是我自己去,再带几名精干手下,我有韦王妃的信物,就算被发现了也无妨。”   狄燕心中也热切起来,原来是去探查山庄,她当然愿意去,她连忙笑道:“这种事情少不了我,我跟你去!”   “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走。”   ……   龙岭山庄位于房陵县西南,距离白水镇不远,因为背靠一条被称为龙岭的细长山岭而得名,山庄也呈狭长型,是房州最大的山庄,占地愈百顷,属于一个贾姓巨商所有,但实际上它是韦氏家族的产业。   韦氏家族是长安望族,已拥有上千年的历史,在关中地区拥有巨大的声望,也是正是这个缘故,武则天才会从韦氏家族中挑选一名嫡女为自己的儿媳,尽管韦王妃跟随丈夫被贬黜到了房州,但韦氏家族并没有因此沉沦,相反,他们的势力也发展到了房州。   龙岭山庄便是韦氏家族在房州根基,山脚下有大片农田和延绵数十里的树林,山庄内有几十栋建筑,但山庄大门长年关闭,很少有人进去,这便使山庄笼罩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夜已经到了三更时分,起雾了,初春的灰色浓雾笼罩在广袤的原野和树林内,天空低垂着厚厚的乌云,使视线变得格外的模糊不清。   李臻和狄燕带着三名身手敏捷的内卫武士穿过了茂密的树林,来到了山庄的高墙外,在树林的另一边,赵秋娘正率领近二十名内卫武士准备接应他们。   虽然韦王妃答应将韦家武士的指挥权暂时交给李臻,但李臻并不太放心,韦王妃明白大局,知道形势不利,可她的两个侄子未必知道,如果他们阴奉阳违,坏了大事,也会连累到他李臻,所以李臻才决定先来探查一下山庄的底细,山庄到底藏有多少武士?   另一方面,他也需要给韦氏兄弟一个警告。   李臻轻轻一摆手,狄燕和三名武士都停住了脚步,李臻对一名武士指了指大树顶端,武士会意,迅速攀爬上大树,藏身在浓密的树枝中,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过了片刻,武士模仿夜枭叫了两声,表示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李臻立刻取出弓箭,搭上一支拴有细绳的长箭,对准侧面一根墙头木柱抛射出去,箭在木柱上弹了一下,从另一侧落下,李臻将绳索绑在细绳上,拉动箭上的细绳,将绳索绕过了上面的木柱。   这时,狄燕抢上前,拉住绳索轻轻一纵身,便借助绳索迅速向高墙上攀去,只片刻便爬上了高墙,这时,墙内一条黑色獒犬向这边猛扑过来,发出野兽般的低鸣,狄燕眼疾手快,抽出一把短剑奋力掷去,不等獒犬叫出声,它已被短剑插进了头颅,死在地上。   狄燕松了口气,向李臻一摆手,李臻也迅速爬上了高墙,另外两名武士跟在李臻身后上了墙,这时狄燕已跳下墙,向山庄内潜去,李臻担心她有失,便吩咐两名武士几句,也跳下高墙紧紧跟了上去。   山庄内种满了大树,给了他们隐蔽的场所,这时,远处走来一队巡哨家丁,李臻急寻狄燕,却听见头顶上传来狄燕的声音,“快上来!”   他一抬头,只见狄燕已经躲在一棵大树上,他也急忙纵身爬了上去,蹲在她身后,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搂住了她苗条的纤腰。   这时,几名巡哨家丁从大树下走过,狄燕不敢挣扎,心中却大恨,这个家伙在趁机占自己便宜呢!她轻咬一下嘴唇,翻起细长的指甲,掐进了他的手臂。   李臻吃痛,却不敢吭声,待家丁走远了,他笑嘻嘻低声道:“我是怕你掉下树——”   “油嘴滑舌的家伙。”   狄燕骂了他一句,却轻轻松开了指甲,拍了一下的手,低声道:“现在不行,别误了事!”   李臻心中大喜,现在不行,那回去就行了么?他松开了狄燕的腰,狄燕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回去也不行,别胡思乱想!”   李臻苦笑一下,转身向山庄内望去,只见山庄内分布着大片建筑,右边是一片平整的操练场,占地足有上百亩,透过若隐若现的白雾,隐隐可以看见操练场另一侧有几排长长的房舍,看起来像军营。   但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猛烈的犬吠声,紧接着有人大喊:“有人潜进了山庄!”   李臻吃了一惊,他们被发现了吗?又一转念,不对!喊声起码是从百步外传来,而他的两名手下在另一边,不可能跑到那边去。   狄燕也低声道:“还有其他人潜入了山庄,我们要撤走吗?”   李臻点点头,两人跳下树,向高墙处奔去,但只奔出十几步,前面忽然出现一名家丁,手提长剑,也正向这边快速奔来。   李臻和狄燕收脚不及,正好和这名家丁打了个照面,家丁一愣,本能地大喊:“来人——”   后面的话没有喊出来,李臻便一跃扑了上去,将他掀翻在地,从他手中夺过长剑,用剑柄在他头上狠狠一敲,家丁顿时晕了过去。   “快走,有人来了!”   狄燕发现远处有几人拿着火把向这边奔来,她连忙一推李臻,李臻将家丁扛在肩头,拾起长剑,跟着狄燕迅速向高墙处奔去,这时,两名手下接应上来,一名手下说道:“统领,刚才有几名黑影也翻墙进去了。”   李臻点点头,把晕过去的家丁交给他们,“把此人带出去,我们立刻撤走!”   众人借助绳索迅速翻过高墙,叫上在外面高树上放哨的士兵,五人快速奔进树林,很快便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山庄内已经乱成一团,一百多名武士在韦播和韦颂兄弟的带领下,举着火把四处搜查闯入山庄之人,但他们在墙边只找到一具黑衣人的尸体,此人被獒犬咬伤,无法逃脱,前胸插着一支毒箭,看来他是被同伴灭口了。   一名武士上前禀报:“启禀两位公子,此人只带了一柄长剑,身上再无任何物品。”   韦氏兄弟对望一眼,两人都露出了忧虑之色,他们的藏身山庄已经暴露了,这时,又有两名武士跑来禀报:“启禀公子,百步外也发现有人潜入的痕迹,我们有一名弟兄失踪了。”   韦氏兄弟立刻意识到问题严重,如果失踪的手下招供,他们底细岂不是都泄露了吗?韦播心急如焚,恶狠狠道:“到底是失踪还是藏起来了,立刻给我排查!”   ……   李臻已经返回了白水镇临时驻地,时间已经快到四更了,狄燕顶不住身体困倦,先一步去睡了,李臻则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等待审讯结果。   他今天晚上亲眼看到了韦家的武士驻地,但让他担忧的是,居然还有其他人也发现了韦家的秘密,使形势变得复杂化了,那今晚那群黑衣人会是谁呢?可以排除来俊臣和武芙蓉的嫌疑,来俊臣暂时顾不上韦家武士,武芙蓉遭遇重创,难道是武三思的人?   直觉告诉李臻,极有可能是武三思,因为武三思一直在监视李显,如果他没有掌握一定证据,是不敢向武则天告密。   这时,赵秋娘匆匆走了进到门口,向李臻躬身行一礼,“启禀统领,审讯已经结束。”   “怎么说?”李臻转身问道。   “龙岭山庄确实是韦家在房州的秘密据点,里面驻扎有三百名武士,八成以上都是本地人。”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八成以上是本地人,这里面有多少人是从灾民中招募呢?还是说,灾民中招募的人不在其中,李臻沉思片刻,又问道:“还交代了什么?”   “还有他们本来昨天已准备离开房州去汉中,结果走了不久又调头回来了,具体原因他也不了解。”   “一共只有三百人,还是说,远不止三百人,眼下的三百人只是其中一批?”李臻又问道。   “应该一共只有三百人。”   “我知道了!”   李臻点点头笑道:“大家今天都很辛苦了,你让弟兄们都去休息吧!明天我们正式去拜访山庄。”   “统领是不是要先等李重润过来,不是要他手中的金牌吗?”   李臻取出了一面金牌,微微笑道:“事实上,李重润昨天就已经把金牌给了我,他比我想象的要聪明得多,其实我倒希望韦王妃先给她的两个侄子打好招呼。”      第228章 立刻撤离      天刚刚亮,李臻率领二十名内卫武士出现在了龙岭山庄的大门前,早有人飞奔进山庄去禀报,不多时,韦氏兄弟匆匆从山庄内出来迎接。   韦播和韦颂在不久前的马球大赛中和内卫队进行过对抗,但因为李重润的提前赶回房州,导致房州马球队大败,他们在输球的当天便不欢而散,众人争吵一场,随即解散球队,便各自回了家。   韦氏兄弟二人当然认识李臻,不过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昨天晚上跑到夜探山庄的两支不明势力中,其中一支就是李臻,昨天晚上他们几乎一夜未睡,心中压力极大,两人都显得十分疲惫。   韦播干笑一声,“李统领怎么会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他掩饰不住脸上的紧张,他们的龙岭山庄十分隐秘,李臻怎么会知道这里?如果他知道这里,岂不是就了解他们操练武士的秘密了吗?   这时,韦颂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兄长,低声道:“是李重润。”   韦播顿时醒悟,这必然是李重润告诉了李臻,除了李重润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这里,他心中暗暗恼火,李重润怎敢擅自把他们秘密泄露出去?   李臻听到了韦颂的话,他笑了笑,取出一枚玉佩,出示给他们兄弟二人,“是这枚玉佩的主人让我来找你们!”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一起躬身施礼,“请李统领进山庄内细谈!”   李臻跟随他们进了山庄,远远看见不少正在演武场上训练的武士,李臻注意这些武士的细节,比如他们的服饰,都穿着新衣,其次看他们的训练,看得出武艺还差得远,手脚比较生疏。   ‘这应该就是去年从灾民中招募的那批人了。’李臻暗暗忖道。   李臻跟随兄弟二人进了一座气势颇为恢宏的建筑,这是整个山庄的中心,上面有一块镶嵌着金边的巨大牌匾,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隐龙堂’,李臻眉头一皱,指着牌匾对兄弟二人道:“这块牌匾会成为弹劾庐陵王的证据,立刻把它摘了!”   兄弟二人呆了一下,韦颂连忙安排人去找梯子摘牌,韦播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这才把李臻请上了大堂。   李臻在大堂上坐下,一名侍女给他上了茶,兄弟二人对望一眼,韦播试探着问道:“李统领见过我们王妃了吗?”   李臻将金牌和玉佩一起放在桌上,淡淡道:“王妃说,光凭金牌还不足以调动山庄的武士,必要加上她的玉佩,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   韦氏兄弟都不愚笨,韦王妃竟然把玉佩给了李臻,说明王妃对李臻的信任,更说明了局势的严峻,尤其昨晚有人夜探山庄,最后还失踪一人,给他们兄弟二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此时就算王妃没有当面吩咐他们,他们也愿意接受李臻的调遣,两人起身施礼道:“愿听从李统领的安排!”   韦氏兄弟的态度让李臻比较满意,他们还不算笨,李臻便笑问道:“不知最近山庄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   韦播叹口气,忧心忡忡道:“本来还算平静,但昨天晚上,有人潜入了山庄,还抓走我们一个弟兄,着实令人担心。”   “是什么干的?”   兄弟二人摇摇头,韦播又道:“没有一点线索,不过他们丢下了一具尸体,因为受伤逃不掉,结果被他们自己人灭了口。”   “尸体现在在哪里?”   韦播连忙出去吩咐一声,片刻,几名武士抬进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具尸体,脸已经发黑,李臻上前看了片刻,又从旁边拾起短箭,细看片刻,回头对韦氏兄弟道:“这种短箭我见过!”   “是什么?”兄弟二人异口同声道。   他们远在房州,消息闭塞,而李臻身为内卫副统领,自然比他们见多识广,所以李臻说这句话,二人深信不疑,但他们却忘记了,李臻担任内卫副统领其实也没有多少时间。   李臻微微笑道:“这支箭长不到一尺,应该是用手弩射出,而且淬有剧毒,在洛阳的几支势力中,手弩是武将堂的装备,几乎人人都有,而且武将堂善于用毒,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人应该是武将堂的武士。”   韦氏兄弟的脸上都露出了恐惧之色,昨晚来探查山庄之人竟然是武三思的手下,那岂不是说明武三思已经掌握了他们的详细情报吗?   其实李臻也只是猜测,他并没有证据说明这名武士的身份,但他的猜测却能站得住脚,让韦氏兄弟不得不信服。   李臻又道:“这次我被派来房州,是因为有人举报庐陵王在房州灾民中私募军队,图谋不轨,根据我的情报,应该是武三思的举报,他早就在关注房州的情况,这座山庄他也应该知道。”   “我们该怎么办?”韦播十分担忧地问道。   “你们需要立刻撤离山庄,既然武三思已经在昨晚夜探山庄,那他很快就会和来俊臣联系,调集军队将山庄包围,一旦你们被抓,庐陵王和王妃都难逃这一劫。”   “现在……就撤离吗?”   李臻缓缓点头,“现在就走,把所有的证据全部烧毁,你们从小路撤离,先不要急着离开房州,在大山内躲一两个月,等我的消息。”   韦氏兄弟也知道形势危急,他们立刻开始收拾物品,焚烧资料,这时,赵秋娘匆匆走进大堂,对李臻低声道:“外面有两名监视之人,已经被我们干掉了。”   李臻大喜,立刻对韦播道:“你们现在就走,山庄我来收拾!”   一刻钟后,韦氏兄弟带着三百名武士迅速离开了山庄,从一条小路向南方撤去,房州南部山高林密,没有县城,只有很多小镇和山村,很适合韦氏武士的藏匿。   待他们走远,李臻随即下令放火烧庄,很快,一场大火将龙岭山庄烧成了白地,所有对李显不利的证据都在大火中被烧得干干净净。   ……   来俊臣此时并不在房陵县,而是在房陵以东约三十里的一座小镇上,此时来俊臣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搜寻江恩信之上,他深信江恩信手中有兴唐会的秘密资料,那才是他想要的东西,只要掌握兴唐会的秘密,整个李氏皇族都将跪在他来俊臣的脚下。   但来俊臣的搜寻并没有效果,他带来的人太少,一部分人去查伏击大理寺官员的真相,他只带着十八名手下搜寻江恩信,在山岭和附近村庄搜寻了两天,他们还是一无所获。   来俊臣很担心江恩信已经逃出了房州,赶去洛阳向武三思汇报,那样一来,查获兴唐会的功劳就变成了武三思,而他来俊臣一无所获。   房间里,来俊臣正忧心忡忡地来回踱步,他在考虑如何着手调查兴唐会的秘密,哪里才是他的突破口?   这时,院子里传来手下的禀报:“启禀中丞,外面有人求见,拿着梁王金牌。”   这必然是武三思的人,来俊臣心中一动,说不定他们能给自己提供一点线索,或者助自己一臂之力。   想到这,来俊臣连忙吩咐道:“速速请他进来!”   不多时,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被领了进来,长着一张宽阔的脸膛,皮肤黝黑,来俊臣愣了一下,来人竟是前内卫副统领万国俊,“怎么是你?”来俊臣惊讶地问道。   万国俊最早出任刑部评事,和来俊臣关系不错,后来被太平公主调去内卫后,便渐渐和来俊臣疏远了,没想到他竟然投靠了武三思,着实出乎来俊臣的意料。   万国俊冷冷道:“来中丞不应该觉得奇怪才对!”   来俊臣知道其中的缘由,点了点头笑道:“能在房州遇到故人,着实令人欢喜,万兄择良木而栖,更值得庆贺,万兄请坐!”   万国俊走进房间坐了下来,他来不及喝茶,便开门见山道:“请恕万某无礼,来中丞走错了方向!”   来俊臣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笑了笑,从一名小童手中接过了热茶,他慢慢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道:“万兄知道我在查什么吗?”   “你在追查江恩信!”   “没错,莫非你们已经找到他了?”   万国俊摇了摇头,“我们也没有找到此人,但我认为他现在要么已经不在房州了,要么已经丧命!”   “何出此言?”来俊臣有些不悦地问道。   “很简单!他是梁王安插在庐陵王身边的卧底,他之所以逃走,是因为被对方发现了身份,因为梁王府中有人泄密,这件事一言难尽,就这么说吧!如果他还在房州,他一定会来找我寻求保护,他既然没有来,就说明他不在房州了,或者死在森林之中。”   来俊臣知道万国俊说得有道理,既然这个江恩信是武三思的人,他没有理由不来找万国俊寻求帮助,据说此人武艺高强,既是宦官,又是李显的贴身侍卫,他逃走的可能性最大。   这令来俊臣感到深深的失望,半晌才问道:“你为什么说我查错了方向?”   “当初梁王给中丞讲得很清楚,来房州是调查庐陵王谋反之事,但中丞并没有调查此事,反而舍本求末——”   不等万国俊说话,来俊臣便冷冷打断了他的话,“我来俊臣做什么事情,自有章法,不需要别人来教训!”      第229章 痛下杀手      “我是不想来找你!”   万国俊恨得咬牙切齿道:“可是韦氏兄弟已经跑掉了,去向不明,龙岭山庄也被一把火烧掉,梁王费了多少心血才找到的线索,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眼看到嘴的鸭子又飞走了,你怎么向梁王交代?”   “哼!怎么给梁王交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若你早点把江恩信交给我,或许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但现在?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万国俊是在中午听说西南方向燃起大火,才又派人去龙岭山庄,发现他派去监视山庄的两名弟兄被人杀死,而山庄被大火烧成了白地,韦氏家将已经不翼而飞,这顿时让万国俊心慌意乱,韦家的武士逃掉了,让他怎么向梁王交代?   想来想去,他觉得责任在来俊臣的身上,当初说好两家联手攻打山庄,抓住证据,但就是因为来俊臣迟迟不配合自己,才导致被韦氏兄弟逃走。   他来找来俊臣兴师问罪,不料来俊臣根本不把给梁王的承诺当回事,万国俊只得又软了下来,“不知来中丞要查什么,能不能告诉我,或许我能帮助来中丞一臂之力。”   来俊臣听出他的语气已软了,便想了想道:“我怀疑李显和兴唐会有勾结,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建议呢?”   “兴唐会!”   万国俊顿时吓了一大跳,“兴唐会还在吗?”   “废话,如果不在我查它做什么,兴唐会从来就没有消失,一直在秘密活动,只是这次被我遇到了,我当然要追查,我要你全力协助我,你先告诉我,你带来多少人?”   “梁王殿下不想太招摇,所以只让卑职带来二十人,已经死了三人,现在还十七人。”   来俊臣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攻打韦氏兄弟,原来他只有不到二十人,难怪他要等自己一起行动,来俊臣沉思片刻道:“我怀疑在永清县伏击大理寺的那群人就是兴唐会,但我现在不知该从何着手,梁王告诉过你,房州还有什么线索吗?”   万国俊猛地想起一事,连忙道:“王爷去年派来一批武士隐藏在房州,但不知为什么,这批武士全部被人杀了,至今还是一个谜,听梁王殿下说,这次大理寺南下就是为了调查此案,会不会那桩案子就是——”   来俊臣眉头皱成一团,他明白万国俊的意思,那桩案子会不会是兴唐会所为?他也觉得有这个可能,心中暗忖:‘难道大理寺在永清被伏击,就是兴唐会想阻止他们调查这桩案子吗?’   这时,来俊臣感觉,他有必要找大理寺的人好好谈一谈了。   “来人!”来俊臣大声喝令道。   立刻奔进来一名武士,“卑职在!”   “立刻通知所有弟兄撤回来,放弃寻找江恩信,全部到我这里来汇合。”   ……   来俊臣所在的小镇叫做陵东镇,是房陵县前往襄州的必经之路,江恩信就是过了陵东镇不久,战马倒毙,他逃进了莽莽森林之中。   李俊臣仔细询问了县令,发现追索江恩信的人并没有进森林内搜查,他怀疑江恩信还藏身在森林内,或者在森林内命丧猛兽之口,如果是这样,江恩信携带的书信文书之类,一定还留在森林中。   正是抱着这一线希望,来俊臣才将他的手下为分为五组,每三人一组,进森林内去搜索,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森林内变得不再安全,总是传出莫名其妙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动物在暗中走动,三名黑吏武士正在向森林边缘撤退,他们深处森林三十余里搜索,还是一无所获,但夜幕降临,他们必须要迅速撤出森林。   此时,三人距离森林边缘还有五六里,三人手执长剑和弓弩,背靠着背,一边紧张地注视周围的东西,一边慢慢向外撤离,他们刚才听到了异常,担心要遇到猛兽。   这时,在他们不远处,一群黑影已悄悄将他们包围,举起了弩箭,瞄准三名黑吏武士,黑暗中,头顶大树上有人吹了声口哨,数十支弩箭闪电般射向三人,三人措不及防,纷纷惨叫中箭倒地。   随即黑影们冲了上去,有人探了一下他们的鼻吸,低声道:“都死了!”   为首之人将一块铜牌随手挂在一根树枝上,一挥手,“走!”所有人跟随着他纷纷离去。   一刻钟后,在两里之外的另一处森林边缘,又一组黑吏武士被伏击,三名武士当场阵亡,很快,在另一片树林内也发生了伏击的惨剧,三名黑吏武士被乱剑砍死。   一夜之间,来俊臣派出的五组搜寻队,有三组被人谋杀,最终只有两组人返回陵东镇。   天渐渐亮了,等了一夜的来俊臣感觉到了不妙,带着剩下的七八名手下和万国俊的武士匆匆赶到了森林,他们进入森林不久就发现了被人杀死的手下,不多时,死在三个地点的九名手下都被找到了。   来俊臣气得几乎晕厥过去,他在房陵西城外死了四名手下,没想到在陵东县又被干掉了九人,他还从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在愤怒万分的同时,他又有一丝后怕,他在陵东镇只有几名手下,如果对方是对他下手,那么昨晚死的就是他来俊臣了。   这时,来俊臣开始为赶去永清县的另外一群弟兄担心起来,他们会不会也遭遇到伏击呢?   “中丞,有发现了!”   一名手下在树林内大喊起来,来俊臣快步走进了树林,手下迎上来将一块铜牌呈给他,这是我们在伏击点发现的物品,挂在一根树枝上。   来俊臣接过铜牌,托在手心稍稍看了一眼,他的眼睛猛地瞪大了,‘兴唐会’三个字跳入他的眼帘,他兴奋得紧紧捏住铜牌,生怕这面铜牌会长翅膀飞走一般,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线索啊!   ……   尽管大理寺的真实任务也是寻找庐陵王李显谋反的证据,但永清县的一场伏击使大理寺元气大伤,孙礼便暂时放弃了继续调查庐陵王的念头,转而调查去年夏天发生的一起大案,他们就是借口调查这桩案子才赶到房州。   不过这桩案子时隔太久,而且很多关键证人都离奇失踪,他们的进展非常缓慢,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孙礼和他的手下们住在县衙旁的一栋大宅内,另外,还有几名内卫士兵协助他们办案,大堂上,孙礼正和他的一名手下,大理司直曹津讨论着案情。   “寺丞,我觉得这几名仵作莫名其妙失踪,本身就是一个线索,他们是唯一见到尸体,并处理尸体的人,我可以打赌,他们一定发现了什么,才会被人灭口!”   曹津将‘灭口’两个字说得很重,孙礼顿时跳了起来,他向外看了看,立刻压低声音道:“老曹,看来我得警告你一下了,房州的漩涡太多太深,稍不留神就会陷进去,我当然知道这桩案子有很多蹊跷之处,但你想想看,二十名青壮男子一起离奇死亡,恐怕这背后涉及的水太深了。”   曹津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当然明白孙礼的意思,就是告诉他,这桩案子适合而止,不要再查下去。   就在这时,一名手下匆匆跑到堂下,高声道:“寺丞,御史台来中丞来了!”   他话音刚落,便见来俊臣带着几名手下闯进了院子,气势汹汹向大堂走来,无论是官职还是实际权力,孙礼都要远远低于来俊臣,他和曹津连忙迎了下来,一起躬身施礼,“卑职参见来中丞!”   来俊臣瞥了他一眼,满脸假笑道:“我心中想着事情,有点失礼,孙中丞莫怪。”   “卑职不敢,来中丞请上座!”   来俊臣也不客气,直接走进大堂坐下,孙礼和曹津都不敢坐,站在一旁和他说话,这时,一名手下给来俊臣上了茶,来俊臣喝了口茶,才慢慢问道:“去年那桩大案,大理寺核查的进度如何?”   孙礼苦笑一声说:“到目前为止,暂时还没有进展。”   来俊臣眉头一皱,“怎么会呢?你们都做了什么?”   “我们昨天勘查了尸骨,发现他们都是被利刃所伤,又看了其他证物,但都没有找到线索。”   “把卷宗拿给我看看!”来俊臣毫不客气地道。   孙礼给曹津使个眼色,曹津会意,连忙下去了,不多时,他捧上来几叠卷宗,放在小桌上。   来俊臣打开其中一叠卷宗,看了片刻,问道:“最初发现尸体的人你们询问过了吗?”   “回禀中丞,那是一个货郎,我们想找他时,听说他已经回老家蜀中了。”   来俊臣的脸色沉了下来,“案子还没有破,证人怎么能随意离开,还有哪些证人走了?”   “还有仵作,一共三名仵作,其中两人中了尸毒,去年已先后病逝,另一人也因为病重,回老家治病去了,卷宗内记录的三个仵作,现在都找不到了。”   来俊臣是何等精明之人,所有关键证人要么失踪,要么死亡,这分明是有人在掩盖这桩案件,但他却没有再问什么,又打开卷宗,仔细看了一遍,他将卷宗一合,问道:“我怀疑这里面涉及到官员渎职,从现在开始,这桩案子由御史台来接手,所有证据都要转给我,大理寺不用再过问了。”   孙礼大惊,急道:“可这是李寺卿交给卑职的案子——”   不等他说完,来俊臣一摆手,不耐烦地说道:“朝廷有法度,涉及官员坐赃渎职的案件,都必须由御史台接手,李寺卿那边我会去解释,你们只管配合我办案。”   孙礼无奈,只得躬身行一礼,“下官遵命!”      第230章 神秘势力      就在来俊臣从大理寺手中夺走案件主导权一个时辰后,孙礼在校尉吕晋的带领下赶到了白水镇。   此时,在白水镇的临时驻地内,李重润正向李臻讲述他刚刚听到的消息。   “消息应该可靠,是杨刺史亲口告诉我,来俊臣的九名还是十名手下被杀,是在三个地点分别被猎杀,三个地点相距约十里,只是不能肯定是不是被同一批人所杀?”   “杨刺史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李臻沉思片刻,有些不解地问道:“是令尊安排的吗?”   “和我父亲无关!”   李重润苦笑一声说:“这实际上是大唐官员对来俊臣的提防,他每到一处都会掀起腥风血雨,所以只要他停留的地方都会有当地官员的眼线,杨刺史也不例外,陵东镇的里正就是他安排的眼线。”   “那么白水镇呢?”李臻有些不满地问道:“有没有类似里正之类的人也在盯着我?”   李重润觉得李臻应该关心那些被杀的来俊臣手下才对,怎么对里正这种小人物感兴趣呢?   但他又不能不答,只能含含糊糊道:“这个……我不太清楚,我想……应该不会有,毕竟李统领和来俊臣不一样。”   这时,门外有武士禀报道:“吕校尉带着孙寺丞来了,说发生了重要事情。”   “让他们进来!”李臻令道。   李重润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大理寺的人来了,见面了岂不尴尬?他连忙低声道:“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不必,孙寺丞是自己人。”   这时,门开了,吕晋带着孙礼快步走了进来,一进门孙礼便急道:“事情不妙,刚才来俊臣找到我,把我手中的案子夺了过去,由他来调查。”   话说出口,孙礼才看到坐在一旁的李重润,不由愣了一下,怎么他也在这里?   李臻笑了笑,“长公子是代表庐陵王殿下配合我们,孙寺丞不用担心。”   李重润连忙起身向孙礼行一礼,问道:“孙寺丞说的案子,难道就是去年夏天那桩毁颜断肢案?”   孙礼点点头,“正是那桩案子,不知道来俊臣得到什么风声,赶来把那桩案子抢走了。”   李重润担忧地向李臻望去,会不会来俊臣知道了真相,开始着手调查兴唐会,李臻似乎略微沉思一下,便摆摆手笑道:“大家请坐下谈!”   几人都坐了下来,李臻对孙礼道:“刚才长公子正和我说到来俊臣之事,昨天晚上,来俊臣的九名手下在陵东镇被人杀死。”   旁边吕晋经验丰富,他有些惊讶道:“来俊臣的黑吏都是武艺高强之人,从未有同时被杀九人之事,卑职也是第一次听说。”   “九人不是被一起屠杀,是来俊臣为了搜寻江恩信,把十五名手下分为五组进森林内搜寻,每组只有三人,结果昨晚有三组被伏击。”   李重润也接口道:“伏击者十分神秘,没有人见到他们的模样。”   这时,孙礼心有余悸道:“莫非他们就是在永清县伏击我的那伙人?”   “其实我也是这样认为——”李臻缓缓说道:“那伙人之所以伏击大理寺官员,是希望我们把注意力转到兴唐会上去,但我们没有理睬,使他们的意图落空,所以他们不甘心,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次直接伏击来俊臣的人,以来俊臣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岂能善罢甘休,如果真是同一伙人所为,来俊臣一定也得到了一面兴唐会的铜牌。”   “那来俊臣怎么会把兴唐会和去年那桩案子联系起来?”李重润还是有些不解地问道。   李臻看了孙礼一眼,他从未对孙礼说过那件案子,但现在他觉得有必要让孙礼稍微了解一点案底,他便对孙礼道:“我们得到的情报,去年那桩案子其实和武三思有关,那些被杀的人都是武将堂的武士,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武三思的人找到了来俊臣,把这件事告诉了来俊臣,所以今天来俊臣才赶来夺权。”   说到这,李臻又对李重润道:“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去年那桩案子是兴唐会所为,不过来俊臣必然会向这个方向联想,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想,毕竟这是一个不错的线索,很值得怀疑。”   房间里安静下来,无论李重润还是孙礼都有点担心起来,这时孙礼问道:“那下一步需要我做什么?”   李臻笑道:“这桩案子是大理寺派下来的公务,孙寺丞怎么能拱手让给来俊臣,回去也无法交代啊!我建议孙寺丞继续查案,来俊臣查他的,我们查我们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孙礼点了点头,李臻说得对,他如果放弃这桩大案,回去也没法交代,他便起身道:“那我先去找杨刺史,他那边还有一份卷宗,我去问他要过来。”   李臻对吕晋道:“吕校尉还是继续协助孙寺丞查案,要注意防范!”   “卑职明白,请统领放心!”   吕璟行一礼,便跟着孙礼匆匆离去了,这时,李重润低低叹息一声,“这个来俊臣果然名不虚传,非常精明,盯死了兴唐会,连韦家私募武士之事也不过问了,我真担心他会查出一点什么?”   李臻笑了笑道:“这就是来俊臣的厉害之处,他知道私募武士一事动不了令尊,最多是韦氏问罪,甚至连王妃都不一定被波及到,但兴唐会就不一样了,后果非常严重,它可以打击整个皇族。”   “但李统领也意识到了,对吗?”   李臻并不否认,笑道:“我刚到房州就发现有人用兴唐会腰牌栽赃,便意识到兴唐会才是房州之行的重点,来俊臣迟早会注意到它,所以我放走索文,给来俊臣一点提示,就是为了让来俊臣提前把注意力转移到兴唐会上来,借这个时间差把韦氏兄弟转移走。”   李重润默默点了点头,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上官婉儿如此看重李臻,果然很厉害,能够料敌于先,从容部署,也幸亏他是友非敌,有这样的人帮助,相信自己父亲能够逃过这一劫。   李重润信心大增,他又问道:“那下一步我们该做什么?”   李臻淡淡笑道:“来俊臣查去年的大案,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结果,关键是那群神秘人,我很想看看他们的真实面目,如果可能,长公子能否让王妃出手,让侍卫们查找这群神秘人的下落。”   李重润站起身,“我这就回去和母亲商量,不管成或不成,我都会给统领一个答复。”   李重润告辞而去,李臻又低头沉思片刻,把所有的思路重新理了一遍,这件事涉及太大,而且他掌握的情报也并不全面,他可以肯定李显对他还是有所隐瞒,一旦有他不知道的漏洞存在,正好又被来俊臣发现,后果恐怕就很严重了。   反复考虑,李臻觉得还是有必要再去一趟孝恩寺。   ……   夜幕又一次悄然降临,房陵县城内贯穿东西的大街叫做富阳街,分布着很多房州的大户人家,其中在最西面有一座占地十亩的官宅,这里便是房州司马顾玄举的府宅,顾玄举是颍川人,年约四十出头,出任房州司马已经有三年,他原本是上庸县县令,得到吏部高评才升任司马,主要负责房州的治安。   这段时间顾玄举的心境颇不宁静,几大势力悄然进入房州他也知道了,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尤其两天前发生在报国寺内的火烧鼓楼事件更令他心惊胆战,内卫和上清楼发生了火并,死了十几人,连内卫副统领武芙蓉也受了重伤。   但最让他担心的还是来俊臣,据说昨天晚上来俊臣的人在陵东镇也遭人伏击,还有前两天魏县尉被杀也和来俊臣有关,想想这些严重的事件,酷吏来俊臣、庐陵王李显,这些线索联系起来,顾玄举连觉都睡不着了。   这时,有人急促地敲响了房门,顾玄举有点不高兴道:“进来!”   门开了,妻子张氏满脸惊慌地走了进来,“夫君,孩儿出事了!”   顾玄举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女在去年已经出嫁,儿子顾清只有十三岁,在州学读书,非常刻苦用功,深得州学各大名儒的夸赞,也是顾玄举的精神寄托。   听说儿子出事,他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孩儿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让管家去州学找,王博士说孩儿下午就回来了。”   因为考虑到儿子年纪尚少,所以顾玄举没有让他住在州学,而且州学离家很近,儿子几乎每天都要回家,儿子竟然没有回来,他连忙安抚妻子,“先别急,或许他去同窗好友家里去了,我再派人去找。”   话虽这样说,顾玄举心中早已慌乱起来,他急忙走到前院,集中管家和家仆,让所有人都出去找公子。   就在这时,管家飞奔进来禀报:“老爷,外来来了一人,说是京官,有重要事情拜访你。”   顾玄举心烦意乱,只得暂时放下对儿子的担心,快步走到大门外,只见外面站着几人,为首是一名身着官服,头戴乌帽的男子,只有三十余岁,身材中等,眼中充满了奸猾的笑意。   顾玄举不认识此人,连忙拱手问道:“请问阁下是?”   男子负手淡淡一笑,“在下来俊臣!”      第231章 各施手段      顾玄举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眼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之色,这种表情来俊臣却最为喜欢,他很喜欢看见官员对自己恐惧的模样,这让他有一种以上凌下的满足感。   “怎么,顾司马不欢迎我来访吗?”   顾玄举已经从最初的惊恐中恢复了平静,他忽然意识到来俊臣来者不善,他克制住心中的害怕,抱拳道:“家里正好有点事情,不是不欢迎来中丞,请吧!”   来俊臣头轻轻一扬,背着手走进了顾玄举的家中,他的几名护卫紧紧跟随着他,一直到客堂前才停住脚步,只有一名文职随从跟着他走进内堂。   不需要和顾玄举客气,来俊臣走进客堂,大刺刺地在主人的位子上坐下,随从便站在他身后,尽管来俊臣的举动极为无礼,但顾玄举此时心慌意乱,根本已无心计较来俊臣的一点点无礼举动。   他不安地在客人位子上坐下,一名侍女进来给他们上了茶,来俊臣只管低头喝茶,一言不发,最终沉不住气的是顾玄举,他想起自己儿子还下落不明,家中又多了一个人人闻风丧胆的酷吏,他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   “请问……”顾玄举小心翼翼地斟酌辞句,“我怎么……帮助……来中丞?”   “我确实需要顾司马的帮助。”   来俊臣笑眯眯地放下茶杯,就仿佛在说一句极为平常的事情,“我正在调查去年夏天那桩大案,顾司马是直接办案人,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顾玄举顿时脸色一变,急道:“那桩案子一直没有结果,我们把它提交给刑部了。”   “我知道,所以我这次前来房州,就是为了复核此案!”   来俊臣从身旁随从手中接过卷宗,‘啪’的一声扔在桌上,他脸上的假笑消失了,冷冷淡淡道:“我不知到此案该从何着手,所以特地来请教顾司马。”   “这……我确实也不清楚,此案一点头绪都没有。”   “是吗?我不这样认为,顾司马再想想,说不定能想起什么?”一边说着,来俊臣随手将一块辟邪玉佩放在桌上。   顾选举眼睛紧紧盯着玉佩,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终于忍不住,猛地起身大吼,“你把我儿子弄到哪里去了?”   他认出这块玉佩,就是他送给儿子的辟邪玉佩,儿子从来都贴肉戴在脖子上,顾玄举蓦地明白了,他的儿子被来俊臣抓走了,他死死盯着来俊臣,如果说目光可以杀人,他已经把来俊臣砍成十八段了。   来俊臣却把玉佩收了起来,冷笑一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既然顾司马今晚有事,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起身要走,顾玄举终于崩溃了,他扑通跪倒在地,垂泪道:“我会全力配合来中丞,请放回我儿子。”   “你本来就该全力配合我,不是吗?”   来俊臣心中得意之极,他喜欢这种把人玩弄于手掌的感觉,就像猫在捉弄一只被抓住的老鼠,他慢慢又坐了下来,声音冷得像冰一样,“我丑话说在前面,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不让我满意,放在桌上的,就是你儿子的一只手,然后是两只脚,第三次就是他的头颅。”   顾玄举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他深深低下头道:“关于……那桩案子,来中丞……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为什么几个仵作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他们发现了什么?”   顾玄举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这桩案子虽然是我签的字,但实际经办人却是杨刺史,当时他就守在发现尸体的院子里,不准任何人进去,后来我问一名仵作,他说一名死者口中找到了一块铜牌,交给了杨刺史。”   “铜牌上写着什么?”来俊臣追问道。   顾玄举摇了摇头,“当时我也问仵作,但他们不识字,只说像一块腰牌,后来我又问杨刺史,他却一口否认铜牌之事,说什么都没有发现,后来两名仵作中毒身亡,我更是不敢过问此事。”   来俊臣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但他知道顾玄举说的是实情,他下午盘问过张县令,张县令的说法和顾玄举一样,那座宅子里只有杨刺史一人,所有的官员都不准进去,不过顾玄举还知道有铜牌之事。   “然后呢?还有什么情况。”   “还有就是死去人都有武功,这也是后来我偷偷问仵作,这些人虎口上有老茧,个个体格强壮,但他们却是中剧毒而死,连骨头都变黑了,另外在现场还找到两柄剑,但剑上没有任何标识。”   “还有呢?”   “还有就是今天下午大理寺丞孙礼找到我,把州衙留为案底的卷宗要走了。”   “不行!”   来俊臣十分不耐烦道:“我不满意,你必须告诉我有用的东西,否则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可是卑职真的……”   顾玄举看见来俊臣给随从使个眼色,随从快步出去,他吓得大喊起来,“等一等!我还有一个线索。”   “你说!”来俊臣恶狠狠地盯着他。   顾玄举拼命擦额头上的冷汗,他眼看就要彻底崩溃了,他用一种哀求的口气道:“我只是听说,不能肯定是真是假,还……还有一名仵作,被魏县尉藏起来了,魏县尉一直暗中调查,他应该知道……”   “可他已经被杀死了!”来俊臣抓起他的衣领怒吼起来。   顾玄举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竟然晕死过去。   来俊臣着实心烦意乱,原以为可以从顾玄举这里找到突破口,没想到收获还是少得可怜,唯一的收获就是有一面铜牌,但铜牌上写的是什么,难道就是兴唐会吗?   他沉思片刻,看来还是要去找刺史杨沛,他才是真正的知情人。   他懒得再理会晕倒在地上的顾玄举,转身便向外走去,随从小声问道:“他的儿子怎么办?”   来俊臣冷冷道:“先关押着,他父亲自然会配合我们办案。”   ……   来俊臣率领手下返回位于城南的住处,但距离住处还有一里,一名手下慌慌张张奔来禀报:“中丞,大事不妙!”   “发生了什么事情?”来俊臣急问道,他心中也紧张起来,昨天晚上被伏击使他变得有点敏感了。   “有军队包围了我们的府宅,所有弟兄都被抓了起来!”   来俊臣大吃一惊,“哪里的军队?”   “是杨刺史带来——”   来俊臣气得大吼一声,催马向府宅奔去,他还准备上门去找刺史杨沛,没想到他竟然先下手了,来俊臣想到了顾玄举的儿子,一定是为了此事,来俊臣又怒又恨,但心中又有点担心,他的府中有武三思的武士,若被抓住,恐怕他很难向圣上解释。   在来俊臣临时租住的府宅前,数百士兵将举着火把聚集在门口,将大门前照如白昼,他们是房州地方州兵,由刺史杨沛统帅,主要负责维护地方治安,把守城门,打击山匪水贼,人数不会太多,整个房州只有一千人,分驻在各县,而房陵县有五百人。   今天晚上,杨沛亲自带领三百人上门要人,刺史杨沛的府宅就在顾玄举家隔壁,顾玄举儿子失踪,杨沛也得到了消息,就在来俊臣用顾玄举的儿子而要挟顾玄举听命时,顾夫人便悄悄跑到杨沛家中求救。   杨沛当即立断,率领州兵包围了来俊臣的驻地,将府中的二十余人全部抓捕,同时从地窖内找到了顾玄举的儿子。   此时,二十余人都跪在大门前,双手被绑缚,刺史杨沛骑在马上,冷冷地等待来俊臣的归来。   杨沛已年近六旬,长得十分清瘦,颌下留一尺长须,目光湛然,他是忠心耿耿的拥李派,坚决支持庐陵王李显,为人十分正直,但另一方面他做官已有三十余年,对官场各种明规则和暗规则都了然于胸,他知道该怎么保护李显,也知道该怎么对付来者不善之人。   不管是御史来俊臣,还是内卫李臻,还是大理寺的人,甚至武三思和武芙蓉等等,杨沛都保持沉默,冷眼旁观,不去干涉他们的一切行动,直到今天晚上,来俊臣绑架了顾玄举的儿子,用孩子来要挟顾玄举,杨沛便知道,他不能再沉默了。   片刻,来俊臣带领几名手下匆匆赶到了府宅,他见满地跪着人,甚至包括万国俊也被抓住反绑,他顿时勃然大怒,冲上前对杨沛厉声大喝道:“杨沛,你欺人太甚!”   杨沛却拱手行一礼,故作不解道:“我是为了来中丞的安全,才出兵协助,来中丞为何反而动怒?”   “你在说什么?”来俊臣恶狠狠盯着他问道。   杨沛回头一指地上跪着之人,不慌不忙道:“我接到报告,来中丞的府中混进了来历不明之人,我深恐有人会对来中丞不利,所以率军来抓捕,果然抓住这些人。   他们自称是梁王手下,我就奇怪了,来中丞怎么和梁王的人在一起?我认为他们必然是谎报,目的是为了刺杀来中丞。”   来俊臣盯着杨沛,眼睛里恨得几乎要喷出火来,却又一时哑口无言。   半晌,来俊臣才恶狠狠道:“他们确实是梁王之人,我因为人手不足才请他们帮忙,你立刻放了他们。”   “这我就不理解了,如果来中丞人手不足,可以找我,作为地方官,我自会配合来中丞办案,但来中丞却不来找我,而是找梁王的家丁,来中丞能否告诉我,梁王的家丁来房州做什么?”   “梁王之人来房州做什么与我无关,你去问梁王殿下,但我昨晚被陵东镇被人伏击,死伤惨重,你们地方官要承担责任,杨沛,你最好想一想,怎么向圣上解释?”   杨沛却冷冷道:“来中丞在陵东镇遭遇不幸,我很同情,但如果说责任,我想和我没有关系,首先来中丞私自带走县尉,就没有和我打招呼,而且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在陵东镇搜查民宅,淫辱妇女,如果圣上问起来,我只能据实上奏。”   来俊臣虽然凶狠狡猾,但在精通官场规则的杨沛面前,却占不到一点上风,事实上,是他先违规调查,按照惯例,御史来地方查案,必须要通报当地官府,当然,御史也可以秘密查案,不惊动当地官府,但如果出了事,他们就没办法把责任推卸到官府头上。   更重要是,他私自带走房陵县尉,导致县尉死亡,也没有告之州刺史,杨沛其实就是在暗指来俊臣的违规,来俊臣自知理亏,他只得忍住这口气,对杨沛抱拳道:“多谢杨刺史关心我的人身安全,这些人确实不是刺客,只是梁王的家丁,被梁王派来房州买山货,请杨刺史放了他们。”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误会了,既然有来中丞担保,我就饶过他们。”   杨沛一摆手,“放了他们!”   士兵们解开了所有人的绳索,万国俊等人纷纷站到来俊臣身后,尤其万国俊,他也是朝廷官员,根本不敢暴露自己身份,他躲在来俊臣,一言不发。   杨沛也不提顾玄举儿子被绑架一事,笑了笑道:“如果来中丞需要我们帮助,尽管开口,我会尽力相助。”   他调转马头喝令道:“都回去!”   杨沛便带着一众士兵向自己府宅而去,杨沛可不傻,他知道来俊臣吃了这个大亏,绝不会放过自己,他需要士兵保护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直到杨沛走远,万国俊才低声道:“顾玄举的儿子被他带走了。”   来俊臣脸色铁青,眼中充满了愤恨,半晌,他咬牙切齿,“今日之辱,我必加倍还之!”      第232章 再见隐僧      房陵县夜里发生的斗争并没有影响到李臻的计划,次日一早,他便带着几名武士来到了孝恩寺,狄燕也跟随在他身边,她并不知道弘福法师的真实身份。   “老李,县城里都闹开锅了,你却跑到这里来,这座寺院很重要吗?”狄燕不解地问道。   李臻微微一笑,“就让来俊臣和杨刺史去争斗吧!我们暂时不参与,如果有需要他们自会来找我,一般而言,我还是喜欢看热闹。”   狄燕还是有些担心,她小声对李臻道:“杨刺史和我父亲关系很不错,当年他们一起考中明经科,我小时候他经常来我家中,他出任房州刺史还是我父亲推荐,我很担心他斗不过来俊臣。”   李臻看了狄燕一眼,见她满脸忧色,便笑着安慰她道:“你放心吧!这个杨刺史背后是兴唐会,他不会输给来俊臣,就算他真遇到危险,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只是现在还不是我出手的时候。”   两人说着,便来到了孝恩寺大门前,李臻翻身下马,对狄燕道:“帮我在四周警戒,如果有人在附近窥视,你立刻通知我。”   狄燕点点头,回头对几名武士道:“你们几个跟我来!”   她带着几名武士奔进了一片竹林,几人分工,在寺院周围布下了警戒,李臻走上台阶,一名知客僧立刻迎了上来,合掌施礼道:“请问施主是来还愿还是进香。”   “我要见你们住持,他认识我!”   李臻取出自己拜帖递给知客僧,僧人看了一眼拜帖,眼皮猛地跳了两下,连忙道:“请稍候!”   他转身慌慌张张跑进了寺院内,不多时,知客僧又迎了出来,脸色已经平静了很多,笑道:“李统领请随我来。”   李臻跟随他走进大门,一直来到后面主持小院,“请吧!住持在等候统领。”   李臻走进小院,只见弘福法师手执竹扫帚,正在院中清扫落叶,李臻上前施礼道:“打扰大师了!”   弘福法师却仿佛没有看见他,放下扫帚,转身走进禅房,李臻也跟了进去,还是上次李显接见他那间屋子。   “请坐!”   弘福法师请李臻坐下,一名小和尚给他们上了茶,李臻欠身道:“上次匆匆一晤,没有和法师细谈,李臻有很多事情想请教大师。”   “你师父身体好吗?”弘福法师淡淡问道。   “去年我们分手时,他身体不是太好,我很担心他长途跋涉来中原,但他执意要走,不过不久前我得到师父的消息,他现在还不错,过得很平静。”   “他的心中其实不平静啊!”   弘福法师的目光又落在李臻的佩剑上,李臻会意,将剑从腰间解下,放在桌上推给了他,“这是大师的传家之物,理当物归原主!”   弘福法师接过长剑,轻轻抚摸剑鞘,却又将它还给了李臻,“李敬业已经死了,我和他没有关系,这柄剑是你师父所赠,请统领收好。”   李臻默默点头,他沉吟片刻又问道:“我今天来找大师,其实是想再问一问兴唐会之事,来俊臣正在全力调查,我担心——”   “李统领想知道什么?”弘福法师微微笑道。   “我想知道房州境内,到底还有几名兴唐会成员?还有没有兴唐会潜伏的力量。”   弘福法师伸出四个指头,“目前只有四人,孝恩寺只有我一人,还有江恩信,他负责联络,还有两人你应该知道。”   “是杨刺史和庐陵王殿下?”   弘福法师点了点头,“除了我们四人外,再没有其他力量了,兴唐会的武士在去年冬天已经撤回长安。”   “太平公主是兴唐会的成员吗?”李臻又问道。   “她不是!”   弘福法师缓缓摇头,锐利的目光注视李臻,“为什么会问她?”   “最近有人在利用兴唐会的名义兴风作浪。”   李臻便将大理寺官员和来俊臣手下遭伏击之事说了一遍,最后道:“他们临走时都会丢下一块兴唐会的铜牌,明显是在暗示兴唐会存在,我想查出这群神秘人到底是什么背景?”   弘福法师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沉思良久,缓缓道:“李统领没有发现他们其实只是点到为止吗?并没有真的出卖兴唐会。”   “我也看出来了,要么是他们并不掌握兴唐会的实情,要么就是他们不想出卖兴唐会,我觉得前者可能性居多,不过他们的目标却是庐陵王殿下,在房州发现兴唐会,庐陵王殿下难脱嫌疑。”   “你说得不错,这伙人确实是在针对王爷,但你为什么会怀疑是太平公主,而不是武家或者别的势力呢?”   “不会是武家,武三思和来俊臣本身就是同盟,他不会杀来俊臣的人,我之所以怀疑太平公主,因为太平府的人至今没有出现,武芙蓉虽然出现,但她带领的是内卫,我有一种直觉,太平公主绝不会置身事外。”   弘福法师微微一笑,“李统领,这只是你的猜测,我倒觉得太平公主不希望庐陵王出事,她虽然和韦王妃关系恶劣,但庐陵王毕竟是她胞兄。”   “或许吧!我和她有一点个人恩怨,所以总会想到她身上。”   “其实李统领并不知道,大唐各种势力众多,并不仅仅是洛阳那几支,比如兴唐会,来房州之前,李统领知道吗?”   李臻摇了摇头,弘福法师又笑道:“长安还有关陇会,是四家关陇贵族结盟的象徵,独孤家族、长孙家族、窦氏家族、元氏家族,他们财力雄厚,在大唐影响极大,高宗皇帝和当今天子就是为了摆脱他们对朝廷的控制,才迁都洛阳。   当然了,关陇会向来支持李氏皇族,神秘人不可能是他们,还有高句丽人,高宗灭掉高句丽后,数十万人被迁入中原,不少高句丽贵族一直企图复国,在大唐也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还有倭国人——”   “倭国人!”李臻很惊讶,难道日本在大唐也有势力吗?   弘福法师笑了笑,“三十年前的白江口之战,唐军和新罗军大败倭国、百济联军,倭国虽然表面臣服,但骨子里却图谋卷土重来,我听江恩信说,他几年前在扬州就遭遇过倭国武士,倭国武士在大唐非常活跃,只是李统领还没有遇到啊!”   李臻半晌没有说话,暗感惭愧,他确实见识还不足,一心只想着太平公主,殊不知,大唐国力强盛,不知有多少势力潜伏其中。   像他在高昌遇到的吐蕃人,还有离奇失踪的吐火罗武士,甚至还有契丹人,突厥人,他们都希望大唐陷入混乱,使他们能混水摸鱼。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校尉吕晋在门口禀报:“启禀统领,有紧急情况!”   李臻站起身走出房间问道:“什么紧急情况?”   “来俊臣今天一早离开了房陵县。”   “他去了哪里?”李臻又追问道。   “具体去向不明,但他是从东门离城,而且带走了所有的手下。”   来俊臣意外离去确实令李臻深感惊讶,他深知来俊臣的为人,虽然狡猾凶残,不择手段,但他却极有韧性,千方百计要达到自己目标,尽管昨晚他遭遇了挫折,但绝不能认为他就此放弃,相反,来俊臣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这,李臻立刻回房向弘福法师告辞,离开寺院向县城方向奔去,快到县城,李臻放慢了马速,这时,狄燕追上来问道:“老李,我觉得来俊臣会不会只是欲擒故纵?”   “你觉得他并没有走远吗?”李臻笑问道。   “从蓝振玉一案上便可看出,来俊臣不是一个轻易放弃之人,他在房州一无所获,岂肯一走了之,所以我觉得他还会回来。”   “大有长进啊!”   李臻竖起大拇指,赞许地笑道:“自从跟了我,思路越来越清晰——”   狄燕见身后没有武士跟随,便狠狠在李臻背上捶了一拳,娇嗔道:“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跟了你?我几时跟了你,我……我只是来凑个热闹罢了。”   李臻连忙举手笑道:“是我说话不准,是我请狄姑娘协助,这样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   狄燕瞪了他一眼,“以后说话要当心点,我这人还好说话,万一遇到王姑娘、张姑娘什么的,看你有的受!”   李臻不敢多说,只是苦着脸笑了笑,狄燕瞅了他一眼,随即又笑问道:“难道我分析得不对吗?”   “其实我也认为他是虚晃一枪,以退为进,但来俊臣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也不能肯定。”   “那我们来县城做什么?”狄燕问道。   “见一见刺史杨沛,我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危险处境,不要坐以待毙。”   “你觉得杨刺史会听你的劝告?”   “不会!”李臻摇了摇头,“他肯定不会听我的劝告,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狄燕更加不解,“既然如此,我们去劝他做什么?”   李臻呵呵一笑,却没有回答狄燕的话,轻轻抽一鞭战马,加快马速向前面不远处的几名侍卫追去。   “等等我!”狄燕也加快了马速,跟着李臻向北奔驰而去。      第233章 护王回京      “李统领希望我能做什么呢?”   或许是人上了岁数的缘故,杨沛格外固执,他对李臻劝他暂避锋芒并不领情,州衙大堂上,杨沛毫不客气地拉长了脸,“我是一州刺史,你让我怎么退让,是挂印归隐还是弃官而逃?来俊臣要报复就随便他,我就在这里等着,看他能把我怎样!”   尽管李臻并不情愿劝说杨沛,但无论是对李显,还是对上官婉儿,他需要摆一个姿态,他已经尽力,是杨沛坚决不肯接受。   李臻并不着恼,又笑了笑道:“杨刺史的难处我能理解,我也不是要劝杨刺史离去,但我觉得杨刺史应该防患于未然,比如尽快销毁一些敏感的书信文书,必须一些证人证据要尽快处理,总之要消泯对自己一切的不利影响,难道杨刺史觉得我这个建议也难以接受吗?”   “李统领这个建议我当然可以接受,事实上我也会这样做,不过,我建议李统领最好还是先和庐陵王殿下商量一下,看看他的态度如何?”   杨沛的言外之意,就是希望李臻不要多管他的闲事,如果是为兴唐会之事,可以去找庐陵王李显,李臻当然听出了他的暗示,他便起身拱手笑道:“以杨刺史几十年的官场人脉,对付一个小小的来俊臣当然不在话下,看来是我多虑,告辞了!”   “李统领走好!我就不远送了。”杨沛眼皮都没抬,任由李臻告辞而去。   走出州衙大门,狄燕立刻迎了上来,“他怎么说?”   “我如果说我其实是被赶出来的,你相信吗?”   狄燕愕然,“他把你赶出来了?”   “差不多吧!让我别管他的事。”   狄燕也愤恨起来,“他怎么能这样,别人是一片好心提醒他,就算不接受,也应该谦虚地听完,怎么能这样待客,不行,我要找他!”   狄燕转身要进州衙,李臻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向她摇摇头,“阿燕,算了!”   “可是——”狄燕眼中充满了担忧之色,“万一他出事,父亲会很痛心的,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父亲也会怪我!”   “他会来求我的,但不是现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李臻想了想道:“既然房州之事已经暂告段落,我打算先回京述职,总之,我们没有发现举报信中的那件事情。”   狄燕默默点头,“我跟你一起回去。”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向这边疾奔而来,在李臻的面前停下,车帘拉开,露出了李重润宽阔的脸庞,他满脸焦急道:“李统领,父亲刚刚接到圣上旨意,要求他立刻回京。”   庐陵王被临时召回京城,没有什么理由,也不是什么新年大祭,而且这是被贬黜十一年来,第一次召他进京,这让李臻有一种不妙的感觉,难道是京城那边出了什么事?武三思在京城那边找到了什么证据?   但此时李臻没有时间细想,他对李重润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跟随同行,护卫王爷进京!”   ……   “老李,你说来俊臣连夜离开房陵,是不是他已得到了庐陵王被召回京的消息?”   李臻放慢了马速,其实他也在想这件事,在之前他并不清楚来俊臣为什么会突然停止查案,连夜离去,他只能狄燕一样考虑,推测来俊臣是用欲擒故纵的策略。   但现在得到了庐陵王进京的消息,那么来俊臣的动机就容易理解了,他应该也是进京了。   “应该是吧!”李臻苦笑一声,他开始觉得自己有点被动了。   李臻返回白水镇,刚进临时驻地大门,赵秋娘便迎了上来,低声道:“接到了上官舍人的紧急鸽信。”   李臻默默点头,上官婉儿这时候发来快信,他一点都不奇怪,他接过鸽信快步向内堂走去,赵秋娘不解,拉着狄燕低声问道:“小师妹,他怎么了?”   狄燕撇了撇嘴,“庐陵王被召回京了,来俊臣也连夜赶回去,所以他也知道自己该回去了。”   “哦!原来如此,我说上官舍人怎么会发一份紧急鸽信回来?”   这时,李臻又快步走了过来,对赵秋娘道:“立刻通知所有弟兄收拾行李,准备返京。”   “吕晋他们也要回去吗?”   李臻摇了摇头,“他们继续留在房州,我们护送庐陵王回京。”   ……   这次紧急被召回京,连庐陵王李显自己也没有预料到,虽然没有人告诉他进京的缘由,但他隐隐感到,这次进京必然和最近他被调查的事件有关,不会是什么好事,这令庐陵王忧心忡忡。   担忧归担忧,李显不敢违抗圣旨,圣旨说得很清楚,令他即刻上路,他也和王妃韦氏一起,立刻收拾行装准备上路。   这几天王妃韦莲显得颇为低调,她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既然把权力让给李臻,那她就务必要保持沉默,绝不能再插手,这样韦氏兄弟才会老老实实听从李臻的安排,从而避开卷入危机的风险。   虽然韦氏家将的危机因为李臻的果断撤离命令而得以缓解,但兴唐会的危机却又悄然浮出水面,韦莲在去年就隐隐听说了兴唐会之事,为此她两次逼问丈夫,尽管李显两次都坚决否认了此事,但韦莲心中始终像放了一颗石子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压力。   而这次天子召他们夫妻进京,韦莲更是感到忧虑,她破天荒地和丈夫同房共眠,当然,并不是要恢复夫妻恩爱,而是她想从丈夫这里知道真相。   夫妻二人商谈到半夜,韦莲依然是一无所获,次日天不亮,她便起身准备出发了。   这次进京十分仓促,李显只带了几名贴身伺候的宦官和宫女,准备了两辆马车,长子李重润将随他们同行,另外,还有二十名侍卫将沿途护卫他们。   “王爷,我们随行的护卫是不是太少了一点?”王宫大门前,韦莲望着车窗外的二十名骑马侍卫,有些担心地问道。   李显盘腿坐在车厢内,他闭目念诵经文,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妻子的担忧,韦莲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厌恶,整天念诵经文,和老和尚有什么区别。   她不再理睬丈夫,向儿子李重润招招手,李重润连忙催马上前,施礼道:“母亲有事吗?”   “我觉得护卫太少了一点,路上可能会不安全,要不然再带些侍卫同行。”   “回禀母亲,昨天晚上,李统领派人来告诉孩儿,他们也将随行护卫我们。”   韦莲大喜过望,“李统领也要随行吗?”   “正是!”   旁边一直在念诵经文的李显眼皮猛地跳动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侍卫首领韩之奇高声喊道:“是内卫来了!”   只见远处奔来大约三十名内卫武士,为首之人正是李臻,他催马奔至马车,向韦莲躬身施礼道:“卑职接到圣上口谕,将护卫殿下和王妃进京!”   韦莲顿时一颗心放下了,有李臻护卫他们进京,至少路上她不会担心危险了。   李显始终闭目不言,专心致志地念诵他的经文,很快,两支队伍汇合,护送着两辆马车离开了王宫,沿着官道向东而去。   ……   洛阳梁王府内,武三思正闭目躺在书房的软榻上,两名侍女正卖力地给他后背按摩,进入春天以来,武三思的后背一直疼痛难忍,只有通过按摩才能稍稍缓解。   这时,门外传来侍卫的禀报声,“启禀殿下,房州那边有紧急消息送来!”   “呈进来!”   武三思没有穿衣服,侍女连忙将帘子拉了起来,片刻侍卫走进房间,单膝跪下,将一封鸽信高高呈上,侍女接过信给了武三思,武三思打开信看了片刻,立刻坐起身令道:“速去请明先生过来!”   侍卫匆匆退下,武三思也无心再按摩,他起身穿上衣服,对两名侍女令道:“先退下吧!”   侍女们收拾东西退下去,这时,门外传来明先生的声音,“殿下找我吗?”   “先生快快请进!”   门开了,身材瘦小的明先生走进了房间,他向武三思行一礼,“参见殿下!”   “先生请坐!”   武三思对明先生极为倚重,对他的建议几乎是言听计从,几年前派人去房州潜伏就是明先生的建议,现在看来,他的建议完全正确,不过让武三思略感失望的是来俊臣没有配合他的方案,竟然放过了韦氏私募武士,而是转而追查兴唐会。   武三思虽然十分恼火来俊臣擅自改变计划,不过来俊臣若能一举摧毁兴唐会,武三思更加会欣喜异常,相比韦氏从灾民中私募武士,兴唐会当然是一条大鱼,也正是这个缘故,他也开始转变计划,全力配合来俊臣追查兴唐会。   明先生坐下便笑问道:“是谁劝圣上召回庐陵王,殿下查出来了吗?”   武三思摇摇头道:“至今为止我还是没有能查出来,不过我得到一点消息,恐怕这次召回李显和兴唐会有关。”   停一下,武三思又道:“我在想,会不会是上官婉儿?”   明先生笑了起来,“殿下,不会是上官婉儿,她绝不会把李显和兴唐会联系起来,再说,李显在目前的局势下离开庐州并不是明智之举,就算李显要回京参与争嫡,也要等事态明朗以后再说,这个时候回来太危险了。”   武三思沉思不语,目前的局势确实有点混乱,他心中有一个念头,能不能利用这个混乱局面有所作为呢?   他迟疑一下道:“我想……李显这次回京,或许是一个机会。”   明先生明白武三思的意思,他也认为这确实是一次机会,不过风险也很大,他想了想道:“如果殿下一定要动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此事绝不能由殿下来做,必须假手于人,殿下不能有半点嫌疑。”   武三思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捋须奸笑道:“先生倒提醒了我,我想,有人会很愿意替我做这件事。”      第234章 蹊跷药铺      房州相距京城洛阳大约有上千里路程,主要经过房州、襄州、邓州,然后向北进入都畿道,最后抵达神都洛阳,李显夫妇乘马车而行,至少要走十天,这次庐陵王是秘密进京,一路之上没有惊动州县官府,他们化名住进了客栈。   这天傍晚,李显一行抵达了邓州向城县,但不知为什么,消息却泄露了,向城县令黄维方听说庐陵王抵达本县,他不敢怠慢,立刻带领县丞和县尉迎出了县城。   此时,因为路途劳累的缘故,李显略有点感恙,头十分疼痛,无法接见迎接他的地方官,韦莲便让人李重润找来,对他道:“你父亲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不能接见他们了,你去和他们交涉一下,让他们回去,我们自己会安排食宿。”   “孩儿明白了。”   李重润上前对一众官员施礼道:“多谢黄县令和各位县官前来迎接,不过家父身体感恙,不能和大家叙话,请各位回去,我们自己会找客栈投宿。”   黄维方吓了一跳,庐陵王竟然生病了,他怎么可能让庐陵王自己找客栈,连忙道:“本县有馆驿,比较干净,而且地方也大,请公子转告王爷和王妃,可以在馆驿站下榻。”   李重润又回去和母亲商量,这时,李臻缓缓催马上前,注视着县令问道:“黄县令怎么会知道我们的到来?”   黄维方不认识李臻,还以为是李显的侍卫首领,不过就算是侍卫首领,也不是他这个小小的县令招惹得起,他连忙陪笑道:“下官是听县里一名商人告之的消息,所以才知道王爷要经过本县。”   李臻沉吟一下又追问道:“是什么商人?”   黄维方心中有点不太高兴了,一个小小的侍卫,竟然管得这么宽,他忍住心中的不满,回头问县尉道:“是听谁说的?”   县尉是三十余岁的男子,满脸大胡子,长得倒颇为威猛,他连忙道:“是济生堂的方掌柜!”   黄维方又对李臻道:“是一个药铺掌柜,他应该在南阳买药时听说。”   这时,李重润回来笑道:“既然黄县令已经准备好,那就打扰了,请领我们去驿馆!”   众侍卫护卫着马车跟随黄县令向城内而去,这时,狄燕催马到李臻身边,低声对他道:“很奇怪啊!官府怎么知道我们到来?”   李臻轻轻点头,“我也觉得有点怪异,不过暂时不要干涉,先去驿馆再说。”   “要不要我先去那家药铺打探一下?”   狄燕的建议正说到李臻的心坎上,这家所谓的济生堂居然知道庐陵王的行踪,着实令人生疑,李臻悄悄对她竖起拇指,又低声笑道:“不要独自一人,最好和秋娘一起去。”   狄燕嫣然一笑,放慢了马速,转而找到了赵秋娘,低声对她说着什么。   进了县城,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向城县虽然属于伏牛山区,高大巍峨的伏牛山贯穿全县,随处可见郁郁葱葱的大山,但向城县是荆襄前往中原地区的必经之路,交通地理十分重要,所以县里人口众多,商业发达。   县城大街上人流如织,两边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店铺,货物堆积,叫卖声此起彼伏,酒肆、客栈、青楼随处可见,就在紧靠城门处,一座占地约二十亩的建筑出现在他们眼前。   黑漆大门,牌匾上写着‘向城驿’三个大字,原来这里就是向城驿站了,韦莲透过车帘,打量这座驿站一眼,她颇为满意,便吩咐道:“就在这里住下!”   门前已站着两名驿丞,他们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将庐陵王一行迎进了驿馆内。   驿馆内有十几个院子,李臻带领几名手下巡视了一圈,对陪同他的驿丞笑问道:“小小一个县城,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驿馆?”   “李爷所有不知,向城县位于南来北往的必经官道之上,公务接待繁重,所以驿馆虽然大一点,其实恰恰够用。”   “原来如此!”   李臻又笑问道:“从这里去洛阳还有几天?”   “就看怎么走,如果走平坦大道,从叶县、襄城这条道,大约需要五天左右,如果直接北上走鲁阳关横穿伏牛山,四天就能到了,不过走伏牛山不安全,有山贼,最好还是走官道,不差这么一天。”   “说得有道理,你们向山县安全吗?”   驿丞笑了起来,“瞧李爷说的,哪里都有蟊贼夜盗,向山县当然也不会例外,不过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有谁敢对王爷下手,何况还是几十个虎视眈眈的侍卫,李爷多虑了。”   话虽这么说,李臻担心的却不是什么蟊贼夜道,这时,他看见一名医士带着两名药童在侍卫的引领下匆匆走了进来,李臻便走上去问道:“是哪里的医士?”   医士连忙行礼道:“在下是济生堂的王忆德,是县令让我前来看病。”   又是济生堂,李臻眉头一皱,“你们济生堂和县令是什么关系?”   驿丞走过来笑道:“济生堂是本县最大的药铺,这个王医士便是济生堂招牌,几十年的名声,本县无人不晓。”   李臻又看了这个王医士一眼,见他年约六十余岁,留一撮山羊胡子,模样十分老实,而且是本地人,李臻便点点头,“去吧!”   王医士向李臻点点头,便跟着侍卫快步去后院了,李臻慢慢走到后院门口,见身材高大的女侍卫苏越正在检查医士手中的药箱,李臻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向前院走去。   刚走到前院,赵秋娘便走了进来,李臻不见狄燕,便问道:“阿燕呢?”   “她还在监视济生堂,我让她回来,她却不肯。”   “查到什么了吗?这家济生堂什么背景?”   赵秋娘笑道:“这药铺就是本县县尉裴顺清所开,当然和官方关系极好,掌柜方捷刚从南阳回来,昨天我们在南阳悦来客栈下榻时赶走不少人,这个方捷就是其中之一,所以他知道我们的底细,便连夜赶回向城汇报,自然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李臻这才明白,看来是他太多心了,便笑道:“既然如此,就让阿燕赶紧回来,没必要再监视了。”   “我那个小师妹脾气倔着呢,我可叫不动他,要不统领自己去找她吧!她在药铺隔壁的十方客栈二楼,最西面那间屋子。”赵秋娘笑了笑,便快步走进了自己所住的院子。   ……   济生堂是向城县有名的老店,也是邓州最大的一家药铺,位于县城中部,占地约八亩,有十几名名医坐堂问诊,在邓州极有名气,每天都有来自邓州各地的病人络绎不绝地前来就诊,很多病人就住在药铺内长期养病,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这家药铺也是一座医院。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但药铺外面依然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从各地慕名前来求医的病人,大多躺在便携竹榻上,盖着厚厚的被褥,旁边陪同着他们的家人。   这时,一辆马车驶来,在药铺大门前停下,几名家仆模样的男子将一张便携竹榻从马车内抬了出来,上面躺着一人,被被褥盖着,看清楚模样。   几名家人将竹榻直接抬进了药铺,引来排队病人一阵议论,有人大喊道:“要排队呢!”   但家人没有理会,直接进了药铺,他们并没有在大堂停留,一直进了一间小门,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屋子前。   这时,被褥自己掀开了,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庞,这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年轻人,脸形稍长,鼻子高挺,唇上留着两撇漂亮的小胡子,他身穿白色武士服,腰挎一柄长剑,一跃从竹榻上跳下,快步走进房间。   房间门口,一名中年男子跪了下来,恭恭敬敬行礼,“参见少将军!”   年轻男子哼了一声,不理睬中年男子,走进房间在软榻上坐了下来,“李显到向城了吗?”   “回禀少将军,一个时辰前刚到,已经住进了馆驿。”   “你们安排得很好,裴县尉呢?”   “卑职已经派人去叫他了,他马上就来。”   话音刚落,校尉裴顺清魁梧的身材出现在门口,他也看见了年轻男子,连忙上前一步跪下,“参见少将军!”   这名年轻男子名叫剑东熙,是高句丽王国最后一任大长今剑牟岑的幼子,三十年前,高句丽王国被唐朝大将薛仁贵和苏定方所灭,数十万户贵族及大户被迁入大唐内地,分居中原、江淮、巴蜀及关陇各地。   但高句丽遗臣的复国运动却从来就没有中止,他们在新罗成立了复国会,推举将军剑牟岑出任复国大长今,暗中联系被分遣大唐各地的遗臣,并在大唐各地建立了复国分会,由于邓州地区分散着上千户高句丽大户,他们在向城县成立了复国分会,以县尉裴顺清为首领。   但复国会只是他们内部称呼,他们对外则叫做高丽人互助会,主要是为了帮助迁移到大唐的高句丽人尽快适应唐朝的生活,这是高句丽被俘虏的末代国王宝藏王高藏向大唐皇帝提出的请求。   唐高宗李治为了安抚高句丽贵族,便默许他们成立了这个高丽人互助会,这就是高丽复国会的前身和由来。   时间又过了几十年,他们的种种行为使大唐很多人都知道他们的真实目的,却没有人认为他们能够成功,随着时间推移,重建高句丽王国的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   这家济生堂便是他们的分会所在,复国分会的作用主要是联系国人,募捐钱财,一旦高句丽再次复国,他们都将迁回自己的故国,尽管故国被灭亡了三十年,高句丽人却始终没有放弃。   剑东熙主要在洛阳活动,他向武三思捐献了大量钱财,使复国会得到了武三思的庇护,这次剑东熙从洛阳赶来,便是受武三思的托付,刺杀庐陵王李显。   剑东熙自有他的考虑,一旦李显被杀,李氏皇族必然和武氏家族势不两立,等两族火并,大唐发生内乱,便是他们高句丽复国的良机。   “裴县尉这个唐官当得挺有滋有味嘛!”剑东熙见裴顺清居然穿着官服来见自己,不由冷冷一笑。   裴顺清严格说起来只能算半个高句丽人,他祖父是生活在高句丽的汉人医士,祖籍邓州,高句丽灭国后,父亲带他回到了故乡邓州,从小在邓州州学读书,四年前考中明经科,并出任向县县尉,很快便被剑东熙拉进了复国会。   裴顺清听出了少将军的弦外之音,吓得他一哆嗦,连忙道:“卑职正在巡视县城,不敢不穿官服。”   “也罢了,我不怪你,我只想知道李显身边有多少护卫,还有馆驿的详细地图。”   “回禀少将军,李显身边大约有五十名护卫,其中二十人是庐陵宫侍卫,另外三十人则是专程保护他的内卫。”   “内卫?”剑东熙顿时一惊,“难道李臻也在他身边?”   “听说有一个李统领,但不知是不是李臻?”   “废话,内卫副统领不是他是谁?”   剑东熙顿时有点心烦意乱了,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没想到李臻居然也在李显身边,这样难度就大了,恐怕他得改变计划。   裴顺清小心翼翼问道:“少将军似乎很在意这个李臻?”   “怎么能不在意呢?”   剑东熙忧心忡忡道:“他在洛阳名气极大,干掉薛怀义和韦团儿,智勇双全,连武三思都忌惮他几分,有他保护李显,恐怕事情不好办啊!”   “要不等他们上路后再伏击。”旁边药铺掌柜方捷小声建议道。   “不行!”   剑东熙断然否决这个建议,“我不知道他们明天会不会走鲁阳关,一旦走鲁阳关就会有军队护卫,就没有下手机会了,今晚是最后的机会,我们必须要抓住,关键是怎么下手?”   裴顺清迟疑一下,又道:“其实卑职倒有一个方案,或许可行!”   “什么方案?”剑东熙大喜,“快告诉我!”   裴顺清低声说了几句,剑东熙连连点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第235章 复国势力      紧靠济生堂南面是一家占地不小的客栈,叫做十方客栈,这家客栈主要客源就是各地来求医的病人,使客栈变成了一个病人聚集之地,虽然客源有了保障,不过一般人也不会来这里住店,都怕被感染上疾病,就连伙计也是因为开了双倍工钱才肯留下来。   在客栈二楼最西面是一间上房,狄燕将这间客房包了一天一夜,并不准伙计来打扰,虽然赵秋娘觉得济生堂药铺没有问题,已经回去了,但狄燕却犯了倔脾气,一心一意监视济生堂药铺,不肯回驿馆休息。   从这间屋子,可以清晰看见药铺的中庭,目前庭院内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人。   狄燕之所以执着,是因为她刚才无意中看到了一名佩剑男子从大院中走过,后面还跟着几名黑衣家人,虽然有可能病人家眷,而且大唐年轻人基本上都有佩剑,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但狄燕凭着女性特有的直觉,她感觉到这名年轻男子不像是来看病,倒像是来找人,随后不久,县尉裴顺清也走进药铺,向刚才年轻男子进去的方向走去,这就令她更加生疑了。   这时,她发现刚才那名年轻男子从内院出来了,还是几名黑衣人跟随着他,步伐矫健,向外院走去,不多时,县尉裴顺清也出来了,狄燕的心开始怦怦跳了起来,她已经能肯定,年轻男子就是来找裴顺清,他们在药铺碰面,然后分头离去,这家药铺一定有问题。   狄燕心中焦急起来,她不再监视药铺,转身离开了房间,快步向楼下走去,这时身后有人笑道:“姑娘要外出吗?一个人可不安全啊!”   狄燕以为是伙计,她刚要斥骂,忽然觉得不对,一转身,只见李臻就站在她身后,“你……你在这里做什么?”狄燕愕然问道。   李臻笑眯眯道:“你还没有吃晚饭呢!我找你去旁边酒肆坐一坐。”   “现在可不是喝酒的时候,你跟我来!”   狄燕带着李臻又回了房间,她指窗外的药铺道:“刚才我发现一个佩剑年轻人在这里秘密会见县尉,看得出那个年轻人武艺不错。”   “哦?他们现在还在药铺吗?”   “已经走了,如果你来晚一步,应该可以在大门前遇到他们。”   狄燕此时十分冷静,她注视了李臻片刻,又问道:“难道你不想采取一点什么措施吗?”   “如果你指的措施是抓捕药铺中的人,我觉得没有必要。”   “你——”   李臻打断了她的话头,“这家药铺本来就是裴县尉的产业,他出现在这家药铺中,我觉得再正常不过,至于那个年轻人,或许他是来药铺找裴县尉,但你怎么就认为他不怀好意,要对庐陵王不利?”   “你走吧!”   狄燕冷冷回了他一句,“我认为我们想法完全不一样,你没有必要留在这里,要吃东西我自己会解决。”   李臻默默看了她片刻,“我只希望你不要草率行事,不要打乱了我的计划。”   “计划!你有什么计划?”   李臻笑了笑,“现在还暂时不能对你说——”   “出去!”   狄燕忽然生气了,一把将李臻推出了房门,‘砰!’的一声,将门重重关上了。   狄燕气得胸脯剧烈起伏,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还有什么计划隐瞒着自己,“我才不想听你什么计划呢!你的计划关我什么事?”   狄燕听外面似乎没有动静,她忽然又打开了门,李臻已经不在门口了。   “你——休想再让我帮你!”狄燕委屈得狠狠一跺脚,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   李臻回到驿馆,找到了侍卫韩之奇,“韩校尉,我想和商量一下今晚的侍卫安排。”   韩之奇对李臻十分警惕,自从他发现韦王妃对李臻很信任后,他心中对李臻就一直不太舒服,他很担心李臻夺走属于他的权力和地位。   “李统领只管负责外围巡哨,王爷和王妃的侍卫我自己会安排,不牢李统领费心。”   “是吗?不过我要提醒你,向城县位于交通要道,城中有很多来历不明的人,你们要当心。”   “我会当心,李统领还是好好考虑怎么安排自己手下吧!”   韩之奇冷冷丢下一句话,便转身向内院走去。   李臻望着他背影走远,才淡淡笑了笑,返回了自己的院子。   ……   整个驿站分为内院和外院,其中内院由三个大院组成,主要给贵客居住,布置华丽,居住十分舒适,在内院后面是一片小小的花园,还有一面占地两三亩的水塘,种满了荷花。   李显夫妇以及长子李重润便住在内院,二十名侍卫则团团保护着他们所住的正院。   内外院之间有一道围墙相隔,李臻则率领内卫武士们住在外院,负责在外围保护李显的安全,有两重护卫,李显夫妇基本上可以高枕无忧了。   时间渐渐到了三更时分,县城内一片黑漆,灯光早已灭了,几乎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驿馆内也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发生,但在驿馆四周,不时有黑影在来回巡视,那时负责外围巡哨的内卫武士们。   李臻将三十名武士分为两队,轮流值守半夜,李臻本人也在驿馆四周巡视,今晚月色还不错,月光皎洁,但天空中同时分布着大片乌云,使一轮圆月不时在乌云中穿行,大地也时明时暗。   “统领在看什么呢?”赵秋娘慢慢走过来笑问道。   “我在看城墙!”   李臻注视着不远处的城墙,驿站的南面就紧紧靠着城墙,甚至城墙成为驿站的一部分,“如果有人从城墙潜入驿馆,便可以直接威胁到内院。”   赵秋娘凝视城墙片刻道:“城墙上有士兵巡哨,不是那么容易上去,其实我更担心后院,如果我是刺客,我就会选择从后面进入内院,只隔一片小花园。”   “后院墙外是什么?”李臻问道。   “是一座民居,我已派手下去检查了,目前没什么问题。”   说到这,赵秋娘又低声问道:“小师妹还没有回来吗?”   李臻摇了摇头,“她可能生气了。”   “统领,你觉得今晚会有刺客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有人想对庐陵王下手,今晚就是最后的机会了,明天我们很可能走鲁阳关,到时有军队护卫,他们就没有机会了。”   “既然今晚如此重要,我们只用一半的人参加巡哨,是不是不明智?”   李臻淡淡笑道:“还有韩之奇他们在呢,担心什么?”   赵秋娘忽然有点明白李臻的意思了,她半响才小声道:“可是……这样庐陵王的风险太大。”   “他不会有什么风险!”   李臻不想再谈下去了,他笑了笑道:“我去一趟客栈,看一看狄女侠是否有收获!”   他转身便快步向数百步外的客栈走去,赵秋娘连忙吩咐两名手下,“跟着统领!”   两名内卫武士向已经走远的李臻追去,远远地跟随着他,赵秋娘轻轻叹了口气,她已经完全明白李臻的意图了,虽然说富贵险中求,可这样也太冒险了一点。   李臻很快便来到十方客栈狄燕所住的房间外,他凝听片刻,里面似乎没有一点动静,再轻轻敲了敲门,房间内还是没有动静,李臻顿时有点担忧起来,他抽出异常锋利的匕首,伸进着门缝用力切了下去,门栓被切断了。   他拔出长剑,慢慢推开了房门,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半明半暗的月光透入,使房间内变成朦朦胧胧,只见狄燕坐靠在墙边,头低垂着,手中长剑已经松落在地板上。   李臻一惊,连忙快步走了上去,却见狄燕只是睡着了,李臻轻轻松了口气,从床榻上取过被褥,小心地给她盖上,这时,狄燕身体一动,却醒了过来,“现在什么时候了?”她困倦地低声问道。   “已经三更了,你上床榻睡吧!这样睡会着凉。”   狄燕要站起身,不料腿却麻掉了,李臻连忙扶住她,将她扶站了起来,狄燕只觉一阵头痛,回头看了看药铺,药铺内已是一片漆黑,她心中顿时懊恼起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却睡着错过了。   李臻的细致关怀使狄燕心中的一点点怒气也消失了,她捏了捏疼痛的额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驿馆那边怎么样?”   “目前还算平静,但能不能一直平静下去,我也不知道。”   狄燕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注视着李臻笑道:“你也承认有人将图谋不轨吗?”   “我只是怀疑,但没有证据,但驿馆那边我也加强了守卫,我担心会在夜最深时发生什么事情,所以我来把你找回去。”   “我们快走!”   狄燕拉着李臻的胳膊就向外走,她简直有点急不可耐,生怕自己错过了精彩的一幕,她对药铺已经不感兴趣了(睡着使她觉得自己失去了重要线索),李臻见她心情好转,他心中也十分欢喜,两人一前一后,快步向驿馆奔去。      第236章 驿馆惊魂      向城县和其他县城一样,也驻扎了三百地方州兵,州兵的存在是为了维护治安,守备城门,一般每个县都由一名校尉统领,直接向刺史负责。   向城县的州兵分为三班,轮流值守城门,夜里有百名士兵负责守城,每座城门约有二十五人左右,但向城县并没有什么战况,在大唐繁盛的和平时期,守城其实也只是一种例行公务,没有谁会真的老老实实一夜不眠守城。   时间已经过了三更,守南城门的二十几名守军大部分都钻入城楼睡觉了,只有几名新兵裹着厚厚的毛毯坐在墙根处打盹,事实上城门关闭之后,夜里就不会再开启,除非是有紧急公务,但这种情况也极为少见。   这时,县尉裴顺清出现在南城头,作为一县主管治安的长官,他也时常会巡哨城门,这是很正常之事,他的出现也没有让士兵们感到惊讶,倒是几个新兵吓得纷纷站起身。   裴顺清笑眯眯道:“再混两年估计你们就不睬我了,要睡就去里面睡,这里留一人都行了。”   “多谢县尉!”   待裴顺清走过城头,几名士兵悄悄拉了一下,纷纷溜进了城楼,既然连县尉都准他们睡觉了,他们还客气什么?只有一人躲在背风处,用毛毯将身体再次裹紧。   这时,一群黑影出现南城墙边,约有百人左右,他们将几卷软梯绳索抛上城墙,贴在城墙边耐心地等待着裴顺清在城上出现。   为首之人正是剑东熙,他带领这群武士绝大部分都是出高价雇佣的亡命之徒,剑东熙也知道自己在冒很大的风险,但武三思的命令他又不敢不从,在一番权衡之下,他决定不带高句丽武士,以免刺杀失败引发严重的后果。   这时,裴顺清慢慢走了过来,拾起三条软梯绳索分别挂在城垛之上,又将软梯另一头抛了下去,他又慢慢走远了,他也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暗助剑东熙和他的手下。   剑东熙拉了拉软梯,上面已经挂牢了,他心中大喜,一挥手,“上!”   百名黑衣武士跳上软梯迅速向城头攀去,很快便爬上了城头,他们蹲在城墙上,两边都十分安静,他们所处的位置距离城楼约五十步,中间隔了一座垛楼,那边的士兵看不见这里的情形。   剑东熙慢慢探头向下望去,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他事先确认过的地方,城墙下面就是驿馆内院了,只见三座大院并列分布,两边是侍卫们住的院子,而中间是主院,也就是庐陵王李显和王妃的下榻之处。   剑东熙锐利的目光盯着中间的几间屋子,他们要刺杀的目标现正在沉睡之中,他摆摆手,黑衣武士们纷纷围拢上来。   剑东熙低声对众人道:“我再重申一遍,我们今天的目标是一名大唐高官,四十余岁,只有他的年纪最大,长得白白胖胖,此人住在中院,拿到他的首级者,赏黄金千两,绝不食言!”   这些武士都是为钱而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莫说剑东熙故意隐瞒了目标身份,算起告诉他们是庐陵王李显,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下手,一千两黄金啊!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无不摩拳擦掌,等待出击的命令。   剑东熙又观察了片刻,确信和他事先了解的情况一样,内卫都在外围巡哨,内院只有侍卫,他不在意这些侍卫,唯一担心内卫武士,所以裴顺清才提出这个建议,从城墙下来,直接杀进内院,在内卫赶来之前结果了李显的性命。   剑东熙心一横,低声喝令道:“行动!”   十几根长索抛下了城墙,一串串黑衣武士手执长剑攀着绳索迅速滑下城头,脚步着地便向李显下榻的中间大院猛扑而去。   这时,一名侍卫正好从房间里出来,一抬头看见无数的黑衣人向这边扑来,吓得他大喊起来,“有刺客!”   “有刺——啊!”   侍卫被剑东熙狠狠一剑刺翻,随即割断了他的咽喉,当场惨死,但几名正在房间里赌博的侍卫被惊动了,一起拔剑冲了出来,数十名刺客如狂风般冲来,和几名侍卫激战在一起。   “有刺客!有刺客!”   几名侍卫一边后退一边大喊,但很快他们便被黑衣刺客吞没了,接连被杀死,侍卫的喊声惊动了周围的侍卫,韩之奇又惊又怒,大声喝令所有侍卫集中在中院,又对一名手下大喊道:“速去向内卫求救,快去!”   十几名侍卫分布在屋顶和院中,和蜂拥杀来的百名黑衣刺客激战,尽管侍卫们的武艺都不弱,但他们人数太少,根本抵不住对方的狼群攻势,不断有侍卫惨死,他们抵抗越来越弱,颓势尽显。   房间里,李显和韦王妃都被惨叫声和示警声惊醒了,夫妻二人吓得躲进了桌子下,两人都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几名宦官和宫女更是吓得缩进墙角,苏越抽出长剑站在房间内,目光严峻地注视着四周情况,她已经听出外面刺客人数极多,侍卫们快顶不住了。   就在这时,头顶上‘哗啦!’一声巨响,屋顶被掀开一个大洞,两名黑衣刺客跳了下来,不等两人落地,苏越手中剑光一闪,两颗人头‘蓬!’的飞了起来,鲜血喷了一墙,两具尸体落地,房间里顿时响起一片尖叫。   一颗人头骨碌碌正好滚到王妃韦莲面前,韦莲从未见过如此恐惧的一幕,死者眼睛还一眨一眨望着她,她也吓得尖叫一声,晕死过去,李显胆子稍大一点,伸出脚踢开了人头。   这时,头顶上传来惨叫声,却再没有人从屋顶大洞中跳下来,苏越顿时一阵惊喜,这应该是援军到了,紧接着又是一声‘砰!’的巨响,窗户被撞开,几名黑衣刺客翻滚进来。   他们武艺高清,身体在房间一翻,几道剑光直刺而来,苏越见对方来势汹汹,不由后退一步,用身体挡住桌洞中的李显夫妇,挥剑迎战,和几名冲进来黑衣刺客激战在一起。   三十名内卫武士已经及时赶到了,他们都有准备,和衣而睡,剑就放在身边,内院一旦有动静他们便可立刻赶来支援。   这三十名内卫武士是李臻特地挑选的精锐,个个武艺高强,经验丰富,他们并不管两侧的偏院,而是直奔李显居住的中院,在赵秋娘的率领下直接杀进了院中,和百名黑衣刺客激战在一起。   李臻则站在数十步外房顶上,手执弓箭,他带了三壶箭,专门猎杀屋顶上的刺客,只见他箭如流星,一箭射中一名正要从屋顶大洞中跳入的刺客,刺客惨叫一声,从房顶上翻滚下来,接着第二支箭、第三支如流星般射来,皆是一箭毙命,箭箭射中刺客的要害。   只片刻间,屋顶上的十几名黑衣刺客无一活命,全部死在李臻犀利的箭下,屋顶上的几名侍卫被李臻的神箭惊得目瞪口呆,但他们又庆幸自己逃过了一劫,这时,一团紫影向主屋顶疾奔而至,目标直扑屋顶大洞。   两名侍卫大惊失色,刚要挥剑拦截,李臻的两支箭随即射来,‘当!当!’两声脆响,侍卫手中的剑被射飞出去。   随着精锐的内卫武士加入战斗,局势迅速被扭转了,黑衣刺客开始向不利的一面发展,但房间内恶战依旧十分激烈,苏越以一敌六,渐渐落了下风,变得异常吃力。   一名刺客发现了苏越的漏洞,她似乎已经顾不了脚下,他便趴在地上,慢慢向桌洞爬去,狞笑地望着桌洞内的李显夫妇。   李显手执一把匕首,浑身动弹不得,他已经快绝望了,就在这时,一团紫影从屋顶大洞扑下,苏越大惊,正要挥剑挑刺,只听狄燕的声音大喊:“师姐,是我!”   她身体如乳燕般轻盈,长剑在空中一挥,逼退一名刺客,随即长剑向下,如一道闪电,深深地刺进了已经爬到桌洞旁的刺客头颅之中,李显认出了狄燕,就是那天在孝恩寺和李臻一起的姑娘,他顿时长长松了口气,俨如和死神擦肩而过,不由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狄燕飞身而起,长剑凌空刺向两名刺客,解了苏越右侧之危,两名师姐妹并肩作战,顶住了刺客们一波又一波疯狂的进攻,随着两名内卫武士也杀进了房内,房间内的危局终于被缓解了。   剑东熙心中又恨又气,却又无可奈何,内卫的实力太强,他们根本不是对手,眼看着大势已去,刺杀李显的任务已经不可能完成,他立刻用高句丽话大喊:“撤退!撤退!”   他转身便向驿馆外奔去,几名高句丽武士紧紧跟随,而其他黑衣刺客听不懂他的喊话,竟然没有及时撤退,成为了高句丽武士撤退的掩护者。   李臻却听到了剑东熙的叫喊,他心中一怔,难道他们不是大唐人?   这时,他看见几名黑衣人向驿馆外飞掠而去,他立刻张弓搭箭,对准了最后一名黑衣人,弓弦一松,一支狼牙箭闪电般射出,‘噗!’一箭射中最后黑衣人的大腿上,黑衣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李臻立刻扑了上去。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黑衣人见逃生无望,后面追兵已至,他抽出匕首狠狠一刀刺入自己的胸膛,当即毙命。      第237章 坚决否认      城中的驻军接到了驿馆有刺客的消息,校尉邓环立刻率领数百州兵赶来支援,随着州兵杀入驿馆,剩下的数十名纷纷作鸟兽散,各自逃命,却被外围的州兵一一抓捕,百名刺客死伤大半,只有少数人逃出了向城县。   李重润住在父母的隔壁,当刺客来袭时,他也参与了和刺客的激战,但他不是刺客的目标,侥幸逃得一命,当刺客纷纷退去,大院内恢复了平静,满地都是尸体和伤员,李重润也加入了救援之中。   这时,他在假山旁看见一名受伤的侍卫,连忙奔了上去,他蹲在侍卫身旁,脸却慢慢阴沉下来,这名受伤的侍卫竟然是侍卫首领韩之奇。   韩之奇身中两剑,流血过多,他呻吟着央求李重润,“公子,救救我!”   李重润冷冷道:“你上我母亲床榻之时,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呢?”   韩之奇眼中露出恐惧之色,“我……我保证……”   不等他说完,李重润的匕首已经深深插进了他的胸膛,刺穿心脏,韩之奇当即毙命。   “用死来赎罪吧!”   李重润低声说了一句,慢慢站起身,两名侍卫刚跑过来,被李重润的行为吓呆了,李重润淡淡道:“他已经活不了,求我给他个痛快!”   他转身便快步向自己父母的房间走去。   主房内的激战也已经结束,满地狼藉,六名刺客全部被杀死,其中五人被杀,另一人受伤后自杀,几名宦官和宫女也死了一半,有侍卫将庐陵王夫妇从桌洞里扶了出来。   李显夫妇依旧吓得浑身发抖,李重润快步走了进来,见父母皆无恙,他才松了口气。   李显颤抖着声音问他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侍卫们死伤惨重,估计一半都不剩了,多亏内卫抵挡,否则今天要出大事了,上百名刺客啊!”   李显脸色更加惨白,问不下去了,王妃韦莲已经从惊恐中恢复了冷静,她咬牙问道:“刺客是什么人派来的?”   “具体孩儿不太清楚,孩儿只知道他们是从城墙上潜入内院,韩之奇不准内卫进入内院,才死伤如此惨重,差点酿成大祸,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韦莲顿时怒道:“韩之奇在哪里?让他来见我!”   “母亲,他已经战死了。”李重润平静地望着母亲。   韦莲目光一阵黯然,半晌才低声道:“既然已经死了,就不要谈什么责任了。”   这时,李臻匆匆走了进来,单膝跪下禀报:“启禀王爷、王妃,所有刺客已经肃清,外面已经安全了。”   “李统领,是谁干的?”李显小声问道。   李臻摇了摇头,“没有任何证据,被抓住了刺客都是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他们拿钱做事,也不知后面指使人是谁,只知道是一个年轻公子,不过此人撤退时,卑职听见他喊的不是大唐口音,好像是高句丽那边的语言。”   韦莲顿时怒道:“原来是高句丽那帮一心复国的狗杂碎,杀了我们,想挑起大唐内乱吗?”   李显脸色十分难看,他心里明白,高句丽人也不过是一把刀而已,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叹了口气道:“收拾一下,准备天亮就上路吧!”   这时一名侍卫在门口禀报道:“启禀王爷,县令县丞前来请罪!”   李显疲惫地摆摆手,“我不想见他们了,让他们处理好后事,这件事我不会弹劾他们。”   狄燕眉头轻轻一皱,她向李臻使个眼色,李臻便跟随她来到屋外,狄燕立刻小声道:“你听见没有,只有县令和县丞,却没有县尉,他到哪里去了?”   李臻点点头,狄燕这句话提醒了他,确实,那个裴县尉跑哪里去了?他快步向大门外走去,狄燕紧跟在他的身后。   大门外,县令黄维方跪在地上,县丞也跪在一旁,两人都吓得心惊胆战,脸色苍白,庐陵王居然在向城县遇刺,他们怎么向圣上和朝廷交代?不仅官保不住了,小命也可能会丢掉。   李臻快步走了出来,他看了大门外几人一眼,有县令、县丞和主簿,唯独就没有看见县尉裴顺清,便问道:“裴县尉何在?”   黄维方心中一怔,他也才反应过来,裴县尉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   “下官已经派人去找他了,他应该到了才对,下官也不知道!”   这时,一名衙役飞奔而至,手中拿着一物,他跑上前高声道;“启禀县令,裴县尉弃官走了,他把官印挂在大堂上。”   李臻脸色顿时一变,立刻对身后的赵秋娘道:“速去封了济生堂药铺,里面之人一个都不准放走!”   “遵令!”   赵秋娘答应一声,向旁边数十名州兵一挥手,“你们也跟我来!”   士兵和内卫武士跟着赵秋娘向城内跑去,狄燕也跟了过去,她心中十分兴奋,自己没有看错,这家药铺果然有问题。   黄维方吓了一跳,急忙问道:“难道裴县尉和刺杀有关?”   李臻冷冷道:“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裴县尉应该也是高句丽的安置民吧!”   县丞低声道:“县君,好像是的,卑职听他说过,他从小和父亲从高句丽被迁移过来。”   黄维方反应极快,难道刺杀庐陵王之人,便是高句丽的复国会吗?   但不管怎么说,裴县尉弃官而逃,他就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到裴县尉的身上,自己便能保住了,黄维方心中暗喜,这个裴顺清逃得还真是时候啊!   “下官会彻查此事,一定会给王爷一个交代。”   不多时,狄燕从药铺回来,带回来一个很令人遗憾的消息,药铺内的掌柜和几名伙计都逃走了,只剩下一群一无所知的医士。   这在李臻的意料之中,对方既然做了周密的部署,又岂能坐以待毙,能逃走肯定都逃走了,事实上,他们没有任何证据指认这次刺杀是高句丽复国会所为。   不过李臻也并不在意刺杀李显的幕后策划者是谁,不是武三思就是来俊臣,仅此而已,李臻要的东西也得到了,那就是在李显最危机之时,他及时出现,救了他的性命,让他欠了自己一个人情,不管将来是不是李显登基,给自己多留条后路总归是不错。   天色渐渐亮了,惊魂稍定的李显夫妇上了马车,李臻率领内卫和剩下的八名侍卫保护着马车,离开了向城县,向北方的鲁阳关驶去,鲁阳关有军队驻扎,他们将会得到军队的保护,一直到返回洛阳。   ……   两天后,庐陵王李显在向城县被刺杀的报告终于送到了上官婉儿的桌上,上官婉儿大惊失色,立刻赶去御书房找武则天汇报。   御书房内,李臻所写的这份刺杀报告令武则天半晌说不出话来,尽管她秘密召儿子李显回京并不是为了奖励他,而是想把他置于自己的眼皮子下面,以便更好的监督他。   但她也绝不希望儿子在来京的途中被人刺杀,一股无名怒火在武则天宽阔的胸膛中充溢,她重重一拍御案,“速召武三思来见朕!”   上官婉儿暗暗吃一惊,低声问道:“陛下认为是武三思所为吗?”   武则天冷冷道:“除了他,朕想不到别人。”   “可是……李统领在报告中提到了高句丽复国会——”   “哼!朕宣庐陵王秘密进京,知道这件事的能有多少人?朕心里明白得很,他为什么要这样干?他以为除掉庐陵王,太子之位就是他的了,朕只能说,他是痴心妄想!”   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外禀报,“陛下,梁王殿下到了。”   “让他进来!”   片刻,武三思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御书房,他当然听得出武则天语气中的怒气,也知道她为什么要召见自己,武三思是昨天晚上得到消息,刺杀李显失败。   这让他在失望之余,心中也开始担忧起来,他当然知道刺杀李显会冒风险,不过比起杀死李显所获得的利益相比,这一点点风险也算不上什么了。   在昨天晚上,他就应该和明先生商量好了对策,很简单,只要没有任何证据说是他武三思所为,那他就坚决否认,就算得罪了圣上也绝不能承认是自己策划。   武三思进门施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武三思,你做的好事!”武则天劈头便是一声怒斥,吓得武三思浑身一哆嗦,“微臣……微臣会加快进度,按时修好明堂,请陛下息怒!”   武则天注视他半晌,冷冷道:“你不要以为装糊涂就可以瞒不过朕,朕知道是你干的,你居然还不承认?”   武三思扑通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微臣实在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请陛下明言!”   “向城县庐陵王遇刺,难道你敢说不是你干的吗?”   武三思满脸错愕,立刻砰砰磕头,“陛下,微臣冤枉啊!微臣虽然和庐陵王殿下关系不睦,但也不至于胆大妄为到这个程度,想去刺杀他,这不是给自己上套吗?陛下,不是微臣所为!”   说到最后,武三思声泪俱下,苦苦辩解,武则天也有点疑惑了,她虽然认定是武三思所为,但她也没有证据,可如果不是武三思所为,谁还有这个动机,而且谁会泄露庐陵王回京之事?   旁边上官婉儿冷眼旁观,她看出了圣上的犹豫,知道武三思又要成功了,她便上前行一礼,“陛下,婉儿觉得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因为陛下派御史台和大理寺去房州办案,必然惊动一些心怀不良者,他们一定也在关注房州,所以当庐陵王离开房州返京,他们立刻就得到了消息,婉儿的意思是说,消息或许不是从京城泄露,而是从房州泄露。”   上官婉儿的话确实有道理,这么多人去房州调查,有心人焉能不关注房州,知道李显离开房州回京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武则天目光又冷冷瞥向武三思,但语气没有刚才那样肯定了,“朕确实没有证据,但朕会彻底调查此事,一旦朕查出这件事是你在暗中策划,就休怪朕不讲情面了!”      第238章 一波三折      “微臣不敢!”   武三思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中却暗暗窃喜,圣上已经动摇了,已经不能肯定刺杀案是自己策划。   武则天摆摆手,“退下吧!尽快把明堂修完,朕有点等不及了。”   “微臣会竭尽全力!”   武三思在最后一句话中看到了希望,只要他把明堂尽快修好修完,那就算圣上查出了真相,也会因重建明堂的功劳饶自己一次。   他行一礼,慢慢退了下来,等武三思退出了御书房,上官婉儿上前道:“婉儿推荐侍御史徐有功来调查庐陵王被刺杀一案!”   武则天明白她的意思,最好能避开来俊臣的党羽,徐有功确实不错,公正、严明,是难得的良吏。   不过武则天自有想法,她沉思片刻,对上官婉儿笑道:“调查之事,朕另外会安排人,婉儿就不用推荐了。”   “是!婉儿先回去了。”   武则天点了点头,指一下旁边一堆奏卷,上官婉儿会意,让一名宦官进来抱起奏卷便告退了。   回到自己房间,上官婉儿心中着实不舒服,其实圣上很清楚刺杀之事就是武三思所为,当着自己面质问他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   她哪里真的想处罚武三思,自己建议由徐有功去调查,她却拒绝了,不就是怕真的查出刺杀案是武三思所为吗?   上官婉儿意识到,圣上并不是真的捧李贬武,她还是想在李武之间找一条平衡之路,骨子里还是要保武,在上官婉儿看来,要想实现她李武共治大唐的梦想,这条路实在是漫长而艰难。   这时,侍女小娥在门外禀报:“舍人,姚御医来了!”   “让他进来!”   片刻,姚熙快步走进房间,躬身施礼道:“卑职参见舍人!”   上官婉儿点点头,她从桌上取过一封信笑道:“请姚御医过来,是想烦请你替我送一封信。”   ……   经过近八天的长途跋涉,庐陵王李显的车队终于要抵达洛阳,夜幕刚刚落下,他们便在龙门附近包了一家客栈住下,这里虽然离洛阳城只有二十里,但赶到洛阳城时,城门应该已经关闭,所以李显决定还是在城外住一晚,明天一早进城。   李臻的客房在二楼,他一个人住了一间屋,隔壁是狄燕和赵秋娘合住一间,这几晚都没睡好,再加上行走一天,李臻着实有些累了,进屋便在床榻上躺了下来,客栈四周被五百名士兵的营帐包围,他并不担心会有刺客。   李臻刚要睡着,外面却有人敲门,“老李,有急事!”   是狄燕的声音,李臻痛苦地呻吟一声,只得又爬了起来,睁开困倦的双眼,打开了房门,“阿燕,你不休息吗?”李臻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臻哥,是我!”   这是小细的声音,李臻定睛细看,只见在狄燕身边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可不是小细么?   “姚御医,你怎么跑来了?”李臻忍不住笑问道。   “臻哥,我有要紧事情告诉你呢!”   李臻见他一脸焦急,便点点头,“进来说吧!”   姚熙走进了房间,狄燕也晃晃悠悠跟了进来,她很好奇,想知道姚熙究竟有什么要紧事?   姚熙进屋刚坐下,李臻便笑道:“你应该知道我最关心什么事情。”   姚熙苦笑一声说:“你不在,我们还可能赢吗?虽然窦仙云也没有上场,但我们还是三比五败了,对方实力太强大。”   输球是在李臻的意料之中,实力差距摆在那里,不过李臻仍抱了一丝幻想,或许窦仙云没有上场使千骑营队发挥失常,而自己的球队则发挥超常,但姚熙的话打破了他的幻想。   “不过也不错了!”   李臻欣慰笑了笑道:“居然能进三球,只丢了两个球,比我预想的要好,至少没有太丢面子。”   “关键是胖哥发挥太出色,三个球都是他打进的,他还拦住了两个必进的球,比赛后圣上亲自嘉奖他,赏了他一对白玉和五百贯钱。”   李臻很惊讶,没想到胖子居然能有如此出色的发挥,他不由哑然失笑,“这小子这次比赛发了一笔横财,回去一定要他请客!”   这时,狄燕端来两杯茶,姚熙喝了一口热茶,将怀中信取出来交给李臻,“这是上官舍人让我转交给你的信。”   李臻立刻打开信看了一遍,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收起信笑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姚熙犹豫一下,“还有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是我师父告诉我,但我觉得他的意思就是让我透露给你。”   李臻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如果不方便,那就不要说了。”   姚熙想了想,还是低声说道:“关于这次庐陵王进京,我师父说,其实是高延福劝说圣上,当时他正好在场。”   高延福?李臻微微一怔,他着实没有想到会是高延福,要知道这次庐陵王进京并不是好事情,发生了韦氏私募壮丁和兴唐会之事,圣上只会更加严厉的管控李显,甚至直接将他软禁。   但怎么会是高延福?如果是武三思或者来俊臣都还在情理之中,但高延福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李臻心念忽然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沉思片刻,问姚熙道:“还有什么事吗?”   姚熙摇摇头,“没有事情了。”   李臻笑道:“今晚你就住我这里吧!我们哥俩好好聊一聊。”   “今晚可能不行!”   姚熙挠挠头,“今晚后半夜是我当值,我还得赶回去。”   “现在城门已经关了吧!”   “不妨,我是公务出城,有御医金牌,可以夜间进出城。”   “那好吧!我就不留你了,你回去自己当心。”   姚熙匆匆告辞而去,等李臻送了姚熙回来,发现狄燕还在自己的屋里,便笑道:“睡不着吗?”   “本来是很瞌睡,但现在又不困了,你告诉我,她给你的信里写了什么?”   李臻知道狄燕很在意上官婉儿,便取出信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这是给你的信,我看它算什么,我才不看!”   话虽这样说,狄燕还是很勉强地把信接了过去,“这可是你要我看的,我可不想看。”   她打开信略略瞥了一眼,但很快她就被信中内容吸引住了,惊讶地问道:“不会吧!来俊臣奉旨去房州抓捕杨刺史?”   李臻微微叹了口气,“我知道来俊臣是一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之人,他突然离开房州绝不是示弱,我本以为是因为庐陵王被召进京,但现在看来他还是不肯放弃调查兴唐会,所以回京请旨抓捕杨沛。”   “他抓杨刺史会有什么后果?”狄燕担忧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但如果杨沛熬不住刑,他可能就会咬出很多人,尤其是皇族,恐怕将人人自危。”   “那我们怎么办?”   李臻想了想,站起身道:“这件事我必须要和庐陵王商量一下,听听他的意思,我先去找李重润。”   他快步走出了房门,狄燕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着实有点担忧……   半个时辰后,李重润又找到了李臻,他将一张纸条递给李臻,“这是我父亲给你的短信,看了后烧掉它。”   李臻打开纸条看了看,他点了点头,李显的想法和他完全一样,他随即将纸条放在油灯上点燃,看着它烧成了灰烬,李重润向他深施一礼:“事关我父亲和皇族安危,一切就拜托李统领了。”   李臻默默点头,“我会尽全力而为。”   李重润离去了,李臻立刻起身收拾物品,这时,狄燕出现在门口,她已经换了一身武士服,手中拎着一只小包裹,笑着走了进来,“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想连夜溜走,对不对?”   李臻苦笑一声,“你真是了解我,我本打算等会儿向你告别。”   “告别就不用了。”狄燕扬起手中的小包裹,得意地笑道:“本姑娘已经收拾好了,你倒是要和秋娘大师姐告别一下,喂!我们几时出发?”   李臻无奈地看着她,这一次他真不想让狄燕和自己同去,太危险了,但他也知道,恐怕自己磨破嘴皮子也没有用,他只得点点头,“马上就出发!”   不多时,李臻和狄燕从马厩里牵出战马,两人翻身上了马,催马离开了客栈,向南方疾奔而去,不多时,两人便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   ……   成都,这里是剑南道监察专区的驻地,这里有御史台的一个分支机构,这也是来俊臣先来蜀中,再从蜀中进入房州的原因。   成都御史台的地下牢房内,不时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在一间充满血腥气息的审讯室内,房州刺史杨沛浑身伤痕累累,被倒挂在一根巨大的铁钩上,两名膀大腰圆的牢役光着上身,轮流用烧红的铁钎插入他的身体中,冒起一阵阵青烟,牢房里充满了刺鼻的糊味,杨沛被折磨得痛不欲生,惨叫一声,终于晕死过去。   来俊臣就站在牢房前,目光冷冷地注视着杨沛,他在房州遇到重大挫折后,知道自己的力量太弱,查不了兴唐会这样的案子,便连夜赶回京城,秘密向天子武则天请了新的旨意,从房州刺史杨沛着手调查。   来俊臣固然有对杨沛报复的因素,但同时也怀疑杨沛和兴唐会有关,去年那桩大案就是由杨沛一手遮天进行调查,但来俊臣发现里面有很多东西都有蹊跷之处。   比如几名仵作的离奇失踪或者死亡,显然是被灭口,再比如仵作在现场发现了一块铜牌,来俊臣在证物中看到的是‘武将堂’的牌子,可据他特地向武三思了解,去年武将堂的人来房州根本没有带什么铜牌,那块铜牌显然是伪造,来俊臣怀疑实际上应该是兴唐会的铜牌。   这个杨沛不管他是不是兴唐会的人,但他极有可能和兴唐会有关,来俊臣便决定从杨沛身上突破。   这时,负责审讯杨沛的万国俊上前施礼道:“启禀来中丞,他又晕过去了。”   “用冷水浇醒他!”   ‘哗!’一桶冷水浇在杨沛身上,杨沛慢慢苏醒过来,这时,来俊臣走上来阴阴道:“杨刺史如果再不招,就休怪我拿出真的手段来!”   杨沛低低声音道:“我不知道……兴唐会,你让我……招什么?”   “好!那我成全你。”   来俊臣一挥手,“把火瓮抬上来!”   片刻,几名黑吏武士抬上了一只大火盆,又在火盆上装上架子,一只巨大的陶瓮就挂在架子上。   “把他塞进去!”   来俊臣一声令下,几名武士解下杨沛,七手八脚将他从瓮口中塞了进去,瓮口用布蒙住,来俊臣在瓮口对里面的杨沛笑道:“这是当年周兴发明的妙刑,专门对付你这种不肯开口的所谓硬汉子,等会儿慢慢地用小火烤,把你一点点烤熟了,看你招还是不招?”   这时,瓮中传来一阵闷叫,来俊臣一怔,立刻撕开蒙在瓮口的布,只见瓮中的杨沛满嘴是血,他竟然嚼舌了,来俊臣又急又怒,他用火瓮只是吓唬杨沛,哪能真的杀他,他立刻喝令道:“立刻找医士来救他,不准他死去!”   几名黑吏武士砸烂了瓮,将杨沛拖出了出来,平躺在地上,扳开了他嘴,用绳子勒住,给他清洗上药,来俊臣气得浑身发抖,狠狠一跺脚,转身离开了牢房。   既然杨沛不肯招供,那他就准备用另一种手段了,他来写口供,强行让杨沛画押。   “先治好他的伤,伤好了后通知叫我!”      第239章 寻路探途      在距离御史台官署不远的一条小巷内,有一座三层楼的客栈,客栈很小,名字却很大气,叫做‘锦华客栈’。   此时已是四月的仲春时节,天气也渐渐暖和了,客栈的窗户也纷纷开启,让温暖的气息穿透屋堂,不过在三楼最南面的一间上房却窗户紧闭,显得略略与众不同。   房间内,李臻正和狄燕商议杨沛之事,他是昨天才从房州赶过来,校尉吕晋给了他们确切的情报,太守杨沛被来俊臣带到了成都,李臻心中也颇为担心,来俊臣已经在成都呆了三天了,杨沛会不会熬不住重刑已经招供。   但李臻现在没有任何有关杨沛的消息,他们在成都没有人脉,一切都是重新开始。   此时,李臻正拿出一张御史台的地图仔细查看,这是狄燕从黑市里买来的地图,御史台监狱内关押着大量的犯人,大多是贩卖私盐的商人,有关御史台的很多消息便在黑市上出现了。   “所以我叫你不用担心吧!我知道成都黑市,只要肯出钱,什么都可以买到。”狄燕有些得意洋洋地说道。   李臻对这份地图确实很满意,描绘得非常清晰,包括岗哨的位子等等一应俱全,看得出这是内部人描绘,他笑了笑又问道:“我如果想找一个牢吏打听消息,可以办到吗?”   “当然可以,那边有专门的掮客,消息多,路子广,只要你肯出钱,他帮人找到最合适的人。”   李臻点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他取出一副面具,这就是去年从狄燕师伯手中得到的那副面具,虽然很久没有用,但李臻一直带在身边,狄燕笑着接过面具,小心地替他带在脸上,李臻又变成了面带病容的纨绔公子模样。   ……   成都黑市就位于南市内,所谓黑市,只是因为一些交易物品被官府所禁止,比如军弩、横刀等武器,以及官府地图等等。   事实上,这里还有很多合法生意,其中房产业为最盛,想买卖房宅的人都来这里提供信息,由居间掮客牵线拉拢,抽取佣金,当然,很多有消息人脉的人也会在这里出没,给需要找人帮忙的人提供信息。   李臻跟随狄燕来到一座土地庙的后园,这里占地颇广,种有蔬菜,在一方水塘四周,很多人铺席而坐,谈笑风声,颇为热闹,狄燕悄声对李臻道:“这些人就是掮客了,以买卖房宅居多,不过良莠不齐,还是要当心一点。”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李臻有点奇怪地问道。   “我去年跟师父来过,师父在这里买了一栋房宅,当时见识了不少。”   李臻默默点头,他知道狄燕喜欢到处跑,要比自己见多识广,他便没有说话,跟着狄燕来到一棵大柳树前,柳树下也铺着一张席子,席上有张小桌子,一名中年男子正坐在席上钓鱼,旁边小桌上放着几色茶点。   “大叔,我又来了。”   狄燕笑嘻嘻在他对面坐下,中年男子认出了狄燕,立刻笑了起来,“姑娘上午的地图用得好吧!”   “还没有用呢!我们是有别的事找大叔。”   中年男子回头看了一眼李臻,李臻虽然是副酒色过度的纨绔公子面容,但穿着锦衣长袍,身材魁梧,尤其他居高临下,给中年男子一种强烈的压抑感,中年男子便向李臻点点头,“这位公子也请坐下吧!”   狄燕连忙拉李臻坐下,中年男子也收了鱼竿,笑眯眯对李臻道:“在下姓王,在成都还算有点门路,如果公子有什么事要帮忙,尽管开口,能办到我会尽力,办不到我分文不取,同时也会守口如瓶,另外还会给公子介绍有门路的人,总之,请公子放心。”   李臻笑了笑,没有说话,狄燕连忙道:“我们当然知道王大叔是靠信誉吃饭,找大叔就是相信你。”   中年男子已经看出李臻是做主之人,不过是由这位姑娘开口,他轻捋长须对狄燕笑道:“姑娘要我帮什么忙?”   狄燕笑道:“上午多谢王大叔的地图,不过我们还是想了解一下家人在狱中情况,我就直说吧!我们想找一个稍微管事的狱吏。”   “是这件事啊!”   中年男子沉思片刻说:“我认识御史台大狱中的一个牢头,此人倒是一个热心人,但胆子比较小,打探一下消息应该没有问题,如果想把人弄出来,恐怕——”   “就只想知道消息。”   “那就好,我这边的价格比较公道,三贯钱,但那边的价格我不知道,要你们自己去谈,或者你们不出面也行,付我二十贯钱,一切消息由我打听,两种方式,随便你们选。”   狄燕看了一眼李臻,李臻终于开口道:“钱不是问题,只要消息准确,莫说二十贯钱,五十贯钱我也可以给,但我的钱不好赚,敢糊弄我,可是有性命之忧,你明白吗?”   说完,李臻取出一锭黄金放在桌上,中年男子的脸色顿时变得复杂起来,黄金足有十两,至少值一百贯,但他也是经历过事情的人,感觉这次钱恐怕不太好赚,他心中有些矛盾,终于他还是经不起黄金的诱惑,点头答应了。   “不知公子要我打听什么消息?”   李臻看了看狄燕,狄燕立刻压低声道:“我们知道,三天前有一名官员被带到御史台大狱——”   ……   “你怎么不让他知道我们住在哪里呢?”   在回客栈的路上,狄燕笑问道:“是不是怕他出卖了我们?”   “毕竟我们的对手是来俊臣,那个家伙很厉害,他会防着有人来劫狱,如果这个姓王被识破,来俊臣就会利用他来抓我们,咱们犯不着为一名没有利益关系的太守栽在成都。”   “既然没有利益,咱们冒这个险做什么?”狄燕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李臻微微笑道:“其实我是在捞人情,我不能把所有的前途都押在上官婉儿身上吧!”   “这话说得对!”   狄燕顿时精神一振,“我爹爹也说过,将来不是庐陵王登基,就是相王登基,无论如何轮不到武家,你确实应该多替自己的前途考虑考虑……”   说到这,狄燕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要整天和女人打交道。”   李臻及时闭上了嘴,不想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   两人并没有返回客栈,而是直接来到御史台官署斜对面的一家酒肆内,两人上了二楼,找到一个靠窗位子坐下,从他们这个位子正好可以看见官署大门。   酒保满脸陪笑地对他们道:“两位客人要点些什么酒菜?”   “有什么招牌菜?”狄燕笑问道。   “小店最出名的菜就是锦官烤鱼,用岷江的鲤鱼,肉质细嫩,烤得焦黄喷香,在成都也是数一数二,另外,白切山羊肉也不错,用料是正宗的羌羊,还有眉州玉片肉,小店做得非常地道。”   “都来一盘,再来几样时令菜蔬瓜果,另外有什么酒?葡萄酒有吗?”   “有!有!本店的进士红是从京城运来,当真是好酒,宫里都喝这种酒。”   李臻心中有点奇怪,难道大姊的生意真做得如此火爆,居然卖到成都来了,这时,狄燕点完酒菜,又给了酒保几十文赏钱,酒保欢天喜地地去了,狄燕这才压低声音对李臻笑道:“要不要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我赌这酒是假的,冒名的进士红,谁输谁请客!”   李臻有点哭笑不得,输赢都是自己掏钱,这有什么意义,但李臻不想扫她的兴,便笑道:“好吧!我赌这酒是真的。”   狄燕得意地笑弯了眼睛,“你输定了!”   酒保端来了一瓶酒和两副杯子,看见酒瓶,李臻便知道自己输了,酒瓶居然是一个小土坛子,大姊什么时候用土坛子装过酒。   “两位客人先小酌一杯,菜马上就来!”   狄燕抢着给李臻斟了一杯酒,笑眯眯道:“你先喝一口,看是你输还是我赢?”   李臻端起酒杯喝一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又酸又涩,这哪里是什么进士红?   “好吧!算我输了。”   李臻为哄她开心,举手认输,他又装着疑惑的样子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假的,这么肯定?”   “真是笨啊!”   狄燕不屑地撇撇嘴,“一点眼力都没有,这酒才两百文一瓶,比洛阳便宜一半都不止,当然是假的,我一看价格就知道了。”   “可菜单一直在你手上,我都没看一眼,我怎么知道?”   狄燕竖起一根白嫩的手指摆了摆,笑嘻嘻道:“男子汉大丈夫输了就输了,别想耍赖,再说,本姑娘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你赢了也没用。”   李臻差点说出‘没钱就以身相抵’,但他拼命咬住了嘴唇,他知道说出来的后果,自己头上非要起几个大包不可。   就在这时,狄燕忽然拉了一下李臻的手,迅速给他使了个眼色,李臻见她目光望向楼梯,显得有点紧张,他不由也略略侧身,向斜对面望去,李臻也暗暗吃了一惊。      第240章 酷吏心思      只见顺着楼梯走上来几人,为首女人正是武芙蓉,身后还有跟着几名男子,他却不认识,估计都是武芙蓉手下。   李臻的心中顿时有了极大的兴趣,武芙蓉怎么也来成都了,他本来以为武芙蓉在房陵县吃大亏,已经回洛阳了,没想到她居然又出现在成都,难道她也是为杨沛而来吗?   这时武芙蓉扫了一眼,却看上了李臻的座位,他们这个位子正好可以看见御史台官署大门,武芙蓉指了一下李臻这边,立刻有两名彪壮的男子走上前,用剑柄重重在他们桌上敲了一下,“识相的赶紧滚开,否则老子把你从楼上扔下去。”   李臻和狄燕都带着面具,武芙蓉和她的手下竟然都没有认出来,狄燕连忙拉了李臻一下,示意他不要惹事,指了指旁边的位子,李臻站起身,默默地酒壶和杯碗都移到一旁。   这时酒保感激地看了一眼李臻,连忙把桌子擦干净,点头哈腰请武芙蓉坐下,武芙蓉瞥了一眼李臻,刚才她觉得李臻的背影有点眼熟,不过她做梦也想不到,在成都的一家酒肆中,她居然会遇到洛阳的冤家对头。   这时,酒保又给李臻上了菜,李臻和狄燕使了个眼色,两人都不说话,竖起耳朵听武芙蓉和手下交谈,他们只隔一条窄窄的走道,不过李臻的座位旁正好有一排放碗筷的木架,可以挡住了武芙蓉和手下的视线,他们看不清楚李臻和狄燕,但他们的说话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传来。   “你们不要抱怨了,我还想回洛阳呢!但这是公主的命令,谁敢不从?”   “统领觉得李臻会来吗?”   挡板后的李臻身体微微一震,狄燕立刻握住了他的手,迅速给他使了个眼色,李臻也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喝酒,但武芙蓉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入耳中。   “他应该护卫李显进京了,不过也难说,那个贱女人也很可能会派他过来,这件事事关重大,他应该不会置身事外。”   这时,一名手下低声道:“统领,他来了!”   李臻也不由转身望去,只见楼梯口出现一名三十余岁男子,长得颇为清秀,尽管身着寻常服饰,但他却有种掩饰不住的官场气质。   狄燕拉了李臻袖子一下,用指头蘸酒在桌上写了几个字,李臻认出来,只见桌上写着‘监察支使张恒’,李臻立刻明白过来了,武芙蓉是想借助此人介入杨沛一案,估计此人是太平公主提拔的官员,他才会来见武芙蓉。   男子看见武芙蓉,快步走了过来,拱手笑道:“让武姑娘久等了。”   武芙蓉也娇滴滴地向他回一礼,“张御史,我们好久没见了。”   她发嗲的声音听得李臻倍感肉麻,生了一背的鸡皮疙瘩,狄燕仿佛明白他的感受,忍不住捂嘴偷偷笑了起来。   武芙蓉和张恒相对坐下,武芙蓉给他斟了一杯,笑问道:“我怎么没见张御史从官署里出来?”   “我先回了一趟家换衣服,然后再从家里过来。”   “哦——”   武芙蓉浅浅一笑,“我明白了!”   李臻心中暗忖,太平公主为什么要关注杨沛案,难道她也是兴唐会成员,或者因为她是李氏皇族,她想避免李氏皇族再遭涂炭?   这时,张恒看了看那周围的酒客,又瞥了一眼距离他们很近的李臻和狄燕,压低声音对武芙蓉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我们换一个地方。”   武芙蓉抢这个靠窗的位子只是为了等张恒,如今张恒来了,这个位子对她也无足轻重,她指了指远处一间空着的雅室笑道:“我们去房间里谈!”   两人起身离开座位,一前一后走进了雅室,几名武士站在门口,目光凶狠地盯着四周食客的动静,使李臻不得不放弃了去偷听的想法。   ……   下午,狄燕独自去一趟北市,找到了那个姓王的掮客,从他那里,狄燕得到了李臻想要的全部消息。   “杨太守在牢中遭遇酷刑,但他却挺住了,并没有招供,到目前为止,来俊臣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但他似乎也没有杀死杨太守的念头,几次都及时停住酷刑。”   来俊臣想要什么,李臻当然很清楚,来俊臣要兴唐会的名单,但这里面就有问题,来俊臣完全可以自己炮制一份名单,让杨沛画押承认,可这样一来,杨沛又凭什么知道兴唐会的秘密?   这就需要证据,证明杨沛就是兴唐会的人,来俊臣真正想要的其实就是证据,否则红口白牙就想把李氏皇族一网打尽,恐怕武则天也没有这个胆量。   李臻也知道其中一个证据,那就是孝恩寺的弘福住持,那就是曾经反武则天的首领李敬业,相信杨沛也很清楚,所以李臻在从房州启程来成都之前,就特地派吕晋去给弘福大师送信,让他立刻离开房州。   相信弘福住持已经离开了房州,那杨沛还会有什么证据?李臻就不大清楚了,估计是知道兴唐会秘密武士以及物资的藏匿处,可李显也不会袖手旁观,此时李重润应该通知兴唐会武士和以及将物资转移了。   李臻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仔细权衡这件事的利弊,他清楚此时来俊臣的心态,就像突然发现金矿的寻矿人,来俊臣的野心勃发,不可抑制。   另一方面薛怀义被杀人,明显有武则天卸磨杀驴的意图,那么同样为武则天的走狗,来俊臣岂能没有唇亡齿寒之感?怎么自保,怎么维护他的财富和仕途,就成了来俊臣为之殚尽竭虑之事。   所以兴唐会的出现,使来俊臣如将溺水之人忽然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他怎么可能轻易放手,只要让武则天知道兴唐会的存在,他来俊臣就还有大用。   应该说来俊臣的思路不错,武则天或许会因为兴唐会而暂时留下来俊臣,但来俊臣深挖兴唐会,无疑就会得罪整个李氏皇族,武芙蓉出现在成都就是最好的注脚,连太平公主都不能容忍,更何况其他人?   这其中的利弊李臻已渐渐能清晰洞悉,来俊臣自以为得利,又何尝不是为自己挖掘了必死的坟墓。   此时,李臻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回头对狄燕笑眯眯道:“听说都江堰的风景不错,不如我们一起去游玩一圈,你觉得如何?”   狄燕顿时愣住了,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这个家伙居然要去都江堰游玩,这是什么意思?尽管想不通李臻的用意,但狄燕还坚决地摇了摇头。   ……   次日中午,御史官署内,万国俊将一份名单交给了来俊臣,满脸谄笑道:“中丞,他已经在上面画押了!”   来俊臣接过供状,这是杨沛承认自己为兴唐会的成员,下面还有写得密密麻麻的兴唐会名单,最底下是杨沛鲜红的手印,这手印当然是真的,是被万国俊强迫杨沛按下,签名也是找人仿签,没有一丝破绽。   来俊臣的眼睛不由眯了起来,这份名单是他耗了一夜时间炮制,包括了他想得到的所有利益,他相信只要把名单给了圣上,不管圣上相不相信,她都会让自己一个一个将兴唐会的人铲掉,这一铲就不知需要多少年了。   这时,万国俊又小心翼翼道:“这个杨沛将他押解进京恐怕会否认一切,反而坏了中丞大事,不如——”   万国俊用手掌做出一个杀的姿势,来俊臣笑了起来,“这个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担心。”   这时,一名小童送来了两杯酒,来俊臣瞥了一眼两只酒杯,两只酒杯完全一样,但一只手柄上有红点,他随手端起了没有红点的酒杯,笑眯眯道:“来!为了我们这次的合作愉快,我们庆祝一下。”   万国俊受宠若惊,连忙端起酒杯,来俊臣向他举杯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万国俊也连忙将杯中酒一口喝掉,来俊臣又笑道:“你去准备一下吧!我们今晚就出发。”   “我这就去收拾。”   万国俊转身向门口走去,他刚走几步,忽然发现不对,腹中开始剧痛起来,他弯下腰慢慢转身,却只见来俊臣的脸上充满了冷笑,眼中杀机迸出,万国俊忽然明白过来,他大吼一声向来俊臣扑来,但只奔出一步,便一头栽在地上,浑身抽搐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来俊臣翻过他的尸体,从他怀中抽出一只卷轴,打开看了看,霍然又是一份兴唐会名单,也同样有杨沛的签字和手印,来俊臣重重啐了一口唾沫,咬牙骂道:“你以为我不懂你的心思吗?想为武三思抢我的功劳,做梦吧!”   他喝令一声,“来人!”   几名心腹武士出现在门口,来俊臣指着万国俊的尸体道:“将它拖出去,彻底毁掉,小心不要被人看见。”   几名武士上前将万国俊的尸体抬了出去,来俊臣又沉思了片刻,这时,外面传来手下的禀报,“中丞,张御史来了!”   “让他进来!”   片刻,侍御史张恒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参见中丞!”   “和武芙蓉谈过了?”来俊臣淡淡问道。   “卑职和他谈过了,按照中丞的吩咐,把情况都告诉了她。”   “她是什么意思?”来俊臣喝了口茶问道。   “卑职听她的意思,她是打算劫走杨沛,这应该也是太平公主的命令。”   来俊臣有点得意地笑了起来,太平公主自以为张恒是她的人,她哪里知道张恒早已归顺了自己,他满意地点点头说:“你再去告诉武芙蓉,今天晚上我们将连夜押送杨沛进京。”   张恒犹豫一下道:“可是卑职不应该这么容易就知道这个情报,她一定会生疑。”   “我知道,我会给你安排一下,让你无意中知晓。”      第241章 第三势力      入夜,成都下起了蒙蒙细雨,雨丝像针尖一样从天空飘落,落在脸上和手上,使仲春的夜晚多了几分凉意,在御史台官署后门不远处的一座大宅围墙上,武芙蓉率领六十余名内卫武士在耐心地等待后门开启。   张恒无意中得到消息,杨沛已经招供了,万国俊下午先走了一步,武芙蓉立刻判断出这是来俊臣准备押送杨沛回京了,很快,张恒又命心腹传来消息,今晚后门会有动静。   武芙蓉得到太平公主的命令,劫走杨沛,不准杨沛进京,武芙蓉也是武家人,她的本意当然是希望兴唐会被彻底铲除,使武家能够彻底取代李氏,永霸大唐基业,不过她现在投靠太平公主,得到太平公主的重用,她不敢、也不能违抗太平公主的命令。   “统领,有动静了!”一名武士低声喊道。   武芙蓉精神一振,全神贯注向后门处望去,只片刻,后门悄然开启,十几名骑士护着一辆马车缓缓驶出,马车四周覆盖着黑布,由两匹马拉拽,武芙蓉一眼认出,这是囚笼马车,杨沛一定就在其中。   “上!”   武芙蓉大喊一声,六十余名武士纷纷跳下围墙,向马车冲了上去,突然杀来的伏兵使十几名骑士一片混乱,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官署后门,再回去已经来不及,十几名骑士不敢恋战,纵马向黑暗中冲去,只片刻,十几人便奔得无影无踪,丢下了囚笼马车。   得手太容易了,这让武芙蓉心中有一种不妙之感,她冲上前挥剑劈开黑布,一把将黑布撕开,只见囚笼内空空如也,哪有什么杨沛?   武芙蓉目瞪口呆,她知道自己上当了。   ……   就在武芙蓉袭击马车的同一时刻,另一辆马车已经离开了成都,在数十名黑吏武士的护卫下向北而去,这一辆马车并不是囚笼马车,而是一辆普通马车,马车内,杨沛带着重重的枷锁,毫无生息地依躺在车壁上,他已经绝望了,知道此番进京他必死无疑。   在马车旁,来俊臣身穿黑衣黑色武士服,和十几名黑吏武士混在一起,很难将他分辨出来,他脸上颇为得意,今晚将武芙蓉狠狠戏耍了一番,他想到武芙蓉拉开黑布的表情,就忍不住想一阵大笑。   武芙蓉做梦也想不到,御史台内有一条暗道,通往大门对面的一座民宅内,那座民宅也是成都御史台的产业,他们下午就将杨沛转移过去,天刚擦黑,他们便从民宅后面出发了。   不过武芙蓉虽然上了当,但来俊臣还是有点担心,他担心不止武芙蓉一支力量想拦截杨沛,比如李臻,他至今没有露面,还有真正的兴唐会,他们会眼睁睁看着杨沛被押解进京吗?   审讯了杨沛四天依然一无所获,似乎杨沛也发现来俊臣不敢处死他,也就更加不肯招供,虽然来俊臣得到了杨沛按下手印的供状,但确切证据他却没有得到,来俊臣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要将杨沛押回京城再继续审问,到了京城,他就有办法让杨沛开口。   来俊臣看了看两边,他们还没有完全走出成都范围,四周都是房舍,他便下令道:“加快速度!”   马车加快了速度,迅速向北而去……   在官道旁一座三层的木楼上,李臻和狄燕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官道上依然看不到任何押解人犯的迹象,狄燕有点快沉不住气了,低声问道:“你到底有多大的把握,来俊臣一定会来?”   “我有八分把握今晚来俊臣会动身,但又只有六分把握他会走这条路,所以我实际上只有五分把握。”   “才五成把握?”   狄燕不高兴道:“才五成把握你就让我在这里等一晚上,而且就算他来了,我们只有两个人,又怎么救他?”   “随机应变吧!”   李臻靠在窗户旁懒洋洋笑道:“咱们不一定现在就救人,可以跟着他们,他们一路北上,总有疏忽的时候,那时机会就来了。”   狄燕瞪了他半晌道:“我和你做了那么多事情,就这一次最不靠谱,你没有一点计划,就知道在这里傻等,早知道这样,还来成都做什么?”   “我怎么没有计划呢?今天下午我不是出去了吗?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他们今晚会离开?”   “你——”狄燕又好奇地问道:“你下午做什么去了?”   “我其实去查看武芙蓉他们的动静了,我发现他们准备晚上伏击,我就猜他们得到了消息,今晚来俊臣要离开了,不过我敢说他们将一无所获。”   “为什么?”   “来俊臣是什么人,他哪有这么容易被探到消息,他必然是给了武芙蓉假消息,让武芙蓉今晚扑空。”   狄燕撇了撇嘴,“这些都是你的猜测罢了,再说你怎么看得出武芙蓉今天晚上要伏击,万一人家只是先准备,明天或者后天才伏击呢?”   “我的猜测一般都比较准,你看,他们来了!”李臻望着远处官道上笑了起来。   狄燕一转身,顺着李臻的目光向官道远处望去,只见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支队伍。   房间里没有开灯,使他们眼睛适应了黑暗,尽管外面下着霏霏细雨,但狄燕依旧看得很清楚,数十骑马之人护卫着一辆马车正小心翼翼向这边驶来。   狄燕顿时精神振奋,小声问道:“我们怎么出手救人?”   但李臻却没有回答她,狄燕奇怪地向他望去,只见李臻紧闭双唇,目光阴沉而锐利地注视着缓缓开来的马车,手中弓箭却慢慢握紧了。   狄燕心中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她知道李显曾经给过李臻一张纸条,那张纸条上写着什么她却一无所知,难道……   狄燕刚想问李臻,就在这是,官道上骤然爆发出一片呐喊,李臻和狄燕都吃了一惊,一起向官道上望去。   官道两边都是稀疏的民房,也有一些店铺,而再向北则是荒凉的山地和森林,使李臻和狄燕所处的客栈成为了成都商业最后一点尾光。   此时,就在客栈以南几十步外,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向来俊臣的队伍包围杀来,双方混在一起。   狄燕紧张地问李臻道:“李大哥,他们是不是兴唐会?”   李臻缓缓摇头,他知道不可能是兴唐会,兴唐会的武士已经全部撤到扬州,根本赶不过来,难道是武三思的人,想和来俊臣争夺兴唐会主导权,但这种解释似乎又有点牵强。   这时,一个念头从李臻脑海里闪过,“我知道了!”李臻脱口而出,“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一定是他们!”   “是什么人?”狄燕焦急地追问道。   “就是在房州伏击大理寺官员,刺杀来俊臣手下的那帮人。”   狄燕眼睛瞪大了,这帮人不就是在千方百计挑起来俊臣对兴唐会的关注吗?怎么在关键时刻又要阻止来俊臣对兴唐会的调查呢?这似乎有点自相矛盾啊!   其实李臻也觉得有点矛盾,但直觉告诉他,此时伏击来俊臣的黑衣人和伏击大理寺的凶手就是同一批人。   不过此时李臻已经无暇思虑太多,黑衣人突袭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从后背箭壶内抽出了一支长箭——   官道上已经乱作一团,两支队伍激战在一起,来俊臣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在这里伏击,他又气又急,大吼道:“护住马车,不能让他们劫走人!”   二十几名黑吏武士紧紧护卫在马车两边,拼死抵抗黑衣人的进攻,来俊知道就在五里外有一座军营,他立刻对一名手下道:“速去军营求救!”   手下调转马头,向西面军营方向疾奔而去,来俊臣拔出长剑,催马杀入了战团。   黑衣人大概有三四十人左右,人人武艺高强,杀伐凶悍,他们三五成群,从四面八方杀向马车,他们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要劫走马车内的杨沛。   黑暗中刀光剑影,喊杀声一片,马车两边不断传来惨叫声,来俊臣亲自挥剑作战,死死护住马车,他心里清楚,只有他们再坚持半个时辰,军队就会赶来援助。   “给我顶住!顶住!”   来俊臣大声喊叫,不断激励手下拼死抵抗,黑衣人也一时攻不进来,双方胶着在一起。   马车内,原本气息奄奄的杨沛也激动起来,他扑到车窗上,两边车窗都已被铁条固定死,“是谁?谁来救我?”   杨沛激动得大声喊叫,转身又扑到另一边窗户,用劲晃动窗户上的铁条,他急切地想将头伸出栅栏,看一看究竟是谁赶来救他。   但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一支长箭如闪电般射来,长箭力量强劲,‘噗!’的一声,长箭从杨沛额头射入,射入了近半支箭,杨沛惨叫一声,仰头摔倒。   这一幕正好被来俊臣看到,他顿时眼睛都红了,挥剑劈翻余人,纵马冲到马车前,只见杨沛歪躺在马车内,嘴张开着,鲜血顺着箭杆汩汩流出,杨沛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生机。   来俊臣大叫一声,霍地扭头望去,长箭射来之处是一座客栈,相距约五十步,客栈三楼的一扇窗户半开着,但看不见任何人影。      第242章 不期而遇      狄燕眼看李臻拉开了长弓,忽然明白了李臻的意图,她想阻拦,但那一刻她却犹豫了,她知道这个机会对于李臻的宝贵,她最终没有阻拦,而是眼睁睁地看着杨沛被李臻一箭射死。   “你……你怎么能这样?”狄燕吃惊地望着他。   李臻却毫无表情,他迅速将皮包和弓箭背在身上,拉了狄燕一把,“先离开这里,回头我给你解释!”   这时,远处已经传来来俊臣的吼叫声,狄燕一咬牙,跟着李臻迅速向客栈后院奔去,很快他们跳出后院,钻进了树林,加快速度向密林深处奔去。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已经远离了伏击官道,狄燕甩开李臻的手,怒视他道:“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这是李显的意思。”李臻淡淡道:“他给我写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尽快灭口。”   “可是……他挺住了,不是吗?无论来俊臣用什么酷刑,他都没有开口,你怎么能……杀了他!”狄燕恨得泪水都快出来了。   “我知道,我也不想这样做,但这就是权力斗争……”   “不要跟我说什么斗争!”   狄燕甩开他的手,大喊道:“他是我长辈,是我父亲的挚友,我小时候他还抱过我。”   狄燕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我以为我们是来救他,可你却……却杀了他,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狄燕低头哭泣起来,李臻没有惊扰她,让她尽情地流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柔声道:“我知道他是你父亲的好友,感情上让人难以接受,但此事涉及到大唐的命运,涉及到无数人的身家性命,而且你应该明白,我们救不了他,甚至不能让他看到我们,因为这是女皇帝下的旨意,我只能射杀他,这是唯一的办法,对他也是解脱,他落入来俊臣之手,活不了!”   狄燕抹去泪水,目光的怒火也慢慢消失了,其实她也知道李臻别无选择,虽然感情上难以接受,但她只能面对现实,她终于低低叹息一声,小声说:“那……好吧!只是这件事你……不要告诉我父亲,我们都不能说,否则他会很难过。”   李臻默默点了点头,“我不会告诉他。”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臻回头,只见数百步外隐隐有火光,这是有人追来了,这时,他又听到来俊臣的吼叫声,“一定要抓住他们!抓住凶手!”   李臻拉了一把狄燕,“我们先离开这里,回头再说!”   两人折道向成都方向奔去,越奔越远,渐渐地将追兵甩远了。   ……   天刚亮不久,李臻和狄燕从西门进了成都城,一直来到他们寄存马匹的客栈。   经历了无数天的奔波,使他们早已筋疲力尽,此时终于结束了任务,不管是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他们一颗心都放下了,两人各自回房,躺下来便开始昏天黑地的蒙头大睡。   这一觉足足睡到下午,李臻迷迷糊糊感觉鼻子一阵阵发痒,他慢慢睁开眼,只见狄燕已经完全没有了昨天的伤感,就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笑嘻嘻甩着辫稍道:“喂!大懒虫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你怎么进来的?”李臻只觉得一阵头痛,他按住额头问道。   “我就在你隔壁,当然不用从门进来!”   狄燕指了指敞开的窗户,李臻这才注意到夕阳余晖从窗户洒进了房间,他见狄燕已经完全放开了杨沛之死的纠结,他竟觉得夕阳是如此美好,“好美的晚霞!”   他笑着一骨碌坐起身,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废话!你没看见夕阳吗?”   狄燕歪着脖子笑吟吟道:“我中午就起来了,还一个人出去逛了一圈。”   “哦!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让你多睡一会儿不好吗?不过估计你现在肚子也饿坏了,要不要跟我出去找点吃的?”狄燕笑容灿烂地拉了他把,“快起来!”   李臻肚子也感到一阵阵咕噜乱叫,他连忙站起身笑道:“出去吃饭是好主意,等我收拾一下。”   “你快点,我在外面等你。”   狄燕起身开门出去了,她在外面等了片刻,李臻收拾好出来了,笑问道:“我们去哪里吃饭?”   “跟我来就是了。”   两人来到距客栈不远处的一间小酒肆,李臻见门面稍微有点破旧,店堂似乎也不大,他不由迟疑了一下,狄燕却拉着走进酒肆笑道:“放心吧!我中午来过了,这家羊肉做得非常不错,绝不比大酒肆差,酒也很正宗,没有那种所谓的‘进士红’。”   李臻进了酒肆,只见酒肆里人不多,但看得出大多是老客,酒保认出了狄燕,连忙热情地请他们在位于靠窗的一张桌子前坐下,满脸堆笑问道:“姑娘还和中午一样的菜吗?”   “嗯!还和中午一样,不过份量要加倍。”   “好咧!马上就来。”酒保看了李臻一眼,快步走厨房去了。   这时,狄燕低声对李臻笑道:“想不想知道来俊臣的消息?”   “你去打听过了?”   “反正也没事嘛!”   狄燕神秘一笑说:“下午就去逛了一圈,我看见来俊臣带着数十人气急败坏地离开了官署,我又去打听了一下,他们确实是返回洛阳了。”   这时,酒保给他们上了酒菜,狄燕给他斟了一杯酒,笑问道:“这次看你这么卖力,是不是打算以后跟庐陵王混了?”   李臻这才明白她心情突然变好的缘故,她也看出自己在铺庐陵王那条路了,估计只要是不跟上官婉儿,她的心情都会很好。   李臻喝了一杯酒,笑眯眯道:“后路多多益善,其实倒不是非要跟庐陵王混,和相王搞好关系也很有必要,其实就是一句话,走李唐路线,离武氏家族越远越好。”   “那你说……昨天伏击来俊臣那群人究竟是何人?会不会是武芙蓉追上来了?”   李臻摇摇头,“不是武芙蓉的人,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其实我猜到了他们是谁?就是伏击大理寺那群人,只是他们的背景是什么,至今还是一个谜。”   刚说到这,只听酒肆传来一阵吵嚷声,“这么破旧的地方会有什么好东西,换一家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家焖烧羊肉最有名,好不容易来成都一趟,不尝尝太可惜了。”   李臻微微一怔,他听出外面这些人大都是洛阳口音,紧接着,从酒肆外走进来十几名彪形大汉,看起来都在二、三十岁,大多模样凶狠,一看便不是善类。   为首是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腰佩一柄长剑,头戴平巾,长一张方脸,粗浓眉毛,俨如螃蟹般的鼓眼,乍看有点像万国俊,但仔细看起来又比万国俊结实有力得多。   掌柜慌了神,连忙上前迎接,为首大汉瞟了一眼大堂里的客人,尽管他看见了李臻,不过李臻和狄燕带着面具,他没有能认出来,便指着一间空屋问道:“那里面有人吗?”   “已经被人预定了!”   “去房间里坐。”   为首大汉不理睬掌柜的话,带着一群手下直接走进空屋里坐下,掌柜无奈,只得让酒保替他们点酒点菜。   这时,李臻发现了酒肆破旧的好处,一群人在房间里的谈话,他的位置听得清清楚楚。   “大哥,要救的人被射死了,我们回京会不会被处罚啊?”   “嘘!在外面别乱说话。”   李臻和狄燕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惊喜之色,居然就这么巧,在这里小酒馆遇到了昨晚那群人。   李臻端起酒杯,不露声色地凝神细听房间里的谈话。   “大哥,我们就不明说,我是说咱们这笔生意没做成,东家会不会生气,扣咱们的工钱?”   “是啊!我们都很担心。”众人七嘴八舌道。   “拿你们没办法,这样说吧!咱们这次做的不止一笔生意,前两笔生意咱们都成功了,这第三笔生意虽然没有成功,但也没有失败,所以咱们大部分的钱都能拿到,或许会稍微扣了那么一点点,但我觉得东家还想让咱们做生意的话,就不会在意这一点点小钱,反正东家有长安第一首富支持,我相信他一定会如数支付。”   房间里众人顿时欢呼起来,李臻却眯着眼将酒一饮而尽,他已经隐隐猜到,这群人究竟是谁派来的了?   是啊!自己为什么这么笨,竟忘记了李显除了武三思之外,其实还有一个竞争对手。   ……   洛阳梁王府,武三思坐在外书房内,目光阴冷地听着一名刚从成都逃回的手下汇报。   “启禀王爷,万国俊本来已经多录了一份杨沛的供状,但他去见了来俊臣后,便下落不明,卑职也特地问过来俊臣的手下,他们都一致表示,没有看见万国俊。”   “难道万国俊真的私自逃走了吗?”武三思冷冷问道。   “卑职……卑职怀疑,万国俊已经死在来俊臣的手中。”   “什么!”武三思腾地站起身,这个结论令他着实感到震惊,他上前一步,目光凶狠地逼视手下道:“你说这话可有依据?”   “因为卑职本来和万国俊约好,由卑职先行一步进京,将供状送给殿下,万国俊实在没有逃跑的理由,而且……卑职还听说,来俊臣的手下将一人烧成了灰,究竟烧的是谁?来俊臣的手下都守口如瓶。”   武三思慢慢坐了下来,他相信了手下说的事实,万国俊已经被来俊臣暗中处死,就是因为万国俊要将供状给自己一份,侵犯了他来俊臣的利益,那么在他来俊臣眼中,自己的利益又算什么?   武三思心中恼怒万分,不由慢慢捏紧了拳头,人人都说来俊臣无情无义,自己本来还不太相信,有心和他结为盟友,不料最后他居然害死自己的人,看来是自己瞎了眼,竟然相信这么一个人。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武三思摆摆手,手下退了下来,武三思心中一阵心烦意乱,他负手走了片刻,又吩咐道:“速请明先生来见我!”   不多时,身材瘦小的明先生出现在书房门口,他施一礼道:“王爷找我吗?”   “先生快请进!”   明先生慢慢走了进来,武三思请他坐下,又让侍女上了茶,明先生笑眯眯道:“王爷似乎有点心事?”   “哎!是来俊臣的事情别过令我心烦。”   武三思便将手下的叙述说了一遍,最后道:“虽然我手下怀疑来俊臣杀死了万国俊,但总是还差一点证据,不知先生怎么看这件事?”   明先生沉思一下道:“万国俊没有擅自离去的理由,基本上可以肯定是被来俊臣灭了口,至于灭口的原因有很多可能,不过我个人倾向于王爷的判断,那份供状确实触动了来俊臣的利益,应该是为这个理由被灭了口。”   武三思大怒,“来俊臣这个狗东西,竟敢如此忘恩负义!”   “我以前就给王爷说过,来俊臣的野心极大,他名义是圣上的一条狗,可实际上他借圣上之名谋取个人利益,不仅疯狂敛财,而且野心勃勃,想谋取更大的权力,现在朝野上下无不恨之入骨,人心丧尽,王爷和他结盟,实在是有点不太明智。”   武三思默默点头,他也意识到自己和来俊臣结盟确实有点失策了,他连忙问道:“那依先生之见,我该如何是好?”   “我建议王爷弹劾来俊臣!”   “弹劾他什么?”   明先生微微笑道:“来俊臣在武承嗣一案中可捞了不少好处,我听武延秀说,他父亲最好的那座鹿鸣山庄就是被来俊臣勒索过去,那可是圣上赐给武承嗣的财产。   王爷就弹劾来俊臣勒索武承嗣,一来可以在朝臣中弥补王爷的名声,其次可以在武氏家族建立威望,尤其武承嗣那一派的族人,同时还可以让来俊臣知道他得罪王爷的后果,可谓一箭三雕,王爷何乐而不为?”      第243章 酒肆密会      次日朝会之上,武则天和往常一样和群臣商议本年度的开支,由于重修明堂和天堂开支过大,加上吐蕃和契丹两线军事压力较大,大唐财政已经有些不堪重负,武则天便动员朝臣商议开源节流,一起共度难关。   但削减支出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利益,朝臣争吵得格外激烈,几天都难以最后定论。   他们已经讨论了三天,武则天有点筋疲力尽了,但她也知道,如果不平衡朝臣之间的利益,会留下隐患,她也用最大的耐心,尽可能多地听取朝臣的意见。   此时时辰已不早,今天讨论肯定不会有结果,朝臣还要处理政务,武则天便轻轻咳嗽一声,朗声问道:“各位爱卿还有何事讨论,若无事就暂且散朝。”   “陛下,微臣有事要启奏!”   所有大臣都回头望去,只见梁王武三思出列躬身道:“请陛下容微臣一言。”   武则天还以为他要提出增加明堂开支,眉头不由一皱,“梁王有何事?”   武三思取出一份奏卷,双手高高呈起,不慌不忙道:“微臣弹劾御史中丞来俊臣贪赃枉法,强取豪夺大臣家产!”   这番话引起满朝文武一片哗然,尽管文武大臣无不痛恨来俊臣,但谁也想不到,第一个弹劾来俊臣之人,竟然会是梁王武三思。   前段时间还有传言说他们之间已经结为联盟,怎么一转眼,就变成武三思弹劾来俊臣了呢?这着实令人不解,不过也让不少人暗暗感到兴奋。   武则天表情有些愕然,她不理解武三思为何不私下告诉自己,非要在朝会上公开弹劾来俊臣。   大殿内雅雀无声,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武三思,有惊愕,有不解,更多的却是怀疑。   殿中侍御史将武三思的弹劾奏卷呈给了武则天,武则天翻看了片刻,便淡淡道:“此事容朕再深思!”   她不给武三思说话的机会,立刻道:“退朝!”   “退朝——”   武则天起身在侍卫和宫女的簇拥下从后殿离去,文武百官也纷纷散朝向各自官署而去。   武三思几乎在最后才走出,刚走出大殿,却听见有人在背后叫他,“梁王殿下!”   武三思一回头,只见相国苏味道在身后叫他,他连忙停住了脚步,片刻,苏味道走上前笑眯眯道:“今天殿下着实令人刮目相看啊!”   这句话虽然有夸奖之意,但武三思却听得不是滋味,什么叫刮目相看,难道以前他就和来俊臣狼狈为奸吗?   他干笑一声道:“苏相国过奖了。”   “不知殿下是以什么具体罪名弹劾来俊臣?”苏味道又好奇地追问道。   “这个……其实苏相国也知道,来俊臣手中冤案太多,被他审过的官员无不家破人亡,包括武氏家族,也有不少人毁在他手中,令人万分愤慨,我打算发起一份百官弹劾来俊臣的联名书,不知苏相国是否愿意身先士卒?”   苏味道脸色微变,让他当出头之羊,怎么可能,他勉强笑道:“呵呵!可以商量……可以商量嘛!”   武三思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他心中暗暗冷笑一声,又假笑道:“若苏相国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这时,一名宦官气喘吁吁跑来,附耳对武三思低语几句,武三思心中立刻紧张起来,对苏味道抱拳行一礼,转身便跟着宦官匆匆而去。   苏味道望着武三思快步走远的方向,他便猜到了,一定是圣上要召见他。   ……   ‘啪!’   武则天将武三思弹劾来俊臣的奏卷重重摔在地上,怒斥他道:“你给朕解释清楚,你这叫什么弹劾?”   武则天极为恼怒,她正在用来俊臣深挖兴唐会之时,武三思却给她拆台,在早朝上弹劾来俊臣,这让她怎么处置此事?   武三思没想到圣上居然发这么大的怒火,他吓得战战兢兢道:“微臣是因为武氏家族对来俊臣仇怨沸腾,所以才出头为家族弹劾来俊臣。”   武则天微微一怔,她没有想到武三思居然是为家族出头,她心中的怒火不由消了几分,半晌才冷冷道:“来俊臣损害武氏家族利益了吗?”   “启禀陛下,来俊臣强取豪夺奉先贤弟的家产,还霸占他的妻妾,这件事侄儿是从延秀那里得知,心中极为愤慨,奉先贤弟虽然被流放去岭南,但他的家人和家产尚在,侄儿不得不管。”   武则天已经明白过来了,武三思替武承嗣出头,名义上弹劾来俊臣贪赃枉法,可实际上却是为了拉拢武承嗣一系,团结武氏家族。   这其实也是武则天所期望看到的结果,这样一来,她倒不好为弹劾一事太过于动怒了。   武则天沉思片刻道:“弹劾书你先收回去,朕会让来俊臣交还武承嗣的财产,但现在正是用人之时,希望你不要再为朕添烦恼了。”   武三思其实并不是完全为了扳倒来俊臣,能扳倒来俊臣替自己出一口恶气当然好,可如果扳不倒,也能及时挽回他因和来俊臣结盟而恶化的声誉,同时又在武氏家族中竖立威信,这就叫一箭三雕。   武三思见圣上确实没有处置来俊臣的意思,便知趣地收起弹劾奏卷,深施一礼道:“微臣遵旨!”   武三思退了下去,武则天沉思片刻,又看了一眼站在房间里的高延福,便缓缓问道:“府君,你以为来俊臣是什么样的人?”   高延福恭恭敬敬道:“回禀陛下,来俊臣心狠手辣,手段残酷,被朝臣视为恶吏、酷吏,这已是朝野共识,微臣倒认为他是一条恶犬。”   武则天笑了起来,“你很会说话,也很了解朕,不错,他是一条恶犬,可朕若没有一条恶犬,很多事情不好办啊!”   这时,武则天又若无其事问道:“朕昨天见了三郎,他对高力士赞不绝口,府君打算一直让高力士陪三郎读书?”   高延福心中一跳,连忙道:“微臣曾考虑让力士出门游历,但临淄王殿下一时离不开力士。”   武则天笑着摆了摆手,“朕只是随便问问,府君不必放在心上。”   武则天便不再和他说话,低头继续批阅奏卷,高延福不敢打扰,慢慢退了下去,一直离开御书房很久,高延福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他心里很清楚圣上为什么问高力士之事,实际上就是在问他支持相王之事。   这件事情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圣上也心知肚明,但这个时候却问起,似乎在暗示着什么,高延福隐隐感到,圣上的暗示似乎和兴唐会有关,圣上或许是警告他,甚至通过他警告李旦,不要被来俊臣抓住把柄。   帝王之言从来不会明说,只能让人去猜,高延福无疑非常了解武则天,所以他也能猜到武则天的隐晦之意。   高延福刚回到自己朝房,他的一名心腹宦官迎了上来,将一张纸条递给他,高延福看了看纸条,便道:“我知道了,退下吧!”   一直等待中午时分,高延福才乘马车离开了皇城,向自己府中而去,这是他的习惯,每天中午都要回府睡午觉,不过今天却有点特殊,他的马车停在了距离府门约百步外的一家酒肆前。   酒肆的名字叫做‘福荫酒肆’,占地约五亩,是高延福投资的一家店铺,酒肆档次很高,在附近几个坊都颇有名气,生意也很不错,每年给高延福带来滚滚财源。   高延福刚走进酒肆,掌柜连忙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好久不见府君了。”   “嗯!人还在等我吗?”   “在!在!他在四楼等府君。”   高延福在掌柜的带领下走上了四楼,四楼只有三间布置极为雅致的房间,一般都是高官权贵才会在这间雅室内用餐,掌柜打开中间一扇门,高延福不慌不忙走了进去,掌柜连忙关上门,慢慢退了下去。   高延福走到里间,相王李旦的长子李成器连忙迎了上来,躬身施礼道:“晚辈参见府君!”   “殿下不必客气,请坐吧!”   高延福支持李旦,对一些政治嗅觉敏锐的高官而言,这已经不是什么的秘密,毕竟高力士在陪李隆基读书,不仅要高延福答应,也必须得到武则天的同意,这是武则天的一种帝王平衡之术,不管是武氏家族,还是李唐皇族,她不能只偏向一方。   在武氏家族纷纷被人看好之时,她也必须要有人支持李显和李旦,所以她的两个心腹,上官婉儿支持李显,高延福支持李旦,这种支持同时也是在她的掌控之中。   对于孤家寡人的李旦而言,高延福对他的支持无疑是极为宝贵的资源,李旦也极为看重,他不能亲自来见高延福,便只能让长子替他出面。   两人坐了下来,高延福温和地笑道:“好久不见了,你父亲最近身体如何?”   “多谢府君关心,父亲身体还不错,也时常出去郊游散心,身体好了很多,他让我晚辈向府君问好。”   高延福微微一笑,“你父亲让你来找我,是为了今天上午武三思弹劾来俊臣一事吧!”      第244章 李旦心事      李成器略微脸一红,心中暗暗惊讶高延福的目光如炬,竟然一眼便看透了自己来意,高延福注视着他,仿佛知道他心中的惊讶,便笑道:“你不用感到奇怪,武三思弹劾来俊臣在朝野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都在谈论这件事,所以我也能猜到你的来意。”   “正是如此,我父亲十分惊讶,不知道武三思为何要弹劾来俊臣,是不是他们之间有了矛盾?”   “矛盾肯定是有一点,以来俊臣独享利益的一贯风格,武三思在兴唐会之事上得不到好处,他当然会迁怒于来俊臣,也可以说他们是分赃不均才有了矛盾,你父亲也是这样看吗?”高延福笑着对李成器道。   李成器默默点头,“不瞒府君,我父亲也是这样认为,他说武三思绝不会改性从善,他们不过是狗咬狗罢了,只是父亲想知道,武三思的弹劾会有效果吗?”   高延福摇了摇头,“圣上已经驳回了武三思的弹劾,坦率地说,现在谁也弹劾不了来俊臣。”   “莫非是因为兴唐会?”李成器忧心忡忡问道。   高延福缓缓点头,“确实是因为兴唐会之事,圣上令来俊臣深挖此事,正是倚重来俊臣之际,她怎么会动来俊臣,所以武三思撞了墙,被圣上怒斥一番。”   李成器犹豫了一下道:“昨天晚上我们接到飞鸽传信,杨沛在成都被人刺杀了。”   “是谁干的?”高延福惊讶地问道。   李成器摇了摇头,“是谁干的不知道,是被人在夜晚射杀,据说箭法非常高明。”   两人都沉默了,良久,李成器又低声问道:“府君,李臻有消息吗?”   “你们怀疑是李臻射杀的?”高延福明白他的意思。   李成器苦笑一声道:“我们以为李臻会跟随伯父进京,但听说他在临近京城之时突然离去,相信他肯定是得到了杨沛的消息。”   “他应该是得到了上官舍人的命令,不过没有证据说他射杀了杨沛,不是吗?”   高延福的表情十分严肃,他知道射杀杨沛的后果,如果被圣上知道是李臻射杀了杨沛,那李臻必死无疑,所以在这个问题上高延福绝不含糊。   李成器当然也明白,他连忙笑道:“府君放心,父亲也说没有任何证据,不准我胡乱猜测,而且也没有人看见李臻出现在成都,说不定是武芙蓉所为,那天晚上据说武芙蓉也在拦截杨沛。”   高延福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武芙蓉是执行太平公主的命令,而李旦和太平公主关系极为密切,如果武芙蓉去拦截杨沛,那么这代表了李旦的态度,高延福怀疑李旦也出手了。   这时,李成器又低声问道:“府君,不知圣上对我伯父是什么态度?”   李成器的伯父自然就是庐陵王李显,高延福忽然意识到,这才是李旦让长子来找自己的真正目的。   高延福默默注视着李成器,李成器的耳根都红了起来,他开始有点局促不安,就仿佛他说了一句话不该说的话,泄露了父亲的秘密。   但这是父亲给他的交代,不管再怎么难以开口,他都必须要问,他迟疑一下又道:“如果府君不好回答,就不用多说,我们能理解。”   高延福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不是我能不能回答的问题,我确实也不知道,我估计连圣上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大唐正出于一个转折攸关的时期,圣上一方面放松了对李氏皇族的压制,但又要追究兴唐会,而她另一方面流放了武承嗣,却又想重用武三思,这个敏感的时刻,我建议你父亲最好还是深居简出,保持低调。”   “晚辈明白了,府君的金玉良言我会转告给父亲。”   李成器深深施一礼,先一步告辞而去,高延福却没有动,他负手站在窗前久久注视着远方,事实上他也猜到了,一定是李臻射杀了杨沛,这必然是李显的意思,难道李臻开始转而依附李显了吗?高延福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担忧。   ……   李成器匆匆赶回府中,刚到王府大门前,却发现大门前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数十名侍卫骑马等候在马车四周,李成器认出了这辆马车,这是姑母太平公主的马车,他心中犹豫一下,尽管父亲让他回来后立刻去书房,但既然姑母来了,那是不是等她走了以后再去见父亲。   他刚走进府门,管家便迎了出来,低声对他道:“殿下,是太平公主来了。”   “我知道,父亲在哪里?”   “王爷在贵客堂,王爷让殿下回来后,立刻去见他!”   “现在吗?”   “是!”   李成器想了想,还是先去见一见父亲和姑母,不提他见高延福之事就行了,他快步向贵客堂走去。   贵客堂上,李旦正和妹妹太平公主低声商谈着什么,太平公主上面有几个胞兄,包括庐陵王李显,但相对而言,她从小和幼兄李旦的关系最为亲密。   太平公主一向支持李旦登基为帝,不过在李旦被废除皇嗣之后,她也稍有疏远了兄长,但这段时间母亲放宽了对兄长的限制,她又重新和兄长走近了。   今天太平公主也是为武三思弹劾来俊臣之事来找兄长,这件事令朝野震惊,太平公主也不例外。   太平公主喝了一口茶笑道:“我很了解武三思,在来俊臣调查兴唐会之时,他绝不会真的弹劾来俊臣,他只是做个姿态罢了,告诉世人,他并没有和来俊臣结盟,兴唐会之事和他武三思无关,这样即使兴唐会出事,他也不会遭到李唐支持者的憎恨。”   “这个武三思怎么变得聪明起来了?”李旦不屑地冷笑一声。   “他哪有这种政治智慧,是他身边有高人,应该是明先生的注意,那个人倒是有点头脑,很会权衡利弊。”   “或许是吧!不过你觉得来俊臣真的能挖出兴唐会的秘密吗?”李旦有些担忧地问道。   “兴唐会之事可是兄长告诉来俊臣,怎么兄长现在又担心起来了?”太平公主似笑非笑地问道。   太平公主这话说得非常坦率,令李旦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他心中也很惊讶,他派人去房州之事非常隐秘,只有他和长子李成器两人知道,她又怎么会知道?   但太平公主并不像在试探,而是胸有成竹,看来她已有确切证据,李旦无法再否认,他尴尬地笑了笑,“此一时彼一时也!我是希望他查兴唐会,但又不希望他真的查出兴唐会的秘密,这两者有根本区别。”   “我能理解!”   太平公主轻描淡写地笑道:“毕竟皇位只有一个,兄长——”   李旦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她越来越露骨的言语,把话题岔开道:“小妹应该知道杨沛已被暗杀之事吧!”   “我听说了,事实上我也是为此事来找兄长,应该是兄长下的手吧!”   “不!”李旦摇了摇头,“我不否认我也派人打算劫走杨沛,但最后杀死杨沛之人并非我的人所为,而是另有其人。”   “那兄长觉得会是谁?”   李旦沉吟片刻,不等他开口,长子李成器已出现在堂下,躬身施礼道:“父亲,孩儿回来了。”   “来得正好,你姑母也在这里。”   李成器快步走上大堂,向姑母太平公主行一礼,“侄儿成器参见姑母!”   “大郎,我们好久不见了。”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又问李旦道:“三郎呢,怎么没见他?”   “他好像出去练习打马球去了,他又拜了一个新的马球师父,也是宗室,吴王之孙李袆。”   “原来是他,他的马球打得确实不错,看来三郎是想上场参加马球比赛了。”   两人说笑了几句,李旦又问李成器道:“高府君告诉你什么消息?”   李成器犹豫一下,偷偷看了一眼姑母,太平公主眼睛何等犀利,立刻看透了他的心思,便微微笑道:“大郎尽管直言,你父亲有什么事不会瞒我。”   李旦也淡淡笑道:“你说吧!”   李成器无奈,只得躬身道:“孩儿先问了武三思弹劾来俊臣一事。”   “高府君怎么说?”太平公主极有兴趣地问道。   “他说圣上将武三思狠狠训斥了一番,令武三思收回弹劾,圣上说现在是用人之际,让武三思不要给她添麻烦。”   李旦兄妹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忧虑之色,他们都明白母亲的深意,看来她真是要追查兴唐会之事,才这样看重来俊臣。   李成器又继续道:“高府君还说武三思弹劾来俊臣并不是真心,不过为了沽名钓誉,以及收买族人之心。”   这个理由在太平公主的意料之中,她冷笑一声,接口道:“除此之外恐怕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二人发生了内讧,极可能是来俊臣不守盟约,侵犯了武三思的利益,否则武三思不会如此失态。”   “高府君还说了什么。”   李旦停顿一下又问道:“我是说关于杨沛被刺的真正凶手是谁?高府君知道吗?”   李成器顿时一颗心放下了,看来父亲并不傻,还是让自己有所保留,父亲是在暗示自己,只说他问的事情,不问的事情就别说,比如关于李显之事。   李成器笑道:“回禀父亲和姑母,孩儿也问了此事,高府君表示他一无所知,孩儿试探是不是李臻,高府君却警告孩儿,没有证据的事情就别乱说,看得出他有点不高兴。”   李旦笑了笑,“可以理解,他还是很护着李臻,知道射杀杨沛的后果很严重。”   李旦便不再多问了,摆摆手笑道:“你先退下吧!有什么事情我会再问你。”   “是!”   李成器垂手慢慢退下去了,太平公主心中有点不太舒服,李成器显然还有未尽之言,兄长却不想多说了,不过她也能理解,若不是她暗中得到消息,怎么又会知道兄长也派人去房州了呢?至少兄长是绝不会告诉自己。   想到这,太平公主也不想再多问什么,便笑了笑道:“兄长有没有想过,利用李臻射杀杨沛之事来打击上官婉儿呢?”   李旦摇了摇头,“李臻对我有恩,我不想拿这件事做文章。”   他又警惕地看了一眼太平公主,“莫非你打算——”   太平公主也笑了起来,“其实我早就知道李臻绝不甘心做那个女人的走狗,从这次事件我就看出来了,他已经在为自己的未来另铺途径。   这是好事啊!这就说明有一天他也会为我所用,所以我也不会用这件事来为难他,相反,我还会助他一臂之力。”      第245章 返回神都      太平公主又坐了片刻,便告辞而去,李旦送她出了门,随即又命人将长子叫到他的书房来。   “把门关上!”   李旦吩咐一声,李成器连忙上前将门关上,他垂手站在父亲面前,李旦瞥了他一眼笑道:“似乎你今天不太想在姑母面前说高府君的事情。”   “父亲,孩儿只是有点担心……”   “你担心什么?”李旦笑道:“我们父子谈话不用忌讳什么,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不会怪你。”   “父亲觉得姑母真的支持我们吗?”   “你为什么这样问,难道她不支持我们,还去支持你伯父?她从小就不喜欢你伯父,和我关系最好,当然了,如果她转而支持你伯父,我也不会说什么,这是她的选择。”   “不是这样!”   李成器咬了一下嘴唇道:“孩儿曾听到过一些传闻,姑母想继承祖母的基业——”   不等儿子说完,李旦便仰头大笑起来,笑得李成器满脸通红,“父亲觉得孩儿说法很荒谬吗?”   李旦收起了笑容,语重心长道:“我当然知道她有继承大统的野心,从小就可以看出,不过野心归野心,我大唐不会再出第二个女皇帝了,你祖母将是空前绝后的唯一女皇帝,你祖母之所以能登基为帝,一半功劳都在你祖父身上,这是机缘巧合,我相信大唐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机会了。”   李成器有点不太赞成父亲的推断,但他又不知该怎么反驳,只得低下头暗暗苦笑,不敢再多言。   李旦看了他一眼,又道:“你姑母是很强势的权贵,如果能得到她的支持,将来对我们会有很好处,所以我要拉拢她,要表现得信任她,让她觉得,我对她一向坦诚相待,这样她才会全心支持我,所以我才让你在她面前汇报高延福的事情,但有些事情又必须有所保留,比如高延福有没有说圣上打算立你伯父为太子?”   李成器默默点头,他觉得父亲说得很有道理,使他豁然开朗,确实要把姑母拉住,让她全力支持父亲。   “我在问你呢?”李旦又提醒儿子道。   李成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高府君说他不知道,他还说恐怕连圣上自己都不知道,他说最近一两年是确立太子的关键时刻,让父亲小心谨慎,低调行事,千万不要被人抓住把柄。”   “真是金玉良言啊!”李旦长长叹息了一声。   ……   两天后,李臻和狄燕终于返回了神都洛阳,此时已是四月中旬,到了春末夏初的季节,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洛阳城内随处可见青衫小帽,红裙如海,到处可见明艳的女人,令人赏心悦目。   而马球大赛已经结束了一个多月,热潮已渐渐褪去,酒肆客栈内都没有人再谈论马球比赛之事,令李臻略略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你好像有点烦恼,在想什么?”   生意兴隆的左岸酒肆内,狄燕和李臻坐在三楼靠窗的老位子,狄燕看出了李臻有点心事,她抿了一口酒笑道:“是不是觉得没有参加马球最后的决赛,有点懊悔了?”   “是有一点!”李臻也笑了起来,“不过也没关系,明年还可以参加嘛!”   这时,旁边有一名酒客大声嚷了起来,“我可以和你打赌,兴唐会一定还在,李敬业和骆宾王都没有死,肯定是藏匿在大唐某个地方,等着东山再起!”   “兴唐会存在我倒是相信,但我不敢苟同王兄所说的什么东山再起,李敬业和骆宾王就算还活着,也早就老得走不动路了。”   李臻心中暗暗一惊,怎么在酒楼里堂而皇之谈论兴唐会之事?   这时,酒保给他们端来酒菜,李臻拉住酒保问道:“我们刚来洛阳,怎么听到他们谈论兴唐会,还有骆宾王等人,骆宾王和李敬业不是早死了吗?”   李臻和狄燕戴着面具,酒保没有认出他们,他苦笑一声,“现在大唐都在谈论此事,不知谁传出的消息,李敬业和骆宾王没有死,准备东山再起,开始官府还不准议论,可是谈论的人越来越多,官府拦不住,只得随便他们了。”   “哦!原来如此,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呢?”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客人请慢用!”   酒保行一礼,转身快步走了,李臻心中着实有点奇怪,这一定是有心人传播出来的消息,制造兴唐会的舆论,逼朝廷和武则天不得不面对此事。   这时,狄燕压低声音道:“我觉得这要么是来俊臣所为,要么就是武三思干的,总之,传播消息之人居心叵测,绝不是想宣传兴唐会,而是想把兴唐会置于死地。”   ……   吃罢午饭,狄燕先回府去探望祖母和母亲,李臻则直接返回了自己家中。   不过他却没有遇到大姊李泉,管家告诉他,夫人又去了位于灵州的庄园,已经走了几天,连孩子也一同带走了,只留了一封信给他。   李臻回到自己房间,在床榻上躺下,打开大姊留给他的信,大姊的信足足写了三页,都是絮絮叨叨的小事,成了一副最好的催眠剂,只看了不到半页,李臻便酣然入梦了。   这一觉睡到下午才醒来,他起身走到院子里,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只觉得格外的神清气爽,这时,林管家匆匆来到门口,对李臻笑道:“公子,门外有人找!”   李臻走到府门外,只见门外站着一名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长得一脸机灵,李臻认识他,是跟随在上官婉儿身边的小宦官,名做谷安泰。   “是上官舍人找我吗?”李臻问道。   小宦官连忙上前行一礼,“夫人让我请统领进宫!”   李臻心中着实有些不解,上官婉儿怎么知道自己回来了?他知道自己府中也有两名内卫武士,负责保护大姊的安全,但他们已经跟大姊去了灵州,那又会是谁报的信?难道狄燕那边也有什么探子吗?   李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马上就进宫!”   他回房换了一身官服,翻身上马,催马向皇宫里奔去。   宫城内热闹异常,上万名工匠正在忙碌地修建新明堂,武三思立下了军令状,必须在年底前将新明堂修建完成,他为此也格外卖力,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工地上巡视,督促工匠加班加点干活,连女皇武则天也时常前来视察明堂进度。   也是巧,李臻刚进入应天门,迎面便遇到了大群宦官和宫女簇拥着武则天走来,李臻连忙站到侍卫队伍中,垂手而立,尽管他不想被武则天看见,但他穿着内卫的官服,格外的引人注目,武则天一眼便看见了他。   武则天笑了笑,让宫女把李臻召上前,李臻上前,单膝跪下行礼,“微臣李臻参加吾皇陛下!”   “李统领这段时间在哪里?”武则天笑着问道,眼角余光却落在旁边上官婉儿的脸上。   上官婉儿就站在武则天身后,她神情略略有些紧张,生怕李臻说错话,李臻不慌不忙道:“微臣奉命在房州公干,已经结束公务,今天刚刚返回长安。”   “可有报告?”武则天又问道。   “启禀陛下,报告明天可以上交。”   “好吧!朕也想看一看你的房州报告。”   武则天说完,便不再理会李臻,移步上了坐辇,十六名侍卫抬起坐辇,众人簇拥在左右,向贞观殿而去,上官婉儿给李臻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去自己的朝房等候。   李臻随后来到了上官婉儿的朝房,坐在外间等候,不多时,一阵环佩声传来,紧接着一股浓烈的香风扑面而来,上官婉儿已经出现在门口,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臻一眼,淡淡道:“跟我来吧!”   李臻跟着她走进朝房,上官婉儿明显有点不太高兴,冷冷问道:“你准备怎么向圣上汇报你的房州调查结果?”   李臻心里早有准备,笑了笑道:“事实我已经查清楚了,庐陵王并没有招募军队,也没有私募武士,房州虽然有人在灾民中募集武士,但那是高丽复国会所为,人数在百人左右,完全和庐陵王没有半点关系。”   “你有什么证据吗?”上官婉儿的脸色稍稍缓和一点。   “向城县县尉裴顺清就是证据,还有济生堂药铺掌柜,卑职已经查清,他们是高丽复国会的人,行刺庐陵王失败后他们都已逃走,济生堂药铺更是收购药材为名长期出没于房州,私下招募武士就是他们所为。”   上官婉儿已经得到谢影的报告,知道房州真相,她打算让李臻把私募武士的责任推给韦氏家族,没想到李臻居然找到了高丽复国会这个替罪羊,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不过也勉强说得过去。   上官婉儿沉思片刻,便点了点头,“好吧!你先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我,包括向城县的刺杀细节,圣上更关注向城县发生的事情,明白吗?”   “卑职明白!”   两人沉默片刻,上官婉儿又注视着他问道:“杨沛是你射杀的吗?”   “上官舍人怎么会想到是我干的?”   “直觉!我感觉是你。”   李臻事前事后都做了充足的准备,甚至包括客栈的掌柜和伙计都不知道他们到来和离去,他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任何人看见他们,除非是猜测,所以上官婉儿说她是直觉,也在李臻的意料之中。   虽然李臻完全可以否认是自己所为,但他一路反复权衡,觉得自己的翅膀远远还没有硬,还没有和上官婉儿任何对抗的本钱,他沉思了片刻,便点头承认道:“舍人说得不错,确实是卑职所为!”   上官婉儿的脸色明显缓和了,露出一丝笑意,李臻的态度才是关键,她心中的不满顿时消除了大半,又道:“我让姚熙给你送信,其实我是希望你能把杨沛救出来,并不希望你杀了他,是李显给你的命令吗?”   李臻摇了摇头,“庐陵王没有给我任何指令,我只是给李重润打了个招呼,便和狄燕南下了,虽然我也想救出他们,但我发现办不到,当时机会稍纵即逝,除非杀了他,否则我就没有机会了。”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杀了杨沛虽然也是一个好办法,但杨沛是兴唐会骨干,我担心没法向李显交代,也罢,我也只能不承认你杀了杨沛,另外除了你和狄燕,还有第三人知道是你杀死杨沛吗?”   “舍人就是第三人,除此之外没有第四人。”   上官婉儿点了点头,她负手走了几步,又对李臻道:“你之前写信告诉我,在房州还有一支神秘的力量,袭击了大理寺官员和来俊臣手下,我让上清楼仔细调查了此事,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我已经知道是何人所为,你想到了吗?”   “卑职怀疑是相王的人。”   “你猜得不错,上清楼的调查结果也是和相王有关,确实让人想不到啊!”   两人又再一次沉默了,过了良久,李臻又问道:“今天卑职在酒肆听见很多人在议论兴唐会之事,这会是谁传播的消息?”   “除了武三思,还会有谁?此人两面三刀,前几天在朝会上装腔作势,要公开弹劾来俊臣,结果被圣上一番斥责,他不敢再找来俊臣麻烦,又调头对付兴唐会,他和来俊臣虽然有利益冲突,但在对付兴唐会一事上,两人的目标却完全一致,都是想铲除李氏皇族,看来兴唐会一事要愈演愈烈了。”   上官婉儿低低叹息一声,圣上对兴唐会出乎意料的关心,看得出她以武氏取代李氏的想法依然固存于心,一时半会儿不会去掉。   上官婉儿甚至怀疑,圣上放宽对李旦和李显的压制其实是一种欲擒故纵的策略,目的就是为了引出兴唐会,然后一网打尽兴唐会,上官婉儿感到心中很沉重,她也不希望李氏被武氏取代。   想到这,她对李臻道:“兴唐会的水很深,你可暂时旁观,千万不要轻易被牵扯进去,一定要听从我的安排,这是为你好。”   上官婉儿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妥,想了想又道:“兴唐会一案我不会袖手旁观,但我们需要等待机会到来再出手。”   “卑职明白了。”   就在这时,上官婉儿的侍女小娥快步走进朝房,附耳对上官婉儿低声说了几句,上官婉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回头对李臻道:“来俊臣也回来了,正在宫外等候圣上召见。”      第246章 寻找突破      御书房内,来俊臣神情不安的垂手而立,他是刚刚才返回洛阳,来不及休息,便立刻赶来见武则天。   此时他心中十分紧张,杨沛已经死了,他实在拿不出更多证据,只能用有杨沛画押的假供状来向武则天汇报。   武则天坐在御案后,仔细地看着供状上的一长串名单,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得出她对来俊臣的这份供状并不满意。   “是何人杀了杨沛,凶手抓到了吗?”武则天冷冷问道。   “回禀陛下,凶手藏身在一家客栈内,微臣事后搜查了客栈,又拷问了客栈掌柜,但他们都一无所知,微臣无能,实在不知道杨沛是何人所杀。”   “你让朕很失望!”   武则天将供状扔在桌案上,十分不满道:“就凭这份供状,没有任何其他证据,你让朕怎么做,按名单抓人吗?然后朕又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武则天站起身,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神情显得十分烦躁,来俊臣一点都不体贴圣意,亏自己还这么器重他。   “你难道不明白吗?”   武则天怒视来俊臣道:“这不是抓一个大臣那么简单,这是在对付整个皇族,朕需要确凿的证据,有他们图谋造反的证据,甚至还要抓住他们私募军队的证据,不是一张供状就能解决问题!”   来俊臣吓得满头大汗,他连忙惶恐道:“微臣明白了。”   武则天将供状还给他,“去吧!朕再给你两个月时间,查出一点眉目来,如果还是查不出,那就休怪朕不讲情面了。”   “是!微臣告退。”   来俊臣慢慢退了下去了,武则天走到窗前,望着夕阳余晖,她的心着实感到烦恼,来俊臣实在令她失望,连个小小的杨沛都保不住,他真的能查清兴唐会这桩大案吗?   ……   来俊臣从宫里出来,冷风一吹,他顿时感到浑身一阵冰凉,这才发现自己已出了一身冷汗。   他上次秘密向圣上汇报兴唐会之事,圣上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准他抓捕杨沛,查清兴唐会的线索。   但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圣上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先用证人的供状为突破口,然后再抓捕相关案犯,施以酷刑,逼案犯招供,这一招他屡试不爽。   不料这一次却不行了,圣上居然问他要确凿证据,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惊天大案,如果这件大案成功,所有李氏皇族被一网打尽,大唐就要改朝换代了,如果这桩大案失败,恐怕他来俊臣就是替罪羊。   来俊臣只觉双股一阵阵战栗,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宫城外走去,他脑海里一片空白,后背冷汗直流,他不知道这桩惊天大案自己该从何入手?   来俊臣回到自己御史台官署,他刚在位子坐下,两名心腹手下,侍御史刘光业和王大贞一起走了进来,“中丞回来了!”   “嗯!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来俊臣随口问道。   刘光业和王大贞对望一眼,都不敢吭声,来俊臣立刻感觉到什么,眉头一皱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刘光业战战兢兢道:“前两天梁王弹劾中丞一事,中丞难道还不知道吗?”   武三思公开弹劾自己之事,来俊臣已经听说了,他当然知道武三思弹劾自己原因是什么,应该是为了万国俊被自己杀掉而采取的报复手段,来俊臣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今天圣上根本不提弹劾之事,就说明这件事已经被压下了。   “除了此事,还有其他事情吗?”   “其他就没有了。”   来俊臣想了想又问两人道:“如果我想查一桩大案,手中又没有证据,你们说该从哪里着手?”   刘光业和王大贞都有丰富的办案经验,两人听来俊臣居然说这种外行话,都不由笑了起来,“中丞忘了罗织簿了吗?”   来俊臣重重一拍额头,暗骂自己糊涂,这些年他苦苦制作的罗织簿不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了吗?   所谓罗织簿,就是来俊臣将这些年搜集的官员各种把柄汇集在一起,编制了几卷厚厚案底,当办案需要时,他就会把这些把柄一一抖出来,用软硬兼施的办法逼迫受审官员认罪,百试不爽,是来俊臣最宝贵的武器之一。   百官普遍仇恨来俊臣,也和他掌握的这些把柄有关。   当天晚上,来俊臣带着刘光业和王大贞两人坐在密室内细细翻看罗织簿中的内容,灯光下,三人全神贯注地一一翻阅材料。   这时,来俊臣忽然被一条不起眼的情报吸引住了,他仔细看了三遍,又仰头望着屋顶沉思片刻,他重重一拍桌子,难以按耐心中的兴奋,对其他两人笑道:“不用再找了,我已经找到了。”   ……   洛阳南市附近青楼云集,大大小小足有数十家之多,其中丽景楼就是其中最有名的青楼之一,洛阳十大名妓中就有三个就在丽景楼挂牌。   傍晚时分,丽景楼开始掌灯,灯光婆娑,笑语喧阗,美人如玉,春客如织,来自洛阳的达官贵人和富商大贾们纷纷涌进丽景楼寻欢作乐。   这时,一辆马车在大门不远处停下,一名身着锦袍、头戴乌帽的年轻公子从马车里出来,他满脸怒色,按了一下腰中长剑,便在几名体格强壮的家仆陪同下怒气冲冲向丽景楼大门走来。   正在门口迎客的老鸨眼睛毒辣,老远便看见了这名年轻公子,老鸨脸色一变,连忙拉过一名妓女,对她低语几句,妓女转身便向内院奔去。   “哟!这不是李公子吗?今晚怎么有空过来?”老鸨满脸堆笑迎了上来。   “滚!”年轻公子一把推开老鸨,闯进了大门,直向后院走去。   老鸨心慌意乱,追着他说道:“公子,听我解释啊!”   “我听你解释个屁!”   年轻公子一把揪住老鸨头发,冲她大吼道:“我马上要替如烟赎身了,你竟然还敢让她接客,今天我非要拆了你这家贼店不可!”   年轻公子狠狠一巴掌将老鸨打翻在地,怒气冲冲向内院奔去。   这名年轻公子名叫苏善,是工部尚书苏幹的三子,他喜欢上了丽景楼的名妓罗如烟,决定替她赎身,并要娶她为妾,在苏善的施压下,丽景楼不得不摘了罗如烟的牌子,罗如烟准备赎身从娘。   不料就在刚才苏善接到罗如烟派来侍女求救,一名来自巴蜀的富商花了两百贯钱,她被丽景楼逼迫要和这名富商同房。   苏善勃然大怒,罗如烟即将是他的小妾了,竟然有商人要欺辱她,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立刻带领几名家仆气势汹汹来丽景楼抢人。   “守住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   苏善吩咐家仆一声,便提剑冲进了罗如烟住的小院,只见正房内有灯光,他一脚踢开了大门,房间内摆了一桌酒菜,只见一名黑胖强壮的男子正搂着衣衫不整的罗如烟强行灌酒。   苏善简直气疯了,他大吼一声,拔剑冲进了房间,一脚踢翻了桌子,碗碟摔得碎粉,吓得罗如烟尖叫一声,跌跌撞撞逃走,黑胖商人见势不妙,转身便冲出去,却被苏善一剑刺中左腰,他大叫一声,摔得在地。   此时苏善已经杀红了眼,又狠狠一剑从黑胖男子背心刺入,男子一声惨叫,倒地不动了。   苏善这才激怒中慢慢清醒过来,心中有点发慌,他狠狠踢了黑胖男子一脚,硬着嘴骂道:“一个小小的狗屁商人,敢动我的女人?”   他也知此地不可久留,一把拉住罗如烟的手,“我们走!”   两人快步离开小院,向外面奔去,但刚离开小院,只见数十名衙役冲了过来,为首之人便是洛阳县尉张韶,数十名衙役将苏善和他的家仆团团包围,苏善大怒,喝道:“张县尉,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张韶冷笑一声,一摆手,几名衙役飞奔而去,片刻回来禀报道:“启禀县尉,商人已经断气了。”   苏善吓得后背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一阵心慌意乱,只得硬着头皮道:“我要先回去,有什么事你们可以去找我父亲!”   张韶冷冷哼了一声,“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就想一走了之吗?有什么事,让你父亲来县衙说吧,带走!”   衙役们一拥而上,将苏善和他的家仆按倒在地,用绳子捆绑起来,“放开我!”苏善拼命挣扎,他又急又气,大喊道:“你们胆大包天,我父亲不会饶过你们!”   “带走!”   衙役们将苏善和他的家仆强行带走了,由于丽景楼发生了命案,所有客人都被劝离,妓女们也不准离开房间,此时夜幕已降临,丽景楼内变得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人影,这时,来俊臣在十几名手下的簇拥下,来到了命案现场。   来俊臣让所有手下在外面等候,他独自一人走进了房间,却只见已被宣布杀死的黑胖男子正坐在榻上,光着上身,两名黑吏武士正在给他上药疗伤。   这名黑胖男子正是侍御史王大贞乔扮,他见来俊臣进来,顿时埋怨道:“为什么不找别人来做这件事,我差点死在那个混蛋手中。”   来俊臣歉然道:“我没想到他真的下狠手,很抱歉了!”   王大贞摆了摆手道:“不过受点伤也值得,此人头脑简单,非常适合中丞的计划。”   来俊臣得意笑道:“我早就发现苏幹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了,偏偏他有这么一个儿子,这真是老天助我啊!”      第247章 酒志相亲      这几天李臻没有什么事情,日子过得倒也轻松,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内卫官署,或者出去走走,他来洛阳已经快一年,还从未静下心来好好地看一看这座大都城。   还有他位于福善坊的宅子,距离赵秋娘的武馆只有数十步,自从上官婉儿将宅子送给他后,李臻一直没有时间踏足,这天中午,李臻第一次来到了这座已经属于他的宅子。   事实上,李臻曾经来看过一次这座宅子,只是房宅破旧,已经多年没有人居住,他没有什么兴趣,上官婉儿也知道房宅破旧,送人有点拿不出手,所以这一两个月,一直有工匠在房宅里重新修葺房屋。   李臻走进了大门,正好遇到了林管家,因为大姊不在洛阳的缘故,家里也没什么事,林管家有时间便过来帮李臻看看他宅子的修缮进度,反正这里距离大姊的房宅也不远,林管家过来很方便。   “公子是来看房子吗?”林管家笑眯眯问道。   “今天正好闲来无事,便过来看一看,林大叔辛苦了。”   “哪里!哪里!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林管家对李臻很有好感,今年新年,李臻硬塞给林婶十贯钱,以感谢她帮忙看孩子,虽然李臻出手阔绰会让人喜欢,但林叔却更感激他对自己的尊重,所以也愿意帮李臻做点事情。   林叔指着远处已经修好的主宅笑道:“修缮的进度挺快,主要的房宅都已经修好了,还有一些零星收尾活,估计再过一个月就可以全部完成了。”   “说起来惭愧啊!这虽然是我的宅子,我还真没有仔细看过。”   “这怎么行!”   林叔有点诧异,李臻居然没有看过属于自己房子,他笑道:“如果公子不嫌弃,我愿意陪同公子看一看房子。”   “那就麻烦林叔了。”   李臻的这座宅子位于一条弄堂内,弄堂叫做风华里,一共只有三户人家,都是占地约十亩的大宅,三座房宅呈‘品’字型结构,李臻的这座宅子位于品字型顶端。   房子虽不像梁王府、魏王府那样占地上百亩的巨宅,但也是一座很不错的老宅,占地十亩出头,宅内老树盘根,树荫浓密,假山池鱼,还有不少精致的亭台楼阁。   房宅分为三进,外面是厨房、马房和下人房,中间的主堂,两侧还各有一座小院,后院是主人起居之处,四周围了一圈花园,此时春花大多已谢,枝头挂满了青涩的累累果实。   “公子,这里就是后堂。”   林叔指着一间正在铺设地砖的大堂笑道:“原来这间内堂基本上不能用了,一下雨就漏得不停,现在重新修葺一新,连主梁都换了,至少三十年内不用再修了。”   李臻点点头,到目前为止,他对这座房宅非常满意,他索性希望大姊能将她那座三亩小宅卖掉,一家人搬过来。   这时,一名家人飞奔而来,远远大喊道:“公子,外有人找。”   李臻一怔,这个时候谁会找自己,难道是狄燕?   他转身向外面走去,走到前院,只见胖子酒志焦急地站在影壁前,正探头向里面张望,“老胖,是你找我?”   酒志看见了李臻,连忙上前拉着他道:“老李,我刚刚得到消息,来俊臣——”   李臻听到他提到来俊臣,连忙摆手止住了他,“这里不是说话之地。”   他回头看了看房宅,里面有不少工匠在忙碌干活,说话也不方便,便道:“我们去旁边酒肆。”   两人出了府宅,来到小巷斜对面的一家小酒肆,找了一间雅室坐下,李臻喝了一口酒笑道:“你说吧!什么事。”   酒志已经加入了内卫,李臻充分发挥他消息灵通的优势,命他主管情报,手下有十名弟兄,也算是一个小头目,酒志压低声音道:“来俊臣今天上午抓捕了工部尚书苏幹,罪名是图谋造反,听说是被他儿子出卖了。”   “这是怎么回事?”李臻眉头一皱问道。   “我也特地找知情人打听了一下,据说苏幹的儿子迷恋丽景楼的一个妓女,因为争风吃醋失手杀了人,最后落到来俊臣手中,苏幹的儿子为了脱罪,便向来俊臣提供了一些证据,结果今天上午来俊臣便带人直接抓了苏幹,在朝内引起极大的震动。”   李臻沉思片刻道:“苏幹只是一介文官,他若图谋造反而没有外应的话,不会让人信服,我想来俊臣也不是为了抓苏幹那么简单,必然还另有所图,你再去打听了一下,苏幹平时和谁的关系最密切?”   “我这就去!”   酒志起身要走,李臻却叫住了他,笑道;“不要急着走,我还想和你聊聊呢!”   酒志只得又坐了下来,李臻笑道:“这次马球大赛,你赚了不少吧!”   酒志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还不错,上官舍人给的钱,还有最后的奖励,加起来有近千贯了,我那座洛水北岸的房子也卖掉了,打算在南市附近买一座三、五亩的宅子,这样一来,阿玲父母那一关就容易过了。”   “现在你和阿玲怎么样了?”   “比以前好点了,我和她感情很好,关键就是她父母,不过这场马球大赛,小叶对我态度开始转变了,听阿玲说,她哥哥说了我不少好话,她父母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死板,特地邀请我去他们家吃饭。”   李臻知道酒胖子虽然比较好色,但用情却很专一,一心想娶阿玲为妻,偏偏阿玲的父母却不肯答应,虽然理由是酒胖子以前常常逛妓院,但这个理由比较牵强,说起来阿玲家的地位也不高,不过是毛皮商人,说到底是嫌弃酒志的地位不高,父亲是敦煌屠户,酒志自己也不过是个宫廷侍卫。   李臻心里虽然明白,但这话他不能说,就算是好朋友也不能说,说了就真会破坏酒志和阿玲的缘分,李臻又笑问道:“准备什么时候去阿玲家吃饭?”   “就是今天!”   酒志犹豫一下道:“小细和我一起去,我知道你很忙,所以——”   不等酒志说完,李臻便笑道:“老胖要去见未来丈母,我怎么能袖手旁观,我也陪你去。”   酒志顿时大喜,如果老李愿意陪自己去,这门婚事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增了,他生怕李臻反悔,连忙起身笑道:“我这就去打听消息,我认识一个侍卫,他可能知道苏幹的老底,最迟明天就有答复。”   酒志一溜烟便跑远了,远远听他喊道:“老李,改天我再请你喝酒!”   李臻忍不住笑了起来,难得有始终保持本色不变的人,这个酒胖子就是其中之一,这时,他的眉头又渐渐凝重起来,来俊臣居然抓了工部尚书苏幹,这显然是得到了武则天的默许,而且苏幹是工部尚书,如果没有确凿证据,武则天也不会轻易答应。   罪名是图谋造反,这就是来俊臣在开始深挖兴唐会了,苏幹就是他的突破口,苏幹必然会连着某个皇族,即使这个苏幹不是兴唐会的人,但他所牵连的那个皇族也一定是兴唐会的人。   李臻立刻起身付了酒钱,他打算去见上官婉儿,听一听她的想法,不过李臻刚走出酒肆大门,脚步又犹豫了,李臻站在门口沉思了片刻,这件事他不能着急,必须要沉住气,自然会有人来找他。   ……   正如李臻的判断,他没有急着去找上官婉儿,上官婉儿也没有派人找他,上官婉儿显然也沉住了气,静观苏幹被抓的事态发展。   一个下午,李臻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似乎所有的利益相关者都在静观其变。   黄昏时分,李臻骑马来到了福善坊内阿玲的家,阿玲的父母姓姜,陇西人,在洛阳已经生活了二十年,目前在南市内开了一家皮毛店,家境十分殷实,从他们家的房宅就看得出来。   阿玲家是一座占地约五亩的中宅,一家五口人住在这里,除了父母外,阿玲还有两个兄长,长兄姜林跟随父母做皮毛生意,将来是要接手店铺的,次兄姜叶,也就是跟随李臻打马球的小叶,他在马球大赛中表现出色,被武攸绪看中,将他召进了千牛卫,成为千牛卫的马球手。   李臻来到姜家时,比约定的时间稍微晚了一点,酒志和小细都已经先到了,李臻刚翻身下马,阿玲的母亲便迎了出来,后面磨磨蹭蹭跟着她的父亲,阿玲的父母年约四十余岁,颇有点像康麦德夫妇,母亲长得又胖又高,父亲却长得瘦瘦小小,完全被妻子的阴影笼罩住了。   “李统领,欢迎啊!”   阿玲的母亲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就仿佛李臻才是她的未来女婿,事实上,如果是李臻看中她的女儿,她早就千肯万肯了,偏偏是那个胖子喜欢她的女儿,父亲是敦煌屠户,本人又是个小侍卫,她怎么看也不顺眼。   不过呢!听说胖子进了内卫,还当了一个小头目,阿玲母亲的口风就松了一点,有李臻罩着,胖子再怎么也不会太差,勉强可以考虑。   李臻取出一只装有珍珠项链的盒子,递给阿玲的母亲笑道:“初次上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笑纳!”   “哟!怎么好意思让李统领破费呢!”   阿玲母亲阎氏接过锦盒,觉得很有面子,连忙笑道:“李统领快快请进!”   阿玲的父亲不大说话,比较沉默寡言,只是笑着向李臻点点头,将他请进了家门,府内收拾得不错,十分整齐干净,但随处可见艳丽的装饰,略显得有点俗气,他们一直来到大堂之上。   大堂上,坐着酒志和小细,阿玲的大哥陪着他们说话,小叶今天正好当值,不在家中,阿玲则有点害羞,躲在屋里不肯出来。   李臻走进了大堂,众人都站了起来,酒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李臻肯给他面子,那么今天这门婚事很可能就会成功了。   “李统领请坐这里!”   阎氏将主位让给了李臻,李臻觉得有点不妥,又不是他来相亲,他怎么能坐主位,这不就是喧宾夺主了吗?   “伯母太客气了!”   李臻连忙摆手,指着小细旁边的位子笑道:“我坐这里就行了!”   阎氏哪里肯让李臻坐末位,她坚持让李臻坐主位,又亲自在坐榻上铺了一块软垫,她的过分热情弄得大家都有点尴尬,大堂冷了下来,但阎氏恍若不觉,依旧热情地要求李臻在主位坐下。   李臻无奈,只得暗暗苦笑一声,在主位上坐了下来,阎氏又让丫鬟重新换好茶。      第248章 何处买房      “李统领最近好像不在洛阳啊!”阎氏端着茶杯笑问道。   “最近有点公务,去外地一趟,今天正好有空,故陪同我这个兄弟登门拜访伯母和伯父。”   “呵呵!李统领太客气了,听说李统领大姊在灵州买了座庄园,是真的吗?”   这时,旁边阿玲父亲终于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妻子的询问,他笑道对酒志道:“听阿玲说,你把洛水北区的房子卖掉了?”   知妻莫若夫,阿玲父亲把话题转到房子,立刻引起了阎氏的强烈兴趣,她暂时把李臻放在一边,俨如螃蟹一样的眼睛目光犀利地注视着酒志,仿佛把酒志连皮带骨剔了一遍,她这种眼光连儿子姜林也受不了,扭头故意和姚熙说话。   酒志满脸通红,又慌又乱,就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在阎氏刀子般的目光注视下,他心中什么秘密都存不住了,老老实实把一切都招供出来,“我……我是把那座宅子买了,买进来三百贯,卖出去三百五十贯,我手中一共有两千一百贯钱,打算在南市附近再买一处房宅。”   阎氏听说酒志手中有两千一百贯钱,目光稍稍柔和一点,点点头道:“北市的房子虽然便宜,但比较寒碜,如果小胖想买南市附近的房宅,我倒可以介绍一处,我有个表弟——”   阿玲又忍不住打断妻子的话,小声道:“表弟那座房子不能买!”   “怎么不能买!”   阎氏狠狠瞪了一眼丈夫,“他借了我们那么多钱,到底要不要还?”   这时,李臻忽然觉得还是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比较好,他笑道:“这次马球大赛小叶表现得非常出色,武将军也很欣赏他,昨天还和我谈起小叶。”   李臻虽然和阎氏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但他已经摸到一点阎氏的脉路,说白了,她就是关心自家的利益,她之前拼命讨好自己,是因为她儿子的前途和自己有关,关心酒志的房子,是因为事关她女儿的利益,所以李臻把话题转回她儿子的利益身上,就出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阎氏立刻忘记了酒志的房子,急切地问李臻道:“武将军怎么说?”   大堂内其他人都松了口气,李臻笑道:“我觉得小叶聪明伶俐,想把他调到内卫,武将军不肯啊!说我在抢他的人才。”   “然后呢?”   李臻笑了笑又接着道:“然后我就对武将军说,让小叶自己决定,如果他愿意留在千牛卫,我不会勉强他。”   阎氏当然希望儿子能进内卫,内卫待遇丰厚,地位比较高,名声也比千牛卫要好,更重要是李臻可能会因为酒志的缘故多多关照自己的儿子。   阎氏开始怦然心动了,她发现其实女儿嫁给酒志也不错,至少儿子会有好处,当然,如果李臻愿意娶自己女儿,那最好不过,可这显然不切实际。   这时,管家在堂下道:“夫人,晚饭已经好了!”   阎氏连忙笑道:“晚饭已经好了,我们就入席吧!”   众人纷纷起身,跟随主人向餐堂走去,酒志瞅了一个空,低声问道姚熙道:“小细,你说今天有没有希望?”   小细指了指李臻,小声笑道:“既然臻哥来了,我觉得问题不大。”   今晚姜家的酒宴格外丰盛,美酒佳肴,摆了满满一桌,众人谦让片刻,各自入座,这次不用李臻再引导话题,阎氏主动将话题转到了酒志和阿玲的婚事上。   她端起酒杯对李臻和酒志笑道:“小胖和阿玲之事其实我也不反对,但我家阿玲从小是在蜜罐子里长大,我们就怕她嫁个不好的人家受苦,不过小胖的情况我们观察了很久,基本上还算满意,我可以答应这门婚事。”   这时,阎氏忽然想到要给丈夫的一点面子,让他也说两句,她便对丈夫笑道:“你也来表个态吧!”   阿玲父亲半晌才道:“婚姻是人生大事,我希望能再和酒公子的父母见一见面,如果大家都满意,就把这桩婚事定下来。”   酒志欢喜得心都要炸开了,阿玲母亲是他们婚事上的最大拦路虎,只要她答应了,那一切都会顺理成章。   至于他的父母,更不会成为什么障碍,酒志连忙道:“我今天就回去写信,把我父亲尽快请到洛阳来,和伯父、伯母见见面。”   阎氏又笑眯眯道:“还有买房子的事情,就让我们来帮你找,我们一定会替你找到物美价廉的房子。”   酒志却犹豫了一下,他听阿玲说过,她母亲比较喜欢贪小便宜,房子可不比别的东西,图便宜买到凶宅就完蛋了。   所以买房子这种大事情他还是希望自己做主,他便小心翼翼道:“多谢伯母的好意,我在千牛卫的朋友比较多,他们路子广,已经不少有朋友向我推荐了好几处房宅,我想这几天去看一看。”   阎氏听出酒志婉拒了自己的好意,她心里有点不太高兴,脸色也沉了下来,李臻看得清楚,便笑着补充道:“酒志的意思是说,他找几套房源,但最好还是希望您能替他拿拿主意。”   “是这样吧!”李臻又踢了酒志一脚。   酒志顿时醒悟,连忙点头道:“是这样,我经验不足,还是希望伯母多多费心,帮我拿拿主意。”   阎氏的脸色又略略缓和了,虽然房源不是由她来找,不过最终拿主意的是她,还是给足了她面子。   阎氏心情又好了起来,咯咯笑道:“我这个做母亲的,当然会替女儿着想,放心吧!我看房子的眼光不会错,一定会让你们满意。”   酒志心中暗忖,她满意了自己也未必满意,也罢,为了能娶到阿玲,就当作是孝敬丈母吧!   李臻在一旁不露声色地低声道:“挑自己满意的房子给她选。”   酒志顿时醒悟,自己把好第一关就没有问题了,他心情顿时也好了起来,端起酒杯躬身笑道:“这杯酒我先敬伯母和伯父!”   ……   从阿玲家出来,天已经黑了,姚熙匆匆赶回宫里去了,李臻和酒志骑马缓缓向劝善坊的官署而去,这时,婚事成功的喜悦已经过去了,酒志的情绪又变得有点低沉起来,想到阿玲母亲是那么强横势利,他心中就一阵烦乱,酒志忽然低低喊了一句,“我不喜欢这个丈母娘!”   李臻很理解酒志的心情,摊到那样的丈母娘,谁都不会高兴,他拍了拍酒志的肩膀,笑着安慰他道:“你要娶的是阿玲,她母亲是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们又不住在一起,只要你买的新宅子离她家远一点就行了,不用担心这些小事。”   酒志想到温柔美貌的阿玲,心里又舒服了很多,是啊!没有十全十美之事,有那样的丈母娘,就算是娶阿玲付出的代价吧!他低低叹息一声,“我现在理解小叶为什么一心想搬出去住了。”   提到小叶,李臻倒想起一事,不由微微笑道:“你没发现吗?自从我说小叶可能进内卫,阿玲母亲的态度就变了,我看你们婚事能否成功的关键就在小叶身上,为了你的婚事成功,我决定还是去问武攸绪要人,把小叶要到内卫来,就安排在你手下。”   酒志心中感激,他低声道:“就怕内卫的亲戚朋友太多,影响到你名声。”   李臻哈哈一笑,“这你就多虑了,你看我把李盘也拉进了内卫,他父亲当初是怎么对我?因为我现在想通了,要想真正掌控内卫,还得把亲朋好友都拉进来,上阵还靠父子兵,不是吗?”   “是这个道理,朋友多就是好办事,老李,不瞒你说,我那帮兄弟听说我要买房子,都热心替我介绍房源,我手上至少有七座房宅可以挑选,价格都不贵,所以我才不肯让阿玲母亲帮我找房子,还居然想要我买她表弟那座宅子,打死我也不干!”   “那座宅子是怎么回事?”李臻笑问道。   “那是座凶宅!”   酒志向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那座宅子在三十年内死了两个主人,都是壮年病故的,虽然位于择善坊,地方不错,但没人敢买,阿玲表舅只花了八十贯就买下那座宅子,但没几年妻子就病故了,听阿玲说,她表舅欠了他们家两百贯钱,无力偿还,估计我那个未来丈母就是想让我掏两百贯下买下那座宅子,她想得挺美,既有了宅子,又还了债,可我才不干呢!”   “你那个丈母娘挺精的,以后小心点!”   “是啊!这次我上门,她就暗示我,她缺一对金手镯,不就是让我买吗?”   李臻忍不住笑了起来,酒志又叹息道:“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买房宅能保值,我父亲可能觉得愧对我,也想替我另外再买一处宅子,你觉得买哪里的宅子比较好?”   李臻想了想笑道:“不瞒你说,我也打算在长安买一座宅子,女皇帝去世后,迟早还是李氏登基,我估计他们还是会迁都回长安,所以趁现在长安房价低,赶紧先在长安买宅,估计再过十几年,长安的房价就要翻几番了。”   酒志有一种如梦方醒之感,他也兴奋道:“你说得对,是应该在长安也买一座宅子。”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来到了内卫外署,这时主簿杨信迎了出来,低声对李臻说几句,李臻会意,点点头笑道:“我这就去见她!”      第249章 苏案扩大      李臻快步来到了自己的官房,走了房间,只见外房坐着一名道姑,正是上清楼首领谢影,见李臻进来,谢影连忙站起身笑道:“这么晚还来打扰李统领,真不好意思。”   李臻知道她此时前来,一定有什么重要之事,他便点了点头,关心地问道:“阿姑伤情怎么样了?”   “还好!伤势不重,都是些皮肉外伤,再过段时间就痊愈了。”   两人坐下,谢影这才低声道:“我刚刚从宫里过来,向舍人汇报了一些情报,舍人让我把这些情报也告诉你。”   “可是和来俊臣有关?”   谢影点了点头,李臻想了想,起身走到门外,命人将酒志找来,片刻,酒志匆匆赶来,“老李,你找我吗?”   “我让你认识一人。”   李臻笑着给他介绍道:“这位谢阿姑是上清楼的首领,你应该知道上清楼吧!”   酒志当然知道,上清楼是上官婉儿创立的秘密组织,和太平府、武将堂、黑吏等齐名,原来它的首领竟然是个道姑,他连忙躬身行礼,“酒志参见谢阿姑!”   李臻又对谢影道:“这是我兄弟酒志,目前在内卫负责情报,出任副尉。”   谢影微微一笑,“我听说千牛卫有一个‘酒哥’,颇有人缘,应该就是阁下吧!”   酒志脸一红,“那是从前兄弟们对我的抬爱,我现在跟老李做事了。”   谢影当然知道,李臻把酒志找来,就是让他也参与来俊臣之事,而且既然他主管情报,那么他应该也有所耳闻。   三人再次坐下,谢影对酒志笑道:“酒副尉应该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了吧!苏幹被来俊臣抓捕。”   酒志点点头,他不甘落后道:“我知道苏幹被抓和他儿子有关,他实际上是被他儿子出卖了。”   “不错!”谢影赞道:“酒副尉消息确实灵通,苏幹被抓确实和他儿子有关,他儿子中了来俊臣的圈套,为了保命,便出卖自己的父亲。”   李臻沉吟一下问道:“苏幹真和兴唐会有关?”   谢影点点头,“苏幹是兴唐会的外围,和杨沛一样,他儿子从书房里偷到一些秘密信件,成为来俊臣抓捕苏幹的证据。”   “和谁的往来信件,阿姑知道吗?”李臻问到了关键之处。   谢影叹了口气,“是和广陵王李元嘉的信件,李元嘉是兴唐会的骨干之一,不过苏幹却不是因为和李元嘉往来获罪,而是当年他为魏州长史时和琅琊王李冲交往密切,苏幹应该就是那时候加入了兴唐会。”   李臻对李冲不感兴趣,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只关心广陵王李元嘉,又问道:“现在李元嘉在哪里?”   “他现在人就在扬州。”   谢影沉默一下又道:“苏幹一案可能不仅仅涉及到李元嘉一人,苏幹其实是太平公主的人,当初正是太平公主极力推荐,苏幹才从魏州长史升任礼部侍郎,后又升为工部尚书,另外苏幹还是苏味道族弟,他又和门下侍郎崔元综是儿女亲家,来俊臣选他为突破口,也是很有眼光,上官舍人说,朝廷恐怕要掀起一场暴风骤雨了。”   “那上官舍人要我做什么?”李臻又问道。   “她说你应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两人又说了几句,谢影便起身告辞了,李臻送她出了官署,又回到自己房间,酒志连忙问道:“老李,上官舍人是什么意思?我是说,我们该做什么?”   李臻很清楚上官婉儿的意思,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什么都不要做,静观其变!”   ……   “啊——”   御史台地牢里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在一间阴冷恐怖的刑讯室内,四周墙壁上贴满了上百张完整的人皮,一名被剥光衣服的中年男子倒挂在巨大的铁钩上,他刚刚被施以夹刑,两只脚的小指骨被完全夹碎,他不禁剧痛,晕厥过去。   此人正是被抓进大牢的工部尚书苏幹,来俊臣针对他的刑讯刚刚开始一个时辰,便开始动刑了,来俊臣非常有信心把苏幹彻底击溃,在成都他的条件不足,没有能征服杨沛,使他一直耿耿于怀,但在京城,他就没有任何担忧了。   光是这间挂满人皮的刑室,就足以摧毁大部分人的抵抗意志,来俊臣见苏幹已晕厥过去,便令道:“把他冲醒!”   ‘哗!’一桶刚刚解冻的冰水从脚泼到头,强烈的刺激使苏幹慢慢苏醒过来,来俊臣用冰凉锋利的匕首在苏幹脚踝上轻轻比划,冷冷笑道:“我知道我下一步要做什么吗?对!剥皮,我会先把你一只脚的皮剥掉,贴在墙上!”   来俊臣抓起他的头发,让他看着墙壁,“看清墙壁上是什么了吗?”   一名大汉连忙将灯举到墙边,墙上顿时泛起一片雪亮的白光,来俊臣满脸狰狞道:“看见没有,这些都是女人的皮,你夫人的皮也会挂在这里,至于你,剥皮太便宜了你,我会将你一块块切碎了喂狗!”   苏幹眼中露出极度恐惧之色,牙齿咔咔作响,来俊臣看得清楚,他知道还差一步苏幹就彻底崩溃了,他用匕首在身旁一面圆形青铜盖上敲了敲,吩咐左右:“打开它!”   两名大汉将青铜盖一分为二打开,里面是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俊臣笑道:“这只洞深五丈,里面有蛇有蝎子,我们称呼它为地狱口,更重要是它很小,你进去后动弹不得,我先把你放进去两天,让你先尝尝这种地狱口是什么滋味?”   来俊臣一摆手,“把他放进去!”   几名大汉将苏幹倒吊起来,手脚捆好,头朝下慢慢放入洞口,但只放入不到一丈,那种黑暗幽闭带来的巨大恐怖就使苏幹彻底崩溃了,他大声哭喊起来:“我招!我招!”   来俊臣得意地笑了起来,他一共有一百余种酷刑,这才给苏幹摆出碎指、剥皮和幽闭三种酷刑,苏幹就承受不住了,看来自己还高看了他。   “把他拉上来!”   大汉绞动轱辘,将慢慢苏幹拉了上来,苏幹躺在地上,浑身抽搐成一团,来俊臣端在他面前笑道:“你很聪明,早点招就少受一点苦。”   “你……让我招什么?”苏幹虚弱的问道。   “我需要兴唐会的材料。”来俊臣注视着他道。   “可我……知道得不多。”   “没关系,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剩下的由我来替你说。”   ……   来俊臣回到府中,他准备整理一下拷问材料,上报给武则天,这时,一名手下上前对他附耳低语几句,来俊臣顿时眉开眼笑,快步来到东宅。   东宅是来俊臣选美之地,所有搜刮来的美人都要先送到这里,被来俊臣选中后,再送去鹿鸣山庄,他稍有时间便会去鹿鸣山庄寻欢作乐。   房间里,一名年轻美貌的女子正伏案痛哭,她叫刘碧珠,是右司郎中乔知之的新娶的妻子,乔知之被苏幹供出而被抓捕,来俊臣带人搜查了他的府邸,不仅搜走了乔家的家传之宝雪玉,而且来俊臣早就看中了乔知之的妻子刘碧珠,借这个机会一并将她抢来。   刘碧珠担心丈夫生死,又不知自己命运,正伤心痛哭之时,门开了,只见来俊臣满脸淫笑,缓缓走了进来。   刘碧珠吓得连忙起身,后退几步,撞在床榻围屏上,来俊臣打量一下这个美貌女子,心中十分喜欢,他便假惺惺道:“你丈夫犯了死罪,圣上令我处决他,我很难办啊!”   “胡说八道!”   刘碧珠骂道:“我夫君上午才被抓,现在就要被处决吗?圣上再昏庸也不至于这么乱来,分明是你想要挟我!”   “哦!你居然骂圣上昏庸,想必是你丈夫平时教你,我又得到一条罪名,明天再好好拷问他!”   “无耻!”   来俊臣却毫不在意,他知道怎么对付这些刚烈女子,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皮囊,从里面倒出一物,竟然是一根人的手指,上面还带着一枚戒指,来俊臣冷冷道:“你应该认识这枚戒指吧!”   刘碧珠认出了戒指,这……是她丈夫的手指啊!她一下子扑在桌上哭了起来。   来俊臣又将一份供状仍在桌上,“这是你丈夫的招供,承认他加入了兴唐会,我有圣上密旨,可以随时处死你丈夫,现在是给你一根手指,如果你让我不高兴,马上就是一只手,甚至一颗人头,你看着办吧!”   “你……想要干什么?”刘碧珠慢慢咬紧牙问道。   “很简单,你现在从了我,我就把这份供状烧掉,且饶你丈夫一命,否则,他今晚就会受尽酷刑而死,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刘碧珠慢慢闭上了眼睛,禁不住泪如雨下,来俊臣得意万分,上前一把抱住了她,一把撕开她的胸衣……   就在来俊臣低头之时,刘碧珠抓住了机会,狠狠一口咬住了他的肩头,来俊臣痛得大叫起来,他恼羞成怒,从靴中拔出匕首,猛地一刀刺进了刘碧珠的胸膛。   ……   御书房内,来俊臣忍住肩头疼痛,将厚厚一叠材料呈给了武则天,“启禀陛下,这是苏幹的完整口供,由他亲笔书写并画押。”   武则天接过供状翻看了一下,又从御案下取出一只皮囊,将皮囊中的物品倒在桌上,几封信件和一块兴唐会银牌,这些证据加上口供比较完整了,可以令人信服。   武则天从中找出一封信,问道:“这封信上隐隐透露李元嘉在扬州招兵买马,他口供里有吗?”   “有!”来俊臣连忙道:“陛下,在第三页,口供内写得很清楚,广陵王李元嘉在扬州一带暗中招兵买马,有数千人之多。”   武则天翻到口供第三页看了看,不由冷冷哼了一声,“萤虫之光也敢比皓月之辉,自不量力的东西。”   她又问来俊臣道:“这封信和供状的内容,除你之外还有多少人知道?”   “启禀陛下,还有两名抄录副本的主簿!”   “这件事除你之外,不能再有任何人知晓,副本也不准留,明白了吗?”   “微臣明白了。”   来俊臣明白了武则天的意思,必须要将两名知道内容的主簿灭口,不能打草惊蛇,提前走漏了消息。   武则天负手又走了几步,沉思了片刻,又冷冷道:“朕相信朝廷中的兴唐会高官不止他一人,再抓几个出来。”   “臣遵旨!”   ……   正如李臻的担心,苏幹一案渐渐扩大,苏幹又招供了十几名兴唐会同党,包括相国苏味道、门下侍郎薛元综、中书侍郎周允元、兵部侍郎孙元理等等高官,以及数十名中低层官员,来俊臣悉数将他们捉拿下狱,严刑拷问。   他又亲自带领数百名黑吏武士挨家挨户搜查,名义上是搜查证据,实际上搜查他们的家财,将大量的金银细软都当作造反资财收罗一空,一时间朝野震动,人心惶惶,大臣们提到来俊臣无不恨之入骨,他的恶名令小孩夜间也不敢啼哭。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苏幹案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事态也愈加严重,中书侍郎周允元熬不住酷刑,病死在狱中,甚至连位高权重的相国李德昭也被牵连,被苏味道指认为同党,武则天随即下旨免去了李德昭的相国之职,将他软禁在御史台审问。   左岸酒肆内,李臻、狄燕和孙礼坐在三楼的一间雅室内商量应对之策,李臻并不想参与来俊臣炮制的兴唐会大案,但孙礼的父亲孙元理却被牵连下狱,如果罪名成立,恐怕孙礼大理寺丞的官职也要保不住了。   孙礼叹了口气,“我算是看透了,当今天子根本不把大臣当人看,今天升你为相国,明天就将你下狱,连苏味道这样圆滑的人都难以自保,更何况别人,我这个卑官要不要都无所谓了,关键是希望父亲能平安无事,不要像周允元那样屈死在大狱之中。”   李臻知道孙礼言不由衷,他极为看重自己的官职,熬了这么多年才一点点爬上来,哪里想丢掉官职,只是他无可奈何,才说这种无所谓的话。   李臻心知肚明,却也不好明说,只得安慰他道:“周允元是因为为人过于刚直,平时得罪了来俊臣,才会被来俊臣趁机报复,遭遇酷刑而死,而令尊和来俊臣并无什么过节,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这时,狄燕在一旁忿忿道:“简直是胡闹,听说连李相国也被抓了,他虽然是宗室,但他会是兴唐会的人吗?还有苏模棱,谁都知道他是缩头龟一只,连他都被定为兴唐会,那满朝文武都是了,还需要审什么,一锅端就行了。”   孙礼苦笑一声说:“其实狄姑娘说得对,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兴唐会,我父亲明明是武三思派系的,也一样被定为兴唐会,还有李德昭,他被抓是因为他的相权太大,威胁到了君权,苏味道是李德昭的铁杆党羽,所以一并铲除,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兴唐会不过只是一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面装。”   李臻在一旁默默无语,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上官婉儿让他保持沉默了,这实际上是利用兴唐会造反而兴起的一次官场大清理,难怪武三思弹劾来俊臣没有用,就是因为来俊臣还有大用。   不过李臻还是觉得武则天利用兴唐会来打击李德昭等人其实是一个烟雾,为了掩饰她的真正目的,她的真正目的应该还是兴唐会。   “说说我父亲吧!你觉得我能有什么办法救他?”孙礼满眼期待地望着李臻,他和李臻做了不少事,对他的目光和头脑一向都很敬佩,他自己无计可施,只能向李臻求救了。   李臻想了想问道:“你能见到令尊吗?”   孙礼点点头,“今晚我要去探监,给他送点东西,这是来俊臣给我们大理寺一点面子才答应。”   “如果能见到令尊,你就劝他不要和来俊臣硬顶,先把性命保住,可以承认自己和兴唐会有往来。”   “可是……要指证别人啊!我父亲哪里知道什么兴唐会的人?总不能胡乱冤枉人吧!”   李臻微微一笑,“不需要胡乱指认,只要指认广陵王李元嘉便可,至少什么往来书信,就说烧掉了,总之关于李元嘉的事情,来俊臣要求你父亲说什么,就让他招认什么,这样至少可以保住性命,也不用受太多的苦。”   “我知道了,多谢李统领的金玉良言。”   孙礼看了看天色,起身行礼道:“我得回去准备一下了,先走一步。”   “孙兄尽管随意!”   孙礼匆匆行一礼便告辞而去,雅室内只剩下李臻和狄燕两人,狄燕低声问道:“你觉得这次兴唐会之事,我们真的可以置身事外吗?”   李臻摇了摇头,“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你,依我的本意,当然不想卷入此案,可我们哪一次不是被迫卷入?事实上我已经身不由己,在成都射杀了杨沛,我们就已经卷入了兴唐会一案,现在唯一不知道的,是我们再次卷入的时间。”   狄燕也叹了口气,“女皇帝总是这么折腾,不知何时才是头?”   李臻笑道:“说不定这次折腾完以后,你父亲就要调回来了。”   “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狄燕急问道,他们家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全家团圆,父亲能不能官复原职倒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能调回京城来,他们每天在盼,李臻忽然说出这句话,怎能让狄燕不激动?   “是上官舍人告诉你的吗?”   李臻笑了笑,“她没有告诉我这种事,这只是我的一种直觉。”   狄燕顿时变得无精打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这种没根据的话最好别乱说,我倒无所谓,可会伤我母亲和祖母的心,她们天天都在盼望父亲回来。”   “其实也不是没有根据,以前上官舍人就给我说过,女皇帝迟早会把你父亲召回来,关键是什么时候,一定会是一个节点,现在李德昭、苏味道被问罪,节点已经出现了,那么你父亲会不会就在不久后被召回呢?”   李臻的话又给了狄燕一线希望,她的眼睛变得格外的明亮,这一刻她真希望被李臻言中。      第250章 因时而变      李臻的担心很快便成为了现实,夜幕刚降,李臻的家里来了一名年轻的客人,李臻换了身衣服,来到客堂,一名身穿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躬身施礼道:“李统领,我们好久没见了。”   稍稍辨认一下,才发现此人原来是李重润,李臻没有想到他会来找自己,连忙回一礼,“让长公子久等了。”   两人分宾主落座,李臻笑问道:“王爷身体还好吧!”   “父亲身体不错,不过只能在王府中起居,不能外出,很多事情只能由我来传话。”   说到这,李重润试探着问道:“李统领应该想到我会来吧!”   李臻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了笑,“最近时局很乱,来俊臣大兴牢狱,搞得朝野人心惶惶,长公子是为这件事来吗?”   “坦率地说,我是兴唐之事而来。”   李臻沉默了,他当然知道李重润之事而来,而且来找他,必有深意,这让他怎么面对?沉吟片刻,李臻默默点了点头,“有什么事,长公子请直说吧!”   李重润深深看了李臻一眼,缓缓说道:“圣上在今天中午秘密下达了旨意,命相国娄师德率三万军队赶赴扬州。”   “然后呢?”李臻不露声色又问道。   “我父亲在五天前用飞鸽传书给广陵王李元嘉,让他立刻解散军队,但李元嘉至今没有任何回应。”   “是信没有送到,还是……”   李重润摇摇头,“信应该送到了,是李元嘉拒绝答复。”   李臻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说,扬州要出事了?”   李重润的目光变得十分忧虑,他轻轻点了点头,“恐怕是这么回事!”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李臻,“这是我父亲写给你的信,你看一看吧!”   李臻接过信打开,只见开头便写着:‘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事而制……’   他又继续看下去,李显在信中写得很含蓄,但意思却很明白,希望李臻能站出来帮助兴唐会渡过危难,李臻把信还给李重润,但李重润却摇了摇头,“这封信你可以留着,我父亲说你值得信赖。”   虽然李臻知道,这是李显刻意对自己表现出的信任,算是一种小小的笼络,但现在出头帮助兴唐会,就等于和武则天作对,那可是要冒极大的风险,但李臻没有说出来,这种事情大家心里都明白,他沉默片刻又问道:“王爷希望我做什么?”   “我父亲希望你能去一趟扬州,阻止李元嘉起兵。”   李重润眼中极为焦虑道:“李元嘉性格火爆,一旦他起兵,将会给李氏皇族带来一场腥风血雨,父亲说,只有你才能阻止他。”   李臻苦笑一声,“王爷太高看我了。”   “不!我父亲说话从不夸张,他有一是一,他说你是他见过的人中最有头脑,最果断,也是他值得信赖之人。”   这话让李臻感到颇为意外,他见李重润说得十分诚恳,心中竟生出一丝感动,想了想李臻又道:“可我是内卫统领,没有圣上批准,恐怕我不能擅自前往扬州——”   “这是一个难题,不过我父亲会请上官舍人帮忙解决。”   李臻终于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躲不过这次朝廷风波,他笑道:“我可以答应你们,会尽力而为,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你说吧!只要我们能办到。”   “你们可以办到,我也要加入兴唐会。”李臻平静地说道。   李重润愣住了,他没想到李臻会提出这个要求,他心中十分感动,在兴唐会危难之时,李臻竟然想加入,难怪父亲说他可以信任。   李臻取过长剑,轻轻抚摸剑鞘,感叹道:“这也是师父对我的寄托,他希望能我尽全力帮助李唐复兴,上一次我就想提出,只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我知道了,我回去告诉父亲,我相信父亲一定会很高兴接受你的加入。”   李重润起身行一礼,便告辞而去,李臻一直送他到门口,但就在这时,远处一辆马车疾速驶来,‘嘎!’的一声,正好停在了李臻和李重润面前,李臻不由后退一步,握紧了腰间剑柄。   这时,车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头戴纱帽的年轻男子,赫然便是寿春王李成器,他一抬头,正好看见了李重润,李成器脸色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他从马车车窗里看见了李臻,却没想到李臻身边之人竟然是李重润,李重润也呆住了,他也想不到李成器会过来。   这是比较尴尬的一幕,李显长子遇到了李旦的长子,不过这丝尴尬马上就打破了,兄弟二人脸上同时露出笑容,紧紧拥抱在一起,很多话不用明说,大家心里都明白,李成器这时候来找李臻,肯定也是为了兴唐会之事。   “你们继续吧!我先告辞了。”   李重润向两人抱拳行一礼,快步向对面墙角走去,那里也停着一辆马车,他上了马车,拉紧车帘,马车启动,很快便急驶而去。   李臻确实没有想到李成器会接踵而来,他心中苦笑一声,自己竟然成了李旦和李显争夺的香饽饽,李成器此来,必然和最近的朝野风波有关。   李成器微微笑道:“这么晚来,打扰李统领休息了。”   “还好吧!殿下不必客气,请进。”   李成器也不客气,跟随李臻走进了客堂,管家林叔刚刚把客堂收拾好,他也没想到又来了一个客人,他连忙跑去让丫鬟煎茶。   李臻笑了笑道:“我大姊正好不在洛阳,这座府宅内只有我一人,殿下请坐吧!”   李成器笑着坐了下来,“我也听说了,令姊在灵州买了一座庄园,准备种植葡萄,不得不说令姊很有眼光,也很能干。”   李臻知道他们是从王元宝那里得到的消息,王家一直依附相王李旦,是李旦最大的支持者,每年都会拿出巨额钱财,他甚至有点怀疑,大姊能以极低的价钱买下王家的庄园,这里面是不是也有李旦的因素。   “令弟现在如何了?”李臻笑问道。   “他还不错,读书刻苦,一有闲暇便练习骑射,现在又在跟李袆学习打马球,贤弟应该认识李袆吧!”   “当然,我和他很熟,他的马球打得不错,可惜这次马球大赛没有发挥出来。”   说起马球大赛,李成器忍不住呵呵笑道:“谁也想不到啊!内卫马球队居然杀进了决赛,整个洛阳都在谈论贤弟,说贤弟最后没有能参加比赛,真是可惜了。”   “没有办法,我奉命去房州了,殿下应该很清楚吧!”李臻语带双关,若无其事地点了一下。   李成器略有点脸红,他立刻意识到李臻很可能已经知道了真相,但李臻立刻转开了话题,他叹息一声说:“刚才我和重润公子谈到眼前的时局,都深感忧虑,这场动荡若处理不好,恐怕会对大唐政局影响深远。”   李成器沉默片刻,试探着问道:“不知重润来找李统领,是为了——”   “庐陵王爷希望我能去一趟扬州。”李臻很坦率地说道。   “我也想到了,应该是为兴唐会之事。”   李成器轻轻叹息一声,“不瞒李统领,我们也是兴唐会成员,只是派系略有不同……”   “兴唐会还有派系?”李臻有点好奇地问道。   “当然会有一些主张不同,兴唐会最初由李敬业创立,后来李敬业起兵失败后,兴唐会也随之消亡,但后来越王起兵时,兴唐会又重新恢复,成为李氏皇族灭武兴李的纽带。   不过当时在起兵上内部有了分歧,一部分皇族反对武力起兵,主张和武氏谈判,但越王却坚决主张以武力推翻武氏,所以兴唐会也一分为二,也就是温和派和强硬派,我父亲属于温和派,而重润他们属于强硬派,你明白了吧!”   李臻这才明白李显和李旦在兴唐会中的区别,原来是分为温和与强硬两派,他想了想又问道:“当今天子知道这种温和与强硬之分吗?”   李成器摇了摇头,“她应该不知道,这是兴唐会的核心秘密,连苏幹也不知道,他们属于外围,这个秘密非皇族不能说。”   李臻顿时有一种不安之感,李成器竟然把这么核心的秘密告诉了自己,必然是有什么重托,他可不想听到不该他知道的秘密。   “那殿下为什么要告诉我?”李臻低声问道。   “这是我父亲的意思,希望李统领能在兴唐会危难之时帮助我们。”   说完,李成器跪下,向李臻磕了一个头,李臻吓了一跳,连忙扶他起来,“殿下不必如此!”   李臻苦笑一声道:“刚才重润公子来找我,也是希望我能帮助兴唐会摆脱危机,只是李臻何德何能,竟然得到两位王爷的青睐?”   “李统领在铲除韦团儿和薛怀义中的表现,我们都有目共睹,尤其这次房州之行,李统领力挽狂澜,成功地帮助庐陵王摆脱危机,我父亲对李统领的能力赞不绝口,而且李统领手握内卫之权,对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皇族而言更是宝贵的资源,请李统领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李臻点了点头,对李成器道:“事实上,我刚才已经答应了重润公子,我会前往扬州,尽力阻止广陵王起兵。”   李成器大喜,“这正是我父亲的期待!”      第251章 奇怪任务      李重润匆匆赶回了父亲所住的王府,李显目前住在从前的英王府内,有五百名千牛备身护卫,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就是限制了他的外出,将他软禁在王府中,武则天又派来十几名宦官侍候他,时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但武则天又在另一方面给他留了一点点空间,就是容许他的长子李重润出入王府,实际上就是默许李显和外界有一点点交流,当然,李显是被严禁和外界有任何往来,包括他的王妃韦氏。   韦莲虽然也被禁止和外界往来,但她也有应对办法,那就是通过她的贴身侍女珠儿,珠儿常常去南市买脂粉、首饰等等物品,给韦莲带来了很多外界的消息,也把韦氏的家信悄悄带给了她。   此时,在王府后院内,王妃韦莲正十分不悦地追问丈夫兴唐会之事,由于兴唐会之事已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韦莲越来越怀疑丈夫在兴唐会一事隐瞒着她。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这么重要的人物,兴唐会的人会不来找你吗?你给我说实话,你到底和兴唐会是什么关系?”   李显微闭双目,专心致志地念诵他的佛经,仿佛没听见妻子说的话,韦莲有些恼羞成怒了,一把扯掉他手中的佛经,挽起袖子怒吼道:“给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显叹了口气,“兴唐会是曾经来找过我,但被我拒绝了,你想想看,宫中有江恩信在监视我,还是贴身监视,我怎么敢再和兴唐会往来,你自己也知道,这些年我们过得平平静静。”   “那杨沛是怎么回事?”   韦莲语气稍微迟疑了一下,问道:“外面都在说他是兴唐会的人?”   李显冷笑一声,“来俊臣杀了那么多人,都说他们是造反谋逆,你相信吗?”   韦莲有点动摇了,这么多年来,她知道丈夫从不和外界往来,如果有兴唐会的人出入王宫,她也应该知道才对,难道丈夫真不知情?   这时,李重润匆匆从外面走来,忽然发现母亲也在,他的脚步不由迟疑了一下,韦莲却看见了他,“大郎,你来做什么?”   李重润只得进来跪下行礼,“孩儿拜见父亲和母亲!”   李显微微一笑,问道:“我要的大云经,买到了吗?”   李重润立刻明白过来,满脸沮丧道:“孩儿就是来禀报父亲,外面买不到大云经,寺院里也没有,洛阳只有大云寺和白马寺内各有一部藏经,他们又不肯拿出来。”   “实在买不到就算了,就按我说的,把房州那一部替我带回来。”   “孩儿明白了。”   韦莲在旁边疑惑地问道:“你去买佛经了?”   “正是,父亲让孩儿买一部大云经,可就是买不到。”   李重润又对父亲道:“孩儿已经托朋友帮父亲取大云经了,他说正好要去扬州,回来时顺便去一趟房州,请父亲放心,我朋友答应帮忙。”   “那就好,我也放心了。”   李显父子打着谜语,他们都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唯独韦莲听得一头雾水,这时,李重润又挠挠头道:“父亲,我今晚去找朋友时,居然遇到了成器。”   李显淡淡一笑,“我也有十几年没见到他了,有没有问他父亲现在怎么样?”   “孩儿问了,四叔现在身体还不错,还可以出去郊游。”   旁边韦莲顿时怒道:“凭什么他可以出去郊游,而我们却被整天困在王府内,你母亲为何这般厚此薄彼?”   李显脸一沉,“不准说母亲的不是!”   “哼!你整天像菩萨一样供着她,可她是怎么对我们?”   “出去——”李显一指外面,怒喝道。   李显脾气极好,从不发怒,但若有人说母亲的不好,他这头绵羊也会怒气冲天,韦莲也知道自己触动了丈夫的底线,她狠狠瞪了丈夫一眼,转身便走,走到堂下,她又转身喝道:“大郎,让你父亲休息,不要打扰他了。”   “是!母亲,孩儿这就走。”   李重润迅速将一张叠好的小纸条扔到父亲脚边,起身便跟着母亲匆匆走了,等他们走远,李显才拾起纸条,打开看了看,里面只有一句话:‘李臻希望加入兴唐会’。   李显笑了起来,这个李臻没有令他失望,确实是一个可以信赖之人。   ……   次日上午,一名宦官跑到内卫官署里找到了李臻,圣上要召见他,这让李臻心中微微一怔,武则天要召见他,为什么上官婉儿不告诉自己。   李臻来不及细想,连忙换了官服匆匆向太初宫赶去,他在御书房外等了片刻,高延福走出来对他笑道:“圣上让你进去。”   李臻点点头,整理一下衣冠,快步走进了御书房,御书房内没有看见上官婉儿,只有女帝武则天坐在御案之后,但旁边却站着一个头戴金冠,身材矮小的男子,年约三十岁,神情颇为傲慢,李臻认识他,此人是左金吾大将军,河内郡王武懿宗。   在武承嗣被流放后,武懿宗便是武氏家族中仅次于武三思的第二号人物,李臻上前单膝跪下,向武则天行一礼,“微臣参见皇帝陛下!”   武则天微微笑道:“河内王准备去扬州宣旨,他需要一支护卫,特地点名要求李统领的内卫保护他前往,朕也同意了,李统领回去准备一下吧!明天一早出发。”   李臻心中愣住了,他昨晚答应李重润的请求,去扬州阻止李元嘉起兵,但他想不到李显能用什么办法帮助他,却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是武懿宗点名要他去,要知道武懿宗是武氏家族的死硬份子,极为仇视皇族,李显怎么可能找到他的关系。   李臻不及细想,连忙躬身道:“微臣遵旨!”   武懿宗见他答应爽快,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向李臻点点头,“多谢李统领了!”   李臻又行了一礼,慢慢退了下去,御书房外,高延福站在一根大柱旁,他趁人不备,迅速塞给李臻一张纸条,笑了笑,转身走了。   李臻也快步向大殿外走去,走下台阶,他打开了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下朝后去我府中!’   李臻沉吟一下,这件事武则天没有通过上官婉儿,直接向自己下旨,他还得去和上官婉儿谈一谈。   李臻转身便向上官婉儿的官房快步走去,来到官房前,稍等了片刻,侍女小娥出来向他行一礼道:“舍人在等候统领,请进吧!”   李臻快步走进了房间,只见上官婉儿负手站在窗前,出神地望着窗外。   “卑职参见上官舍人!”李臻上前施礼道。   “你来了,请坐吧!”上官婉儿淡淡道。   李臻感受到了上官婉儿心情的沉重,他默默坐了下来,没有再打扰她的沉思。   过来良久,上官婉儿才仿佛从沉思中清醒过来,重新坐回了位子,她笑了笑问道:“最近在忙什么?”   “过得很清闲,基本上没什么事。”   “我觉得——”   上官婉儿轻柔笑了笑说:“你应该考虑成家了,狄姑娘不错,是你的良配。”   李臻不知道上官婉儿怎么会忽然谈起自己成家之事,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道:“暂时还不考虑终身大事,再过两年吧!”   “当然,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只是提个建议,刚才圣上是不是让你去扬州?”   “是!圣上让我护卫河内王去扬州宣旨。”   李臻迟疑了一下,“这是舍人的建议吗?”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我也是刚刚才知晓,此事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当然,李重润给我送来一封信,李显希望我安排你去扬州,我还在发愁找什么借口,不料圣上就主动安排了,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舍人……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呢?”   “我也不知道,一无所知,阿臻,这件事我很被动,你明白吗?”   李臻听她叫自己阿臻,又想起和她一起那些日日夜夜,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温情,他低下了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上官婉儿瞅了他片刻,又微微笑道:“前两天,圣上提升了我的权力,我可以替她出席政事堂议事,以前是旁听,不能参与决策,现在可以发表意见了。”   “恭喜舍人!”   “有所得必有所失,我增加了权力,你知道我会失去什么吗?”   “卑职不知!”   “其实你已经知道了,你再想一想?”   李臻凝思片刻,猛然醒悟,“难道是内卫——”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缓缓点头,“你说得没错,圣上已经把内卫之权收回去了,不仅我的内卫之权,太平公主的内卫也一并收回,从现在开始,你有什么事不用再通过我了,须直接向她禀报。”   李臻半晌才低声道:“有什么事,我还会及时向上官舍人禀报!”   上官婉儿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她慢慢走到李臻面前,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庞,低头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在他耳边柔声道:“你能这样想,我真的很高兴。”   李臻握住了她的手,低沉着声音道:“不管怎么说,没有舍人提携,就没有我李臻的今天,李臻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你知道现在我非常想做什么吗?”上官婉儿声音更加温柔,还带着一丝伤感。   李臻沉默片刻,终于慢慢点了点头。      第252章 高君点悟      黄昏时分,李臻来到了高延福的府前,却迎面见高力士走了出来,高力士看见李臻,顿时高兴得跳起来,“李大哥,你终于来了!”   李臻一怔,“你在等我?”   “是啊!我要去相王府陪临淄王读书了,父亲说你要来,我便想等你来了后再走。”   李臻顿时歉然道:“很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我其实就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你说吧!我听着呢。”   高力士在李臻耳边低声道:“当心那个武懿宗,不要让他看见狄姑娘!”   “为什么?”   “他是个出名的色魔,稍微美貌一点的女子被他看到,都逃不过他的魔掌,我知道狄姑娘也会跟你去,千万别让他看见,男装也不行。”   李臻十分感激高力士的心细,他点点头笑道:“多谢了,我一定会当心。”   “那我先走了!”   高力士行一礼,跑下了台阶,又向他挥挥手,上了一辆马车,李臻望着马车渐渐远去,他这才在管家带领下直接来到高延福的书房。   “老爷,李统领来了!”管家在门口禀报道。   “请进!”屋内传来高延福的声音。   “李统领请吧!”   李臻走进高延福的书房,只见高延福穿一身白色禅衣坐在窗前看书,李臻连忙上前躬身施礼,“晚辈参见府君!”   “李公子,我们好久没见了。”   高延福放下书,温和笑了笑,指着坐榻道:“坐下吧!”   “谢府君!”   李臻坐了下来,略略显得有点紧张,他知道高延福找自己来,必然有什么重要事情,他想了一路,高延福找他会是什么重要事情?却始终觉得自己没有抓到要点。   高延福倒不急着和他说正事,笑问道:“吃晚饭没有,要不先去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再谈。”   “多谢府君关心,我已经在官署吃过了。”   高延福沉吟一下,“相信你已经见过上官舍人,她应该告诉你,内卫之权被圣上收回去了。”   李臻点点头,“她告诉我了。”   “然后我要告诉你,内卫要改组,设一正两副,你和武芙蓉有一人会成为统领,而另一名副统领暂时未定,可能会从李氏皇族中选一人。”   “内卫统领不是武攸绪兼任吗?”   高延福笑了笑,“你或许不知道吧!武攸绪已经辞去千牛将军之职,去终南山出家修仙了。”   李臻愕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几天前还问他要人。”   “他昨天下午向圣上辞职,然后连家都没有回,直接骑一头毛驴翩然而去,这件事还没有宣布,只有我和上官舍人知道,估计其他人都不知晓。”   “那谁接任他的职务?”   高延福沉吟一下道:“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情,圣上的意思是让你接任武攸绪的职务,让武崇训兼任内卫首领,但上官婉儿极力劝说圣上把你留在内卫,如果你想去千牛卫,也可以自己向圣上提出来。”   李臻摇摇头,“但我还是想留在内卫,我愿意和武芙蓉竞争统领之职。”   高延福笑了笑,便不再提此事,他又转开了话题,笑道:“你可知道是谁推荐你护卫武懿宗去扬州?”   李臻顿时精神一振,这就是他想知道的事情,上官舍人否认不是她的建议,那会是谁?他百思不得其解,这时,李臻心中一动,连忙道:“难道是府君的推荐吗?”   “我可没有理由推荐你,告诉你,就是武懿宗的再三要求。”   李臻更加不解了,他和武懿宗素昧平生,从来没有什么交集,武懿宗怎么会举荐自己,难道是武三思的意思?   高延福仿佛明白他的心思,笑了笑道:“这确实很令人费解,不过我推测了一下,武懿宗在武氏家族中人缘极差,但他却和族弟武攸暨关系亲密,你想到了什么吗?”   李臻脱口而出,“是太平公主!”   高延福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想,不过这只是推测,没有任何证据。”   李臻已经明白了,让自己去扬州不是李显的安排,其实是李旦的安排,李旦一定拜托了太平公主,然后太平公主便让丈夫武攸暨找到了武懿宗,所以才有今天武则天让内卫保护武懿宗去扬州。   李臻也知道高延福其实并不是推测,而是从李旦那里得到了消息,只是高延福没有明说罢了,只是武则天不知道自己会偏向哪一边吗?   “圣上什么都没有问吗?”   高延福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圣上确实什么都没有问,不过如果你认为她是老糊涂了,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明着告诉你吧!圣上认为是你射杀了杨沛,她问过我,杨沛被刺杀之时,你是不是在成都?”   李臻浑身一震,吓得心都要停止跳动了,难道武则天什么都知道吗?可是……她居然还……   李臻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冷,看来武则天也知道自己和李显的关系了。   高延福淡淡一笑,“圣上以一个女人之身,能成为一代帝王,她可不是简单的人啊!除了铁石心肠和霹雳手段外,还有她高深莫测的想法,永远也让人猜不透,就像她知道我和相王李旦关系不一般,她却默许了,其实说透了也很简单,就两个字:‘平衡’,这就是帝王心术的精髓,就像她早就知道兴唐会存在一样,她却始终让它存在,如果没有兴唐会,恐怕武氏家族早已起兵推翻她了。”   李臻缓缓点头,他有点明白了。   高延福又语重心长道:“她让你去扬州,绝不是护卫‘武懿宗’那么简单,你现在由她直管,就要替她做事,记住我给你说的这两个字‘平衡’,你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   李臻离开了高延福的府邸,一路心事重重返回自己家中,脑海里还在想着高延福说的‘平衡’二字,刚走进福善坊,却听见狄燕的喊声,“站住!”   李臻一回头,只见狄燕一脸怒气地从赵秋娘的武馆出来,她快步上前,凶巴巴地盯着他问道:“你明天要去扬州,却不告诉我,是不是想把我甩掉?”   李臻这一次是不太想让她跟自己同去,不仅是他们从成都回来不久,更重要是高力士给他说的那句话,武懿宗是色中恶魔,让他心中不太舒服,最好避开的办法就是不要狄燕同去。   李臻苦笑一声,指着不远处的小酒肆,“我们去那边坐一坐,我再细细给你解释。”   “哼!不管你怎么解释,也休想甩掉我。”   两人进酒肆内坐下,李臻这才把原因告诉她,狄燕更不高兴了,怒道:“就是这个理由吗?你以为他看上我,我就会任他所为?”   “你当然不会,只是——”   “别再说了。”   狄燕重重一拍桌子,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只是拿这个借口敷衍我,我还不生气,但如果你是真的怕他,那你就太让我失望了,你可是堂堂的男子汉,我不希望你用逃避的方法,你要让他不敢打我的主意,明白吗?”狄燕瞪着他道。   李臻心中也有点惭愧,他确实考虑过多了,“好吧!”他只得苦笑着答应道:“既然你要去,那明天卯时左右在内卫外署衙集合,我会带你一同前往扬州。”   狄燕见他答应了,顿时又眉开眼笑道:“就是嘛!我去过几次扬州,我来给你当向导。”   ……   当天晚上,李臻召集手下校尉商议扬州之行,目前李臻手下内卫武士已扩大到二百五十人,校尉原本有赵秋娘、吕晋、王宗懿三人,又增加了张黎和酒志两人,张黎原来在豆卢军已经是校尉,所以他出任内卫校尉,兵部批准得很痛快。   但酒志却因为资历不足,稍稍难为了一下,但最后经过妥协,他被兵部任命为副尉,李臻充分发挥他消息灵通的优势,任命他主管情报,房间里除了他们五人外,还有主簿杨信,他主管内卫日常杂务,深得李臻的信赖。   “各位应该知道我们新的任务,护卫河内王武懿宗去扬州宣旨,我想大家也对最近的局势有所耳闻,事实如此,这次扬州之行确实比较凶险,广陵王李元嘉极可能会起兵造反,如果我们不幸遇到,我不能保证各位的生命安全。”   李臻的声音很低沉,房间里鸦雀无声,每个人眼睛里都或多或少有一点迷茫,他们都感觉得出自己将被卷入一场政治斗争的暴风骤雨,这时,赵秋娘低声道:“武懿宗是左金吾卫大将军,他应该有自己的手下护卫,据我所知,他的亲兵至少有两三百人,为什么还需要我们来护卫?”   李臻点点头笑道:“这句话问到了根本上,这也是我要对各位说的重点,护送武懿宗只是名义上的任务,而我们的实际任务是阻止李元嘉造反,虽然圣上没有明说,但派我们内卫去扬州绝不是护卫武懿宗那么简单。”   李臻又看了众人一眼,继续道:“下面我来分配任务,张黎伤势未愈,这次就不去扬州,留下坐镇官署,负责传递京城的消息。”   张黎在马球大赛中不幸骨裂,至今伤情未愈,手上还打着夹板,他确实不能去扬州,张黎默默点头,接受了李臻的安排。   “我们还需要有接应的弟兄,王校尉率本部弟兄暂驻徐州,准备随时南下接应我们撤离。”   王宗懿起身施礼,“卑职遵令!”   李臻又笑道:“还有前锋,就请吕校尉率弟兄们今晚连夜出发,先一步抵达扬州,摸清扬州的情况。”   “遵令!”吕晋起身行一礼。   李臻的目光又落在酒志身上,“武懿宗那边确实不需要我们贴身护卫,他有自己的亲兵护卫,但武懿宗身边需要一个我们联络人……”   不等李臻说完,酒志便没好气道:“不用说了,这个美差非胖爷我莫属!”   众人都笑了起来,李臻笑道:“既然老胖有自知之明,那我就不多说了,那么眼下还有一件重要之事,可能比较紧急。”   李臻目光转向赵秋娘,“现在我很想知道,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会去扬州,尤其是来俊臣的动向,这件事就麻烦赵校尉了,尽力而为吧!”      第253章 途中问计      来俊臣最近春风得意,可以说这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日子,连相国李德昭都被他扳倒。   无数平时趾高气扬的权臣,居然跪在他面前向狗一样的哀怜求饶,这着实让来俊臣心满意足,这也是他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来到各间牢房前,尽情将从前高高在上的权臣们狠狠羞辱一番。   不过今天来俊臣却有点不太高兴,他刚刚得到消息,圣上派相国娄师德率军三万军向扬州进发,又派河内郡王武懿宗前往扬州宣旨,却没有他来俊臣的事情。   这让来俊臣心中极为不满,他当然知道武懿宗去扬州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就是去挖兴唐会的老巢,而对付兴唐会应该是他来俊臣的事情,圣上怎么能在收购战果的一刻,把兴唐会转而交给武懿宗,这分明是把他来俊臣当猴耍。   来俊臣越想越不满,他来俊臣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来俊臣负手在御史台的官房里来回踱步,反复思量对策,圣上不会同意他去扬州,只能留在洛阳,但他又不能在扬州的盛宴中缺席,他必须派最得力的心腹前往扬州替他赴宴。   这时,监察御史侯思止和王大贞出现在门口,“中丞找我们吗?”   “你们进来!”   来俊臣把两人叫了起来,请他们坐下,他沉吟一下道:“我想让你们二人率领百名武士赶往扬州,没有问题吧!”   侯思止年约四十余岁,身材瘦小,一双绿豆小眼亮光十足,显得极为狡黠精明,他是著名的告密人,靠告密发家,曾被武则天接见并夸赞。   他因为不识字,武则天便问他,不识字怎么识别奸佞?他却说,貔貅从不说话,却用犄角顶出忠奸,他这番貔貅论深得武则天赏识,任命他为监察御史,几年前炮制了大量冤案,被人恨之入骨,武则天用完了他,便将他一脚踢到角落,不再理睬他。   侯思止自知造孽太深,唯恐被清算,便紧紧依附来俊臣,成为了来俊臣的忠实走狗,来俊臣也看中了他的奸猾,便决定把他派去扬州。   侯思止连忙起身道:“中丞让我去东,我们绝不会向西走。”   来俊臣很满意他的表态,拍拍他肩膀笑道:“坐下说!”   王大贞迟疑一下问道:“不知中丞派我们去扬州做什么?”   “你不用急,我会详细告诉你们。”   来俊臣从桌上取过一只锦轴,递给了他们,“这上面有我详细的任务安排,你们自己去慢慢研究吧!”   停一下,来俊臣又道:“时间紧急,明天一早武懿宗就要出发,你们也要在明天天亮前出发,另外要格外当心李臻,他也要去扬州。”   两人一起躬身施礼,“卑职遵令!”   两人离开房间,来俊臣负手走到窗前,望着夕阳余晖,红色的晚霞映照在他脸上,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咬牙切齿道:“我的东西,谁也休想夺走!”   ……   在大唐各地的雄城中,扬州无疑是东南方向的一颗明珠,在大唐有扬一益二之说,也就是说,除了长安和洛阳两座都城外,天下第一繁华之城首推扬州,其次便是成都。   扬州既是州名,同时也是州治的城名,由江都和江阳两县组成,其中江都县是扬州的主城,位于长江和漕渠的交汇之处,因交通发达而商业繁荣,这也得益于隋炀帝杨广开凿的大运河,贯穿南北,使扬州的经济得以迅猛发展,到了中唐时代,扬州已经发展成为大唐的四大经济中心之一。   扬州最美的季节在三月,故有‘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名句,虽然此时已是五月,天气渐渐炎热,没有了花红柳绿的美景,但漕河两岸郁郁葱葱,江山如画,更给人一种俨如在画中行游的陶醉。   李臻和武懿宗一行从洛阳出发,先从陆路到了陈留县,在陈留县该走水路,一行人包了十几艘大船沿着汴水南下,行了五六日后,渐渐要抵达扬州城了。   “老李,我觉得还是南方比北方更有灵秀之气,你看这山这水,我简直要醉了。”   狄燕和李臻坐在后面的一艘大船之上,大船有三层楼,他们就坐在第三层,有宽敞的大窗,狄燕就坐在窗前,一边喝茶,一边迷醉地望着远处的美景。   青山如黛,漕河两岸分布大片稻田,稻田边不时出现一条条清澈的小河,一团团浓绿的树林分布在小河边、稻田内,渲染着秀美的风景。   李臻盘腿坐在大桌前,正仔细地查看一幅地图,他听见了狄燕的感概,便抬头笑了笑道:“你父亲不在彭泽吗?那儿也是南方,难道风景不如这里?”   “彭泽虽然在南方,但人口太少,再说两地的心境也不同,在彭泽,我们一家人都在想父亲什么时候能回去,哪有心思欣赏什么风景。”   狄燕白了他一眼,提高声音道:“喂!人家现在兴致很好,你要么说点好听的话,要么就做自己的事,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行不行?”   “好!好!我不说了,只是略有点好奇。”   就在这时,一名手下在船舱外禀报道:“启禀统领,武将军派人来了。”   李臻点点头,对狄燕道:“我去看看!”   提到武懿宗,狄燕眼中露出一丝厌恶之色,在陈留县换船时,武懿宗看见了她,便直勾勾地盯着她,半天缓不过神来,就像色中饿鬼一样,当得知她和李臻一起,又是狄相国的女儿时,他才悻悻上了船。   一路之上,武懿宗强迫地方官府给他进献歌妓舞姬,夜夜笙歌,令人厌烦之极,狄燕也感觉李臻说得对,对这个好色如命的武懿宗,她必须保持十二分的警惕。   “老李!”狄燕叫住了李臻。   “怎么了?”李臻回头笑问道。   “当心一点!”狄燕低声嘱咐他。   李臻笑着点点头,快步离去了,狄燕目光又转向窗外,本来很好的兴致,被武懿宗这么一打岔,外面的风景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李臻来到一楼,一名武懿宗的亲兵上前行礼道:“大将军请李统领过去,有要事商议。”   李臻也知道马上要到扬州了,确实有些事情要和武懿宗商议一下,他上了一艘小船,小船如飞,渐渐追上了武懿宗的坐船。   武懿宗的坐船是这只船队中最大的楼船,约三千石,可坐数百人,除了三百名亲兵侍卫外,武懿宗又带了数十名姬妾,但他还是不满足,又强逼沿途官府给他进献了二十几名舞姬歌女,一路纵情声色。   李臻和武懿宗打了几次交道,发现他颇有点像来俊臣,虽然好色如命,但另一方面又精明狡诈,心狠手辣,是一个厉害角色。   一名亲兵领着李臻进了二楼的议事堂,一进门,只见武懿宗正搂着两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饮酒作乐,浓烈的香气和酒味混在一起,直冲李臻脑门,李臻不由眉头微微一皱,上前躬身施一礼,“卑职李臻参见大将军!”   李臻的官职只相当于郎将级别,爵位也很低,和大将军、河内王相差太远,不过他现在属于天子武则天直管,又有上官婉儿这个后台,故官职虽低,但武懿宗对他还算比较客气。   武懿宗并没有因为李臻到来而有所收敛,他眯起眼睛笑道:“李统领有美相伴,这一路南下过得不错吧!”   李臻淡淡一笑,“彼此彼此!”   武懿宗大笑起来,“好!我喜欢这样率真之人,不像那些虚伪的士人,表面道貌岸然,心里比谁都龌蹉。”   他刷地一下,把身旁一名女人的衣服剥掉一半,露出雪白的上身,女人吓得尖叫一声,连忙躲到武懿宗强行拉了出来,怒道:“你再躲,我把你全身剥光,快给李统领敬酒去。”   女子无奈,只得光着上身,端起一杯酒跪在李臻面前,娇滴滴道:“李统领……请喝酒!”   “多谢了!”   李臻接过酒杯,用衣袖遮住,一杯酒顺着他的手臂流了下去,他怎么可能喝武懿宗敬的酒,为了避免误喝酒中毒,狄燕特地给他做了一只臂套,吸水性很强,酒水顺着手臂流走,只要用袖子遮住,对方根本看不出来。   武懿宗果然没有看出李臻的小手段,连坐在旁边的女人也没有发现,武懿宗大喜,借着酒意笑问道:“李统领怎么不把狄姑娘一起带过来?是不是怕我——哈哈!”   李臻大怒,脸色顿时沉下来,冷冷道:“扬州马上就要到了,大将军不怕遭遇什么不测吗?”   武懿宗笑容僵住了,半晌才冷冷哼了一声,一挥手,“你们都下去!”   两名舞姬连忙退了下去,船舱里只剩下武懿宗和李臻两人,武懿宗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戏谑之意,脸色也变得阴冷下来,看了一眼李臻道:“李统领的意思是说李元嘉要刺杀我吗?”   “不仅仅是李元嘉,我昨天得到一个准确情报,来俊臣也派人南下了。”   武懿宗一张马脸刷地变得通红,他当然明白李臻的意思,自己这次南下扬州,实际上就是抢了来俊臣的大功,一旦兴唐会破灭,功劳就归他武懿宗,和来俊臣没有半点关系了,所以来俊臣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武懿宗狠狠瞪了李臻一眼,“既然知道来俊臣派人南下,为何昨天不说?”   李臻毫不客气地回敬他一句:“卑职昨晚让酒副尉来禀报大将军,但大将军却不肯见他。”   武懿宗半天说不出话来,说起来还是他理亏,他只得哼了一声道:“圣上命你来保护我,若我出了事,你也小命难保!”   “既然如此,为什么大将军不听听我的建议呢?”   武懿宗慢慢坐下,板着脸问道:“那依你之见,现在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第254章 以静制动      李臻并不在意武懿宗的态度,他来扬州自有任务,李臻沉吟片刻道:“我建议我们暂时不要仓促进扬州,先看看扬州的动静,大将军觉得如何?”   武懿宗虽然好色如命,但实际上他也是个极为精明狡诈之人,他知道李元嘉很可能要起兵造反了,如果州县两级官府都已被李元嘉控制,那么自己进扬州城,无疑就是上门送死了,李臻说得很对,先按兵不动,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他脸色和缓了很多,点点头道:“李统领说得对,不能仓促进扬州城!”   李臻见他同意了,又立刻道:“我看了地图,前方二十里外有一处地方叫泊烟亭,距离扬州城约三十里,我们可以在那里停船。”   武懿宗走到桌前,‘哗!’的一下将杯壶统统扫到地上,从旁边玉瓶中抽出一轴地图,将地图展开细看,他又想了良久,缓缓点头道:“就在那里停船!”   ……   黄昏时分,船队在泊烟亭缓缓靠岸,武懿宗随即派出十几名亲兵去扬州城打探消息。   泊烟亭是扬州以北的一座小码头,因靠近烟镇而得名,这里虽然是一座小镇,但正好处于水陆交通要道,往来客商极多,商贸十分繁荣,站在船头上,远远可以看见小镇林立的建筑。   码头上,附近村民见有船队靠岸,立刻搬来各种土特产前来叫卖,码头一时变得热闹起来。   “老李,你发现没有!”   狄燕望着码头上的村民笑道:“我们一路靠岸都冷冷清清,可到了扬州这里,村民全跑来卖东西,这里人很会做生意。”   “是啊!扬州商业发达,这些村民也很有商业头脑。”   李臻笑道:“要不要我们上岸去看一看?”   狄燕坐了几天船,早有点困乏了,她听说可以上岸,顿时精神一振,笑道:“这是你一路上最好的建议,我们快走!”   狄燕拿了一袋铜钱,拉着李臻快步下船去了,此时太阳已经落下,但夜幕尚未降临,一轮淡影般的弯月挂在东天空,昏色朦胧,但码头上却很热闹,数十名村民拿着竹篮和箩筐在码头上摆了两排,装满鱼虾和水产,叫卖声此起彼伏。   “这是什么?”狄燕在一名小村姑前蹲下,拾起一个紫色、又几根尖角的硬壳果实问道。   李臻却认识这东西,笑道:“这是菱角,煮熟了吃很面。”   “去!胡说八道!”   狄燕不睬他,问小娘道:“这是什么?”   小娘用脆脆甜甜的官话笑道:“这位大哥说得不错,是菱角,去年的干菱角,只要十文钱一斤。”   狄燕回头惊讶地看了一眼李臻,“你怎么会知道,你们敦煌也有?”   “敦煌没有,不过师父教我读书时给我说过。”   “哦!你师父当然知道。”   狄燕又指着旁边篮子里十几条白色细长的鱼问道:“那你说说,这又是什么鱼?”   “这是刀鱼,长江特产,我在高府君家里吃过。”   “算你有点见识!”   狄燕对小娘笑道:“你的菱角和刀鱼我都买了。”   小娘欢喜之极,连忙给他们收拾篮子,这时,他们声音传来一个干涩的笑声,“狄姑娘还会做鱼吗?”   两人回头,只见武懿宗就站在他们身后,旁边跟着几名妖艳的年轻女子,他毫不掩饰眼中的热切,像钩子一样盯着狄燕,狄燕的美貌一直就令他垂涎三尺了,若不是李臻的缘故,他早就令手下抢人了。   狄燕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心中厌恶之极,也不理睬武懿宗,掏出几把钱塞给小娘,拎着篮子回船去了,武懿宗却丝毫不以为然,盯着狄燕的背影,半晌才轻轻叹息一声,‘如出水芙蓉,我见尤怜啊!’   李臻见他如此无礼,心中着实恼火,他冷冷道:“岸上不安全,大将军最好还是回船吧!”   “这里会不安全吗?”   武懿宗仰天大笑,“笑话了,谁敢杀我!”   话音刚落,只听隐隐听见‘咔!’的一声轻响,一支箭从远处树林闪电般射来,箭的速度太快,李臻虽然看见了,也来不及救援,‘噗!’的一声,冷箭正射中武懿宗的大腿,武懿宗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码头上顿时一阵大乱,村民们挑起箩筐四散奔逃,几名妖艳女人吓得歇斯底里尖叫,十几名武懿宗的亲兵迅速围拢上来,李臻见树林有人影闪动,他抽出剑向树林内疾奔而去。   树林在六十步开外,他奔到树林时,刺客已经没有了踪影,隐隐听见有马蹄声疾奔而去,李臻迅速找了一圈,只见一株大树上用匕首插着一张纸条,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警告尔等速回洛阳,否则下次必死!’   李臻抽出匕首,拿着纸条快步走回码头,一名随船军医已经用刀将箭尖从武懿宗的腿里剜出,李臻问道:“伤情如何?”   “还好!箭头无毒,只是一点皮肉之伤。”   “李统领,抓到凶手没有?”武懿宗问道,剧烈的疼痛使他脸都变形了。   “没有发现任何人,只有这个!”   李臻将手中纸条递给了武懿宗,武懿宗看完纸条,将纸条捏成一团,咬牙切齿道:“这一箭之仇,我必将十倍还之!”   ……   狄燕听说武懿宗被刺杀,她心中大感快慰,对李臻笑道:“这个刺客也是笨,上点毒药,一箭射杀了他,一切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我虽然也很讨厌他,可如果他真死了,我也这个安全护卫也没法交代,其实给他一个教训正合我意!”   李臻微微笑道:“你想过是谁想教训他吗?”   “是李元嘉?”狄燕试探着问道。   李臻摇摇头,很肯定道:“李元嘉其实也想知道武懿宗来扬州做什么,他不会说让武懿宗滚回洛阳这类的话,不会是他!”   “武三思?据说他和武懿宗不是一个派系,两人矛盾很深。”   李臻还是摇头,“武三思在兴唐会一案中暂时是旁观者,他不会轻易出手,至于太平公主,也不可能出手,李旦和李显现在都在关注我,她不会给我添麻烦。”   李臻并没有向狄燕隐瞒他和李显及李旦的关系,也没有隐瞒他这次来扬州的真实目的,这一点让狄燕很满意,她愿意和李臻共患难,但前提是李臻必须对她坦诚以待。   狄燕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一定会说是来俊臣所为,来俊臣威胁武懿宗,不准他插手兴唐会,是不是?”   李臻刚刚正是这种想法,不过此时他有点迟疑了,“你刚才倒提醒了我,今天的刺杀很像一桩栽赃案,因为我首先就想到了来俊臣,相信武懿宗也是这样,说不定有人在故意激化武懿宗和来俊臣的关系。”   “那你准备怎么办,和那个恶心的武懿宗分析案情吗?”   李臻却笑了笑道:“如果武懿宗和来俊臣因这次刺杀而关系激化,那么最高兴之人应该是我才对。”   ……   一次小小的刺杀风波使船队更有理由停泊在烟镇不走,也渐渐深了,船队的人都已入睡,五十名武懿宗的亲兵和三十名内卫武士在岸上戒严放哨,他们分布在两里长的岸上,分别守卫各自的船只,泾渭分明,互不干涉。   这时,一名黑影慢慢靠近了后面内卫的船只,一名内卫士兵立刻发现了他,举弩喝道:“是谁!”   “是我,二营韩勇,吕校尉派我来送信!”   赵秋娘带着几名内卫武士立刻围上去,她认出了此人,也是他们内卫武士,是吕晋的手下,这时,赵秋娘看了一眼南面,二百步外巡逻的武懿宗亲兵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她低声道:“不要声张,跟我来!”   她带着报信武士走上了李臻的坐船,此时李臻还没有入睡,他船舱的灯还亮着,他正背着手来回踱步,等待扬州的消息,这次南下扬州,虽然李显和李旦都对他抱以厚望,但李臻自己却不知道该从何入手。   劝说李元嘉以大局为重,不要起兵,可哪有这么容易,连李显的劝告都没有什么作用,李元嘉会听他李臻的意见?   这次武则天的用意十分明显,要武懿宗去扬州宣旨召李元嘉进京,如果李元嘉愿意束手就擒,跟随武懿宗进京,那当然最好,可如果李元嘉不甘束手就擒,那娄师德的三万精锐大军就会杀入扬州,李元嘉的几千乌合之众又能支撑几时?   但最让李臻担心的是,一旦爆发战争,像当年李敬业和李贞起兵一样,武则天就找到了屠杀李氏皇族的借口,彻底让武氏夺取李唐的江山,这就是她把李显招入洛阳软禁的真正的目的。   利用马球大赛的机会,表面上放松对李旦和李显的控制,准许他们组建马球队参加比赛,显得皇恩浩荡,实际上是麻痹了李旦和李显的警惕,然后把李显召回洛阳软禁,把两人都控制在洛阳,实际上就是为她彻底铲除兴唐会做最后准备。   李臻也深感武则天的手段老辣,深谋远虑,她步步为营,用来俊臣抓捕李德昭、苏味道等人是明修栈道,吸引朝野关注,派武懿宗去扬州才是暗度陈仓,逼李元嘉造反。   但高延福又告诉李臻,其实武则天心中也有一丝矛盾,不希望事态失控,所以才会有他李臻护卫武懿宗南下的微妙选择。   这时,舱门外传来赵秋娘的声音,“启禀统领,吕校尉派人来!”   李臻大喜,他就在等吕晋的消息,他连忙道:“快请进来!”   门开了,赵秋娘领着送信武士快步走进船舱,单膝跪下行礼,“韩勇参见统领!”   “有什么情报?”   韩勇取出一份情报,双手呈给李臻,“请统领过目!”      第255章 含糊其词      李臻看完了吕晋写给他短信,沉思片刻又问:“现在扬州城内情况如何?”   “回禀统领,现在扬州城表面还算平静,不过市面上已经有商人在抛货了,但影响不大,关键是扬州人都不知道朝廷军队已经在向扬州逼近,只有消息极为灵通之人才知晓。”   这时,狄燕也得到消息,悄悄走进房间,赵秋娘握住她的手站在一旁,李臻走了几步又问道:“你一路过来,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了吗?”   韩勇摇摇头,“卑职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好吧!辛苦了,赵校尉带他先下去休息。”   赵秋娘把韩勇领了下去,这时狄燕问道:“扬州怎么样了?”   “扬州目前很平静,不过李元嘉现在在江阳县。”   江阳县紧靠长江,狄燕眉头一皱,“难道他想从长江逃走?”   “李元嘉逃不逃走其实并不重要,我更关心他私募的几千军队现在在哪里?这才是影响整个大局关键,现在吕晋也没有能找到这些军队的下落。”   狄燕低声道:“要不我去一趟长安,扬州长史赵文初是我父亲的门生,从他那里或许我能得到一点消息。”   李臻想了想,“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一人就行,不会有什么危险。”   李臻摇了摇头,“不光是你遇到危险的问题,如果不尽快解除扬州隐患,我担心女皇帝就要下决心以武代李了,她让武懿宗出使扬州,就隐隐有这一层意思了,我必须要尽快了解李元嘉军队的情况。”   狄燕不再反对了,她又低声道:“可你怎么向武懿宗解释呢?”   “没关系,我就说去调查刺客的真相,他会让我去扬州,不过他也要一个理由罢了。”   李臻笑了笑,快步向舱外走去,正好遇到了赵秋娘,他又吩咐赵秋娘几句,这才下船去了。   事情比李臻想象的还要顺利,他没有见到武懿宗,但武懿宗却一口答应了他去调查刺客,只听他在船舱内痛苦地喊道:“李统领,你一定要查到是谁干的,我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一刻钟后,李臻和狄燕翻身上马,韩勇给他们带路,三人骑马向扬州城疾速奔去。   抵达扬州城时,天渐渐要亮了,李臻便没有出示内卫金牌,而是在城外等了约半个时辰,城门才终于缓缓开启,等候在城外的买菜农民们一拥而入,李臻三人也牵马进了城。   韩勇要去向吕晋汇报,便先一步告辞而去,李臻和狄燕牵马向州衙方向缓缓而去。   李臻是第一次来扬州,尽管他知道扬州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城,商业发达,但眼前的城池还是令他叹为观止,只见广陵大街两边,密密麻麻的商铺一家挨着一家,一眼望不见头,整个城池周长至少有五十里,只略比洛阳和长安稍小那么一点点。   扬州虽然商业发达,但和洛阳相比,还是少了一种大气磅礴的王者之气,城门没有洛阳天门的宏伟浩大,街道也没有天街宽阔笔直,到处旗幡飘扬,充满商业的市侩气息。   此时天刚刚亮,朝太阳还没有从东方升起,晨曦青明,大街人不多,不过很多店铺都在拆卸门板,准备开门了。   李臻见不远处一家小面馆已经开业了,已有客人进去吃面,李臻便笑道:“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估计赵长史现在还没有来州衙呢。”   狄燕也觉得有些饥饿,便点点头,跟李臻来到小面馆前,将马匹拴在门外马桩上,两人走进店内,找个可以看见马匹的位子坐下。   “两位要吃点什么?”   店伙计见他不像本地人,便用一口流利的官话招呼道:“小店有南北面食,山东的鲜肉大包子,关中的羊肉嫩葱饼,中原的肉臊面片,还有本地的肉汤团,大骨头熬的汤,味美价廉,两位要不尝一尝?”   狄燕来过几次扬州,比较了解这边饮食,笑道:“来两盘山东包子,再来两碗肉汤团,要大碗的,其中一碗加两倍肉臊。”   “好咧!请稍坐,马上就来。”   伙计进厨房去了,李臻低声笑问道:“是不是点得太多了?”   狄燕笑了笑道:“你马上就知道了。”   片刻,伙计将他们的面食送来,“二位的面来了,请慢用!”   李臻一下子愣住了,所谓的山东鲜肉大包只如鸡蛋大小,一盘只有四个,而大碗肉汤团和洛阳的最小号碗差不多,狄燕见他瞪大了眼睛,抿嘴笑道:“明白了吧!这里的饭菜份量很小,不过味道不错,做得很精致。”   她将两盘包子推给李臻,自己只吃一碗肉汤团,李臻一夜未眠,早已饥饿之极,片刻便两盘包子一扫而光,不由赞不绝口,“味道确实不错,可惜太少了。”   狄燕又笑着对伙计道:“再来两盘扬州馅汤包!”   “这就来!”   伙计片刻又端来两盘馅汤包,比鸽卵大不了多少,令李臻有点哭笑不得。   “先咬一个小口子,把里面的肉汤吸掉,然后再吃,不过对你无所谓,一口一个就是了。”   李臻吃了几个馅汤包,觉得味道不错,又要了两盘,片刻,狄燕起身笑道:“你慢慢吃,在这里等我,我先去打探一下情况。”   “嗯!当心一点。”李臻正在吃汤团,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   狄燕在州衙前稍等了片刻,一名从事快步出来笑道:“让姑娘久等了,我家长史刚到官房,请随我来!”   “打扰了!”   狄燕跟着从事走进了官衙,扬州官衙占地颇大,绕了几个弯才来到长史的官房前。   扬州长史叫做赵文初,太原府人,进士出身,他年约四十余岁,十年前的科举高中第三名,便一直在扬州地区为官,赵文初在当年进京赶考时,走了同乡的关系,拜在狄仁杰门下,成为狄仁杰的门生。   在官场上,这也是比较拿得出手的面子,‘狄相国的门生’,听者都会刮目相看。   不过随着去年狄仁杰被贬为彭泽县令,赵文初也再也不提自己是狄相国的门生了,这也很符合他的座右铭:‘君子不立于危墙’。   赵文初是很勤奋的官员,起居时间和朝廷一致,卯时一刻,正是洛阳早朝开始的时间,他也准时出现在自己的官房内。   刚坐下喝了口茶,便有从事来报,狄仁杰之女前来拜访,这让赵文初有点为难,他当然知道狄仁杰之女应该就是小女儿狄燕,以前来过扬州两次,他也见过,是个喜欢在外面闯荡的侠女。   狄燕今天来扬州,一定也是出来游玩,赵文初是这样认为,只是最近朝廷动荡,如果有人看见狄燕来找自己,会不会认为是给狄仁杰送信呢?   虽然有点为难,但赵文初知道自己还是得见一见,否则面子上过不去,早点把她打发走就行了。   这时,从事在门口禀报:“使君,狄姑娘来了!”   “请她进来!”   片刻狄燕快步走了进来,满脸笑容向赵文初盈盈施一礼,“狄燕拜见赵叔父!”   虽然赵文初是狄仁杰的门生,在辈分上应该和狄燕一样,但狄仁杰却不准女儿以平辈称呼,一定让女儿称他为叔父,赵文初几次去洛阳拜见狄仁杰,狄燕都称呼他为叔父,赵文初也习惯了。   他捋须微微笑道:“阿燕怎么来扬州了,是来游玩吗?”   狄燕却不想直接明说,便接着他的话头,笑嘻嘻道:“我是陪师姐来扬州,遇到一点小麻烦,还想赵叔父帮帮忙。”   赵文初笑了起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们了,如果是扬州,我可以出面帮你们一下,或者还是盘缠不足?我也可以资助你们一下。”   狄燕早想好的说辞,她回头看了看,后面没有人,便笑道:“我师姐是来找她的兄弟,但家里却没有了人,听邻居说去年她兄弟报名从军了,可是我们却找不到军队驻扎哪里?”   “哦——”赵文初恍然,笑道:“这个我可以帮帮忙,如果是州兵,我可以查一查名册,不知你师姐的兄弟叫什么名字?”   “我师姐弟兄也姓赵,叫做赵南,听说是加入了广陵王的军队。”狄燕漫不经心道,目光却注视着赵文初的每一个表情。   赵文初顿时脸色大变,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半晌他才结结巴巴道:“这……这个……我不知道,什么广陵王的军队?我从未听说!”   他心慌意乱,站起身道:“我还有事情要做,你先回去吧!过几天有时间我们再谈。”   他竟不理睬狄燕,起身直接走出了,很快,从事进来笑道:“我家使君还有公务要处理,狄姑娘请吧!”   狄燕看得清楚,这个赵文初一定知情,只是不想告诉自己,无奈,狄燕只得站起身,郁郁不乐离开了州衙,刚走出大门,便听见旁边巷子里有人在叫她,“阿燕,这边!”   李臻牵着两匹马在巷口向她招手,狄燕连忙走进巷子,李臻笑问道:“如何,他说了吗?”   狄燕摇摇头,很沮丧道:“我刚刚开口,他立刻就借口公务繁忙,把我赶出来了。”   “那你觉得他知情吗?”   狄燕点点头,“我看得出来,他一定知情!”   李臻沉吟片刻道:“或许是在州衙,他不好开口说这件事,不如我们晚上去他家里拜访。”   狄燕叹口气,“我觉得这种事情在家里谈比较好。”   “那好,我们先去找吕晋,再问问情况。”   ……   吕晋从陆路星夜赶路,比他们早四天抵达扬州,目前住在西城门附近的一家客栈内,李臻和狄燕来到西城门,狄燕指着一盏巨大红灯笼道:“快看,就是那里!”   只见红灯笼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黑色大字,‘聚仙客栈’,这就是他要找的客栈了,李臻和狄燕走进了客栈,只见客栈颇大,假山池鱼,绿树成荫,房舍也修建得十分考究,是一家比较高档的客栈,这时掌柜迎了出来,满脸陪笑道:“两位住店吧!”   “我找一个姓吕的商人,从洛阳来,他给我留信说住在这里。”   ‘姓吕的商人,从洛阳来?’   掌柜凝神想了片刻,忽然记起,连声道:“有!有这个客人,就住在后院,请随我来。”      第256章 夜访长史      掌柜带着二人刚走到后院,正好遇到一名内卫武士,名叫钟顺,钟顺一抬头看见李臻,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单膝跪下抱拳施礼,“卑职参见统领!”   李臻瞪了他一眼,“你叫我什么?”   钟顺这才发现旁边还有掌柜,他满脸通红,连忙起身道:“原来是东主来了,吕管事在,请跟随我!”   李臻对掌柜笑道:“这是我们那边的方言,统领就是大东主的意思,多谢掌柜了。”   他和狄燕跟着钟顺进了后院,掌柜刚才听得很清楚,这个年轻人是统领,又说统领是大东主的意思,他倒从未听说哪个地方把大东主称为统领,掌柜不解地挠挠头,转身走了。   吕晋已将李臻迎进了房间,李臻打量一下房间笑问道:“在这家客栈最多住七八人,其他的弟兄呢?”   “回禀统领,其他弟兄都在城外,都住在客栈太惹人注意,事实上,我们打算租下一座房宅,把所有弟兄都搬进来,目前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宅子,正在和房东商谈。”   李臻点点头,“这件事要尽快解决!”   李臻话题一转,又问道:“我想知道扬州官府态度,到底有多少人支持李元嘉?”   吕晋苦笑道:“这个问题真不好说,估计只有每个官员自己清楚,连他们家人都未必了解,根据我的了解,扬州的每个官员上至太守,下至县令,对李元嘉募兵之事讳莫如深,绝口不提,就仿佛没有这件事一样,但我相信,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清清楚楚。”   “李元嘉的军队至今查到他们下落吗?”   吕晋摇摇头,“卑职问了很多人,李元嘉军队目前的下落依然是一个谜,就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但很多人确实又亲眼见过他们,卑职惭愧。”   李臻笑了笑道:“现在对于我,最重要的事情倒不是查李元嘉军队下落,而是要好好睡一觉,昨晚一夜未眠,已经快撑不住了。”   “卑职这就安排!”   “不用,狄姑娘已经找掌柜订房了,估计已经有了,我先去睡觉。”   李臻笑着转身而去,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事,回头问道:“我们在江阳县那边有弟兄吗?”   “卑职已经安排了几名弟兄去江阳县打听情报。”   李臻快步离去了,吕晋随即也离开了客栈,他得尽量落实房宅的情况,将暂驻城外的弟兄们都迁进来。   ……   入夜,狄燕带着李臻出现在长史赵文初的府宅前,赵文初的宅子距离官衙不远,相距只有两百余步,是一座占地约十亩的官宅。   “老李,你说这个赵长史会不会借口生病之类,不见我们?”狄燕低声问道。   “很有可能,他已经知道你是来打听李元嘉的军队,这种难以启口的事情最好是避而远之。”   “如果他真不肯见我们怎么办?”   李臻目光落在并不算高大的院墙上,微微笑道:“用老办法!”   这时,管家愁眉苦脸地从大门里走了出来,上前躬身施礼道:“两位,很抱歉啊!我家老爷略感风寒,身体不适,无法见客,请改天再来吧!”   李臻和狄燕对视一眼,果然不出他们所料,狄燕立刻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请转告赵长史,我改天再来拜访。”   狄燕拉了李臻一下,两人转身向长街走去,一直见他们背影消失,管家才摇摇头,叹了口气,匆匆回府了。   就在管家刚刚回去,狄燕又拉着李臻出现在围墙拐角处,他们打量一下围墙,狄燕轻轻一纵身,轻巧地跃上墙头,李臻忍不住一声喝彩,“好身手!”   “谁像你那么笨!”   狄燕得意一笑,她伏在墙头观察一下四周,又跳了下来,对李臻低声道:“去后院翻墙!”   两人顺着围墙向后院奔去。   内宅里,赵文初坐在榻上神情悠闲地喝茶,管家匆匆走进来禀报道:“老爷,他们已经走了,说改日再来拜访。”   “你确认他们已经走了吗?”   “小人亲眼见他们走远。”   赵文初轻轻松了口气,总算走了,不过那个年轻男子是谁?他心中多少有一点疑惑。   这时,赵文初的妻子蒋氏在一旁低声道:“老爷,毕竟是狄相国的女儿,这样做不太好吧!以后和狄相国见了面怎么说啊!”   “妇道人家懂什么?”   赵文初斥责妻子一句,“他现在已经不是相国了好不好,他支持相王,圣上岂能容他,再说他已年迈,还可能再复相吗?再说她来找我是问李元嘉军队之事,要我怎么回答她,这种话能随便说吗?”   蒋氏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丈夫也太势利了一点,但她生性懦弱,不敢过多劝说丈夫,她又小心翼翼问道:“我也听说好像局势不太稳,夫君,要不要我带孩子先回老家避一避?”   赵文初沉思不语,他也拿不定主意,扬州到底会不会再爆发兵灾,他忽然一阵心烦意乱,不高兴斥道:“我已经够烦了,你就别再给我添乱了。”   就在这时,堂下传来一声轻笑,“赵叔父好像心情不好啊!”   只见狄燕和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台阶上,赵文初惊得‘啊!’一声站了起来,指着狄燕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进来的?”   狄燕悠悠走了上来,向同样惊疑不解的蒋氏行一礼笑道:“阿婶,好久没见了!”   “你竟然敢翻墙进来!你……你……”   赵文初气得浑身发抖,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情,自己明明已经拒绝来访,居然翻墙进来了,这和盗贼有什么区别?   想到盗贼,赵文初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妙之感,他顿时冷静下来,警惕地看了一眼狄燕和她身后的男子,“你们想做什么?”   “世叔看起来不像生病的样子啊!”   狄燕依然笑嘻嘻道:“既然没有生病,为什么不请我进来呢?非要我不请自来。”   赵文初此时并不在意狄燕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李臻身上,只见他身材高大,腰佩长剑,目光犀利,仿佛看透了他的内心,赵文初本来以为李臻是保镖,可看起来并不像。   他心中有点忐忑起来,回头对妻子道:“你先回房去,我来和他们谈谈。”   蒋氏有点害怕地看了丈夫一样,转身匆匆走了,内堂里只剩下赵文初一人,狄燕这才缓缓走了进来,李臻跟在她身后,狄燕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世叔为何不请我坐下?”   赵文初狠狠瞪了她一眼,坐下来冷冷道:“你既然能翻墙进来,难道还需要我请你坐下吗?”   狄燕欣然坐下,笑道:“世叔不必生气,我确实是迫不得已,保证下次不会再翻墙了。”   赵文初目光又瞥了一眼李臻,迟疑着问道:“这位是——”   李臻却没有坐下,而是挎剑站在狄燕身后,就像个保镖一样,他们事先已商议,不到迫不得已,暂时不会泄露李臻的真实身份。   狄燕笑道:“这是我的师兄,正是他的兄弟加入了李元嘉的军队,我们来扬州就是想把他找到。”   “你不要再提什么军队之事,我告诉过你,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赵文初说完,忽然醒悟过来,又看了一眼李臻,公孙大娘收的都是女弟子,狄燕哪有什么师兄,分明是胡说!   “阿燕,他到底是谁?”   这时,李臻冷冷道:“赵长史不用管我是谁,我们来扬州就是为了李元嘉而来,希望赵长史能告诉我们实话。”   “混帐!”   赵文初脸沉了下来,他可是四品长史,一个毛头小子竟然威胁自己,他有些动怒了,狠狠瞪着李臻道:“既然你不肯告诉我实话,凭什么要我告诉你们实话?”   “好吧!既然你一定想知道。”   李臻取出内卫金牌,‘当!’的一声将金牌扔在桌上,“你自己看!”   赵文初一眼认出了金牌上内卫的双头鹰标识,而是还是金牌,他吓得脸色大变,站起身退后两步,颤抖着手指向李臻,“你是——你是——”   “我是内卫统领李臻,赵长史听说过吗?”   李臻扳倒薛怀义之事早已传遍天下,赵文初如何不知,他脸色变得惨白,内卫竟然找上自己了,难道是圣上对自己怀疑了?   他双腿开始抖了起来,李臻看出了他心中的胆怯,淡淡笑道:“赵长史不必害怕,我和阿燕是好友,找到赵长史因为阿燕和你认识,别无他意。”   赵文初稍稍定下心,内卫和御史台一样,都属于皇帝直管,内卫更是以执行天子秘密任务而闻名,所以他听到内卫统领找到自己,他不由一阵胆战心惊,现在只是因为狄燕的缘故,使他松了口气,又慢慢坐了下来。   但李臻只是稍稍安抚他一下,却不会放过他,李臻见他坐下,又淡淡道:“不过我要向圣上写报告,报告上会提到赵长史,赵长史希望我怎么写,这支笔可是掌握在你的手中。”   赵文初怔怔望着桌上的内卫金牌,心中乱作一团,他当然明白李臻这句话的意思,目前对他是一个挑战,同时也是一个机会。   赵文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他长长叹了口气道:“不瞒李统领,李元嘉的情况我确实知道不多,他来找过我,希望我能跟随他起事,但我没有答应,当然也没有拒绝,只是含糊其词,我不想表态,其他官员也是一样,大家心中都很害怕。”   “那你把知道的告诉我!”   赵文初明白自己无法再回避,只得坦白道:“我知道一个月前,李元嘉的军队驻扎在长江中的扬子岛上,大概有三四千人,都是最近一两年慢慢募集,李元嘉的野心很大,他不是维护兴唐会那么简单,他其实是想推翻圣上,自立为帝。”   “赵长史怎么知道?”   赵文初冷笑一声,“去年秋天疏浚河道时,有民夫从蜀岗西湖内挖出一块白玉石碑,上面有一行字,‘受命于天,元嘉为王’,我们都吓坏了,连夜将这块石碑扔回西湖,并封锁消息,不敢向朝廷汇报,我们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李元嘉自己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块石碑现在还在西湖内吗?”李臻感兴趣地问道。   “应该还在!”   “那其他扬州官员有多少已经投靠了李元嘉?”   “这个我不知!”赵文初目光闪烁不定,半晌才低声道:“大家对这件事都讳莫如深,谁都不敢提及。”   李臻看了一眼狄燕,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今晚打扰赵长史了。”      第257章 狄燕夜探      “老李,怎么了?”从赵文初府中出来,狄燕便一脸疑惑地问道。   “别急!让我们再看一看。”   李臻神秘一笑,拉着闪身进了斜对面的一条小巷,只过了片刻,只见赵文初从府中出来,钻进了一辆马车,狄燕惊讶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他含糊其词说不知道别人官员情况,我看出他言不由衷,他没有完全对我们说实话。”   这时,赵文初的马车迎面驶来,狄燕心念一转,对李臻道:“去客栈等我!”   不等李臻反应过来,她在地上轻轻一滚,迅疾无比地便钻进了马车腹下,李臻抓她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马车疾驶远去。   ……   马车约行了一刻钟,在一座靠河边的大宅前停了下来,狄燕在马车下看见大门旁站着几名士兵,这时,赵文初钻出马车,被两名士兵领进了大门,就在众人注意力转到赵文初身上时,狄燕轻轻一翻身,从马车下钻出来,藏身到一棵大树后。   “我有紧急情况要见林使君!”   “长史请随我来。”   大门开启,赵文初走进了府中,透过屋檐下淡淡的灯光,狄燕看清了牌匾上的三个大字:‘太守府’,原来这里是扬州太守林清的府宅。   狄燕已经知道赵文初是来找谁了,她沉思片刻,抬头看了看围墙,她轻轻一纵身,爬上了大树,又敏捷地跃到围墙上,见四周无人,跳进了府中,沿着一条府中的小河向内宅奔去。   太守府占地约二十亩,一条小河纵贯全府,狄燕虽然不知道赵文初去了哪里?但她知道,太守林清的书房一定能看到小河,这时文人雅士们的一种享受。   她顺着河边灌木丛奔出了一百余步,这时,她忽然听见了赵文初的声音,“这么晚来打扰使君,实在是不好意思,但我有紧急情况要说。”   声音是从一间小院子传来,院子四周有围墙,狄燕又找到一棵桂花树,纵身攀了上去,她躲在浓密的树叶里,清楚地看见了房间里的情形,只见房间内灯火通明,赵文初坐在香炉旁说着什么,声音很低,听不太清楚,而一名中年男子正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估计此人就是扬州太守林清。   “我得到朝廷的消息,李臻只是负责护卫河内王的安全,可惜他已经失职了。”   “使君,这话怎么说?”   “你不要多问,你只负责——”   林清说到这,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将窗户关上了,声音一下子被隔绝了,狄燕正想跳进院中,她忽然感觉脑后有异响,急忙一侧身,‘咔!’一把雪亮的小刀擦过她身体钉在树干上。   狄燕大吃一惊,不等第二波袭击到来,她凌空翻了个跟斗,轻巧地从树上落地,只见两名黑衣人挥剑向她猛扑而来,狄燕不及思索地抽出短剑,这柄剑正是上官婉儿送给李臻那柄,狄燕为这柄生过气,但她最终还是接受下来,勉强原谅了上官婉儿和李臻的暧昧关系。   短剑又细又簿,锋利异常,狄燕挥剑格挡,只听‘咔嚓!’一声,一柄剑竟被她的短剑削为两断,两名黑衣人大吃一惊,急向后退了两步。   就在这时,四周又奔来十几名黑衣人,狄燕见形势危急,她抓住了转瞬即逝的机会,向后纵身一翻,脚在桂花树上的一点,像只轻巧的鸬鹚投入水中,瞬间不见了。   太守府内顿时乱了起来,数十人拎着灯笼沿小河寻找,丈许宽的小河两边长满了茂密的水蔷薇,极易藏身,很多黑衣人用长矛在蔷薇丛中乱刺,但都一无所获。   这时,太守林清和长史赵文初闻讯匆匆赶来,林清怒问道:“到底是什么人?”   一名家丁应道:“启禀使君,我们没有看见人,但听他们说,应该是个年轻女人。”   赵文初的脸刷地变得惨白。   ……   夜渐渐到了两更,李臻负手站在位于二楼的窗前向大街上凝视,心中十分担忧,尽管他知道不会有太多的危险,但从时间上算,狄燕早该在一个时辰前便回来了,可她现在迟迟没有归来,着实令李臻心中忐忑不安。   ‘咔!’房门传来一声轻响,李臻转身冲到门前,迅速拉开了房门,只见狄燕神情疲惫地站在门外,李臻将她拉进房间,紧紧将她搂在怀中。   “傻瓜,我没事!”狄燕在李臻怀中轻声道。   李臻放开她,打量她一下,只见她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你下水了?”李臻惊讶地问道。   狄燕苦笑地点点头,“被人发现了,从水里逃出来。”   李臻又是心疼又是后怕,着实有点生气,对狄燕道:“你这次太任性了,钻进马车下面我就不说你了,可李怎么能随意闯进去,你迟早要出事的!”   狄燕吐了一下舌头笑道:“以后你把我管好就是了,不过我现在要回房用热水洗洗头,等会儿再来找你。”   ……   狄燕终于回来,李臻吊在嗓子眼的心也慢慢放下了,他坐了下来,稍稍闭目休息片刻,他心中惦记着狄燕带来的消息,门稍稍一响,他立刻惊醒了。   狄燕从外面走进了房内,她已换了一身衣裙,头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头,正用宽厚的布巾擦拭头发上的水珠,身上洋溢着刚刚清洗过的清香,李臻忽然想起自己刚才搂抱她时的温香软体,心中不由怦然而动。   狄燕却白了他一眼,在他对面坐下道:“时间太晚了,不准胡思乱想,听我说说要点,然后睡觉。”   李臻了解狄燕的脾气,不由苦笑一声,按耐住了心中的躁动,狄燕见他又老实下来,便抿嘴笑道:“今晚收获挺大,你猜赵文初去找了谁?”   “我猜是去找了扬州太守。”   “为什么?”狄燕不解地问道。   “很简单,赵文初是扬州长史,他出门只能是去拜访上级,若是下级只能来拜访他,而他上面只有太守和广陵王两人,李元嘉在江阳,那只有去拜访太守了。”   “看不出你还是挺聪明嘛!”   狄燕笑道:“他确实是去拜访了太守林清,今晚收获很大。”   狄燕便将她听到的话详细给李臻说了一遍,李臻眉头皱成一团,“他怎么知道我已经失职?难道派去刺杀武懿宗之人有他有关?”   “我也觉得他说这话很有深意,一定和刺杀武懿宗有关,就算不是他派的人,但他也是知情者。”   狄燕想了想又道:“我还有两个疑点,觉得可以推敲推敲,一个是赵文初和林清显然是一伙,那他们是为谁做事?是为李元嘉,还是另有其人?”   “不是李元嘉!”   李臻很肯定说道:“他们如果是李元嘉的人,赵文初就绝不会在西湖石碑上出卖李元嘉,也不会说李元嘉有篡位野心,必然是另有其人。”   狄燕也轻声道:“其实去年我父亲被贬黜到彭泽后,很多他从前的门生都不往来了,这个赵文初就是其中之一,我猜想他一定是在那时候另外找了后台,这个后台必然是朝中权贵,要么是太平公主,要么是武三思,以他扬州长史的身份,应该是这两人。”   李臻沉思片刻,又问道:“刚才你说有两个疑点,还有一个是什么?”   “还有一个疑点就是围捕我那些黑衣武士,他们都蒙着脸,我还以为是另一群潜入太守的人,结果我在游出太守府时,发现他们和家丁在一起,我就奇怪,他们干嘛不喊有刺客,还居然蒙着脸,好像怕人认出来,这是什么缘故?”   狄燕的疑虑让李臻也有一些困惑不解了,确实很不合常理,既然是被请来保护太守府,那为何要蒙着脸,又一声不吭,这里面必有蹊跷。   这时,狄燕头发也差不多干了,她长长伸个懒腰,倒在李臻榻上,睡意朦胧道:“我准你睡我旁边,但不准无礼。”   李臻慢慢在她身边躺了下来,替她盖上被子,轻轻将她搂在怀中,望着她那娇美的面容,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不知不觉,他自己也睡着了。   李臻醒来时,发现身边的佳人已经不见了,再一回头,窗外天色已经大亮,他慢慢坐了起来,只觉浑身精神气爽,走到窗前用力拉长了身体。   这时,门开了,狄燕端着一只朱漆木盘走了进来,盘子是一大碗肉臊面片,“肚子饿了,吃点东西吧!”   尽管很多大唐平民都是早饭不吃,日食两顿,但实际上稍微家境宽裕的人家早上都会吃点东西,垫垫饥饿了一夜的肚子,李臻也着实有点饿了,他端起热腾腾的大碗面片,大口吃了起来。   “你的呢,你怎么不吃?”李臻含糊问道。   “我吃过了,谁像你那么懒,睡到现在才起来,告诉你,我还去了一趟州衙。”   “怎么样,有消息吗?”李臻笑问道。   “州衙的从事说,赵长史病倒了,可能几天都来不了。”   李臻冷笑道:“他可能猜到昨晚出现在太守府中的人是你,心中害怕了,不敢再来州衙。”   “有可能吧!”   狄燕又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他,“这是吕校尉给你留的新地址,他们一早搬走了,我告诉他你还在睡觉,他就没有打扰。”   李臻脸上表情有点不自然起来,昨晚狄燕可是和自己同房啊!吕晋也一定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虽然他和狄燕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别人未必这样认为。   李臻放下碗,接过纸条看了看,眼角余光却偷偷看了一眼狄燕,见她神情自若,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样子,李臻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惭愧,连狄燕都坦然面对,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自己又何必患得患失呢?   他的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笑道:“商量一下,今天我们怎么办?”   “你不打算回船吗?”   李臻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我想去一趟江阳县。”      第258章 元嘉之王      江阳县属于扬州的附属小县,距离扬州数十里,它实际上是扬州通往长江入口。   江阳县最多的是仓库,一座座巨大的仓库一眼望不见边际,来自南北的物资在这里大量囤积,大米、食盐、油料、茶叶、布匹等等大宗货物,大唐近两成的财富都囤积在这里,故江阳县虽小,却在扬州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这也是武则天派李臻陪同武懿宗出使扬州的真正原因,她颇有点投鼠忌器,也不希望李元嘉公开造反,彻底毁了扬州。   也同样是这个原因,在感到危险来临之前,李元嘉选择了物资粮食充沛的江阳,而不是商人塞路的江都。   李元嘉堪称李氏皇族的第一元老,因为他是唐高祖的第十一子,武德四年出生,尽管他今年已有七十六岁,但他保养极好,须发皆白,声如洪钟,在他兴唐会中属于李显一派,由于李显被软禁在房州,李元嘉便成兴唐会事实上的领导者。   夜幕刚刚降临,李元嘉所居住的广陵王府明珠楼大院内灯火通明,李元嘉正大宴宾客,席间高朋满座,热闹喧阗。   数十名依附李元嘉的文士坐在他左右,不断举杯敬酒,李元嘉酒量极好,几乎酒到杯干,身边的一名侍妾不断给他斟酒。   李元嘉一手搂着侍妾,举杯大笑道:“今天各位来捧我的场,我心情非常愉快,这一杯我来敬大家,有酒先醉,有美先拥,尽量享受这一刻!”   众人一起大笑,纷纷举杯痛饮,李元嘉将酒一饮而尽,感慨道:“我五岁学书法,八岁学绘画,十岁开始藏书,若没有武逆篡位,我今天依旧醉心于书画,沉浸在我的藏书内,可惜社稷将破,我李唐的江山岂能改颜色,我已丢弃书画之笔,不屑于藏书,老骥伏枥,在暮年拿起刀剑,我要让武逆知道,大唐的江山依旧是我李氏天下!”   众人听他一番逆言,都吓得个个脸色大变,缩着脖子不敢吭声,李元嘉长子李训上前低声劝道:“父亲去更衣吧!”   “走开!”   李元嘉一把推开儿子,喝道:“拿我剑来!”   一名家人捧着一柄剑从大堂内走出,但李元嘉四子李谌快步走来,拦住了送剑的家人,他在父亲耳边低语几句,李元嘉一怔,随即点点头道:“先带他去内堂,我马上就来!”   李元嘉又笑道:“各位且慢饮酒,我去更衣,很快便回!”   他扶着侍妾起身向内堂而去,李元嘉刚走,众人都纷纷起身,各自推说家里有事,先走一步,转眼间,宾客便散去了大半。   李元嘉来到内堂,太守林清已经在这里等候他,他连忙上前躬身施礼,“参见王爷!”   李元嘉虽然酒喝多了一点,但头脑还是很清醒,他慢慢坐了下来,瞥了一眼林清问道:“林使君不去就席,却跑到内堂来见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林清连忙欠身小声道:“我有重要消息要告诉王爷!”   “什么消息?”   林清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训和李谌,兄弟两人会意,一起退下去了,林清这才压低声道道:“武懿宗来了,他的坐船就停泊在扬州北面不远的烟镇。”   李元嘉捋须傲然道:“我知道他要来,不就是替武逆向我宣旨吗?我很欢迎他到来,我正好缺一个祭旗的三牲,他的人头正合适!”   林清暗暗叹口气,又道:“王爷知不知道他被刺了?”   李元嘉一怔,“是谁干的?”   “具体我也不知,护卫他前来的内卫首领现正在扬州城寻找刺杀凶手,恐怕他也会来江阳城。”   “哼!一个小小的内卫首领,也想来威胁老夫吗?老夫倒要看了一看,他长了几个脑袋,居然敢来指认我?其实就算是我刺杀的又怎么样,我只恨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否则我定将这两个小贼人头砍下,祭我军旗。”   林清听他满口胡言,觉得他真喝多了,只得起身告辞,“卑职就是来给王爷送信,希望王爷早早做好准备。”   李元嘉一挥手,“你去吧!我心里有数。”   林清匆匆走了,这时,两个儿子快步走了进来,他们俩在门口都听到了父亲和林太守的对话,长子李训忧心忡忡道:“父亲,女皇帝派武懿宗来,恐怕是先礼后兵,其实我觉得可以谈判。”   “谈判个屁!”李谌粗鲁地打断了兄长的话,他的言谈举止没有半点皇族的优雅,倒像个市井屠夫,而且他和父亲李元嘉一样,脾气暴躁,野心极大,一心希望父亲起兵。   他狠狠瞪了兄长一眼,对父亲李元嘉道:“父亲,女皇帝派武氏宗族过来,其实就是为了羞辱父亲,逼迫父亲臣服,我们筹备多年,岂能在最后一刻吓尿了裤子。”   这一刻,李元嘉的酒意已醒了七八分,他也知事关重大,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出决定,他摆了摆手,“你们不要吵了,让我再考虑一下,我想想该怎么办?”   ……   江阳县的一座民宅内,内卫队正张燃向李臻汇报了江阳县的情况,“虽然我们暂时没有发现县城内有不明军队的活动,但很多渔民也向我们证实了这支军队的存在,我们推断,这支军队应该就驻扎在长江中的扬子岛上。”   李臻在地图上找到了扬子岛,是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岛屿,比江阳县还要大,上面似乎只有几个小渔村,他沉吟片刻又问道:“江阳码头上有不明军船吗?”   “我们去了商码头,那边没有发现异常军船,但官码头那边戒备森严,不准外人进入,我们怀疑李元嘉的战船就在官码头之上。”   “码头虽然进不去,但从江面上应该看得到吧!”   “或许吧!但卑职还没有尝试。”   李臻想了想道:“帮我找一艘船,我想去扬子岛看一看。”   张燃没有令他失望,下午时分,李臻和狄燕便登上了一艘渔船,渔船由父子二人操纵,姓王,都是老实本分人,李臻和狄燕藏身在船舱内,借助小窗向江面上张望。   江面上风浪颇大,使渔船摇晃得厉害,狄燕很惊讶地对李臻道:“真奇怪了,你怎么会没有晕船,很多北方人根本就无法坐船,何况这么大的风浪!”   李臻笑道:“其实我们从小也在天天泡在水中,敦煌城也有一条河,一到夏天,所有孩子都跳进河中,我也不例外,老胖还差点被淹死过,估计就是那时练会了水性。”   “不可能吧!”狄燕半信半疑道:“那种北方小河哪能和长江相比,我几个兄长也和你一样,从小泡在小河里,但过长江时一样晕得不行,我估计是你天生不晕船。”   “或许吧!我天赋禀异。”李臻笑嘻嘻道。   “去!”狄燕白了他一眼,“夸你一句,你就上天了。”   这时,李臻的手轻轻搂住她的小蛮腰,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天可不准你冒险上岛了。”   狄燕此时正在考虑怎么上岛,李臻这句话使她略略失望,但想到他的关心,心中又涌起一丝甜意,也故意装作没有发现他搂着自己。   “我可以化妆成一个小渔民,假如有危险,我就跳水逃生。”   “不行!”李臻果断地拒绝了她。   “不理你了!”狄燕拉掉了他搂着自己的腰的手,小嘴不高兴地撅了起来。   “公子,前面就是扬子岛了。”船舱外传来渔夫的喊声。   狄燕连忙凑上窗向外望去,李臻也凑了上去,两人的头靠在一起,从小小的窗子向江面上望去,果然,远处两里外出现了一座大岛,树林葱郁,隐隐看见十几艘小渔船停泊在水面上。   这时,船外传来一声惊呼,“糟糕,他们来了!”   李臻吓了一跳,立刻凑到另一边小窗,只见两艘快船向他们的渔船驶来,船头上站着十几名执刀的黑衣人,李臻感觉他们看到了自己,连忙拉上了窗户。   “喂!这里不准捕鱼!”   还好,对方见他们只是一艘渔船,并没有为难,渔夫连忙道:“我们这就走!”   父子二人连忙摇船向北岸驶去,为首巡哨船上的人又大喊:“这一次是警告,下一次就毁船抓人了,快滚!”   渔船渐渐驶远了,这时,李臻从船舱内钻了出来,笑道:“他们好像还不过分。”   年轻渔夫咬着官话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我们是本地人,他们当然要客气一点,要是路过这里的商船,就没这么好的语气,肯定要被抓上岛。”   “那航线不就断了吗?”   “这倒没有,只要远离扬子岛三里就没事了,刚才我们靠得太近,已经不到一里了。”   狄燕也从船舱里出来,对李臻道:“我在渭水中可以游十里,还是让我去看看吧!”   李臻确实也想上岛去看看,他想了想笑道:“要不我一起去。”   “不行!你根本游了不了长江,只会给我添麻烦。”   这时,年轻渔夫又笑道:“如果是晚上,我们可以停在西面的神庙岛,那里距离扬子岛只有一里,他们发现不了。”   李臻觉得一里问题不大,而且岛上树荫浓密,以狄燕的身手确实可行,便点头答应了,“那就等晚上再说。”   渔船慢慢向西驶去,不多时,夜幕渐渐降临,在夜幕的掩护下,渔船靠近了神庙岛,所谓神庙岛,其实就是一座占地两三亩的小沙州,原本是扬子岛的一部分,中间被江水淹没,就成了一座孤岛,岛上有一座废弃的江神庙,所以当地人叫它神庙岛。   神庙岛上没有岗哨,渔船在一块礁石后藏了起来,此时狄燕已经换了一身紧身水靠,她回头向李臻嫣然一笑,一跃进了江水之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第259章 激化矛盾      “好水性!”渔夫父子不约而同地低声赞道。   李臻当然知道狄燕水性和轻功都超人一等,他着实不放心,也取出弓箭跳上了神庙岛,年轻渔夫也跟着他上了岛。   “放心吧!这边水底暗流礁石很多,我们的船过不去,他们也不会过来。”   听说下面都是礁石和暗流,李臻心中更加担心了,他暗暗懊悔,早知道就应该坚持不让她前去,就在这时,只见前方岛上有火星闪了一下,一瞬即灭,李臻顿时大喜,这是他们约好的信号,狄燕上岸了,他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   狄燕虽然遭遇了两处暗流,但她水性高强,利用身体的灵敏迅速摆脱了暗流,很快上了岸,她用藏在腰间的火石敲出一点火星,便向密林深处奔去。   岛上原本长有大片树林,但由于有军队驻扎,已被砍伐了很多,一些生活在岛上的獐子、草鹿、野兔等小动物也悉数被捕杀殆尽,只栖息着大量的水鸟,不过狄燕身手矫健敏捷,又极为聪明,一路奔跑,竟然没有惊动任何水鸟,渐渐靠近了岛心。   扬子岛就是后来的扬中,不过隋唐时代,长江中泥沙淤积不多,这座大岛还没有和北岸相连,成为长江中的一座孤岛,外形像一把扇子,方圆足有十里。   狄燕渐渐靠近的一座山岗,忽然她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情急之下,她一跃而起,攀上一棵大树枝,身体一转便上了大树,紧紧依附在树干上,黑色的紧身水靠和大树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她。   只见几名巡哨士兵懒精无力地走了过来,只听一人说得:“昨天就该发钱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卞老五,你和上面比较熟,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熟个屁!你问我,我又问谁去?反正不给钱,咱们就不干活,实在不行就回家,当兵一年也赚了不少。”   “说得也对,听说要打仗了,我说咱们还是悠着点吧!为这点小钱把命送了,不值得啊!”   几名士兵嘟嘟囔囔走远了,狄燕一直等他们背影消失,这才跳上树,向山岗上奔去,山岗充其量只能算一座土丘,只有三四丈高,不过却有一里长,狄燕站在山岗顶上向下望去,山下霍然出现了大片军营,四周被营栅包围,中间是一座座整齐的大帐,足有数百顶之多。   ……   李臻在神庙岛等了快一个时辰了,狄燕始终没有回来,他心中十分紧张,一直盯黑黝黝的扬子岛,旁边年轻渔夫也有点焦急起来,“那位姑娘不会出什么事吧!”   李臻轻轻摇头,“如果她被发现,岛上会有动静,应该没有事。”   话虽这样说,李臻自己却一点底都没有,扬子岛太大,狄燕就算失手被擒,他这里也未必看得到,就在这时,不远处岸边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李臻心中猛地一跳,低声问道:“阿燕,是你吗?”   “傻瓜,当然是我!”狄燕娇嗔地回应道。   李臻大喜,冲了上去,一把将狄燕娇小的身体搂在怀中,狄燕见年轻的渔夫也跟着跑来了,连忙将李臻推开,笑道:“我没事,非常顺利,先回去再说吧!”   三人返回了小船,李臻和狄燕进了船舱,渔夫父子撑船慢慢离开了神庙岛,向北岸江阳县驶去。   船舱里,狄燕低声道:“背过身去!”   李臻知道她要换衣服,连忙背过身,只听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脱衣声,狄燕脱掉了湿漉漉的水靠,穿了衣裙,见他很老实,没有偷看自己,便满意地笑道:“可以了!”   李臻转过身,握住了她的手,狄燕小声道:“不想听我说说岛上的情况吗?”   李臻摇摇头,又一次将她搂入怀中,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狄燕身体微微一震,却没有推开他,李臻仿佛得到了暗示,便鼓足勇气,嘴唇慢慢滑下,找到了她娇嫩的红唇,不等她反应过来,滚烫的嘴唇便按了上去,狄燕顿时满脸通红,娇羞地将头埋进他的怀中,如蚊吟般小声抗议道:“不准你欺负我!”   李臻知道她脸皮极薄,倒不敢再继续胡为,他心满意足,将她搂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慢慢温暖她冰凉的身体,狄燕没有推开他,依偎在他怀中小声笑道:“李元嘉可能酒喝多了,竟然忘记给士兵们发俸禄,士兵都怨声载道,幸亏是在江中,否则不知会跑掉多少人。”   李臻搂抱着温软的美人,早已心猿意马,哪里还关心李元嘉的军队,只要狄燕别从他怀中跑掉就行。   ……   扬州刺史府前,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从车里走出一个年轻瘦高的男子,苍白的脸庞,细长的眼睛闪烁着慑人的光芒,此人正是高丽复国会在大唐的首领剑东熙,向城县刺杀李显失败后,他们逃回了洛阳,在武三思的庇护下,他们躲过了大唐朝廷的清算追查。   事实上,‘复国会’只是高句丽人自己的内部称呼,在大唐,他们公开的名称叫做高丽人互助会,名义上是帮助高句丽人适应大唐的生活,得到了朝廷的默许,勉强算是一个合法组织。   不仅如此,高丽复国会还紧紧依附于武三思,甘愿成为武三思的走狗,为他卖命以换取庇护,但同时也暗中为复兴高句丽而积极努力。   高丽复国会的任务就是挑起大唐内乱,趁大唐内乱而无暇顾及边疆的机会重建高句丽王国,在刺杀李显失败后,剑东熙在洛阳潜伏了一段时间,随着兴唐会事件渐渐扩大,剑东熙又看到了挑起大唐内乱的机会,主动向武三思请缨去扬州行事。   武三思也正好不想派武将堂参与此事,剑东熙的主动请缨正中他的下怀,两人一拍即合,由剑东熙率领精锐武士东去扬州见机行事。   武三思给剑东熙的任务是逼迫兴唐会起兵造反,给武则天创造全面镇压李氏皇族的借口,这也和高丽复国会的使命不谋而合。   一名管家带着剑东熙快步走进了太守府,一直来到林清的外书房,管家欠身道:“公子请稍候,我这就去禀报太守!”   剑东熙好奇地打量着林清的书房,这里只是外书房,主要用于接待重要客人,也没有什么机密文书,他随手从书架上取过一卷地图,慢慢展开,这是一幅普通的扬州商业地图,地图上标注很多重要店铺的位置,这种在市场上也买得到,剑东熙倒是想要一幅大唐东南军事地图,有军营和驻兵位置那种,可惜书房里没有。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轻轻咳嗽声,剑东熙回头,只见太守林清出现在自己身后,他连忙将地图返回原位,躬身长施一礼,“晚辈参见林使君!”   林清和高句丽人打过几次交道,他从骨子里不喜欢这些高句丽人,尤其前两天暂时住在他府中的高句丽武士擅自离开驻地,竟然出现在他书房附近,尽管他们也参与抓捕潜入者,但还是让林清极为不满。   若不是武三思严令他协助高句丽武士,他根本就不会理睬他们,林清冷冷淡淡道:“公子请坐!”   林清坐了下来,剑东熙也不客气地坐下,他欠身笑道:“听说前几天有刺客潜入府中,太守受惊了。”   林清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是他的人发现了刺客,保护了自己,对这种邀功的做法林清十分反感,他不接这个话题,喝了口茶问道:“我听说来俊臣的人也在扬州,你们找到了吗?”   “回禀林太守,我们的人在扬州南市一家青楼内发现了侯思止,我已经派人严密监视他。”   林清见他们做事颇有效率。脸色稍稍缓和一点,又问道:“还有李臻,他也是一个不好对付之人,你们也要留意他。”   提到李臻,剑东熙心中便涌起一股强烈的仇恨,在向城县,他的人死伤惨重,就是因为李臻的内卫及时出现,不过剑东熙是一个极有城府之人,他脸上没有丝毫表露出内心的仇恨,故作愕然道:“使君是说内卫李臻,他难道也在扬州吗?”   林清抬起眼皮,敏锐地注视他一眼,淡淡道:“你们在烟镇码头刺杀武懿宗,难道不知道李臻也在吗?”   剑东熙慌忙摇头,“我确实不知,而且梁王殿下也没有事先告诉我。”   林清冷笑道:“既然你不肯承认,那我就当你不知吧!李臻名义上是护卫武懿宗,可实际上他来扬州是另有所谋,他现在就在扬州城,你最好能找到他,而且你们刺杀武懿宗似乎没有效果,你打算怎么办?”   剑东熙心中早有腹案,他笑了笑道:“武懿宗之所以迟迟不肯进扬州,因他害怕李元嘉会对他下手,现在他防卫十分严密,很难再次下手,我们只能另外换一个方向,逼李元嘉先动手,所以我特地来向林太守求助。”   林清是在不像帮助这些高句丽人,可想到武三思的命令,他只得忍住心中的厌恶,冷冷道:“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很简单,希望林太守能再去一趟江阳县,帮我把一份情报送给李元嘉。”   林清以太守之尊,怎么可能听从一个高句丽人的调遣,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会派人替你送信!”      第260章 急转直下      扬州城并不像洛阳和长安那样布局成棋盘型的坊市结构,它的街道和市场都是自然形成,目前扬州城有两个重要市场,一个南市,一个北市,这两个市场主要以批发为主,北市集中各种粮食、铁器、肉食、牲畜、布匹、油料、盐等大宗货物,而南市则集中了绸缎、名瓷、彩锦、珠宝等奢侈品,以及其他小宗物资,诸如乐器、铜器、漆器等等,还有来自异域和海外的货物。   所以在扬州又有南贵北平之说法,在南市大门附近有一家颇有名气的客栈,叫做通达客栈,占地足有七八亩,可以容纳数百名客人在此居住,侯思止和王大贞率领数十名黑吏武士便住在这里,和李臻一样,这几天侯思止和王大贞都在了解扬州的形势,寻找可乘之机。   来俊臣给他们的任务是破坏武懿宗的扬州之行,阻止武懿宗成功剿灭兴唐会,本来侯思止是打算在扬州城刺杀武懿宗,逼他撤回洛阳,不料武懿宗的船队却停泊在烟亭镇,不肯进扬州城,这便让侯思止的计划落了空。   中午时分,侯思止和王大贞坐在房间内商议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侯思止叹了口气道:“我今天得到消息,前几天有人在烟亭镇刺杀了武懿宗。”   王大贞一惊,急问道:“结果如何?”   侯思止摇摇头,很沮丧道:“听说武懿宗只是受了点轻伤,没有什么大碍,不过这次刺杀却打草惊蛇,武懿宗防御更加严密了,估计我们以后也很难下手。”   王大贞眉头一皱,“这会不会是有人栽赃给我们。”   侯思止愣住了,他从未这样想过,他迟疑一下道:“不会吧!谁会知道我们在扬州,再说谁又能想到我们也想刺杀武懿宗呢?”   王大贞一直很鄙视侯思止,出身小吏,靠告密发家,没有什么真本事,却混到了监察御史的职位,他冷笑一声说:“别小看了别人,我敢保证李臻就知道我们在扬州……”   “难道是李臻使的苦肉计,故意派人刺杀武懿宗?”   “他的职责是护卫武懿宗,这对他没好处,不可能是他!”王大贞很讨厌侯思止打断自己的话,冷冷道:“我倒怀疑是武三思干的,他和武懿宗矛盾很深,刺杀武懿宗嫁祸给中丞。”   两人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一名黑吏武士飞奔进来,急喊道:“大事不妙,外面来了很多黑衣武士,有几百人,将我们客栈包围了。”   侯思止和王大贞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就在这时,院子里爆发出一片惨叫,黑衣武士已经攻进了他们所住的院子,王大贞武艺高强,他反应极快,跳起身从墙上抽出剑,准备从后门逃走。   侯思止吓得抱住他的脚,哀求道:“别抛下我,带我一起走!”   “滚开!”   王大贞狠狠一甩,企图将他甩掉,不料侯思止却死死抱住他不肯松手,大骂道:“你休想丢下我,要死大家一起死!”   王大贞心中大怒,杀机迸发,反手一剑从侯思止脖子上劈过,这一剑力量极大,几乎将侯思止人头劈飞,侯思止当场惨死,王大贞一脚踢开他,从后窗一跃跳出,直向一扇小门奔去,他知道那是他唯一逃命的机会。   不料刚冲到小门口,一名黑衣蒙面人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举起一把军弩对准他的面门,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支弩箭便射进了他的头颅,王大贞惨叫一声,栽倒在小门边。   黑衣蒙面人摘掉面巾,露出了剑东熙苍白的脸庞,他冷笑一声,取出一卷秘旨塞进了王大贞怀中,转身便从小门消失了。   ……   发生在扬州南市通达客栈的惨案迅速传遍了全城,成为满城议论的话题,那些黑衣武士是谁并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看见广陵王之子李谌出现在客栈外,那些黑衣人肯定是广陵王的军队,关键是被杀者是谁?   有人看见抬出去几十具尸体,还押着十几人,都是彪悍的武士,各种说法在扬州市井流传,但谁也说不到点子上,一时间谣言四起,有不良奸商趁机散布谣言,说广陵王要谋反了,顿时人心惶惶,米价应声而涨。   就在通达客栈发生的当天下午,李臻和狄燕从江阳县返回扬州,他们在城门口便听说了客栈惨案之事,李臻顿时感到一丝不妙,立刻带着狄燕找到了吕晋居住的小院。   此时酒志也从烟亭镇赶来,向李臻汇报了情况,船队那边一切平静,李臻此时更关心扬州城发生的事情,他坐下便问吕晋道:“客栈惨案是怎么回事?”   “回禀统领,卑职也要汇报此事,应该是来俊臣的人被李元嘉军队包围并全歼了,卑职得到确切消息,王大贞和侯思止都死了,他们带来的黑吏死了一半,其余要么被抓,要么逃走。”   李臻心中暗暗吃惊,他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来俊臣派来的两人,王大贞是侍御史、侯思止是监察御史,不管李元嘉是不是真的打算杀他们,但这两人一死,事态就立刻变得严重了,李元嘉已经没有了后路,只能起兵造反。   李臻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紧急思考着对策,这时,吕晋又低声道:“上次统领让我们监视长史赵文初和太守林清,我们确实有所发现。”   “发现了什么?”李臻回头问道。   “昨晚有人秘密拜访林清,是一个年轻人,但他很快就离开了太守府,另外,林清在两天前去了江阳,秘密见了李元嘉。”   时间已经不等人,李臻立刻作出了决定,他对吕晋嘱咐道:“有三件事情,要立刻派人去做,第一是派人组织民夫在西湖内捞一块石碑,长史赵文初知道它在哪里?他会帮助你们。”   “卑职遵令!”   李臻又对酒志道:“老胖,你去告诉赵校尉,让她通知武懿宗火速后撤,离开扬州。”   酒志有点不高兴,小声嘟囔道:“这点小事情,随便派个弟兄去就是了,我可是堂堂副尉。”   虽然心中不满,但他又不敢不答应,酒志正要答应,李臻却改变了主意,“好吧!你做第三件事,报信之事让吕校尉派人去。”   酒志大喜,“我做什么?”   李臻拍了拍他的肩膀,“第三件事最为重要,风险也最大,做好了,你将升官发财,但失败了,你可能会丢小命,你愿意吗?”   酒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最后一咬牙道:“只要能升官发财,胖爷我豁出去了。”   太守府外,赵文初满脸苦涩,心中忧虑之极,他已意识到自己犯下大错,搞不好要被满门抄斩了,在他身后,李臻和狄燕稍稍化了妆,穿上了文吏公服,变成两名官府从事的模样。   这时,李臻见管家从府内走出,便低声对赵文初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好好配合我,我可以在报告中替你美言几句,保你不死!”   赵文初叹息一声,“李统领放心,我心里明白!”   管家上前道:“长史,太守心情不太好,改天再来吧!”   赵文初知道他会这样说,急忙上前低声道:“是京城来人,他必须见,否则没人救得了他。”   管家呆了一下,又连忙跑了回去,赵文初又用哀求的语气对李臻道:“我愿意协助统领,只求统领给我指一条生路。”   “只要你配合我把事情做好,我可以请上官舍人替你说情。”   “多谢统领!”赵文初心中惭愧,不敢看狄燕,连忙低下头。   这时,管家又出来了,对赵文初拱手道:“太守在书房等候,请赵长史随我来!”   赵文初带着狄燕和李臻快步走进了太守府。   此时,太守林清俨如热锅上的蚂蚁,如果剑东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拔出剑将剑东熙劈成碎片,他心中对剑东熙恨之入骨,剑东熙欺骗了他,并没有告诉他来俊臣派来的人是侯思止和王大贞,他更没有想到这两人会被杀死在客栈。   他以为来俊臣派来的是黑吏,黑吏被杀,来俊臣也不敢吭声,但王大贞和侯思止就不一样了,这两人一个是侍御史,一个是监察御史,他们死在扬州客栈,这个罪名太大,他林清实在承受不起,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剑东熙的大当。   这时,管家在门口道:“使君,赵长史来了!”   “快让他进来!”   赵文初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人,赵文初施一礼,却忐忑不安地回头向李臻望去,林清一愣,他还以为是武三思派人来了,可似乎又不太像,他迟疑一下问道:“你是何人?”   李臻举起手中内卫金牌,“我是内卫首领李臻!”   林清大吃一惊,吓得后腿一步,正要喊人,狄燕速度极快,刷地抽出剑压在他脖子上,“敢叫喊就杀了你!”   林清顿时呆住了,不敢再叫喊,李臻笑道:“林使君以为我是来抓你吗?其实我是来救你,监察御史和侍御史死在扬州,你怎么向圣上交代?”   李臻一句话戳中了他的要害,林清不由颓然坐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261章 紧急动员      李臻给狄燕使了个眼色,狄燕撤掉了剑,李臻笑了笑道:“我相信现在的形势的危急程度,林太守比谁都清楚,来俊臣之所以派监察御史和侍御史来扬州,就是想以官方的名义监视李元嘉,现在两人都死了,李元嘉也没有后路,必然会起兵造反,林太守说怎么办?”   林清咬牙切齿道:“都是那群高丽狗害我!”   李臻和狄燕对望一样,两人都明白过来,原来又是高句丽人的复国会,李臻更是霍然贯通,林清和赵文初的后台是武三思,这群高句丽人就是武三思派来,恐怕真正杀侯思止和王大贞之人是他们,而不是李元嘉的人。   这时,赵文初急道:“这群高丽人在哪里?可不能让他们跑了。”   林清摇了摇头,“客栈事件发生后,他们都消息不见,应该已经跑掉了,让我现在去哪里找他们?”   李臻淡淡道:“武三思为什么不怕武将堂的人来,却派一群高句丽武士来扬州,这其中原因林使君想过吗?”   林清脸色刷的变得惨白,他明白李臻的意思,恐怕从一开始武三思就准备置身事外了,所以才不肯派自己的人来,现在两名御史死在扬州,李元嘉没有了退路,起兵在即,武三思更不会承认他和扬州之事有关,那么他林清就将背上所有的黑锅了。   想通这一点,林清额头上大汗淋漓,赵文初也明白过来了,吓得浑身颤抖,“使君,我们……该怎么办啊?”   林清忽然想到什么,霍地抬头望向李臻,只见李臻脸上似笑非笑,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林清连忙站起身,深深施一礼,哀求道:“请李统领救我一命!”   李臻笑道:“其实林使君还有一条路可走,就看林使君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林清一咬牙,“事到如今,只能摆脱这次危机,我豁出去了,李统领请说!”   李臻点点头道:“林太守和赵长史联名上书给圣上,揭露李元嘉有称帝的野心,那块天兆石碑可以当证据,最好再找一点证据。”   林清和赵文初对望一眼,他们没有想到李臻其实是为了撇清李旦和李显,他们还以为是先撇清自己,林清深以为然,“我们马上就上书!”   李臻又笑道:“光上书表态还不行,必须要有所行动,我听说太守手中有一千州兵,能否把州兵交给我?”   此时李臻就是林清的救命稻草,李臻说什么他都会服从,更何况李臻的建议极对,必须要用实际行动反抗李元嘉,这才会被圣上认可。   这时,林清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将李臻拉到一边,低声道:“我有几封信在李元嘉那里,李统领能不能——”   李臻会意,笑道:“我会找出来还给林太守。”   林清大喜,当即从箱子里取出一只玉盒,交给李臻,“这就是一千州兵的指挥令箭,我再陪同统领去军营!”   ……   江阳城内,李元嘉听说儿子将两个御史杀掉了,惊得他目瞪口呆,李训更是急得直跺脚,指着李谌大骂道:“你这个蠢货,你要逼死我们吗?”   李谌大怒,拔出剑吼道:“要成大事,何惜两个小小的御史,你若再敢动摇军心,我先杀了你!”   李训十分害怕这个兄弟,他急忙对李元嘉道:“父亲,现在还来得及,孩儿去找武懿宗谈判。”   李元嘉却没有吭声,他在看一份秘旨,这是从王大贞身上搜到的一份武则天秘旨,秘旨上写得很清楚,令王大贞和侯思止先稳住扬州太守林清,待武懿宗抓到他李元嘉后,将两人一并秘密处决,灭其满门。   李元嘉长长叹了口气,把秘旨递给长子李训,万般无奈道:“恐怕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李训看完秘旨,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时李元嘉横下了一条心,对李谌道:“你速去扬子岛,将其余士兵全部带到江阳来,我们先占领扬州,然后号令天下讨伐武贼!”   ……   李谌率领十几名随从打马一路疾奔到了码头,他对码头管事大喊道:“给我速速备船!”   码头管事飞奔而去,这时,他的一名手下上前道:“小王爷,有一名敦煌来的商人愿意为小王爷效劳!”   “人在哪里?”   手下将一名胖子领了上来,李谌打量他一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酒壮,敦煌人,从敦煌贩运马匹来扬州,听说王爷在招募壮士,小人特带几个伙计愿意为小王爷效命。”   李谌听说是河西来的马贩子,心中一动,他们正好需要马匹,便问道:“你有多少马?”   胖子一回头,招手大喊:“牵上来!”   几名穿着粗布葛衣的伙计牵着二十几匹马走来,扬州本地不产马,马匹都要从北方草原贩运而来,价格大多十分昂贵,李谌见这些马虽然不是军马,但都十分健壮,而是那几个伙计也非常壮实,他心中欢喜,笑问道:“这些马至少值上千贯,你卖给我?”   胖子挠挠头道:“小人是商人,不要钱——”   “你想要什么?”李谌奇怪地问道。   “小人父亲是屠户,一心想让小人当官,可惜小人只认识几个大字。”   李谌明白了,“你想当官?”   胖子取出一把镶嵌有宝石的黄金匕首,满脸堆笑地双手奉上,“这是小人从粟特人手中买到一把匕首,愿献给王爷!”   李谌接过匕首抽出,只见刀刃寒光闪闪,锋利异常,他不由暗赞这个胖子懂得人情世故,他立刻喜欢上了这个酒胖子,笑道:“想当官就跟着我,我封你为我帐下……哪个……仓曹参军,七品官,主管军需物资,如何?”   胖子大喜,跪下便磕头,流泪哽咽道:“蒙王爷收录,小人终于达成父亲的夙愿了,居然是七品官啊!”   李谌见他颇为有趣,不由仰头大笑,“回头给你刻一颗官印,跟我走吧!”   “哎!”酒胖子答应一声,欢欢喜喜跟着李谌上船去了,几名伙计也将马匹牵上了大船。   ……   扬州城的气氛渐渐开始紧张起来,四座城门全部关闭,店铺也纷纷闭店停业,大街上行人冷清,家家关门闭户,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让他们安心一点的消息到来,扬州在十几年前李敬业起兵造反时曾经过一场惨烈的战争,死伤无数人,很多人对那场战争都记忆犹新。   眼看战事再起,怎能不让他们心惊胆战,但他们只能在菩萨面前祈祷战争不要来临。   驻扎在扬州城的一千州兵已被李臻秘密带出城外,城内正在紧急募集壮丁,好在扬州城人口众多,本地户籍连同外地的商人、民夫足有近百万人,这就给招募壮丁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首先是扬州城的各家武馆提供了五百余名善武的青壮儿郎,其次是州学和县学,也挑选出了数百名健壮的年轻士子。   另外州衙和县衙的衙役有一百余人,又在街头公开招募守城勇士,招募到两千余人,短短半天时间,扬州官府便募集了三千余名壮丁,不过这和官府期望的五千壮丁还是有一点距离。   州衙内,刚刚率领五十名手下赶来的内卫校尉赵秋娘和另一名校尉吕晋坐在大堂上,李臻不在扬州城内,他们二人便代表内卫和太守林清、长史赵文初以及司马吴东旭等人商议对策。   目前内卫在扬州共有九十名武士,他们武艺高强,训练有素,扬州官府对他们寄予了极大的期望。   不过他们在招募民夫上却有了分歧,林清打算从普通民众中招募两万民夫,他们有这个财力支撑,但赵秋娘和吕晋都表示反对这个方案。   “林太守,我们的态度很明确,兵在精不在多,对民夫也是一样,我和吕校尉都不赞成从普通民众中随意招募壮丁,我们希望能招募一些训练有素的人,这样在守城战来临时,他们才不会望风而逃。”   赵秋娘明确的态度让林清十分为难,他和赵文初对望一眼,苦笑道:“两位校尉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现所有训练有素的人我们都已经找到了,武馆、州学、官署,还挑了两千名善武的青壮,但人数还是太少,我有把握能招募到两万人,再从他们中挑选一些人加以训练,至少也有五六千人守城了。”   “我们相信林太守的能力,但现在再训练已经来不及了,还是烦请林太守想想办法,找一些训练过的武士,比如大户人家的家丁,不就很好吗?”   吕晋的建议顿时提醒了几名州官,赵文初点点头笑道:“吕校尉说得对,大户人家的家丁确实可以用起来,我来负责去招集这些家丁。”   这时,司马吴东旭在一旁道:“使君,其实还有一批人可以用得上。”   “什么人?”林清急问道。   吴东旭低声笑道:“使君忘记盐会和船会了吗?”   吴东旭不愧是负责治安的司马,他想到了扬州的一些自发性组织,也就是后来私盐的前身。   扬州商业发达,各行都有行会,在一些苦力工种中更是出现了互助行会,最有名的便是盐工会、船工会和码头工会,他们各自管理着上万人,负责调解苦力们的各种矛盾,保护苦力的利益。   林清顿时恍然大悟,他立刻兴奋起来,从这三大苦力会中,至少可以募集到五六千名组织训练过的壮丁,守城的壮丁解决了。   他立刻对赵秋娘和吕晋笑道:“不用再从普通民众中招人了,扬州有行会,足有上万人,他们都训练过,完全可以参与守城。”   “那兵器和盔甲呢?”   赵秋娘又追问:“城内可有足够的存量?”   林清心中有数,他笑道:“武器盔甲没有问题,扬州十几年前发生过兵灾,很多人家都藏有武器,可以让他们捐出来,臧县令,这件事交给你们县衙了。”   江都县令臧涵点点头,“下官立刻就去动员民众捐献兵器盔甲。”   林清心中有底了,他振作精神起身道:“那好吧!我们就抓紧时间,各自行动。”   有了明确的计划,州县官员纷纷去做自己的事情,赵秋娘和吕晋则负责带领内卫武士们组织壮丁,每一名武士都出任临时队正,各自率领数十人到百人不等。   连狄燕也成为了五十余名州学士子的队正,这些士子听说她是狄相国的女儿,一个个都格外卖力表现,恨不得狄燕将自己的名字记住,就仿佛狄仁杰还在朝廷中为相。   下午,衙役们将大量盔甲和武器送来,狄燕要了五十余副弓箭和五十件皮甲。   她指着地上一堆皮甲和弓箭,对排列整齐的五十名手下厉声高喝道:“射为六艺之一,你们既为州学士子,都应该学过射箭,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弓箭兵,现在听我的命令,披上盔甲,拿起弓箭!”      第262章 危机来临      在扬州城以北约十里外有一座被茂盛树林覆盖的山岗,山下是大片农田,几座小村庄零散地分布在山岗四周,李臻此时就站在山岗顶上,远远眺望扬州城,扬州城并不远,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高大的城墙和紧闭的城门。   在他身后站着一千名扬州地方军,由一名都尉统帅,他们原本接受扬州太守林清的指挥,但林清已经将军权暂时移交给了李臻,这支军队目前由李臻的全权指挥。   都尉名叫庄文泰,辽东人,年约四十岁出头,在扬州当都尉已经有三年,长得一脸大胡子,身材魁梧,相貌颇为粗犷,但实际上他却是一个精细无比的人,通晓官场文化。   尽管庄文泰是四品武官,比李臻的五品官阶还要高一级,但庄文泰心里却很清楚,李臻是内卫统领,由圣上直管,又有上官婉儿和高延福两个后台,这种朝廷红人不是自己随时能遇到,只要他能在圣上面前给自己说几句好话,或者在报告中给自己美言几句,那他就有高升的机会了。   也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庄文泰对李臻格外巴结,对他的命令不折不扣地执行。   这时,李臻回头笑问道:“庄将军对李元嘉的军队熟悉吗?”   庄文泰脸上露出尴尬之色,他怎么能说自己对造反叛军熟悉,他迟疑一下笑道:“谈不上熟悉,只是略微有点耳闻。”   “庄将军觉得他们战斗力如何?”李臻又笑问道。   庄文泰想了想道:“这支军队最早是兴唐会的武士,约两三百人,大概从去年初开始,李元嘉开始扩大兴唐会武士,从各地招募亡命之徒,后来人数越来越多,很多扬州的地痞无赖也加入了他的军队,还有徐州一带的灾民,很快便膨胀到了四五千人,武士变为军队,反正士兵来源众多,军队中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非常复杂,从去年秋年开始,他们一直在扬子岛上训练,反正在训练之前他们是一群乌合之众,现在或许好一点了。”   说到这,庄文泰又小心翼翼道:“虽然他们战斗力比较弱,不过人数众多,我们只有一千人,和他们硬拼的话还是略微吃力……”   不等他说完,李臻便微微笑道:“我不会和他们硬拼,伺机出击吧!”   说完,李臻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下午时分了,江阳县并不远,李元嘉如果急于夺取扬州的话,他应该率军赶到了。   就在这时,远处一名黑衣人沿着田埂向山岗这边疾奔而来,庄文重认出了来人,大喊道:“是我们的斥候!”   李臻和其他军官都精神一振,斥候必然带来了李元嘉的消息。   片刻,斥候顺着山道奔上了山顶,他翻身下马,单膝禀报:“启禀李统领,李元嘉率领军队正向扬州城杀来,距离扬州城不到十五里!”   “有多少人?”李臻又急问道。   “大约五千人左右!”   旁边庄文重倒吸口冷气,李元嘉这是倾巢出动了,他眼转一转,对李臻低声道:“李统领,李元嘉颇有轻敌之意,我觉得江阳县必定是一座空城。”   李臻明白他的意思,沉思了片刻,笑道:“我倒有一个想法。”   他低声对庄文重低语几句,庄文重顿时赞道:“好计策!”   他转身一挥手,“第一营和第二营跟我走!”   庄文重率领五百士兵从另一条小道下了山岗,绕远道向江阳县而去,李臻回头看了看他还剩下的五百士兵,又向扬州城方向望去,心中暗暗祈祷,‘但愿扬州城能守过今晚!’   ……   江阳县通过扬州的官道上,李元嘉身着金盔金甲,骑在一匹大宛马上,尽管他年事已高,须发皆白,但他依旧老当益壮,手执一柄大刀,显得威风凛凛。   在他身后,一队队士兵正列队奔跑,对扬州城的巨大财富充满了期望,李元嘉深为了解这支军队的愿望,他高声大喊道:“杀进扬州城,放假三天,努力吧!儿郎们,发财的时机到了。”   军队士气更加振奋,加快了奔跑的脚步,李元嘉确实率领军队倾巢而出,他心里很清楚,娄师德率领的军队正在前来扬州的路上,他的时间不多,必须要拿下扬州,以扬州为根基,再号令天下起兵反武。   当年李敬业就是先占扬州,起兵时只有数千人马,但短短半个月,军队就迅速扩增到十余万人,并在润州一战击败李孝逸的先锋。   李元嘉又想到了自己,他虽然只有五千军,但扬州人口众多,只要他先拿下扬州,以扬州充满的钱粮,招募七八万军队不成问题,而娄师德只有三万人,自己据城而战,胜券可望。   庄文重认为李元嘉有点轻敌,但李元嘉可不是这样想,关键是扬州太守林清已暗中投降了他,那么扬州城就唾手可得。   此时距离扬州城还有十里,已经能隐隐看见扬州那黑黝黝的城墙,李元嘉心中更加激动,这时,长子李训催马追上父亲道:“父亲,孩儿有话要说。”   李元嘉勒住了战马,他不太喜欢这个长子,顾虑太多,缺乏斩断杀伐之气,他不高兴问道:“有什么事?”   “父亲,孩儿觉得全军压上不太好,江阳县几乎无兵无卒,我们粮食又不多,万一被人抄了后路,夺取江阳县,我们境况堪忧。”   “我当然知道!”   李元嘉狠狠斥责儿子道,“我们兵力不多,当然要集中兵力夺城,夺取了扬州城再回江阳,你不要再烦我了。”   父亲的态度十分严厉,李训吓得不敢再多言,只能慢慢退了下去,兄弟李谌从他身边奔过,不屑地哼了一声,“前怕狼,后怕虎,能做什么大事?”   这句话被李元嘉听见了,他大声赞许道:“说得好,做大事岂能惜身?”   李训满脸通红,掉头催马向后军而去,他本来就是一个文弱书生,醉心于书画,现在居然要跟随父亲造反,他又怎能不担心害怕,相比父亲和兄弟的满腔激情,他要冷静得多,眼看父亲一意孤行,他心中只得叹了口气,不想再多说一句话。   李元嘉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向扬州城杀来,此时扬州城头上,太守林清带着众人正眺望远处的飞扬尘土,每个人的心中都格外沉重,李元嘉终于杀来了。   “林太守!”   赵秋娘快步走上前,对他道:“我有个想法,是否可以先示弱,诱李元嘉入瓮城?”   林清没有吭声,他知道要想诱李元嘉入瓮城,必须他本人下城去迎接,李元嘉才会上当,但这样做,他的风险太大了,他可不想以身冒险。   赵文初明白林清的苦衷,在一旁道:“赵校尉有所不知,李元嘉极为狡猾,要想让他入城,必须一千州兵先出城投降,否则他不会上当,偏偏我们州兵都不在城内,所以——”   赵秋娘见他们不肯接受自己的方案,不由心中一阵恼火,又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摆空城计,打开南城门,偃旗息鼓,所有弓箭手埋伏在城头上,看他进不进来!”   这个方案可以接受,林清便欣然道:“这个方案可行,一切由赵校尉做主!”   他和赵文初先下城去了,赵秋娘随即令道:“所有大旗和士兵都给我藏起来,弓箭手全部集中在瓮城四周!”   一队队刚刚武装起来的士兵纷纷行动,战鼓停息,战旗倒地,士兵们都躲在城墙背后,刚刚被任命为弓箭手统领的狄燕指挥三千弓箭手埋伏在瓮城两边。   狄燕心中十分紧张,她本来只率领五十名弓箭手,但因为她率领的弓箭表现出色,队列整齐,士气高昂,更重要是林清听赵文初提到她的父亲就是狄仁杰,林清便建议由狄燕统领三千弓箭手,狄燕也不拒绝,欣然领命。   三千弓箭手应该分布在城池的四座城门附近,但考虑到李元嘉的兵力也不多,他们很可能会集中攻打一座城门,最有可能是南城,狄燕便将三千弓箭手全部集中在南城。   这还是她第一次率领这么多人,刚开始的兴奋已经没有了,现在只剩下紧张,她根本没有半点经验,只能凭直觉来领兵,她见三千士兵都蹲在城墙后面,便将几名梆子手叫到自己身边,又传令道:“一个个把我的命令传下去,听见梆子声才能射箭,谁敢提前射箭,我就杀了他!”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将她的命令传了下去,最后变成了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了。   狄燕手执一副弓箭,搭箭上弦,心中紧张得怦怦直跳,这一刻她是多么盼望李臻在自己身边,让她有一个依靠。   李元嘉的军队终于来到了南城之下,只见宽阔的护城河上已经放下吊桥,城门大开,城洞内和城墙上却没有一个人影。   李元嘉心中十分疑惑,这是怎么回事?既不像欢迎自己入城,也不像将自己拒之城外,难道扬州城的官员和士兵都跑光了吗?   “父亲,我们没有攻城武器,趁现在城门开着,抓住机会杀进去吧!”李谌在一旁急不可耐道。   李元嘉犹豫半晌,他还是不敢冒这个险,他回头对一名郎将道:“周将军,你可率本部先进城,若拿下城池,我赏你三千两黄金!”   这名郎将心中也有点担心,不过看在三千两黄金的份上,他决定冒这个险入城,他回头一挥战刀,“儿郎们,跟我入城!”   一千名身披盔甲的士兵,手执长矛从队伍中奔出,跟着这名郎将向城门奔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支千人队伍身上,能否夺下扬州城,就在此一举。      第263章 兵围扬州      一千士兵离城门越来越近,咔咔的脚步声在吊桥木板上格外整齐,城头上,藏在城垛后的士兵吓得两腿发软,很多人直接倒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了,在战争来临的这一刻,软弱的人性暴露无遗。   狄燕也紧张得两腿直抖,她不断鼓励自己,忍住!忍住!等所有人进城来,但就在这时,意外还是发生了,两名弓箭手吓得终于崩溃,大喊一声,站起身就向城下跑去。   这一声叫喊惊动了正走进瓮城的叛军,为首郎将愣了一下,一挥手,“停止前进!”   他惊讶地向城头望去,狄燕恨得就想把逃跑之人一箭砍死,但此时她顾不上追究责任,城下的脚步声已消失,她立刻低声喊道:“敲响梆子!”   几名梆子手一起敲响了竹梆,‘梆!梆!梆!’清脆的梆子声顿时响彻城头,三千名弓箭手同时现身,一起拉弓向瓮城内放箭,顿时箭如雨发,密集的箭矢射向瓮城内的叛军,叛军措不及防,大片人被射翻。   尽管叛军都身穿正规军的皮甲,但城头射下几乎都是兵箭,这种箭头部沉重,箭尖细长锐利,加之从上向下的重力,使它的杀伤力极强,成为著名的破甲箭,除了最坚固的明光铠外,一般皮甲根本抵挡不住这种箭矢的攻击。   叛军顿时死伤惨重,连为首的郎将也被乱箭连人带马射成刺猬一般,当场惨死,瓮城内的士兵嚎叫着争先恐后向外逃命,互相践踏,乱成一团,狄燕忽然想到什么,大喊道:“南面箭手向城外射箭!”   她拔出剑,冲去去拉扯士兵,用剑指着城垛大喊:“去那边,快去!向城外射箭!”   一群群士兵向城垛奔去,也不用瞄准,张弓向城外吊桥前后放箭,城外数百叛军士兵冲过吊桥向南奔逃,但城头上射来的箭矢又将无数人射翻倒地,此时城头上鼓声大作,战旗挥舞,弓箭手的成功伏击鼓舞着所有的士兵,他们兴奋得大喊大叫,指着李元嘉痛骂。   李元嘉惊得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城头会出现这么多士兵,黑压压足有数千人,还有惨叫着奔逃回来的士兵,很多人身上带着箭伤,李元嘉心中有点动摇了。   这时,李谌奔上来大声道:“父亲,扬州不会有这么多军队,这必是他们临时招募的民夫,州兵最多千余人!”   一句话提醒了李元嘉,他不能因为这点小挫折就放弃扬州,他的计划将全部完蛋,这时,先锋士兵都全部逃了回来,一千人损失了近一半,扬州城门轰隆隆关闭,吊桥也吱嘎嘎拉了起来,城头上鼓声、锣声大作,欢呼声响彻城头,就仿佛李元嘉的军队已经全线溃败一样。   李元嘉军队来得十分仓促,没有携带攻城武器,甚至连帐篷都没有携带,面对宽阔的护城河和高耸的城墙,李元嘉只得下令绕道北门,侵占北门外的民房作为临时驻营地,他又派出一千余人去附近树林砍伐树木,准备制作简易攻城梯。   夜幕已渐渐降临,北门外的大片民宅已被李元嘉的数千军队占领,财物被搜刮一空,灯光明亮的酒肆内不时传来军官们的大笑声,几十名没有逃走的年轻妇女被叛军抓住,剥掉衣服关进了几间大屋里,不断有成群结队的士兵进去,隐隐可以听见女人的哭喊声。   但这种胡作非为的乱纪行为并没有使李元嘉感到不妥,他知道士兵们内心十分压抑,需要放纵他们的兽性,才能让他们继续为自己卖命。   李元嘉负手站在桌前,久久注视着桌上的扬州地图,他在扬州呆了十年,对扬州这座城池了如指掌,他知道扬州城防漏洞在哪里?   那就是扬州城太大,没有三万以上的军队,根本无法守住城池,林清招募再多的民夫也必然会有城防漏洞,这就需要他耐心地寻找,只要找到漏洞便可以一举攻上城头,等待的时间很漫长,但拿下扬州城却在转眼之间。   这时,长子李训怒气冲冲走了进来,“父亲,不能这样放纵士兵,他们竟然在奸淫妇女,必须阻止他们,这会失去民心的。”   “可如果阻止他们,我们就会失去军心!”   李元嘉冷冷道:“你以为这些士兵凭什么给我们卖命,不就是为了发财,为了女人吗?要给他们甜头,他们才会保持士气,否则一夜就会跑光,明白吗?”   “可是这样的军队怎么号令天下?”   李训不能接受父亲的放纵论,他满脸通红和父亲争辩道:“要发财,以后夺取天下再给他们就是了,现在不行,现在必须要维护军纪,扬州人才会听从我们的召唤,才能招揽更多的士兵。”   “只要有足够的钱粮,招募士兵不成问题,我儿多虑了。”   “父亲,不是这样,民心啊!”   “够了!”   李元嘉终于恼羞成怒,一声怒喝打断了李训的分辨,他满脸怒气道:“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不用你来教我!”   李训跪了下来,垂泪道:“如果父亲不愿接受孩儿的劝告,就让孩儿回江阳守城吧!至少孩儿能守住江阳,我们还有一条退路。”   李训的‘退路’两个字提醒了李元嘉,如果扬州城拿不下来,他该怎么办?   当年李敬业在扬州起兵时,是先渡江到长江对岸,夺取润州,只是当时李敬业一心北伐,没有听从骆宾王的策略,先夺取苏州和越州,建立割据根基,结果被李孝逸一战打得全军覆没。   如果自己拿不下扬州,也可以退到润州,兵力后南下夺取苏州和越州,在江南建立根基,避免走当年李敬业的覆辙,想到这,李元嘉点了点头,“既然你要回江阳,那我可以给你一千五百军队,但不是回江阳县,而是占据江阳码头,保护渡船,如果扬州形势不妙,我们立刻渡江去润州。”   李训磕头道:“孩儿遵令!”   李元嘉递给他一支金令箭,“带三个营立刻南下吧!”   李训接过令箭便匆匆去了,就在李训刚走不久,三子李谌冲了进来,急道:“父亲,你怎么让大哥带兵走了?”   “江阳那边太空虚了,尤其我们的渡船停泊在码头上,如果不保护好,我们就没有后路了。”   “可是……我们军队本来就人数不多,再分走部分军队,我们怎么夺取扬州?”   “扬州守军都是刚刚招募的乌合之众,真正打起仗来,他们一触即溃,等明天我们一把火烧了城北的房子,然后我佯作撤军,你率几百精锐埋伏在城外,一旦城门开启,你就去夺城,我会杀回来接应你,总之,明天如果我们夺不下扬州就渡江去润州。”   李元嘉见儿子还想再反对,便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冷冷道:“我已经决定了!”   李元嘉的长子李训虽然文弱,但并不代表李元嘉也和幼子李谌一样鲁莽无智,若不是他被称帝的野心冲昏头脑,他也未必会起兵,他当然知道扬州已有准备,攻下城池的胜算并不高,转过头去攻打毫无防备的润州才是上策。   要不是他不甘心放弃扬州,今晚他就有可能直接渡江杀去润州了,李谌见父亲态度坚决,他心中黯然失望,只得施一礼默默退了下去。   ……   叛军抢占了北城外的数百座民房,李谌负责前军,手下有一千人,他父亲李元嘉坐镇中军,有两千余人,后军一千五百人被长子李训带回江阳了,叛军此时只剩下三千人。   一座不大的民房内,酒志正独自一人坐在桌前喝酒,他化名酒壮,成为李谌帐下的仓曹参军,主管军需物资,可实际上,军队并没有什么物资给他掌管,他只挂了一个空职,酒志很善于和人交往,他贬低自己,抬高别人,为人豪爽,说话又好听,仅仅半天时间,他便认识李谌帐下的所有军官,和众人打得火热。   此时,要不是他在等李臻的消息,他早就跑去酒肆和众人喝花酒去了。   这时,屋外传来敲门声,“是谁?”酒志闷声问道。   “是我,钟顺儿!”   钟顺儿也是和酒志一起混入李谌的队伍,他和其他几名内卫武士扮作酒志的伙计,由于他们身材高大强壮,被李谌选为亲兵护卫。   “进来!”   门开了,从外面闪身进来两人,前面一人便是钟顺儿,后面一人却是个陌生面孔,酒志微微一怔,“他是谁?”   后面之人上前躬身行一礼,“卑职马颂参见副尉!”   钟顺儿笑着介绍道:“他是州军队正,名叫马颂,本地人,是统领让他来给副尉送信。”   马颂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给了酒志,酒志打开信,看了一遍,顿时惊得跳了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启禀副尉,现在两更不到。”   酒志稍稍松了口气,李臻在信中说在三更时发动进攻,让他做好内应,具体怎么做内应却没有说,只是让他见机行事。   酒志又问道:“统领还有什么口信要告诉我吗?”   马颂摇摇头,“就这封信,别的没有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统领,我不能保证三更时分,让早点准备,以火光为号!”   马颂行一礼转身走了,酒志忧心忡忡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自己该怎么做内应呢?他娘的,一不做,二不休,下手狠一点。      第264章 大败叛军      李元嘉的军队占领了北城外的民房,将一些随军物资堆放在一座大宅内,军队的厨房也在宅子内,两更刚过,酒志便晃到了厨房内,几名火头兵正忙碌做饭,火长姓王,他见走进来一个胖子,连忙上前拦住他,喝道:“这边是庖厨,不能随便进来!”   话音刚落,一块沉甸甸的黄金已经塞进他的手中,足足有十两,火长愣了一下,酒志笑眯眯道:“这是今天在一大户打秋草的战利品,送给王大哥喝酒。”   所谓打秋草就是土匪‘抢劫’的行话,今天他们在一家大户人家挖出了藏在地窖中的财宝,主要以金银为主,足有数万两之多,被哄抢一空,很多人都有份,但这几个火头兵却什么都没捞到,他们早憋了一肚子的气。   这时,酒志又掏出几块小金锭,扔给几名火头兵一人一块,呵呵笑道:“今天我抢得比较多,有财大家发,一点小意思,大家拿去喝酒。”   有财大家发,有这样的胖子怎能不让人喜欢,几名火头对他的态度立刻转变,纷纷拿出私藏的酒肉请他喝酒吃肉,酒志也不客气,坐下来和众人推杯换盏,几杯酒后,大家便成为兄弟了。   酒志早看见大铁桶里熬着肉粥,便笑问道:“那是明天的早饭吗?”   “不是!王爷不是派一千弟兄去采伐木头了吗?这桶肉粥就是给他们准备的,还有两桶已经熬好了,等会儿他们会来拿。”   酒志呵呵一笑,“随便问问,来!我们喝酒!”   “老酒,你说明天咱们攻得下扬州城吗?”   “谁知道呢?攻下扬州城,咱们甩开膀子抢他娘的一票,后半生不愁,攻不下,咱们也拍屁股走人,保住小命要紧,各位大哥说是不是啊!”   酒志之言深得他们的心,众人都大笑起来,又喝了几杯,火长忽然甚至一歪,倒在地上睡着了,另外几人也纷纷倒地,酒志用劲晃了火长两下,“怎么才喝几杯就倒了,什么酒量啊!”   确认众人都睡着,酒志得意一笑,从他们怀着把几块黄金全部摸了回来,又顺手把他们的钱也掏干净了,他走到门口打了个唿哨,几名手下纷纷从围墙上跳下来,笑道:“胖哥把他们拿翻了?”   “胖爷我出马,什么时候失手过,别啰嗦了,马上有人来了。”   几名手下进屋剥了火头兵的衣服穿上,酒志也打扮成大厨的样子,让手下把几名火头兵干掉,尸体扔进地窖。   他这才掏出了几大包内卫特制的毒药,这种毒药叫做十日醉,无色无味,但毒性极大,服下后一刻钟后发作,能使人昏迷三天三夜,即使最少的量也要昏迷一天,只有内卫自己的解药才能解开。   酒志将药粉倒进几桶肉粥搅匀,还剩下不少药,他又全部倒进酒桶中,他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在肉粥里扔了几条臭鱼,顿时满屋腥臭味,他对手下笑道:“必须把麻药味道掩盖住才行。”   几名手下都苦着脸不吭声,他们都是内卫武士,从未做过这种下三滥的事情,在粥里下药,这种烂主意只有这个酒胖子才想得出来。   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有人问道:“我们饭做好没有?大家都饿了!”   酒志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几名手下纷纷蹲在地上,有的摘菜,有的削瓜,装模作样地忙碌,很快从外面走进来一群高壮的士兵,为首之人没见过酒志,便奇怪地问道:“刘三呢?”   酒志撇了撇嘴,不屑道:“那个淫棍还能去做什么,赢了老子的钱,当然去找女人取乐子了!”   他的话虽然粗鲁,但众士兵却听得顺耳,都不由咧嘴笑了起来,为首军队的疑心顿消,“不管他了,我们的饭菜呢?”   酒志指了指三大桶肉粥,“就是这三桶肉粥,是上面下的命令,别怪我,你们自己抬走吧!”   “他娘的,咱们砍木头回来,好处没捞到,女人没碰着,一个个累得跟狗一样,竟然给咱们喝粥!”众人都忿恨地大骂了起来。   酒志也恼火道:“别不知好歹了,粮食根本不够,明天若打不下扬州,大家都得喝西北风去!”   他又悻悻指了旁边几桶酒道:“老子再做个人情,这几桶酒你们也搬走吧!老子就当没看见。”   看在酒的份上,众人也不再骂了,他们又闻到粥里臭鱼的味道,都恶心地扇了扇鼻子,嘟囔着将粥桶和酒桶一起搬走了。   酒志见他们走远,便拍拍手对手下笑道:“他娘的,好事做完了,咱们回去接着干!”   此时众手下对酒志冷静应对都十分佩服,跟着他说说笑笑离开了庖厨,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   三更不到,李元嘉刚刚睡着,却被几名亲兵推醒了,“王爷,快醒醒,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李元嘉睡意朦胧问道。   “去伐木的弟兄们回来后都晕倒了!”   “什么?”   李元嘉一下子坐了起来,睡意顿消,他站起身披上盔甲,快步向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是怎么回事?”   “他们吃了厨房送来的肉粥后,便都昏倒了,怎么叫不醒,好像不是一般的麻药。”   “混帐!”   李元嘉大骂一声,快步向前排房子走来,伐木的那两营士兵都住在这里,数百根大木头堆在空地上,只见屋前横七竖八躺满了昏倒的士兵,一名军医正焦急给他们诊治。   “怎么回事,救不醒来吗?”李元嘉走上前怒问道。   军医摇摇头,“王爷,不是麻药,而是一种毒药,他们都中毒了,卑职正在想办法救醒他们。”   李元嘉勃然大怒,回头大喝道:“把庖厨里的人给我统统抓来!”   “王爷,庖厨里的几个弟兄都死了,在地窖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李元嘉呆了一下,忽然,后面传来了大喊声,“失火了!失火了!”   李元嘉猛然回头,只见最大的那座酒嗣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冲天,士兵们纷纷从梦中惊醒,跑出了房间,大多数人衣衫不整,满脸惊慌。   就在这时,黑暗中想起一阵梆子声,前方乱箭齐发,很多士兵措不及防,纷纷惨叫着中箭倒地,突来的变故使叛军一片大乱,紧接着鼓声如雷,喊杀声震天,从黑暗中冲来一支人马,也不知有多少人,他们手执长矛,进攻犀利,锐不可挡,直杀得叛军哀嚎声一片。   叛军有一千人生死不明,所有士兵心中惶惶不安,又在半夜被人偷袭,军心顿时大乱,很多士兵连衣服鞋袜都没有穿,拼命抱头逃跑,李元嘉已经发现对方士兵并不多,只有几百人,但虚张声势,故意造出数千人的声势。   他急得大喊:“不要慌乱,结队作战!”   这时,黑暗中隐隐传来一声弓弦响,李元嘉只觉脖子一阵剧痛,一支狼牙箭已经射穿了他的脖子,他慢慢回头,只见数十步外出现一名骑兵的大将,手执一张大弓,又抽出一支箭对准了他。   这员大将正是李臻,他看见了一名金盔金甲的老者,他立刻猜到,这定是李元嘉,李臻毫不迟疑地张弓搭箭,一箭射中了李元嘉,他不能留李元嘉活口,又抽出一支箭,拉弓如满月,箭如闪电射去,一箭正中李元嘉咽喉,李元嘉捂住咽喉,仰面倒在地上,他所有的帝王野心都破灭在这两支箭上。   李臻催马冲上前,抽出宝剑,狠狠一剑劈向他的脖子。   “李元嘉死了!李元嘉死了!”   李臻举起李元嘉的人头纵马疾奔,大声叫喊,叛军更无斗志,四散奔逃或者跪地投降,李谌从房宅里冲出来,看见李臻手上的人头,他眼睛都红了,大声哭喊道:“父亲!”   但他后心却传来一阵剧痛,一低头,只见一把长剑从自己前胸透出,李谌大叫一声,当场惨死,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上。   酒志从他腰间夺回了自己黄金宝石匕首,冷笑一声道:“小王爷,对不起,胖爷我要发财升官,借你人头一用,改天给你烧纸!”   他一剑又斩下了李谌的人头,这时,酒志的眼光忽然蓦地一亮,他看见了李元嘉的金盔金甲,那可是几十斤的纯黄金,头盔上还镶嵌有一块珍贵宝石,价值千贯,老李竟然随手丢在地上,简直是作践宝贝啊!   “老李,我这里有一颗人头,送给你!”酒志拎着李谌的人头向李臻奔去,确切说是向金盔金甲奔去。   ……   李元嘉父子先后被杀,叛军彻底崩溃了,被李臻率领五百州兵追杀,死尸遍野,投降者不及其数,这时,赵秋娘和吕晋也率领数千临时招募的士兵从城内杀出,配合李臻的军队四下围剿叛军。   这时,一名骑兵从南方疾奔而来,找到了李臻,骑兵翻身下马单膝跪下禀报,“启禀李统领,庄将军在半路伏击李训军队成功,李训已被庄将军所杀,叛军正向这边逃窜而来,庄将军请求统领拦截!”   李臻顿时大喜,李训被杀,那李元嘉的造反就彻底覆灭了,这时,李臻忽然想起一事,急对赵秋娘喊道:“赵校尉,你和吕校尉负责清理残兵,我要立刻赶去江阳县。”   “卑职遵令!”   李臻回头喊道:“州兵立刻跟我走!”   酒志挥手大喊,“大家回来集合!”   李臻心急如焚,他等不及所有州兵汇聚,见已经聚拢了不少士兵,便高声令道:“我们先走!”   这时,一名黑衣骑士追上了李臻,身材娇小苗条,正是笑靥如花的狄燕,她低声笑道:“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必须带上我一起去。”   “走吧!”   李臻仰天大笑,和狄燕带着三百州兵向江阳县赶去。      第265章 抢夺证据      由于李臻反应及时,他比都尉庄文重早一步赶到了江阳县,他率领数百士兵在天刚亮时杀到了县城北门外,此时城门大开,李臻意外发现不少人正惊慌地从城内奔出逃命,酒志上前抓住了一名男子,拖到了李臻面前。   李臻在马上低头问道:“城内发生了什么事?”   男子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道:“有败兵……逃回县城,正在城内……抢劫!”   李臻大怒,这一定是李元嘉的军队逃回了,他回头喝令道:“跟我进城,遇到抢劫的败兵,格杀勿论!”   他抽出长剑,率领数百人杀进了县城,江阳县城内乱成一团,很多人家拖儿带女在路上奔跑,孩子惊吓得大哭,不时传来恐惧地叫喊声。   近百名败兵逃回江阳县,趁机抢劫江阳县内的店铺和仓库,一些大户人家也砸开门,败兵一拥而入……   李臻率军冲进县城,迎面正好遇到十几名败兵准备出城,他们满脸红光,收获丰盛,拎着大包小包,有的还扛着哭哭啼啼的少女。   狄燕气得火冒三丈,大叫一声,催马冲了上去,她在马上一纵身,在空中一个翻滚,跃进了敌群中,出剑如电,一剑刺死了一名扛着少女的败兵。   她将少女从地上拉起,将街边推去,“快回家去!”   少女来不及感激便踉踉跄跄跑了,李臻手下州兵纷纷冲了上来,挺矛便刺,十几名败兵吓得四散奔逃。   李臻取下弓箭,拉弓如月,箭如连珠射去,每箭射翻一人,只片刻,七八名逃兵都被他射倒,被冲上来的士兵毫不留情刺死。   “李统领,那就是广陵王府!”这时一名士兵指着远处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宅喊道。   李臻略为沉吟,便对狄燕道:“你带一百士兵去清剿败兵,等会儿来王府与我汇合!”   狄燕点点头,回头喝道:“第一队和第二队跟我来!”   她带着百名士兵向县城主街奔去,那边富户集中,是败兵抢劫的重点地区。   李臻对其余两百士兵道:“跟我去王府!”   众人加快速度,直向广陵王府奔去,广陵王府就位于江阳县城内,是一座占地愈百亩的巨宅,此时王府大门紧闭,李元嘉的外侄房诚率领数十名家丁手执刀剑守在大门内。   房诚是李元嘉妻子房氏的侄子,也是初唐名相房玄龄的孙子,房遗爱之子,他本因父亲造反被流放岭南,去年获赦归来,又在年初参加了科举,不幸落榜。   他酷爱书画,几个月前来姑父李元嘉府中学习书画,不料却遭遇到了这场兵灾。   房诚此时着实忐忑不安,他早已听说李元嘉有造反之心,但他醉心于书画,并没有把这些传闻放在心上,不料传闻竟然变成了现实,他心中担心之极,自己会不会也被卷入这场造反之中。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而来,‘砰!砰!’地砸王府大门,“快开门!”   大门上开了一扇小窗,门内家丁战战兢兢问道:“是什么人?”   “我是大公子的马童杨四,你们不认识我了吗?”   众人认出了他,开了大门,将他拖进来问道:“杨四,出了什么事了?”   马童大哭道:“大公子路上遭遇伏击,不幸身亡,军队也被打散了。”   众人面面相觑,有点明白了,恐怕进城抢劫的军队就是大公子的败军,而不是敌军,这时房诚又急问道:“王爷情况怎么样?”   “王爷和谌公子在江都那边,暂时情况不明!”   就在这时,大门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剧烈震动,门内数十人都吓得掉了魂,纷纷后退,房诚心中害怕,执剑大喊:“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大门又是一声巨响,门拴断裂,大门轰然被撞开,只见数十人抱着一根房梁巨木冲了进来,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士兵,紧接着墙上也出现了无数士兵,手执弩箭对准他们。   这时,李臻大步走了进来,厉声喝道:“统统将兵器放下,否则一律格杀!”   房诚和家丁们见势不妙,纷纷放下了手中刀剑,李臻指着家丁对一名队正道:“把他们都带下去关起来,暂时不要杀他们。”   房诚感觉李臻不像抢劫的败兵,鼓足勇气上前,“请问……你们是什么人?”   李臻出示内卫金牌,“我乃内卫统领,奉圣上旨意查抄广陵王府,胆敢反抗者,一律就地正法!”   房诚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酒志上前笑道:“让我带弟兄们去搜查吧!”   李臻点点头,“不要惊扰家眷,搜查仔细一点!”   酒志一挥手,“跟我走!”   他带领大群士兵向后宅冲去,这时,李臻走上前用剑指着房诚问道:“你是李元嘉的什么人?”   房诚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李元嘉的子侄,我是齐州房家人,是房夫人的外侄,在这里学习书画。”   停一下,他又低声道:“小人知道李统领要找什么,小人愿意带统领去李元嘉密室,只求李统领放过小人。”   “你认识我?”   李臻并没有报自己姓名,这个房诚却知道自己姓李,让他颇为奇怪,房诚轻轻点头,“小人参加了今年的科举,在京城见过李统领,小人是开国房相国之孙。”   李臻听说他认识自己,又是房玄龄之孙,便点点头,“你若能立功,又确实和李元嘉造反无关,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房诚年幼时因父亲造反一事被流放岭南,从小在岭南长大,去年才获赦免归来,他可不想再被卷入李元嘉的造反之中。   房诚是个极为聪明之人,知道李臻来李元嘉府中想要找什么,他连忙道:“请统领跟我来!”   李臻带着几名手下跟随房诚来到明珠楼,此时酒志正带领士兵们翻箱倒柜搜查,所有家眷丫鬟都被赶到一间院子里,酒志已发现了地下金库入口,正和几十名士兵敲砸入口处的石门。   李臻跟随房诚走进了明珠楼,房诚介绍道:“明珠楼是李元嘉的起居作画之地,他的内书房也在这里,不过我知道他在这里还有一间密室,所有重要物品都在密室内。”   李臻听说有密室,顿时精神一振,问道:“密室在哪里?”   “请李统领随我来!”   房诚带李臻走进了李元嘉的内室,这里便是李元嘉内书房,墙上挂满了李元嘉的绘画,房诚摘下一幅墙上的画,后面是雪白的墙壁,但如果细看,依然看得出有门的痕迹,房诚在书桌下扳动了机关,墙上出现了一扇小门。   李臻大喜,回头对手下道:“你们在外面等着!”   他拔出剑走进了密室,房诚点亮了灯,房间内顿时灯火通明,虽然房间里没有窗户,但通风却很好,靠四周墙边摆放着木架,准确地说,密室应该叫做藏画室,四周架子上放满了李元嘉数十年来收藏的名画书法。   这时,房诚指了指墙角一只大箱子道:“那只箱子李元嘉不准任何人靠近,连他儿子都不行,估计李统领要找的东西就在箱子里。”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房诚知趣地退了出去,李臻慢慢走近箱子,这一口檀木方箱,长宽足有五尺,上面挂着一把金锁,李臻抽出匕首,削断了金锁。   他随即后退一步,用剑慢慢将木箱挑开,只见箱子里珠光宝气,却不是藏匿的珠宝首饰,而是镶嵌着宝石的龙袍大冕,在灯光照耀下熠熠闪光。   李臻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物品一一取出,里面不仅有龙袍大冕,还有帝王宝印以及大赦天下的圣旨,李元嘉甚至连年号都想好了,李臻摇了摇头,这些都是李元嘉造反称帝的铁证啊!   这时,李臻发现一只扁扁的玉盒,他将玉盒打开,里面是一份名单,上书‘兴唐会盟誓书’六个字,前面是兴唐会的宗旨,推翻武氏,光复李唐,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单。   这和来俊臣拷打得到的名单不同,这是每个兴唐会成员的亲笔签名,还摁有手印,李臻看到了李显和李旦的签名,还有他们的手印,还有太平公主李令月的签名及手印。   李臻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是兴唐会真正的证据,他将名单揣进怀中,又找到了厚厚一扎信件,都是李氏宗室和一些大臣与李元嘉的往来信件。   李臻找出了林清和赵文初的信,他将其余信件也揣入怀中,这才把龙袍等物品放了回去,重新找一把锁锁上木箱,将箱子扛出密室,交给士兵道:“这只箱子非常重要,把它抬出去看好了!”   这时,酒志冲了进来,满脸通红,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老李,你快来看!”   “发现了什么,竟让你这么激动?”   “你快来看,我们要发大财了!”   李臻随手给了他一个头皮,笑骂道:“你捞的那套黄金盔甲我就装作没看见了,其余钱财想都别想!”   李臻快步来到后宅,这时狄燕也带着手下士兵回来了,城内的败兵基本上都已清剿干净,士兵们正从地下金库将一只只大箱子抬了出来,院子里的大箱子已堆积如山。   狄燕打开几只大铁皮箱子,里面全是黄澄澄的金锭,饶是狄燕见多识广,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她见李臻走来,便上前道:“简直无法想象,李元嘉竟然敛了如此巨大的财富,你看这边几十箱,里面全是黄金。”   “扬州本来就是财富聚集之地,他收敛这么多财富也不足为奇。”   这时,酒志又忍不住提醒李臻道:“这次州军弟兄们都立了功劳,咱们也不能小气,总要犒劳他们一下吧!我的意思是说,拿一部分钱财分给大家。”   李臻笑道:“我当然知道,不过按规矩办事,我会把一部分钱财林太守,由他来分配犒赏,自己内卫弟兄,我也会有所表示。”   说到这,李臻拍了拍酒志的肩膀笑眯眯道:“这次你立了大功,我说过的,你会升官发财,别急!给你的好处我绝对忘不了。”   酒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耳根子都红透了。      第266章 风向悄变      李臻将查获的林清和赵文初的信还给了他们,两人感激万分,这下他们非但和李元嘉造反没有半点关系,反而会以保护扬州有功而得到升赏。   又过了几日,娄师德和武懿宗率领三万大军抵达了扬州,开始清理李元嘉造反留下的后遗症,李臻和他们交割完毕,便率领内卫连夜赶回京城。   时间已经渐渐到了六月,天气也一天比一天热了,但来俊臣掀起的朝廷大案却开始冷却,在武则天的授意之下,来俊臣所查案件都一一结案,李德昭被贬为南宾县尉,苏味道被降职为集州太守,孙元理被降为赵州太守,薛元综被贬为绥州太守,唯独苏幹因勾结李元嘉造反而被处死。   其余中低级官员因证据不足,被武则天下旨一一释放,官复原职,所查没财物全部返还,官员们感激涕零,皆三呼万岁。   中午时分,武则天小睡方醒,又和御医沈谬南一番云雨完毕,宫女们伺候她洗净身体,换上了宽松的五彩绸服,武则天顿觉身心愉悦,她向略显得疲惫的沈谬南递了个媚眼,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沈谬南会意,立刻跪在她身后,给她推拿经脉。   沈谬南已四十余岁,这几个月为了满足武则天的欲望,已耗尽心力,尽管他保养有方,也有着实有点吃不消了,他心里明白,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圣上榨干不可,更重要是女儿年幼,妻子贤惠,他必须要为妻女考虑一下了。   “陛下,微臣有一件事,想恳请陛下同意。”   “什么事?”武则天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问道。   “微臣想……中元节回乡祭祖,恳请陛下同意。”   “你以前都没有回乡,怎么现在想起回乡了?”   武则天注视着他略有点慌乱的目光,又想起他在床榻上的吃力,不由嘴角一弯,笑道:“是不是觉得太累了,想找个机会休息一下?”   沈南谬没想到圣上如此精明,一下子看透了他的内心,他满脸通红,跪下请罪,“微臣该死!”   “这没什么,你那么卖力伺候朕,甚至几个月没有和妻子同房,朕心里有数,这样吧!你每三天来伺候朕一次,回乡就不必了,在京城祭祖也一样。”   沈南缪垂泪磕头道:“微臣感激陛下体贴!”   这时,武则天看了看钟漏,下午处理朝务的时间要到了,便点点头,“你去吧!朕要去御书房了。”   两名宫女连忙上前扶起她,武则天出门上了舆车,在宫女和侍卫的簇拥下,向御书房而去。   “陛下驾到!”   当值宦官一声高喝,坐在角落休息的宦官们纷纷站起身,垂手低头,正在御书房内整理文书的上官婉儿也站了起来,这时武则天走进了房间,上官婉儿连忙上前施礼,“婉儿参见陛下!”   “下午有什么安排吗?”武则天在御案前坐下问道。   “回禀陛下,等会儿来中丞要向陛下汇报兴唐会一案的调查进展。”   武则天嘴角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没有说什么,又问道:“还有什么?”   上官婉儿迟疑一下,小声道:“陛下,李臻的报告中午已经送到了,还送来了搜查清单及李元嘉父子的人头。”   武则天顿时精神一振,这正是她一直期待的报告,她立刻道:“速速拿给朕!”   上官婉儿从旁边小桌取过李臻派人昼夜兼程送来的报告,呈给了武则天,她心中有一点不安,这份报告她中午时已经看过,报告中,李臻说最关键的证据,也就是兴唐会名单盟誓名单没有找到,可能是被李元嘉事先销毁,还有往来信件也没有发现。   上官婉儿了解李臻,她怀疑李臻在这件事上没有说真话,就不知圣上会怎么想?   但武则天至始至终都毫无表情,实在看不出她内心的想法,武则天看完了李臻的报告,沉吟片刻,又道:“拿搜查清单给朕看看。”   上官婉儿连忙将搜查清单呈给武则天,武则天接过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这在上官婉儿的意料之中,收获实在丰厚得惊人,黄金九万余两,白银二十万两,钱三十余万贯,布帛绸缎堆积如山,这些财物正好可以解辽东军费不足的燃眉之急,圣上当然心花怒放。   武则天放下清单叹道:“朕早就听闻李元嘉富可敌国,扬州最赚钱的生意都被他霸占,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啊!”   “陛下,这里还有李元嘉搜集的名人字画,居然还有王右军的《十七贴》和《黄庭经》真迹,这可是陛下思而不得之物啊!”   上官婉儿不得不暗赞李臻心思机巧,特地将名人字画另成一册,这明显是要献给圣上,武则天看完字画清单,顿时龙心大悦,笑道:“李臻打算把这些字画献给朕吗?”   “应该是!”   武则天欣然点点头,“难得他公私兼顾,想得很周到,不错!他这次去扬州,冷静应对,及时平定李元嘉之乱,保住了扬州,他没有让朕失望!”   上官婉儿深感惊讶,李臻没有拿到兴唐会名单,圣上还如此夸赞他,难道……上官婉儿这才慢慢有点醒悟,圣上未必真的想要兴唐会名单。   这时,武则天又问道:“李统领在报告中说,他还送来了李元嘉谋逆证据以及他们父子人头,在哪里?”   上官婉儿连忙走到门口,吩咐道:“把东西抬进来!”   几名宦官小心翼翼地将一只大檀木箱子和石碑抬了进来,放在御书房内,武则天慢慢走上前,指了指用布包好的石碑,“打开!”   一名侍卫将布打开,上面有‘受命于天,元嘉为王’八个字,武则天冷笑一声,又指着木箱,“这个也打开!”   侍卫打开木箱,只见箱子都是龙袍、玉印和大冕等等帝王之物,另外还有三只小箱子,侍卫低声道:“陛下,这三只箱子里应该是李元嘉父子的人头,也要打开吗?”   “打开!”   第一只小箱子打开,里面霍然便是李元嘉的人头,白发苍苍,怒目圆睁,似乎死不瞑目,李臻在报告中说,李元嘉父子是死在乱军之中。   武则天摇了摇头,“这么老的人,居然还有称帝的野心,朕看他真是老糊涂了。”   上官婉儿站在一旁低头不语,此时上官婉儿已完全悟透了圣上的心情,尽管她恨不得借兴唐会的名义将李氏皇族一网打尽,但她最终意识到,这样做的后果非常严重,也很不现实,所以这次扬州叛乱就演变成了李元嘉一人的独角戏,和其他兴唐会成员无关了。   这也是她并不在意兴唐会名单被毁掉的真正原因,只是上官婉儿不太理解,李臻怎么能摸透圣上的心意,还是……仅仅只是一种巧合?   侍卫们将箱子和石碑抬了下去,武则天坐回位子,对上官婉儿微微笑道:“这次李臻在扬州立下大功,保住了扬州,你说朕该怎么奖励他?”   上官婉儿笑道:“陛下不是打算让他接替武攸绪之职,出任内卫统领吗?他立下功劳,正好可以升任此位。”   武则天点点头,“他的能力足以证明他可以担当此任,可以朕同意他出任内卫统领一职,另外,朕打算撤掉内卫副统领一职,由他直辖八校尉。”   上官婉儿明白圣上的苦衷,她原本打算让武氏和李氏各任一个副统领之职,但现在看来并不太现实,索性就撤掉副统领,直接由李臻直管。   事实上,内卫原本并没有副统领之职,只是因为她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各拿一半权,所以才设了两个副统领,现在不过是恢复原状罢了。   上官婉儿笑道:“我想他会感激陛下的皇恩浩荡。”   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外禀报道:“启禀陛下,来中丞在宫外候见!”   武则天便不再谈李臻之事,冷冷道:“宣他进见!”   “陛下有旨,宣御史中丞来俊臣进见!”   随着侍卫一声高呼,站在贞观殿台阶下候见的来俊臣连忙整理一下衣帽,撩起袍襕,快步向宫内走去,如果说,李臻在这次扬州之行收获丰厚的话,那么来俊臣就是一个大输家了。   皇帝的心情千变万化,令人捉摸不定,刚开始要气势汹汹追查兴唐会,但随着李元嘉起事造反被剿灭,追查兴唐会之事又冷却下来了。   尤其众多中低层官员被无罪释放,官复原职,归还财产,这就意味着来俊臣必须把已被他侵占的很多财产又得拿出来,但这不算头疼之事,更要命是他已经霸占了不少官员的妻妾,这可怎么处理?   来俊臣这两天着实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直转,他虽然可以拖一拖,但又不能一直拖下去,看来除了矢口否认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来俊臣来到御书房外,稍稍等了片刻,一名宦官从书房内走出,低声道:“陛下在等候,来俊臣请进吧!”   来俊臣忐忑不安地走进了御书房,只感觉御书房内气氛冷肃,他心中突突乱跳,连忙跪下行拜礼道:“臣来俊臣拜见吾皇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三呼万岁并没有效果,只听武则天冷冷问道:“侯思止和王大贞死在扬州,来俊臣,你给朕一个解释。”      第267章 夜求高戬      来俊臣心中猛地一跳,圣上果然问这件事了,不过他早有准备,便不慌不忙道:“启禀陛下,侯思止和王大贞是去东南各州巡视,这是御史台惯例,必须两名御史同行,扬州是他们第一站,然后会过长江去润州和苏州,还有升州、宣州、越州等地,这是陛下年初交代过的。”   来俊臣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双手呈给武则天道:“这是他们二人这次的东巡的计划,请陛下过目!”   上官婉儿接过文书,递给了武则天,武则天打开看了看,果然是一份很周密的巡视计划,她也不得不佩服来俊臣会补救,既然来俊臣不肯承认派侯思止和王大贞去扬州是为了李元嘉之事,武则天也不再提这件事,她把文书搁在一旁,淡淡道:“你先起来吧!”   “谢陛下!”   来俊臣站起身,心中颇为得意,他知道自己补救成功了,圣上无法再拿侯思止和王大贞之事发难自己,他又悲痛道:“只是微臣也没有想到,他们二人竟然在扬州遭遇兵祸,惨死他乡。”   “这件事再说吧!”   武则天岔开了话题,又道:“关于李元嘉造反之事,现在已经查清楚,暂时和其他皇族无关,兴唐会的调查就暂时放一放吧!你手中积压的案件,这几天务必要清掉,该放就放,另外他们的财物也要一并返回,妥当处理,朕不希望再听见有人在应天门喊冤。”   来俊臣心中又沉重起来,默默点头,“微臣遵旨!”   “别的就没什么了,去吧!”   来俊臣施一礼,退了下去了,武则天又看了看上官婉儿问道:“李臻何时回来?”   “回禀陛下,应该就这两天了。”   “他若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朕,朕要好好奖赏他。”   ……   洛阳恭安坊内有一座占地三亩的小宅,这里是刚刚被任命为大理寺司直的高戬的府宅,自从太平公主迷恋上张昌宗后,她对老情人高戬心中颇为惭愧,便利用她的影响力向吏部施压,高戬便被调为大理寺司直,主管律令。   高戬虽然事务繁忙,但也过得十分充实,而且太平公主也答应他,明年将他调到刑部,这让高戬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入夜,高戬正在书房里看书,这时,他妻子顾氏在门口道:“夫君,乔郎中来了!”   高戬立刻起身笑道:“快请他进来!”   片刻,一名年轻官员走进了书房,此人是右司郎中乔知之,不久前被苏幹案牵连下了狱,昨天才刚刚放出来,官复原职,乔知之和高戬是同窗好友,他比高戬早三年考中科举,和高戬关系最好。   乔知之抱拳歉然道:“这么晚来打扰贤弟,真的很抱歉!”   “应该是我去探望乔兄,先请坐吧!”   两人坐下,顾氏给他们上了茶,高戬笑道:“恭喜乔兄出狱,官复原职!”   乔知之叹息一声,“我哪里高兴得起来。”   “怎么回事?”   高戬见他心事重重,便问道:“家里还出了什么事吗?”   “碧珠出事了。”   旁边顾氏吓了一跳,“碧珠不是回娘家了吗?”   “我也以为她回娘家了,结果她根本没有回去,我再追问府中人,有人说看见碧珠被人强行带上一辆马车,就是在来俊臣手下搜查我府中之时,我今天去找御史台,他们一口否认抓过我妻子,说所有的财物都退还给我了,可事实并非如此!”   高戬脸色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乔知之妻子碧珠长得极为美貌,又很年轻,而来俊臣就有霸占官职妻妾的恶名,碧珠这时候失踪,极可能和来俊臣有关,乔知之去找御史台,他们当然不会承认。   乔知之又忿忿道:“我清点了他们返还的财物,发现我乔家祖传的雪玉不见了,雪玉就一直藏在我书房内,结果书房被他们搜过,雪玉也不见了,肯定被他们拿走了,那可是我乔家五代传下来的镇宅之宝。”   高戬知道乔家的雪玉,那是一块极为雪白罕见的宝玉,据说与和氏璧是同一种玉质,不用说,肯定也是被来俊臣或者他的手下搜走,但相对于雪玉,高戬倒觉得碧珠更重要,那可是乔知之的妻子啊!   “乔兄,这件事先别急,最近朝廷时局非常诡异,先是大兴冤狱,追查兴唐会,结果李元嘉起兵造反,追查兴唐会又停止了,我估计圣上是害怕追查兴唐会引起更多造反,反正我感觉还会有事情发生。”   “可碧珠失踪一天,就危险一天,你让我等下去,要等我到什么时候?”乔知之满脸焦急道。   “夫君,你就帮帮乔大哥吧!”顾氏也忍不住在一旁劝道。   高戬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知道乔知之来找自己,实际上是想让自己找太平公主帮忙,可他实在不想去求太平公主,但同窗好友有难,自己又怎能袖手旁观,高戬便点点头,“好吧!让我想想办法。”   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高戬吓了一跳,连忙‘嘘!’一声,快步走到院子里,“是谁啊!”   “先生,是我,太平府张安。”   原来是太平府管家张安,高戬稍稍放下心,上前开了门,“这么晚,张管家有事吗?”   张安向他行一礼,“公主请高先生速回府,有要事相商!”   ……   太平公主刚刚得到了李臻的报告,仔细地看了两遍,但还是没有解除她内心的困惑。   这段时间她也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她知道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在一份兴唐盟誓中签了自己的名字,并摁下手印,这份盟誓就在李元嘉手中,如果这份盟誓被母亲知道,那她的下半生就彻底完蛋了,母亲或许会原谅两个兄长,却绝不会原谅她。   也正是这个缘故,太平公主才利用丈夫的关系,让李臻南下扬州,名义上帮助兄长李旦,实际上却是为了她自己的利益,虽然她极恨上官婉儿,但她却始终认为,李臻不会向上官婉儿出卖她。   房间里,太平公主正负手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这时,张昌宗赤着上身从后面抱住了她,将手伸进了她的裙中,若是平常,太平公主很快就会被他引发性欲,但此时她却没有这个心情,她重重一拍张昌宗的手,就像拍掉一只苍蝇,“手拿掉!”她恼怒地喝道。   张昌宗吓得连忙放开她,垂手站在一旁,太平公主瞥了他一眼,忽然有点厌恶张昌宗他那张妖艳的脸庞,除了那张脸以外,整个人就是一个草包,不用说替自己出谋划策,就连起码的排忧解难都办不到。   “你先回房,我今天心情不太好!”   “是!六郎先回去了。”   就在这时,管家张安在门外禀报,“殿下,高先生来了!”   “快快请他进来!”   太平公主急不可耐道,声音里充满了激动。   刚走到门口的张昌宗脚步迟疑一下,脸上露出了无比嫉恨的表情,太平公主把自己象狗一样撵走,听到高戬到来,她就像只发情的母猫,居然这么激动,他暗暗咬紧牙关,低头出去了。   张昌宗走出房间,正好遇到高戬快步走来,张昌宗脸上露出一丝狞笑,用肩膀狠狠撞了高戬的胸口,这一下撞得极狠,差点将高戬的肋骨撞断,高戬顿时痛得弯下腰,张昌宗故作关心地扶住他,“高兄,你生病了吗?”   高戬忍住疼痛,狠狠盯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走进房间去了,张昌宗见他没有上当,不由低低骂了一声,只得悻悻地走了。   高戬刚走进房间,太平公主便扑进他怀中,搂着他脖子幽幽埋怨道:“高郎,你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来见我?”   高戬抱着她叹口气道:“事务太忙,实在没有时间,请公主谅解!”   太平公主轻轻咬一下嘴唇,拉着他快步走进了内室,高戬心知肚明,心中燃起了火,两人关上门便拥抱着滚上了床榻。   ……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云收雨歇,高戬搂着她笑道:“公主说有重要事情找我,不会是为这件事吧?”   太平公主像只猫一样蜷缩在他怀中,她轻轻动了一下,低声笑道:“难道这件事不重要么?”   她坐了起来,慢慢穿上衣服,性欲虽然得到满足,但担忧却还像像一块石头般压在她的心中,她白了高戬一眼,娇嗔道:“你真以为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还不快穿衣服!”   高戬穿上衣服,跟着她走到外间,笑道:“现在该发挥军师的作用了。”   “这就对了!”   太平公主取过李臻的报告,递给高戬,“这是我刚刚从宫里搞到的副本,你先看看!”   高戬接过文卷才发现是李臻的报告,他心中暗暗吃一惊,脸上变得严肃起来,慢慢展开报告仔细地阅读,一连看了两遍,他点点头道:“如果他所说是实情,这个人真是个厉害角色,带着百名内卫去扬州,便将李元嘉准备了一年的造反剿灭了。”   “他是个大才,我早就发现了,而且不甘于人下,不过我现在更关心兴唐会之事,他的报告中却说得很含糊,你觉得是他是在故意掩盖吗?”   高戬沉吟一下道:“上次公主告诉我,他去扬州就是带着李旦和李显的双重任务,我觉得他很显然是完成了任务,兴唐会名单之类的证据应该被他拿到了,或者被他销毁,但他却在报告中说已被李元嘉毁掉,这明显是欺瞒圣上。”   “但似乎圣上并没有生气,还准备提升他为内卫统领,还要再重赏他,难道圣上相信他的话,以为证据真被李元嘉销毁?”   高戬叹了口气,“公主殿下难道没有发现,圣上其实已经不想再深挖兴唐会了吗?”   太平公主是当局者迷,高戬一句话顿时将她点醒了,母亲这次查兴唐会案搞得虎头蛇尾,确实有点像放弃的样子。   她低头沉思片刻,只觉千头万绪,她不知该抓那一条线索才好,太平公主轻轻叹息一声,“那你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高戬就是在等她这句话,他淡淡笑道:“其实机会就在眼前。”   “机会?”太平公主疑惑地看着他。   “是的,机会!”   高戬将时局反复推敲了很久,他觉得自己并没有看错,他注视着太平公主道:“公主还记得我曾经提过你的建议吗?圣上现在最需要杀掉谁来平息朝臣之怒?”   太平公主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她明白高戬的意思了。      第268章 搬到新家      李臻率领众内卫武士在黄昏时分赶回了洛阳城,在厚载门外,众人解散各自回家,这也是李臻东行最高兴之事,遭遇一场叛乱,他的手下没有死一人,只有两名弟兄轻伤,完整地将弟兄们带了回来,也足以向他们家人交代了。   进了城,李臻先将狄燕送回了府中,他这才和酒志返回内卫外署,由于酒志的房宅已经卖了,他便和张黎暂住在内卫外署官衙内,那里有不少空房子,不仅是酒志和张黎,还有不少内卫武士也住在其中,也算是内卫的宿舍。   张黎已经知道他们回来,特地买了不少酒菜,给他们接风洗尘,正好姚熙也在,众人见了面,格外亲热,李臻见张黎已经取了胳膊上的吊布,便笑问道:“你的伤好了吗?”   张勤甩了一下胳膊,笑道:“姚熙说还不行,但我觉得好了。”   姚熙狠狠瞪了他一眼,“我是御医,难道我还不知道?你不想要胳臂,就随便你吧!”   他又对李臻道:“他只能暂时应付一下平常的生活,吃饭、洗脸之类没有问题,但不能搬重物,否则刚刚长好的小骨头又会断裂。”   说完,他又厉声对张黎道:“我的话你听见没有!”   李臻笑了起来,“姚御医的话你敢不听吗?”   酒志上前惊讶地围着姚熙转了一圈,挠挠头道:“真是怪事,才一个多月不见,小细说话居然有点气场了,令人刮目相看啊!”   他用胳膊碰了一下姚熙,揶揄笑道:“是不是你给女皇帝看病的时候,被她那个了?”   姚熙满脸通红,回头狠狠敲了酒志一下,“你这个死胖子,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给你酒里下药,让你一辈子成不了亲。”   众人见小细恼羞成怒,顿时一起大笑起来,走进了房间,房间里酒菜已经摆好了,颇为丰盛,张黎笑道:“我看见有兄弟回来,便知道你们都到了,所以让酒肆送来一些酒菜,大家都坐下吧!”   李臻在正位上坐下,众人也纷纷坐在两边,各自斟满了酒,李臻举杯笑道:“来!为了我们凯旋归来,饮了这一杯。”   众人都举杯一饮而尽,姚熙喝酒上脸,才喝一杯酒,便满脸通红,连脖子都红透了,他抢着给李臻斟了一杯酒笑道:“臻哥,我听师父说,女皇帝对你这次扬州之行赞不绝口,说要重重封赏你,小弟先恭喜臻哥了。”   李臻已经先派人赶回洛阳,送来了报告和一些证据,但他并没有把盟誓书和信件送来,他知道可能会有两个后果,要么武则天极为不高兴,要么她会长松一口气,这也是高延福临行前告诉过他,其实武则天内心很矛盾,未必真的想灭掉兴唐会。   姚熙这番话顿时使李臻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了,他心中对高延福充满了感激,若不是他的暗示,自己恐怕很难过这一关,他心情也高兴起来,举杯对姚熙笑道:“感谢姚御医给我带来喜讯,今晚我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来!我敬你一杯。”   姚熙顿时不好意思道:“臻哥,你太客气了。”   酒志在旁边怪声怪气道:“小细,你好像长胡子了,是不是在宫里如鱼得水啊!”   李臻这才发现姚熙确实长了两片小胡子,而且他身体也变壮实了很多,不像原来那么瘦弱,李臻觉得这应该是他开始成年了,李臻心中又忽然一动,难道小细身边也有女人了吗?   姚熙气得胸膛起伏,狠狠踢了酒志一脚,咬牙切齿道:“闭上你的臭嘴好不好,当御医最忌讳就是这种事,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真想尝尝滋味,我明天就带你去宫里出诊,我看你怎么活着出来!”   酒志吐了吐舌头笑道:“好歹我也在宫里执勤过几天,哪能真的去宫里自寻死路,胖爷我还没有成亲呢!”   众人一阵大笑,便不再说这件事,姚熙心中也稍稍放下,其实李臻猜测并没有错,他身边确实有了一个女人,是师父沈谬南的侄女,比他大五岁,是一个年轻寡妇,暂时住在沈谬南家中,结果和姚熙日久生情,两人皆坠入情网不可自拔。   今天姚熙来找张黎就是想和他聊聊这件事,请他帮自己拿个主意,不料李臻和酒志正好回来了。   “臻哥,我想在洛阳买一处宅子!”   姚熙红着脸低声对李臻道:“我前两天接到师姑的信,她很惦记我,要来洛阳看我,我得找个地方给她住下,想来想去还是买一处宅子比较好,你能忙我参详一下吗?”   李臻知道姚熙手上攒了不少钱,不过他买宅子未必为了给师姑找地方住,老道姑是公孙大娘的师姐,怎么可能没有住的地方,姚熙这是借口罢了,但李臻也不想说破,便笑道:“老胖也正在买宅子,他路子广,我让他给你想想办法。”   酒志的耳朵就竖在一旁,他立刻笑眯眯道:“小细想买房子么?早说我就把就从前房子卖给你了,还可以多赚点钱,开个玩笑哈,正好我也在买房,胖哥我帮你一起看了。”   姚熙撇了撇嘴,不置可否,他实在了解酒志,嘴太快,什么秘密都守不住,不像张黎守口如瓶,也不像李臻知道分寸,这个死胖子若知道自己的隐私,整个侍卫圈都会传开,他才不想托酒志买房。   “算了,我还是自己去看,不麻烦你老人家了!”   ……   从内卫外署出来,天色已经黑了,酒志要去找阿玲,便跟李臻一起向福善坊而去,李臻瞥了一眼酒志马匹上挂着一个大包袱,他知道那里面是李元嘉的黄金盔甲,这小子是想拿去给丈人和丈母娘炫耀。   李臻笑道:“你那套盔甲若想卖,最好去找粟特人,他们识货,能买个好价钱,不要胡乱找人卖掉,会吃大亏的。”   酒志自有打算,他这次在扬州立下大功,已经得了扬州官府和李臻给他的五百贯赏赐,而且据说朝廷和女皇帝也会给他重赏,加起来没有一千贯也有八百贯了。   加上他原有的积蓄,买房子成家都足够了,再卖这套盔甲就有点没必要了,尤其头盔上那颗宝石,他在扬州偷偷找珠宝铺鉴定过,竟然是金刚石,价值巨万,卖掉就太可惜了。   “老李,说实话,这套盔甲我不太想卖,我想和黄金匕首一起留下来做传家宝,我儿子传给孙子,孙子传给曾孙子,一代代传下去,几百年后,我的子孙们就会说,瞧!这黄金盔甲就是我老祖宗留下来的,想一想,那个场景是多么令人期待啊!”   说到动情处,酒志忍不住擦了一下眼睛,仰头叹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娶一个自己心疼的娘子,再把父母接来,好好养他们到终老,我老爹的铺子我不会要,全部留给我老弟,老子就不信,靠自己拼不出一份家产来?”   李臻心中也颇为感动,他拍了拍酒志宽厚的肩膀,“你是胖人有胖福,你告诉阿玲父母,就说我说的,这次你在扬州立功,至少要升为校尉,若兵部不批,我去找女皇帝给你评理。”   酒志咧嘴笑道:“有你这句话,今晚我就是阿玲家的上宾了。”   ……   和酒志坊门口分了手,李臻催马回到了自己家中,他敲了半天门,一名家仆才磨磨蹭蹭把门打开了,见是李臻,顿时吓了一跳,“原来是公子回来了,小人没听见!”   李臻见房间里没有灯光,漆黑一片,眉头一皱问道:“我大姊还没有回洛阳吗?”   “夫人几天前就回来了,不过她现在不住这里了,几天前刚搬了家,这里只有小人一人看房子。”   搬家?李臻一愣,急问道:“搬到哪里去了?”   “就在坊门口的武馆隔壁,离这里很近。”   “坊门口的武馆隔壁?”   李臻念了两遍,蓦然醒悟过来,那就不是他的房宅吗?上官婉儿送给他的宅子,大姊已经搬进去?   李臻暗暗好笑,连忙调转马头便向坊门奔去,很快便奔到府宅大门口,只见房宅已经修缮一新,府门屋檐下挂着两盏灯笼,上面有一块牌匾,写着:‘敦煌子爵府’五个大字。   李臻只觉哭笑不得,他确实是被封为敦煌县子爵,但这里是神都洛阳啊!王侯将相遍地,他的子爵算什么!这不让人笑话吗?   他牵马上了大门,重重敲了敲门,片刻,门开了,门内站着管家林叔,他见是李臻,顿时惊喜道:“公子回来了,快请进来!”   他连忙接过马缰绳,把李臻让进了府门,不过他脸上有点尴尬,又小声道:“公子,是夫人自己想搬进来,可和我无关。”   “没事!”李臻笑着摆摆手,“这其实也是我的意思。”   李臻走进了中院,李泉听到消息了,连忙抱着孩子跑出来,埋怨道:“你去扬州怎么不给我留个条,我到处打听,最后问到张黎,才知道你去扬州了。”   “走得匆忙,以为阿姊一时回不来,所以就没留条。”   李臻说着从大姊手中接过秀儿,捏捏她的小脸蛋,“小家伙,多久没见阿舅了?”   秀儿有点害怕李臻,咧开小嘴哭了起来,伸手要母亲抱,李泉把孩子接了过去,打量一下房子笑道:“你这宅子不错,修得宽敞,树木也多,我很喜欢这里,你不会把我赶走吧!”   “大姊这是说什么话啊!大姊若喜欢,这房宅我就送给你了。”   “哟!当真是做官的人了,说话口气都不一样了。”   李泉开了个玩笑,她心中欢喜,把李臻带进大堂,又吩咐丫鬟端饭菜来,李臻已经连忙拦住,“阿姊,我吃过了,别管我!”   “既然吃过了,我就不管了,快坐下吧!”   李臻坐下又笑问道:“阿姊,姊夫怎么样了?”   李泉的脸当即沉了下来,冷冷道:“你问他做什么?”      第269章 加入兴唐      “阿姊,出什么事了?”李臻小心翼翼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事,他去上任后没有给我写一封信,倒是给他母亲写来三封信,就在我回来的前一天,我那个婆婆去找她儿子了,和你一样,连个口信也没留,还是林婶告诉我。”   说到这,李泉忿忿道:“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无非我是个商人,他觉得丢面子,既然如此,我当初要卖掉酒铺,他为什么不同意?何必这样对我。”   “阿姊,应该和酒铺没有关系。”   “就是酒铺的问题啊!阿臻,我已经把酒铺卖掉了。”李泉很平静说道。   李臻惊得站了起来,“大姊,你怎么卖掉酒铺,那是你的心血啊!”   “没有办法,我想保住婚姻,我想既然二者不能同存,那只能放弃酒铺,也好,我就有时间照顾秀儿了,另外我还有庄园,不是吗?”   李臻又慢慢坐了下来,他真的为大姊感到痛心,她为酒铺付出了多少心血,最后为了那个薄情男人,竟然把酒铺卖掉了,李臻不知该怎么说,半晌他才低声道:“阿姊,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是你姊夫和怜儿之事吧!”   李臻一怔,原来大姊知道,他轻轻点头,“就是这件事,我曾当场抓住过他们,所以我和姊夫之间有了隔阂。”   李泉苦笑一下,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以为我傻吗?我其实是装聋作哑罢了,他总说自己没妾,我就让他娶怜儿为妾,如果我没猜错,怜儿现在就和他在一起,他想娶妾,想和别的官员去喝花酒,这些我都忍了,嫌我是商人,那我就把铺子卖了,不影响他的名声,该做的我都做了,如果他还是不满意,那我也没办法。”   “阿姊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臻又问道:“我是说他和那个丫鬟之事。”   李泉轻轻抚摸着怀中已经熟睡的秀儿,眼中充满了慈爱,她抬起头对李臻道:“就是他上次被豹子扑倒,在家养病,我就发现他偷偷拿钱给怜儿在洛阳城外买了座小宅,怜儿所谓去汉中亲戚家,都是谎话,她其实就在洛阳,这些我都知道,我就看他什么时候对我明说,可他始终没有告诉我怜儿之事。”   “大姊,庄园现在怎么样了?”李臻不想再说曹文之事,便转开了话题。   “很不错!”   提到庄园,李泉心情豁然开朗,她兴致勃勃道:“葡萄长得郁郁葱葱,今天就能收获第一季了,这次我和轻语去庄园,主要是建酒窖,你从高昌带来的秘笈真的很好,帮了我很大的忙。”   “阿姊,你还是和王姑娘一起去的?”李臻眉头轻轻一皱问道。   “哎!我又要说你了,别整天和那个狄姑娘在一起,她虽然不错,但比起轻语——,阿臻,你还年轻,轻语真的才是你的良配,长得又美,人又贤惠,性格温柔,比起那个风风火火的狄女侠不知强多少倍,你就听老姐一句话吧!”   “阿姊,你别提这件事了。”李臻不耐烦地打断了李泉的话。   李泉看了他半晌,无奈摇了摇头,起身笑道:“好吧!今天不说了,我先带你去看看你住的院子,我给你安排好了,保证这次不是阁楼。”   “说实话,这座宅子我真的不熟悉。”李臻笑着跟着李泉向后院走去。   “阿姊,老房子准备怎么处理,留着吗?”   李泉笑了笑道:“我打算卖掉,我喜欢这里,我说……你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李臻停住脚步,他忽然想起姚熙托自己买房之事,便道:“阿姊,正好小细要买宅子,让他来一来,如果他看得中,不如卖给他。”   “当然可以,如果小细想买,我就按原价卖给他,一文钱不赚,阿臻,现在房子涨价了,那座宅子现在至少要卖八百贯,据说明年还要涨。”   “阿姊,我想在长安买处好宅。”   “不愧是我的兄弟。”   李泉竖起拇指赞道:“有眼光,我其实也想在长安买店铺,轻语给我介绍一家旺铺,每月光租金就够我养秀儿了,现在长安的房价只有洛阳一半不到,比起十年前足足跌了六成,正是出手良机,不如这样,反正我下个月要去长安买店铺,你把钱给我,我帮你把宅子一起买了,保证给你挑一座美宅。”   李臻没有说话,大姊虽然嘴上不说,但他隐隐感觉大姊已经在往最坏处考虑了。   就在这时,管家林叔匆匆跑来,向李臻行一礼,将一支箭递给李臻,“刚才有人来找公子,给了这支箭。”   李臻接过箭看了看,连忙问道:“人呢?”   “人已经走了,他说公子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臻当即对李泉道:“阿姊,我有事情要出去一趟,晚一点回来。”   ……   安业坊是靠近天街的一座著名大坊,之所以著名,因为这里是皇族聚集之地,坊内有十几座皇族的大宅,包括庐陵王李显在京城的驻地。   和洛阳的很多坊一样,在靠近坊门附近也有一座小酒肆,酒肆名和坊名一样,叫做安业酒肆,不过酒肆位于一条小巷子里内,只有在巷子口挂着一盏招客灯笼,如果不是很熟悉这家酒肆,很可能就会忽略过去。   此时,坊门还没有关闭,一辆马车在安业坊大门停了下来,李臻从马车里出来,将一把钱递给车夫,“多谢了!”   “公子,需要等你吗?”   “不用了。”   马车随即离去,李臻走进了坊门,向两边看了看,找到了那盏橘红色的灯笼,快步向巷子里走去。   走进酒肆,只见酒肆内冷冷清清,没有几个客人,酒保热情迎了上来,“公子一个人吗?”   “我和朋友约好,在秋菊屋!”   “公子请随我来。”   李臻跟随酒保上了二楼,二楼只有四间雅室,分别叫做春兰、秋菊、冬梅、夏荷,秋菊屋位于最里面,李臻摸出一枚粟特金币赏给了酒保,便推门进了房间。   房间里光线很暗,一张宽大的桌案后依稀坐了一人,随即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李统领吗?”   “正是!”   李臻走上前,只见一张宽脸膛出现在灯光下,正是李显的长子李重润,这是他们约好的见面方式,李臻不希望李重润的马车总是停在自己家门口,那样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便将会面之地选在这家酒肆的秋菊屋,这间雅室已经被李重润长年包下了,当李重润派人把一支箭送到李臻府中,李臻便知道李重润有事情找自己了。   事实上,他知道李显一定急着找自己,只是没有想到这么急切,自己刚回府,他的人就到了。   “李统领请坐!”   李臻也不客气,在李重润对面坐下,李重润起身给他倒了一杯酒,歉然道:“很抱歉,我父亲一直在等李统领的消息,所以有内卫回到官署后,我们便知道了,打扰李统领休息了。”   李臻很清楚李显在急着等什么,他从怀中取出了兴唐盟誓书和几封李显写给李元嘉的信件,一起递给了李重润,“令尊想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李重润连忙接过卷轴和信件,他不及看信,慢慢打开了卷轴,看见了父亲的签名和手印,和父亲说的完全一样,李重润心中异常激动,这要它和信件被取回,父亲就不会卷入李元嘉造反案了。   “多谢……李统领!”   李重润声音有点哽咽了,他恭恭敬敬向李臻行一拜礼,“李统领的再次大恩,我们会铭记于心,请李统领受我一拜!”   李臻连忙扶起他,“长公子之礼我承受不起,这是李臻为李氏皇族所尽的一点微薄之力。”   这时,李重润想起一事,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盒子,放在桌上推给了李臻,“这是我父亲给你的,请收下!”   李臻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块金牌,金牌上明晃晃的‘兴唐会’三个字在灯光下格外耀眼,这和他在房州拿到那块兴唐会铜牌完全一样,李臻拾起金牌,翻过再细看,在金牌背面的左下角里发现刻有他的名字,但他那块铜牌上却没有刻名。   他心中忽然有点奇怪,为什么他没有在密室内找到李元嘉的兴唐会金牌,事后他安葬李元嘉时,也没有发现李元嘉随身带有金牌,李臻忽然想起酒志的黄金甲,心中暗忖,‘难道李元嘉的兴唐会金牌被酒志拿到了吗?’   李臻心中暂时按下这个念头,他又反复细看这枚金牌,他当然知道这块金牌的意义,这证明自己已经是兴唐会的成员了,李臻不由好奇地笑问道:“不需要再举行什么仪式吗?”   李重润摇了摇头,“兴唐会最初成立时,需要在盟誓书上签名并摁下手印,但这样风险太大,后来发展兴唐会成员,只需要有两个金牌成员担保推荐,取得兴唐会金牌或者银牌,就算加入兴唐会了,这次你加入兴唐会是我父亲和相王担保,破例给了你一面金牌。”   “为什么给我金牌是破例?”   李重润笑道:“因为只有皇族才有金牌,像很多加入兴唐会的大臣和关陇贵族都是银牌,比如前不久被处死的苏幹,他确实是兴唐会成员,他是由琅琊王李冲和广陵王李元嘉担保,他也只有银牌。”   李臻迟疑一下,“可我虽然姓李,但并不是皇族,这会不会破坏规矩?”   “我也不知为什么,不过父亲是很谨慎之人,他既然认为你可以佩金牌,总有他的理由。”   李臻默默点头,他之前提出自己想加入兴唐会,却没想到居然得到了李显和李旦的联名推荐,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给了自己皇族金牌,李显和李旦都是谨慎之人,绝不会做冲动之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李臻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把金牌小心翼翼收好,李重润又肃然道:“李统领,我必须要提醒你,加入兴唐会事关重大,这面金牌你一定要仔细收好,而且要严守秘密,就算是自己至亲之人也不能说。”   李臻微微拱手道:“长公子请放心,我心里非常明白!”      第270章 加官进爵      房间里,李显又一次仔细地看了一遍兴唐会盟誓书,他已完全能肯定这是真本,而不是李臻伪制,他是一个极为谨慎之人,事关大唐社稷安全,他每一个细节都不会放过。   李显走到香炉前,打开香炉盖,直接将盟誓书和几封信都扔了进去,又放下了盖子,站在旁边的李重润大吃一惊,急道:“父亲!”   李显没有理睬他,直到盟誓书在炉子里熊熊燃烧,并烧成了灰烬,他才转身回到位子坐下。   “你是觉得我不该烧掉它?”李显瞥了一眼儿子,淡淡问道。   “孩儿只觉得这份盟誓书很重要,就这样烧掉,有点太……太可惜了。”李重润嗫嚅着低声道。   “你是想说烧掉它太可惜了。”   李显冷笑一声,“这是你母亲的想法,她若得到这份盟誓书,我可以想象她会拿它做什么?”   李重润低下头,他也知道母亲会做什么事,一定会拿它去威胁其他皇族,用它来控制其他皇族,这时李重润终于明白父亲烧掉它的良苦用心了,只有烧掉它,才能确保皇族和兴唐会安全。   “父亲,孩儿知道错了。”   李显笑着点点头,他为儿子能理解自己而感到欣慰,他轻轻叹口气道:“这一次真是太惊险,一旦李元嘉向武懿宗妥协,他很可能会出卖我们,把盟誓书和所有的信件都交给武懿宗,甚至他被娄师德击败,这些东西也同样会被缴获,非常惊险、侥幸。”   李显一连用了两个‘惊险’,这说明他心中着实担忧之极,李重润很理解父亲的心情,他小声道:“父亲,这次多亏了李臻!”   “是啊!”   李显感慨道:“这次多亏了他,这份恩情我们得记住,他确实很有能力和魄力,竟然凭一己之力扭转了局面,抢在武懿宗和娄师德之前拿到盟誓书和信件,他毫无保留地交给了我们,我能感受到他对大唐的忠诚。”   “听说李元嘉起兵和来俊臣派出的御史遇难有关,我听李臻的意思,似乎武三思也参与其中了。”   “这些人都很隐秘,不会主动暴露自己,尤其武三思,扬州太守林清不就是他的人吗?他可以利用的力量很多,甚至包括那些一心想复国的高句丽人,也是得到他的庇护,在扬州事件有他的身影,我一点不奇怪,如果没有才是奇怪之事。”   李重润默默点了点头,“父亲,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显轻松地笑了起来“下一步我们什么都不做,韬光养晦,安安静静地等待。”   ……   次日一早,李臻来到了太初宫,今天他要面见女皇武则天,向她交差了。   在贞观殿前等了片刻,一名表情冷漠的老宦官匆匆从台阶上走下来,傲慢地看了一眼李臻道:“李统领,圣上召你进见!”   李臻稍微整理一下衣冠,跟随宦官向殿内御书房走去,走进殿内,宦官见左右无人,忽然低声对李臻道:“高府君让我转告李统领,不要刻意在圣上面前隐瞒什么。”   李臻心中一惊,连忙欠身道:“多谢公公!”   老宦官又恢复了他冷漠的表情,快步向御书房走来,门口几名侍卫又仔细搜了李臻的身,老宦官这才尖声禀报道:“陛下,内卫副统领李臻带到!”   “宣他进来!”房间传来武则天低沉的声音。   李臻又整理一下衣冠,走进了御书房内,尽管他没有抬头,但他能感觉到上官婉儿的存在,他走到行礼线前单膝跪下,高高抱拳道:“李臻参见吾皇陛下!”   “李统领辛苦了。”   武则天微微一笑,“赐座!”   “多谢陛下!”   一名宫女拿来一只薄薄的软蒲团,放在一旁,李臻在蒲团上坐下,他目光微挑,看见了上官婉儿,就站在武则天的身后,但她面无表情,就俨如一尊雕塑,木然地望着门口,就仿佛李臻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武则天似乎心情还不错,她拾过桌上的报告,看了看,淡淡笑问道:“你在报告中说,李元嘉死在乱军之中,似乎语焉不详,能告诉朕他具体是怎么死的吗?”   在这个问题在李臻的报告中描述得非常含糊,他不想承认是自己射杀,以免武则天起疑心,以为他是杀人灭口。   不过想到刚才宦官对自己的提醒,李臻低声道:“回禀陛下,李元嘉其实是被卑职射杀,卑职只有五百人,而对方尚有两千人,李元嘉已经发现卑职兵少,在拼命召集士兵列队,卑职情急之下便张弓射杀了他。”   武则天笑着点点头,“朕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你在搜查他府邸之时,似乎漏了什么地方。”   武则天扬一扬清单,“朕觉得你的清单上似乎少了几样东西?”   李臻心中猛地一跳,真正考验他的一刻到来了,这时,连上官婉儿也开始注视他,眼中明显有紧张之色。   李臻半晌没有说话,武则天冷冷逼视他,“怎么,只隔了这么短的一段时间,你还需要回忆吗?”   “回禀陛下!”   李臻很艰难地说道:“还有一副李元嘉的黄金盔甲,卑职赏给了立下头功的手下军官,另外卑职动用了李元嘉地库中的一万贯钱,用来奖励州兵和手下内卫武士,再有就是李元嘉所绘的几百幅画,被卑职在江阳城当着上万民众的面,一把火烧掉了,除此三样,其余物品都在清单上了。”   “你自己没拿什么吗?”   “陛下,卑职分文未取。”   武则天注视他片刻,目光渐渐柔和起来,“好吧!朕相信你没有拿到那几样东西,或许李元嘉另外还有密藏,朕会另外派人去查寻,不管怎么说,这次你确实立下了大功,朕要好好封赏你。”   武则天提高了声音,“李臻听封!”   “微臣在!”   “内卫副统领李臻在扬州平叛中功勋卓著,特升其为内卫统领,加宁远将军,赐敦煌县伯,另赏其彩帛三千匹,黄金五百两,加永业田五十顷,钦此!”   李臻大喜,连忙叩首谢恩,“微臣谢陛下封赏!”   武则天又微微笑道:“至于你的手下,朕自会让朝廷封赏,不会让你失望。”   “陛下厚恩,微臣铭记于心!”   李臻偷偷瞥了一眼上官婉儿,发现她神情依旧冷冷冰冰,没有一丝笑意。   ……   李臻从贞观殿出来,但并没有远走,而等候在上官婉儿的官房附近,虽然他不想去上官婉儿的官房,但他知道,这一关必须走,逃避只会使事态变得更加严重。   不多时,上官婉儿的身影出现在一条走廊上,在十几名宫女的簇拥下快步向这边走来。   当上官婉儿走过李臻身边时,向他使了个眼色,李臻会意,耐心地等她走远。   很快,李臻便来到了上官婉儿的官房内,此时上官婉儿正在收拾文书,没有抬头看他,李臻上前躬身施一礼,“参见舍人!”   过了片刻,上官婉儿才冷冷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吗?”   “卑职不知!”李臻不满她冷漠的态度,回顶了一句。   上官婉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盯了李臻片刻,哼了一声道:“你的清单里应该还有三样东西,兴唐会的盟誓书、李元嘉和其他兴唐会人员的往来书信,还有他的兴唐会金牌,这三样东西都没有,你敢说你没拿到吗?”   李臻沉默片刻道:“除了金牌外,其他两样东西我确实拿到了。”   “那东西呢?”   上官婉儿目光变得愈加犀利,仿佛鹰一样盯着李臻,“我想知道,现在东西在哪里?”   上官婉儿尖锐的目光令李臻很不舒服,他略微沉思一下道:“太平公主问我要过这些东西。”   上官婉儿顿时怒火万丈,“你给她了?”   李臻轻轻摇头,“我拒绝了她的要求,但我给了庐陵王。”   过了良久,上官婉儿眼中的怒火才慢慢平息下来,还好,李臻没有做让亲者痛、仇者快之事,上官婉儿几乎要失控的心态得到了平衡,给庐陵王她勉强能接受,不过这些东西应该是给自己才对,他竟然擅自做主了。   “你为什么不把东西给我?”这一次上官婉儿的质问,语气稍微柔和了一点点。   李臻行一礼,依然不卑不亢道:“启禀舍人,卑职已经为舍人准备了盟誓书副本,如果舍人需要的话。”   上官婉儿慢慢坐了下来,她终于意识到李臻绝不是一个容易让人控制之人,他很有能力,也很有魄力,连圣上都对他赞誉有加,这样的人恰恰是最不会成为别的臣虏,自己一心考虑把他牢牢攥在手中的想法看来并不现实。   上官婉儿也是极为聪明之人,她也不会做过激之事,把李臻逼到太平公主那边去。   虽然李臻没有把盟誓书原件给自己,但他肯在自己面前承认拿了盟誓书,并给自己准备了副本,也说明他并不想和自己撕破脸皮,在这种情况下,被怒火蒙蔽双眼,无疑是极为不明智的选择。   最好的办法是先稳住他,然后再把他慢慢拉拢回来,上官婉儿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让情绪毁掉李臻心中对她的一点点愧疚。   上官婉儿便轻轻点了点头,“我能理解你想多条后路的心思,你把盟誓书给了李显也并无不妥,但我要提醒你,圣上绝不是那么好糊弄,这次你只是侥幸碰到她心情不错,我希望你最好把后事处理干净,一旦她掌握你欺骗她的证据,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你。”   “卑职明白!”   “去吧!记得把副本给我,那些信件我就不问你要了,以免你为难。”   上官婉儿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又柔声道:“阿臻,恭喜你加官进爵!”   “多谢舍人!”   李臻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走出了上官婉儿的官房,李臻仰望天空的蓝天白云,不由长长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他在上官婉儿那里感到的压抑,竟然超过了在武则天的御书房。      第271章 高戬来访      尽管李臻在上官婉儿那里倍受压抑,不过他也承认上官婉儿最后的劝告很有道理,他必须把盟誓书的收尾之事处理好,一旦被武则天掌握证据,他就再没有任何机会了。   李臻出了端门,在天津桥上骑马缓缓而行,此时李臻无暇去体会封官加爵的风光,倒是扬州之行的隐患令他倍感警惕。   武则天提到了三样东西,盟誓书、书信和兴唐会金牌,他相信武则天不会就此罢休,就算她暂时不想动兴唐会,但兴唐会的生死也必须掌控在她的手中,这才是女皇武则天的性格。   盟誓书已经给了李显,书信除了李显的几封信之外,其余都还在他的手中,关键是金牌,至今下落不明,昨晚他还想到酒志的可能性,此时他心中更急了,他必须要立刻找到酒志。   但除了酒志外,李臻还担心一个人,那就是房诚,虽然自己在密室寻找李元嘉证据之时,他并不在屋内,并不知道自己拿走了什么。   但房诚很有可能知道那箱子里装着什么,一旦此人被武则天找到,此人就会变成了一个不利于自己的人证,李臻暗暗有些后悔,他不该被房玄龄之孙所迷惑,应该及时杀了此人。   李臻骑马来到了内卫外署,翻身下马,快步走进了官署大门,此时他升官的消息还没有从宫中传出,内卫衙门和平时一样安静,所有参加扬州之行的内卫武士都放假三天,大部分人都在家中休息。   正好主簿杨信从屋里出来,迎面遇到了李臻,“李统领没有休息吗?”杨信连忙上来见礼。   “我刚从宫里出来。”李臻急问道:“酒副尉在吗?”   “他上午来过一趟,好像被人邀出去喝酒了,在那家烤肉的店,叫做——”   “明丽酒肆!”李臻接口道。   “对!是明丽酒肆。”   李臻抬头看了看天色,正午还没有到,酒志应该还在那里,他立刻牵马向官署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想起一事,回头对杨信笑道:“忘记告诉你了,我已升为统领,武芙蓉的内卫要被我接管了。”   杨信顿时大喜,连忙道:“恭喜了!”   “应该也恭喜杨长史了。”   李臻一笑,快步走出了大门,杨信仿佛还在云中一般,杨长史,李臻这么明显地暗示自己,自己也要升为长史了,那个叛徒崔少颖也该受到应有的惩罚,杨信高兴得简直合不拢嘴了。   ……   李臻赶到了明丽酒肆,问了问掌柜,掌柜认识酒志,立刻带李臻来到了一间雅室前,推开了门,只见屋子里坐了不少人,绝大部分都是千牛卫侍卫,酒志喝得面红耳赤,正和众侍卫划拳猜枚,房间里格外喧闹。   李臻的出现,使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起身见礼,李臻笑道:“各位继续喝酒,我找酒副尉有点公事,不打扰大家。”   他给酒志使了个眼色,酒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起身跟了出来,“老李,有什么事找我?”   “你跟我来!”   李臻来到后院,见四周无人,这才对他道:“不要多说黄金盔甲之事,当心出事!”   酒志挠挠头笑道:“财不露白,这种事情我绝不会说,其实我在向他们哭穷呢。”   李臻点点头又道:“我来问你,李元嘉身上应该有一块金牌,安葬他时,我没有找到这块金牌,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没有!没有!”酒志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连连否认。   李臻注视他半响,又道:“这不是钱的问题,那块金牌事关重大,圣上已经在追问了,你必须告诉我实话。”   酒志顿时急了,“老李,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说过谎,我承认当时仔细搜了他的身,还抹掉他手上一颗蓝宝石戒指,事后卖了五百贯,我真没有看见什么金牌,他身上肯定没有。”   李臻见他着急了,便也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兴唐会金牌,李元嘉确实不太会带在身上,应和盟誓书放在一起,但他当时并没有发现,那么这面金牌到底在哪里去了?   虽然这面金牌并不能证明什么,但它的存在就是一个隐患,它很可能会牵出什么自己想不到之事。   “老李,那到底是什么金牌,这么要紧?”   李臻拍拍酒志的肩膀,“你就别问了,记住保住黄金盔甲的秘密就行了。”   说完,李臻转身便快步离开了酒肆。   ……   当李臻回到府中时,只见府门口聚集大群人,指着大门上方窃窃私语,李臻走上前,只见一架梯子上,两名官员正在替换大门的牌匾,敦煌子爵府的牌匾已经摘掉了,换上了敦煌伯爵府的牌子,大姊李泉站在下面指挥,“还有点偏,右边再向下一点。”   李臻只觉一阵头大,连忙上前高声道:“快快摘掉,不要挂牌!”   两名官员愣住了,看了看李泉,李泉眉开眼笑上前道:“阿臻,你又升爵位了,居然是县伯,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李臻苦笑一声说:“升爵归升爵,但牌匾不能挂,什么都别挂。”   “为什么?”李泉不解地问道。   李臻当然不能说太张扬浅薄了,那样会伤大姊的心,他只得编了个借口,“有仇家在弹劾我,说我太嚣张,挂牌匾就是证据,这样会让天子对我不满,所以必须摘掉。”   李泉半晌嘟囔道:“别人都能挂,为什么咱们不能挂?敦煌县那些人家,得个小小的勋官也要挂上大牌匾,你这可是爵位,比他们强多了,干嘛要弹劾你。”   “阿姊,那是地方,天高皇帝远,随便挂都没问题,这里可是京城,我有仇家在盯着呢!还是低调一点吧。”   李泉无奈,只得吩咐两名官员,“辛苦两位了,就取下来吧!”   “请问,那挂什么呢?”其中一人问道。   “挂两盏灯笼就行了。”   李臻吩咐一句,便牵马进了府门,李泉连忙在后面追了上来,低声笑道:“这次你不光升官,还发财了,刚才有官员来说,女皇帝赏给你三千匹彩帛和五百两黄金,还赏你五十顷上田,那就是五千亩啊!”   李臻停步脚步笑道:“阿姊,彩帛和黄金我打算全部分赏给手下,土地咱们可以留下,还有我的十顷永业田,你帮我一并处理吧!”   李泉呆了一下,“全部分给手下,阿臻,太多了吧!你至少该留一半。”   “阿姊——”   “好!好!好!我不管你,反正你把土地交给我,我来帮你处理好。”   李泉笑嘻嘻道:“我最喜欢打理土地了。”   这时,大门口传来一人笑声,“李贤弟,恭喜升官了。”   李臻回头,见是孙礼,李臻连忙笑着迎了上去,“也恭喜孙兄保住了官职。”   孙礼笑得有点尴尬,李臻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官员,身材中等,长得颇为俊雅,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李臻却一时想不起来。   “这位是?”   孙礼连忙道:“这位是我的下属,高戬,贤弟应该见过他吧!”   李臻立刻知道此人是谁了,太平公主的心腹,他和高戬对视一眼,见高戬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暗示,李臻立刻明白了,恐怕高戬的到来和太平公主有关。   他连忙笑了起来,“原来是高兄,快快请进!”   高戬笑道:“不如我们去外面喝一杯,李统领有空吗?”   “那就却之不恭了,请吧!”   三人来到不远处的小酒肆,走进酒肆里坐下,孙礼知道自己是多余人,他和两人喝了一杯酒,便找个借口告辞了,这时酒屋里只剩下李臻和高戬两人。   高戬淡淡笑道:“李贤弟应该知道我的来意吧!”   “高兄是为太平公主而来吗?”   “一半是!”   高戬笑道:“这次贤弟在扬州立下大功,得到圣上嘉奖,公主也很为李统领感到高兴,她本来想亲自来祝贺,怎么她今天身体不太好,所以托我来替她祝贺,顺便奉上一点薄礼。”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盒子,放在桌上推给了李臻,李臻望着这只玉盒,他想起了太平公主当初送他的‘早自立’玉片,不知这只盒子里又有什么名堂?   高戬含笑打开了盒子,里面竟是一张叠好的黄麻纸,他又将黄麻纸摊在桌上,李臻顿时愣住了,这竟然是一张地契。   高戬笑道:“这是公主在洛阳北郊的一座庄园,庄园不大,占地只有三十顷,但风景却很好,紧靠北邙山,公主送给贤弟为贺礼。”   李臻怎么敢要太平公主的庄园,这若被上官婉儿知道,会给他惹来杀身之祸,他连忙推却道:“请高兄转告公主,李臻多谢她的美意,只是无功不受禄,李臻不敢接受!”   他将地契叠好放入玉盒,退还给了高戬,高戬仿佛知道他会拒绝,便笑道:“贤弟怎么能说无功不受禄呢!这次扬州之行,不就立下很大的功劳吗?”他又把玉盒推给了李臻。   李臻知道太平公主生病只是借口,她是让高戬来试探自己口风,当然,李臻也知道她想要什么,他沉吟一下道:“请高兄转告公主,那只卷轴我已经烧毁了,还有几封她的信件,她若想要,我可以当面给她,但这个,我不能收。”   李臻又将玉盒坚决地推给了高戬。      第272章 暗箭袭来      高戬低头沉思了片刻,便将玉盒收了下来,笑道:“我明白李统领的心情,我会如实转告公主,另外,我还有一件私事想和李统领谈一谈。”   “高兄请说!”李臻微微笑道。   “李统领认识乔知之吗?”   李臻略一思吟,说道:“好像在苏幹一案中,他也被牵连了,不过我不认识此人。”   “他是我的同窗挚友,如今已官复原职,不过他的妻子却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一块祖传玉佩,他四处打听妻子的下落,有人告诉他,他妻子曾被带进了来俊臣的府邸,他的祖传玉佩也是在来俊臣率人抄家后失踪。”   李臻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对高戬道:“我很同情此人的遭遇,不过我不明白高兄为何要告诉我这件事,如果高兄想帮他,我倒觉得可以请公主殿下帮忙,来俊臣应该会给公主一个面子,把人放了。”   高戬笑了笑道:“我并不是请李统领帮忙,我只是想告诉李统领,如果有一天李统领对来俊臣的污点感兴趣,不妨去找乔知之多了解一点情况。”   李臻立刻起身拱手道:“多谢高兄好意,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便走,脚步没有一丝停留之意,很快便离开了酒肆,高戬端着酒杯望着李臻背影走远,他笑了笑,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   ……   几乎就在高戬和李臻在小酒肆商谈的同一时刻,来俊臣忐忑不安地走进了武则天的御书房,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圣上会紧急召见自己,这两天他着实有点害怕再见到武则天,兴唐会一案,他就像被吊在半空中一样,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使他心中没有一点底。   不过御书房中没有上官婉儿,只有女皇武则天一人,这让来俊臣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每次圣上给他秘密布置任务时,都不会有外人,难道圣上又要交给自己什么秘密任务吗?   来俊臣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微臣来俊臣参见陛下!”   “来卿免礼!”   武则天称呼让来俊臣心中更加放松了,他已经能肯定,圣上一定是有什么任务要交给自己。   武则天瞥了他一眼,淡淡笑道:“今天朕接见了李臻,来卿知道吗?”   “微臣听说了,他得到了陛下的圣眷。”   说这话时,来俊臣语气略略有一点酸意,李臻步入朝堂不过才大半年,便已得到伯爵之位,而自己为圣上鞍前马后效劳,却没有任何爵位,相比之下,这何等不公?   但他在武则天面前不敢有半点表露,连语气中的酸意也是忍之又忍,实在忍不住才漏出那么一点点。   武则天冷冷道:“朕封赏他,不过是为了稳住他罢了,说实话,朕对他这次扬州之行很不满意,他竟敢欺瞒于朕。”   来俊臣精神顿时一振,他怎么也想不到圣上会对李臻这样评价,但此时他还是不敢多言,垂手听武则天继续说下去。   武则天负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白云,半晌才徐徐道:“朕需要李元嘉三样东西,盟誓名单、皇族与李元嘉的往来书信,还有李元嘉的兴唐会金牌,李臻却没有把它们交给朕,来卿,你知道朕的意思吗?”   来俊臣大喜过望,连忙道:“臣这就抓捕李臻,逼他交出圣上所要之物!”   “不!朕不是这个意思。”   武则天回头看了来俊臣一眼,“朕刚才告诉你了,朕封赏他只是为了稳住他,因为在他背后还有很多居心叵测之人,所以朕才特地召见你,你要秘密调查此事,不要打草惊蛇,要找到那三件的证物,你应该知道朕的意思?”   “微臣明白了!”   来俊臣完全明白了武则天想要什么,她其实是要那三件关键证据,谁说兴唐会偃旗息鼓了,这不是圣上继续要自己调查下去吗?   “去吧!朕有些疲惫了,需要休息。”   “微臣告退!”   来俊臣慢慢退出了御书房,此时,他欢喜得要炸开了,恨不得冲出宫去大喊大叫,几天压在心中阴霾被一扫而光,他变得精神百倍,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武则天始终没有转过身,她负手站在窗前,脸上流出一丝残酷的冷笑。   ……   天刚擦黑,武芙蓉便怒气冲冲地赶到了太平公主府,她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内卫将进行重大改组,撤掉两个副统领,由内卫统领直接管辖下面各营,而新任内卫统领正是她的冤家对头李臻。   也就是说,她武芙蓉将被赶出内卫,这令武芙蓉愤怒之极,她出任内卫统领才几个月,就要被赶走,这不是在耍她吗?她必须要向太平公主要个说法。   她快步冲进了太平公主府,管家连忙拦住她,“请武统领稍候,我去禀报公主。”   “滚开!”   武芙蓉怒火冲天,一脚将管家踢翻在地,她拔出剑便向内宅冲去。   此时,太平公主正在听取心腹高戬的汇报,太平公主拾起桌上的玉盒,有些不悦道:“他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贺礼?”   “殿下,之前我就给殿下说了,殿下送他一件珠宝或者宝刃之类,或许他能接受,但庄园、房产目标太大,就算他想接受也不敢,毕竟他还不敢真正得罪上官婉儿,所以他婉拒殿下的美意也在情理之中了。”   太平公主冷笑一声,“也罢,他既然不想接受,那我也不送了,另外,我要的东西他怎么说?”   “那份盟誓名单他说已被烧毁了,他手中只有公主的信件,不过他不相信卑职,他要亲自交给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眉头一皱,把信件亲手交给自己她可以理解,不过盟誓名单被烧掉了,她却不太相信,“高郎,你觉得他所说是真话吗?”   高戬笑了笑道:“很显然,他不想把盟誓名单给公主,卑职觉得他要么给庐陵王,要么给相王,但他不会给上官婉儿。”   “为什么?”   “正如公主所言,他需要给自己另建人脉了,上官婉儿和兴唐会没有切身利益,给她并没有什么效果,但如果给了那两个王爷,意义就非同寻常了。”   太平公主心中更加狐疑,“我知道四哥没有得到这份盟誓名单,那他一定是给了三哥了,难道他是想支持三哥?”   “这倒未必,卑职观察过他,此人非常聪明,也很油滑,我想他只是支持李氏皇族,现在他还没有选择的本钱。”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她承认高戬分析很正确,把李臻看得很透,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依你之见,我还是要亲自去见见他,我担心被母亲发现。”   “殿下的谨慎卑职能理解,既然如此,卑职觉得还是以偶遇的方式比较好,这件事由卑职来安排。”   就在这时,院子外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有人在愤怒的大喊大叫,太平公主心中奇怪,走到门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一名侍卫快步奔来,躬身禀报道:“启禀殿下,是武统领,她情绪激动,执剑要闯进来,被侍卫们拦住了。”   高戬慢慢走上来笑道:“看来她知道自己要丢官了。”   太平公主脸一沉,“丢官就可以执剑闯我的府吗?谁可以这样,我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殿下,安抚她一下吧!毕竟她也有用武之处。”   “我可看不出她有什么作用。”   太平公主几个月来只从武芙蓉那里弄得很少一部分武承嗣的财产,一方面固然是武三思在作梗,但更重要是武芙蓉根本就不想把财产献给她,再加上武芙蓉在房州和成都两次失手,使太平公主早就对她不满了。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快步向外面走去,走到院外,只见几名侍卫按住了武芙蓉双臂,她手中剑也被侍卫夺走。   武芙蓉披头散发,情绪十分激动,拼命挣扎,大喊大叫道:“放开我,你们这群狗杂种,老娘要一个个宰了你们!”   太平公主听她骂得恶毒,脸色更加阴沉,怒喝道:“住口!这里不是你撒野之处!”   武芙蓉看见了太平公主,倒平静下来了,她咬牙切齿问道:“凭什么要免去我的内卫职务?”   “没人要免去你的职务。”太平公主淡淡道:“只因为圣上要改组内卫,你应该知道,圣上已经把内卫之权收回去了,解散了左右副统领,既然没有了副统领一职,你就自然要改任他职。”   “那你想让我出任什么职务?”   “一般很少有女子出任朝廷官职,不过我可以给吏部说一说,破个特例,我的公主府还缺一个左曹参军,不如就由你来出任吧!”   武芙蓉眼睛蓦地瞪大了,左曹参军只是一个从八品的芝麻小官,没有任何事情可做,她一个堂堂的内卫副统领,居然被贬为从八品小官。   武芙蓉顿时感到了巨大的侮辱,她嘶声大喊道:“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婊子,收了我家的夜明珠,竟然这样对我,我真是瞎了眼!”   太平公主顿时勃然大怒,冲上前便给她重重一记耳光,“你再敢骂一句,看我撕烂你的嘴!”   武芙蓉无比怨毒地盯着太平公主,一言不发,太平公主转身向院内走去,冷冷丢下一句话,“掌嘴三十,赶出府去!”   武芙蓉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我不会放过你的,不会!”   这时太平公主已经走远了,侍卫首领一挥手道:“拖出去,掌嘴!”   几名虎狼般的侍卫将武芙蓉拖了出去。      第273章 金牌下落      次日,李臻正式上任内卫统领一职,接管了武芙蓉手下的四个营,不过随着武芙蓉去职,原本加入内卫的武氏家将也纷纷退出了内卫,编制减少了一个营。   李臻奏请武则天同意后,便令张黎在皇城的内卫官署外挂出招募通告,在各卫公开招募五十名内卫武士,消息传来,各卫武士趋之若鹜,一连几天,每天内卫官署前门庭若市。   这天下午,内卫官署大院内,一名羽林军士兵挥剑如电,卖力地表现剑法,旁边一排桌前坐着五六名内卫官员,李臻坐在中间,两边坐着赵秋娘等几名校尉。   内卫招收新武士的标准和其他各卫一样,考武艺、评家世,首先是家世清白,关中和洛阳子弟优先,其次便是考校武艺,剑法、举重、骑射,择优录取,如果有特殊技艺可以另外考虑。   这时,一名内卫武士快步走来,在李臻耳边低语几句,李臻立刻对其他校尉吩咐几句,起身快步来到官署外,酒志正等在外面,见李臻进来,他连忙上前道:“老李,重要消息,我们发现了房诚!”   这个消息令李臻大喜过望,他没想到房诚居然会在洛阳,他连忙问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在崇文坊,我们的人已经盯住他了。”   李臻当即立断道:“现在就去!”   他回官署牵出马匹,翻身上马,带着十几名内卫武士催马向皇城外奔去,路上,酒志对李臻道:“我昨天得到扬州的鸽信,说房诚十天前就已经离开扬州来洛阳太学读书了,从时间上算,他现在应该就在洛阳,我今天一早就赶去太学调查,很顺利地找到了他的下落,结果中午便发现了他,不过他没有发现我们。”   李臻之所以要找房诚,是因为他怀疑房诚知道那块金牌的下落,这几天尽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李臻心中总像有一根刺,那块金牌的下落他如果不弄清楚,很可能会有后患。   众人快马加鞭,冲过了天津桥,向崇文坊疾奔而去。   和长安崇文坊一样,神都洛阳的崇文坊也是太学所在之地,有数千士子在这里读书求学,太学内有宿舍,稍微拥挤,十几人一间屋,所以条件稍好的士子都会去外面另外租赁房屋居住。   李臻带领众人来到了崇文坊内一条比较偏僻的小巷,房诚就暂时寄住在小巷中的一座小宅内,这里是他一个远方亲戚的房子。   一名内卫武士上前禀报道:“启禀统领,那人就在宅内,一直没有出来。”   李臻点点头,吩咐众人几句,他走上前敲了敲院门,片刻,里面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是谁啊?”   这声音正是房诚,李臻笑道:“房兄,是我!”   门吱嘎一声开了,露出房诚那张宽脸,他认出了李臻,不由愣了一下,又见后面还跟着大群武士,顿时有点疑惑地问道:“原来是李统领,你们这是?”   “我有点事情要找房兄!”   李臻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众内卫武士一齐涌进院中,房诚感觉他们有点来者不善,不由害怕地问道:“李统领,有什么事吗?”   “我们进里屋去谈!”   李臻让众人在院子等着,他跟着房诚进了房间,这是房诚的书房,里面堆满了书,房诚连忙收拾一下,歉然道:“太乱了,真是很抱歉。”   “不用收拾了,我问几句话就走。”   李臻坐下,淡淡笑问道:“我想知道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房诚一愣,“李统领是指哪方面?”   “关于李元嘉。”   房诚顿时明白了李臻的意思,他顿时又恼火又害怕,“李统领是说参与了李元嘉的叛乱吗?”   “你没有!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不过李元嘉有几件重要物品我们没有找到。”   房诚呆呆站了半晌,摇摇头道:“李统领,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你能否明说,究竟是什么东西?”   “你怎么知道那间密室?”   “我是无意中发现,因为我在临摹李元嘉的画,不小心触动了开关,结果密室门开了,我才知道明珠楼内有一间密室,但我没有拿里面的任何东西,我甚至没有进去过。”   “你敢说你没有进去过?”李臻逼视他问道。   房诚顿时急了,大声道:“我可以以父亲名誉来发誓,我确实没有进去过,我知道我不该发现这间密室,所以我立刻关闭了它。”   李臻听他居然用父亲的名誉来发誓,看来他应该没有进去过,李臻沉思片刻道:“我在找一面金牌,上面刻有李元嘉的名字,你见过吗?”   房诚迟疑一下问道:“是不是兴唐会金牌?”   李臻腾地站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恶狠狠道:“快说,金牌在哪里?”   “不!不!金牌不在我手上。”房诚被李臻凶狠的模样吓得两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李臻放开他,深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告诉我,你在哪里看到这面兴唐会金牌?”   房诚战战兢兢道:“我和李训的关系非常好,与他同住一屋,就在李元嘉起兵造反的前一天晚上,我在他桌上看见了那面金牌,我刚刚拾起,他便一把抢了过去,差点和我翻脸。”   “李训!”   李臻忽然意识到,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线索,那就是李元嘉的两个儿子。   ……   梁王府,就在兴唐会事件引发的朝廷动荡风起云涌之时,在很多人眼里,武三思似乎远离了这次动荡,自从他弹劾了来俊臣后,他似乎就从公众的眼中消失了,变得异常低调。   事实上,知情者都知道,武三思从未远离,他和扬州叛乱息息相关,他本人并没有参与,手下的武将堂也在洛阳按兵不动,他是利用高丽复国会参与了扬州事件。   确实,兴唐会关系到武三思的切身利益,如果灭掉兴唐会,重挫李氏皇族,那么大唐的皇位就很可能会落到他武三思的头上,不过武三思也吸取了教训,他不再直接参与,而是采用间接的方式,避免了女皇对他的不满。   书房里,武三思正和明先生商议眼前的局势,和他们下一步的行动,武三思叹了口气,懊恼道:“我真不该让高丽人参与扬州之事,剑东熙太令我失望了,在挑起李元嘉造反后他们竟然立刻撤离了扬州,难道他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东西吗?”   武三思想到李元嘉的秘藏之物竟然落在李臻手上,他心中就愤恨万分,李元嘉起兵后,江阳县城防空虚,李元嘉的王府更是只剩下一些家丁,这是多么好的机会,剑东熙竟然白白放过了,否则那份盟誓名单落入自己手中,他真可以将李氏皇族一网打尽了。   明先生劝道:“王爷也不要太生气了,当时局势混乱,留在扬州非常危险,这也怪不得剑东熙,躲开兵灾也是人的本能,李臻之所以能抢先赶到王府,是因为他身在局中,很了解江阳的情况,他知道李元嘉已败,所以才能抓住机会,总的说来,这次剑东熙表现还不错,至少成功挑起了李元嘉造反。”   要武三思不生气也是不可能,但明先生说得也有道理,他只能将这口闷气憋在心中,负手走了两步,武三思又道:“你觉得李臻真的得到了盟誓名单吗?”   明先生点点头,“肯定被他得到了,不仅是盟誓名单,还有李氏皇族和李元嘉的往来书信以及李元嘉的兴唐会金牌,也一定都被李臻得到,只是他不肯交给圣上。”   武三思哼了一声,“他真是活腻了,竟然敢欺瞒圣上。”   “他虽然冒了风险,但收获却很大,那些李氏皇族恐怕个个对他感恩戴德,将来李氏得势,他恐怕就是第一功臣了。”   武三思郁闷地坐了下来,“我真不知道圣上是怎么想的,她应该知道李臻在故意隐瞒,居然还给他加官进爵,难道她真想把皇位再让给李氏吗?”   “王爷千万不要小瞧了圣上的手腕!”   明先生笑眯眯道:“我认为圣上其实只是在稳住李臻,不想打草惊蛇,让李氏皇族们以为没事了,便放松了警惕,我相信圣上一定会秘密部署,继续调查兴唐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一句话顿时提醒了武三思,他急忙道:“几天前圣上秘密召见了来俊臣,莫非就是为了此事?”   “应该是,圣上对来俊臣的能力一向很器重,加上武懿宗箭伤未愈,所以她肯定会令来俊臣秘密调查李臻以及兴唐会。”   就在这时,门外有侍卫禀报:“启禀王爷,府外来了一人,说是从扬州来,他有拜帖送上。”   武三思一怔,居然是从扬州来了,他顿时联想到了什么,连忙吩咐道:“把拜帖拿进来!”   门开了,一名侍卫快步走进,将一张拜帖呈给了武三思,武三思接过拜帖看了看,是扬州都尉庄文重求见他,他当然知道庄文重,也是依附他的地方官之一。   以武三思在朝中的权势,依附他的地方官和朝廷官员很多,武三思也把他们分成了三六九等。   像朝中高官和一些地方官员,诸如扬州太守林清之类,就属于第一线官员,而这个庄文重是林清的人,也就勉强算武三思一党,不过他的地位要低得多,至少要排到三线以外了。   武三思看了一眼明先生,明先生点点头,表示可以一见,武三思随即令道:“带他来见我!”      第274章 狼狈为奸      片刻,庄文重被视为带了进来,他进门便向武三思跪下行礼,“卑职参见梁王殿下!”   武三思几年前曾在扬州见过庄文重一次,但那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此时他见庄文中长得又高又魁梧,满脸大胡子,相貌威武,居然卑躬屈膝向自己跪倒,这使武三思心中的虚荣感略略有点满足,他坐下笑道:“庄都尉请起!”   “多谢殿下!”   庄文重站起身,垂手而立,武三思又笑道:“听说庄都尉在扬州立下功绩,表现很不错,值得赞誉啊!”   一句话点中了庄文重的心事,他这次上京其实并不是来找武三思,他在伏击李训后又袭击了叛军的后勤营地,截获了数万贯钱和无数粮食,他私下贪了其中的一千两黄金,为了得到高升,他便携带黄金来到京城,企图打点兵部。   不料今天他得到消息,圣上对他放纵李元嘉叛军坐大而十分不满,他非但没有功劳,还可能会被治罪,庄文重顿时心慌意乱,因为他是武三思的人,所以他立刻赶来求武三思替自己说情。   庄文重愁眉苦脸道:“卑职今天得到消息,圣上认为卑职放纵李元嘉叛军坐大,要将卑职治罪,其实卑职真的很冤枉。”   “哦!还有这种事情,你怎么冤枉了?”   “殿下,李元嘉从江南招募无赖死士训练,卑职当然也有耳闻,但他的队伍是放在扬子岛上,扬州岛不属于扬州管辖,而是由润州管辖,是润州官府不作为,怎么能怪到卑职的头上。”   武三思呵呵一笑,“可润州官府也会说,李元嘉是广陵王,长驻扬州,军队和他们无关,应该是你们扬州的事情。”   “就是这个问题,朝廷不允许跨界剿匪,可出了问题却我来承担,这实在不公平!”   武三思可不关心什么公平与否,他只关心庄文重能不能给他带来利益,尤其庄文重参与了平灭李元嘉的战斗,用明先生的话说就是当局者,他应该知道不少情报。   “我是很想帮助庄都尉。”   武三思很虚伪地笑道:“可是庄都尉得给了一个理由,为什么不剿灭李元嘉的军队。”   “卑职刚才说了,这是润州……”   不等庄文重说完,武三思不高兴地打断了他的话头,“这个理由不行,圣上不会接受这样的解释,只会认为你逃避责任。”   “那需要什么理由呢?”庄文重沮丧地问道。   武三思笑着引导他道:“比如你发现李元嘉想造反,但又不想打草惊蛇,所以在一直观察他的动静,然后你再拿出一两样证据,我想就可以给圣上解释了。”   “证据?”   庄文重愁眉苦脸,他哪有什么证据,除非他揭发太守林清和李元嘉有勾结,这时,庄文重忽然想起一样东西,从怀中摸出一物,双手呈给武三思,“殿下看这个当证据行不行?”   武三思的眼睛蓦地瞪大了,只见庄文重手上竟然是一面金牌,用小篆刻着‘兴唐会’三个字,武三思慌忙接过金牌,他翻到后面,后面右下角刻有李元嘉的名字,他的声音顿时颤抖起来,“明先生,先生!”   明先生就躲在后面小屋里听庄文重的汇报,他也看见了金牌,不等武三思再喊他,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来,从武三思手中接过金牌,他反复看了几遍,喃喃道:“就是它!就是它!”   明先生立刻问道:“请问庄都尉,这面金牌是从哪里得来?”   庄文重没想到里面屋里还藏着一人,他吓得一跳,结结巴巴道:“是卑职……杀死了李训,从……他身上找到。”   李元嘉的兴唐会金牌居然在长子李训身上,这着实让人想不到,明先生又追问道:“除了这面金牌,你还得到了什么吗?比如一卷有很多名字的卷轴,或者很多李元嘉的往来信件?”   庄文重不知其意,他摇了摇头,“李训没有行李,他马袋里只有一份假的扬州户籍证明,还有一些首饰和几块金子,身上只有这面金牌,没有看到什么名单。”   “那后勤营中有没有什么文书之类?”明先生继续追问道。   “这个……倒是有不少,可是在乱军中,可能被士兵们烧掉了。”庄文重胆怯回答,他觉得自己可能闯了什么祸事。   明先生脸色露出失望之色,便对武三思道:“王爷,庄将军最好留在王府里,妥善保护起来。”   武三思点点头,立刻喝令道:“来人!”   庄文重吓了一跳,把自己保护起来,这不就是要软禁自己吗?他急忙问道:“殿下,这是何故?”   “因为这面金牌!”   武三思举起金牌道:“这面金牌事关重大,若消息泄露,你必然会被他人所害,我保护你,是为了你好。”   他随即对几名侍卫道:“带庄都尉下去休息,让下人好生伺候!”   庄文重无奈,只得跟随几名侍卫下去了,待众人都退下,武三思又拾起金牌细看,其实他也不知道这面金牌有什么作用,他不由干笑一声,问明先生道:“先生觉得这面金牌能发挥什么作用吗?”   明先生笑着解释道:“这面金牌非常重要,它证明了李元嘉是兴唐会的核心成员,那么李元嘉造反就不是他一人之事了,而是兴唐会的集体预谋,‘李元嘉谋逆事件’就应该改为‘兴唐会谋逆事件’,王爷明白我的意思吗?”   武三思恍然大悟,他立刻道:“我这就去向圣上禀报!”   “不可!”   明先生连忙制止他,“这件事王爷必须置身事外,请听我的建议,把这面金牌给来俊臣,庄文重也一并移交给他。”   武三思十分不情愿,他冷冷道:“我和来俊臣之间还有些旧账未算,这就与他和解,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王爷,帐可以等将来再慢慢算,但扳倒兴唐会更加有利可图,尤其是王爷,简直是大利啊!”   武三思被明先生说动了,他犹豫一下又叹口气道:“可是让我登门去找来俊臣,恐怕我拉不下这个脸。”   明先生微微一笑,“我可以替王爷出面,说服来俊臣!”   ……   来俊臣自从接了圣上给他的秘密后,已经五天过去了,五天来他一无所获,虽然他已派得力干将赶赴扬州,但派去之人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这令来俊臣心中焦躁不安。   按照圣上的交代,他必须要找到盟誓名单、书信和金牌三件证据,但这三件东西又该去哪里寻找,他暂时没有一点头绪。   尽管他也怀疑李臻拿到了这三件东西,但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李臻确实没有说谎,这件三件东西并不在李元嘉府中,而是被李元嘉藏在别的地方。   他宁愿向这个方向去考虑,至少他还有一线希望,更重要是,圣上不准他打草惊蛇,他也只能暂时不去找李臻的麻烦。   此时,来俊臣心中暗暗后悔,他不应该那么早处死苏幹,因为苏幹就是兴唐会成员,说不定他知道一点李元嘉的秘密。   夜幕已经降临,书房里,来俊臣正心烦意乱地来回踱步,苦苦思索着被他遗漏的线索,这时,他的管家在门口禀报道:“老爷,有人来拜访,他说老爷一定会见他。”   “是谁?”   来俊臣一皱眉,上前顺手接过了拜帖,随意瞥了一眼,他心中顿时一怔,上面写着邵明拜见,邵明又是谁?   管家又道:“他说是梁王幕僚明先生!”   “混蛋!怎么不早说。”   来俊臣狠狠骂了一句,推开管家便向大门疾奔而去,他当然知道明先生是谁,那可是武三思的军师啊!他来找自己,就意味着武三思要找自己。   来俊臣当然想得到武三思的帮助,灭掉兴唐会,武三思就是最大的得益者,凭什么自己卖苦力,武三思最后来享受,而且来俊臣也知道,一旦李氏皇族继承大统,绝不会放过他来俊臣,只有武三思登基,他才有一线机会。   也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来俊臣才不会在意武三思弹劾过他,相反,如果武三思肯回心转移,他就谢天谢地了。   来俊臣奔到大门,只见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见他出来,车门开了,一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从里面出来,来俊臣曾在武承嗣那里见过明先生,对他矮小的身材印象颇深。   来俊臣连忙上前行礼,“欢迎明先生来访!”   明先生的身材就像一个七八岁的孩童,又瘦又小,比身材中等的来俊臣还矮一个头,当年就是因为他身材丑陋,虽然考上科举,也没有被吏部录用,不得不去给别人当幕僚,不过他是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双重军师,没有人敢轻视他。   明先生笑眯眯回礼道:“有事情来找来中丞,打扰了。”   “哪里!哪里!先生能来,令下官陋宅蓬荜生辉,先生请!”   明先生点点头,“来中丞请!”   两人来到外书房,来俊臣令侍女上了茶,明先生喝了口茶笑道:“我这次受王爷所托前来,主要有两件事,一是代表王爷向来中丞表示歉意,他上次弹劾来中丞,只是一时意气,因为万国俊之事,不过王爷冷静下来,也觉得没有必要为一个小小的万国俊和来中丞对立,而且他觉得这里面必有蹊跷。”   明先生很会说话,把弹劾之事轻描淡写地弱化,又给了来俊臣一个台阶,万国俊说不定有不当之举,才被来俊臣所杀。      第275章 公主人情      来俊臣是极为精明之人,当然听得出明先生话中的弦外之音,他轻轻点头道:“我一直没有机会解释,事实上,我发现万国俊和武芙蓉有勾结,他向武芙蓉泄露了我离开成都的计划,当时为了保证杨沛的安全,我只好杀了万国俊,虽然这是下策,但当时形势危急,我也只能这样选择。”   万国俊就是被武芙蓉取代了内卫副统领,一直恨她入骨,哪里还会向她泄密,不过明先生要的也只是一个理由,他微微笑道:“如果是这样,那我相信王爷一定可以理解了。”   万国俊为武三思盗取情报而送命,最后就这样被轻飘飘出卖了,如果他地下有知,又不知会有什么感受?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来俊臣也松了口气,他实在不想和武三思作对,他还是希望能得到武三思的支持。   这时,明先生从怀里摸出一块金牌,放在桌上,推给了来俊臣,笑道:“我想这块金牌对来中丞会有点作用。”   来俊臣愣住了,他慢慢拾起金牌,左看右看,他的手颤抖起来,这就是圣上说的三件物品之一:李元嘉的兴唐会金牌,那盟誓名单和信件有没有呢?   明先生明白他的意思,歉然道:“只有这面金牌,这还是今天刚刚得到。”   他便将庄文重送来金牌之事略略说了一遍,最后道:“虽然庄文重是梁王殿下之人,但为了大局考虑,梁王殿下还是决定把他交给来中丞,希望能尽量以礼相待,如果有实在不得已之事,梁王殿下也能理解。”   来俊臣大喜,有了金牌和庄文重,他就有突破口了,他连忙起身向明先生深深行一礼,“请明先生转告梁王殿下,来俊臣将铭记他的恩德。”   明先生眯眼一笑,“不妨,如果明先生对我们还有什么需求,请尽管直言提出,梁王殿下一定会竭力相助!”   ……   来俊臣将明先生送走了,他负手来房间里来回踱步,思索下一步的对策,很明显,既然庄文重能从李训身上拿到兴唐会金牌,那么盟誓书和来往信件就不会另藏他处,一定被李臻得到了,李臻会把它们放在哪里?是给了李显或者李旦,还是藏了起来?   想到这,来俊臣走到门口令道:“让索文来见我!”   不多时,索文匆匆赶来,他现在已经升为来俊臣麾下黑吏武士的副头领,他兄弟索英也得到来俊臣重用,负责替来俊臣管理鹿鸣山庄,索氏兄弟春风得意,格外为来俊臣卖力。   “卑职参见中丞!”   来俊臣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记得你给我说过,你和李臻几个手下关系都不错?”   索文不知来俊臣为什么会问这件事,他心中有点不安,只得硬着头皮道:“大家都是同乡,在敦煌时关系不错,像李盘、张黎和卑职都是世交。”   “既然如此,我想再让你和去几个世交同乡套套关系,我需要从他们那里得到一点消息。”   停一下,来俊臣又道:“另外我还有几件事要你去做,必须给我尽力做好了!”   “卑职……遵命!”   ……   李臻在两天前见到了李成器,将李旦和李元嘉的往来信件给了他,同时也将部分皇族的信件也一并交给了李成器,他对李成器坦言,盟誓名单已经给了李显,对此,李成器并不感到意外,他父亲就说过,那份盟誓书李臻一定会给自己兄长,这里面毕竟有个上官婉儿。   除了把信件一一还给了原主人外,李臻又派人赶赴扬州,寻找庄文重打听那面金牌的下落,此时李臻并不知道庄文重已经秘密来京了,而且已经把金牌交给了武三思。   一连几天,李臻都在忙碌招募新内卫之事,五十名新武士基本上招齐,重组内卫一事进行得颇为顺利,兵部和吏部都同意了他的方案,把崔少颖调走,升任主簿杨信为内卫长史。   另外原来武芙蓉手下的三名内卫校尉也已被调走,兵部同意了李臻的推荐,分别任命酒志、裴宽、张燃、李盘等四人为新校尉,这样一来,长史和八名校尉全部都是李臻的心腹了,他将内卫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这天上午,李臻特地提前一个时辰前往内卫外署,虽然取消左右副统领之后,内卫外署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但考虑到内卫的特殊性,外署还是有必要存在,作为武士们的宿舍和休息集合之地。   李臻催马在天津桥上缓缓而行,这时,对面驶来一辆马车,十几名侍卫骑马保护在周围,李臻也放慢了马速,他翻身下马站到一旁,这时,马车在他面前缓缓停住,车帘拉开了,露出太平公主那张略微肉厚的脸庞。   “李统领,恭喜升官啊!”   “多谢公主美言,也多谢公主宽容!”   李臻所说的宽容是指太平公主很痛快地交出内卫之权,没有半点为难他,使他能顺利地完成整顿重组,否则只要太平公主一个暗示,兵部未必会批准他的方案,李臻心中确实颇为感激。   “你不用感谢,这是你应得的奖赏。”太平公主眯眼一笑,眼睛里带着一丝暗示。   李臻明白她的意思,他迅速从怀中取出四封信,呈给了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接过信看了看,果然是自己写给李元嘉的四封信,她随即将四封信撕得粉碎,将碎屑轻轻扔进一只盒子里,一颗心放下了。   她又对李臻淡淡道:“既然你不肯接受我的货礼,那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李元嘉的金牌已经落在武三思手中,不过昨天晚上,明先生拜访了来俊臣,我想你应该认识庄文重,他已被送到来俊臣的鹿鸣山庄,这样说吧!来俊臣和武三思已经开始在你背后下手了,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很乐意帮你。”   说完,她吩咐一声,“开动!”   马车缓缓启动,向皇城端门继续驶去,李臻站在天津桥上,望着太平公主的马车远去,他心中乱成一团,太平公主给他带来了不好的消息,那块金牌已经落在武三思和来俊臣手中,太平公主既然知道庄文重,那她就不是在欺骗自己。   因为李臻也知道,那块金瓯极可能在庄文重手中,没想到被武三思和来俊臣抢先一步了。   李臻沉吟片刻,他翻身上马,催马向高延福的府中而去……   中午时分,高延福和平时一样,回府午休了,他刚进府门,管家便上前禀报道:“老爷,李统领来了,已经在贵客堂等了大半个时辰。”   “哦——”   高延福并不奇怪,点点头道:“请他到我书房来。”   高延福回到书房,刚刚换了一件衣服,门口便传来管家的敲门声,“老爷,李统领带到了。”   “请进!”   门开了,李臻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晚辈参加府君!”   “不必客气,请坐!”   高延福笑眯眯请李臻坐下,又让管家送一点酒菜过来,他坐下笑道:“没吃午饭吧!那就陪我喝一杯。”   李臻默默点头,片刻,管家送来了酒菜,高延福给李臻倒了一杯酒笑道:“升官加爵,这是好事啊!怎么不太高兴?”   李臻苦笑一声说:“府君,圣上明着给我封赏,可暗地里却让来俊臣调查我,心情实在好不起来。”   “圣上什么要调查你呢?”高延福毅然笑容不减道。   “因为——”   李臻叹口气,“因为我给她的清单里少了三样东西,盟誓名单、往来书信和李元嘉的金牌,圣上估计认为我在欺瞒她吧!”   高延福笑了起来,“圣上可是前所未有的女皇帝,她的霹雳手段让多少大臣毕生铭记,她若觉得你在欺瞒她,当场就会杀了你,绝不会给你升官加爵,你更没有机会坐在面前。”   “可是……我确实在欺瞒她,连上官舍人都听出来,圣上可能不知?”   “你还是没懂我的意思了,如果圣上根本就不想要那三样东西,或者说,她的本意就是让你把盟誓名单毁掉,而你说没有发现,她心知肚明,这算是欺瞒她吗?”   “府君,我还是有点糊涂了,就算我毁掉盟誓名单,我也应该告诉她实话,这才不叫欺瞒。”   高延福轻轻摆了摆手,“你实在不明白帝王的心,其实之前我就告诉你了,她这辈子最强大的对手并不是反对她的人,而是她自己,我知道这很难理解,不过你放心吧!她并没有认为你在欺瞒她,不用想得太多。”   李臻稍稍松了口气,高延福是武则天的心腹宦官,他能这样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尽管有点匪夷所思,但李臻相信高延福是真心帮助自己,和上官婉儿不太一样。   ……   从高延福府中出来,李臻来到了位于劝善坊的内卫外署,刚到大门口,只见胖子酒志一阵风似奔了过来,“老李,你快回去,你家里好像出什么事了。”   李臻吓了一跳,急道:“我大姊出什么事了?”   酒志挠挠头,“你老姐没事,不过她刚才让家人来找你,叫你马上回去。”   听说大姊无事,李臻松了口气,只要大姊不出事就问题不大,他立刻调转马头向福善坊奔去。      第276章 兵不厌诈      赵秋娘已率领十几名内卫武士先一步赶到了李臻的府中,将府中人暂时集中到一个后院的房间,赵秋娘正向一名长住府中的女内卫武士询问情况。   为了保证李臻家人的安全,上官婉儿特地安排了两名内卫武士长住李臻府中,两人都属于隐卫,一名原是左岸酒肆的酒保,名叫梁兴,现在是李臻府中的车夫,另一名是女子,叫做韩绢儿,原是公孙大娘的记名女弟子之一,出身贫贱,现是李泉的贴身保镖。   这时,李臻快步从府外走了进来,赵秋娘连忙带着韩绢儿迎了上来,“出了什么事?”李臻急问道。   赵秋娘对韩绢儿道:“绢儿,给统领说说!”   韩绢儿年约十五六岁左右,皮肤粗黑,身材稍显矮胖,看起来就像一个烧火丫头,她母亲是教坊舞姬,在韩绢儿六岁时就病逝了,她成为了孤儿。   韩绢儿有幸遇到了公孙大娘,被她收养,成为公孙大娘的药房丫头,擅长剑法和配药,后来被赵秋娘招入内卫,酒志在扬州所用的特殊麻药就是由她亲手配制。   韩绢儿向李臻行一礼道:“属下陪同夫人在后院散步时,听见公子的院子里有动静,属下安顿好夫人奔进院子时,发现了三个黑衣人,他们武艺都十分高强,不过他们并不恋战,迅速翻墙逃走了,他们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   李臻立刻明白过来了,他转身向自己院中走去,院门口站着几名内卫武士,封锁他所住的院子,不准任何人进去,李臻面无表情地快步走进了自己的院子。   李臻没有什么贴身丫鬟伺候,他的院子也不准人随意进入,只有大姊李泉偶然进去帮他收拾一下,院子里有四间屋子,两间客房和他自己的寝房及书房,此时四间屋子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家具倾翻了,书房里到处是纸屑,寝房和客房内的被褥都被利刃割开,麻絮飘满一地。   李臻用来装钱的大铁皮箱子也被劈开了,铜钱滚满一地,不过对方似乎对金钱不感兴趣,五六只装满粟特金币的小箱子都没有被拿走,只是箱盖被打开,满箱的金币金光闪闪,连橱柜里武则天赐给他的玉镇尺和他的爵印都完好无损,对方的目标非常明确。   这时,后面传来脚步声,李臻回头,只见狄燕走了进来,满地狼藉使她眉头也皱成一团,她慢慢走到李臻身旁,低声问道:“是什么人干的?”   李臻低沉着声音道:“不是来俊臣,就是武三思,只有他们二人的嫌疑最大。”   “他们得手了吗?”狄燕又问道。   李臻瞥了一眼书房墙角,轻轻摇头,随即道:“把门关上!”   狄燕关上了门,李臻抽出匕首,快步走到墙角,他摸了摸地砖,用匕首轻轻一撬,将一块地砖抽了出来,他将地砖放在桌上,狄燕这才发现,原来地砖是空心的,李臻从地砖内取出一只长条型的油布包,慢慢打开油布,里面是一对玉佩和一只小卷轴。   玉佩是当初上官婉儿让谢影送给他的礼物,李臻很看重,一直珍藏着,而卷轴便是盟誓名单的抄本,对方要找到的东西就是它,书信都已送还原主人,最后四封信他今天上午也还给了太平公主。   李臻拾起卷轴打开看了看,事实上,他已经记牢了所有的名字,要不要它都无所谓了,他从桌上取过火石和火布,敲了两下,一团火在他手中燃起,李臻点燃了卷轴,只片刻,便将卷轴烧成灰烬,只剩下一只木轴。   狄燕也松了口气,笑道:“你真不该留下它,幸亏被韩师姐及时发现,否则被他们找到这块砖,后患就无穷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李臻冷冷道:“他既然如此‘重义’,我岂能不回他一个人情?”   “你准备怎么做?”狄燕低声问他。   李臻已经冷静下来,他沉思片刻道:“我需要准备一下,不急这一时。”   ……   在南市西面的择善坊内,有一家规模中等的酒肆,叫做沙州酒嗣,据说这家酒肆就是敦煌著名世家索氏开设,专门经营西域菜系,生意很不错,每天顾客盈门,给酒肆带来滚滚财源。   此时在酒肆二楼的一间雅室内,索文正在请昔日好友李盘用餐,李盘是敦煌李氏的嫡子,几年前和索文一样,在敦煌颇为张扬,处处把李氏家族搬出来压人,被敦煌人称为‘盘羊公子’,意思是他头上的角太醒目了。   不过随着年纪渐长,李盘变成熟了很多,从前身上的嚣张已完全消失了,相反,他变得低调收敛,在洛阳他从来不提自己家世,甚至内卫武士们都不知道他和李臻的关系,只以为他们是同乡。   李盘原本和张黎一起来洛阳参加武举,张黎考中了武举,但他却名落孙山,不过在张黎的极力推荐下,李盘也加入了内卫,李臻不计前嫌,对他颇为重用,和酒志一样出任副尉,就在昨天,他正式被兵部破格任命为校尉。   “听说盘兄准备明年再参加武举?”索文给李盘斟了一杯酒笑问道。   李盘端起酒杯笑道:“你是从郑林那里听说的吧!”   郑林也是敦煌大世家郑氏的子弟,和索文、李盘的关系都很好,目前在洛阳做皮革生意,混得也很不错。   索文笑了起来,“你别怪他说漏嘴,他是喝醉酒被我套出来的。”   “其实也无妨,很多人都知道。”   李盘叹了口气,“毕竟不是科班出身,这个校尉当得没有底气,也很难再升官,像窦仙云,当了十年中郎将,今年武举高中前三,结果就被提升为将军,我也得为前途考虑啊!”   “有李臻罩着你,我觉得升官问题不大吧!”索文试探着问道。   李盘摇了摇头,目光闪过一丝黯然,说道:“李臻真正信任之人只有酒胖子,连张黎也只是因为感激他父亲,对我嘛!只是族人的面子上过不去罢了,我知道他一直记恨我父亲。”   索文缓缓点头道:“你说得没错,他就是一个睚眦必报之人,当初就因为我和他比剑时动了一点小手脚,他便一直对我恨之入骨,上次在房州我兄弟都差点被他杀了。”   李盘苦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觉得还是回敦煌比较好,在他手下做事只是表面风光,那种骨子里的轻视令我实在难受。”   索文觉得时机已经到了,他压低声音对李盘道:“你听我说,圣上封赏他只是为了稳住他,实际上圣上已经下了密旨,命令来中丞暗中调查他在扬州的所做所为,他很可能涉及到李元嘉的造反谋逆一案中,我是看在从前的交情上,才有意提醒你,千万不要被他连累了。”   李盘吃了一惊,“你此言当真?”   “我当然不会骗你,他私下藏匿了几件重要的证据,令圣上震怒,但因为涉及到相王和庐陵王,所以圣上才没有表现出来,其实你也应该知道,兴唐会盟誓名单、皇族和李元嘉的往来书信,还有李元嘉的兴唐会金牌,不都在他手上吗?”   说完,索文密切地注视着李盘的表情变化,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把李盘拉过去,并从李盘口中套出那三件物品的下落。   李盘沉思片刻道:“他回来后确实有点行踪诡异,我听说他好像有一个秘密藏宝处。”   “在哪里?”索文紧张地问道。   李盘摇摇头,“这种事情他当然不会说,他只是有一次酒喝多了,给酒胖子提起过一次。”   “那酒胖子知道吗?”   李盘还是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那家伙一向藏不住秘密,他若知道,肯定会说出来。”   说到这,李盘忽然警惕地看了索文一眼,“我告诉你,这种事情只是我们兄弟随意聊一聊,可千万不能传出去,否则我会吃不了兜着走。”   索文眯眼笑了起来,“当然,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其实和我没关系。”   “来!不说了,喝酒!”   “喝!”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皆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   ……   半个时辰后,李盘出现在李臻的官房内,对李臻笑道:“那个家伙和从前一样蠢,我向他抱怨几句,他就信以为真了,看得出他想拼命拉拢我,想从我这里打开缺口。”   李臻微微笑道:“那你告诉他,我另有一处秘密藏宝处吗?”   “我说了,他非常感兴趣,估计他以为那几样东西就在秘密藏宝处内,我想他一定急着赶去向来俊臣汇报。”   李臻沉思片刻说:“来俊臣是个极为精明之人,他未必会相信我有什么秘密藏宝处。”   李臻又忍俊不住道:“说不定我还真得做一个这样的藏宝处,把我的铜钱都藏起来,就像当初韦团儿一样。”   李盘没有说话,他没有想到李臻居然对自己如此信任,如此开诚布公,他心中异常感动,但他内心的情感在脸上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   正如李盘的判断,索文从酒肆出来后,便急切地赶到了来俊臣府邸,索文得到来俊臣的重用和他的能力无关,而是索家在来俊臣身上下了极大的赌注,承诺十年之内每年给来俊臣一万贯钱的经费,而且已经兑现两万贯钱。   正是看在钱的份上,来俊臣才提升索氏兄弟,而且给了索文许诺,只要他扳倒兴唐会和李臻,就让索文接替李臻目前的位子。   索文心中充满了期待,也格外卖力,他在来俊臣的书房外焦急地来回打转,这时,一名侍卫上前道:“中丞请你进去,请跟我来!”   索文精神一振,连忙跟着侍卫走进了来俊臣书房。      第277章 故计重施      “卑职索文参见中丞!”索文走进房间便深深施一礼。   来俊臣走到他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索老弟辛苦了。”   来俊臣似乎不经意地的一声‘老弟’,索文顿时受宠若惊,他本来身材比来俊臣高,但他腿弯一软,竟然比来俊臣还矮了一分,颤抖着声音道:“感谢中丞厚爱!”   来俊臣满意地点点头,又坐了下来,笑问道:“今天和李盘见面如何?”   索文连忙道:“我们就闲聊了几句,不过他也透露了一点有用的消息。”   “哦?什么消息?”   “他无意中提到,李臻可能有一处秘密藏宝之处。”   来俊臣眉头一皱,有点不相信地问道:“他怎么对你说的?”   索文看出来俊臣不太相信,他心中顿时担忧起来,如果今天自己又失败,恐怕会影响到自己的前途,索文想到了自己的前程,便不由自主地添加一点料。   “回禀中丞,李盘今天心情不太好,他说李臻这次在扬州查抄李元嘉的府邸,捞了不少珍宝,是酒胖子喝多酒泄露的,这些珍宝他没有放回家中,而是藏在别处,他们私下猜测,李臻有一处秘密藏宝处。”   来俊臣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在少府寺左藏库见过李臻上交的查抄清单,珠宝珍玩这一块确实量不多,而且来俊臣知道李元嘉藏有几幅王羲之的真迹,但清单上也没有,很有可能是被李臻暗自私吞了。   尤其今天他派高手去李臻府中翻找盟誓名单,虽然没有找到名单,但李臻的财富似乎也不多,就一箱铜钱和粟特金币,圣上赏他的五百两黄金也没有看到,所谓珍玩珠宝更是一无所有。   来俊臣不太相信,李臻连破韦团儿、薛怀义和李元嘉的大案,这些人都是富可敌国,李臻怎么可能一无所得?就像把一块肥肉交公,无论如何,他的手上都会沾上一点油水。   难道李臻真的另有藏宝之处,如果是这样,那盟誓名单和往来书信很可能都被李臻藏在了宝库之内,来俊臣始终不相信李臻会把盟誓名单交给了李显或者李旦,在他看来,这种东西只有捏在自己手上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不过来俊臣是极为多疑之人,仅仅凭索文的几句话他是不会相信,他沉思片刻又问道:“李盘这个人怎么样?”   索文立刻笑道:“卑职对他很有信心,他不仅和卑职是世交好友,而且卑职知道,他父亲李泽和李臻曾有很深的宿怨,李臻只不过是迫于家族面子才不得不提升他,李盘自己也承认他只是表面上光鲜,实际上日子很难过。”   来俊臣倒有了几分兴致,便笑问道:“李臻和他父亲有什么宿怨?”   索文便将发生在去年,李臻和李泽争夺莫高窟石壁之事说了一遍,最后笑道:“为这件事,李臻差点和家族彻底翻脸,他和李泽也接下了深仇,他离开敦煌很大程度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来俊臣欣然点头问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故事,看来李盘确实是值得拉拢之人,你告诉他圣上在调查李臻的事了吗?”   “卑职给他说了。”   “他是什么表现?”   “他很吃惊,眼中十分担忧,然后一直便显得心事重重,卑职看得出,他被吓坏了。”   来俊臣又走了几步,笑道:“你稍等,我去取一样东西回来。”   来俊臣出去了,索文松了口气,心中也暗暗高兴,他看出来俊臣对自己很满意,只是自己有点夸大之言,会不会被戳破呢?不过转念又一想,既然李盘说李臻另有藏宝处,那李臻肯定在扬州捞了不少宝贝,自己其实也并没有说错。   这时,来俊臣又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只卷轴,他把卷轴交给索文,“明后天找个机会把这幅字给李盘,让他替你交给李臻,你就说是索家对李臻的赔罪,不过让他别说是你送的,随便编个什么理由。”   索文不太明白来俊臣的意思,但来俊臣也不想再解释了,拍了拍他肩膀,眯起眼笑道:“其实说是你送的也无妨,你也要为自己再找一条后路嘛!”   索文吓了一跳,“卑职对中丞忠心耿耿。”   “我知道,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索文接过卷轴行一礼出去了,来俊臣望着他走远,不由冷冷一笑,“你会不会真给自己留条后路呢?”   ……   时间又过了去两天,洛阳城也完全平静下来,李元嘉造反案件的议论也渐渐消失,洛阳城内没有了热点,平头小民又开始热衷东加长西家短,张家的女儿嫁了王家的汉,诸如此类。   右司郎中乔知之自从妻子失踪后,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妻子的音讯,他也渐渐绝望了,他只有在繁重的朝务中忘却对失去妻子的伤痛。   这天晚上,乔知之结束了一天繁重的朝务,和往常一样骑马离开了皇城,向自己府中而去,乔知之只是中层朝官,他们一般没有自己的马车,大多是骑马代步。   乔知之的家在洛水南岸的平阳坊,他刚走进坊门,一辆马车从后面疾驶而来,速度极快,乔知之连忙拨马闪到路旁,等待马车过去。   不料马车却‘嘎!’的一声停在他的身边,车门开了,一名黑衣人在马车内道:“是乔中郎吗?”   乔知之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取出一块铜牌在乔知之眼前一晃,乔知之看见铜牌上的双头鹰标志,他吓了一跳,手连忙握住了剑柄,“你是内卫?”   “正是!我家统领有请乔中郎。”   乔知之摇了摇头,“我和李统领没有什么交集,为什么要去?”   “如果是和你妻子失踪之事有关呢?”   乔知之愣住了,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黑衣人又道:“如果乔中郎愿意和我们合作,请上马车!”   乔知之犹豫一下,“那我的马怎么办?”   “我们有人会帮乔中郎牵回去!”   乔知之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对妻子的强烈思念,他不再迟疑,翻身下马钻进了马车,从旁边小店跑出一人,牵着马进了小巷,马车迅速掉头,向劝善坊方向而去。   但马车并没有去内卫外署,而是在不远处的一家酒肆前停下,乔知之下了马车,直接上了酒肆三楼,在一间雅室前停了下来,这时,雅室的门开了,一名内卫武士出来笑道:“乔中郎请吧!我们统领在房间里等候多时了。”   乔知之深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进了房间,房间光线不太明亮,只有一张小桌子,在窗前负手站着一人,却正是李臻,他已经先来了好一会儿,由于内卫外署四周发现了来历不明的人,李臻便提高了警惕,不在内卫外署会见乔知之,而是把会面地点改在距离内卫外署约两百步外的这家酒肆内。   李臻转身笑道:“感谢乔中郎的信任!”   乔知之默默点头,又注视着李臻问道:“是高戬告诉你的吗?”   “乔中郎先请坐吧!”   李臻请乔知之坐下,又让内卫武士给他们上了茶,指了指两边笑道:“这一层楼都被我包下来,乔中郎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可李统领还没有回答我,是不是高戬把我妻子之事告诉了你。”   李臻点点头,“他告诉我好几天了,希望我能帮助你,说实话,之前我不想和来俊臣翻脸,所以保持了沉默,但现在我觉得有必要和乔中郎谈一谈了。”   “你是说来俊臣?”   李臻注视着他笑道:“乔中郎觉得与来俊臣无关吗?”   乔知之叹了口气,“我知道是他,可我没有证据,没有一点证据,我每次看见他,就恨不得冲上去杀了他,可是——,我真的没用啊!”   乔知之忽然用手捂着脸,低头失声痛哭起来,他‘扑通!’跪在李臻面前,满脸泪水道:“我知道李统领是有本事之人,恳求李统领帮我找回妻子吧!我愿做牛做马回报李统领。”   李臻连忙扶起他,“乔中郎请起,不必这样!”   李臻扶他坐下,等他情绪稍稍平静下来,这才道:“我也不瞒乔中郎,来俊臣已经在暗中对付我,为了自保,我必须要反击,我反复考虑,乔中郎妻子失踪一案,或许就是很好的切入口,不过我得说一句实话,请乔中郎节哀,你妻子很可能已经被来俊臣害死了。”   乔中郎刚刚平静下来,李臻的最后一句话又再次令他潸然泪下,他饮泣道:“我知道……我知道,她给我托梦了,让我给她报仇!”   李臻拍了拍他肩膀,转身走到窗前,耐心地等待他再次平静,过了一会儿,乔知之停止了哭泣,他深深吸一口气道:“李统领请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李臻回头注视他道:“我需要你提供你妻子的所有细节,包括她的体貌特点,最好还有证人,能指证你妻子被来俊臣抓走,我还听说你有一块传家之玉也一并失踪了,我也需要你把那块玉的具体形状特点告诉我。”   乔知之点点头,“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情况都详细告诉李统领!”   ……   乔知之被内卫武士送走了,李臻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现在越来越佩服高戬,此人不愧是太平公主所倚重的心腹幕僚,确实很有眼光,很早就看出自己和来俊臣之间必有一战,及时把乔知之的消息告诉了自己。   虽然高戬提出愿意帮助自己,但李臻知道,所谓高戬帮助自己,其实就是太平公主助自己一臂之力,按照他的本意,他愿意接受太平公主的帮助,得到太平公主的支持,对付来俊臣。   当然,太平公主并不是什么看重自己,更不是为了感谢自己,而是因为来俊臣调查兴唐会威胁到了太平公主的安全,但对于李臻,和太平公主的合作还涉及到上官婉儿。   如果他不经上官婉儿和同意而去和太平公主合作,会产生什么后果?李臻心知肚明,和太平公主的关系是上官婉儿容忍自己的底线,这个底线他最好还是不要轻易突破的好。   不过他可以向上官婉儿汇报此事,听听她的建议。   这时,门外传来了李盘的声音,“启禀统领,卑职有要事禀报!”   李臻点点头,“进来吧!”   他知道李盘今晚又应邀和索文去喝酒了,索文必然又有什么企图了。   李盘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参见统领!”   李臻见他手中拿着一只卷轴,笑了笑道:“索文又劝你了?”   “回禀统领,这是索文让卑职送给统领的礼物,说是索家给统领的赔罪之礼。”   “是吗?”   李臻冷笑一声,接过了卷轴,他慢慢在桌上展开,这幅卷轴竟然是隋代著名书法家虞世南的真迹,笔致圆融冲和而不失遒丽之气,李臻笑了起来,问李盘道:“你猜他送名人字画是什么意思?”   “卑职想,应该是来俊臣的意思!”   李臻点点头,“这是来俊臣的意思,试探我的密室所在地,不过这个索文实在令人失望,居然不懂主人的用意,来俊臣重用他恐怕会成为一大败笔!”      第278章 黄雀在后      两更时分,一条黑影从李臻府邸后门出来,他身穿夜行衣,后背一只布包,布包呈长条形,似乎是一支卷轴,黑衣人非常警惕地向四周观察片刻,加快了脚步,最后变成一路疾奔,轻松地跃过坊墙,向西方奔去。   就在黑衣人身影刚刚消失,李臻府邸对面的一条小巷里也闪出了几条黑影,他们快速追赶,也翻过坊墙,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   天还没有大亮,来俊臣的马车已经出了府门,向皇城方向驶去,车辕上挂着一盏橘红色的灯笼,上有五个黑色大字‘御史中丞来’,在明亮的灯光下格外清晰。   大街上也有几辆前往皇城参加早朝的大臣马车,不过他们对来俊臣似乎非常畏惧,看见来俊臣的马车便远远避开了,畏之如蛇蝎,马车内,来俊臣透过车窗,冷冷看着几辆马车对他急停躲避,对这种畏惧早已习惯,也非常喜欢这种感觉,他喜欢别人怕他。   童年时,父亲对他的残酷家暴给他的性格造成了极大的扭曲,他忘不了在黑暗地窖中的一次次恐怖经历,这种恐怖的种子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最后结出了暴戾的果实,使他心中充满了凌虐的欲望,剥皮、抽筋、挖眼、掏心、奸杀种种惨无人道的酷刑在他看来却是那么美妙。   不过在消灭无数肉体和毁灭无数家庭后,他也知道自己的罪恶罄竹难书,那么怎么才能自保,不成为女皇帝烹鼎中的走狗,便是他目前绞尽脑汁在考虑的事情。   他已经发现一条出路,那就是武三思,只要能抱紧武三思的大腿,把他推上皇位,那么他就有拥立之功,成为开国功臣,非但不会被清算,而且还是他更加辉煌仕途的开端。   现在武三思已经与他和解,双方开始联手对付兴唐会,那么挖出李臻的秘密,拿到兴唐会的证据,彻底扳倒李显和李旦兄弟,就成为来俊臣这一生最大的挑战了。   这时,身穿黑衣的索文纵马追了上来,加入了来俊臣的护卫之中,他在车窗旁低声道:“中丞,有情报汇报!”   “说吧!查到了什么?”来俊臣冷冷问道。   “是关于李臻……”   来俊臣顿时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快说,什么消息?”   “我们弟兄昨晚发现他在两更时分离开了府中,背着一只卷轴……”   “然后呢?说重点,他去哪里了?”来俊臣不耐烦地打断了索文啰嗦的汇报。   索文连忙战战兢兢说道:“他消失在净土寺中,大约半个时辰后他才出来,但身上的包裹已经没有了。”   “净土寺!”来俊臣眉头皱成一团,难道李臻的秘密藏宝处在净土寺?   来俊臣知道最便于藏宝之处在麟趾寺,不过在诛杀薛怀义后,麟趾寺已被夷为平地,地宫都被填平,没想到李李臻竟然选择了净土寺,他沉吟良久又问道:“能肯定那人是李臻吗?”   “能肯定!他没有蒙面,从府中出来时,我们弟兄看清了他的面孔。”   来俊臣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他虽然损失了一幅虞世南的真迹,不过却查到了李臻的秘巢,这也算是抛砖引玉吧!   “做得不错!”来俊臣赞道。   索文得到了夸奖,他心中十分激动,觉得有必要再好好表现一次,他又低声道:“要不要卑职带人去搜查净土寺,挖出他的巢穴?”   来俊臣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没有找到具体位置之前,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可以从寺院里的僧人着手,他们肯定有人知道李臻的私处在哪里,你首先要找到知情人。”   “卑职明白了。”   来俊臣又道:“另外让你兄弟把庄文重转到大理寺来,尽量做得隐秘一点,他是很重要的人证,不得有半点闪失。”   “卑职明白!”   索文行一礼,便调转马头离去了,来俊臣慢慢闭上眼睛,他感觉不能只把目标对准李臻,必须要同时找出李旦或者李显的把柄,最后再他们和李臻联系起来,只有这样,在扳倒李臻后,李旦和李显也就跟着倒了。   通过他这段时间的观察,李显被圣上严密监视,李显也从不出门一步,似乎无懈可惜,倒是李旦比较自由,居然还能出去郊游,那么他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和朝臣暗中往来呢?   来俊臣又想到圣上先后罢免狄仁杰和李德昭两个相国,不就是他们从前和李旦关系密切吗?这说明圣上更加忌惮李旦,她放松对李旦的监管,说明她另有深意,来俊臣心中迅速形成了一个针对李旦的周密计划。   ……   来俊臣的鹿鸣山庄是从武承嗣手中得来,位于洛阳以北的北邙山东麓,占地约五十顷,草原广袤,森林茂盛,还有一面波光荡漾的湖泊,在湖泊四周建造了数百座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是洛阳风景最优美的庄园之一。   这座庄园藏有来俊臣搜刮来的大量钱财和数十名绝代佳人,还有上百名侍女和家仆,为了保护他的财宝和女人,来俊臣特地在庄园内部署了二百名黑吏武士,四周修建高墙和哨塔,防御十分严密。   目前,鹿鸣山庄的管事是索文之弟索英,不过黑吏武士却由来俊臣的族侄来枫的校尉负责,双方各司其责,互不干涉,不过这天下午,索英找到了校尉谢锋,将一纸命令递给了他,冷冷道:“这是来中丞的命令,你自己看着办吧!”   虽然索英和来枫的职责范围不同,但两人关系却不太好,原因却是为了一个女人,索英看中了庄园内的一名美貌侍女,两人关系打得火热,不料来枫在一个月前趁索英不在庄园的机会,将这名美貌侍女强行霸占,激怒了索英。   尽管来俊臣给两人调解了关系,也安抚了索英,不过他始终偏向自己的族侄,并没有让族侄把这名侍女还给索英,索英心中极为不满,两人虽住同一庄园,见面从不说话。   来枫身材高大,相貌凶狠,使一把近三十斤的大剑,在块头上便压过了身材偏瘦的索英,他一把从索英手中抢过命令,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老子的事情你不要多管!”   “谁稀罕管你的事,这是我大哥派人从京城送来的命令,你有本事不服从命令?”   来枫虽然瞧不起索英,但索英兄长索文却是来枫的上司,这让来枫耿耿于怀,叔父怎么能让索家子弟压自己一头?   他重重哼了一声,看了看手中纸条,转身便大步走去,走到一座院子前大吼道:“准备马匹车辆,马上出发!”   不多时,一辆遮蔽的严严实实的马车从院中驶出,来枫率领二十几名黑吏武士骑马跟在马车左右,护卫着马车向庄园外疾驶而去。   索英望着来枫一行远去,低低骂了一声,虽然来枫把他喜欢的女人霸占,但他却没有勇气从来枫手中再夺回来,只能暗暗祈祷老天保佑,来枫最好死在半路上。   “相信我的判断,他一定会死在半路!”索英恶毒地对几名手下道。   几名手下皆愕然,他们实在不明白管事为什么会这样说?   ……   马车没有车窗,只有一扇关闭得严严实实的门,从外面锁死,马车内躺着扬州都尉庄文重,手脚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口中也被破布塞住,这是庄文重做梦也想不到的待遇。   他原本想得到武三思的庇护,不料武三思却把他交给了酷吏来俊臣,庄文重心中痛苦万分,充满了悔恨,自己怎么会瞎了眼,去相信武三思那样的小人?   自从他落到来俊臣手中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必然会死在来俊臣手中,而今天他被带走,就意味着死亡渐渐来临了,庄文重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马车在前往洛阳的官道上疾行,道路有些不平,马车也放慢了速度,两边都是茂密的草丛,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麦田,一座低矮的丘陵上覆盖着浓密的树林,矗立在麦田之中。   冬麦已经快熟了,沉甸甸的麦穗在风中如浪花般翻滚,一眼望去,蔚为壮观,来枫骑在马上,正和几名武士谈论着庄园中的那些美女,尽管没有人敢碰来俊臣的女人,但来枫却仗着自己是来俊臣的族侄,也偶然会偷食得逞。   “我就不懂了,我叔父养这么多女人在庄园里,却没有时间来碰她们,不是太浪费了吗?今天我回去要给他说一说,他实在不想要,就送给我几个好了。”   一名手下奉承地笑道:“苏幹的女儿非常美貌,好像中丞不太喜欢她,将军不如要了她。”   “那个女人我也不喜欢,整天哭哭啼啼,稍微碰她一下就要死要活,其实户部侍郎孔思元的小妾不错,长得又白又嫩,上次尝过一次,实在是令我记忆深刻。”   众人都一起笑了起来,就在这时,左边忽然传来一阵梆子声响,草丛中顿时密集的箭矢射出,强劲的箭矢直射马上众人,二十几名黑吏武士措不及防,纷纷被箭矢射中,惨叫着落下马来,只一瞬间,二十几名武士便死掉一半。   紧接着,数十名黑衣武士从两边草丛中冲出,他们挥剑向剩下的武士猛扑而来。   来枫大怒,挥舞大剑劈去,他力大无穷,居高临下,一连将三名偷袭者劈飞,其余黑吏武士纷纷拔剑和数十名偷袭者混在一起。   意外却发生了,只见从四周麦田内忽然杀出无数士兵,将数十名偷袭者从四面包围,为首之人正是来俊臣。   他放声大笑,“你们这帮浑蛋,想和我斗还差得远呢!”   他厉声大喝:“给我杀!”   百余名士兵从四面八方杀来,偷袭的黑衣武士头目见中了诱兵之计,心中大急,大喊道:“从西面突围出去!”   黑衣武士一起向西面麦田奔去,来俊臣的手下也一拥而上,将他们包围拦截,无情地杀戮,双方皆死伤惨重,双方且战且走,渐渐地远离了马车。   就在这时,十几名灰衣人从东面的麦田内猛扑上来,将几名负责看守马车的黑吏武士摁倒在地,捂嘴一剑杀死。   他们迅速将车门撬开,将马车内的庄文重拖了出去,奔进麦田内消失了。   这时,来俊臣手下和黑衣武士的激战依旧没有停止,来枫一剑劈飞了一颗头颅,正得意大笑,不料,一支冷箭却从东面草丛内疾射而至,箭力强劲,一箭射穿了来枫的咽喉。   来枫捂住咽喉上的箭,‘咯!咯!’闷叫两声,仰面从马上栽了下去。   “来中丞!”   一名武士急得大喊,来俊臣一回头,见侄子中箭倒下,他心中大急,催马飞奔而至,他跳下马扶起侄子,只见他已经断了气。   来俊臣气得狠狠一拳砸在地上,这时,马车那边又有人大喊起来,来俊臣见车门大开,留守看护马车的手下都被杀死在马车两边。   他顿时大惊失色,丢下侄子的尸体向马车奔去,奔到马车前,只见马车内空空荡荡,庄文重已经不见了。   来俊臣向四周望去,只看见一片片麦浪,哪里还有庄文重的影子,他忽然明白过来,还有人埋伏在外面,趁乱抢走了庄文重。   来俊臣气得大吼一声,狠狠一拳砸在车门上。   由于第三者的出现,分散了来俊臣的注意力,拼命突围的黑衣武士也得到了一线生机,他们剩下的三十几人冲开了包围圈,向麦田内狂奔而去。   尽管如此,偷袭的黑衣武士也付出了近二十人的代价,来俊臣暴怒,下令将受伤未死的黑衣武士全部砍死,随即在草地内挖了一座大坑,尸体被扔进去掩埋起来。   “中丞,是谁偷走了庄文重?”一名手下低声问道。   来俊臣满肚子怒火无处发泄,他拔出剑狠狠一剑将这名不知死活的手下当场刺死!      第279章 二次会晤      庄文重双眼被蒙住,他也不知自己被带到了哪里,但他知道,押解自己的来俊臣武士在半路上被人截杀,他却被另外一批人夺走了,终于脱离了来俊臣的魔掌,他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期待,同时也有一丝害怕。   这时,他感觉自己被推进一间屋子,有人摘掉了蒙在他眼上的黑布,眼前陡然变亮,半晌,他的眼睛才慢慢适应,只见四周站着十几名彪形大汉,在他面前坐着一人,正冷冷地看着他,庄文重认出了此人,正是在扬州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李臻。   “是你?”庄文重失声叫了起来,原来是李臻截杀了来俊臣的武士。   “解开他的绳子!”   一名内卫武士用刀挑断了庄文重手上的绳索,庄文重揉了揉已经麻木的手腕,心中十分惭愧,他知道自己把金牌给武三思,闯下祸事了。   “庄都尉请坐!”   李臻虽然割了他的绑绳,又请他坐下,但语气却十分冷淡,庄文重叹口气道:“李统领,我并非想出卖你,我只是……进京活动一下,想打通关节,不料在兵部听说圣上对我不满,我便去求武三思——”   李臻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圣上对你不满,是因为她不知道你的平叛功劳,林太守的详细报告还没有送到兵部,但圣上已经看了我的报告,相信她非但不会处罚你,还会嘉奖你,庄都尉太性急了。”   “哎!我是太害怕了,也太相信武三思,结果……”庄文重心中十分痛苦,说不下去了。   李臻注视他半晌,给周围武士使个眼色,让他们都下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李臻这才缓缓道:“你怎么向来俊臣招供的?”   庄文重慌忙摆手,“我什么都没有对他说,他……他还没有来得及提审我,应该就是今天,事实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心只想攻取李元嘉的后勤营,不知道统领已经占领了江阳县。”   “可你却把李元嘉的金牌给了武三思!”   庄文重脸色露出懊悔之色,叹息道:“我不知道那面金牌的意义,若知道我就不会轻易拿给武三思了,我的命都差点丢在那块金牌上,恨啊!”   李臻也知道庄文重什么都不知情,他只是无意中得到了金牌,但李臻很清楚庄文重对来俊臣的重要,来俊臣可以利用庄文重来编织罪名,篡改事实,把自己和金牌联系起来。   甚至来俊臣还可以让庄文重诬告李显或者李旦和李元嘉暗中往来,毕竟庄文重是扬州都尉,又参与平定了李元嘉之乱,他的证词就有相当的说服力。   李臻沉思片刻道:“庄都尉,我虽然很生你的气,不过我李臻是恩怨分明之人,我不会忘记你在扬州曾经帮助过我,所以我才把你从来俊臣手中救出来,现在我找一处地方把你藏起来,等这件事结束后,我自会放你回扬州。”   庄文重心中暗暗感激,他俯身行拜礼道:“李统领的救命之恩,庄文重铭记于心。”   李臻随即令武士把庄文重带下去了。   这时,张黎走了进来,正是张黎率领武士趁乱将庄文重抢了回来,也是他在一人高的草丛内一箭射杀了来枫。   张黎笑道:“我还以为统领要想杀他灭口,没想到统领是为了救他。”   李臻笑了笑道:“当初在成都,我如果能救杨沛,也决不会杀他,毕竟他们都是地方大臣,随意杀戮的后果很严重。   当然,我也可以杀庄文重灭口,不过这样一来,我和扬州系官员就彻底翻脸了,可是我们救下庄文重,也就可以把林清从武三思那边拉过来,这其中的得失,我心中盘算得很清楚。”   张黎竖起大拇指赞道:“统领眼光长远,救下庄文重,也就拉拢了林清,这是一笔好买卖,卑职佩服!”   “你少灌我迷汤!”李臻笑道。   “卑职并非夸大其词,今天统领算到了来俊臣的诱兵之计,最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确实比来俊臣高了一筹,不过卑职担心来俊臣接下来会不择手段,对统领不利。”   李臻点点头,“这一点我已经想到了,来俊臣开始盯住我的府宅,肯定也盯住了我大姊,所以我把她送去了明秀山庄暂避,这样我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李臻负手走到窗前,仰望着天空徐徐道:“我们就放开手和来俊臣斗上一场,看到底是谁笑到最后?”   ……   太平公主府内,太平府武士副首领张铨半跪在地上,向主人太平公主详细汇报了他们抢夺庄文重的失败经过,最后泣道:“卑职无能,非但没有能完成殿下交给的任务,还损失了十九名弟兄,请公主殿下严惩!”   太平公主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竟然中了来俊臣的诱兵之计,虽然张铨确实无能,但这个决定却是她做出,她尽管心中怒火万丈,却又一时发作不出来。   这时,旁边的高戬问道:“张兄刚才说是因为出现了特殊情况,分散了来俊臣的注意力,才使你们得以突围成功,是什么特殊情况呢?”   张铨想了想道:“卑职没有看见,但有弟兄看见似乎庄文重被人劫走,来俊臣在马车那边大吼大叫。”   “被人劫走?”高戬眉头一皱,“你能肯定吗?”   “应该不会有错,卑职问了好几个弟兄,他们都看见了。”   高戬和太平公主对望一眼,他们几乎是同时明白了,估计是李臻出手了,截走了庄文重。   太平公主不由有些恼火,自己损兵折将,最后却居然便宜了李臻,他为什么不帮助自己?   高戬仿佛明白太平公主的不满,便微微笑道:“李臻并不知道公主殿下也在插手兴唐会之事,如果之前公主能给他透露一点,或许他就会改变计划,配合公主的行动。”   太平公主挥挥手,让张铨退下去,张铨如获重释,连忙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刚走到门口,太平公主又冷冷对他道:“你办事不利,别以为我会放过你,我呆会儿再和你算账!”   张铨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他心中暗暗苦笑,太平公主一向追责无情,他怎么能以为她会放过自己?   他万般无奈,只得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高戬也不敢劝太平公主,死了近二十名弟兄,总要有人来承担责任,就算公主勇于担责,下面的人也休想逃过,更何况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苛责自己的人。   太平公主负手走到窗前,沉思良久才缓缓道:“高郎,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参与这桩案子吗?”   高戬摇了摇头,“卑职不知!”   “因为三年前我去过一次扬州,在兴唐会盟誓名单上签了我的名字,并摁上了手印,现在来俊臣表面上似乎是在对付李臻,但我心里清楚,他根本目标还是要对付兴唐会,只有利用兴唐会一案彻底打倒李氏皇族,武三思才有机会上位,他来俊臣也才有可能逃脱清算。”   太平公主回头注视高戬,“我也是李氏皇族,我怎么能容许一个卑劣的小人如此肆无忌惮地糟蹋大唐皇族的荣誉!”   高戬平静说道:“公主说得对,来俊臣就是一条丧心病狂的疯狗,他让多少人家破人亡,卑职完全支持公主对来俊臣出手。”   太平公主沉吟片刻,又道:“我也很想利用这次机会拉拢李臻,你认为可能性有多大?”   “卑职觉得……坦率地说,他也有难处,可能性不会太大,不过可以试一试。”   说到这,高戬微微笑道:“卑职愿意为公主再和他谈一谈。”   ……   入夜,在福善坊内的小酒肆内,李臻再一次和高戬见面了,两人坐了下来,李臻给高戬斟满一杯酒笑道:“这几天家中就我一人,基本上每天都在外面吃饭,也很少回家,也是巧,我今天正好有点事回来,就遇到了高兄。”   “看来我运气不错!”   高戬端起酒杯笑道:“我昨天遇到了乔中郎,他非常感激李统领愿意帮助他。”   停一下,高戬又道:“李统领不要怪他,我和他是十年同窗好友,我们之间无话不谈,除了我之外,他再没有告诉任何人,而且我也和守口如瓶。”   李臻冷笑一声道:“也包括太平公主吗?”   高戬缓缓点头,“也包括她,这件事我压根就没有告诉她,李统领,并不是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告诉她。”   高戬的解释令李臻心中稍微舒服了一点,“我明白了,多谢高兄坦诚相待,不过乔中郎妻子失踪一案我暂时还没有眉目,请高兄转告他,请他稍安勿躁!”   “我知道,我会转告他。”   高戬沉吟一下又道:“今天我来找李统领却是为了太平公主之事,今天中午在前往北邙山的官道上发生一场激战,李统领应该知道吧!”   李臻当然知道高戬来找自己就是为了中午之事,他是和张黎详谈后才意识到那群企图拦截马车的黑衣武士便是太平公主的人,李臻也知道太平公主会来找自己,所以他今晚特地回家等候。   李臻笑了笑说:“今天中午之事确实是个意外,我是派张黎伺机拦截庄文重,并不知道你们也要出手,所以我便没有给张黎具体指示,一切由他来临机决定,希望高兄转告太平公主,望她能理解。”   “我也是这样劝她,其实也是因为你们的出现,才使张铨最终能杀出重围,没有全军覆没,说起来她还应该感谢李统领,相信她已能理解,不过她更愿意和李统领合作,共同对付来俊臣,不知李统领意下如何?”高戬试探着问李臻道。   李臻半天没有说话,他沉默良久说道:“来俊臣已经严重威胁到了李氏皇族,我相信太平公主殿下不会置身事外,你们的坦诚我非常感谢,我也愿意以诚相待,我的本意是很愿意和公主殿下合作,但我有难处,相信太平公主和高兄心里都明白。”   “李统领是需要得到上官舍人的同意吗?”   李臻默默点了点头,高戬感到很无奈,尽管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李臻的明确表态还是令他心中一阵失望,他沉吟片刻又道:“李统领有没有去问过上官舍人呢?”   “我没有去问她,但我相信她看得很清楚,如果她觉得需要和太平公主合作,她就一定会给我某种暗示,所以没必要去问她,问了反而会让她对我产生不信任感,不过——”   李臻故意停住了话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以高兄的才智,应该知道我下面想说什么吧!”   高戬也笑了起来,“李统领是想说,有些合作不必表现出来,也就不会让李统领感到为难了,是这样吗?”   李臻竖起大拇指赞道:“不愧是太平公主的第一智囊,令我不得不深感敬佩!”   高戬微微欠身,感谢李臻的赞誉,不过他并不想表现出太多的谦虚,这本来就是事实,高戬又微微笑道:“那李统领能否告诉我,准备从哪个方向对付来俊臣?”   李臻沉思良久道:“关于这个问题我反复考虑过,我决定还是从乔知之妻子失踪一案为突破口。”   “我明白了!”高戬起身拱手道:“多谢李统领的坦诚,我会转告公主,请她尽力配合李统领。”      第280章 相王遇刺      鹿鸣山庄内,几名大汉将索英绑在车轮上,来俊臣暴跳如雷,指着索英大吼:“给我打,往死里打!”   索英手脚都被绑牢,口中堵着破布,他吓得面无人色,‘呜!呜!’大喊,目光哀求地向大哥索文望去。   索文却回避他的目光,将头扭到一边去,押送庄文重的马车遭遇到拦截,庄文重被人抢走,对方如此清晰地掌握了他们的动向,庄园内部没有奸细是不可能。   就在来俊臣在庄园内追查内鬼之时,有人揭发了他兄弟索英,说他亲口告诉大家,车队要被拦截,使来俊臣勃然大怒。   索文心里也明白,他兄弟一向就随随便便,很多规矩都不当回事,更重要是,他和来枫仇怨极深,如果对方以杀死来枫的条件来拉拢他,难保他不会一时糊涂。   这时,一名大汉一把撕掉了索英的衣服,后背彻底暴露出来,大汉挥动长鞭,狠狠一鞭向索英的后背抽去,索英一声闷嚎,差点痛晕死过去。   来俊臣脸色铁青,尽管索英不肯承认泄露了消息,但庄文重被劫走的怒火和侄子被射杀的心痛,使他将所有的恨意都发泄到索英身上。   这时,有武士奔来禀报:“启禀中丞,刘御史从京城赶来,说有要事汇报。”   “带他去我的外书房!”   来俊臣吩咐一声手下,又指着索英狠狠骂道:“给我打!”   他转身便向外书房走去,待来俊臣走远,索文这才上前向几名行刑手拱手求道:“还望兄台手下留情!”   几名行刑手其实都知道,既然中丞没有直接杀掉索英,那说明他还不想要他的命,他们当然不会真的下死手。   为首行刑手点点头,又是一鞭向索英抽去,但手下明显放松了力道。   ……   来俊臣先一步来到了外书房,不多时,侍御史刘光业匆匆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卑职参见中丞!”   “发生了什么事?”   来俊臣有点奇怪,刘光业居然从洛阳跑来找自己,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刘光业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来俊臣,“这是梁王给中丞的留言,他说很重要,让我立刻交给中丞。”   来俊臣连忙接过纸条,顿时吓了一条,武三思给他纸条内只有一句话:相王遇刺。   来俊臣愣住了,半晌他问刘光业道:“你在洛阳听说李旦遇刺了吗?”   刘光业摇摇头,但又点了点头,来俊臣眉头一皱,“你这是什么意思?”   “回禀中丞,卑职确实听说李旦出事了,但具体出什么事卑职却不知道,只是听他没有身亡。”   来俊臣又陷入了沉思,之所以他很在意李旦遇刺之事,是因为他准备先拿李旦来开刀,这段时间他派人四处搜集李旦的各种消息,连武三思也派出府中武士来帮助他。   偏偏这个时候就传出李旦遇刺的消息,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他耗时耗力所付出的这些努力都会白费了,来俊臣简直怀疑李旦用是的苦肉计,为了摆脱自己对他的调查。   来俊臣抬头看了看天色,夜幕刚刚降临,时间还来得及,他站起身当即立断道:“立刻返回洛阳!”   ……   在鹿鸣山庄靠近的湖边的一间小屋内,血肉模糊的索英趴在榻上,后背上鲜血淋漓,伤痕恐怖之极,他被抽了五十鞭,如果不是行刑手特地手下留情,他小命也难保了。   一名侍女正在给他的后背涂抹伤药,剧烈的疼痛使他忍不住大叫起来,回手就是一记耳光,侍女吓得捂脸站起身,不敢再给他涂药,索英恶狠狠令道:“继续涂药,不准停!”   这时门开了,索文从外面走了进来,多年的兄弟使索英非常熟悉兄长的脚步声,他冷冷问道:“你怎么不回洛阳?”   “中丞让我明天回去,他说饶你一命,让我照顾你。”   “饶我一命?”   索英冷笑一声说:“他是怕失去索家每年支持的一万贯钱吧!”   索文叹了口气,对侍女道:“你先退下吧!”   侍女行一礼,连忙退了下去,索文在兄弟身边坐下,拾起药膏继续给他涂药,“你告诉我实话,究竟是不是你?”   “你也不信我吗?”   索英急得要跳起来,顿时后背剧痛,疼得他大叫一声,又重重趴下,他恨得咬牙切齿道:“他们被伏击关我屁事,连来俊臣也知道不是我,否则他早就杀了我,他只是拿我泄愤罢了,现在连你也怀疑。”   “不是我怀疑你,因为我太了解你,你从小就随心所欲,不讲规则……”   “你不要再说了!”   索英极不高兴地打断兄长的话,“我已经被打这样,你非但不帮我说话,还跑来怀疑我,算了,你走吧!”   索文克制住心中不满道:“我不是怀疑你,我是在提醒你,现在来中丞和李臻等人的斗争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你千万不要做傻事,连累了家族。”   索英半晌才冷冷道:“我知道你想取代李臻,你放心,我就算被打死也不会连累你的仕途,好了,我想休息了,你请吧!”   索英闭上眼睛不再说一句话,索文知道兄弟不满自己没有事先替他说情,但他心中也着实恼火索英的任性妄为,迟早会害了自己,他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放下药膏便快步离去了。   等索文走远了,索英才慢慢睁开眼睛,眼中闪烁着凶光,低声自言自语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   洛阳相王府前戒备森严,数千名羽林军士兵将王府团团包围,大门台阶前,一群相王府的官员焦急地来回疾走,每个人都忧虑万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相王居然会遇刺。   这时,远处一群千牛卫骑兵疾奔而至,中间护卫着一名宦官,正是内侍高延福,相王遇刺引起圣上震怒,令他来查看情况,高延福神情十分严峻,相王遇刺事件很可能又要打乱刚刚平稳下来的时局,也可能会损害他的利益,毕竟他是押相王这一筹。   一群官员早看见了高延福,他刚下马,官员们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道:“府君,请问圣上怎么说?”   他们更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事受到牵连,高延福摆摆手,“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圣上很震怒,回头再说吧!”   他分开众人,快步走进了王府,王府内更是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满了带刀侍卫,高延福走到中堂,李成器闻讯迎了出来,不等李成器开口,高延福便先问道:“王爷现在怎么样了?”   “父亲伤情还比较稳定,就是情绪稍微低落。”   高延福停住脚步,有些不满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已经有三种说法了,到底真相是什么?”   李成器叹了口气,“事情发生在今天下午,父亲在后花园散步,结果从树林内跳出两名身穿绿衣的刺客,父亲措不及防,左肩被刺了一刀,多亏三名贴身侍卫拼死救护,才保住了父亲一命,但三名贴身侍卫也一死两伤。”   “那刺客呢?”   高延福追问道:“有没有抓住?”   “一名刺客逃掉了,另一名刺客被赶来的侍卫包围,结果服毒自尽,目前暂时没有什么线索。”李成器叹了口气。   高延福瞥了一眼两边的侍卫,什么都没有说,当他们走进一条长廊,长廊里没有侍卫,高延福这才低声问道:“你告诉我实话,这次遇刺是不是你们自己——”   李成器吓得连忙摆手,“不敢隐瞒府君,这次真不是,确实是有刺客。”   高延福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他最初还以为是李旦自己设计的刺杀,让他心中十分担忧,如果真是假刺杀,一旦被圣上识破,后果不堪设想,但现在真的被刺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说不定会因祸得福。   “先去看看你父亲吧!”   两人走过长廊,进了一座院子,这里便是相王李旦的病室,院子里站满了侍卫,几名侍女和御医在门前等候召唤,这时,御医王春和从房间里出来,正好看见了高延福,连忙上前见礼,“参见府君!”   “相王殿下伤情怎么样了?”   “回禀府君,已经无大碍了,将养几个月就能恢复,不过——”   “不过什么?”高延福有些紧张地问道。   王春和把高延福请到一旁,低声道:“这次刺杀非常歹毒,刀上有剧毒,幸亏及时用了公孙大娘的雪蛤丹,才化解了剧毒,但左肩经脉受损,可能康复后会稍稍影响他的左手。”   高延福拉长了脸,“你只是说可能影响左手,对吧!但也有可能没有任何影响,难道不是吗?”   王春和也是个精明之人,他立刻明白高延福的意思,连忙道:“府君说得对,卑职只是猜测,猜测的东西当然不能写在伤情报告中。”   高延福还是不太放心,又道:“你写完伤情报告后要给我看一看,听到了吗?”   “卑职明白。”   高延福十分担心李旦的伤情,一旦李旦落下什么残疾,圣上就不会考虑立他为嗣了,那自己押在他身上的希望就付之东流了。   他又叮嘱王春和几句,这才走进了李旦的病房,病房内弥漫着浓烈的药味,外间站着八名彪悍的侍卫,见到高延福进来,八名连忙躬身施礼,高延福点点头,直接进了内室,房内窗帘紧闭,光线十分昏暗,两名侍妾一左一右坐在李旦的床头,小心伺候他喝药。   李旦脸色惨白,在昏暗的光线中格外醒目,不过精神似乎还行,没有高延福想象的那么萎靡,李旦见高延福进来,连忙让两名侍妾退下。   “殿下真让人担心啊!”高延福走上前叹了口气道。   李旦苦笑一声,“给高府君添麻烦了。”   “也没有什么麻烦,只是圣上很关心殿下的情况,让我来探望一下。”   高延福关切地问道:“殿下自己的感觉怎么样,伤情严重吗?”   “刚开始很糟糕,我一度以为自己快挺不过去了,但毒血流净后,又感觉好了起来,公孙大娘的雪蛤丸真是灵丹妙药啊!”   停一下,李旦又低声问道:“我母亲是什么态度?”   “她很生气,可以说是震怒,这件事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严查。”   李旦沉默了,片刻他又问道:“有没有决定由谁来调查此事?”   “这倒还没有,圣上在等我的回复,然后才决定由谁来调查。”   李旦担心起来,他很害怕由来俊臣或者武懿宗等人来调查此案,那么最后的结论肯定是他自己炮制的苦肉计,母亲就绝不会饶他了。   “府君,能不能说服母亲,让内卫来调查此案。”   高延福明白他的心思,但这不是他能决定,他笑了笑说:“我不能肯定,只能尽力去劝说圣上同意由李臻来调查此案。”      第281章 同一立场      次日一早,相王遇刺的消息便传遍了朝野,一时间议论纷纷,刺客的背景以及刺杀原因等等成为众臣的议论焦点,各种猜测都有。   但早朝上却没有提及此事,武则天显得心情不太好,早早便散了朝,返回自己的御书房。   御书房内,武则天微闭双目,一名宫女正跪在她身后,卖力地给她按捏肩部,武三思垂手站在一旁,小心翼翼道:“微臣建议相王刺杀案还是交给御书台比较好,相王防御如此严密,居然还遭遇刺杀,微臣怀疑刺客的背景非同小可,御史台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他们掌握的线索更多,相信来中丞很快就会给圣上一个交代。”   武则天凤目微睁,去没有看武三思,而是问坐在另一边整理文书上官婉儿,“婉儿,你觉得交给御史台合适吗?”   上官婉儿在武则天的御书房内当然不会有位子,不过她需要将奏卷一一登记,所以也有一张临时桌案,此时她正全神贯注地登记奏卷,似乎没有注意到武三思的建议。   不过上官婉儿是极为聪明之人,她知道自己瞒不过圣上,既然圣上问她,她就不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上官婉儿笑了笑道:“这不是某个官员贪赃枉法,既然是刺杀案,婉儿倒觉得交给大理寺更合适一点,或者就有京都尹来调查,不至于要惊动御史台,他们本来就人少,还要去各州县巡视,哪有精力再调查刺杀案。”   武则天点点头,对武三思道:“听见了吗?这也是朕的想法,御史台不应该介入刺杀案,朕也觉得大理寺更合适一点。”   武三思心中暗骂上官婉儿,但他又无可奈何,只得又提议道:“陛下,大理寺调查一般案件还可以,但调查相王遇刺一案,似乎显得有点力量单薄了,权势稍弱,不如就让大理寺和御史台联合调查,由御史台来弥补大理寺薄弱的一面,陛下以为如何?”   武则天笑了起来,“你如此关心此事,倒也出乎朕的意料,这样吧!让朕先考虑一下,然后再做决定。”   武三思知道不能强求圣上立刻同样,不过圣上肯考虑,就有一线希望了,他连忙躬身道:“微臣告退!”   武则天一直等武三思退下,这才又问道:“婉儿,你觉得他第二个建议如何?”   上官婉儿笑了笑道:“婉儿不太清楚此事,陛下不如问一问高延福。”   一句话提醒了武则天,她还没有来得及问高延福的探望情况,她连忙对门口的宦官道:“速去找高府君来见朕!”   ……   不多时,高延福匆匆赶到了武则天的御书房,高延福昨晚从相王府回来后,武则天已经早早休息了,高延福一时来不及汇报,不料今天一早他被一些繁琐之事耽误,被武三思抢了先,着实让高延福感到一点郁闷。   “老奴参见陛下!”   “府君去探望了相王,怎么不向朕汇报?”武则天笑问道。   “回禀陛下,御医房有几名小宦官发酒疯,毁了不少东西,老奴赶去处理,让陛下久等了。”   “哦——”   武则天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语气略略有些不满,高延福怎么能主次不分,去管小宦官打架,却不向自己汇报相王之事,以高延福几十年的宫廷生涯,他是绝不会犯这种错误,让武则天不得不怀疑他是否别有用心?   高延福也听出了圣上不满,连忙解释道:“是沈御医被几个宦官欺辱……”   武则天听说是沈谬南被宦官欺辱,顿时勃然大怒,“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狗奴才敢欺辱朕的御医?”   “陛下息怒!”   高延福慌忙道:“老奴已经严惩了几个犯事之人,重责一百棍,将他们赶出皇宫。”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武则天怒道:“难道朕的御医就那么低贱,可以任人欺辱?”   高延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老奴这就去处理!”   “等一等!”   武则天拉长了脸,冷冷注视着高延福,半晌才哼了一声道:“高府君,你最近进退失据,朕觉得很奇怪,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心事?”   高延福暗暗叹了口气,却不敢多说什么,这时,上官婉儿低声道:“陛下,杨内侍和朱内侍一个生病,一个告老还乡,四个内侍去掉两个,高府君这段时间每天都要忙到深夜,天不亮就得起来,已经快一个月没有休息,他实在太疲劳了。”   “原来如此!”   武则天的脸色和缓下来,点点头道:“是朕错怪你了。”   “老奴确实处理不当!”   武则天摆摆手,“我们不提这件事了,说说相王之事,他情况怎么样?”   高延福暗暗感激上官婉儿替自己及时说情,他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疲惫,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相王李旦遇刺受伤,令他忧心忡忡,做事情也分了心,他略略收了一下心神,将他昨晚写的报告呈上,又躬身道:“启禀陛下,相王殿下是在后花园散步时遭遇了刺客,只略受轻伤,老奴去探望他时,精神还不错,王御医说已无大碍,将养数月后便能康复。”   武则天看了一遍报告,又沉思一下问道:“刺客没有一点线索吗?”   “到目前为止,暂时还没有线索,一人逃走,另一人自杀身亡,主要是因为相王府围墙稍矮,外面又种有大树,才给了刺客可趁之机。”   高延福说得很委婉,其实他就是在暗指相王侍卫太少,武则天岂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她冷冷哼了一声道:“居然有人胆大包天,敢刺杀皇子,朕倒想知道这是谁在背后指使?这件事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旁边上官婉儿心中猛地一跳,她担心圣上要采纳武三思的方案了,让来俊臣查此案,最后的结论必然是相王炮制假刺杀案,她虽然不是支持李旦,而是支持李显,但唇亡齿寒,李旦出事,李显也难逃一劫。   上官婉儿笑道:“陛下还是打算让御史台查此案吗?”   高延福心中一惊,让御史台来查此案怎么行?但他为人谨慎,而且他是内侍,在重大政务上他不能多嘴,这是他的原则,他心中着急,却没有办法,就在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禀报道:“陛下,太平公主殿下求见!”   武则天也知道女儿是为兄长遇刺一案而来,本不想见她,不过犹豫了一下,武则天还是决定见见她,“宣她进来!”   片刻,太平公主一阵风地走了进来,兄长李旦被刺,母亲却迟迟没有反应,她心中又是愤恨,又是焦急,而且就在刚才,她听说武三思打算让来俊臣来查此案,她内心的愤恨和焦急变成了担忧,她深知来俊臣来查案的后果。   “女儿参见母亲!”   太平公主进屋内向母亲行了一礼,她见上官婉儿也在,脸上顿时有一点不自然起来,上官婉儿也回避了她的目光,低头继续抄写目录。武则天关切地问道:“令月,你去看过兄长了吗?”   “女儿去看过了,兄长精神还不错,伤势也不重,不过女儿觉得刺杀一案非常恶劣,若不严查,必然还会有第二起、第三起发生,绝不能姑息。”   “这个朕知道,朕正在考虑由谁来查此案,令月,你有什么建议?”   太平公主想了想,小心翼翼道:“陛下为何不让内卫来查此案?以李统领的精明能干,相信他很快能查出一点端倪。”   武则天当然也考虑过让内卫来查此案,但让御史台来查案似乎也不错,让她一时犹豫不决,她又瞥了一眼上官婉儿,笑问道:“你觉得让御史台来查案不妥吗?”   上官婉儿心中惊讶,太平公主居然建议让李臻来查此案,这让她心中微微有些不快,虽然她知道太平公主也害怕来俊臣接手此案,不过出于女人的本能,她心中还是有点不高兴。   但上官婉儿毕竟有极高的政治素养,她不会轻易被情绪左右,她知道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如果她不坚定立场,很可能就会功亏一篑。   上官婉儿起身行礼道:“回禀陛下,如果仅仅考虑查案的能力,御史台也不无不可,不过婉儿以为让御史台查案,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测,对稳定朝局不利,陛下须慎重考虑。”   武则天点了点头,上官婉儿的话说到她心坎上了,她也觉得让御史台插手相王之事,会误导朝野,不如就卖给人情给女儿。   想到这,武则天对太平公主笑道:“难得你提出一个建议,好吧!朕就接受你的建议,由内卫和大理寺联合调查相王遇刺一案。”   高延福顿时长长松了口气,他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今天居然第一次站到了同一立场之上,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们二人要联手对付来俊臣了呢?   武则天随即令道:“速召内卫统领李臻来见朕!”   “陛下有旨,宣内卫统领李臻进见!”   “陛下有旨……”   一声声喝喊声传了出去,早有宦官向内卫官署疾奔而去。      第282章 寻找线索      李臻没有想到调查相王遇刺一案最后会落在自己头上,虽然说是内卫和大理寺联合调查,但实际上还是以内卫为主,大理寺只是起到辅助作用,简而言之,如果最后查不出刺客的背景,责任也是由他李臻来承担。   这让李臻既感到紧张,同时也无可奈何,之前暗查来俊臣之事也只得交给下属,但来俊臣对他的调查却始终没有放松,这便使李臻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在前往相王府的路上,李臻正在向赵秋娘交代调查乔知之妻子失踪一案的注意事项,“这桩案子必须要隐秘调查,绝不能让来俊臣发现我们在注意他,乔知之那边我已和他谈过,他会继续保持沉默。”   赵秋娘默默点了点头,又道:“统领能不能让酒志与我合作,他消息比较灵通,对我的调查能有所帮助!”   酒志已升为校尉,和赵秋娘平级,所以赵秋娘也不能随意调动他了,只能请李臻来安排,李臻笑了笑道:“我来给他说,让他协助你调查,我还是那句话,调查必须要隐秘,这是重中之重。”   “请统领放心,我明白了!”   赵秋娘率领几名手下离开了队伍,李臻随即带领十几名内卫精锐骑马奔进了明义坊,相王府就位于明义坊内,此时大理寺丞孙礼和司直高戬已经带领大理寺精干人员先抵达了相王府。   李臻没想到会在相王府遇到高戬,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太平公主插进来的势力,太平公主不可能在调查中置身事外,所以高戬作为大理寺司直,就合情合理地出现了。   “原来是高兄也在!”   李臻翻身下马,拱手笑道:“有高兄的才智,相信这桩刺杀案指日可破。”   高戬连忙回礼,“李统领太客气了,还是叫我职名比较好。”   “那好,我恭敬不如从命,希望和高司直配合愉快!”   两人对视一眼,皆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这时,孙礼和李成器从府内走了出来,两人看到了李臻,连忙上前行礼,李成器欣喜说道:“李统领亲自来调查此案,我们感激不尽!”   李臻知道李成器说的感激不尽是另有其意,便笑问道:“王爷现在状况可好?”   “家父精神尚好,统领要见一见吗?”   李臻点点头,“既然来调查刺杀案,当然要和遇刺谈一谈,如果方便的话。”   “没有问题,我来安排!”   李成器给管家说了两句,管家立刻飞奔进府去了,李成器又笑道:“我陪孙寺丞去后花园勘察,等会儿管家会带李统领去见家父,我就不陪同了。”   “公子尽管去忙!”   孙礼和李臻又商议了几句,大理寺一行人和李臻的手下都跟着李成器去了后花园,片刻,管家跑了出来,对李臻躬身道:“王爷有请,李统领请随我来!”   李臻跟着管家快步走进了王府,穿过长廊,来到了李旦养病之所,管家在门外禀报道:“王爷,李统领来了!”   房间里一名侍女走出,“王爷请李统领入内!”   李臻走进了房间,只见李旦半躺在病榻上,旁边坐着次子李成义和三子李隆基,李成义今年十六岁,他是庶出,母亲是一名宫女柳氏,早早去世了,李成义便由刘王妃抚养长大。   和大哥李成器的精明能干相比,他显得比较腼腆,也比不上三弟李隆基的聪明健壮,颇为文弱,他身体不太好,脸上十分苍白,身材略微纤细,像一根杆子。   虽然无论性格还是外形他都比不上大哥和三弟,但李旦显然也很疼爱这个儿子,特地请大儒教他读书,使李成义的诗文写得极好,文采在皇族中也很有名气。   但李臻只是略略看了他一眼,目光又转到了李隆基身上,几个月没有见到李隆基,李臻感觉他的气质又有所不同了,他目光变得更加沉静深邃,话语虽然不多,只是行一礼,但李臻却能感觉到李隆基有话想对自己说。   李臻上前向李旦躬身行礼,“卑职参见王爷!”   “李统领不必这样客气了。”   李旦微微笑道:“请坐下来说话。”   李隆基立刻在父亲身旁给李臻铺了个软坐垫,李旦赞许地对儿子笑了笑,“我和李统领有话要说,你们先下去吧!”   李隆基和李成义都退下了,只见李隆基在外屋对侍卫们道:“王爷要谈重要公务,你们都退下!”   李臻忍不住笑了起来,“殿下三子都才学非凡,但三郎行事大气,更有王者风范。”   李旦微微一笑,“在我看来,他还是个孩子,略略懂事一点罢了,李统领曾教过他箭法,他一直念念不忘,有空的话,还烦请李统领再指点他一二。”   从前是李旦阻止儿子李隆基向李臻学箭,现在却主动提出请李臻教儿子射箭,从中也可以看出李旦态度的微妙变化。   自从李臻平定了李元嘉的造反后,大唐皇族对李臻的态度有了很大变化,变得友善而亲和,一方面是李臻及时把信件还给了他们,使他们逃脱了牵连,他们普遍对李臻有了感激之心。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李臻加入了兴唐会,成为了他们中间的一份子,当然对于李旦还隐隐藏有另一层因素在内,他希望李旦能加入自己的派系,不过这是后话了。   李臻笑道:“殿下有此要求,李臻理当从命。”   停一下,李臻又关切地问道:“殿下目前感觉伤情怎么样?”   “我还不错,比昨天好了很多,就是不能动,稍微动一动,伤口就扯着痛,恐怕在调查刺客方面我不能提供太多的帮助。”   李臻微微一笑,“我只是来探望一下殿下,并非为了调查。”   李臻又起身施一礼,“我就不打扰王爷养伤了,有空再来看望殿下,先告辞了。”   李旦也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周围有母亲派来监视之人,李臻呆的时间太长,会引来母亲不必要的猜疑,他也不挽留,笑着目送李臻出去。   后院花园已经被大理寺和内卫士兵封锁,李旦的家人和侍女都远远离开花园,在一座假山上的亭子里,孙礼和高戬正在询问几名当值侍卫,这时李臻走进了亭子,几人连忙起身施礼。   李臻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孙礼又继续问道:“我想知道,到底有几个刺客,你们有人看见两人,但也有看见三人,似乎意见不统一。”   高戬走到李臻,指着一个身上带伤,头发花白的年轻男子低声道:“此人叫霍知善,是相王的两个贴身侍卫之一,另一名贴身侍卫被杀,他却只受了轻伤。”   “他受伤没有中毒吗?”李臻有点奇怪地问道。   “这个问题我们也问过了,他说两个刺客中只有一人有毒刃,刺伤他的另一名刺客没有带毒刃,我们仔细验过,另一名被杀死的侍卫是中毒而亡,毒性和相王之毒完全一样,也就是说,他们两人各自拦截一名刺客,这个霍知善运气不错,正好遇到没有带毒刃的刺客。”   李臻细想了想,觉得还是有点疑问,一般而言,应该两名刺客都用毒刃才对,没有必要专门对侍卫手下留情,而且两人都带毒刃,才更有希望行刺成功。   不过李臻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还不了解情况,不能武断下结论,又问道:“还有什么?”   高戬笑道:“我是看不出什么,不过我们有高人。”   高戬招手将一名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叫来,给李臻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大理寺的评事,名叫王建嗣,在大理寺参与断案已经三十年,当初也是狄相国的得力助手,经验丰富。”   王建嗣连忙躬身施礼,“卑职参见李统领!”   李臻听说他曾是狄仁杰的得力助手,不由对他心生几分好感,连忙回礼笑道:“原来是王评事,久闻大名了!”   李臻心中却有点奇怪,既然是狄仁杰的得力助手,怎么现在才混到一个从八品小官,他也不想多问,便又笑道:“能否请王评事给我分析一下案情?”   “请李统领跟我来!”   王建嗣领着李臻向围墙方向走去,对李臻道:“虽然从表明上看,这次刺杀案没有什么痕迹,刺客也一死一逃,不过仔细看下来,还是有不少收获。”   王建嗣走得墙角,指着低声几大片剥落的墙皮道:“这些墙皮是昨天才落下,非常新,刺客就应该是从这里逃走,侍卫们都没有追到这里,所以墙皮都很完整,没有被踩碎,但我看到的是两个人的脚印,在这里!”   王建嗣用木杆指着两个大小不一的脚印道:“明显是两个人要翻墙出去,李统领想到什么了吗?”   “那就是有三名刺客!”李臻立刻反应过来。   王建嗣微微一笑,“准确地说,应该有四名刺客,墙上还有一名接应者,用绳子拉他们上去。”   王建嗣拿出一小段麻绳碎屑,“这也是在墙边找到的,但墙头没有任何可以绑绳子的地方,所以我推断墙上还有一名拉着绳子的接应者。”   李臻不由暗暗佩服,这个王建嗣果然厉害,推理严密,合情合理,他沉思片刻,又问道:“我刚才觉得有点奇怪,那么受伤的侍卫居然没有中毒,而相王和死去的侍卫都中了剧毒,王评事觉得这名侍卫有问题吗?”   王建嗣笑了起来,“李统领考虑问题很周到,我刚才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还和高司直商量过,不过我后来认为这名侍卫大致没有问题。”   “为什么?”李臻好奇地问道。   “很简单,三名刺客各有分工,两人负责去杀相王,而另一人则潜伏在树上。”   王建嗣指了指头顶上的大树,“就在潜伏在这里,两名贴身侍卫拦截住了刺客,但躲在树上的第三名刺客却从后面偷袭,刺伤了一人,就是霍知善,这第三名刺客没有毒刃,我在找到了一根断枝,是被剑削断,在树上也有相应的断面,我仔细看过断面,上面没有毒药的痕迹,所以我判断第三人没有带毒刃,而霍知善的伤口也在后背,完全吻合。”   “等一等!为什么叫大致没有问题?”李臻忽然听出了他话中的语病。   “因为还有一种可能,比如——”   这时,远处孙礼在向李臻招手,“李统领,这边有重要情况。”   “好吧!我们等会儿再说。”   李臻快步向亭子走去,王建嗣也跟了过来,几名侍卫都已经下去了,亭子里就只有孙礼和高戬两人,见李臻过来,孙礼连忙上前,将一只盒子递给李臻,“盒子里是一名侍卫在地上捡到的东西,我们已确认过,不是王府之物。”   李臻接过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只珍珠耳坠,珍珠足有葡萄大小,镶嵌在一只金环上,李臻眉头一皱,这分明是女人之物,难道刺客中还有女人不成?   李臻正要拿起细看,旁边王建嗣连忙道:“李统领小心,这里面有剧毒!”   李臻吓了一跳,他小心翼翼举起珍珠,对着直射的阳光,发现珍珠果然是空心,里面有粉末状的东西,他对王建嗣笑问道:“王评事怎么发现里面藏有毒药?”   “原因很简单,一般刺客都严禁携带任何暴露身份的东西,如果带有小首饰一类,绝大部分都是为了装毒药,卑职从经验判断,这颗珍珠内应该有名堂。”   李臻点点头,把珍珠递给他,“王评事能发现什么吗?”   王建嗣眯眼看了半晌,对李臻道:“这种大珍珠不是我们大唐出产,应该是倭国的特产,另外这颗珍珠的品相非常好,价值至少在百贯以上,而且居然把它雕成中空,这种工艺一般店没有,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南市的罗珠堂问问,他们专卖名贵珍珠,也擅长珍珠雕刻。”   李臻点点头,“我去罗珠堂打听一下,你们继续寻找线索。”   高戬接口笑道:“不如我也陪李统领一起去吧!”      第283章 七叶珍珠      “高司直,我有点奇怪,王建嗣经验丰富,资历也足够,他怎么才是一个从八品小官?”在去北市的路上,李臻忍不住问高戬道,他对王建嗣的经历着实感到好奇。   高戬轻轻叹了口气:“说起来也一言难尽,他虽然不是科举出身,但也曾做到大理寺丞的位置,但十几年前李敬业在扬州起兵,他的兄弟也参加了李敬业的军队,在润州阵亡,后来王建嗣遭到朝廷清算,入狱问罪,多亏狄相国替他说情才免于一死,但官职却丢了,人也在吏部挂了名,这么多年来破案无数,也只升到从八品评事,估计他已经到顶了。”   “确实有点可惜了!”李臻也不由感慨一声,王建嗣从细微中发现线索的本事着实令他印象深刻。   说话间,两人便进了南市,南市从平常一样熙熙攘攘,人流如织,李臻已经很久没有进南市,从前是因为他大姊的酒铺在南市,现在他才忽然想起,大姊已经将酒铺转让,以后南市基本上和他没有关系了。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珠宝行,一条不宽的小街上密密麻麻分布着数十家珠宝首饰店,有装饰简单,面对平民的普通首饰店,也有装饰考究豪华,只针对王公贵族的名店。   李臻他们要找的罗珠堂属于一家中等店铺,但它很有特色,只卖各种明珠、珍珠,李臻老远便看见了一颗装饰假明珠,足有南瓜大小,悬挂在各种旗幡和招牌之中。   “就是这里了!”高戬指着头顶上的假明珠笑道。   李臻打量一下这家店堂,店堂的门很小,就像挤在两座高楼之间一样,虽然也有三层楼,但显得十分狭窄局促,大门上挂着招牌,金边黑底,有三个龙飞凤舞的银色大字:‘罗珠堂’。   这时,两名伙计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欢迎各位光临小店!”   一名内卫武士将双头鹰铜牌在他面前一晃,冷冷道:“内卫办案!”   两名伙计听说是内卫,吓得脸色大变,转身向店内跑去,片刻,店内出来一名长得十分肥胖的中年男子,他叫罗盛,是罗珠堂的东主,同时也是大掌柜,他心中紧张,连连拱手道:“小人罗盛,欢迎各位大人!”   李臻翻身下马,没有理睬他,直接向店堂里走去,十几名内卫武士也鱼贯而入,高戬暗暗摇头,连忙拉过罗盛低声道:“刚才那位便是内卫李统领,你应该听说过吧!”   “知道!知道!”   李臻的大名在洛阳无人不知,罗盛当然知道,他心中怦怦直跳,内卫统领来自己店里办案,他犯了什么事?   罗盛将李臻请到二楼贵客堂,命人上了最好的茶,李臻和高戬坐在小桌旁,罗盛垂手站在一旁,显得极为紧张,高戬笑道:“我们只是来打听一些事情,罗掌柜不必紧张,请坐下吧!”   罗盛听说他们只是来打听事情,他稍稍松了口气,又怯生生地瞥了一眼李臻,没有李臻的同意,他可不敢坐下,李臻点点头,“请坐吧!”   罗盛这才坐了下来,李臻一招手,一名手下将锦盒递上来,他打开锦盒,盒内便是那颗刺客遗落的珍珠耳坠,李臻将盒子推给罗盛,“罗掌柜请看一看这颗珠子。”   罗掌柜已经隐隐明白了他们的来意,心中更加安定,他连忙集中精神,小心细看这颗珍珠,他立刻认了出来,惊叹道:“这是倭国的七叶海珠,产自倭国七叶岛,正是小店卖出的珠子。”   “你怎么能如此肯定?”李臻不解地问道。   “李统领有所不知,这颗珍珠品相极好,堪称珠圆玉润,在倭国也是十分少见,八年前,一名倭国商人将这批珍珠贩到扬州,一共只有三百颗,引起了扬州珠宝行轰动,当时还是我父亲跑到扬州,以每颗五十贯的高价买下了全部三百颗珍珠。”   高戬忍不住笑道:“一颗海珠居然卖到五十贯,你父亲很有魄力啊!”   罗盛颇有点得意道:“当时一颗上品海珠最多价值一贯钱,我父亲却用五十贯钱买一颗,很多行内人都说他疯了,但事实证明,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好品相的海珠出现了,现在这样一颗海珠,至少要卖两百五十贯。”   “你怎么能如此肯定以后就没有了?”   “那次七叶海珠事件后,我父亲的名声就在行内传开了,罗珠堂也成了明珠类的第一招牌,大凡有好的珠子,卖家都会先送来罗珠堂鉴定,所以我们很清楚海珠行情,我才能这么肯定。”   李臻听他说得有道理,又指着盒子的海珠道:“那你看看这颗,还有印象吗?”   罗盛取出一方手帕,包住他又胖又短的手指,小心地拾起这颗珠子,他顿时眉头一皱,李臻知道他看出来了,便道:“这颗珠子已经被镂空,里面装有剧毒。”   罗盛听说里面有剧毒,吓得手一哆嗦,珠子差点落地,他又连忙将珠子放回了盒子,摇摇头道:“太可惜了,这么好的珠子,居然镂空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对李臻道:“我好想有点印象,几年前我们是镂空了一颗七叶海珠,是不是这颗我记不得了,我去把大匠找来!”   李臻点点头,“去吧!”   他费劲地爬起身,匆匆出去了,这时,高戬对李臻低声道:“所有的侍卫都说刺客中没有女人,但现场却找到一颗女人的珍珠耳坠,我在想,这是不是有点蹊跷?”   李臻一怔,“你的意思是说,这是有人故意遗落,来误导我们的判断?”   “也不一定,我只是觉得有点蹊跷,等他们鉴定后再说吧!”   很快,罗盛带进来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匠人,约六十余岁,满脸皱纹,罗盛介绍道:“这是我们店里最老的珠匠,郭老匠,他的镂珠手艺在大唐也是首屈一指,我说的那颗七叶海珠就是他的手艺。”   郭老匠上前跪下磕头,“小民拜见李统领!”   “不必客气,老匠请坐!”   罗盛和郭老匠都坐了下来,李臻把锦盒又推给他,罗盛低声道:“你一定要当心点,里面可是有剧毒。”   郭老匠点点头,他戴上了一副极薄的鲨鱼皮手套,慢慢拾起珍珠,对李臻笑着解释道:“和别的珍珠不同,这种七叶海珠喜冷怕热,尽量不要用手触碰,手上的热度会使它光泽变黯淡,事实上,我们也不主张把它做成项链。”   “不做首饰,那它又有什么用?”   旁边罗盛低声道:“一般是用来做冥器,含在口中,所以它又叫定颜珠,据说可以防止尸身不腐。”   李臻和高戬对望一眼,这颗珍珠竟然是冥器,着实令他们感到意外。   这时,郭老匠眯缝起眼睛,用莲花铜夹夹住了珍珠,又从工具盒中取出一根五寸银针,慢慢地挑开了珍珠头上的一颗金丸,将镶嵌在耳坠上的黄金和珍珠分开,珍珠上随即出现一个绿豆大的空洞。   郭老匠慢慢将里面的毒粉倒在一张薄薄的绸巾上,毒粉竟然是金色,令李臻心中一颤,他猛地想到了赤练金,赤练金在液态时无色无味,但烘干成粉末后,就变成了金色。   这时,高戬伸手去取薄巾,李臻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手腕,“别碰它!”   周围人都吓了一跳,不由向后退了退,就仿佛那些金色药粉是毒蛇一般,李臻要了一副手套戴上,小心地将药粉包了起来,又用油纸层层包裹,装进一只皮袋内。   他又让东主罗盛将镂空的珍珠反复用水冲洗,确保没有一点金色药粉的痕迹,这才交还给郭老匠,郭老匠又仔细看了看珍珠,这才叹口气道:“这就是我三年前镂空的那颗七叶珍珠,是我的手艺,我认得出!”   李臻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你还记得是谁委托你镂空的珍珠吗?”   郭老匠看了东主一眼,他只负责干活,客人是谁他可不知道?   罗盛沉思片刻,缓缓道:“如果真是三年前那颗七叶珍珠,那我还有一点印象,确切说,我记得很清楚,是魏王的黄管家送来,说是魏王的侍妾想镂空这颗七叶珍珠。”   ‘武承嗣!’李臻心中仿佛打开一扇窗户,他想到了那些极似赤练金的金色药粉,再和武承嗣联系起来,这桩刺杀案便变得清晰起来,难道是武承嗣的武氏家将所为吗?   李臻知道武承嗣虽然名义上被流放岭南,但他在广州他却过着王侯般的骄奢生活,丝毫不亚于洛阳,甚至比洛阳还要随心所欲,他极可能会遥控武芙蓉刺杀李旦。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听有人急道:“我是大理寺从事,找高司直有急事!”   李臻随即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一名大理寺从事随即疾步而入,附耳对高戬低语几句,高戬不由一怔,李臻见状,心中疑惑,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高戬苦笑一声说:“那名幸存的相王贴身武士逃走了。”      第284章 另有隐情      李臻和高戬又急急赶回了相王府,这着实令他惊讶,那名贴身侍卫竟然逃走了,难道他刚开始的疑虑成真,那名受伤却没有中毒的侍卫真有问题吗?如果是这样,那为何不用这名贴身侍卫直接刺杀李旦,岂不是更方便?   正是因为存在这种考虑,李臻才认为那名侍卫不可能是内应,但现在他却意外逃脱,情况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在王府西院的侍卫屋中,侍卫霍知善的房间里乱七八糟,评事王建嗣带领几名大理寺官员正在仔细地搜查现场,孙礼叹口气对李臻道:“我们准备把这名侍卫带回去录口供,他说需要回房取一些证物,我就让两名从事陪他回去,他武艺十分高强,进屋后便将两名从事打晕,然后从后窗逃走了。”   孙礼一指被撞碎的后窗,李臻走上前看了看,窗外是一座种满桃树的小院,没有房宅,四周都是院墙,“墙外是哪里?”李臻望着院墙问道。   “墙外是一条小弄堂,紧靠坊墙,我们已经勘察过,墙上有攀爬的痕迹,那名侍卫应该翻过坊墙逃走了。”   这时,王建嗣低声喊道:“这里有异常!”   李臻连忙走了过来,只见王建嗣正用小木槌敲打墙壁,“李统领请听!”   墙上发出‘咚!咚!’声响,这堵墙显然是空心墙,李臻立刻令道:“打开它!”   两名内卫武士用利刃削掉了墙壁,里面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墙洞,隐隐有亮光,内卫武士伸手进去掏出了十二锭黄金,每锭黄金至少重五十两。   “还有什么?”李臻阴沉着脸又问道。   武士伸手在墙洞内摸索了片刻,又掏出一只蓝色的精致小瓷瓶,王建嗣接过瓶子,打开盖子嗅了嗅,他脸色顿时一变,对李臻和孙礼道:“这是鹤顶红剧毒,喝下后一盏茶之内必死。”   孙礼看了看黄金,又看了看剧毒瓶,他有些困惑地问李臻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请大理寺发出甲级通缉令,悬赏一千贯缉拿这名侍卫!”   李臻下达了命令,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蓝振玉,难道这个霍知善又要成为第二个蓝振玉吗?   ……   孙礼返回大理寺办理通缉霍知善的手续,高戬和王建嗣则跟随李臻返回了内卫外署,李臻请他们二人在自己官房坐下,又命小童上了茶,高戬喝了一口茶,好奇地问道:“我们在罗珠堂发现的那些金色粉末是什么?好像李统领很熟悉?”   李臻点点头,“我觉得很像曾经见过的一种毒药,我们不妨试验一下!”   李臻取出小包,一层层打开,取过一只酒杯,倒了半杯酒,用银勺稍取一点药粉放进酒杯里溶化点,虽然药粉是金色,但溶入酒后却变得无色无味,又恢复本色。   李臻随即对手下令道:“去抓一只土狗来,把毛剪掉!”   不多时,几名内卫武士抓来了一条流浪土狗,用绳子捆绑上,将毛剪光,侍卫掰开狗嘴,李臻将酒灌入狗嘴内,立刻令道:“大家散开!”   武士们纷纷闪开,只片刻,土狗抽搐几下,当即被毒死,身体慢慢变成了金黄色,王建嗣吓得失声道:“这是赤练金!”   高戬虽热没见过赤练金,但也了解毒经案,他脸色大变,当初李旦就是因为毒经案被废除了皇嗣之位,难道这件事又起了波澜吗?   李臻脸色愈加阴沉,吩咐武士们道:“这只狗有剧毒,把它烧掉,当心别碰着它!”   李臻又走回房间,这时,王建嗣自言自语道:“真是有点奇怪了?”   “哪里奇怪了?”李臻问道。   王建嗣满脸困惑道:“在一桩刺杀案中出现了三种毒药,先是涂在刀刃上的毒药,又发现了鹤顶红,现在又出现赤练金,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问题就在这里!”   高戬接口笑道:“既然对方手上有赤练金,为什么不直接把赤练金涂在刀刃上,那相王就必死无疑了,还有那名贴身侍卫,他既然贴身保护相王,那么要杀相国就易如反掌,为什么他不动手?”   李臻沉思良久,缓缓道:“我有一种推测,或许霍知善并不想杀相王,迟迟不肯动手,对方才自己下手,而第三个刺客的目标就是想杀霍知善灭口,但只是把他杀伤,他逃过了一劫。”   “既然如此,他应该连夜逃走才对,为什么要等我们来了以后才逃走?”高戬还是有些不解。   李臻叹息一声,“如果他昨晚连夜逃走,那他就是第一嫌疑人了,所以他要和我们见了面才逃走。”   李臻负手走了几步,“破这桩案子的关键,就在这个霍知善身上,他一定知道是谁在收买他。”   ……   高戬和王建嗣告辞而去,官房内只剩下李臻一人,他负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夕阳从窗户照了进来,将房间里映成了红色,今天上午,武则天召见他时,只给了他三天的时间,但三天的时间哪里能破此案,他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才行。   尽管今天的收获不错,找到了一个内应者,又从罗珠堂得到了重要线索,这桩此刺杀案极可能和武承嗣有关,尽管如此,但李臻还是有一丝难以解释的疑惑,就是高戬说的那句话,‘既然对方手上有赤练金,为什么不直接把赤练金涂在刀刃上,那相王就必死无疑了。’   是啊!对方有赤练金,为什么不直接用来杀李旦呢?据他所知,公孙大娘至今还没有研制出赤练金的解药。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既然不让我进去,那就赶紧禀报,就说我找他有事!”   这是狄燕的声音,李臻笑了起来,她一定听到什么消息了,李臻走出了房门,只见狄燕站在院门口,满脸不高兴地瞪着阻拦她的武士。   狄燕看见李臻,连忙奔了过来,笑嘻嘻道:“李大哥,是不是又有买卖上门了?”   “不是什么买卖,是苦差,进屋说吧!”   李臻让狄燕进了官房,狄燕取出一份通缉令,铺在桌上笑道:“悬赏一千贯,知情者可向大理寺或者内卫报告,所以我知道你有买卖上门了。”   这是缉拿霍知善的通缉令,上面的人物图样永远是那么狰狞,和真人完全不像,狄燕问道:“这个霍知善是谁?”   “他是相王的贴身侍卫,在遇刺事件中受了伤,结果我们发现他有问题,他便抓住机会逃掉了。”   “贴身侍卫会有问题?”   狄燕一脸茫然,“贴身侍卫若有问题,那相王的性命还在吗?”   “这就是问题了,总之比较复杂。”   李臻看了看天色,笑问道:“不如我们去喝一杯,你吃晚饭了吗?”   狄燕摇了摇头,李臻笑了笑,“我也正好没有,一起去吧!”   ……   在内卫外署不远处的小酒肆内,李臻点了几个菜,要了一壶上好葡萄酒,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在这间小酒肆用餐,酒保和掌柜都认识了他,对他格外热情。   “李统领,你尝尝这种新进士红,比老的进士红要更醇厚一点。”   酒保送上来一瓶葡萄酒,热情笑道:“这是王家出的进士红,要比原来的老进士红好得多,原来的进士红听说换了东家,品质大跌,真的可惜了。”   “多谢了,我们自己来。”   李臻接过酒瓶给自己和狄燕斟满酒,狄燕低声问道:“怎么回事,你大姊转让酒铺后,酒的品质就立刻不行了?”   “她原来的酒铺是由王家酒坊供应最好的高昌酒,因为进价比较高,只能靠薄利多销赚钱,新东家觉得获利太低,便换了一家酒坊,进货价格压低了一半,虽然获利更大了,但酒质却明显下降,和原来的进士后差得太远,结果不到一个月,进士红的牌子就砸掉了,王家趁机推出新进士红,慢慢取代了原来的老进士红,连宫里的进货渠道也被王家抢走了。”   “那雅士居酒铺怎么办?”   李臻摇摇头,“听说新东主也在转让了,雅士居只有我大姊才能经营下来,他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你大姊现在怎么样呢?”狄燕又问道。   “她还好吧!带着孩子住在明秀山庄,等过了这段风头她再回家。”   李臻所说的风险是指来俊臣对自己的调查,现在他也不知道来俊臣对自己的调查进展,估计还在找自己的秘密藏宝之处,李臻心中冷笑一声,他倒很希望来俊臣能在净土寺找到一处属于自己的宝藏,让自己也尝一尝富可敌国的滋味。   两人喝了几杯酒,李臻见左右无人,便将今天调查的情况对狄燕详细说了一遍,狄燕听说赤练金又出现了,而且那颗七叶珍珠是武承嗣的侍妾所有,不由眉头一皱道:“这就奇怪了,宫中的赤练金和武承嗣府中的赤练金都在我师父手上,怎么还会有这种毒药出现?难道又有人跑去了吐火罗?”   李臻摇摇头说:“这个问题我一直在反复考虑,刚开始我怀疑是武承嗣,但越想越不对,对方既然不是用赤练金来毒杀相王,那把它暴露出来又有何意义?让我立刻就想到了武承嗣,还有那颗来自魏王府的七叶珍珠,这两大证据都是在指向武承嗣,来得竟如此容易,甚至可以向圣上交差了。”   狄燕听懂了李臻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栽赃给武承嗣?”   “只能说有这种可能,也不排除真是武承嗣的手下所为,只是他们一时疏忽,留下了把柄。”   “那么赤练金怎么解释?”   “很好解释!”   李臻笑道:“我并不相信武承嗣府中的赤练金毒药都被收缴,一定还藏了一点点。”   狄燕点点头,“关键是要找到那个叫霍知善的侍卫,我怎么感觉又来了一个蓝振玉。”   想到去年和蓝振玉的斗智斗勇,李臻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怀念。      第285章 强行搜寺      净土寺是神都洛阳仅次于白马寺的第二大寺院,因为玄奘法师曾在这里出家而闻名,入夜,净土寺的东门外来了上百名黑吏武士,由来俊臣亲自率领。   经过十几天的秘密调查,来俊臣的手下终于发现在净土寺内有一间地下密室,这是来俊臣连续抓捕了七八名净土寺僧人后拷问出的消息,但这间密室究竟属于谁,却没有人知道。   来俊臣已经快失去耐心了,这些天他调查李臻,除了武三思给他一面兴唐会金牌外,其余几乎一无所获。   而昨天上午重要人犯庄文重又被人劫走,来俊臣虽然知道是李臻所为,他却没有证据,局势对来俊臣非常不利,来俊臣反复考虑后,决定趁李臻被相王刺杀案牵制住的机会,主动出击,强行搜查净土寺。   ‘咚!咚!咚!’黑吏武士敲打着净土寺的侧门,过了片刻,侧门吱嘎开了一条缝,一名僧人探头张望,他发现外面全是黑压压的人群,吓得他连忙要关门,却被武士们顶住,强行推开了侧门。   黑吏武士们一拥而入,寺院内十几名僧人吓得跌跌撞撞,向后院奔去,来俊臣跨进了寺院大门,他打量一下寺院,便在大群武士的簇拥下,快步向内院走去,黑吏武士们纷纷点燃火把,将所经过之处照如白昼。   他们来到寺院法堂前的广场上,这时寺院主持广弘大师已得到消息,带领大群僧人迎了出来。   净土寺的僧人有两千余人,黑压压的僧人站在广场上,气势很大,完全压住了只有百余人的黑吏,但来俊臣亲自出马,还是让广弘大师心中十分担忧。   他上前躬身施一礼道:“阿弥陀佛,不知来中丞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来俊臣取出他的御史金牌高高举起,冷冷说道:“我得到消息,净土寺内藏有叛逆者之物,特来搜查!”   来俊臣的御史金牌是武则天所赐,见牌如面君,轻易不会拿出来,但今天为了查到李臻的密藏,来俊臣也豁出去了。   广弘大师和数十名高僧看见御史金牌,都吓得纷纷跪下,广弘大师沉声道:“启禀来中丞,净土寺是向佛之地,不会涉及朝堂之争,更不会藏匿叛逆者之物,恐怕是来中丞误听了传闻。”   来俊臣冷笑一声,“白马寺的和尚也说他们一心向佛,结果呢?居然想攻入皇宫,河内老尼自称如来转世,可她又骗了多少钱,这年头,和尚尼姑根本不能相信啊!”   广弘大师最痛恨有人把他和薛怀义以及河内老尼并提,那是对他名誉的极大侮辱,他恨恨道:“薛怀义本来就不是僧人,河内老尼更是妖孽,被真正的佛门子弟所痛恨,来中丞怎能把净土寺和这两人并提?”   “少废话!”   来俊臣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他恶狠狠对一众僧人道:“去把佛塔下面的密室打开,否则我一把火烧了你们佛寺!”   广弘大师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些天自己寺院失踪的僧人是被来俊臣抓走了,否则他怎么会知道佛塔下的密室,那可是净土寺的隐秘,只有极少数僧人才知晓。   广弘大师哪里肯让来俊臣去破坏佛塔密室,他咬牙道:“贫僧不知来中丞为什么要查那间密室,那是净土寺历代住持法身安葬之处,是净土寺的圣地,已经二十余年没有开启了,请恕贫僧不能从命!”   来俊臣哪里会相信他的话,他见广弘大师推三阻四,心中勃然大怒,一把揪住广弘大师的袈裟,猛地向后一甩,几名黑吏武士将他抓住,强行带出了大门。   僧人们见住持被抓,顿时群情激昂,大声叫喊,“放了住持!放人!”他们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将来俊臣和他手下团团包围,数十名护院武僧持棍向住持消失处追去,只片刻便将广弘大师救了回来。   来俊臣见对方人多势众,他又气又急,对广弘大师高声大喊:“老和尚,我是奉圣上旨意来净土寺查案,你们竟然抗旨不遵,围攻朝廷大臣,是想造反吗?”   广弘大师也知道不能和来俊臣硬顶,这个酷吏什么事都做得出,惹怒了他,很可能会毁了净土寺,他沉思片刻,便对来俊臣妥协道:“来中丞,佛塔密室我可以打开,但不准你们冲进入破坏,只能由我带领你们几人进去查看。”   来俊臣阴阴一笑,“可以!我答应你的条件。”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请来中丞带几名随从跟我来。”   广弘大师极为精明,只肯带几人前往,他知道让黑吏武士全部去佛塔处,来俊臣肯定不会遵守诺言,结果就是这些武士全部冲进去,会毁坏历代住持的法身,那时他就是净土寺的罪人了。   来俊臣见他十分精明,倒也佩服,便带着五名手下跟随他向寺院后面的佛塔处走去。   净土寺的佛塔是汉白玉造成,高约八丈,分为九层,主要用来供奉净土寺历代高僧的法器。   和大唐所有寺院的佛塔一样,净土寺的佛塔也修建有地宫,历代住持圆寂后,法身就会被送入地宫的佛龛之中,一百多年来,已经有八代住持葬入佛塔地宫。   广弘大师焚香祷告,又念诵了赎罪经文,这才吩咐几名心腹弟子打开地宫机关,只听见轰隆隆一阵巨大的声响,大石缓缓移开,露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大洞前有台阶,直通地宫。   广弘大师一摆手,“来中丞请吧!”   来俊臣哪里肯自己入地宫,他给刘光业施了个眼色,刘光业无奈,只得带了几名随从,硬着头皮跟随广弘大师走进了地宫。   这时,来俊臣已经有一种不妙之感,从地宫大门开启的情形来看,恐怕这座地宫真有几十年没有打开过了,李臻当然不可能把虞世南的真迹藏在这里面,可他的手下亲眼看见李臻背着卷轴进入寺院,却又空着手出来,难道寺院内还有别的藏宝之处?   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李臻的私人藏宝处,怎么能让这群和尚知道?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刘光业捂着鼻子从地宫里跑了出来,低声对来俊臣道:“除了几具尸骨,真没有别的东西。”   “里面有没有什么暗室之类?”   刘光业摇摇头,“卑职仔细查看过,没有暗室。”   这时,广弘大师最后出来,心中又气又恨,恼怒地对来俊臣道:“来中丞现在应该无话可说了吧!”   来俊臣冷冷道:“传圣上口谕,净土寺私藏叛贼之物,特令御史中丞来俊臣全面搜查寺院,任何人不得违抗,否则以叛逆大罪论处!”   来俊臣捏造了武则天的口谕,这是最擅长做的事情,惊得广弘大师目瞪口呆,来俊臣当即喝令道:“传我命令,搜查全寺,所有角落都不准放过!”   ……   对净土寺的彻底搜查一直折腾到次日中午才终于结束,让来俊臣极度失望的是,他们的搜查一无所获,甚至包括大殿的横梁上也找过了,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宝藏的踪影。   这时,来俊臣信念有些动摇了,他负手在禅房内来回踱步,难道自己上了李臻的大当,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藏,是李盘谎报给索文的假消息?来俊臣知道李臻极为狡猾,以索文那种蠢货,被李盘骗得团团转也完全有可能。   但来俊臣这段时间的调查都是围绕着李臻将盟誓名单私藏起来为基础,如果这个条件不成立,那他这些天的调查就全部白费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多精力和时间。   来俊臣怎么不甘心,他尽力说服自己,李臻确实把盟誓名单藏起来了,而没有像传闻那样被他烧掉,更不会像他自己对圣上所言,根本没有发现盟誓名单。   来俊臣坚信李臻拿到了名单,庄文重的金牌就是最好的证明,证明了李元嘉并没有把名单和金牌藏在别处,既然金牌在李训身上,那盟誓名单一定就在李元嘉的密室内,而李臻是第一个找到这间密室的,名单怎么可能不在李臻手上呢?   这时,刘光业满脸沮丧地走了进来,来俊臣立刻他问道:“又有什么发现吗?”   刘光业摇摇头,表示一无所获,他叹口气道:“中丞,已经搜查三遍了,什么都没有发现,净土寺内应该没有什么秘藏。”   “那就奇怪了,到底藏到哪里去了?”来俊臣自言自语道。   就在这时,外面一名武士奔到门口禀报道:“启禀中丞,梁王派人来给中丞送信!”   来俊臣一怔,立刻令道:“带他进来!”   很快,一名武三思的心腹快步走进,躬身施礼道:“来中丞,梁王殿下有重要事情与中丞商量,请中丞速去梁王府。”   “什么事?”   “卑职不知,只有这句话,请中丞速去梁王府!”   来俊臣有点奇怪,武三思到底有什么急事要找自己?   他沉思片刻,便转身对刘光业下令道:“既然没有搜到,那就不用再查下去了,速去传我的命令,暂时停止搜查,所有人撤出净土寺!”      第286章 梁王之请      在相王遇刺案调查权的争夺中,武三思最终落了下风,没有能竞争过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难得一次的默契,最终由内卫和大理寺联手调查相王遇刺案。   这使得武三思打算用相王遇刺案来做文章的心思落了空,但武三思还有另一种担心,一旦李臻查出了遇刺案的真相,该怎么办?   武三思坐在内书房的小桌前,眯着眼注视着桌上的一只金色小瓶,瓶子很小,最多只能装入半两酒,但瓶子里装的并不是酒,而是一度令洛阳朝野闻毒色变的赤练金。   这是从武延秀手中得到了最后一点赤练金,已经成了粉末,可惜量太少,只装了小半瓶,这小半瓶赤练金便成了武三思的珍藏之物,不到关键之时他不会取出来。   明先生坐在另一边,没有打扰武三思的沉思,明先生很了解武三思的心思,自从他联手上官婉儿扳倒武承嗣,除去了最大的一个竞争对手后,武三思继承大统的野心愈加强烈了。   家族内没有敌人,前方的拦路大山就只有相王李旦和庐陵王李显,这两人都是圣上的亲生儿子,想要最终赢得皇位,这两座大山绕不过,必须将他们踩在脚下。   武三思为了争夺帝位甚至不择手段,行事可谓卑劣,这让明先生多多少少有一点担心,有时候阴谋用多后会反被其所噬,但明先生也不敢多劝,很多时候他只得顺着武三思的心思,尽量让武三思的卑劣手段做得隐蔽一点。   “我在想——”   武三思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懊悔的神情,“早知道李旦有雪蛤丸,就应该直接用赤练金了,都怪我顾虑太多。”   “殿下,事已至此,就不要自责了,现在要想办法把后事处理好,以后再等机会就是了。”   武三思点点头,现在后悔也没有用了,但把后事处理好,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他沉思一下又道:“我刚刚得到最新消息,李臻下午去了罗珠堂,我想应该是他开始怀疑那颗珍珠了。”   明先生微微一笑,“他是一个极为精明之人,又对赤练金有很深的了解,相信他一定会查出那颗珍珠的秘密,并且按照殿下安排的轨迹一路查下去,最终将岭南那人赶尽杀绝。”   武三思眼中露出得意的神情,如果李臻真把武承嗣逼死,这笔帐又得算到李氏皇族的头上,激起武氏家族的群怒,有利于自己最终统一武氏家族,可谓一箭双雕。   “这是先生的策略高明!”武三思夸赞了一句。   明先生捋须想了想又道:“虽然李臻的注意力被那颗珍珠吸引去了,但霍知善却是一个隐患,殿下必须要尽快找到他,并且除掉他。”   “先生说得不错,虽然霍知善并不知道幕后人是我,但珍珠是他故意丢弃,他会告诉李臻,珍珠是陷阱,会坏了我的大事,确实不能留下他。”   这时,门外有侍卫禀报道:“启禀王爷,来中丞求见!”   武三思点点头,来俊臣倒也迅速,他便吩咐道:“请他到我外书房稍候。”   武三思又对明先生笑道:“先生不如和我一起去吧!”   “我不就去了,免得来俊臣多心。”   明先生笑了笑又道:“来俊臣是一把好刀,王爷需要好好地利用他。”   ……   来俊臣被请到了外书房,他刚坐下,门外便传来武三思的笑声,“怠慢来中丞了,很抱歉!”   来俊臣慌忙站起身,只见武三思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来俊臣连忙躬身施礼,“卑职参见梁王殿下!”   “来中丞太客气了。”   武三思上前拉住来俊臣的手,热情洋溢笑道:“能把来中丞请来我府中,这也是我的荣幸啊!”   武三思笑容之热烈,语气之真诚,让人很难想象,一个多月就是他上书弹劾来俊臣,引得满朝哗然,连来俊臣都有点承受不住武三思的过分热情了,被他牵着手的感觉实在很不舒服。   来俊臣抽出了手,勉强笑了笑说:“卑职也很荣幸。”   “来!请坐下。”   武三思请来俊臣坐下,又令侍女上了茶,武三思这才关切地问道:“听说昨晚来中丞搜查了净土寺,可发现了什么?”   来俊臣一怔,他没想到武三思消息这么灵通,他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叹了口气道:“看来情报有误,李臻秘藏之处并不在净土寺。”   武三思沉吟一下说道:“来中丞是否认为那份盟誓名单还在李臻手上?”   来俊臣点点头,“我认为他一定拿到了,只有两种可能,他要么交给了李旦或者李显,要么还在他手上,我个人倾向于后者,只是藏在什么地方的问题。”   “可就算名单在他手上,来中丞大规模搜查净土寺,这岂不是提醒了他,他还会再让来中丞找到吗?”   来俊臣沉默了,这确实是他担忧之事,自己搜查净土寺之事肯定会被李臻知晓,这等于在告诉李臻,自己在找他的秘藏,他的秘密调查就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武三思喝了口茶,又慢慢悠悠道:“我也得到一些消息,可能会令来中丞失望。”   “殿下请说!”   “我听说李臻已经把所有的信件都还给了各家皇族,当然,这只是我猜测,但我唯一能肯定之事,就是李臻已经把太平公主和李元嘉的通信还给了太平公主本人。”   “殿下怎么知道?”来俊臣狐疑地问道。   “这个你就不要问了,是有人告诉我,但我要提醒来中丞,既然他已经把信都还了,你觉得他还会把那份名单保留在手上吗?或者说,李旦、李显他们会容许李臻保留那份名单吗?”   来俊臣的心顿时沉入了深渊,这是他最担心发生的结果,如果书信和名单都没有了,让他怎么向圣上交代?他还怎么调查兴唐会之事?   来俊臣只觉一阵心烦意乱,半晌,他咬牙道:“如果兴唐会不灭,殿下能安心继承大统吗?”   这句话说得很露骨,武三思脸色一变,重重哼了一声,“我几时想继承大统了?请来中丞要注意说话分寸!”   “很抱歉,卑职是有点急糊涂了,说话不当,请殿下谅解。”来俊臣自知失言,连忙道歉。   武三思倒不是真的生气,他只是装一装清高罢了,他看出了来俊臣的失望和焦急,便语重心长道:“来中丞若想灭兴唐会,不一定非要盯着李臻,此人不会留下什么把柄,为什么不换一个目标呢?比如某个皇族,既然李元嘉有兴唐会金牌,再找一个有兴唐会金牌的皇族,这两者之间不就搭上了关系吗?”   这当然不是武三思的策略,而是明先生的建议,一句话顿时提醒了来俊臣,是啊!他有李元嘉的兴唐会金牌,为什么不充分利用呢?来俊臣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窗,令他豁然开朗,他连忙起身行礼,“多谢殿下的金玉之言,卑职感激万分!”   “来中丞若真的感激我,就帮我一个小忙吧!”武三思笑眯眯道。   “殿下请说,只能卑职能办到,绝不推辞!”   “是这样,我怀疑是武承嗣刺杀李旦,只是他刺杀失败,李旦有一个贴身侍卫叫做霍知善,此人是关键人物,但现在已经逃走了,我已派人四处搜寻,而内卫和大理寺也在全力搜查此人,能不能请来俊臣也帮帮忙……”   来俊臣明白了,当即道:“卑职这就安排得力人手,搜查这个霍知善。”   ……   荥阳县城西北约十里处有一座小村庄,名叫虎牢村,因靠近虎牢关而得名,村庄很小,只有五六十户人家,以杨、霍两姓为主,在村子最东头是一座占地十余亩的宅院,这便是霍氏族长霍简的家。   霍简已年过六旬,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很少露面了,族长之位也由他的长子霍知祝继任,霍简一生先后娶了三任妻子,每任妻子都给他生了一个儿子,长子霍知祝和父亲住在一起,准备继承家业,次子霍知福在县城开了一家酒肆,生意做得颇为红火。   小儿子霍知善最令霍简自豪,从小拜师学艺,练了一身高强的武艺,目前在京城的皇宫内做侍卫,据说是相王的贴身护卫,村里人无论谁去京城,霍简都会让他带封信给儿子,带信是假,炫耀儿子的地位才是真。   虽然霍简身体不好,很少出门,但太阳不错的日子,大家都会看见他坐在大门附近的一株老槐树下休息,不过最近似乎有点不对,一些细心的村里人发现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甚至连孙子也没有出门玩耍,让邻居们不免有些猜疑。   这天夜里,云厚风大,星月遮蔽,夜色格外浓黑,一条黑影悄悄靠近了霍家,黑影并没有敲门,而是有些吃力地翻过高墙,跳进了墙内,大门外的老槐树后背,却藏着另一条黑影,他紧贴着树干,全神贯注地倾听院子内的动静。   就在这时,院内爆出一声长长的惨叫,紧接着有人哭喊,“饶了我吧!我不是霍知善。”      第287章 侍卫落网      老槐树背后的黑影吃了一惊,立刻转身向远处的树林狂奔而去,不多时,便一头钻进了树林内。   霍府大院内,数十名黑衣人从各隐身处冲了出来,他们纷纷点燃火把,将院子照如白昼,为首之人正是内卫校尉张黎,内卫已查到了霍知善的家,张黎便率领武士名内卫武士昼夜兼程赶到了荥阳。   几名武士将翻进院子黑衣人摁住,此人腿上中了一箭,躺在地上满脸痛苦之色,不停地哀求,“我不是霍知善,饶我一命!”   张黎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你是何人?为何晚上翻院墙?”   “小人叫杨平,是隔壁邻居,刚才霍知善找到我,请我翻墙帮他开门,我便答应了——”   “霍知善在哪里?”张黎急问道。   杨平一指大门外,“应该就在外面!”   张黎扔下他便向外冲去,数十名内卫武士纷纷跟随着他冲出去,府宅外已经看不见任何人,张黎奔过老槐树,只见远处百步外是一片黑黝黝的树林,霍知善一定是奔进了树林内。   张黎心中极为懊悔,本来可以抓到这个霍知善,却被这个狡猾的混蛋耍了一回,他心中着实不甘心,一挥手,“跟我进树林内搜查!”   数十名内卫武士跟着张黎向树林内奔去,此时,霍知善已经奔到了数里外,他靠在一株大树上呼呼喘气,暗暗庆幸自己谨慎,躲过了一劫。   霍知善年约二十岁出头,身材中等,面容长得颇为清秀,他从七岁开始练武,得到名师传授,练出一身高强的武艺,又凭借清白的家世,被选入千牛卫,成为皇嗣李旦的备身侍卫。   但就在几天前的一桩行刺案中,他却成了被大理寺和内卫通缉的要犯,霍知善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但他需要一笔钱,再远远逃离家乡,藏到南方去,他本想在离去前再看一看父亲,不料家中却有了埋伏。   霍知善沉思片刻,又转身向县城方向疾奔而去……   两更时分,霍知善来到了荥阳县东城门内的迎客酒肆,这里就是他二哥霍知福开的酒肆,虽然他们是同父异母,年纪又相差十岁,但兄弟二人的感情却非常好,霍知善相信二哥会助自己一臂之力。   他在酒肆外观察良久,确定酒肆内没有埋伏,便敲了敲后门,过了片刻,后院传来二哥霍知福的声音,“是谁啊!”   “二哥,是我,知善!”   门口的霍知福声音顿时紧张起来,“你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了门,探头向两边看了看,一把将兄弟拉进了院门,霍知福和兄弟长得一点都不像,霍知善脸型瘦长,身材匀称、健壮,而霍知福却长一张圆脸,身材矮胖,一双小眼睛内透出商人的狡黠精明。   不过此时他满脸都是担忧之色,他摆摆手,示意兄弟不要说话,拉住他钻进了堆放杂物的小房间,霍知福关上门,点亮了一盏小油灯,用劲将兄弟按坐下,极为紧张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县城内到处是通缉你的布告,今天县尉还带人来我的酒肆搜查。”   霍知善苦笑一声说:“一言难紧,不过能否给我一点吃的,我饿坏了。”   “等着!”   霍知福出去了,片刻,他端来一大盘冷胡饼,还拿来一壶米酒,“都是冷的,没办法,先吃吧!”   霍知善早已饿坏了,如风卷残云般大嚼起来,片刻吃光了一盘胡饼,又将一壶米酒喝得干干净净,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吃得心满意足。   霍知福注视着兄弟,等他吃完了,这才道:“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二哥,有人要刺杀相王,我们三个贴身侍卫死了两人,我命大,只受了轻伤,逃过一劫。”   “那你逃跑什么,还被大理寺通缉,难道你和刺客有什么关系?”霍知福不愧是精明的商人,一句话便说到了点子上。   霍知善面露羞愧之色,轻轻点了点头,“是我一时糊涂,没有抵抗住黄金的诱惑,答应与他们合作,不过我坚决不肯动手,他们就退而求其次,要我提供准确情报,我便将相王的起居规律告诉了他们,结果相王在后院被刺。”   “相王死了吗?”霍知福大惊失色问道。   “他很幸运,也只是受了伤,逃过一劫,不过大理寺和内卫来调查时,发现了我的破绽,我只好趁他们不备时逃走了。”   说到这,霍知善叹了口气,他的破绽就是虽然受伤,却没有中毒,尽管他反复解释,但还是引起了大理寺的怀疑,准备把他带走深入盘问,除了逃跑外,他没有第二个选择,甚至不敢留在京城,那样他必然会被对方灭口。   霍知福呆了半晌,他知道兄弟闯了大祸,搞不好会有性命之忧,他颤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霍知善刚要开口,忽然感觉不对,他忽地一口吹灭了灯,但已经晚了,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木板屋被撞开一个大洞,一名黑衣人扑了进来,手中拎着一把数十斤重的大锤,迎面一锤向他砸来,来势极为凶猛。   霍知善身体极为敏捷,向后一个鱼跃,身体平翻出去,躲过了致命一锤,黑衣人力量极大,但身体也极为灵活,他一锤砸空,又奔近一步,挥锤砸来,杂物极为狭窄,霍知善根本无处可躲。   就在这时,被撞翻在地的霍知福一把抱住黑衣人的腿,大喊:“三郎,你快跑!”   黑衣人大怒,大锤猛地回抡,正砸在霍知福的脸上,只听见一声惨叫,头骨碎裂声响起,霍知福脑浆崩裂,惨死在大锤之下。   霍知善看见兄长惨死,眼睛顿时红了,但他身边没有武器,他抓住了兄长给他创造的一线机会,用劲一拉堆得高高的旧桌子,十几张旧桌子轰然坍塌,将黑衣人掀出屋外,霍知善一纵身从破碎的木洞内跃出,院子里有四五名黑衣人,他们埋伏在周围,一起挥剑向霍知善杀来。   霍知善掰断一条桌腿,连挡数剑,和执锤人相比,这几名拿剑的黑衣人武艺弱不少,霍知善虽然身体有伤,以一敌三,他并没有落在下风。   那名被桌子撞翻了黑衣人踢开了桌子,挥舞大锤向霍知善扑来,他武艺极为高强,数招连环锤如风似电般打来,霍知善顿时险象环生,只听‘咔嚓’一声,他手中的桌腿被砸得粉碎。   就在这时,院墙上有人大喊:“内卫来了,快撤!”   奔跑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舞锤人眼看要抓住霍知善了,却被内卫赶来,他心中不甘,大吼一声,一连猛砸去十余锤,霍知善围着一株大树左挡右闪,躲过了十几记锤击,舞锤人见一时奈何不了对方,只得一跺脚,“撤!”   几名黑衣人向酒肆内奔去,但舞锤人并不知道,刚才砸碎桌腿那一锤使霍知善伤口崩裂,大量的鲜血涌出,已经支持不住了,如果再坚持片刻,他就能杀了霍知善,可惜他功亏一篑。   霍知善也不想被内卫抓住,他已看见墙头上涌现了大量的执剑武士,便咬牙奔逃,但只跑出几步,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   霍知善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内,马车疾行,他四肢都被皮带扣死在地板上,身体随着车厢左右摇晃,身上的伤似乎已经包扎好,不过他浑身十分虚弱,只觉疲惫之极,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霍知善微微转动目光,发现身边坐着三名内卫武士,手执长剑,皆冷冷地望着他,霍知善想起二哥被自己连累惨死,不由悲从中来,泪水汹涌而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当霍知善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马车上,而是躺在一间屋子里,双手能活动,但一只脚被粗大的铁链扣住,他慢慢坐起身,忍住浑身疼痛,用力拉扯铁链,铁链哗哗作响。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做这种无用之事。”   霍知善一回头,只见身后大门外走进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你是……李臻!”   李臻微微一笑,“千牛卫内不认识我的人几乎没有。”   “你们杀了我的兄长?”霍知善咬牙切齿道。   李臻站在他面前,平静地望着他,“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也是糊涂蛋,是我们杀了你二哥吗?”   霍知善慢慢低下头,他是一时愤怒,但他知道那个舞锤人,就是收买他的人之一,他叹了口气,“李统领,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是谁要刺杀相王,他们只有两人和我联系,我不认识他们。”   李臻取出七叶珍珠,托在手中问道:“你应该认识它吧!”   霍知善怔怔看了珍珠半晌,才无奈地点点头,“是他们给我,让我扔在现场!”   “你可知道,你是怎么露出的破绽吗?”李臻淡淡问道。   “我不知,或许是我没有中毒的缘故。”   “其实并不是那个缘故,因为刺伤你之人确实没有拿毒刃,真正的破绽就是这颗珍珠,刺杀案发生后,侍卫们已经仔细搜查了一遍后花园,每个角落都搜遍了,并没有发现什么珍珠耳坠,但我们去时却发现了,很明显地丢在亭子旁,而除了你之外,没有别的侍卫靠近那座亭子。”      第288章 锤为线索      霍知善苦笑一声说:“可那又能怎样,抓住我也没有意义,我不知道凶手是谁!”   “这个并不重要!”   李臻摇摇头笑道:“重要的是,你证实了我的猜测,这颗珍珠是个陷阱,是故意误导我走歧途,至少我不用再去跑岭南抓人了。”   霍知善又低声问道:“我会被处死吗?”   李臻沉思片刻说:“昨天我又见了相王,他向我替你求情,说你并没有杀他之心,而且你在关键时刻挡住了第三名刺客,为其他侍卫赶来赢得了时间,保住了他的性命,他希望我能饶你一命。”   霍知善长叹一声,“相王如此厚待我,我却背叛了他,我还有什么颜面求生,李统领,我愿伏罪受死,只求饶过我的父亲和长兄,这和他们无关。”   李臻笑了笑,“其实我确实可以饶你一命,不过你至少得告诉我一点线索,让我有饶你的理由。”   霍知善虽然心中羞愧愿死,可如果有活命的机会,他也不可能不动心,他想了想,便咬紧嘴唇道:“刺客中有一个锤法十分高明之人,非常厉害,我也见过他一面,此人身材不高,长一张娃娃脸,不肯轻易开口,我想,用锤的人本来就很少,锤法厉害之人更没有几个,李统领可以从这个方向查找,应该就能找到刺杀相王之人。”   李臻若有所悟,点点头道:“这是个不错的建议,相信一定会有收获!”   李臻转身便快步而去,门外传来了他给武士的命令,“给他松绑,好生疗伤!”   ……   虽然霍知善的建议听起来颇有几分道理,以使锤之人为线索进行调查,但开始追查起来时,李臻才发现事实不是那么简单,他问了很多人,包括内卫各个校尉,以及南市一带的地头蛇,所有人都没有听说过以铁锤为武器之人。   这让李臻非常失望,但去抓捕霍知善的内卫武士们告诉他,他们确实在荥阳看到了一名使锤的黑衣人,霍知善并没有说谎。   江左酒肆三楼,李臻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端着酒杯慢慢喝酒,半天也没有说一句话,狄燕明白他的心事,她低声道:“你有没有去找过胖子,让他去千牛卫打听一下,我觉得千牛卫消息面广,他们肯定有人知道这个使锤的人。”   李臻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苦笑道:“我也知道可以找千牛卫打听,但这件事比较隐秘,如果消息面传得太广,就算有人知道这个人,他也会立刻失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狄燕默默点头,她明白李臻的苦衷,既想多找人打听消息,又要保守秘密,确实很难办到。   狄燕想了想,忽然又笑道:“或者我们去兵器铺打听一下,我知道就在南市有一家最大的兵器铺,各种兵器都有,或许他们知道。”   一句话提醒了李臻,他立刻起身道:“我们这就去!”   他快步向楼下走去,狄燕见他心急如焚,连吃饭都不顾了,不由摇了摇头,对旁边迎上来的酒保道:“我们等会儿再回来。”   酒保非常熟悉他们了,笑道:“姑娘快去吧!我会安排好。”   狄燕连忙追了上去,“喂!等一等我。”   一直跑到南市大门口,狄燕才追上了李臻,她没好气道:“你这个家伙,仗着自己腿长就欺负我吗?南市有十几家兵器铺,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家?”   “不是武德堂吗?”李臻有些歉然道。   “没错,是武德堂,但你堂堂的内卫统领去询问,你觉得他们会说实话吗?”   狄燕咳嗽一声,装作李臻的声音粗声粗气道:“店家,我想知道你们把铁锤卖给谁了?”   她又换了个声音,仿佛是店里的掌柜,“李统领说哪里话,别吓唬小民啊!小店奉公守法,小本经营,怎么敢卖铁锤这种违禁品,万万没有卖过!”   李臻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是有点疏忽了,忘记铁锤是违禁品,一般店不敢公开买卖,像自己这个内卫首领去,他们更是不会承认。   “那我在外面等你,你去问?”   “这倒不必了,武德堂的掌柜我认识,有我在,问题不大,跟我来吧!”   狄燕白了他一眼,快步向南市内走去,李臻这次不再抢先了,跟在狄燕的身后。   武器行位于南市的西北角,由十几家店铺组成,大唐对于横刀、铠甲、弩箭和长兵器有控制,不准私人买卖,不过对于普通刀剑、弓箭和皮甲、匕首等寻常兵器则没有什么限制,尤其长剑,更是人人佩戴。   武德堂是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兵器铺,或许天色已黄昏的缘故,店里面很安静,没有什么客人,一名伙计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两位要买兵器吗?”   “我要见你们米掌柜,你去找他来。”   “姑娘稍等,我这就去!”   伙计快步去了,李臻负手打量着这家兵器铺,只见正中间摆满了一排排剑架,上面摆放着各种长剑,大多没有剑鞘,寒光闪闪,但仔细看却十分普通,属于入门级长剑,另外墙上也挂满了长剑,品质比剑架上的稍好一点,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时,李臻看见角落里有一排剑架,上面摆放着七八支长剑,和别的剑不一样,这里的剑都有剑鞘,李臻顿时有几分兴趣,负手来到剑架前,旁边一名伙计笑道:“公子很有眼力,这八柄剑都是名匠打造,比其他剑要好得多!”   “是吗?”   李臻随手拾起一柄剑,只见剑鞘是鲨鱼皮,绣有金丝银线,剑柄也是上好的夹金木,还镶着两颗红宝石,看起来颇为华丽,他慢慢抽出剑,眼中顿时露出失望之色,是比墙上的剑再好一点,但所谓名匠打造,估计也是浪得虚名,他实在看不上眼。   他把剑放了回去,不屑地哼了一声,“武德堂就只卖这些剑吗?”   这名伙计见李臻看不上大堂内的剑,便躬身笑道:“这些剑都是普通长剑,由普通人购买,若是真正练武之人,或者像公子这样的识货之人,当然就不能看这些剑了,内堂还有一些剑,相信公子不会失望,要不要小人带您去?”   “等会儿再说吧!”   李臻眼一瞥,见一名中年男子匆匆走了出来,狄燕迎上去笑道:“米四叔,好久不见了。”   “原来是阿燕姑娘,确实好久不见了,今天是来看剑吗?”掌柜看起来和狄燕颇为熟悉,笑容也十分亲切。   狄燕上前低声给他说了两句,又指了指李臻,米掌柜才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不一般的人物,他顿时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施礼,“原来是李统领,小人米楠,是本店的掌柜,失敬了。”   伙计也吓得不敢再吭声,李臻淡淡一笑,“我只是陪狄姑娘过来走走,没什么公事。”   狄燕又给他说了两句,掌柜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但最后还是答应了,“请狄姑娘和李统领随我来。”   他将李臻和狄燕带到后堂,请他们坐下,李臻发现后堂也有几排剑,明显比前堂的剑要得多,不敢他今天不是来看剑,也没有去刻意品剑,不多时,掌柜带了厚厚一卷图轴过来。   在李臻和狄燕对面小桌前坐下,他将图轴递给李臻笑道:“本店确实不卖违禁兵器,不过一些客人若有特殊的要求,我们可以帮他找名家订制,和小店无关,小店只收一点居间费。”   言外之意,这家兵器铺不卖违禁武器,但可以牵线搭桥,但所谓的居间费其实就是卖兵器的利润,只是打了一个擦边球。   李臻展开图轴细看,只见图册内各种兵器都有,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甚至还有横刀、军弩、明光铠等严禁武器,李臻对这些不敢兴趣,直接找到了锤一片,大约有十几种锤,如西瓜锤、八角锤、八棱紫金锤、雷鼓瓮金锤、流星锤等等。   李臻指着八角锤笑道:“我对这八角锤倒很感兴趣,不知洛阳有没有谁买过这种锤,大约三十斤重,只是单柄锤,米掌柜有印象吗?”   米掌柜顿时明白过来,李臻不是来买违禁武器,而是查使用这种八角锤之人,他十分为难道:“我虽然都有记录,不过我们有店规,绝不能泄露客人的秘密,请李统领见谅。”   李臻冷笑起来,“看来米掌柜是不太明白,我现在只是问一件事,而且好言相问,如果米掌柜不肯配合,那没关系,半个时辰后我会带大群内卫前来查案,那时所有买卖违禁武器的人,都要被内卫追查,武德堂愿意承受这种风险吗?”   米掌柜顿时脸色惨白,如果真是那样,那武德堂的名声将损毁殆尽,恐怕东主也会有大麻烦,自己这个掌柜也别想做了,他心中害怕起来,只得起身道:“请公子稍候,我去查一查!”   掌柜快步去了,狄燕低声埋怨道:“这个掌柜是我家的远房亲戚,你干嘛威胁他?”   “哦——我真不知道!”   “我说过我来问,你偏偏要抢什么?”   这时,米掌柜匆匆走出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份厚厚的记录,他脸上表情十分古怪,吞吞吐吐对狄燕道:“这种单柄八角锤我这里只有一条记录,阿燕,是……是你师父在三年前预定。”      第289章 使锤之人      狄燕和李臻对望一眼,狄燕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那只八角锤居然是自己的师父买走,她有点急道:“米四叔,你没有弄错吧!”   米掌柜摇摇头,“本来就很少有人买锤,我这里只有这一条记录,八角铜锤,重二十五斤,但是不是你们想找的那一柄,我就不知道了。”   “除了武德堂,别的店也卖锤吗?”李臻也接口问道。   “不能说卖锤,大家都不卖,我们也不卖,只是帮别人联系一下罢了。”   米掌柜笑道:“同行是冤家,其实做我们这一行的,大家都瞒不过对方,心里都有数,这么说吧!别的兵器,或许别人家也做,但锤比较特殊,据我所知,这几年就只有我刚才说的那一柄。”   ……   从武德堂出来,狄燕的心情顿时变得黯淡下来,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她很担心自己师父最后被查出是刺杀相王的凶手,李臻理解她的心情,安慰她道:“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个使锤之人和你师父有关,或许人家是几十年前留下的老锤,我们想得太多了。”   李臻的话使狄燕心中稍稍感到宽慰,确实不能说刺客用的锤就是师父买的那一柄,她想了想道:“我觉得还是去找一找师父,把情况问清楚,免得我胡思乱想。”   李臻虽然是这样安慰狄燕,但他还有一个细节没有告诉狄燕,那就是公孙大娘的雪蛤丸恰好能克住李旦所中的毒,因为任何解毒药都会或多或少有一点后遗症,除非是对症下药。   而雪蛤丸把李旦所中的毒药消除得干干净净,并非完全是因为雪蛤丸的神奇,而是雪蛤丸和毒药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   李臻当初就多少有点怀疑,但他觉得将公孙大娘和刺杀案联系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不过今天八角铜锤的出现,使李臻觉得,确实有必要和公孙大娘好好谈一谈了。   或许是李臻曾经给过公孙大娘很大的帮助,李臻在河内老尼的赃物中查获了一瓶珍贵的人鱼膏,那恰恰是制作雪蛤丸的重要配料,李臻把人鱼膏给了公孙大娘,使公孙大娘欠了他一个人情。   所以当狄燕带着李臻来到师父公孙大娘的住处时,公孙大娘对李臻颇为客气,亲自迎了出来,“难得李统领光临蜗居,欢迎之至!”   “今天冒昧来打扰前辈了!”   狄燕见师父对李臻很客气,心中也颇为高兴,上前抱住师父的胳膊撒娇,公孙大娘敲了她的头一下笑道:“这么久也不来看看师父,你这段时间野到哪里去了?”   “我这不是来看师父了吗?”   “你哪里是来看师父,是来办公事的好不好!”   公孙大娘极为精明,他知道李臻无事不会登门,一定是来找自己有事情,她便将李臻请进客堂,又命丫鬟给李臻上茶,狄燕不好意思参与询问师父,便找个借口溜了出去,去找她的师姐们聊天去了。   “上次人鱼膏之事多谢李统领了。”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前辈不必客气。”   公孙大娘也知道光嘴上说说是没有诚意,她从身边药箱取出三只小玉盒,放在桌上推给了李臻,“这是三颗雪蛤丸,送给李统领,请收下!”   李臻大喜,公孙大娘的雪蛤丸是解毒圣药,极为稀少,为可遇不可求的宝物,他也不客气,抱拳施一礼,收下了三只玉盒。   公孙大娘叹口气道:“雪蛤丸极难炼制,我准备了三年,才炼出一炉三十颗,圣上就要走了十颗,另外还有十颗给了皇族和亲王,我自己只留了十颗,本想多给李统领一点,但我也是心有余路而力不足了。”   李臻听说她从十颗药中分给自己三颗,他心中更加感激,连忙道:“前辈的诚意,李臻感激不尽!”   公孙大娘笑了笑,喝了口茶又问道:“李统领今天来一定有什么事情吧!”   “我确实有两件事情来找前辈,一件是私事,一件是公事,不如先说私事,是关于赤练金的解药,前辈研制出来了吗?”   李臻确实很关心这个问题,自从他发现赤练金又出现后,他心中着实有点紧张,这种毒药无药可解,沾肤即毙,令人防不胜防,他可不想死在这种毒药之下。   公孙大娘叹了口气说:“我研究了大半年,试验无数次,也失败无数次,发现雪蛤丸还是无法克制这种毒药,上次李统领告诉我,这种毒药是吐火罗的一种毒蛇之液,我想,毒蛇出没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所以我已经派两个徒弟在两个月前赶赴吐火罗寻找解药,如果还是一无所获,那我也真没有办法了。”   说到这,公孙大娘眉头一皱,“怎么,这种毒药又出现了吗?”   李臻点点头,“在刺杀相国的现场,我们又发现了这种毒药,万幸的是,相国并没有中这种毒,才逃过一劫。”   “真是奇怪了,按理,所有的赤练金应该都在我手中,怎么又出现了?”   “这个不难理解,从前武承嗣派人从阿缓城一带买到了赤练金,如果又有人买到,也是在情理之中。”   “话虽这样说,我也问过洛阳的吐火罗人,他们也说这种毒药就是在吐火罗也是极为罕见,有钱也未必买得到,上次武承嗣的人能买到,只能说运气还不错,或许,武承嗣的毒药并没有完全被抄走,他还藏了一点点。”   公孙大娘话题一转,又问道:“既然私事是关于赤练金,那公事是什么?”   李臻沉吟片刻,觉得还是直截了当比较好,他便问道:“我们查到前辈三年前曾经买过一柄八角铜锤,不知这柄铜锤是否还在前辈身边?”   公孙大娘顿时脸色一变,半晌才冷冷道:“买违禁兵器的人很多,为什么要盯住我?”   “不!不!”   李臻连忙摆手,“这和违禁兵器无关,只是因为在相王刺杀一案中发现了有人使八角铜锤,所以我们在排查。”   公孙大娘的脸色愈加阴冷,“大唐天下之大,使八角铜锤的人很多,何以证明就是我买的那一柄?再说那柄铜锤已经在两年前损坏,被我熔解了,不能再出现。”   这时,李臻身后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阿萝为什么现在还要袒护他?”   李臻一回头,只见侧门内走出一名老道姑,正是在终南山收留小细的狄燕师伯,李臻听小细说过,她最近从终南山过来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李臻连忙起身施礼,“阿姑,好久不见了。”   老道姑笑眯眯对李臻道:“公子很有出息,上次落魄到我那里,没想到才一年不到就当上了内卫统领,还是靠自己的本事,不容易啊!”   公孙大娘也没想到师姐会插一杠子,她十分不高兴道:“师姐,这里没你的事,你回房去吧!”   老道姑叹了口气,“他已经闯了不少祸事了,这次居然涉及到刺杀相王,你再袒护他,他迟早会害死你。”   李臻听出了端倪,回头注视着公孙大娘道:“前辈,这件案子非同小可,是圣上亲自在查,由内卫替她出面,所谓大理寺也只是协查,我之所以查到前辈这里,绝不是查一柄铜锤那么简单,相王所中的毒恐怕也和前辈有关,我今天来,就是不希望阿燕的师父也卷入这桩大案之中。”   公孙大娘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此事确实与我无关,天下用毒之人也不只我一人,如果李统领一定要查铜锤之事,我可以告诉你,铜锤给了我师侄。”   “师侄?”   李臻回头疑惑地看了老道姑一眼,老道姑摇了摇头,走上前道:“不是我的徒弟,这件事说来话长。”   老道姑坐了下来,问公孙大娘道:“你说还是我说?”   “你说吧!”公孙大娘冷冷道。   老道姑想了想说:“师父只有我们两个徒弟,不过她有一个侄子,父母双亡,从小跟在她身边,比我们都大几岁,我们都叫他师兄,也是一名出家道士,道行很深,他在十几年前收了一名徒弟,俗名我忘了,道号清玄,练了一身高强的武艺,尤其善于使锤,三年前师妹请高人给他打造了一柄八角铜锤。”   “这个清玄是不是二十岁出头,长一张娃娃脸,身材不高,略略还有点偏瘦,不肯说话。”李臻又追问道。   公孙大娘无法再沉默下去,李臻说的这些特征和她师侄完全符合,她心中有点担忧起来,低声道:“他不是不爱说话,因为他是高句丽人,汉话说得很不流利,我知道他这几年其实一直就在洛阳,他却总在躲着我。”   李臻大概已经明白了,他缓缓道:“公孙前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师父侄是高丽复国会的成员,当然,他们在洛阳叫做高丽人互助会,我说得没错吧!”   公孙大娘点了点头,“好像是的。”   李臻完全能肯定,公孙大娘的师侄就是自己要追查的使锤人,他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公孙大娘,“那么,就请公孙前辈告诉我,我在哪里可以找到此人?”      第290章 霹雳出击      生活在洛阳的高句丽人大约有三万左右,其中数千贵族住在洛水以南,分散在十几座坊内,而大量的平民和工匠则集中在洛水以北的数十座贫民坊内,其中以思恭坊人数最多,在这里生活着数千名高句丽平民,很多人都在北市经商,或者依附着高句丽人所开的商铺、酒肆、客栈、青楼生活,大多生活贫困,地位低下。   思恭坊内有一座青楼,名叫北玉美人院,占地约五六亩,在洛阳没有什么名气,不过在高句丽人中名气却很大,里面陪侍女子和小厮绝大部分都是高句丽人,连客人也大多是同乡。   很多高句丽人失去了故国,心情低落之时便来这里寻找慰藉,不过贵族们却很少过江来这里,使这座青楼客源以中低阶层人为主,青楼的档次也不高。   在这座青楼后院有一间比较略显得独特的院子,它的院墙很高,从四周都无法窥视院内,终年大门紧闭,不过很多老客都知道这间院子被人长年包下,里面住的人据说也是高句丽人。   夜渐渐深了,北玉美人院内也慢慢安静下来,在这里过夜的客人大多已入睡,大门前变得冷冷清清,只有偶然有喝醉的客人互相搀扶着离去。此时在青楼西面的一间大院内,近百名内卫武士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击,李臻身穿内卫盔甲站在大堂台阶上,手执长剑,耐心地等待消息传来,根据公孙大娘提供的消息,那名使锤的高句丽人就藏身在这家青楼内。   李臻连续两天进行部署,临时租下这座大院,内卫武士们也装扮成普通行人陆续入住这座宅院,只用了两天时间,百名武士便已部署完毕。   这时,从青楼内走出一名男子,似乎喝多了酒,走路也有点踉跄,正准备关门的老鸨眉头一皱,连忙招呼他道:“这位爷,坊门都关了,就住在小店吧!”   “不行!”男子嘟囔道:“娘子若知道可不得了,坊里有朋友。”   老鸨干笑一声,“那就慢走了!”   男子扶住墙慢慢走远了,老鸨见不再有客人,便吩咐一声,两名小厮吱嘎一声,将大门关上了。   那名男子回头见青楼已经关门,立刻一转弯,进了旁边的一座大宅,早有内卫武士将他迎了进去,男子道:“我要立刻见统领!”   这时李臻也走了过来,“怎么样,打听到了吗?”   男子连忙禀报道:“卑职打听到了,那间院子里大概住了五个人,他们今天中午刚刚回来,今晚上也在。”   李臻大喜,回头对众手下道:“所有兄弟都准备好,马上行动!”   ……   青楼东侧外墙紧靠内卫所在的院子,两者之间是一条窄窄的小巷,宽度不足一丈,两边墙内都种植着茂盛的大树,内卫士兵们在房宅后院墙上搭上了梯子,这里位置距离目标所在的院子距离最短,相隔只有三十余步。   几名内卫武士已经顺着梯子潜入了青楼后院,片刻,那边发出了信号,没有发现异常,近百名内卫武士沿着三架梯子潜入了青楼之内,他们毫不停留,按照事先部署好的方案,从四个方向朝目标所在的方向疾奔而去……   公孙大娘的师侄是一名高句丽孤儿,他原本出身贵族,六岁时父母先后病逝,他自己被公孙大娘的师兄收养,成为了青阳观的一名小道士,道号清玄,他在语言方面十分迟钝,从小沉默寡言,但在练武方面却有极高的天赋,十几年下来,他练就了一身高强的武艺。   三年前他来洛阳加入了高丽复国会,恢复了他的俗家名字:赵东鸣,使一把二十余斤重的八角铜锤,是高丽复国会第一高手。   赵东鸣对女人有一种特殊的嗜好,为满足他的特殊要求,高丽复国会特地为他在这家高句丽人开的青楼内租了一间院子,并给他配了四名手下。   此时,赵东鸣正坐在房间里生闷气,他中午才从荥阳赶回来,明天一早要去向剑东熙汇报荥阳之行的战果,这次荥阳之行非常不顺利,甚至可以说是失败了,他没有能杀死护卫霍知善,却被内卫抢走。   当时他本想把霍知善抢回来,但剑东熙有严令,绝不允许他们和内卫有正面冲突,以免他们被内卫武士认出来,正是这条规定令赵东鸣心情极为糟糕,昨天还是他第一次失手。   一名手下小心翼翼对赵东鸣道:“明天我们就照实说吧!我们其实可以杀掉他,但就是那条命令让我们失去了机会!”   “白痴命令!”赵东鸣低声骂了一句。   “顺姬怎么还不来?”赵东鸣回头恶狠狠地问另外一名手下道。   “卑职这就去问!”   手下慌忙向外院奔去,但他刚奔到院子里,忽然大喊一声,“什么人?”随即传来一声惨叫。   赵东鸣大吃一惊,顺手拎起放在墙角的铜锤,一锤砸烂了后窗,只见无数黑影从后墙翻了进来,他知道前院也一样多,他对几名手下大喊道:“从后院突围!”   几名手下挥剑向后院奔去,赵东鸣却冷笑一声,狠狠一锤砸在东墙上,只听巨大的闷响,泥墙被他一锤砸开一个大洞,他又是一锤,砸开了一跳五尺高,两尺宽的大缝,已经容纳一名少年爬出去。   这时,后院传来激烈的厮杀声,他的手下和内卫武士激战在一起,外间的门被人一脚踢开,几名黑衣武士冲进了外间,赵东鸣一侧身,从门洞内冲了出去。   但他刚冲出门缝,三名内卫武士立刻呈品字型向他挥刀扑来,赵东鸣锤快如闪电,一锤将一名内卫武士砸出去一丈远,随即闪身躲过内卫武士的长剑疾刺,反手一锤,左边的武士被他一锤砸在胳膊上,顿时骨头碎裂,大叫一声,翻身倒地。   第二名武士见他锤法凶狠,连忙向后闪开几步,大喊道:“他在这里!”   数十名内卫武士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赵东鸣见形势危急,不敢恋战,向十几步外的东墙奔去,七八名内卫武士冲上前拦住他,赵东鸣野性大发,他大声吼叫,舞锤打乱,一连砸翻了五六人,冲到了围墙下。   他一跃攀住一棵大树,就在他正要跃上院墙的一刹那,一支狼牙箭如闪电般射来,箭力十分强劲,赵东鸣躲闪不及,被一箭射中右臂,右臂一阵剧痛,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从树上摔了下来,这一箭夺走了他逃命的机会,十几名内卫武士一拥而上,将他牢牢压在地上,铜锤也被抢走。   赵东鸣回头看见了射他之人,身材高大,披挂着盔甲,手执一副弓箭,正冷冷地看着他,赵东鸣无力地垂了下头,他认出那人,正是内卫统领李臻,号称神都第一箭。   李臻慢慢走上前,拾起铜锤看了看,冷笑一声道:“想当杀手,居然还用锤,你若不被抓住,真是天理不容了。”   李臻一挥手,“带走!”   赵东鸣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了,内卫士兵用粗绳索勒住他的嘴,头被罩上了黑袋子,其余几名手下被内卫武士人全部擒获,迅速押了出去,这里是高句丽人聚集之地,他们不能久呆,必须要立刻离开。   百余名内卫武士抬着死伤同伴,迅速从东侧门离开了青楼,向洛水南岸撤去。   ……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也是一个讲究效率的夜晚,当李臻知道那个使锤的刺客是高句丽人,他便知道了刺杀案的真凶,正是高丽复国会,他们在向城县刺杀李显失败,因为没有证据,并且得到武三思的庇护,使他们逃过了一劫。   但这一次他们刺杀相王李旦,李臻不会再给他们逃脱的机会,除了去洛水北岸抓人的百名武士外,内卫另外四百名武士已经在内卫外署中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击。   但李臻需要知道高丽复国会的老巢在哪里?四名被抓的高句丽武士无疑将会给他们带来需要的情报,就在李臻刚刚渡过洛水,便有武士来禀报:“启禀统领,他们都交代了,高丽复国会在归仁坊内?”   “是不是分开审问?”   “是分开审问,他们熬不住严刑,各自交代了,回答都基本一致。”   “好!”   李臻十分兴奋,他不能拖过今晚,一旦高丽句人得到消息,他们必然会立刻撤离,必须要连夜行动,李臻当即令道:“让所有的校尉都带弟兄出来,我们立刻行动!”   ……   这是李臻出任内卫统领以来最大的行动,所有的五百名内卫武士群都集中起来,此时,三更还不到,五百名内卫武士列队在空旷的大街上疾奔,他们披甲戴盔,手执各种武器,马蹄声敲打的地面,气氛越来越紧张。   归仁坊位于洛阳建春门旁,这里是远离天街,只是一座普通的街坊,一般不被人重视,如果不是被抓之人口供一致,李臻也不会相信高丽复国会的老巢会臧在这座不起眼的普通街坊内。   不多时,五百名内卫士兵便赶到了归仁坊,坊门守夜人被惊醒,从一扇小窗探头查看情况,一名内卫士兵厉声喝道:“内卫查案,速速开门!”   守夜人被外面黑压压的内卫武士吓坏了,连忙打开了坊门,五百名内卫武士一拥而入,向百步外的一座大宅奔去。   这座大宅占地约十亩,是归仁坊内的三座大宅之一,据说是一个蒋姓商人的宅子,但谁也想不到,这里竟然是高丽复国会的老巢。   武士们在距离大宅还有几十步时停下,李臻召集了八名校尉,对他们道:“这次行动关系重大,不能有半点容情,不用抓俘虏,有抵抗者格杀无论,听见没有!”   八名校尉一起施礼,“遵令!”   李臻一摆手,校尉们纷纷带领各自手下将这座蒋宅团团包围。      第291章 连夜抓捕      五十名内卫武士抱着一根巨大的木干,这是从坊门看夜人那里找来,曾是一座房宅的主梁,现在成为了内卫武士的破门槌,五十名武士抱着巨木等待李臻的命令。   李臻看了看两边的武士,大家都已准备就绪了,他点点头令道:“撞门!”   五十名武士一起向前奔跑,只听一声沉闷的巨响,集中了数千斤力量的巨木将大门轰然撞开,等侯在大门两侧的两百名武士一起冲进了宅内。   巨大的撞门声将熟睡中的数十名高丽复国会成员从梦中惊醒,他们不知发生什么事,纷纷从房内出来,剑东熙睡眼朦胧地走出住房,高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却只见一名手下跌跌撞撞奔进院子,大喊道:“公子快走,有人杀进来了,啊——”手下一声惨叫,一头栽倒在地,后背上插着一支箭。   剑东熙脸色大变,回屋从墙上抽出剑便向后院奔去,这时,两百五十名内卫武士已杀进了府宅内,不少复国会成员不甘束手就擒,拔剑负隅顽抗,却纷纷被乱剑刺死,内卫武士得到了李臻的命令,下手毫不容情,只片刻,便有二十余人被武士们所杀。   其余复国会成员东躲西藏,或想翻墙逃走,但已经逃不出内卫武士们的包围,短短半个时辰内,数十人复国会骨干或死或擒,却没有一个人能逃走。   蒋宅大门前点燃了上百支火把,将大门前照如白昼,附近居民都已经被惊醒了,胆小之人则从门缝窗边偷偷向这边张望,一些胆大之人则跑出来,站在不远处旁观,人越聚越多,很快便已有上千人围观。   这时,内卫士兵将抓住二十余人押了过来,张黎拱手道:“启禀统领,一共四十五人,杀死二十一人,其余二十四人全部被抓,另外还有九名仆妇也被一并抓获,没有逃走一人。”   “我们弟兄伤亡多少?”   李臻最关心他手下的死伤,一个时辰前他们抓捕赵东鸣时死了一人,重伤三人,令李臻着实恼火,他不想再听见阵亡的消息。   张黎连忙道:“抓捕很顺利,只有三名弟兄受了点轻伤,没有阵亡。”   李臻微微松了口气,他看见一名年轻男子被捆绑双手,满脸愤怒地望着自己,只见他披头散发,脸上和手上都有血污,李臻立刻猜到,恐怕此人就是高丽复国会首领,这时,吕晋上前低声对李臻道:“此人就是高丽复国会首领剑东熙。”   “原来是他!”   李臻慢慢走上前冷笑一声道:“我们应该在向城县打过交道,不是吗?”   剑东熙哼了一声,“不光向城县,扬州我们打过交道!”   “我知道!”   李臻眉毛一挑道:“武懿宗那一箭就是你们暗算,想嫁祸给来俊臣,不仅如此,来俊臣的两名御史应该也是你们所杀,我没说错吧!”   “这都是你的猜测,你并没有证据,我也不会承认!”   剑东熙瞥了一眼李臻,不屑道:“李统领,我们是先帝批准的高丽人互助会,遵守大唐律法,你今夜无缘无故杀我的人,我们故王一定会向你们皇帝讨个说法。”   李臻笑了起来,“要证据还不容易吗?只要我愿意,现在我就能从你府中搜出大量违禁兵器,没错,是我栽赃,就像你说的话,我不会承认,你也没有证据说我栽赃。”   “卑鄙!”   “卑鄙之人是你,而不是我,你们刺杀相王,惹下滔天大祸,我看你们故王怎么解释!”   李臻一挥手,“统统带走!”   内卫武士们推攘着二十几名复国会骨干而去,留下部分武士开始仔细搜查这座宅院,片刻,一名武士走上前,低声对李臻说了几句,李臻一怔,连忙快步向房宅内走去。   搜查府宅所得颇为丰富,士兵们在地窖内找到了大量的铜钱金锭,无数珍玩,还有上千支弓弩和皮甲,至于刀枪则堆积如小山一般。   李臻不由冷笑起来,还不用他栽赃,这边就有这么多违禁之物,剑东熙所谓遵守大唐律法,显然是信口开河。   但李臻对这些违禁之物并不感兴趣,他快步来到了剑东熙所住的小院,直接走进书房,一般而言,首脑人物的书房大多藏有重要物品,此时书房内灯光通明,几名内卫士兵将书房搜查个底朝天。   他们撬开了桌下的一块木板,从里面取出一只铁盒子,李臻打开铁盒子,里面都一些信件和复国会的重要文书,同样包括一份盟誓名单,上面有重要骨干的签名和手印。   这时,李臻从一堆文书中找到了两封信,他意外发现这两封信竟然是武三思的亲笔手写,这着实出乎李臻的意料。   他知道武三思包庇高丽复国会,但李臻想不到,武三思会写亲笔信给他们,这就留下了把柄。   李臻打开信看了一遍,竟然是建议高丽复国会在向城县设伏,虽然没有说目标是谁,但有日期为证,谁都能看出他的目标是庐陵王李显。   而另一封信是一纸命令,要求高丽复国会向他提供八十名精锐武士,但也没有说目的是什么?   李臻沉思片刻,便将武三思的信揣进怀中,他又吩咐几名武士道:“再仔细搜查,不准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这时,赵秋娘快步走了进来,“启禀统领,后院发现一座鸽笼,里面有十几只信鸽。”   李臻当然知道高丽复国会还有几百名武士,府宅内搜到了信鸽,就说明这些武士的藏身地不会在洛阳城内,但也不会太远,极可能在洛阳郊外。   他沉思片刻又问道:“他们有没有放出信鸽?”   “应该没有,鸽笼被锁住,没有打开过。”   李臻当即对赵秋娘道:“我需要立刻进宫,请圣上发兵抓捕高丽复国会武士,你带弟兄们仔细搜查这座府邸,编造清册,注意不要让任何人接管这里。”   “卑职明白!”   李臻又吩咐了几句,这才匆匆离开府宅,带着几名武士向皇宫赶去。   ……   一名宦官快步走到武则天的寝室前,对一名宫女低语几句,宫女眼中露出为难之时,她指了指窗户,意思是现在天还没有亮,官宦又对她说了两句,宫女无奈,只得走进了寝房,她跪在武则天的芙蓉帐前低声喊道:“陛下!陛下!”   睡在外面的沈南谬先被惊醒了,他推了推身旁的武则天,“陛下!”   “怎么了?”   武则天睡眠不深,立刻醒过来,她捏了捏疼痛的额头,“是要上朝了吗?”   宫女听她醒来,连忙低声道:“内卫李统领有紧急情况要禀报陛下!”   “哦——现在什么时辰了?”   “陛下,快五更了。”   “什么事情那么急,打扰朕的休息。”武则天有些不高兴道。   沈南谬听说是李臻有要事,便低声道:“一定有什么重要事情,否则他不会半夜来惊扰陛下,陛下见一见他吧!”   “好吧!朕就见见他。”   几名宫女连忙上前将她扶起,给她披上外裳,武则天喘了口气道:“带他到外间来见!”   不多时,两名宦官把李臻领进了武则天的寝宫,在房间外低声禀报:“陛下,他来了。”   “宣他进来!”   李臻连忙整理一下衣冠,走进了房间,房间内弥漫着浓烈的香气,只见宽大的房间中部放着一架白玉屏风,两边各站一名宫女,李臻连忙上前单膝跪下,“微臣叩见吾皇陛下!”   “李统领,半夜惊扰朕的睡眠,几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屏风后传来武则天略微困倦的声音。   “微臣打扰陛下,实在是不得已,请陛下赎罪!”   “说吧!什么事?”   “陛下,微臣已经查获了刺杀相王之人。”   “哦?”武则天的一下子有了精神,她连忙问道:“是谁刺杀相王?”   “陛下,是高丽复国会。”   武则天顿时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冷问道:“有证据吗?”   “有确凿证据!”   李臻回头,一名宦官连忙上前,将一只小铁皮箱子呈给了武则天,武则天打开箱子,里面都是高丽复国会各种重要文书,其中第一份文书就是刺杀相王的计划,这是李臻从剑东熙的书房内找到。   武则天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重重哼了一声,又道:“看样子你已经抓住了他们,是吗?”   “重要骨干卑职都已经抓住了。”   “既然如此,明天再说不行了,非要半夜来找朕?”   “陛下,高丽复国会的重要骨干虽然都已抓捕,但他们还有几百名武士驻扎洛阳城外,卑职内卫势单力孤,恐怕难以剿灭,如果等到天亮,微臣就怕他们得到消息逃走。”   武则天这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让朕派军队协助你吗?”   “微臣正是此意,必须在天亮前包围他们!”   武则天又看了看李臻呈上的各种证据,她早就对高丽复国会有所耳闻,对他们企图复兴高句丽的目标很是不满,只是她没有证据,同时也担心过于对他们强硬,会引发高句丽人的暴乱,所以武则天一直隐忍不发。   今天李臻找到了他们复国的证据,也找到了他们企图行刺大唐亲王的证据,武则天也觉得有必要给他们一点教训了,她点点头,对旁边宫女道:“笔墨伺候!”   几名宫女连忙将放有笔墨纸张的文案抬了过来,武则天挥笔写了一道手谕,又取出一面金牌,让宫女一起给了李臻,武则天道:“金牌是朕的调兵金牌,可调动所有宫廷侍卫,手谕是具体调动的人数,你速去抓捕城外的叛逆吧!”   李臻大喜,躬身施礼,“微臣谢陛下!”      第292章 心烦意乱      武则天起身回寝房了,一面宦官将李臻请出了寝宫,李臻拿着金牌沉吟了片刻,问一名当值校尉道:“今天千骑营那边是谁当值?”   “好像是窦将军!”   李臻立刻下了台阶,向上清门快步走去,李臻之所以不想找千牛卫,是因为今晚当值的千牛卫将军是武崇训,武三思的长子,而武三思正是高丽复国会的后台,极有可能刺杀相王就是他指使高丽复国会干的。   而且武则天似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并没有指定哪支军队助他,那么李臻当然要找信得过的人出兵。   李臻快步走到上清门前,千骑营的驻地就在上清门外的西苑内,李臻有调兵金牌,守上清门的士兵不敢阻拦,放他出了城门,不多时,李臻便来到了千骑营的驻军大门前,老远便有士兵大喊:“站住,是什么人?”   “我乃内卫统领李臻,奉陛下旨意来见窦将军,速速替我通报!”   早有士兵奔进了营内,不多时,全身披挂着盔甲的窦仙云大步走了出来,今天正好是他当值,晚上不能睡觉,随时待命。   “李统领,我们好久不见了。”   窦仙云大笑着走了上来,“听士兵说,你有圣上的旨意?”   李臻举起了调兵金牌,窦仙云吓了一大跳,这可是圣上的调兵金牌,见牌如帝亲临,他连忙单膝跪下,“微臣窦仙云候令!”   李臻又取出武则天的手谕,递给窦仙云,“形势危急,请窦将军立刻出兵助我!”   窦仙云看了看手谕,确实是圣上的亲笔令,上面写有出兵上限为三千人,窦仙云点点头,“既然有金牌和手谕,我立刻出兵,不知李统领需要出兵多少人?”   “三千人可以吗?”   “当然可以,请李统领稍候,我立刻点齐军队!”   三千人正好是今晚的当值人数,只过了不到一刻钟,三千千骑营士兵便已准备就绪,他们都是骑兵,纷纷翻身上马,李臻也上了自己的马,对窦仙云道:“目标是洛阳东郊的寒泉山庄。”   窦仙云点点头,回头喝令道:“出发!”   三千骑兵跟随着将军窦仙云和李臻,浩浩荡荡奔出了军营,沿着一条狭窄的官道向洛阳东面奔去。   千骑营的驻营距离寒泉山庄大约有三十里,当三千骑兵赶到山庄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官道上已经有了忙碌营生的小贩和货郎,一队农民挑着沉甸甸的菜筐向城内走去,李臻指着远处出现的一段围墙,“就是那里!”   寒泉山庄是一座小山庄,占地八百余亩,据说原中书侍郎薛元超的庄园,庄园内树林茂密,小河潺潺,风景秀丽,是一处修身养性的极佳之处,山庄内靠近河边有大片建筑,根据李臻得到的口供,这里面住着大约四百名高丽复国会武士。   “现在动手吗?”窦仙云低声问道。   李臻看了看天色,点点头道:“立刻动手!”   窦仙云立刻回头令道:“抓捕庄园内所有之人,拒捕者可当场格杀!”   十几名千骑营骑兵用绳子套住围墙,用力拖拽,只听‘轰!’的一声,围墙坍塌了长长一段,三千骑兵蜂拥而入,横刀出鞘,蹄声如雷,三千骑兵如一道洪流,浩浩荡荡向远处的建筑疾奔而去。   ……   苦苦经营了十几年的高丽复国会在一夜之间被内卫和千骑营联手剿灭了,包括大唐首领剑东熙在内的近五十名骨干成员以及四百余名武士被一网打尽。   尽管内卫行动的消息被严密封锁,但还是有一点消息从各个渠道透露出来,早朝的大臣议论纷纷,都相互打听,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武三思也来到了太初宫广场上,他见大臣们三五成群,在议论着什么,心中不免有些诧异,这时,他看见了殿中监田归道,连忙喊道:“田使君,请过来一下。”   田归道是武三思的心腹之一,他连忙上前行礼道:“王爷也来了。”   “我来问你,朝臣们都在议论什么?”   “昨晚好像出了什么事,内卫在城内抓人,大家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   “内卫?”   武三思眉头一皱,“抓了什么人?”   “就是不知道,各种传闻都有,但没有一个准确消息。”   武三思略一沉吟,他知道李臻最近在抓相王遇刺一案,难道他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他又追问道:“在哪里抓人?”   “好像是归仁坊,有住在归仁坊内的官员亲眼看见,内卫几乎全部出动了。”   武三思惊得心都差点停止跳动了,他当然知道归仁坊内有什么,那里可是高丽复国会的老巢啊!难道李臻已经知道刺杀案是高丽复国会所为吗?   武三思觉得两股一阵颤栗,那帮混蛋会不会把自己招供出来?   此时他已无心上朝,连忙对田归道说:“我身体有点不太舒服,如果圣上问起来,你说我病倒了,我现在要回府休息!”   “那微臣送王爷回去?”   “不用了,我会自己回去!”   武三思心中烦躁,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走,田归道愣住了,梁王忽然变得如此反常,难道昨晚之事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   武三思匆匆赶回了自己府宅,在路上他便派几名侍卫去归仁坊打听消息,刚走进府门,迎面遇到了长子武崇训,武崇训吓了一跳,连忙施礼,“父亲不是去参加早朝了吗?”   “我身体不适,请假回来了。”   武三思打量一下儿子,眉头一皱问道:“你今天不去皇宫吗?”   “回禀父亲,孩儿昨晚当值,今天正好轮休。”   听说儿子昨晚当值,武三思连忙将武崇训拉到一边,低声问道:“昨天宫里发生什么事情没有?”   “父亲是指哪方面?”武崇训还没有听说内卫昨晚搜查一事,他被父亲问得一头雾水。   “和李臻有关系之事!”   武崇训点点头,“听说他昨晚快四更时求见圣上,圣上居然还见他了。”   “然后呢?”武三思紧张地追问道。   “然后他好像去了上清门那边,应该是找千骑营,具体孩儿也不太清楚,父亲,发生了什么事?”   武三思叹息一声,“内卫I昨晚搜查了归仁坊,可能把那帮高句丽人全部抓捕了。”   “啊!”武崇训呆了一下,他也知道父亲和高丽复国会的关系,但武崇训并不知道相王刺杀案一事,武崇训急道:“要不然我带千牛卫弟兄去接管归仁坊,把不利于父亲的东西都找回来。”   “别乱来!”   武三思骂了儿子一句,“他既然昨晚已经面圣,你就不要再多事。”   停一下,武三思又道:“你今天既然休息,就带家将去打听消息,各种消息,越详细越好。”   “孩儿明白了!”武崇训施一礼,便匆匆离去。   武三思心慌意乱,吩咐家人道:“速去请明先生来内书房见我,速去!”   他来到了内书房,将一壶凉茶一口气喝干,让紧张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这时,明先生匆匆赶来,“王爷找我吗?”   武三思叹了口气,“先生,恐怕要出大事了!”   “王爷,到底出了什么事?”   武三思坐了下来,苦笑道:“刚才我上朝时得到一个消息,昨晚上,李臻率内卫包围了归仁坊,估计是把高丽复国会一锅端了,刚才大郎告诉我,李臻昨晚四更时紧急面圣,调动了千骑营,我猜应该是去抓复国会武士,一夜之间,形势逆转啊!”   明先生也听得目瞪口呆,他也想不到一夜之间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他呆了半晌才低声问道:“王爷不会就因为这件事,不上早朝了吧?”   “我现在心慌得很,哪有心思上什么早朝!”   明先生心中暗暗叹息,这不等于告诉圣上,他做贼心虚吗?但武三思已经回来了,说这话也没有用,只会更加惹恼他,明先生又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估计是霍知善被李臻找到了,霍知善一直和高句丽人打交道。”   “但霍知善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剑东熙一向谨慎,他不可能让霍知善知道自己底细,就算抓到霍知善,最多知道赤练金是他扔的。”   明先生缓缓道:“王爷还是小看了李臻,只要他抓到霍知善,他就一定会从此人嘴中发现什么线索,就算剑东熙再谨慎,也难免会百密一疏啊!”   武三思沉默了,他知道明先生说得对,李臻确实是个厉害人物,任何小看他之人都会吃大亏,武承嗣、韦团儿、薛怀义,不都是这样吗?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   “王爷也不要太焦虑了。”明先生安慰他道:“现在圣上还没有来找王爷,说明李臻手中还没有拿到对王爷不利的证据,只要没有证据,王爷一切都可以不承认,圣上就算再生气,也不会过于惩罚王爷。”   武三思点点头,“但愿剑东熙能及时把我的信烧掉。”   就在这时,门外有侍卫禀报道:“启禀王爷,内卫统领李臻说有要事求见王爷。”   武三思愣住了,李臻为什么要见自己,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没有上朝?他看了看明先生,明先生点点头,“王爷不妨见一见他!”   “请他去贵客堂稍坐,我马上便到。”   ……   李臻刚刚得到消息,武三思没有上朝,又从皇城回府了,李臻一点都不奇怪武三思的表现,说明他做贼心虚,心中害怕,这样最好不过。   李臻喝了口茶,只听堂下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李臻听这脚步声,便可知道武三思此时的心情非常糟糕,只见武三思匆匆走进了贵客堂。   李臻连忙起身笑道:“这么早前来,打扰了王爷休息了。”   武三思干笑两声,“李统领这是第一次来我府上吧!”      第293章 交换条件      “确实是第一次!”   李臻打量一下房间内的奢华布置,指着旁边一扇紫檀木的青玉屏风笑道:“光这座屏风,就顶得上我的全部家当了。”   “如果李统领喜欢这屏风,就送给你了。”   “王爷说笑了,我怎能夺人所爱?”   “一扇小小的屏风算什么,只要李统领喜欢,我这府中任何东西都可以拿走。”   两人说笑两句,气氛慢慢放松下来,武三思请李臻坐下,一名美貌侍女进来给他们上茶,武三思试探问道:“我听说李统领似乎昨晚很忙,好像抓了什么人?”   李臻笑着点点头:“昨晚是抓了一批人,是高丽复国会的人,王爷应该听说过吧!”   “不就是高丽人互助会吗?洛阳谁人不知,也有人说他们一心复国,但这些毕竟只是传闻,虽然有人借这种传闻弹劾高句丽人,可据我所知,圣上从来没有把这种传闻当回事。”   武三思虽然没有明说,但其实他就是在暗示李臻,上次向城刺杀案,李臻认为是高丽复国会所为,但最后却不了了之,圣上不会轻易采信。   李臻笑了笑,“我是得到了确切证据,昨晚给圣上看了,圣上才答应出兵抓捕复国会武士,现在已经不是传言了。”   “哦——”   武三思脸上有点不自然,又问道:“不知高丽复国会和我有什么关系?”   “就是这个问题啊!那个剑东熙供认他们刺杀相王是被王爷指使,我很愤怒,令他重新写供词,刺杀相王之事怎么可能是王爷指使,简直是胡说八道。”   武三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让他怎么回答?半晌,他暗暗咬牙说:“李统领说得对,刺杀相王之事,怎么可能和我有关,不如把此人交给我,让我来问一问他。”   李臻微微一笑,“虽然我觉得很荒谬,不过呢?我确实在剑东熙的书房内找到一些东西,请王爷过目!”   说完,他取出两封信放在桌上,推给了武三思,武三思顿时眼睛瞪大了,死死地盯着这两封信,他颤抖着手要去拿这两封信,李臻却很大度地拾起信递给他,“反正这只是抄本,不是原件,王爷尽管拿去!”   “你到底要干什么?”武三思额头上青筋暴出,咬牙切齿问道。   “王爷,我就明说了吧!”   李臻淡淡道:“信在我手中,所有和王爷有关的证据都在我手中,还给王爷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   武三思心中又升起一线希望,半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臻问道:“你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条件?”   李臻低低对他说了一句,武三思顿时脸色一变,“不行!”他断然回绝。   李臻却没有说话,依然不慌不忙喝茶,武三思的脸色又慢慢变得惨白,半晌才道:“此事……让我考虑考虑!”   “当然要给王爷一个考虑的时间,这样吧!如果王爷考虑好,派人给我送个口信就可以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信在我手上,事情结束后我才能还给王爷。”   说完,李臻起身拱手道:“先告辞了!”   他转身扬长而去,武三思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好一会儿,他才颤抖着手打开了信……   武三思心事重重返回内书房,片刻,明先生也匆匆赶来,“王爷,怎么样?”他一进门便问道。   武三思负手站在窗前,半晌才低声道:“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拿到了我写给剑东熙的信和命令。”   “这是他说的吗?”   武三思叹了口气,“他给了我抄件,就在桌上,原件还在他手上。”   明先生看见了桌上的信,他上前将信打开,匆匆看了一遍,心中暗暗叫苦,梁王真是糊涂,这么重要的内容怎么能写成信件,就算李臻没有拿到,但对于高句丽人也是拿到一个把柄啊!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能多说什么,他沉吟一下问道:“李臻是什么意思?”   “他和我谈条件,愿意把一切证据都还给我,但条件是让我助他扳倒来俊臣。”   明先生点点头,“和我所料一样,高明的策略。”   “先生觉得他高明?”   “他很清楚,虽然圣上会大发雷霆,最后还是不会真的严惩王爷,最多做做样子,他知道会有这个结果,所以他才来找王爷做交易。”   武三思冷冷道:“他就不怕我告诉圣上,说他欺君罔上吗?”   “王爷会说吗?”   武三思摇了摇头,他疲惫地坐了下来,用食指轻轻揉按着太阳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问道:“先生觉得我可以和他做这个交易吗?”   “这个要王爷自己做决定,我只能稍稍分析一下,我以为这件事利弊参半,虽然圣上不会真的处罚王爷,但如果这把柄被上官婉儿拿到,恐怕又是另一回事了,或者事情传开,王爷也会成为众矢之的,但如果答应他的条件,助他扳倒来俊臣,可能兴唐会之事就会不了了之,王爷也失去了一个得力的联盟,所以我也不知到底该不该答应。”   “好吧!这件事让我再好好考虑一下。”   武三思心中十分失望,他摆摆手,“先生退下吧!”   明先生行一礼,慢慢退下去了,武三思又负手走到窗前,久久凝视着远处的天空。   ……   到了中午时分,大唐皇帝武则天接见了软禁在洛阳的高句丽末代国王高藏,严厉质问高丽复国会一事,高藏在惶恐中否认了一切,他什么都不知情,同时也表态,愿意接受女皇陛下的一切处置。   武则天下旨将剑东熙以及二十余名高丽复国会骨干全部处死,被抓获的数百名武士也全部发付西域充军。   直到这时,消息才开始在洛阳城内传播,人们知道了原来刺杀相王的刺客,竟然是高句丽人,酒肆、青楼、教坊、茶楼,到处都在议论此事,尽管有各种荒诞的猜测,比如相王暗藏了高句丽王妃等等。   但主流的猜测却大同小异,基本上都认为高句丽人是想挑起大唐内讧,他们好趁机复国。   而生活在洛阳城的高句丽人则低头而行,步履匆匆,生怕自己成为洛阳民众迁怒的目标。   内卫外署,李臻依旧完成了所有手续,他一夜未眠,又忙碌了大半天,着实有点筋疲力尽了,房间很安静,李臻伏在桌案上沉沉而睡。   这时,张黎快步走来,站在门口的茶童嘘了一声,指指房间,低声道:“统领刚睡着。”   “叫一叫他,说我有要紧事?”   “是张黎吗?”   房间里传来李臻的声音,“进来吧!”   张黎快步走进了房间,歉然道:“打扰统领休息了。”   李臻笑了笑,“没关系,什么要紧事?”   “武三思派人来了,统领要见他吗?”   李臻点点头,“带他来见我。”   张黎出去了,片刻,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跟着张黎走了进来,他上前行一礼,“在下柳英,参见李统领!”   李臻听说过此人,武将堂的首领之一,便笑道:“梁王殿下让你带什么话,有信吗?”   “只有口信,王爷让我转告李统领,他完全接受李统领的条件。”   ……   在洛阳城传得沸沸扬扬的高句丽刺杀相王一案,对来俊臣影响并不大,虽然他答应帮武三思寻找霍知善,但他也并没有尽力,只是派出十余人在洛阳各家酒肆、客栈打听消息,连霍知善已经被抓住也一无所知。   对来俊臣而言,寻找到兴唐会的证据才是他的紧迫任务,圣上只给他一个月时间,但他在李臻身上却整整浪费了半个月,还是一无所获,来俊臣这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方向,从李臻身上追查兴唐会,肯定不会有收获,但如果他从兴唐会身上来追查李臻,或许就会发现破绽了。   这几天,来俊臣盯住了义丰王李光顺,他发现从李光顺身上能找到突破口。   李光顺是前太子李贤之子,年约二十余岁,长得丰神俊朗,秀美异常,李光顺尤其酷爱音乐,他不仅自己擅长弹琴吹笛,养了不少乐师和歌姬,连他最心爱的姬妾也是出身教坊的著名琵琶女。   这天中午,一名年轻男子兴冲冲从位于修行坊的王府大门里走出来,年轻男子身材不高,两颊削瘦,长得略有点獐头鼠脑的感觉,两名看门家丁见他出来,连忙陪笑道:“俞管事出去啊!”   “今天有点事,快把我的马牵过来!”   一名家丁向马棚飞奔而去,片刻牵来一匹枣红马,年轻男子翻身上马,催马向坊门而去,这名年轻男子名叫俞明,是李光顺宠妾的兄长,妹妹得到王爷宠爱,俞明也沾了光,成为王府三管家,专门管理乐师、舞女和歌姬。   俞明的妹妹出身教坊,琵琶弹得极好,被誉为神都第一琵琶女,也由此被酷爱音乐的李光顺看上,替她从教坊赎身,并娶为小妾,俞明原本也是教坊内的一个跑腿小厮,十分精明市侩,整天算计着能从妹妹身上捞到多少油水。   今天他捞到一个美差,李光顺要他去琴行买三十把上好琵琶,俞明从前跟教坊的管事去买过乐器,他知道里面的油水,更重要是他了解李光顺,就是一个乐呆子,整天沉溺于音乐,不问俗事,自己就算用三倍的价钱买来乐器,他也不会知道。   俞明骑马来到了南市乐行,他认识一家乐器店掌柜,直接进了店,“马掌柜在吗?”   “哟!这不是俞大管家吗?稀客啊!”   马掌柜很会说话,随手一记马屁拍过去,俞明立刻便飘飘然了,成为大管家当然是他的梦想,那就是赚一点乐器的小钱了,还能掌管王府所有钱财收支,里面的油水简直肥死人,可惜大管家是李光顺父亲留下来的,他撼动不了。   “不说废话了,我来买三十把琵琶,要上好琵琶,有没有货?”   “有!有!有!请俞管家随我来。”   其实俞明更关心的是价钱,这关系到他油水的丰厚程度,不过他还是得买到好琵琶才行,李光顺是行家,琵琶好坏瞒不过他,只要质量上乘,价钱一切都好说。   俞明兴冲冲跟随掌柜走进了一间屋子,他以为这里是仓库,不料进了屋才发现屋子站着七八名大汉,都叉手在胸前,一个个满脸横肉,相貌凶狠,中间坐着一个三十余岁的官员,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吓了一大跳,连忙要转身出去,却被一名大汉如抓小鸡一般揪了回来,将他按跪在官员面前,俞明吓得战战兢兢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官员笑眯眯自我介绍道:“我便是来俊臣,特地在这里等候俞大管家来临!”   俞明听说此人就是来俊臣,吓得他差得掉了魂,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你……你要做什么?”   “我有点小事想麻烦俞大管家帮忙,当然,我也不会让你白帮忙,你不就想多捞点好处吧!帮我做事情,保证你做梦都要笑醒。”   或许是来俊臣的轻言细语,更也许是来俊臣的厚利许诺,俞明竟慢慢忘记了来俊臣的可怕,低声问道:“不知需要我做什么?”   来俊臣低声对他说了两句,俞明吓得连连摇头,来俊臣的脸顿时沉了下来,给几名大汉使了个眼色,一名大汉一把掐住他的后脖颈,将他拎了起来。   另一名大汉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慢慢顶住了俞明的下身,来俊臣冷冷道:“你再说一个‘不’字,我就阉割了你。”      第294章 令人生疑      来俊臣残酷的目光使俞明瞬间崩溃了,他吓得失声痛哭起来,“我做!我答应!”   来俊臣冷笑了一声,他见的各种人数不胜数,像俞明这种小人物,对他而言就像蝼蚁一样,若不是为了捏住李光顺,何须他亲自出马?   “这就对了!”   来俊臣拍拍他肩膀,笑眯眯道:“人人都说我来俊臣心狠手辣,但对于肯配合我之人,我一样不吝啬重赏。”   他回头一挥手,“端上来!”   一名手下端上了一盘黄金,二十两一锭,足足有十锭之多,来俊臣眯眼笑道:“这两百两黄金只是一点辛苦钱,事成之后,我还会有至少十倍重赏,替我做事之人,我绝不会亏待。”   熠熠闪光的金子将俞明眼睛都照花了,他咽了口唾沫,眼中射出贪婪之色,这可是两百两黄金啊!相当于两千贯钱,事后还是十倍的赏赐,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了,这一刻,什么兄妹之情,什么主仆之义,统统被他抛之脑后,来俊臣的软硬兼施,彻底将他收服了。   来俊臣看出了他眼中的贪婪,心中忍不住一阵冷笑,敢收他来俊臣的黄金,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也罢!先让他好好做事,做完事再收拾他。   来俊臣又让他坐下,温言细语问道:“你很熟悉王府情况,你告诉我,什么时候能办好我交代的事情?”   俞明低头想了片刻,说道:“我找妹妹商量一下,让她怂恿王爷去庄园,我估计可能要几天时间吧!”   来俊臣哪里还能等得了几天,他当即道:“这两天风和日丽,最迟后天,李光顺一定要去庄园。”   俞明心中苦涩万分,庄园不是他负责,要大管家来安排,那混蛋精明无比,哪有那么容易,但他又不敢不答应,只得无奈地点头道:“小人会把事情办好!”   ……   来俊臣最擅长的一招叫做‘旁敲侧击’,也就是先从目标的周边开始动手,找到目标身边之人,进行威胁利诱,然后利用此人找到目标的弱点或者漏洞,一举击破。   这一招来俊臣屡试不爽,从未失手过,他也相信,有这个俞明做内应,他一定能从李光顺这里打开兴唐会的缺口。   之所以选中李光顺,是因为来俊臣得到密报,李臻从扬州回来后的第三天,曾经见过李光顺一面,他直到后来才反应过来,一定是李臻将从李元嘉那里得到的信件还给了李光顺,那么李光顺作为皇族嫡室,肯定也是兴唐会的核心人物。   或许是因为前太子李贤无辜惨死,武则天在坐稳了皇位后,心中对这个儿子也十分歉疚,为了补偿这个她曾经最疼爱的儿子,她便给了李贤之子李光顺无尽的荣华富贵,食邑五百户,良田五千顷,还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使李光顺成为皇族中的巨富之一。   李光顺有三座大庄园,一座在北都太原,一座在关中,另一座便在洛阳伊阙龙门山附近,每年夏天,李光顺都要携带妻儿去龙门山庄园避暑。   此时已是六月,已经进入盛夏,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按照计划,李光顺一家将在十天后前去龙门庄园,不过李光顺最宠爱的小妾俞氏一再要求提前出发,一向耳软的李光顺只得依了小妾的要求,将出发时间提前到了两天后。   计划虽然改变,但全家人并不反对,毕竟天气太热,每个人都盼望着早一天去凉爽的龙门山,只是苦了大管家,这么早前往龙门山,他根本就来不及。   王府的大管家叫做刘长庆,年约五十余岁,他原本是前太子李贤的管家,对李贤忠心耿耿,且精明能干,李贤在十一年前被迫自杀时,将长子李光顺托付给了刘长庆,刘长庆从此尽心竭力照顾李光顺,成为王府的大管家,李光顺也极为信任他,将所有家产都交给他打理。   不过刘长庆极为厌恶新来的三管家俞明,俞明出身低贱,为人卑鄙狡诈,贪婪自私,刘长庆已经掌握了不少俞明私贪王府钱物的证据,包括前两天他买三十把琵琶,价格竟比最好的琵琶还要贵五倍,简直是贪婪之极。   只是王爷极为宠爱俞氏,根本不理睬刘长庆的控诉,令刘长庆心中十分郁闷,眼看明天王爷一家就要去庄园避暑,更是忙得刘长庆脚不沾地,连抱怨的时间都没有了。   他已让二管家带着十几名家丁先去庄园收拾,他自己则负责府中的各种出发准备,院子里,刘长庆正在指挥数十名丫鬟收拾行李,这时,一名小厮匆匆跑来,在刘长庆耳边低语几句,刘长庆眉头一皱,“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倒是不是真的?”   “肯定是真的,我们都亲眼看见了,黄澄澄的十锭黄金,足有两百两,他还向大家炫耀,他很快又会得到一百锭金子。”   刘长庆心中十分惊讶,虽然他知道俞明很贪婪,几个月捞了不少钱,但也不至于有两百两黄金这么多,而且就算是王爷赏赐,也必须经过自己的手,关键是,以俞明好炫耀的性格,这些黄金肯定是刚刚才得到。   再说王爷也只给了俞氏不少首饰珠宝,这些珠宝他刚才还在俞氏那里看见,那么这个俞明是从哪里搞来这么多钱?还要得一百锭黄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长庆是个极为精明之人,而且很有责任心,他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俞氏一再要求王爷去庄园,俞明又得到大量黄金,这两者有没有什么关系呢?   他沉思了片刻,便快步来到后院,让人把俞氏房中的丫鬟春叶找来,这个丫鬟是刘长庆妻子的假女,几乎就是他一手带大,视他为父亲,片刻,春叶匆匆跑来,笑道:“阿爹,找我有事吗?”   “春叶,我问你一件事,怎么俞夫人一定要王爷明天去庄园,你知道原因吗?”   春叶嘴一撇,“这还不是那个俞三拼命怂恿吗?夫人是老实人,哪里会提这种要求,可俞三缠了夫人半天,听他说不去就全家死绝之类的话,俞夫人没办法,才答应他了。”   刘长庆恍然,他觉得俞夫人一向比较低调,怎么可能提这种不体恤下情的要求,果然是俞明在怂恿夫人。   刘长庆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了,俞明拼命鼓动老爷去庄园避暑,为此还拿到两百两黄金,这里面肯定隐藏着什么祸心。   刘长庆心急如焚地前去找王爷,不料,家人告诉他,王爷去妙音乐坊了,可能要晚上才能回来,刘长庆哪里还能等得了晚上,立刻上了一辆王府的马车,向妙音乐坊赶去。   ……   妙音坊也位于南市附近,是洛阳最有名的三大乐坊之一,坊内乐师名匠众多,一向是王公权贵的钟爱之地,连宫廷举办盛大活动也要请他们前往助兴。   刘长庆焦急地在乐坊外打转,他的身份是不能随意进入乐坊,只能花钱请乐坊小厮进去通知主人。   等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才终于看见一辆马车出来,马车在刘长庆面前停了下来,只见车上坐着两人,一人是他的主人,另一人却是庐陵王长公子李重润。   “大管家,这么急着找我做什么?”李光顺笑着问道。   “回禀主人,府中有一点事,能不能?”刘长庆看了一眼李重润,小声道。   “没什么关系,这是我兄长,有什么话就直说。”   刘长庆无奈,只得低声道:“不知谁给了俞明两百两黄金,让他怂恿主人立刻庄园避暑,我觉得里面有问题,恐怕有人要对主人不利。”   “谁会对我不利?”   李光顺笑道:“你太多疑了,我本来就要去庄园避暑,和他无关。”   “可是——”   刘长庆还想再说,但李光顺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为这点小事就跑来找自己,扫了自己的兴致,简直大惊小怪,他有些不高兴,冷冷道:“明天就出发了,还不快回去收拾!”   “是!我这就回去。”   刘长庆只得叹了口气,转身便要走,李重润却叫住了他,“刘管家稍等!”   刘长庆又回来施礼道:“长公子有事请吩咐!”   李重润最近经历了不少事,要比一帆风顺的李光顺警惕得多,他问李光顺道:“这个俞明是什么人?”   “是我爱妾的兄长,人还不错,机灵能干,就是有点喜欢贪小便宜,其实也无妨。”   “贤弟,不是我多事,如果真想刘管家说得这样,居然能得到两百两黄金,我觉得这里面就有点不正常,最好还是问一问,别是什么人想对贤弟不利。”   李光顺想了想,还摇头道:“如果是一般人就罢了,偏偏是我爱妾的兄长,让我怎么开口问他?除非有什么证据,再说我去自己的庄园,又会有什么问题,我觉得刘管家还是想得太多了。”   刘长庆护主心切,忍不住道:“不如这样,我去调查一下,如果真有什么问题,我再来报告。”   李光顺心中很烦,摆摆手,“那你就去吧!”   李光顺吩咐一声,马车起步,很快便走远了,刘长庆只得叹口气,匆匆向街对面的马车走去。      第295章 故技失手      在高丽复国会彻底覆没后,李臻又被武则天专门召见,武则天夸赞他不愧为内卫首领,有极强的魄力和能力,并赏赐他白玉一双。   尽管李臻因为这件事在朝野获得了极高的评价,但李臻却体会到了一些弦外之音,首先是上官婉儿始终保持沉默,没有对高丽复国会之事做出任何评价,其次,武则天也没有召见武三思,就仿佛武三思和此事无关。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事情,却又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机,只有当事人心中才略略有所感受。   不过,李臻此时还没有精力细细去品味武则天或者上官婉儿的心机,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忽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左岸酒肆内,李臻和张黎坐在一间雅士内,他们并没有吃饭,尽管桌上摆放着一些酒菜,但两人的表现却大相径庭,只见李臻在悠然地喝酒,细细品味着美酒的滋味,而张黎显得有点心神不宁,他站在墙边将耳朵紧贴墙壁,似乎在倾听隔壁的谈话。   隔壁也是一间雅室,房间里坐着三人,酒志全神贯注,以至于端在手中的酒也忘记喝了,而李盘则一脸同情,坐在他们二人对面,是一名偏瘦的男子,穿着粗布短衣,头戴旧巾,远看就像一个进城卖菜的乡农,但如果来俊臣在这里,一定会惊得跳起来,此人正是差点被他打死的索英。   最终促使索英坐在这里的原因,是前天晚上发生的一件事,他刚从来枫手中夺回的心爱女人被来俊臣送给了刘光业。   在极度愤恨的同时,也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来俊臣根本就没有把他们兄弟放在心上,来俊臣不是不知道小云和他的关系,却毫不犹豫把她送给了刘光业,恐怕在来俊臣眼中,他们索氏兄弟就是两条狗。   正是因为彻底绝望,他终于决定报复来俊臣,就在中午时分,他装扮成乡农来洛阳找到了李盘。   内卫是他们敦煌系的天下,几个校尉都出身敦煌,索氏兄弟和李盘的关系极好,虽然李盘在李臻秘藏一事上狠狠耍了索文,但索英并不知道,相对于兄长,他和李盘的关系还要更好一点。   但今晚的聚会又多了一个酒志,这也是索英的要求,他知道酒志和李臻的关系,因为他暂时不想和李臻直接面对,把酒志请来,也是一座很不错的桥梁,况且在敦煌,他也是和酒志一起长大,两人虽然谈不上关系好,但也彼此知根知底,十分熟悉。   索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恨恨道:“我索英这辈子就喜欢一个女人,可他先纵容侄子把她夺走,现在她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他就又把她送给了刘光业,这是我的奇耻大辱,这个仇我索英一定要报。”   酒志听得有点不耐烦道:“我说二郎,你要报仇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们这些敦煌弟兄也愿意帮你,但你得告诉我,我们怎么帮你?是要暗杀来俊臣,还是直接去把你的女人夺回来?”   “多谢胖哥仗义!”   索英叹了口气,“来俊臣哪里是那么好容易对付的,我知道来俊臣在暗中调查李统领,其实我也知道一点来俊臣的秘密,我愿你们一臂之力,只要李统领把来俊臣扳倒,不光是我大仇得报,我们索家也能从来俊臣的魔掌里解脱出来。”   “哦——”   酒志长长哦了一声,起身道:“你们先聊,我去茅房丢根线。”   他转身开门出去了,索英又对李盘道:“盘哥,你觉得李臻会放过我们兄弟吗?”   “这个要看了,他是个恩怨分明之人,假如你们有诚意,而且确实帮了他的忙,我想他会酌情考虑。”   索英默默点头,又叹口气道:“就看我能帮他什么了。”   酒志却没有去什么茅房,一溜烟钻进了隔壁,兴奋道:“老李,索英这小子想造反了,是个机会啊!”   李臻不露声色道:“他为什么要反来俊臣?”   酒志便将来俊臣因庄文重被劫走之事迁怒于索英,又把他心爱的女人送给刘光业,一五一十说了一遍,最后道:“老李,索英从小是什么德性我很清楚,若指望他对来俊臣忠心耿耿,简直是做梦,我觉得他是真的想背叛来俊臣,不会有假。”   李臻沉思片刻道:“你回去告诉他,要向我汇报后才知道可以让他做什么,你们另外再约个时间,这件事别急,我要调查一下。”   酒志连忙道:“要调查什么交给我吧!我消息广,路子多,能查出他说的话是不是真实。”   “你先回去和他谈,回头我再告诉你需要调查什么?”   酒志答应一声,连忙又回去了,这时张黎对李臻道:“我倒觉得这个索英是真的对来俊臣不满,他虽然令人厌恶,但却没有索文那样心机,是个直肠子,他很难伪装。”   李臻笑道:“其实我心里也明白,不过这件事还是谨慎点好,必须要调查清楚,我不能轻易把我的目标透露给他。”   “统领打算从哪个方面调查他的真假呢?”   李臻想了想说:“我想从索英喜欢的那个女人身上着手调查。”   ……   李臻这段时间都没有回自己的府中,自从大姊被送去明秀山庄后,他便一直住在内卫外署,离开了左岸酒肆,李臻和张黎一起返回了内卫外署。   两人刚到大门口,一名士兵奔了出来,对李臻低声说了两句,李臻眉头一皱,“他来多久了?”   “大概有一刻钟了。”   李臻回头对张黎道:“估计是有什么新情况,你也一起来吧!”   李臻快步走到内堂,正坐在堂上喝茶的李重润连忙站起身,旁边还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他显得很紧张。   “让长公子久等了!”   李臻笑着走进了内堂,他看见了中年男子,觉得从未见过,便问道:“这位是?”   中年男子连忙躬身施礼,“在下是义丰王府中管家,姓刘,叫做刘长庆,参见李统领。”   “是……李光顺?”李臻迟疑一下问道。   “正是!”   旁边李重润道:“刚才刘管家来找我,告诉我一些事情,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所以我带他来找统领,看看是不是我多虑了。”   “请坐下再说!”   李臻请他们二人坐下,让张黎也坐在自己身边,又命武士上了茶,李臻这才问刘长庆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奇怪之事?”   刘长庆心中堵得慌,连忙道:“是这样,我家王爷的宠妾有一个兄长,叫做俞明——”   刘长庆便将今天早上发现俞明得到两百两黄金之事,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道:“我又去调查,找到了他买琵琶的那家店铺,但发现店铺已经关门,连看店的人都没有,我又找隔壁店铺的人打听,他们说昨天来了一些黑衣人,把店铺马掌柜和几个伙计都带走了。”   “那些黑衣人是什么人?”李臻又追问道。   刘长庆迟疑一下道:“我不能肯定,隔壁店铺说其中一人有点像……像来俊臣。”   李臻和张黎对望一眼,他们俩同时意识到一丝不妙,恐怕来俊臣已经盯着李光顺了,李臻知道天下无人不知来俊臣,洛阳人更是大部分都认识他,虽然刘长庆说不能肯定,但那只是有点害怕的说法,肯定是来俊臣。   “这件事你告诉义丰王殿下了吗?”李臻又问道。   “我本想告诉他,但王爷今天在生我的气,说我整天胡思乱想,可一个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得到两百两黄金,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所以你就找到了长公子?”   “是的,我觉得长公子不像我家王爷那样糊涂。”   李臻沉吟一下又问道:“那这个俞明想做什么?”   “他要王爷明天就去庄园避暑,本来决定十天后再动身,但王爷被宠妾俞氏说服了,明天就要出发,我是担心路上会有人对王爷不利。”   李臻没有沉思不语,他知道来俊臣时间不多了,不可能再等十天,或许真的想在路上拦截李光顺,这时,李臻忽然想起一事,对李重润道:“长公子,请这边过来说句话。”   李臻把李重润请到一边,不等李臻开口,李重润苦笑道:“李光润是前太子的长子,他也是金牌!”   “长公子知道我要问什么?”   李重润点点头,“其实我也很担心这件事,所以才带刘管家来找统领。”   李臻想了想道:“长公子一直呆在内卫不妥,先带这个刘管家回去,我来考虑一下该如何应对此事。”   李重润告辞离去了,张黎笑道:“既然我听见了,就让我去护卫这个李光顺。”   李臻笑道:“当然可以,但要暗中护卫,最好别让李光顺和来俊臣知道你们的存在。”   “我去安排一下吧!”   张黎也下去了,李臻负手走了几步,他觉得还需要一个轻功高强之人,这时,他立刻想到了狄燕。   ……   次日天不亮,修行坊内的义丰王府府门大开,十几辆满载着大包小包的马车从府中驶出,数十名王府护卫跟随左右,保护李光顺和他的家眷前往庄园避暑。   庄园其实并不远,就位于洛阳以南二十里外的伊阙县龙门一带,中午时分便可以抵达,因为避暑要到立秋后才回来,所以大部分家仆和侍女也跟着一同前往。   往来就是刘长庆留下来看管府宅,但今年三管家俞明主动请缨留下,李光顺便答应了他的要求,让刘长庆也去庄园,让俞明留下守宅,尽管刘长庆千般不愿意,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跟随李光顺的马车一同离开了洛阳。   台阶上,俞明望着马车车队渐渐远去,他脸上涌起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他已经快要完成来俊臣交给他的任务了,还差最后一步,然后他便可以享受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府宅内除了俞明之外,还有十几名家丁一同留守,俞明回头十分严厉地对一众家丁道:“我不知道从前是什么规矩,但从现在开始,必须执行我的规矩,必须分清上下尊卑,主人不在之时,后宅上锁,不准任何人进入,你们听见没有?”      第296章 证据突破      李光顺的后宅占地约三十亩,包括一片约二十亩的湖泊,一栋栋精致典雅的建筑便坐落在湖泊四周,包括听雨阁、眠雪楼、仙音舫、望秋亭等等建筑,平时在这里生活的人并不多,除了李光顺的十几名妻妾子女外,还有就是二十余名丫鬟侍女。   但现在李光顺的妻女和丫鬟都去了山庄避暑,整个后宅便显得冷冷清清,所有的门都上了锁,窗户也关紧,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时,远处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只见俞明正鬼鬼祟祟地向眠雪楼快步走来,此时距离李光顺一家离去才刚过去一个时辰,俞明便有些急不可耐了。   眠雪楼是李光顺的内书房所在,也是李光顺最隐私之处,一般不准人随意进入,俞明也从没有进去过,不过今天李光顺不在了,后宅成了俞明一个人的天下,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谁也拦不住他。   俞明快步进了院子,很快摸到内书房窗下,大门已经挂了一把铜锁,但窗户却十分薄弱,俞明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沿着窗户边缘插入,轻轻一撬,只听‘咔’的一声,窗户边被他撬开了,他一跃翻进了书房。   李光顺的内书房非常干净整洁,布置也很简单,中间是一张宽大的桌案,桌案上空无一物,旁边是一只小箱,墙角则放着一只蹲兽青铜香炉,靠墙边是一排书架,摆放着一卷卷帛书,小小的格子里摆着几件名瓷古玩。   俞明拾起一对瓷器,眼中露出贪婪之色,他听人说起过,这对越瓷青瓶极为名贵,简直五千贯钱,他咽了一口唾沫,暂时把青瓶放了回去,又窜到桌旁,目光盯住了那只三尺见方的小铜箱子,他听妹妹说过,李光顺不准任何碰这只箱子,那他的秘密一定在这只箱子里。   他蹲在箱子前,轻轻抚摸这只箱子,箱子是用黄铜打造,十分沉重,上面挂了一把小巧玲珑的金锁,俞明又拔出了匕首,这把匕首是来俊臣给他,削铁如泥,能轻易地削断锁头。   俞明深深吸了口气,他知道只要这一刀削下去,自己就暴露了,但此时,强烈的发财欲望攫住了他的头脑,他根本不管后果了,他用匕首对准锁头,用力削了下去,只听‘咔嚓’一声,锁头被他锋利的匕首削成两段,一段落在地上,另一段依旧挂在箱子上。   俞明打开了箱子,里面大多是卷轴,估计是名人乐谱之类,还有几方金印,是李光顺的王侯之印,但来俊臣给他交代的目标很明确,要他找到所有的重要信件和一块兴唐会金牌。   但俞明把最后一只卷轴取出来,依然没有找到什么金牌,箱子里已经变得空空荡荡,他愣住了,信和金牌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东西被李光顺带走了吗?   如果要带走的话,应该连这只小铜箱一起带走才对啊!这铜箱很小,便于携带,俞明起身搬动一下箱子,铜箱却重愈千斤,不管他用多大的劲,箱子依旧纹丝不动。   他这才醒悟过来,这箱子一定是固定在地上,俞明正要把东西放回去,却无意中发现箱子底部有一个很小的铜钮,只比一颗黄豆略大,他伸手捏住铜钮轻轻扭动又摁了一下,没有动静,用力向上一拉,底部的铜板竟然被他拉了起来。   俞明激动得几乎要喊出声来,他终于发现了李光顺的秘密,只见铜板下藏在一只暗格,他伸手摸索一下,从里面摸出一只玉盒,其他再无任何东西,信件也没有,他慢慢打开了玉盒,里面果然摆放着一块熠熠闪光的金牌。   他拾起金牌,上面果然刻有三个大字,兴唐会,但就在这时,俞明只觉后脑一阵剧痛,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只片刻,他又慢慢醒来,吓得他四下张望,却没有看见任何异常,金牌还在他腿上,玉盒也散落在一旁,箱子和卷轴等物都和先前一样,俞明心中奇怪,自己怎么会晕过去?   但此时他心中十分紧张,无暇细想,把金牌放入玉盒揣入怀中,又胡乱将卷轴塞回箱内,放下箱盖,他起身正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快步来到书架前,贪婪地将两只价值五千贯的瓷瓶也一并揣入怀中。   他心中却暗忖,可以做一对假瓷瓶放回去,他却忘记了,金锁已被削断,李光顺怎么会不知道瓷瓶的真假。   就在俞明翻出书房,匆匆离去,他身后不远的竹林内却闪过一条纤细的黑影,冷冷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远去。   ……   房间里,来俊臣眯着眼打量着手中的金牌,和旁边李元嘉的金牌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两者名字不同,这一块刻着义丰王李光顺,编号也不一样,李元嘉的编号是七号,而李光顺这一块是十八号。   来俊臣简直心花怒放,拿到了兴唐会的金牌,下一步他就可以直接抓捕李光顺了,不过李光顺毕竟是皇族,他还需要得到圣上的同意。   他立刻对一名手下令道:“速去告诉刘光业,让他把李光顺盯紧一点,可别让人犯跑了。”   “遵令!”手下抱拳施一礼,转身匆匆去了。   站在一旁的俞明已经按耐不住内心的期待,他见来俊臣始终不提自己赏赐之事,终于忍不住低声提醒来俊臣道:“来中丞,我的那个……那个……赏金?”   来俊臣顿时脸一沉,居然还有人敢问他要赏金?不过想到此人还有用处,他脸色又缓和下来,笑眯眯道:“放心吧!你的赏金少不了,不过你替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做完后一并给你,我来俊臣一言九鼎,绝不食言。”   俞明顿时急道:“来中丞,小人没有找到信件,他的信件要么带走,要么毁掉了。”   “我不是说信件之事?”   找不到信件当然令来俊臣失望,不过有了金牌,没有信件也无所谓了,他走上前,拍了拍俞明的肩膀,“你是李光顺的大舅子,他的一举一动,你当然很清楚,我需要你当证人,证明他做了哪些事,秘密接见了哪些人?这点小事,你应该没有问题吧!”   “可小人……确实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会教你,详详细细地教给你,你是在大义灭亲,明白了吗?”   俞明终于明白了,就是让自己诬告李光顺,要做也不是不可以,但他有什么好处呢?   “来中丞,我可以答应,那我的赏赐……”   来俊臣听他念念不忘赏赐,心中着实恼火,他克制住怒气,冷冷道:“我来俊臣说的话,就那么让人不相信吗?”   俞明感觉到了来俊臣的怒火,吓得他不敢再多言,深深低下了头,来俊臣点点头,随即命人将俞明带下去休息,他自己则匆匆赶去了武则天的御书房。   ……   来俊臣在御书房前等了片刻,一名宦官出来道:“来中丞,圣上召你进去!”   来俊臣连忙跟着宦官走进了御书房内,御书房内没有看见上官婉儿,令来俊臣长长松了口气,上官婉儿不在,事情就好办得多,他连忙上前躬身施礼,“微臣参见陛下!”   武则天正在看来俊臣先一步呈上来的报告,关于兴唐会初步调查,来俊臣为了避免把武三思卷入,便隐去了从庄文重手中得到金牌一事,只是说他派去扬州的手下,在扬州查到了因战乱流失的李元嘉的兴唐会金牌。   武则天点点头,“来中丞只用二十天时间便查到了这么多东西,着实令朕感到欣慰,另朕想知道,你怎么知道义丰王也是兴唐会成员?”   来俊臣早就编好了一套说辞,不慌不忙道:“微臣从举报信中得知,有人冒充皇亲在南市一带敲诈商铺,微臣便派人去查证,不料抓住之人正是义丰王的大舅子,名叫俞明,原是教坊的小厮,因为其妹妹成为义丰王宠妾而升为王府第三管家,微臣从他身上搜到了一面兴唐会金牌。”   来俊臣回头,一名宦官连忙将朱漆盘中的金牌呈给武则天,武则天拾起李光顺金牌看了看,冷冷哼了一声,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微臣深感惊讶,又仔细审问此人,才知道他是从义丰王书房内偷出了金牌,但他不知道这面金牌的意义,只看中了黄金,他还说,义丰王暗中和相王往来,和寿春王在书房中秘密商议,前段时间,李臻也几次在深夜拜访了义丰王。”   来俊臣已经孤注一掷,把目标对准了相王李旦和李臻,只要先将这两人定论,那庐陵王李显也就很容易捞入网中,武则天沉思了良久,她又看了看来俊臣,意味深长道:“可以先从义丰王开始调查,要注意分寸!”   来俊臣心中大喜,圣上终于松口了,他连忙躬身道“微臣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他慢慢退出了御书房,武则天望着他远去,又看了看桌上的两块兴唐会金牌,她轻轻冷哼了一声,随手将金牌放进了旁边的小箱内。   ……   来俊臣府内院子里,两百余名黑吏武士已全部集合完毕,来俊臣尽管心情十分激动,但他头脑依然保持着冷静,他知道李光顺身边也有数十名侍卫,并不是那么容易抓捕,刘光业率领的百名手下还力量不足,为了保证能抓住李光顺,他决定亲自出马,带上了所有的黑吏武士。   来俊臣看了看天色,夜幕已经渐渐降临了,他不能太招摇的带领黑吏武士过街出城,必须要等待天黑下来,同时在夜间抓捕李光顺才会更有把握。   夜幕终于完全降临下来,来俊臣一挥手,“出发!”   两百余名黑吏武士列队跑出了府门,跟随着来俊臣向洛阳厚载门奔去……   就在来俊臣离开厚载门的同时,李臻也在内卫外署正式接见了索英,房间里,李臻笑道:“大家都是同乡,而且还是一起长大,哪有什么矛盾不能解决?能在洛阳遇到故乡的儿时同伴,这种乡情是难以割舍,二郎放心,我不会把从前的事情的放在心上,而且我也可以保证不追究索家和来俊臣的关系。”   索英要的就是李臻的保证,他也很了解李臻,恩怨分明,只要自己帮了他的大忙,这个人情他不会忘记。   索英便低声道:“我和来俊臣府中的厨房管事关系非常好,今天上午我和他谈到了乔知之妻子之事,他告诉我,乔知之妻子被来俊臣强奸不成,已经被杀掉了,尸体就埋在后院的一棵桂花树下,他也参与掩埋尸体。”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李臻又问道。   索英冷笑一声,“来俊臣作恶太多,岂能有善报?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后路了,这个管事说,如果我想去查验这具尸体,他可以帮忙。”   李臻沉思一下,又问道:“这个人现在何处?”   “他住在来俊臣府上,如果统领要见他,我可以把他约出来!”   李臻也知道时间不多了,不能再拖下去,他当即立断道:“我们现在就去!”   ……   半个时辰后,在来俊臣府宅附近的一座酒肆内,李臻见到了这名愿意帮助他们的管事,此人名叫王献,约四十余岁,是来俊府的厨房管事,他有一儿一女,他心中也害怕被来俊臣牵连,在索英的一番劝说下,他决定替李臻做事。   “小人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埋尸之处,如果统领要去检验,小人愿意领路。”   李臻负手走了几步,他现在确实需要先确认尸体的掩埋地点,不过他有点担心此事若被来俊臣知道,来俊臣肯定会立刻毁掉尸体,宝贵的证据就会被毁掉了,所以他迟疑不定,需要考虑个万全之策。   这时,王献又小心翼翼道:“启禀统领,如果现在去验尸,我觉得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为什么?”   “统领不知道么?来俊臣带着所有的黑吏武士出城去了,府中只有一些丫鬟下人,没有什么侍卫了。”   这个消息着实李臻一怔,他立刻走到门口对酒志道:“速去打听一下,来俊臣是不是出城了?”      第297章 争锋相对      只过了片刻,酒志回来禀报道:“来俊臣确实出城了,向率领大队武士向城南方向而去。”   旁边张黎急道:“这一定是去李光顺庄园抓人了。”   李臻却没有说话,依旧负手在房间里踱步,旁边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等待他拿定主意,李臻心中在迅速判断时间和节奏,一旦来俊臣抓住了李光顺,他必然会扩大范围,这其中也包括自己。   李臻反复考虑,光靠自己的力量和来俊臣斗,还是稍微差了一点,他必须要得到支持其他人的支持,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抓住来俊臣的把柄。   想到这,李臻对赵秋娘招招手,赵秋娘走上前,李臻低声对她道:“你带着阿燕一起去,务必今晚要找到乔知之妻子的尸体,此事事关重大,千万不能被来俊臣的人发现。”   “统领放心吧!不会有问题。”   赵秋娘行一礼,快步去了,酒志见没有自己的事,急问道:“那我能做点什么?”   李臻微微一笑,“我要写几封信,还得麻烦你替我送去。”   ……   龙门附近有十几座权贵的庄园,大多是洛阳权贵前来避暑之地,李光顺的庄园位于龙门山西北,背山临水而建,风景十分秀丽,但庄园并不大,占地约一千亩左右,庄园没有什么农田,只修建了十几座建筑,各种亭台楼阁都掩映在树林之中,在炎热的夏季显得十分清凉。   李光顺和家人中午才抵达庄园,无数大箱小箱都还没有来得及整理,众人一路疲惫,都准备早早休息了。   李光顺此时正坐在书房内看书,对他而言,这是一个非常平常的日子,每天都这样平平淡淡过去。   他虽然以酷爱音乐出名,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在十几年前李光顺根本就不喜欢音乐,相反,他厌恶一切娱乐,那时他的父亲还是皇太子,他是皇太孙,他每天所思所虑,都是将来登基后怎么治理天下,他对权力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   但自从父亲被废,继而含恨自尽,他的皇太孙之位也被剥夺,一夜之间,梦想和权力都统统离他远去了,他感觉到了生命受到威胁,也就从那时开始,他忽然沉溺于音乐之中,让音乐麻痹自己,逃避现实,塑造一个痴迷音乐的形象来迷惑那些依然对他不放心的人。   但骨子里,李光顺依然对权力和帝王之位有着无尽的期盼。   夜已经很深了,李光顺也觉得有点困倦了,他放下书,起身长长伸了个懒腰,准备去找爱妾俞氏,他刚要离开书房,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一名侍卫紧张地喊道:“殿下,不好了!”   李光顺打开门,只见侍卫满脸惊惶地站在门口,他脸一沉,很不悦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殿下,外面来了好多黑衣人,都带着刀剑,把我们包围了。”   李光顺一惊,难道是山贼潜入了吗?细想又不可能,这里可是龙门,都城南郊,哪里有什么山贼?他心中奇怪,又问道:“是什么人?”   “卑职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又有一名侍卫匆匆跑来,禀报道:“殿下,来俊臣闯入了庄园,在大堂外请殿下出去!”   “来俊臣!”   李光顺吓得愣住了,来俊臣来找自己做什么?这时,大管家刘长庆匆匆跑来,“王爷,有人送来一封信。”   李光顺心中乱成一团,茫然地接过信,又问道:“是谁送来的信?”   “不知道,就是刚才,一名黑衣人把信给了侍女,然后就跑掉了。”   李光顺打开信看了看,一颗心略略放下,立刻将信撕得粉碎,扔进了香炉里,他对刘长庆道:“来俊臣只是冲我而来,管家把家眷照顾好,我过几天就回来。”   李光顺看了信,他心中有了底,立刻大步向堂外走去,刘长庆心里明白那封信是谁送来,他在犹豫要不要把见过李臻之事告诉主人,但他最终忍住了,叹息一声,摇摇头快步向后院奔去。   李光顺走出了大堂,只见大堂下的院子站在大群黑压压的武士,手执火把,将台阶前照如白昼,为首之人正是御史中丞来俊臣,身边是侍御史刘光业,李光顺负手站在台阶上冷冷道:“来中丞不请自来,这就是你的为客之道吗?”   来俊臣慢慢走上前,干笑一声说:“我可不是来做客的,我奉圣上旨意带殿下回京,有一些事情需要和殿下对质,请殿下配合!”   “放肆!”   李光顺重重哼了一声,“我乃圣上的皇孙,你想抓我,拿出圣上旨意来!”   来俊臣确实没有武则天的旨意,但他却有办法对付李光顺,取出御史金牌,高高举起,“这是圣上所赐金牌,见牌如面圣,殿下想抗旨不遵吗?”   御史金牌是来俊臣的杀手锏,他不知有多少次利用御史金牌假传圣旨,从未失手,他相信李光顺也得老老实实低头,李光顺心知难逃这一劫,只得大步走下台阶,向远处的马车走去。   来俊臣大喜,立刻高声道:“护卫殿下回京!”   数百人簇拥着马车浩浩荡荡向洛阳而去。   ……   次日是旬休日,朝臣们在家中休息一天,这也是朝廷大臣们最盼望的日子,天气炎热,大家都在家中躲避酷暑,偷得一日浮闲,不过对于相国们而言,旬休也很难在家中休息,也须入朝处理政务,参加政事堂议事。   上官婉儿也和相国们一样,繁重的政务使她难得片刻休闲,旬休日也在官方内整理各州报来的奏卷,分清轻重缓急,并一一登记目录。   这时,侍女小娥在门口禀报:“主人,李统领求见!”   上官婉儿的笔停住了,她沉思片刻,点点头道:“让他进来!”   片刻,李臻快步走进房间,躬身施礼,“参见舍人!”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上官婉儿故作漫不经心问道。   “启禀舍人,来俊臣昨晚抓捕了义丰王李光顺。”   上官婉儿手一抖,险些把字写花,她秀眉微蹙,“他为什么要抓李光顺?”   “回禀舍人,他是想从李光顺这里打开缺口,围剿兴唐会,李光顺只是开始,来俊臣的真正目标是相王和庐陵王,当然,出于个人私怨,他也同时除掉我。”   上官婉儿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昨天下午,来俊臣求见了圣上,当时我不在,我听说来俊臣把两块兴唐会金牌呈给了圣上,看来圣上是被来俊臣说服了。”   李臻点点头,“两块兴唐会金牌,一块属于李元嘉,另一块就是属于李光顺,来俊臣通过这两块金牌,就把两人连在一起,李光顺成了李元嘉的叛逆同谋。”   “那你找我,又是什么意思呢?你不会让我去救李光顺吧?”上官婉儿目光锐利地盯着李臻,冷冷问道。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估计今天来俊臣就要抓我了,但我有一份弹劾来俊臣的奏卷,想呈给陛下,我想请舍人替我转交。”   上官婉儿注视着李臻,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她知道李臻完全可以直接交给圣上,他却还是请自己帮忙,说明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帮他。   虽然上官婉儿因高丽复国会一事对李臻十分不满,不过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她决定再帮他一次。   “奏卷在哪里?”   李臻从怀中取出弹劾来俊臣的报告,双手呈给了上官婉儿,上官婉儿接过来慢慢展开,见写了数千字之多,便点点头道:“我看一看,然后转呈给圣上,既然来俊臣要抓你,你就暂时留在我这里,等候圣上的召见。”   “多谢舍人!”   李臻停一下又道:“另外还有一事,卑职也要向舍人禀报。”   “什么事?”   “是关于武三思。”   上官婉儿的脸色有点不自然起来,她就是生气这件事,刺杀相王明明就是武三思的安排,但最后所有责任都推到了高丽复国会身上,武三思却什么事都没有,上官婉儿不相信李臻没有拿到武三思的证据,但最后证据却没有提交,这里面的原因上官婉儿也隐隐猜到了。   “你说吧!武三思那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李臻知道那件事瞒不过上官婉儿,他尽管很不愿意告诉上官婉儿,可他心里明白,如果他现在再不说,一旦武三思口风转向自己,很可能会激怒上官婉儿,反而会坏大事,想来想去,还是必须要先和上官婉儿沟通一下。   “卑职和武三思做了一个交易。”   “交易?”   上官婉儿冷哼一声,“你是把武三思的书信之类还给了他吧!”   “卑职并没有把信给他!”李臻又从怀中取出武三思的两封信,“信在这里,如果他愿意助我扳倒来俊臣,卑职就把信还给他,当热,如果舍人想要这两封信,卑职也愿意失信。”   上官婉儿颇为惊讶,她没想到李臻竟然会把这两封信交给自己,她注视信片刻,摇了摇头,“这两封信你拿回去吧!他的把柄我很多,不需要这两封信,既然你已答应了,那就把信还给他,此人你得罪不起。”   说到这,上官婉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有头脑之人,不甘于成为别人的傀儡,男子汉大丈夫都应该有这样的抱负,我也希望你能早日成为朝廷梁柱,这件事你做得对,圣上不会处罚梁王,和他做交易是明智之举,你能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很高兴。”   “多谢舍人理解!”   上官婉儿笑了笑又道:“我相信你对付来俊臣绝不会只有这份奏卷,必然已经找到了证据,我就不问你了,看情况吧!如果形势对你不利,我或许会帮你一把。”   李臻默默点头,又深施一礼,“卑职在外面等候!”   “去吧!等我看了奏卷,我就去找圣上。”   李臻慢慢退了下去,上官婉儿打开了李臻的弹劾奏卷,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   内卫外署,来俊臣率领数十名黑吏武士冲进了大门,他高声大喊道:“李臻何在?”   昨天晚上,李光顺完全交代了他和李元嘉的勾结,同时也承认李臻和李元嘉有关系,并在供状上签字画押,这让来俊臣极为得意,凭这份供状,他就有理由抓捕李臻了。   他见没人答应,又厉声大喝道:“我奉旨前来,李臻速来接旨!”   半晌,只见新任长史杨信慢慢走了出来,躬身施礼道:“原来是来中丞,下官失敬了。”   “哼!”   来俊臣哼了一声,“你们统领在哪里?让他出来接旨。”   “我们李统领好像一早就去皇城内署了,需要我派人去找他吗?”   来俊臣一愣,他心中顿时有种不妙之感,李臻很少前去内署,今天却跑去了,难道他已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来俊臣不理睬杨信,又转身带着手下急急向皇城内奔去,他必须要先抓捕李臻,然后再逼他招供,有了李臻和李光顺的供词,他就可以向圣上提出审查相王的要求了。   来俊臣一路快跑,不多时便赶到了内卫在皇城的官衙,但很巧的是,他刚到内卫官衙,却听见远处有人喊道:“来中丞!”   只见奔来两名宦官,气喘吁吁道:“我们到处在找中丞,可算找到了,快……快随我们进宫,圣上召见中丞。”   来俊臣吓了一跳,“两位公公,发生了什么事?”   “具体我们也不知道,但内卫李统领也在圣上那里,好像有什么事要和中丞对质!”   来俊臣头脑中‘嗡!’的一声,他忽然意识到李臻开始对自己反击了,一定是他搜查净土寺使李臻发现了危险,他当然不会束手就擒。   来俊臣心中不安,不知李臻要和自己对质什么,没有时间让他继续考虑下去,他只得跟着两名宦官向贞观殿走去。   不多时,来俊臣来到了御书房,宦官禀报道:“陛下,来中丞到了。”   “宣他进来!”   来俊臣听出圣上的声音有些不悦,他心中愈加忐忑不安,只得硬着头皮走进了御书房,只见御书房内,武则天阴沉着脸,旁边垂手站着李臻,上官婉儿则站在武则天身后。   来俊臣连忙上前施礼,“微臣来俊臣参见陛下!”   “来俊臣!”   武则天咬牙切齿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罔上!”      第298章 一招失手      来俊臣吓得浑身一哆嗦,‘欺君罔上’这句话从天子口中说出,意义就不一样了,他腿一软,顿时跪了下来,砰砰磕头,“微臣绝无欺君之心,请陛下明鉴!”   “你敢说自己没有欺君之心?”   武则天冷笑一声,将李光顺的兴唐会金牌仍在他面前,“睁开你狗眼好好看一看,敢拿一面假金牌来糊弄朕!”   来俊臣惊得两腿战栗,颤抖着手拾起金牌,他反复仔细查看,但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和李元嘉的金牌并没有什么区别,他心中乱成一团,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武则天哼了一声,“你看看下面的日期!”   来俊臣这才注意到左下角刻有一行日期,‘垂拱四年五月制’,也就是说,这面金牌是七年前制成,这行字当时来俊臣也看到了,只是它刻得很小,加之拿到金牌的兴奋,来俊臣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这时,来俊臣忽然想起一事,翻过来看另一面,只见另一面官爵刻有义丰王李光顺,来俊臣的头脑‘嗡!’的一声,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李光顺是两年后的天授元年才封义丰王,刻牌的时候怎么可能知道所封他的王爵,这分明是后来才制作的金牌,有着明显漏洞,他竟然没有注意到。   大颗汗珠从来俊臣额头上滚落,他低声解释道:“或许这是后来才补做的金牌,但因为制牌人一时糊涂——”   “放肆!”   武则天起得浑身发抖,指着来俊臣斥道:“你当朕是可以随意欺骗吗?这分明是刚造出不久的金牌,你竟敢诬陷朕的孙子!”   来俊臣吓得大喊:“陛下!微臣没有欺骗陛下,义丰王已经招供,承认他加入兴唐会,而且臣绝没有对他用刑,臣有供状给陛下。”   一名宦官上前,将来俊臣准备上奏的供状呈给武则天,武则天克制住满腔的怒火,慢慢打开了义丰王的供状,下面确实有义丰王签字画押,武则天不由看了一眼李臻,刚才就是李臻发现了金牌的漏洞。   李臻立刻躬身道:“这份供状是真是假,陛下可召义丰王来一问便知!”   武则天点点头,对门口宦官道:“速去御史台召义丰王来见朕。”   宦官飞奔而去,她又对来俊臣道:“你先平身吧!”   来俊臣慢慢站起身,垂手站在一旁,这时他已经明白了,这面金牌一定是李臻搞的鬼,否则圣上怎么会发现问题,只有李臻造的假,他才会这么清楚,来俊臣恨得牙齿慢慢咬紧,此仇不报,他来俊臣绝不善罢甘休。   不多时,几名宦官将李光顺领进了御书房,他上前跪下行礼,“孙儿拜见皇祖母,祝皇祖母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见他动作自如,不像受重刑的样子,便冷冷问道:“你为什么要加入兴唐会,勾结李元嘉?”   “回禀皇祖母,孙儿没有加入兴唐会,也没有勾结李元嘉。”   武则天将供状扔到他面前,“这可是你的签字画押,难道还有假吗?”   李光顺磕头含泪道:“来俊臣的酷刑天下人皆知,他将孙儿带进一间挂满人皮的刑房,他威胁说孙儿若不招供,他就会剥掉孙儿妻儿的皮挂在这里,孙儿知道他心狠手毒,为了保住妻儿性命,孙儿不得不违心招供。”   武则天回头怒视来俊臣,“这可是真?”   来俊臣心中暗骂,只得硬着头皮否认,“微臣绝没有说过这话!”   “胡说!”   李光顺回头愤怒地质问他道:“满屋子的人皮难道是我编造出来的吗?你用御史金牌传圣上旨意,控制了我的妻儿,又将我五岁的儿子带到刑房,不顾他哭泣哀求,强行脱去他衣服,剃光他的头发,威胁我要剥他的皮,难道也是我编造出来的吗?”   “可有此事?”武则天又一次怒视来俊臣。   “这……”   来俊臣本不想承认,但他想到李光顺之子还在御史台大牢内,只要一查便露陷了,他只得勉强承认道:“这不过只是一种审问的手段,微臣并没有这个想法。”   “够了!”   武则天再也忍无可忍,怒斥来俊臣道:“你制作伪证来哄骗朕,又用卑劣的手段威逼朕的孙儿招供,这就是你给朕的交代?”   来俊臣满心愤懑,却又无从解释,只得低头不敢吭声,武则天咬牙道:“这样的御史中丞只会坏了朕的名声,传朕的旨意,免去来俊臣御史中丞一职,夺其御史金牌,降为同州参军!”   ……   来俊臣被贬职为同州参军的消息顿时传遍了朝野,大臣们无不为之额首相庆,欢呼这来之不易的一刻,恶贯满盈的来俊臣终于被查处了。   不过也有冷静的官员指出,来俊臣只是一时心急失手,才触怒了圣上,但并没有动其根本,一旦圣上又需要他,他就会立刻复职,着实不能过于乐观。   虽然有不少这样的冷静官员,但皇城附近的酒肆却生意出奇地好,家家爆满,官员们聚在一起喝酒欢庆,庆贺来俊臣被降职。   御史台官房内,来俊臣正万分沮丧地收拾自己的东西,远处隐隐传来俞明的嚎哭之声,“饶了我吧!求求饶我一命……”   但俞明的哭声渐渐消失,在御史台武士的棍棒下,他除了被活活打死,再没有第二条路,可就算打死这个该死的混帐,也难以消除来俊臣满腔的愤恨,来俊臣知道这一次是栽在李臻的手中。   说到底还是自己大意了,搜查净土寺一无所获,那时他就应该醒悟过来,李臻根本就没有什么秘藏,李臻是故意制造秘藏来拖延自己的时间,从那时起,他就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所以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调查李光顺一案,俞明拿到的假金牌,极可能就是李臻故意布下的陷阱。   其实来俊臣并不知道,俞明找到了真的金牌,却被狄燕打晕后换掉了。   不过来俊臣虽然沮丧被被贬,但另一方面又暗暗感到庆幸,圣旨只是把他降职为同州参军,这其实是一种迂回的保护,暂时平息一下因李光顺一案将引发的皇族之怒,等风头过去后,他一定会被重新启用,圣上还是需要像自己这样得力能干的酷吏。   这时,侍御史刘光业匆匆走了进来,躬身道:“中丞,卑职已经将他处决了。”   “不要再叫我中丞,我和御史中丞无关了,叫我参军吧!来参军,哼!这个官名不错。”   刘光业呆了一下,又低声问道:“使君准备何时出发上任?”   来俊臣没有吭声,他压根就没有想过去同州任职,他的仇家这么多,他可能会平安抵达同州吗?就算到了同州,他也会被人害死,要想保住性命,同州绝不能去。   “我现在还没有想好!”   来俊臣叹了口气,“我身体不太好,百病缠身,需要先养一养病,然后再说吧!”   “可是……怎么向圣上交代呢?”   来俊臣忽然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问道:“你为什么如此急着催促我上任,莫非你有什么目的?”   刘光业吓了一跳,连忙道:“卑职是关心使君,没有别的意思?”   来俊臣重重哼了一声,“就算我被免职,这个御史中丞之位也轮不到你!”   他不理睬刘光业,拎着箱子大步离去了,刘光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来俊臣的最后一句话戳中了他的心病。   ……   武三思的新明堂工程已经到了收尾期,眼看巨大宏伟的新明堂即将落成,武三思也格外紧张,一连几天吃住都在工地上,生怕最后收尾出什么意外,圣上曾经暗示过他,如果明堂能顺利完工,将给予他高职。   让武三思更为兴奋的是,目前五个相国只有三个,还有两个缺口,那么圣上所说的高职,极可能就是相国。   虽然明堂顺利完工没有悬念,但让武三思担心的是,李臻手中还握有自己的把柄,他给高句丽的信依旧捏在李臻手中,一旦被揭露出来,就算圣上不想追求,但迫于朝臣压力,也一定不会再让自己出任相国了。   这个隐患令武三思十分担忧,从这次李臻和来俊臣的斗法便看出,李臻在谋略上更胜来俊臣一筹,用了来俊臣最擅长的请君入瓮之计,半渡而击,一举挫败了来俊臣企图剿灭兴唐会的计划。   那么李臻会不会不守信诺,把自己的信交给圣上,或者交给上官婉儿呢?   武三思负手书房内不安地来回踱步,他觉得有必要再和李臻谈一谈,务必让他把信交还给自己。   就在这时,管家在门口禀报道:“老爷,来俊臣求见!”   武三思心中一跳,来俊臣果然来找自己了,他沉吟片刻,便回道:“请他在贵客堂稍坐,说我马上就到。”   武三思并没有立刻赶去贵客堂见来俊臣,而是先来的东院,正好在东院门口遇到了明先生,武三思连忙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来俊臣来找我,先生觉得我该如何应对?”   明先生笑道:“来俊臣被贬为同州参军,他如何肯甘心,一定是希望王爷这个同盟助他,替他在圣上面前说说情。”   “那我该如何回答他呢?”   “王爷不是已经选择了吗?”明先生淡淡笑道。   明先生的话如当头棒喝,武三思顿时醒悟,既然他已答应李臻,哪还有什么可以选择,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来俊臣了。      第299章 落井下石      贵客堂内,来俊臣不安地喝茶等待着武三思,他感觉自己等待的时间太长,从等待时间就可以看出武三思对自己的态度,当初武三思为了求自己扳倒兴唐会,不惜派明先生来拜访自己,态度之诚恳令他不得不感动。   可才过去了短短二十天,武三思就把自己晾在会客堂一刻钟,其前恭后倨,让来俊臣感慨万分。   尽管心中十分不满,但现在来俊臣有求于武三思,只能忍住心中的不快,来俊臣自知仇家太多,若去同州任职,他一定会被人所害,而且他若不在京城,他的财富、美女和数百黑吏武士又该怎么办?   来俊臣反复考虑,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治病为名留在京城,但要想让圣上同意,只能求武三思帮忙了。   这时,堂下传来脚步声,只见武三思慢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来俊臣连忙起身迎上去,躬身施礼,“参见殿下!”   “来参军,我们好久不见了?”   来俊臣听他语气中有刻薄之意,心中暗骂,只得忍住气道:“卑职未能替殿下剿灭兴唐会,实在深感惭愧。”   “兴唐会对我没有什么威胁,‘替我’二字从何说起,不过来参军居然栽在一个出道不到一年的年轻人手中,着实令人惊诧,连我都替来参军感到惋惜了。”   武三思此话极为刻薄,令来俊臣着实有点下不来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武三思又笑道:“当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不能说来参军无能,请坐吧!”   来俊臣默默坐了下来,一名侍女进来给他们上了茶,武三思笑问道:“来参军准备什么时候去同州上任?”   来俊臣想说的就是这话,怎奈武三思说得太随意,让他无法开口,半晌他才低声道:“我身体不好,百病缠身,想在京城养养病,等身体康复后再去同州,不知王爷觉得如何?”   武三思呵呵一笑,“这是人之常情嘛!我当然没有意见,不过我说了可不作数,要圣上同意才行。”   “卑职就是想请王爷在圣上面前替卑职说说情,同意卑职留在洛阳养病。”   武三思沉默了,端起茶慢慢喝了两口,却不接他的话,来俊臣知道武三思一向薄情寡义,未必肯帮自己,但圣上不肯再见他,这个时候除了求武三思帮忙,来俊臣还真找不到其他人了。   他连忙又道:“圣上把卑职贬为同州参军,也没有问罪之意,很明显只是象徵性的处罚一下,相信不用多久就会官复原职,那时,卑职会尽心竭力替王爷做事。”   如果来俊臣一个月前说这句话,说不定武三思还会动心考虑一下,但现在李臻捏有他的把柄,对他明确提出了条件,他哪里肯再帮助来俊臣。   武三思点点头笑道:“来参军放心,我武三思也是念旧之人,不会翻脸无情,我一定会替你在圣上面前说说情,让你留在京城养病。”   来俊臣大喜,有武三思替自己说情,他留在洛阳就大有希望了,他连忙感谢道:“王爷恩德,来俊臣必会铭记于心。”   “不用客气!”武三思虚伪一笑,又端起茶碗问道:“来参军还有什么事吗?”   “其他没有什么了,这是卑职一点心意,请王爷笑纳。”   他将一只小盒子放在桌上,谦卑地行一礼,便告辞离去,武三思让次子武继植送来俊臣出门。   等来俊臣走远,武三思才拾起锦盒打开,只见锦盒里竟然是一块白色的美玉,这块玉大小如蝶,晶莹剔透,没有一丝杂质,是一块极品美玉,握在手中会感到丝丝寒意。   武三思立刻意识到,这就是乔知之家的那块祖传冰玉了,这种冰玉十分珍贵,存世极少,宫中有一只冰玉枕,太平公主也有一串冰玉手珠。   不过武三思知道,来俊臣应该还有一颗鸽卵大的夜明珠,是武承嗣的三颗夜明珠之一,来俊臣居然不肯把夜明珠献给自己,武三思不由恼怒地哼了一声。   这时,武继植匆匆回来,躬身施礼道:“父亲,他已经走了。”   “嗯!”   武三思想了想又道:“你再跑一趟御史台,把刘光业给我找来!”   侍御史刘光业下午送来一张拜帖,恳求拜见他,武三思当然知道刘光业是想谋来俊臣的御史中丞之位,武三思也反复考虑,如果刘光业能成为自己的一条狗,那么让他取代来俊臣,岂不是对自己天大的利好?   现在且看一看刘光业的诚意如何?   ……   就在刘光业前去拜访武三思的同一时刻,在内卫官署外的一家小酒肆内,李臻正和高戬对坐饮酒。   高戬喝了一口酒笑问道:“我不太明白,既然李统领已经掌握了乔知之妻子的证据,怎么不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把来俊臣扳倒呢?”   李臻摇了摇头道:“圣上贬来俊臣去同州,显然只是一种敷衍,看得出她还有点犹豫,不想把来俊臣赶尽杀绝,她或许是想把来俊臣先冷藏起来,等有一天需要了,又会启用来俊臣,我这时候把乔知之的事搬出来,最多也是削职为民,还是不能彻底铲除来俊臣,所以我想再等一等。”   “难道李统领还有什么后手吗?”高戬试探着问道。   李臻微微一笑,“我哪有什么后手,无非是来俊臣仇家太多,一定会有很多人在搜罗他的罪证,或者上书要求圣上处死来俊臣,等舆论压力足够后,我再出手也不迟。”   高戬抚掌大笑,“不错,这是一个不是后手的后手。”   李臻固然是在等待舆论压力,但他更希望武三思和太平公主能联合出手,这帮人不能把扳倒来俊臣的希望都放在自己身上,他们却袖手旁观。   李臻又笑问道:“太平公主没有想法吗?”   高戬摇了摇头,“我确实不太清楚,虽然这次来俊臣是想对付李旦,太平公主确实很不满,不过女人的心思也很难捉摸,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我可以试一试,劝她也助李统领一臂之力。”   “那就多谢了!”   高戬又喝了两杯酒,便匆匆告辞而去,高戬刚刚离去,早等候在外面的酒志便急不可耐地冲了进来,“这家伙总算走了,老李,我有急事要禀报。”   “不用着急,坐下说话!”李臻笑眯眯请酒志坐下,又让酒保给他换了一副杯筷。   “听说你已经定亲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这个……要等我父亲来了才能决定。”   酒志挠挠头急道:“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我有重要情报。”   “你说吧!什么重要情报?”李臻依旧不慌不忙笑道。   酒志立刻眉飞色舞道:“是这样,刚才监视武三思府宅的弟兄回报,来俊臣去拜访了武三思,大约进去了半个时辰,然后武继植把来俊臣送出来,来俊臣满脸愁云,没有一点喜色,估计是碰了钉子……”   “然后呢?”李臻打断他的话问道。   “然后……然后就在刚才,武继植领着刘光业进了梁王府。”   这个消息倒出乎李臻的意料,刘光业居然进了梁王府,李臻知道刘光业也是酷吏之一,是来俊臣的铁杆心腹,可就是这样的铁杆心腹,居然要改投武三思的门下了。   看来武三思不仅为了承诺自己才对付来俊臣,同时也想在来俊臣倒掉时再分一杯羹,让刘光业来替代来俊臣,这个混蛋倒是好算计啊!   李臻沉吟片刻,便问酒保要来纸笔,写了一张纸条,递给酒志道:“高戬刚才在这里,估计他现在应该去太平公主府了,你尽量追上他,把这张纸条给他。”   “我知道了!”   酒志接过纸条,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抹了一下嘴,起身飞奔而去,李臻又喝了两杯酒,又沉思片刻,便起身结了帐,离开了酒肆。   ……   当年李敬业兵败后,武则天为了巩固统治,铲除异己,采用了侍御史鱼保家的方案,下令用铜浇涛,设立了告密之匦。   这种匦开有四个口,东口叫做‘延恩’,凡献赋、求仕者可以投入;而南口叫做‘招谏’,言朝政得失者可投之;西口叫做‘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口叫做‘通玄’,言天象灾变及军机秘计者可投之。   这种铜匦类似后世的邮局信筒,分立京城和天下各州,用以利分拣的办法,能够较快地区分效忠信和举报信,不能不说是一种创见。对那些一心拍马溜须想讨官做的人,等于特快专递一样,简直太便利。   当时还规定:‘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皆给驿马,供五品官职饮食!’这也是十分优厚的待遇,铜匦出现后,顿时天下告密者蜂拥而起,使得无数人家破人亡,包括来俊臣就是由告密者起家。   等武则天皇位坐稳后,她也知道这种告密信大多是诬告,便下旨撤除各地的告密铜匦,只在京城的天津桥旁保留一匦,主要用于收罗天下人才,由于这种铜匦密信被采用得越来越少,告密的好处也基本没有了,大唐民众也渐渐对它失去了兴趣,告密者也日渐稀少。   不过这几天,告状者却格外多,基本上都是投西口伸冤,中午时分,铜匦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足有数百人之多,原本只有两名士兵看守铜匦,因为人太多,守军也增加到八人。   告状者基本上都是状告来俊臣,多年来,来俊臣制造了无数了冤案,使数千户人家家破人亡,但由于来俊臣权势太大,又掌管铜匦,所以没有人敢来告他的状。   现在来俊臣被贬职,使无数人看到了希望,纷纷赶来铜匦投书,短短三天时间,铜匦便已开启了三次,取走了上千封伸冤告状信。   不仅是在铜匦投书,京城的各个官府、大理寺、刑部,甚至内卫外署前也都挤满了告状的人群。      第300章 群情激愤      来俊臣是因内卫统领李臻揭发而被贬职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洛阳,一时间,李臻成为了无数人伸冤的希望,位于劝善坊的内卫外署前跪满了数千伸冤者,要求李臻帮助他们申述冤情。   但李臻却没有出面,他让刚刚升为内卫长史的杨信出来安抚众人,并令内卫武士接受伸冤者的投书,广场上,杨信高声对黑压压的人群道:“各位的投书我们已收下了,李统领会整理后转报给圣上,大家都回去了,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恶者一定会被严惩!”   在杨信和众校尉的反复劝说下,数千伸冤者皆洒泪离去,几名内卫抬着装满投书的大竹筐道:“长史,这么多投书,该怎么办?”   杨信见竹筐内足有上千封投书,不由摇摇头,叹口气道:“先抬进去吧!”   这时,杨信看见十几名骑马侍卫护卫着一辆马车疾驶而来,在内卫官署前停下,他连忙迎了上去,只见马车内走出一名老者,杨信认出,正是内侍高延福,他连忙上前行礼,“参见府君!”   高延福笑眯眯问道:“李统领可在?”   “统领在,请府君随我来。”   高延福又见几名内卫武士抬着大竹筐,不由好奇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这是刚才伸冤者的投书,求我家统领替他们做主。”   高延福笑了起来,“如果来俊臣被扳倒,恐怕你家统领就会成为无数人的恩公,成为洛阳人的英雄,就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个心理准备。”   “我家统领也很烦恼呢,府君请进吧!”   两人走进官署,来到了李臻官房前,只见官房门开着,里面有大片灯光透出,杨信高声道:“李统领,高府君来了!”   片刻,李臻迎了出来,连忙施礼道:“府君怎么亲自来了,不敢当啊!”   “无妨,我正好有事情,顺便来看看你。”   “府君请进!”   李臻连忙将高延福请进官房,这时,杨信低声道:“统领,这边还有——”   李臻看见满满一大筐投书,不由苦笑一声,对杨信道:“烦请长史替我整理一下,然后我去交给大理寺。”   “卑职明白!”   杨信一挥手,带着众人向自己的官房去了,李臻这才走进房间,高延福微微笑道:“你处置得很好,这些伸冤投书你可以收下,但你无权过问,交给大理寺是明智之举。”   李臻叹了口气,“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来俊臣风波竟引来满城风雨,圣上知道这件事吗?”   高延福点点头,“有左右拾遗已经向她禀报了,不过圣上并没有表态。”   两人坐下,茶童给他们上了茶,高延福这才缓缓道:“我其实受圣上之托来找你。”   李臻一惊,连忙问道:“圣上怎么说?”   “圣上说,你确实是个很能干之人,能成为大唐栋梁,不过她希望你多多注意脚下的路。”   李臻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府君能否直言?”   高延福笑道:“圣上从不会明说,她说这么明白的话已经很少见了,当年她希望太平公主能成为李氏和武氏的平衡者,但她却不说,而且让太平公主改嫁给了武攸暨,让太平公主自己去领悟,圣上让我来告诉你,也是因为她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比较特殊。”   李臻沉思片刻道:“圣上是让我不要和李氏走得太近吧!”   高延福笑了起来,“你很聪明,圣上就是这个意思,其实她早就知道那面金牌是假的,她也知道李光顺的真金牌在你这里,她只是装糊涂不知罢了。”   李臻愕然,“这是为什么?”   “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她要的是平衡,既不能李强武弱,也不能把李氏一网打尽,武承嗣被流放,就已经注定了李元嘉难逃一死,其实铲除李元嘉就已经平衡了,只是来俊臣太愚蠢,没有能领会到圣上的真实心意,结果一门心思要挖兴唐会,怎能让圣上不恼火?”   “但圣上也只是略施小惩罢了,把来俊臣贬为同州参军,我看不出她哪里恼火了?”   高延福能理解李臻的不满,笑道:“她是帝王,是不会考虑什么善恶,她只会考虑臣下的能力和是否对她忠心耿耿,来俊臣是做了不少劣,但她对圣上却是忠心耿耿,同时也十分能干,正是因为这两点,圣上才觉得他还有可用之处。”   李臻很无奈道:“府君的意思是说,我很难扳倒来俊臣,对吗?”   “这个倒不一定,如果满朝都喊杀,圣上也不会为了一个人得罪满朝文武。”   李臻点点头,“我们再说回来,既然圣上不希望我和李氏走得太近,那我该怎么办?府君能否教我?”   高延福取了一只蜡丸给他,“这只你先收着,不急着看,等有一天我被贬出了皇宫,你再打开它,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李臻吃了一惊,“府君犯什么事了吗?”   高延福摇摇头,苦笑道:“其实我和你一样,和李氏走得太近了,有因必有果,我送力士去陪临淄王读书,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也算是我该付出的代价吧!”   ……   洛阳大同坊有一座占地约三十亩的大宅,这里是大理寺卿李元素的府宅,李元素是相国中书令李敬玄之弟,为人正派耿直,在来俊臣发起私通李元嘉一案时,他也被诬陷入狱,遭受了来俊臣的酷刑,但很快他便被武则天下旨放出,官复原职。   因为在狱中受了伤,这段时间李元素一直在家中休养,没有上朝,李元素前两天也听说了来俊臣便贬黜为同州参军一事,他大为兴奋,喝得酩酊大醉以示庆贺。   这时,李元素正坐在房间里看书,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听次子李平在门外道:“父亲,兵官孙侍郎来了!”   李元素一怔,这是兵部侍郎孙元亨来了,他和孙元亨交情并不深,而且孙元亨事先也没有和自己相约,怎么忽然上门拜访,必然是有什么事情,他连忙吩咐道:“请他到我外书房稍坐,我马上就来!”   李元素换了一身衣服,这才不慌不忙向外书房走去,进了书房门,李元素笑道:“让孙侍郎久等了。”   孙元亨连忙起身施礼,“是我贸然上门拜访,失礼之处,还望李寺卿多多谅解。”   “不必客气,请坐!”   李元素请孙元亨坐下,又让侍女上了茶,孙元亨关切地问道:“李寺卿身体如何了,好一点没有?”   “多谢关心,我已经完全康复了,准备明后天就开始上朝。”   “康复就好,哎!可怜李相国和苏相国被来俊臣诬陷,听说李相国被贬为南宾县尉后,圣上又下旨改封他为监察御史,但他年事已高,在半路病倒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一劫。”   李元素知道孙元亨一向和李德昭不和,今天说这番话未必是真心,他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时,孙元亨取出一支卷轴,低声道:“娄相国认为来俊臣欺君罔上、诬陷皇族,却只被贬黜同州,罪处太轻,不足以平百官之怨,便想发起百官请愿,要求圣上诛杀来俊臣,以正朝纲,这是请愿书,已有一百余名官员签名。”   李元素顿时有了兴趣,连忙接过卷轴,慢慢展开,果然是相国娄师德发起诛杀来俊臣的请愿书,上面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第一个就是娄师德,其次是宗楚客。   看到一个个刚劲的字迹,都是毫不犹豫签下名字,李元素心中十分感动,他没有多问什么,立刻提笔在下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孙侍郎还要找别的大臣吗?”   “再找一些,凑齐两百名重臣便可交递圣上。”   李元素点了点头,诚恳地对孙元亨道:“真是辛苦侍郎了。”   孙元亨收起卷轴,起身拱手笑道:“我还要去别的大臣家中,就不打扰李寺卿,改天再来拜访李寺卿!”   这一次,李元素亲自把他送出府门,一直望着他的马车远去,李元素长长叹了口气,不知道大臣们如此请命,圣上能不能改弦易撤。   ……   太平公主府内,高戬在书房外等了片刻,只见太平公主的丈夫武攸暨告辞出来,两人正好打了个照面,高戬顿时有些尴尬,他和太平公主的暧昧关系满府皆知,想必武攸暨也知道,只是大家从来不见面,彼此也没有直接感受。   不过今天在书房前碰见,着实令高戬一阵阵脸红,其实高戬也想摆脱和太平公主的这种关系,但太平公主捏着他的前途,使他不得不低头。   “卑职参见驸马!”高戬连忙施礼,并低下了头,不敢和武攸暨对视。   妻子的诸多风流韵事武攸暨当然知道,只是他生性懦弱,害怕触怒了圣上,所以尽量装糊涂罢了。   而且他自己也有宠妾,大家各行其事,互不干涉,在妻子的诸多情夫中,武攸暨唯独对高戬看得上眼,至少高戬没有那么浅薄粗鲁,还算知礼明事。   武攸暨也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高戬的肩膀,快步走了,高戬望着武攸暨远去的背景,他心中忽然生起一阵强烈的愧疚之情,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和太平公主有任何不伦关系了。      第301章 舆论施压      片刻,只听房间里传来太平公主懒洋洋的声音,“高郎进来吧!”   高戬就不想听她叫自己高郎,他心中紧了一下,快步走进了书房,书房里灯光格外明亮,弥漫着浓郁的茉莉香气,只见太平公主换了一身鲜红的宫裙,头发披散在肩头,慵懒地躺在柔软的坐垫上,胸前露出大片丰满白皙的肌肤。   高戬这才想起太平公主又怀了身孕,好像三四个月了,他心中稍稍松口气,今天她不会找自己了。   “来!坐我身边来。”太平公主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空榻,用不容抗拒的语气命令道。   高戬无奈,只得做到她身边,太平公主秀眉一蹙,“你不搂着我吗?”   高戬又伸手从她身后穿过,搂住了她的肩膀,太平公主枕在他胸前,心满意足地笑道:“这就对了,刚才驸马进来看孩子,我可没有让他搂我,你应该受宠若惊才对!”   太平公主见他没有吭声,不由白了他一眼,“怎么,看见他心里不舒服?他可是我丈夫!”   “我没有!”   高戬苦笑道:“我是在想你腹中的孩儿——”   不等高戬说完,太平公主便果断地说道:“我的孩儿姓武,是我丈夫的骨肉,你不要胡思乱想!”   高戬感觉她有点动怒,连忙起身施礼:“卑职绝无他意,只是关心公主的身体。”   太平公主瞪了他片刻,倒竖的细眉才慢慢放松下来,又冷冷问道:“找我有什么事?”   高戬刚刚得到了酒志送来的纸条,他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才能打动太平公主,他沉吟一下道:“我刚才去见了李臻。”   “我知道,你们谈了什么?”   高戬知道太平公主派人监视李臻,想必也看到了自己,他低声道:“李臻告诉我一个情报,刘光业……投靠了武三思!”   “什么?”   太平公主立刻坐起身,吃惊地问道:“你此言可当真?”   高戬点点头,“内卫一直在监视武三思,既然李臻告诉我,我想一定是事实。”   慵懒的神情在太平公主脸上一扫而空,她眉头渐渐皱起,脸色也阴沉严肃,她没有想到武三思竟然暗中拉拢了刘光业,刘光业固然是来俊臣心腹,但在御史台内资历颇深,极有可能取代来俊臣的位子。   很明显,武三思想借铲除来俊臣的机会掌控御史台,打的好主意啊!虽然太平公主对武三思十分鄙视,但她也不得不承认武三思下手准确,搞不好刘光业真的会取代来俊臣。   太平公主负手走到窗前,低头不语,显得心事重重,旁边高戬却很了解太平公主的想法,她是想把明堂尉吉顼推上御史台,取代来俊臣的位子,每个人都对权力极大的御史中丞虎视眈眈。   高戬低声道:“卑职不止一次劝过公主,狡兔死,走狗烹,圣上的皇位已经坐稳,那么她也就不需要那些酷吏、告密者,前年圣上撤除各州铜匦,年初又铲除了薛怀义,很明显,下一步就是铲除来俊臣这些酷吏,所以卑职劝公主掌握主动,把来俊臣铲除,可以捞取巨大的政治资本。”   半晌,太平公主才轻声道:“你觉得母亲真的想铲除来俊臣吗?怎么我感觉她还想保来俊臣,否则她就应该直接杀了来俊臣,而不是仅仅贬他为同州参军。”   这就是太平公主一直犹豫的缘故,她感觉母亲还是想保住来俊臣,在这种情况下去劝说母亲杀来俊臣,会不会得不偿失?   高戬很了解太平公主患得患失的心态,又劝道:“圣上确实还犹豫不决,但她杀来俊臣的心已经有了,有人说,圣上会念旧功,不忍对来俊臣下手,这简直就是胡说,圣上这次没有杀他,只是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替代来俊臣罢了。”   高戬看出太平公主已动心,又劝她道:“来俊臣恶贯满盈,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圣上的声誉,只是圣上还一时看不透这一点,一旦她醒悟,她就会毫不犹豫杀掉来俊臣,现在外面伸冤告状之风愈演愈烈,百官也开始联名诉求杀来俊臣,如果被武三思利用这些压力,说服圣上杀死来俊臣,那么功劳簿上他就是第一人,公主殿下又将会错失良机。”   太平公主长长叹息一声,“可是我觉得我已经失去了机会,李臻抢到了头筹,得利者必将是那个贱人。”   “公主殿下如果不作为,确实将无利可图,但如果积极参与,至少还能分一杯羹。”   太平公主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高戬说得也有道理,如果她积极参与,至少还能分一杯羹。   但母亲明显是在袒护来俊臣,她还是十分担心会因此触怒母亲,反复考虑后,她决定这件事需要慎重处理,不能太冒风险,她的精力只能放在为吉顼争夺御史中丞之上。   太平公主缓缓点头,“好吧!我会见机行事,如果有必要,我也会劝说母亲诛杀来俊臣。”   高戬心中无奈的叹息一声,太平公主还是顾虑太多,患得患失,这样会坐失良机啊!   ……   次日一早,朝堂上发生了一件震惊满朝文武的大事,侍御史刘光业上书女皇武则天,揭发来俊臣贪赃枉法,历年来搜罗钱财不下数十万贯,都藏匿在鹿鸣山庄内。   刘光业此举令朝野一片哗然,要知道刘光业是来俊臣的第一心腹,也是出了名的酷吏,他居然背叛了来俊臣,这让很多人都认为是刘光业为了自保,开始对来俊臣落井下石了。   但也有一些知情人知道此事和武三思有关,有传闻说,刘光业已秘密投靠了武三思,这必然是受武三思的指使,不少大臣都意识到,这已经不是揭发来俊臣那么简单,而是争夺御史中丞之位的开始。   高高的玉阶皇位上,武则天面无表情地翻看刘光业的揭发书,她随手将揭发书扔到一边,淡淡道:“这件事朕知道了,刘御史先退下吧!”   刘光业的率先一击似乎没有起到作用,圣上居然没有丝毫动怒,这让大殿内开始弥漫起一丝不安,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刘光业本来还准备了很多说辞,圣上却不给他表达的机会,他有一种一拳打空感觉,心中不由惶恐起来,慢慢退下时,偷偷看了一眼武三思。   只见武三思也是一脸疑惑,本来武三思也想趁机上奏一番,主动招揽去查封鹿鸣山庄的差事,但现在圣上态度不明,他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大殿内,李元素等十几名大臣都偷偷向相国娄师德望去,他们的请愿书已经准备好了,原计划今天早朝递交给圣上,但刘光业的碰壁使大臣们又忐忑起来。   这时,娄师德向殿中侍御史徐有功使了个眼色,徐有功素以刚直不阿而著称,主张除恶务尽,正是他反复劝说娄师德,才使娄师德决定发起联名请愿书,他明白娄师德的意思,深深吸一口气,高声道:“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大殿上数千双眼睛一起向徐有功望来,武则天缓缓点头,“徐爱卿有何事要奏?”   徐有功不慌不忙走出朝班,朗声道:“微臣受命接管铜匦,兢兢业业,不敢懈怠,最近投书人极多,微臣不想打扰陛下,但如果知情不报,就有欺瞒君上之嫌,所以微臣还要如实向圣上禀报。”   他取出一卷文书,高高呈上,“这是臣整理的投书目录,请陛下一览!”   有宦官走下玉阶,接过卷轴转给了武则天,武则天缓缓打开卷轴,全部都是控诉来俊臣贪赃枉法,残害无辜,夺人妻女的血泪申述,一行行,一条条,每一行字有根有据,足有上千行之多,令人触目惊心。   武则天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收卷轴,厉声道:“御史办案要的是雷霆手段,误伤总会有所难免,不能因为一些冤屈就否认御史的成就,孰轻孰重,请徐御史分清主次!”   “陛下!自古御史办案都会得罪人,臣也很清楚,但如果一个御史心中想的不是社稷安稳,不是曲直公正,而是为了贪赂钱财、夺人妻女,为了报私怨宿仇,那么这样的御史还有公正可言?来俊臣就是这样的奸佞之臣,他言必称圣意,打着圣上的名义干了无数丧尽天良之事,毁家灭户,剥皮凿眼,多少人为之家破人亡,多少人为之妻离子散,陛下,民怨沸腾啊!”   “陛下!”   数百名朝臣都跪了下来,娄师德高高举起百官请愿书,痛心疾首道:“陛下,朝堂百官之所以接受御史台承认,就是因为它的公正、严厉,但来俊臣的所作所为,却玷污了御史台的神圣,玷污了圣上对他的信任,这里有超过两百名重臣的请愿,要求严惩来俊臣,以正朝纲!”   大殿内就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夕,紧张、压抑,数百朝臣施加了巨大的压力,这还是武则天登基以来的第一次,武则天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眼看满腔怒火一触即发,这时,上官婉儿在武则天身上低声提醒道:“陛下,先散朝吧!”   “散朝!”   武则天重重哼了一声,起身从侧殿快步离去,满朝大臣面面相觑,眼中都露出了沉重之色,想说服圣上诛杀来俊臣,看来真是难上加难。      第302章 最后一击      龙辇在宫中大道上缓缓而行,龙辇内的彩云纱帐内,武则天脸色阴沉之极,她怎么也想不到百官竟然给她施以如此重压,令她心中郁闷不堪。   她其实并不是一心想保来俊臣,而是因为杀了来俊臣,就等于承认来俊臣所办的那些案子的不公正,要知道那些案件都是她交代给来俊臣,她要保的,其实是自己的颜面。   这时,一名宫女小声道:“陛下,公主来了。”   武则天也看见了不远处站在台阶下的女儿,被一群宫女簇拥着,她连忙令道:“停驾!”   龙辇缓缓停了下来,太平公主已经等了一会儿了,她看见母亲龙辇停下,连忙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慢慢走上前来。   “孩儿参见母亲大人!”   “快上来!”   武则天知道女儿又怀了身孕,她也格外怜惜,命宫女扶女儿在她身边坐下,笑问道:“反应很严重吗?”   “还好,最近没有反应了,可以出来走走,便想来看看母亲。”   “天这么热,没事就不要出来了。”   母女二人说着,龙辇便进了太初宫,武则天见龙辇向御书房而去,连忙令道:“去御花园!”   龙辇调转方向,向西北御花园而去,武则天笑道:“我们一起走走吧!你陪我说说话。”   太平公主心中暗喜,她就是想找机会和母亲谈一谈,片刻,龙辇来到了御花园,这里只是占地万顷的皇家园林一角,武则天生性不喜欢四处游玩,更不喜欢游猎,去年还是因为薛怀义的一再请求才答应举办了秋狩。   这座花园叫做海棠园,因为门口栽了两株名贵的海棠而得名,而实际上,这座园林种满了武则天最喜欢的荷花,母女二人沿着凉爽的林荫小道负手缓缓而行,两边是遮天蔽日的荷叶,在一片片荷叶之中,菡萏已现,含苞欲放,后面远远跟随着大群宫女和侍卫。   “孩儿听说今天朝会百官请命,母亲心情一定很糟糕吧!”太平公主小心翼翼问道。   武则天淡淡一笑,“还好吧!当时是很生气,后来想想,如果一个个大臣都唯唯诺诺,这样的江山也不稳啊!大臣们有性格,有主见,社稷才会有生机,所以也就不生气了。”   “母亲的心胸宽广,女儿自愧不如,若有人惹怒了我,我一定会记恨很久,有时明明知道别人是为我好,就是忍不住恨他。”   武则天笑了起来,轻轻拍拍女儿的手,“你能这样坦率,朕很高兴,令月,每个人处的环境不同,心性也会不同,等将来你处在朕这个位子,你就会明白朕的难处了。”   武则天言者无心,但太平公主却怦的一阵心跳,母亲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暗示自己吗?   她心中变得紧张起来,开始浮想联翩,默默又走了片刻,武则天叹口气道:“令月,你觉得朕应该接受他们的建议吗?”   “母亲是指大臣们的请愿?”   武则天点点头,太平公主见时机成熟,便进言道:“母亲后和父皇从小教育女儿,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女儿一直铭记于心,来俊臣现在其实就是一座危墙,被他害死的人太多,冤魂遍野,女儿听说他贪污的钱财堆积如山,奸淫别人妻女数不胜数,所犯罪恶罄竹难书,现在百官和黎民都认为母亲是被来俊臣欺瞒,可现在大家都在揭发来俊臣的罪恶,连三岁孩童皆知,母亲却还视而不见,恐怕大家就会认为来俊臣的罪恶和母亲有关——”   武则天默默无语,别人的话她听得刺耳,但女儿的话却句句打动她的心,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她维护来俊臣的决心终于开始动摇了。   ……   回到御书房,武则天沉思片刻,问上官婉儿道:“如果朕要铲除来俊臣,该从何着手?”   上官婉儿知道圣上已经承受不住压力,决定对来俊臣动手了,但她很了解武则天心思,便小心谨慎说道:“陛下须把来俊臣过去做的事和他现在的罪行割裂开,他过去虽然手段过激,但结果没有错,而他的罪恶和所办之案无关。”   上官婉儿的话说到了武则天的心坎上,她要的就是这一点,来俊臣所犯的罪恶和她无关,她欣慰地笑道:“婉儿说得很好,然后呢?”   “婉儿觉得不能含糊地处决来俊臣,一定要找到他具体的罪行,一定要以具体的罪行论罪,不能说他过去杀了谁?抄了谁的家,这样含糊定罪可不行。”   “说得好!继续说下去。”   上官婉儿想了想道:“前两天,婉儿听说李臻说起一事,是关于来俊臣强占大臣妻子一事,好像李臻掌握了什么证据,陛下不如问问他。”   武则天想了想,立刻下旨道:“传朕旨意,传内卫李臻速来见朕!”   旨意传了下去,武则天面无表情地翻看刘光业揭发来俊臣贪污坐赃的奏卷,她的凤目渐渐眯成一条缝,数十万贯钱财啊!一直令她焦头烂额的辽东军费不就解决了吗?   不多时,宦官在外面禀报:“陛下,李统领在外候见!”   “宣他进来!”   “陛下有旨,宣内卫李臻觐见!”   李臻匆匆走进了御书房,他今天就在皇城的内卫官署等候,今天朝会发生了激烈的大臣请命事件,他便知道时机已渐渐成熟了,他上前躬身施礼,“微臣李臻,参见吾皇陛下!”   “李统领,朕听上官舍人说,你手中有来俊臣犯罪的证据,可是真?”   “回禀陛下,微臣是在调查相王遇刺一案时,无意中得知来俊臣强抢右司郎中乔知之的妻子,而且得知来俊臣奸淫不成,已将乔妻杀死,埋尸后花园。”   “你能确定?”   李臻点点头,“在来俊臣去抓义丰王的那天晚上,微臣已派得力干将潜入来府中搜寻,果然发现了女尸,不过微臣并没有打草惊蛇,如果陛下需要,微臣能提供必要的人证物证。”   武则天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自己想要什么,这个李臻就能提供什么,很是贴心啊!   她点点头道:“大臣们都要求朕处死来俊臣,但朕觉得来俊臣对国有功,这样杀他不能服众,不过如果他确实犯了死罪,朕也不会姑息,李统领,朕要交给你两件事,你要替朕做好了。”   “请陛下吩咐!”   武则天负手走了几步,缓缓道:“第一,要来俊臣犯罪的确凿证据,人证物证皆要,原告也需要;第二,朕需要来俊臣的全部财产充为军费,这件事不可声张,要秘密完成。”   “微臣遵旨!”   停一下,李臻又道:“对付来俊臣的黑吏,内卫力量不足,微臣恳请陛下支援。”   武则天取出调兵金牌,递给李臻笑道:“这面金牌你应该会用了,朕会再写一道手谕。”   ……   内卫外署议事堂内,李臻和八名校尉以及长史杨信和新主薄张治平等人在商议今晚的行动,实际上夜幕已经悄然降临,最迟一个时辰后他们就必须要行动了。   由于事关重大,李臻唯恐消息泄露,一直拖到行动开始前才开始部署。   “今晚的行动是圣上亲自安排,属于绝密行动,希望在座各位嘴严一点,不能有半点泄露。”   李臻目光严厉地看了一眼酒志,又继续道:“今晚还是由千骑营协助我们,我们将分兵两路,一路和千骑营一起直扑鹿鸣山庄,据可靠情报,现在来俊臣和他的几百名黑吏都住在那里,那里今晚将有一场恶战,内卫武士将由我亲自率领。”   李臻的目光又落在赵秋娘身上,“而京城来俊臣府邸并没有多少人,由赵校尉和酒志两人负责拿下!”   赵秋娘霍地站起身,酒志见状,也慌忙跟着站了起来,李臻嘱咐二人道:“今晚大理寺将和你们一起办案,主要是挖掘尸体,控制人证,要记住我的话,挖掘尸体一事由大理寺来做,他们有专门仵作,我们不要插手,我们只负责控制证人以及保护大理寺的安全。”   赵秋娘默默点头,“卑职明白了。”   李臻又对酒志道:“你还有一个任务,从明天开始,要把乔知之妻子一案宣扬出去,必须要满城皆知来俊臣奸淫杀人之事,所需费用向杨长史申请。”   众人都知道今晚将是对来俊臣的最后一击,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李臻见时间差不多了,立刻下令道:“大家去准备吧!一刻钟后出发,赵校尉和酒志必须要等到亥时才能动手。”   李臻一一安排妥当,众人纷纷去找自己的队伍,准备行动了。   一刻钟后,李臻率领四百名内卫武士骑马离开洛阳城,在东城外和两千千骑营骑兵汇合,大队人马走另一条北邙官道向来俊臣的鹿鸣山庄迂回而去,从时间上算,他们将在亥时前抵达山庄。   ……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已经快到亥时,在来俊臣府邸周围出现大群黑衣武士,除了赵秋娘和酒志率领的百名精锐内卫武士外,还有孙礼和高戬率领的五十名大理寺精干衙役,甚至连右司郎中乔知之也在其中。   乔知之已经按照李臻的嘱咐,向大理寺正式递交了诉状,孙礼也将他妻子失踪一事立案,今晚就是需要寻找证据和证人。   高戬见乔知之神情黯然,知道他心中很难过,便拍了拍他肩膀,低声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只要给弟妹报仇,她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乔知之叹了口气,“就怕圣上不肯处死他,今天朝会百官情愿诛杀来俊臣,她也没有理睬,我真的很担心。”   高戬微微一笑,“你就放心吧!李统领就是在执行圣上的命令,否则他们怎么会行动?”   乔知之顿时醒悟,内卫直属于圣上,如果没有圣上的同意,内卫怎么可能出动抓捕来俊臣,他心中又燃起了一线希望,但愿妻子大仇得报。   这时,一名内卫武士奔跑过来,低声道:“时辰已到,大理寺可从后门入府!”   孙礼立刻令道:“跟我来!”   五十名大理寺衙役跟随着孙礼向来俊臣府宅奔去,此时,百名内卫武士从四面八方翻进了来俊臣的府邸,府中传来一片尖叫,来俊臣并不在府中,府中只有十几名黑吏武士护卫他的父亲和妻儿。   内卫武士首先控制了后花园,随即杀进了内宅和前院,几名黑吏武士奋起抵抗,但很快就被大群内卫武士砍死,横尸于地,只片刻,来俊臣的父亲和妻子王氏都被如狼似虎的内卫武士们抓住,拖到院中捆绑起来。   后院内,孙礼率领几十名大理寺衙役小心翼翼的挖掘尸体,厨房管事和几名参与埋尸的家人给他们指点了地方,几名仵作经验丰富,他们很快找到了尸体,连同周围的土块一起挖掘出来。   乔知之不敢前去面对妻子的尸体,当孙礼将一支放在铜盘中的金凤簪让他辨认时,他顿时嚎啕大哭起来,那正是他买给妻子的首饰。   一名仵作上前对孙礼道:“启禀寺丞,死者年约二十岁女子,服饰保存基本完好,能确定身份。”   孙礼点点头,“把尸体和所有人证物证都带回大理寺。”      第303章 活捉酷吏      李臻之所以命令赵秋娘和酒志在亥时才能发动,是担心发动过早,对方用鸽信通报鹿鸣山庄,导致来俊臣的潜逃。   不过李臻的担心并没有发生,此时在鹿鸣山庄四周已经布满了近百名暗哨,监视着山庄通往外界的每一条小路,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来俊臣并没有发现他已身处危境。   这时,内卫武士带着一名黑衣人向李臻所在的临时指挥地匆匆赶来,此时李臻正和窦仙云在一块大石旁商议具体的进攻方案。   窦仙云自从上次帮助李臻剿灭了高丽复国会,被武则天接见嘉奖,他的兴奋尚未消退,李臻又找到了他,给了他一个更心动的任务,协助内卫抓捕来俊臣。   窦仙云当然知道这个任务的意义,被圣上嘉奖倒是其次,关键是他能获得大量官场人脉,参与抓捕来俊臣,他有了这个经历,相信所有人都会给他几分面子。   因此窦仙云格外期待这次行动,他对李臻能连续给他美差也深为感激,他当然知道李臻是想结交他这个朋友,窦仙云也愿意有这么一个足智多谋的兄弟。   “今晚抓捕来俊臣的关键是要活捉他,圣上明确告诉我,要一个活的来俊臣,然后大三司会审,以确切的罪证判他死罪,窦兄一定明白这一点,这很重要。”   窦仙云沉吟一下道:“如果我的骑兵冲进去,恐怕就很难控制住局势,不如这样,李统领率手下先进去,包围来俊臣的住处,我率军随后来接应,负责解决来俊臣的黑吏武士。”   李臻感觉他说得有道理,便笑道:“那就以点火为号,窦兄看见火起,可立刻率军杀入。”   两人正说着,一名内卫武士上前禀报:“统领,有人求见,他说他姓索。”   李臻知道这是索英来了,便笑道:“带他上来!”   片刻,索英被带上,他单膝跪下行礼,“参见李统领,参见窦将军!”   窦仙云看了他一眼,见他穿着来俊臣黑吏的武士袍,便问道:“他是何人?”   “他是我同乡。”李臻笑道:“也是我安插在山庄的内应。”   索英对这一刻也期待已久,他立功赎罪心切,连忙取出一幅地图,双手呈上,“启禀统领,这是卑职刚刚绘制的山庄地图,所有人的分布都在其中。”   李臻大喜,连忙接过地图在大石上摊开,皎洁的月光下,地图看得格外清楚,索英凑上前,指着一座圆形的建筑道:“这里是鹿鸣堂,也是整个山庄的中心,来俊臣就住在这里面,堂内有五十多名手下护卫,其余黑吏武士住在跑马营。”   索英又指着西北方向一片营地道:“这里是山庄的训练之地,大部分黑吏武士都住在这里,我们可以从西门附近潜入,我刚才就从那里出来,只有几个守卫。”   李臻和窦仙云对望一眼,这个情报简直来得太及时了。   “索文呢?”李臻又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他带着十几手下去了同州,来俊臣准备过两天去同州上任了,派他去打前站,安排府宅食宿。”   李臻点点头,“等会儿冲突起来,刀剑可无眼,你就不要回去了,留下来吧!”   索英欢喜异常,他其实还有一个想法,加入内卫,将来也像李盘、张黎那样成为内卫校尉,就看李臻肯不肯收容自己了,从目前来看,李臻对自己颇为满意。   他又想起一事,低声对李臻道:“统领,关于来俊臣在山庄的秘藏宝库,我想提醒首领,一定要保住一个叫裴晋源的人,他是除了来俊臣本人外,唯一知道机关部署之人。”   李臻明白他的心意,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你被刘光业抢走的女人,我负责帮你要回来,先去换一身衣服,等会帮我找到这个裴晋源。”   索英心中暗暗感激,行一礼便退下去了,窦仙云望着他走远,便笑道:“我想起来了,在武举时见过他,此人好像也是敦煌世家子弟吧!”   “他是敦煌索家的子弟,从小不务正业,和兄长一起被称为蚊蝇二侠,我希望他能改邪归正,不要给他家族丢脸。”   李臻笑了笑道:“不说这些了,时辰已到,我们开始吧!”   窦仙云脸色肃然,向李臻拱拱手,转身快步离去,李臻随即下令道:“通知所有弟兄,准备行动!”   ……   山庄西门外是大片树林,李臻率领数百内卫武士潜伏在树林内,注视着数十步外的西门,西门紧闭,门内有一座三丈高的哨塔,但看不见哨兵,估计是蹲在哨塔角落里睡觉了。   “有猎犬吗?”李臻低声问道。   索英摇摇头,“南门和北门有,但西门这边没有!”   李臻一挥手,十几名内卫武士纷纷向高墙奔去,他们扔上绳索,敏捷地爬上墙,翻进了庄园内,一名武士爬上哨塔,一刀将睡熟中的哨兵杀死,挥了挥手,大门随即缓缓开启,数百名武士一拥而入,几名在睡熟的黑吏哨兵也被内卫武士们袭杀,西面再无防御,李臻率领数百人向半里外的鹿鸣堂奔去。   此时,来俊臣就在鹿鸣堂的三楼大堂内,大堂内灯火通明,十几名年轻美貌的女子正翩翩起舞,来俊臣躺在一张象牙榻上,小桌的金盆玉碗中摆满了瓜果美酒,他身边簇拥着五六名姬妾,给他斟酒,喂他瓜果,给他捏腿捶背,来俊臣享受着帝王一般的奢侈生活。   但来俊臣的心情却极为糟糕,他已经得到消息,今天早朝,数百名朝廷重臣联名请愿诛杀他,这些人要杀他倒也罢了。   但更让来俊臣寒心的是,刘光业竟然弹劾他贪污坐赃,要知道刘光业原本不过是县衙小吏,在他的精心栽培下,一步步升为侍御史。   自己给了他无数荣华富贵,给了多少美貌女人,最后他却背叛了自己,这便给了来俊臣极为沉重的一击。   现在来俊臣已经不敢再留在京城了,他感觉京城也不安全,趁圣上还能保他,他要去同州赴任,等待将来东山再起。   唯一让来俊臣欣慰的是,圣上顶住了群臣压力,没有答应他们的请愿,说明圣上还是想用自己。   哼!等将来他回来时,再一个个收拾这些落井下石的混帐,让他们知道得罪了他来俊臣的后果。   就在这时,十几名舞姬却意外停止了跳舞,乐声也嘎然而止,顿时将来俊臣从沉思中惊醒,他怒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所有舞姬都向门口望去,来俊臣也回去望去,见门口站着一名侍卫,他似乎要禀报什么,但堂内的无限春光使他有点不知所措。   “什么事?”来俊臣恶狠狠问道。   “启禀主人,弟兄们发现外面有异常。”   “异常?”   来俊臣一愣,“什么异常?”   “卑职说不清楚,好像有人闯入。”   来俊臣顿时紧张起来开,他最担心就是有人对自己不利,不仅是怕圣上变卦,同时他也很担心仇家找上门,来俊臣立刻从坐垫后抽出一把锋利的长剑,一跃而起,大步向堂外走去。   穿过一条昏暗的甬道,来俊臣来到了走廊之上,走廊呈环状,将鹿鸣堂包围一圈,十几名黑吏武士在走廊窗前向外探望,他们已发现了异常,正紧张地注视着堂外的情况。   “有什么情况?”来俊臣快步走上前问道。   黑吏副首领张屏道:“启禀主人,刚才有几个弟兄发现外面出现大群黑影,我们正在确认!”   来俊臣大怒,上前一记耳光抽去,怒骂道:“既然发现异常,为什么不调武士前来,还确认个屁!”   张屏吓得连忙派人去招武士前来护卫,但就在这时,左凤阁忽然冲起了火苗,火势迅速蔓延,紧接着堂下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只见一名武士跌跌撞撞狂奔而来,大喊道:“主人,下面有人杀来了,弟兄们抵挡不住!”   来俊臣吓得魂飞魄散,急问道:“是什么人?”   “不知道,都是黑衣武士。”   这时,张屏急道:“主人请从后面撤离!”   不用他建议,来俊臣转身便向后门奔去,十几名武士心中惶恐,跟着来俊臣逃跑,大堂内女人的尖叫声,哭喊声响成一片,大群年轻女人从前门夺路而逃,却正好遇到张黎率领一百余武士冲了上来,女人们吓得纷纷跪下,哀求饶命。   “来俊臣在哪里去了?”张黎高声问道。   一名女子怯生生指着远处道:“应该从后门跑了。”   张黎吩咐几名手下带这些女人出去,他则率领其他武士向后门追去。   此时山庄内已乱成一团,左凤阁起火就是行动的信号,两千千骑营的骑兵从南门冲进了山庄,马蹄声如雷,两千骑兵风驰电掣般向西北角的军营杀去,正好和数百名准备赶往鹿鸣堂的黑吏武士遭遇,窦仙云大喊一声,“杀!”   骑兵挥舞战刀向混乱惊恐的数百黑吏武士杀去……   来俊臣从鹿鸣堂后门冲了出来,后门的十几名手下更是连滚带爬,眼看张黎率领一百余内卫武士已经快追上他们,使他们惶惶如丧家之犬,就在这时,前方树林内杀出了大群内卫武士,截住了来俊臣等人的去路。   来俊臣吓得调头就跑,而张黎率领武士们也杀到,截断他们的后路,数百武士前后夹击,将来俊臣和他的十几名团团包围,这时,队伍中出来一名骑马的将领,身着内卫盔甲,头戴银盔,手执一把锋利的长剑。   “原来……是你!”来俊臣认出骑马将领,正是他的对头李臻,来俊臣顿时明白过来了,原来是内卫杀进了山庄。   “李臻,你这是在寻衅报私仇!”   来俊臣心虚地大吼道:“我要到圣上面前告你!”   李臻冷笑一声道:“奉圣上旨意,捉拿杀人嫌犯来俊臣,给我拿下!”   数十名内卫武士一拥而上,将来俊臣按到在地,将他牢牢捆绑起来,来俊臣被按在地上,眼睛却死死盯着李臻,仇恨的目光仿佛变成了燃烧的烈火。   李臻催马上前,注视着他淡淡道:“来俊臣,你的死期到了!”      第304章 来贼授首      来俊臣被内卫武士们押进了铁笼马车,有四名武士坐在他身边,防止他自杀,远处千骑营的战斗也结束了,窦仙云纵马奔来,老远便对李臻笑道:“一群乌合之众,已经全部解决了,李统领还需要我做什么?”   李臻笑道:“我还需要清理庄园,烦请窦将军将来俊臣押送回京,交给大理寺关押。”   窦仙云知道李臻还负有圣上的密旨,便点点头道:“那好,我先走一步了!”   他随即命令手下集合,押送装有来俊臣的马车和被抓的黑吏武士返回洛阳,两千骑兵浩浩荡荡向京城而去。   待窦仙云远去,李臻随即下令将庄园中的女人和丫鬟仆人都集中在观鱼楼,庄园内只剩下四百内卫武士,这时,索英将一名管事领了上来,给李臻介绍道:“统领,这就是裴晋源!”   裴晋源连忙上前磕头,“小人裴晋源,叩见李统领!”   李臻见他年约四十岁左右,文质彬彬,不过身材瘦小,倒几分长得像姚熙,便笑道:“裴先生请起。”   这时,吕晋上前低声对李臻道:“此人是京城出了名的机关大师,很多王公贵族的密室都是他建造,去年听说此人失踪了,没想到却在鹿鸣山庄。”   李臻点点头,走上前对裴晋源笑道:“我们奉旨挖掘来俊臣的宝藏,还请裴先生多多指教。”   裴晋源去年替来俊臣造成藏宝库,不料来俊臣却要杀他,好在藏宝库机关太多,来俊臣差点失手,才留下他一命,将他软禁在庄园内,裴晋源听说来俊臣已被抓,心中也如释重负,他欣然道:“请李统领随我来!”   来俊臣的藏宝库位于湖底,由巨石砌成,共有十三道机关,其中最后一道机关极为凶险,只要稍有失误,整个湖水就会灌入藏宝库内,将宝库完全吞没,除非把湖水排干,否则就很难再见天日。   数十名内卫武士跟随裴晋源小心翼翼将一道道机关破解,一直到天快亮时才完全破解了所有机关,武士们开始往外搬运来俊臣近十年来收集的巨量财富。   一箱箱黄金白银,各种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堆积如山的铜钱,还有十几株丈许高的珊瑚,还有上万顷良田的地契,令所有人的瞠目结舌,李臻初步估算,光黄金珠宝就价值三十余万贯,更不用说上万顷良田的价值,简直就是富可敌国。   李臻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来俊臣捞了这么多财富,却最终给武则天做了嫁衣,或许武则天就在等一刻。   ……   天刚刚亮,来俊臣犯下杀人重罪并被内卫抓捕一事开始在南市附近的酒肆传播,这个消息俨如一场暴风骤雨,短短一个上午便席卷了洛阳全城,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无数人为之欢呼雀跃,无数哭泣着跪地感谢苍天开眼。   甚至也朝堂内外都传来了,大臣们没有了处理朝务的心思,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人人为之兴奋不已,很快刑部传出消息,来俊臣已经被押解到了大理寺天牢,传闻终于被证实了,朝堂内外一片欢呼。   大理寺卿李元素快步来到了相国娄师德的官房前,正好遇到了在院中清扫落叶的娄师德,李元素笑道:“娄相国怎么还有心思清扫落叶?”   娄师德年约六旬,长期的西域任职经历使他皮肤黝黑,不过他身材高大,精神极为矍铄,娄师德放下扫帚呵呵一笑:“扫地能使我平静下来,免得我忘乎所以!”   “难得如此喜事,狂放一次又如何?”   李元素从怀中取出一瓶上好的葡萄酒,向娄师德眨眨眼,娄师德大笑,“李寺卿请吧!”   两人走进官房,娄师德命茶童送来杯盏,李元素斟满两杯酒,端起酒杯笑道:“为今天的喜讯,我们干了此杯!”   娄师德举杯和他一碰,两人一饮而尽,李元素心中还有一丝担忧,又问道:“娄相国觉得来俊臣会被圣上赦免吗?”   娄师德笑眯眯道:“如果来俊臣是被大理寺抓捕,或许还有这种可能,不过他是被内卫抓捕,李寺卿觉得这是谁的意志?”   李元素点点头,其实他也想到了,内卫出手必然是圣上的旨意,他叹息一声道:“只是好事来得太突然,令人不敢相信,昨天早朝圣上还为我们请愿而震怒。”   娄师德又给酒杯斟满,笑道:“昨天发生了很多事,早朝时圣上其实已经动摇了,但她最终下定决心却是太平公主和上官舍人的轮番劝说,尤其李臻抓住了来俊臣的把柄,使来俊臣能够被具体定罪,圣上这才决定铲除来俊臣。”   “可是乔知之妻子被杀一案?”   娄师德点点头,感慨道:“来俊臣不知淫辱了多少官员的妻女,但这些都无法将他定罪,毕竟这些女子最后都因害怕而从了他,但乔知之的妻子却刚烈无比,宁死不从,被来俊臣亲手杀死,埋尸在后花园,李臻就抓住了这个把柄,穷追不舍,人证物证俱全,最终使来俊臣以杀人罪被抓,圣上也有了台阶。”   李元素沉吟一下道:“我最担心之事,就是武三思是来俊臣的同盟,他会不会出面保来俊臣?”   娄师德大笑起来,“李寺卿难道没看出来?刘光业揭发来俊臣,不就是武三思在背后出手吗?”   李元素吃了一惊,随即脸上一红,苦笑道:“卑职确实没有想到——”   “其实刚开始我也没有想到,不过今天武三思向圣上推荐刘光业出任御史中丞,我这才恍然大悟,武三思抛弃了来俊臣,准备扶持刘光业了。”   娄师德的笑容消失,脸上露出忧虑之色,“刘光业也是出了名的酷吏,我担心去了一个来俊臣,又会来另一个来俊臣,恐怕会为祸更烈。”   “那该怎么办?”   娄师德目光渐渐变得严峻起来,他端着酒杯,不知在想什么事情。   李元素小心翼翼问道:“听说相国准备推荐徐有功为御史中丞?”   娄师德半晌才叹道:“徐有功是狄相国一手提拔,刚正严明,光明磊落,他为御史中丞,是百官和社稷之福,我等一定要说服圣上,选定徐有功为御史中丞。”   话虽这样说,但娄师德想到武三思的权势,又想到明堂完工在即,武三思必将会被受圣宠,形势对他们十分不利,着实令他感到担忧啊!   ……   来俊臣的审讯堪称神速,天刚刚亮,便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组成的三司堂完成了第一次审讯,尽管来俊臣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杀人,但在大量证据和证人面前,来俊臣无从辩解,只得勉强承认乔知之妻子是死于自尽,绝非他故意杀人。   在下午的三司会审中,几名主审官达成一致意见,同州参军来俊臣身负绑架朝廷命妇以及故意杀人两项罪名,应判处极刑,政事堂相国们随即会审通过,将请求处斩来俊臣的奏章送进了皇宫。   御书房内,武则天看了几遍请求处斩来俊臣的奏章,朱笔始终没有能勾下去,这时,她放下笔问道:“内卫统领李臻回来没有?”   一名宦官躬身道:“回禀陛下,刚才前宫来报,李臻已经回来,在宫外等候陛下召见!”   武则天一怔,有些不满道:“为何不早点通报,速召他来进见!”   宦官吓得飞奔而去,不多时在外面禀报:“陛下,李臻已带到。”   “宣他进来!”   “陛下有旨,宣李臻进见——”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臻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臣李臻,向陛下交旨。”   “李爱卿辛苦了。”   武则天笑逐颜开,凤目看到了宦官手中托着的金盘,宦官立刻将金盘呈上,盘中是她的调兵金牌和查抄鹿鸣山庄的记录,武则天收了金牌,又拾起卷轴慢慢展开,上面写满密密麻麻查抄明细,黄金五万五千两,白银四万七千两,钱五万三千贯,良田万顷,各种珍宝数之不尽。   武则天笑得眯起眼睛,尽管来俊臣财富之多出乎她的意料,但这么钱财再加上之前李元嘉的巨额财富,就完全解决了巨大的军费缺口,她收起清单问道:“都在这里了吗?”   “回禀陛下,全部都在这里,钱财已入内库,微臣和手下没有擅取一文钱。”   “做得好!”   武则天满心赞许地对李臻道:“李统领真是朕的福将也,朕该怎么赏赐你才好?”   “为陛下效力是微臣本份,臣不敢也不该求赏。”   武则天点了点头,“李卿是朕的良将,为朕屡立大功,虽然有人说你资历稍浅,但朕却宁可要能干之短臣,也不要昏庸之长相,你先下去休息吧!朕自会有封赏。”   “多谢陛下!”   李臻退了下去,武则天沉吟片刻,提笔在来俊臣的处斩奏章上画了一个圈。   ……   时间渐渐到了黄昏时分,左岸酒肆内喧嚣热闹,宾客满座,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议论来俊臣一案,一名老者道:“据说来俊臣已经被定死罪,不知圣上能不能批下来。”   “应该没有问题吧!天下人人喊杀来俊臣,圣上不会为了这个酷吏而失天下民心吧!”   “刘老弟,这个道理谁都知道,但圣上久居深宫,她未必了解民情啊!”   众人七嘴八舌,有人喊道:“就算不考虑我们这些小民的想法,那朝廷百官呢?他们的意见圣上总要考虑考虑吧!”   众人正在议论之时,忽然一名酒保一阵风似地狂奔进来,兴奋大喊道:“最新消息,来俊臣已在端门外被绞死!”   酒肆内顿时沸腾了,拍桌子大喊声,摔杯砸碟声,拥抱哭泣声,一名老者仰天恸哭,“我儿大仇得报,苍天终于开眼了!”   在三楼的一间雅室内,李臻和狄燕正对坐饮酒,听见外面传来一片沸腾般叫喊声,狄燕抿嘴笑道:“你猜猜发生了什么事?”   李臻淡淡一笑,“若我没有料错,应该是来俊臣被杀的消息传来了。”   “这下子你可就成为洛阳人心中的英雄了,来!小女子敬你一杯。”狄燕笑吟吟举杯笑道。   李臻眉毛一挑,悠悠道:“何止是洛阳人心中的英雄,应该是天下人心中的英雄才对。”   “去!你这个厚脸皮,罚你三杯。”   李臻倒了三杯酒,一口一杯喝干,哈哈一笑道:“别人敬酒我不喝,偏要喝你的罚酒,这不就是敬酒不喝喝罚酒么?”   狄燕嗤地捂嘴一笑,满心欢喜道:“若我爹爹在,他肯定也要敬你一杯酒,连我母亲也夸你能干,你什么时候去见见她呢?”   狄燕眼波流转,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问道。   李臻大喜,连忙问道:“我什么时候去比较好?”   “我祖母明天不在,要不后天吧!后天晚上来我家里吃饭。”   “那我该买点什么见面礼?要不就买一匹上好绸缎吧!怎么样?”李臻又笑着问道。   狄燕的脸顿时变得通红,按洛阳风俗,未来女婿第一次上门需献一匹绸缎给岳母,不过她心中却很欢喜,低下头小声道:“你既然想送……就随便你吧!”   李臻心中乱跳,他慢慢移动位子,靠近了狄燕,正想搂住狄燕肩膀,可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推开了,只见酒肆大掌柜满脸激动地走了进来,向李臻跪下磕一个头,“李统领铲除了来俊臣,请受小人一拜!”   李臻连忙走到门口扶起他,笑问道:“难道来俊臣也对掌柜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王掌柜叹口气道:“去年来俊臣巡查妄议天子之人,在小店抓走几人,把小人也抓去蹲了几天大牢,我家东主花了两百贯钱才把我赎出来,我亲眼目睹他们如何残害无辜,我虽没有遭到酷刑,但能听到来俊臣被杀,也同样对李统领感激万分。”      第305章 秘密交易      李臻笑道:“既然如此,今天我这顿酒钱就免了如何?”   狄燕又好气又好笑,白了李臻一眼,这家伙怎么这样没出息,居然要掌柜免酒钱,王掌柜连忙道:“当然免费,我家东主说了,只要李统领来这里喝酒,一律免费。”   李臻呵呵一笑,“我只是开个玩笑,若真免费我以后就不来了。”   掌柜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李统领怎么能不来,以后小店只收本钱,这样可以了吧!”   “这样还差不多!”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叫喊,紧接着只听脚步奔跑声,似乎所有的酒客都跑下楼了,李臻一怔,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事?   “掌柜!”   一名伙计飞奔进来,激动万分道:“来俊臣的尸体运到南市大门口示众了。”   掌柜却暗暗叫苦,大家都这样跑了,酒钱可怎么办?   李臻给狄燕使了个眼色,丢下一把钱,两人也快步离开酒肆,向南市大门口走去。   此时,南市大门口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数万洛阳民众闻讯从四面八方赶来,几十名衙役抬着装有来俊臣尸体的木架缓缓走近人群。   “来了!”不知谁大喊一声,人群顿时汹涌澎湃,无数人咬牙切齿冲上来,他们有人拿着菜刀,有人直接用牙齿咬,争先恐后抢吃来俊臣的肉。   衙役们阻拦不住,只得丢下来俊臣的尸体撤离,片刻间便将来俊臣的肉抢吃干净,挖眼睛、剥面皮,剖腹挖心,践踏成泥,连骨头被愤怒的民众踩为齑粉。   消息传到宫中,武则天这才意识到天下人对来俊臣的憎恨,她立刻下诏指责来俊臣的罪恶,并诛杀其全家,被抓获的手下一律发配岭南充军。   ……   入夜,一辆马车驶入了劝善坊,马车内,相国娄师德显得十分忧虑,今天下午他提议徐有功出任御史中丞的奏章被圣上驳回,也就是说,在争夺御史中丞这个位子的斗争中,相国党已经出局了。   剩下还有两名侯选者,一人是武三思推荐的侍御史刘光业,另一人则是太平公主推荐的明堂尉吉顼,而上官婉儿在这次争夺御史中丞的斗争中却意外地保持了沉默。   最让娄师德感到愤怒和不安的是,刘光业明明是来俊臣的铁杆心腹,却因为揭发来俊臣贪贿而得以免罪,显然是武三思一手遮天,保住了这个手上沾满无辜者鲜血的酷吏。   如何才能阻截刘光业入主御史中丞之位,令娄师德焦虑万分,这件事不仅娄师德作为百官之首,有道义站出来阻止,同时,娄师德也有他的个人利益在其中。   眼看明堂要完工,一旦武三思被升为相国,那么他就会利用刘光业这条狗替他铲除政敌,攫取权力,而他娄师德将首当其冲,怎么能不让他感到心烦意乱。   这时,马车放慢了速度,透过车窗,娄师德看见一群人在内卫外署的台阶前焚香跪拜,随即离去,内卫武士立刻跑下台阶,将香炉撤走。   娄师德不由暗暗感慨,李臻去年扳倒薛怀义时,朝野和民众只是对他的能力感到佩服,但这次铲除来俊臣,李臻就成为了无数洛阳人心中的英雄,多少被来俊臣迫害的家庭对他心怀感激,连自己这个执笔相国也不得不来求他了。   马车在台阶前缓缓停下,一名从事上前问守门武士道:“请问李统领可在官署?”   “李统领正在处理公务,不见外客,请回吧!”守卫武士显然得到了吩咐,委婉拒绝了。   从事取出一张拜帖,递给他道:“是娄相国来访,烦请转告一声,如果李统领还是无暇,我们就离去。”   守门武士听说是娄相国,连忙接过拜帖奔了进来,片刻,李臻快步迎了出来,娄师德也推开车门,走下来笑道:“不请自来,打扰李统领了。”   “哪里!哪里!是李臻怠慢相国,请进!”   虽然李臻不属于文官系统,但他依旧十分客气,恭敬地将娄师德请进自己官房,娄师德颇有面子,暗夸李臻会待人处事。   两人进官房坐下,李臻吩咐茶童上茶,他心中很清楚,无事不登三宝殿,娄师德和他素无瓜葛,今晚意外来访,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娄师德微微一笑道:“我今天是代表朝中各位同僚,来感谢李统领铲除了恶贼来俊臣,还朝廷一个朗朗青天。”   “娄相国言重了。”   李臻连忙欠身道:“铲除来俊臣是圣上的决定,李臻不过是执行圣意,哪里敢居功,娄相国应该感谢圣上的明智才对。”   “圣上当然要感谢,但若不是李统领在兴唐会一案中击败来俊臣,他也不会被免官罢职,公道自在人心,包括那些在官署外拜谢李统领的人,大家心中都不糊涂,李统领就不要过谦了。”   李臻见他认定自己的功劳,也不想再争执,便笑了笑道:“娄相国今晚前来,不会只为了感谢卑职这么简单吧?”   娄师德见他坦率,便点点头道:“今晚前来,其实还有另一事相求。”   “相国请说!”   娄师德沉吟一下道:“是关于御史中丞一职,来俊臣被诛,这个职位就空出来了,朝臣们都希望由刚正不阿的徐有功出任,但圣上却不太同意,现在除了徐有功外,还有武三思推荐了刘光业,以及太平公主推荐的吉顼,李统领想必也知道,刘光业曾是来俊臣心腹,手段毒辣残酷,如果他获得御史大权,恐怕比来俊臣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恳求李统领能助我们一臂之力,阻止刘光业上位。”   李臻半晌没有说话,他没想到娄师德居然提出这个要求,似乎有点荒谬,自己和他们素无交集,刘光业和与自己也没有过节,自己为什么替他们冒险?   但李臻又不好明着拒绝,毕竟娄师德是手握重权的相国,李臻也不想得罪他,他苦笑一声说:“感谢娄相国对李臻的信任,如果李臻有能力的话,一定会替相国出头,只是李臻位卑职微,手中并无实权,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娄师德眯眼笑道:“李统领太谦虚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李臻手中应该有武三思的把柄,所以武三思才会让刘光业揭发来俊臣,我没有说错吧!”   李臻暗骂娄师德是只老狐狸,居然能猜到自己捏有武三思把柄一事,不过武三思的那两封信,李臻在下午时已经还给了武三思,把柄已经没有了。   可就算把柄在他手中,他又怎么可能利用这个把柄来威胁武三思放弃争夺御史中丞?   他和娄师德可没有这个交情啊!李臻端起茶杯,淡淡道:“娄相国真会开玩笑,卑职怎么可能有梁王的把柄,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娄师德当然知道自己和李臻没有什么交情,李臻怎么可能轻易答应他,他沉思片刻道:“我当然不会让李统领白帮忙,如果李统领肯答应帮我这一次,我负责劝说圣上调回狄相国,我有九成把握说服圣上。”   李臻放下茶杯问道:“如果娄相国办不到呢?”   娄师德肃然道:“我娄师德也是一言九鼎之人,如果李统领肯帮我这个忙,这个人情我欠下了,假以时日,我一定会报答李统领。”   李臻沉吟一下又问道:“此事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   “我今天对李元素有过一些感慨,他或许能猜到一点,但他一则没有证据,二则他也是正直之人,相信他绝不会出卖李统领。”   李臻又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我尽力而为。”   娄师德大喜,起身告辞道:“那我等李统领的好消息了。”   娄师德告辞而去,李臻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之所以最后答应了娄师德,是因为娄师德的承诺让他想起了高延福曾给他说的话,要在朝野中尽量建立自己的人脉,这个白得的人情,他怎么能轻易放过?   更重要是,太平公主也在极力推荐吉顼出任御史中丞一职。   想到这,李臻当即令道;“速请赵统领来见我!”   ……   天色黑尽了,关闭坊门的鼓声轰隆隆响起,刘光业才乘马车返回自己的府邸,二十几名武三思派来保护刘光业的武士骑马跟随在马车两旁。   这两天刘光业格外卖力,短短两天时间他便将来俊臣的党羽及所犯罪恶一一罗列成册,当然,这里面绝对和他刘光业没有一点关系,包括他的心腹手下也完全无关。   刘光业如此卖力,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为了取代来俊臣,成为新一任御书中丞,本来御史中丞该在今天任命,不料临时杀出徐有功和吉顼这两个竞争者,使任命被延迟了,不过徐有功在昨天就被圣上否决,那是相国娄师德推荐的侯选者,对他威胁不大。   关键是吉顼,这可是太平公主推荐人,长期担任明堂尉,深得圣上的信任,他才是最强有力的竞争者,让刘光业心中着实烦恼不已。   尽管他有武三思的支持,但武三思的影响力能比得过太平公主吗?听说圣上就是因为听了太平公主的劝说,才下定决心杀了来俊臣,就不知武三思肯不肯替他刘光业多下一点本钱了。   就在刘光业沉思之时,马车驶进道化坊,距离坊门关闭只剩下一百记鼓声了,管理坊门的小吏也从房间出来,准备鼓声结束就关闭坊门。   马车在台阶前缓缓停下,二十几名护卫也纷纷下马,准备牵马入府,刘光业从马车出来,快步上了台阶,向府门走去,这时,一匹马从旁边疾奔而过,有人在马上大喊:“刘御史请留步,梁王有信!”   刘光业一怔,急忙转过身,梁王有信送来,他岂敢怠慢,就在他刚刚转身的一刻,黑夜中两支弩箭疾射而至,箭头的灯光照耀下闪烁蓝汪汪的异色,刘光业躲闪不及,两支箭正中他的左右胸膛,骑马已疾奔而去,在坊门关闭的瞬间冲出了大门。   这时关闭坊门的鼓声停止了,空中飞舞着纷纷扬扬的纸片,其中一张纸条飘落在刘光业身旁,上写一行大字:‘背叛者的下场’。   府门前一阵大乱,侍卫们吓得纷纷奔上前查看,两支箭正中刘光业心脏,不等毒药发作,他便已气绝身亡,侍卫们大吼起来,“快追!”   他们翻身上马,向坊门外急追而去,慌乱中,侍卫们只想到骑马人是刺客,却没有注意到刘光业是身中两箭,就在五十步外的屋顶上,两名黑衣人沿着房檐迅速撤离了。      第306章 势不两立      半个时辰后,梁王武三思闻讯赶到了刘光业府邸,这时,刘府中已是哭声一片,刘光业的两个儿子向武三思哭求,“我父亲死得太惨,王爷要替我们做主啊!”   武三思被哭得心烦意乱,大吼一声,“别哭了!”   刘光业的家人吓得不敢再哭,武三思快步来到大堂上,只见刘光业的尸体就停在大堂内,尸体上覆盖着一张白麻布,几名侍卫木然地站在一旁,武三思大步走了进来,他心中又气又恨,刘光业是他夺取御史台权力的关键人物,没想到在即将被任命的当口被人刺杀了。   “倒是怎么死的?”武三思怒气冲冲问道。   被武三思派来保护刘光业的侍卫首领战战兢兢道:“回禀王爷,刺客抓的时机非常巧妙,就在刘御史准备进大门之时,侍卫们一般牵马从侧门进去,不跟随他身后,刺客就在这时下手了,是用弩箭,上面涂有剧毒。”   “那刺客抓到了吗?”武三思大吼道。   所有的侍卫都吓得跪下,惶恐地低下头,侍卫首领颤声道:“刺客骑马跑掉了,正好在关坊门之时冲出去了,我们叫门吏开了坊门,等出去时,刺客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群废物!”   武三思不等他说完,便一脚踢翻了他,“滚出去!”   众人吓得要离去,跟随武三思同来的明先生却喊了一声,“等一等!”   侍卫们吓得站住,明先生掀开麻布看了看尸体,眉头一皱问道:“有几名骑马之人?”   “回禀先生,只有一人!”   “既然只有一人,刘御史怎么会中两箭?”   众人面面相觑,知道瞒不过去了,又纷纷跪下,其中一人道:“刺客应该是另有其人,埋伏在对面的屋顶上,骑马人只是吸引刘御史注意力,而真正刺客抓住机会放箭射中了刘御史?”   “那你们没发现吗?”   众人慌忙摇头,“当时太混乱,我们不知刘御史中了几箭,一心要抓骑马之人,结果忽略了屋顶的刺客。”   武三思气得暴跳如雷,“滚!滚!统统给我滚!”   侍卫们吓得连滚带爬跑了,这时,明先生拾起刺客留下的一张纸片,看了看上面的话,不由冷笑了一声。   “先生怎么看此事?”武三思问道。   “从表面上看,应该是来俊臣余党所为,报复刘光业的背叛,但我认为这只是对方的瞒天过海之计,故意给我们造成错觉。”   武三思也觉得有理,来俊臣的余党基本上都被一网打尽,偶然漏网之人,逃跑还来不及,哪里还会想到报仇。   他倒吸一口冷气,“那会是谁干的?”   明先生缓缓道:“王爷只要想一想,刘光业这一死,谁会是最大的得利者呢?”   武三思顿时醒悟,他慢慢咬紧牙关骂道:“贱人,我与她势不两立!”   ……   刘光业之死并没有得到多少人同情,恨他者同样众多,大家都纷纷买酒买肉,再次庆贺一番,感谢苍天有眼,疏而不漏。   武则天得知刘光业被来俊臣余党刺杀,着实大发雷霆,下旨命大理寺继续追查来俊臣余党,一个也不准放过。   李元素心领神会,严格执行圣旨,命大理寺官员将刘光业的心腹全部抓捕,原因很简单,这些人也同样是来俊臣的余党,只是被刘光业包庇才得以幸免,如今刘光业既死,这十几人也随之落网。   但刘光业之死,却出现了另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结果,御史中丞的任命没有了争执,当天上午,武则天下旨,任命明堂尉吉顼为新任御史中丞,这个结果让很多人都明白了什么?恐怕刘光业刺杀案将会不了了之。   这桩刺杀案除了武三思鸡飞蛋打,一无所获外,太平公主也颇为恼火,很明显,大家都认为是她派人刺杀了刘光业,太平公主或许有这个心,但她并没有这样做,或者说她还没有准备好,就有人替她干掉了刘光业,也让她平白无故背了一个黑锅。   “这让我怎么向母亲解释?”   书房内,太平公主大发雷霆,母亲追查来俊臣余党,明显就以为是她派人刺杀了刘光业,偏偏太平公主又没法向母亲解释,她气得拍着桌子斥骂高戬道:“你说,这件事是不是你瞒着我擅自所为?”   高戬苦笑摇头道:“明明不是公主所为,为什么公主连自己都不相信了呢?”   太平公主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忍住怒气,愤懑道:“那会是谁干的,栽赃给我?”   “殿下,这里面水很深,说不定是圣上秘密派人所为,也说不定是刘光业的仇家所为,也可能是有人想故意挑提公主和武三思的内斗?”   太平公主当然不相信会是母亲派人所为,以母亲的帝王身份怎么可能干这种事,不过高戬的最后一句话提醒了她,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太平公主负手走几步,又望着屋顶凝神思索了片刻,越想越觉得是她的做事风格,自己置身事外,却暗中挑拨两派的矛盾,舍利案不就是这样吗?   太平公主心中暗暗恼火,忍不住自言自语道:“刺杀刘光业必然是上清楼所为!”   ……   刘光业之死产生的影响力远远不能和来俊臣相比,只是在极少的圈子里传播,很快便消褪了,既没有留名千古,也没有能遗臭万年,不过刘光业凑趣的死去,却成全了吉顼,就在他死去的第二天,新御史中丞在御史台正式上任了,太平公主成了最大的赢家,而武三思却鸡飞蛋打,一无所获。   洛阳全城还沉浸在来俊臣被诛杀的喜悦之中,李臻和他的内卫下属们也暂时得到了两天的休假,忙碌各自的私事,中午时分,左岸酒肆内,李臻和酒志坐在二楼靠窗的一张小桌前。   李臻见酒志有点心不在焉,便给他倒了一杯酒笑问道:“是不是订婚之事又出了什么波折?”   “波折倒没有,下午我要陪阿玲父母去我新买的房宅看一看,我担心他们会嫌房宅太小,心中有点紧张。”酒志忧心忡忡道。   李臻知道酒志在南市附近买了一栋占地约两亩的小宅,地段非常好,紧靠南市,又闹中取静,房子也有九成新,李臻虽然没有去看过,不过他也觉得面积太小了一点,铺不开场面,便笑道:“你小子不是没钱,为什么买这么小的房子?”   酒志挠挠头,苦着脸道:“最近房子涨价很厉害,上次我看中一座五亩宅,本来要价是六百贯,我嫌它太旧,还想再还价,不料人家直接涨到八百贯,被一个富商买走了,这栋小宅子还是我下手快,四百贯拿下,再拖几日,恐怕就要涨到五百贯了。”   李臻一怔,最近物价并没有涨,怎么房价涨得这么快,这又是什么缘故?   酒志叹口气,“我听一帮侍卫说,最近买房子的人很多,都是各州的豪门巨富,洛阳毕竟是京城,需求太多,土地有限,所以房价一下子涨了,现在只是刚开始了,到明年恐怕要翻一倍。”   “那小细买了吗?”   “他也买了,在慈慧坊的玄真观旁边,三亩宅花了八百贯,我说他买贵了,他说杨老道姑喜欢那里,这小子孝心很好。”   两人又喝了两杯酒,酒志猛地想起一件事,连忙道:“我父亲过两天就到了,听说你们李氏家主也一同前来,好像是为了你而特地来京城。”   李臻的家族观念很淡,对李氏族长到来着实没有什么兴趣,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另外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圣上对我们内卫表现很满意,她决定要将内卫扩编。”   酒志不解,问道:“扩编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笨蛋,我们内卫现在的级别很低,就是因为人数太少,一旦扩编到一千人,那么内卫的级别就要提升一级,正式编为军制,你这个校尉有可能会要升为郎将了。”   酒志眼睛霍地瞪大了,兴奋得鼻子直喘粗气,“这是真的吗?”   “是上官舍人告诉我,应该是真的,主要原因是我两次借调千骑营,圣上觉得内卫实力稍弱,还不能独挡一面,所以才决定扩编,就是这个月会有消息。”   酒志‘哈!’地大叫一声,跳了起来,酒堂内所有人都向他看来,李臻连忙摆摆手,让他坐下。   酒志吐了一下舌头,连忙坐下来,他兴奋得用拳头直敲桌子,要知道内卫虽然权力很大,但官职却比较低,校尉属于低级军官,一旦升为郎将,那就是中级军官了,这是一个质的跨越,属于将领级别了,他在短短的两月内居然连升两级,怎么能让他不兴奋。   李臻喝了一口气,悠悠道:“不过话说回来,八个校尉,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升郎将,最多只能升三人,所以我只是说你有可能。”   酒志顿时急了,一把抓住李臻胳膊道:“老李,我们俩可是铁杆,我跟随你出生入死多年,你可别自己高升,把兄弟我甩下了。”   李臻也很为难,他当然希望把酒志升上去,成为自己的心腹,但酒志资历太浅,立功又不够,如果升他,恐怕不能服众,兵部那边恐怕也未必通得过。   三个郎将,李臻首先考虑了赵秋娘和张黎,赵秋娘资历足够,立功也多,而张黎父亲是豆卢军使,兵部那边问题也不大,还有一个名额,按理应该是给吕晋或者王宗懿,他们二人是老校尉了,自己已经破格提拔了张黎,如果再给酒志,肯定会让所有人不服气,所以李臻感到很为难。   这时,酒志也慢慢冷静下来,他虽然渴望高升,但他心中也明白,自己资历还不足,他又蔫了下来,没精打采道:“老李,我心里有数,你不要为难。”   李臻沉思片刻笑道:“总有会办法,别急,我们慢慢来。”      第307章 再入狄府      下午,李臻在南市内买了一匹上好绸缎,催马来到了狄府所在的安业坊,刚走进坊门,迎面遇见狄燕从坊内出来。   “你怎么现在才来?”   狄燕有点埋怨他道:“我正要去找你!”   李臻看了看天色,“我以为现在还早,要到傍晚才——”   “你就只是来吃顿饭么?”   狄燕嘴上埋怨,目光却偷偷看了看李臻的马袋,她实际上是担心李臻临时改变主意,又不买绸缎了,所以才要去提醒他,她见李臻马袋内果然有一匹包好的绸缎,心中顿时欢喜起来,刚才的一丝埋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快走吧!祖母刚才还问到你呢。”   “他老人家身体怎么样?”   “她去嵩山上香,昨天才回来,身体有点疲惫,不过精神很好,她一直很遗憾,为什么马球大赛决赛最后没有见到你?”   “你给她解释了吗?”   狄燕笑嘻嘻道:“我也不在,她当然理解了。”   两人很快来到狄府门前,两人翻身下马,李臻有点紧张,小声道:“阿燕,你母亲——”   狄燕娇笑起来,“放心吧!你铲除了来俊臣,母亲不知多感激你,快跟我来。”   府中家人替他们牵了马,两人快步向府内走去,李臻跟狄燕走进内堂,只见狄老夫人坐在正中,两边簇拥着几名丫鬟侍女,下首坐着一名夫人,约五十余岁,面目清秀,笑容轻柔,看起来非常贤良温和,李臻知道她就是狄仁杰夫人张氏。   狄燕笑着走上内堂,上前拉着祖母笑嘻嘻道:“老祖母,你最喜欢的马球手来了。”   “这孩子,这么不懂礼貌。”   老太太埋怨孙女一句,笑逐颜开地向李臻望去,李臻连忙跪下行拜礼,“晚辈李臻,参见老夫人,参见夫人!”   老太太虽然酷爱马球,但她可不糊涂,李臻比马球手重要多了,将是她的孙女婿,她笑着嘴都合不拢,连声道:“好孩子,快起来!起来!”   李臻站起身,又向狄燕母亲行了一礼,张氏比丈夫狄仁杰小十岁,她不是原配,狄仁杰原配早已去世,张氏是狄仁杰的第二任妻子,不过也嫁给狄仁杰快三十年,给丈夫生了三子狄景晖。   虽然狄燕不是她所生,却是她一手带大,视为己出,疼爱无比,她早听说了李臻的事迹,又见李臻长得一表人才,心中更是喜欢,便对身边侍女道:“给李公子铺上坐榻!”   两名侍女抬来一张坐榻,铺上垫子,张氏柔声道:“李公子请坐!”   老太太见李臻犹豫,便笑着摆摆手,“你虽是晚辈,但也是客人,坐下吧!”   “那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李臻施一礼,便坐了下来,这时,一名侍女将绸缎抱了上来,李臻连忙对张氏道:“这是晚辈送给伯母的一点薄礼,请伯母笑纳。”   张氏接过绸缎,她心中明白,便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狄燕的俏脸顿时变得通红,这时,狄燕忽然想起一事,坏了,她忘记交代李臻给老祖母买礼物了,这可不行啊!她心中顿时一阵慌乱。   只见李臻从怀中取出一只盒子,双手奉给老太太,“这是晚辈孝敬祖母的心意。”   狄燕心中大喜,这家伙还不算笨,居然自己想到了,她连忙接过盒子,偷偷看了里面一眼,心中一惊,怎么把它送给祖母了,老太太见李臻还想着自己,更是欢喜,笑呵呵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她打开盒子,眼睛顿时一亮,从里面取出一块玉牌,这是马球大赛的奖章,第一名为金牌,次名为玉牌,再次为银牌,这块玉牌正是李臻的内卫马球队获得第二名的玉牌,当然是每人一块,李臻虽然没有参加最后决赛,但他是领队兼主力,当然也有一块。   李臻笑道:“晚辈上次看了老祖母的收藏品,好像还缺一块玉牌,所以晚辈特地给老祖母补全。”   老太太哪里缺一块玉牌,金、玉、银她都没有,老夫人知道一般人都舍不得把这种荣誉拿出来,李臻居然送给了自己。   她心中感动,点点头道:“好孩儿,谢谢你的心意,这是我今年收到最好的礼物,除非是阿燕的父亲能回洛阳。”   老太太一句话倒提醒了李臻,他连忙道:“说到狄相国,我昨天遇到娄相国,他告诉晚辈,他已向圣上提出方案,免去对地相国的罢黜。”   “结果如何?”狄燕母亲紧张地问道,她比谁都关心丈夫何时能调回来。   “我听高府君说,圣上已经松口,准备召一些老臣回京,虽然没有具体所指,但我估计其中就有狄相国。”   李臻昨天才知道自己上了娄师德的当,明明是武则天主动提出放一些老臣回京,娄师德却把它当做条件和自己交换,不过虽然知道上了娄师德的当,李臻还是实践了诺言,将刘光业暗杀,这个人情娄师德休想这么容易就还掉。   李臻这个消息让内堂上所有人都喜出望外,老太太更是欢喜万分,连声对侍女吩咐道:“快去挂灯笼,接一接喜气。”   老太太和李臻又说了片刻闲话,身体便有些疲惫了,侍女扶她回房休息,狄夫人则去张罗宴席,狄燕带着李臻来到后花园,狄燕走进一间凉亭内坐下笑道:“外面太热,你也坐下休息会吧!”   狄燕心情很好,刚才李臻的表现令她十分满意,尤其李臻把马球比赛的玉牌送给了祖母,这尤其让狄燕心中感动,她能感受到李臻的诚意。   李臻在凉亭内坐下,凉亭外是一片七八亩大的水面,阳光照射在水面上,显得波光粼粼,各外地刺眼,这时一阵凉风吹来,李臻顿时觉得心旷神怡,笑道:“我事先没告诉你父亲的事,你不会怪我吧?”   狄燕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这些天很忙,而且也没有明确名单,如果名单下来,我想一定会第一个告诉我。”   “这倒是,这两天事情太多,我都不知道自己忙什么?”   狄燕又笑问道:“我这两天没出门,什么都不知道,还发生什么事了?”   “主要是内卫扩编一事。”   李臻便将内卫扩编的计划又详细告诉了狄燕,最后笑道:“内卫将扩编为一千人,听圣上的意思,不准备调人到内卫,除我之外,下面将设三名郎将,负责隐卫、明卫和对外调查,这三个郎将我已确定了赵大姐和张黎,还有一个我本想让酒志出任,但又觉得不妥。”   “酒胖子肯定不行!”   狄燕毫不犹豫道:“他虽然是你心腹,但他为人比较随性,当校尉已经让很多人不服了,如果他再被升为郎将,那你的名声就会毁在他手上,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考虑吕晋,他为人正直、能干,对你也很忠诚,而且他的资历比赵大姐还要老,应该提升他才对。”   李臻点了点头,“赵大姐也是这样劝我,或许是我考虑得太仓促了。”   “那你呢?”   狄燕笑道:“既然要升一级,你还是当统领吗?”   李臻也笑道:“我就是奇怪,为什么别的卫都叫将军、大将军,唯独内卫称为统领,后来我才知道,因为内卫级别较低,如果首领叫中郎将,就显得权威太低,所以改叫统领,这次扩编后,内卫将提升一级,统领这个称呼估计就没有了,以后你可以叫我李将军。”   “去!居然自称将军,简直就是厚脸皮。”   话虽这样说,但李臻要升为将军了,狄燕心中也十分高兴,谁不希望自己的爱郎节节高升呢?她又低声问道:“这就是对你铲除来俊臣的奖赏吗?”   “应该是吧!毕竟上次因平定了李元嘉叛乱才被提升一次,如果再提升就显得太快了,所以圣上就用扩大编制的方法来奖赏我,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   正说着,一名丫鬟快步走了过来,在亭外施一礼道:“姑娘,夫人让你带李公子去闻香楼。”   “知道了!”   狄燕笑道:“走吧!我们家宴要开始了,你就随意一点,不过要少喝点酒。”   李臻起身跟着狄燕向中院走去。   狄府的家宴其实很简单,狄仁杰的三个儿子都不在家,长子狄光嗣出任贝州刺史,次子狄光远跟随父亲在彭泽县,三子狄景晖也在外地出任县尉,家里只有老太太、夫人张氏和女儿狄燕,所以请李臻吃饭也不讲排场,和平时一样,放在家人聚餐的闻香楼内。   唐人宴席以分餐制为主,就算同坐一张长桌,也是各人一份餐食,合餐制在宋元以后才渐渐出现,而且坐凳也有讲究,像今天这样坐在椅子上,腿放在下面,这叫胡坐,也就是胡人的坐姿,在中唐时代已经比较流行,主要在酒肆朋友聚餐时,或者小户人家吃饭。   但在正式场合,依然讲究礼仪,必须正坐,也就是跪坐,狄家是书香门第,极为讲究礼仪,所以李臻在狄府用餐也需要规规矩矩坐好,面前摆放一张小桌子,桌上有酒菜,老太太和狄夫人也是一样。   虽然是请宴,但实际上还是以谈话为主,狄府晚餐讲究清淡少食,就算是请客也不会太丰盛,不过菜肴做得非常精致,餐具也是名瓷。   老太太吃饭很专注,基本上没有说什么话,主要还是狄夫人在问李臻。   “听说李公子是敦煌人,敦煌那边还有家人吗?”   “晚辈父母早亡,一直是祖父抚养我们姐弟长大,祖父去世后,只有我们姐弟二人,现在大姊也在洛阳,敦煌那边只有一些族人。”   “哦——”   狄夫人略略有些歉然,“我不该提公子的伤心事。”   “没什么,已经是很多年前的往事了。”   李臻心中有点奇怪,狄夫人居然还要问这些小事情,难道狄燕从未告诉过母亲吗?他偷偷向狄燕望去,只见狄燕满脸通红,一声不吭地低头吃饭。   其实狄夫人只是想问问李臻是否还有叔伯长辈,毕竟谈婚论嫁需要长辈之间来谈,狄燕明白母亲的意思,但李臻却没有弄懂。      第308章 卑鄙小人      李臻告辞离去了,狄夫人让狄燕回自己房里,内堂里只剩下张氏和老夫人两人。   “你觉得这个小伙子如何?”狄老夫人笑问道。   张氏笑了笑道:“回禀母亲,感谢他还不错,长得一表人才,人很聪明,也很机灵,就不知人品如何?”   “这个年轻人很宽厚,我和他打过很多次交道,而且也暗中打听过,我相信他的人品没有问题。”   张氏默默点头,能和来俊臣针锋相对之人,应该不是奸佞之臣,她叹口气道:“不过这件事还得老爷决定,我虽然很满意,却做不了主。”   “这件事我做主就行了!”   老太太有点不高兴道:“这么好的年轻人,不知道多少人家想抢着招他做女婿,你们这样犹犹豫豫,早就被人抢走了,好在他和阿燕感情不错,否则早就没影了。”   张氏苦笑一声,她知道老太太的脾气,可这件事必须要得到丈夫的同意,哪有儿女谈婚论嫁,父亲却毫不知情的道理。   ……   自从来俊臣伏诛后,李臻便搬回了自己的府宅,大姊李泉带着女儿也从明秀山庄回来,冷清的家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在关闭坊门的鼓声响起之时,李臻骑马进了福善坊大门。   刚来到家门口,林管家便慌慌张张跑出来,“公子,你可回来了,夫人……出城去了。”   李臻一愣,这么晚大姊怎么还出城?他见管家颇为慌张,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下午老爷回来了,和夫人说了几句话,结果两人吵起来了,夫人哭了一下午,刚才赵馆主陪她一起出城了。”   李臻大概听懂了林叔的意思,姊夫曹文回来了,和大姊吵了一架,赵秋娘陪同大姊出城了,可问题是,她们出城去哪里了呢?他眉头一皱,“大姊有没有给我留纸条?”   “没有留条,不过夫人说,如果你能及时赶回来,可以去龙门镇找她。”   听到‘龙门镇’三个字,李臻顿时明白了,立刻翻身上马,“我这就去找她!”   他催动战马,向厚载门疾奔而去。   早在半年前,李臻便从赵秋娘那里得知,姊夫曹文在龙门镇有一处小宅,事实上在去年秋天,曹文便在龙门镇租了一座小宅子,给原来的侍女怜儿居住,自从曹文和怜儿的奸情被李臻撞破后,他表面上认错,答应把怜儿送回汉中亲戚家,但实际上,怜儿一直就在洛阳。   至于曹文有没有和怜儿继续私通,或者打算娶她为妾,李臻已经不太关心了,他看透了曹文的为人,实在是一个城府极深的无耻小人。   此人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看起来好像老实本分,可一旦考上科举,或者有了靠山,丑陋的嘴脸立刻暴露出来,李臻真替大姊感到不值,居然嫁给这么一个虚伪卑鄙的小人。   李臻出了城门,又沿着官道继续向南奔行,虽然离开了洛阳城,但官道两边依旧店铺林立,商业繁华,十分热闹,约奔行了十几里,便来到了龙门镇。   龙门镇约有数百户人家,是一座商业十分繁荣的小镇,李臻记得赵秋娘给他说过,曹文租的房子就位于小镇最东面,李臻催马来到镇东口,皎洁的月光下,他一眼便看见了赵秋娘的两个女徒弟,一个叫于慧文,一个叫商敏儿,她们两人牵着马,正深长脖子向一扇敞开的大门内张望。   “你们两个!”   李臻喊了一声,两个女弟子回头见是李臻,顿时又惊又喜,两人连忙上前围住李臻道:“李统领终于来了,快去看看泉大姊吧!”   “她们人呢?”   商敏儿指了指敞开的大门,小声道:“刚才吵过一阵了,还听见泉大姊的哭声。”   李臻心中大急,把马缰绳扔给她们,“替我看着马!”   他大步走进了院门,这是一座布局很紧凑的小宅子,进门是一座小院子,正中间是客堂,两边是厨房和下人房,后面是主人住的内院,加起来也就五六间屋子,占地半亩左右。   院子蹲着一个小丫鬟,似乎吓坏了,躲在角落里,正堂内有一丝灯光,不过光线是从后院传来,李臻穿过一扇小门,来到了后院,只见后堂内灯火通明,里面有三四个人,一名穿着官服的男子满脸怒气,负手在房间来回踱步,正是当了半年县令的曹文。   旁边坐着一名衣裳光鲜的老妇人,长一张削瘦的苦瓜脸,正是大姊的婆婆,一直痛恨自己的孟氏,她在念念叨叨地数落着儿子什么,隐隐听见似乎是‘没用、窝囊’之类的话。   在她身边却坐着一名年轻少妇,李臻还以为是大姊李泉,再细看,身材却不像大姊,比大姊要高,长得一条又细又长的水蛇腰,穿了一件艳红的长裙,头发梳着高髻。   李臻顿时认出了这个女子,正是当初大姊好心收留的侍女怜儿,此时她衣着华丽,满头珠翠,俨如一个贵妇人,而且更让李臻吃惊的是,她手中似乎抱住一个襁褓。   内堂里却不见大姊和赵秋娘,李臻左右看了看,只见旁边一间屋里也亮着灯,他快步走到屋前轻轻推开了门。   大姊李泉和赵秋娘果然都在这里,李泉坐在一张胡椅上,正低头抹泪哭泣,赵秋娘在一旁低声劝她。   李泉若有所感,回头见是兄弟来了,她顿时又哭了起来,站起身一头扑进李臻的怀中,李臻连忙安慰大姊,扶她坐下,又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泉只是哭,却没有说话,赵秋娘叹口气道:“曹文前天就回来了,今天下午来找你大姊,告诉她一个消息,他已经在县里娶了那个怜儿为平妻,而且还生了一个儿子。”   “他是故意既成事实,想让大姊接受她吗?”李臻冷冷问道。   “哪有这么简单!”   赵秋娘愤恨道:“我没见过这等无情无义的男人,他让你大姊叫那个怜儿为姐,也就是说,让你大姊自愿为妾,那个女人上位为妻,理由是那个女人生了儿子,母要随子贵。”   “什么!”   李臻顿时勃然大怒,转身便向隔壁走去,李泉大急,起身一把拉住李臻的胳膊,“阿臻,你别去!”   “阿姊,放开我,看我今天怎么宰了这个狗贼!”   李泉眼看拉不住兄弟,顿时又哭了起来,“他是个没良心的王八蛋,死了活该,可你是我弟弟,你不能杀人!”   赵秋娘也连忙上前拉住李臻,“阿臻,这是家务事,你冷静一点吧!”   李臻克制住满腔的愤怒道:“我不杀他,我去和他论理,我就不信,他一个堂堂的朝廷命官,竟敢抛弃自己的结发妻子?”   这时,门外传来了曹文的声音,“我没有想过抛弃你大姊,我只是就事论事!”   李臻挣脱了大姊和赵秋娘,快步走出房门,只见曹文站在院子里,内堂门已经关上了,显然曹文发现李臻到来,害怕李臻对怜儿动武,便先一步出来找他。   李臻气极反笑,“什么叫就事论事,我倒第一次听说,曹县令不妨说来听听,让我看看你这个人到底卑鄙到什么程度?”   曹文脸一阵红一阵白,他似乎也有点害怕李臻,后退一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和你大姊成婚这么多年,她始终没有生育,我以为是我的问题,所以也就认命了,但事实证明,我可以生儿子,而且我现在已经有了儿子,取名曹良嗣,难道要我唯一的儿子成为庶出吗?”   李臻摇了摇头,冷冷道:“这种事情先例很多,也很容易解决,把孩子交给我大姊,我大姊就是孩子的母亲,他就是嫡子了,难道别的人家不是这样解决的吗?”   “胡说八道!”   曹文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我儿子的生母明明就在这里,为什么要剥夺她的儿子,我已经决定了,你大姊无后,我看在多年情分上也不休她,但她只能为妾,怜儿立为正妻,如果她不干,那么这门婚姻也就到头了。”   李臻冷笑起来,“曹文啊!你那点心思也只能骗骗我大姊,岂能瞒得了我?你早在科举前就处心积虑想和我大姊离婚,但又怕落下嫌弃糟糠之妻的名声,所以才隐忍半年,找到一个儿子为借口,那真是你的儿子吗?我看未必,曹文,你自己心知肚明。”   曹文惊得倒退几步,颤抖着声音道:“你在胡说什么!”   李臻眼中露出极度的厌恶之色,摇摇头道:“成为武三思的女婿肯定是前途无量,我这个女商人大姊实在配不上你,而且耽误你的前程了,不是吗?”   这时,李臻身后的门霍地拉开了,李泉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已经不再哭泣,冷冷注视着曹文道:“曹文,我现在才明白,你是不是要娶那个武丁香为妻?”   曹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时,怜儿哭着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拼命抓扯曹文的脸,大喊大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蛋,你不是说我娶我为妻吗?你这个大骗子,我和你拼了。”   曹文脸上被抓出几道血痕,他恼羞成怒,一巴掌将她打翻,指着她怒骂道:“小娼妇,你是什么出身,还想做我曹文的妻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李泉看了他半晌,最后长长叹了口气:“我李泉真是瞎了眼,居然嫁给你这个卑鄙小人,曹文,就算你不想休我,我也要休你了,从现在开始,我李泉不再是你曹家的媳妇,也不再是你的妻子,你去做梁王的女婿吧!我倒要看看,你将来会有什么好下场?”   “阿臻,秋娘,我们走!”   李泉转身向大门走去,赵秋娘连忙赶上她低声问道:“阿泉,没事吧!”   “我没事,我会写一纸休夫书,你找人替我送给他吧!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这时,李臻忽然狠狠一拳,砸在曹文的鼻梁上,曹文‘嗷!’一声惨叫,摔出一丈多远,捂着脸在地上打滚,他的鼻梁骨被李臻硬生生打断了。   孟氏跑出来,扶住儿子急问道:“儿啊!你怎么样?”   她心中恨极了李臻,指着他大骂:“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你为什么不去死?”   李臻冷笑一声说:“不揍你儿子这一拳,我心里实在不舒服,最后奉劝你一句,好好管住你儿子,劝他为官清廉一点,可别像来俊臣一样落在我的手上。”   李臻转身快步离去,孟氏被李臻最后一句话吓得浑身一哆嗦,她不由自主地捏了捏脖子上粗大的金项链,整个人就仿佛掉进了冰窟一般。      第309章 婚姻到头      次日一早,李臻慢慢走到了大姊所住的东房,只见大姊坐在窗旁,目光专注地望着窗外一株枝叶茂盛的桂花,她情绪显得十分低落,面容憔悴,看得出她一夜未眠。   “阿姊!”   李臻低低唤了她一声,走到她面前坐下,李泉叹口气,勉强笑道:“你不用担心什么,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只是我恨自己瞎了眼,竟然嫁给那么一个卑劣的男人,心中才难过。”   “或许是因为官场改变了他。”李臻安慰大姊道。   李泉摇摇头,“他这个人城府很深,居然对自己妻子也戴了这么多年的假面具,其实去年我们来洛阳,他便开始表现出好色的一面,天天和同乡去青楼喝花酒,我还以为是同乡带坏了他,所以让他和贺知章等人交往,结果人家后来根本不睬他了,他却说因为我是商人的缘故,把责任推给了我,我心里其实很明白,他的功名利禄心太重,投靠了武三思,被贺知章他们憎恶。”   李臻默默无语,他原以为大姊忙于生意,对曹文之事糊里糊涂,没想到大姊心里跟明镜一样,李臻想到自己送曹文去高延福府中,结果几天不到,曹文就跳到武三思那里,令高延福很失望,却又不好对自己明说。   他又想到丫鬟怜儿之事,当时他应该明着告诉大姊才对,不应该隐瞒,越想李臻心中越是歉疚,他低声对李泉道:“或许丫鬟那件事我也有责任,我不该把逼着他把丫鬟赶走。”   “你别这样说!”   李泉责怪地看了兄弟一眼,“一个人做了贼,怎么能怪别人报官?你以为他真喜欢那个丫鬟吗?她不过是被那人利用来摆脱我的手段罢了,那时,他就已经在打武三思女儿的主意了,你忘了吗?他被豹子扑伤,是谁送他回来的?”   李臻也想起来了,确实是武丁香送曹文回来,说明那时武丁香就对曹文有意思了,以曹文的精明,他岂能看不出来,所以在养伤期间和丫鬟怜儿勾搭上了,很有可能他就已经盘算好了计策,利用大姊无子这个弱点来实施他的图谋。   “此人当真是工于心计,难怪武三思会看上他。”李臻也忍不住感慨道。   “我们不说他了!”   李泉和兄弟说了一番话,心情又好了一点,她笑道:“没有他也好,我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商业中去,你不会嫌老姐是个商人吧!”   李臻摇摇头,“怎么会呢?”   李泉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李臻道:“这是轻语前两天写给我的信,邀请我去长安和她一起做胡粉生意,我还有点犹豫,现在正好解脱了,我准备明天就出发去长安。”   李臻眉头一皱,“阿姊为什么一定要去长安,就在洛阳不好吗?”   李泉轻轻抚摸他的头,眼睛都点湿润了,“阿姊也不想离开你,可是……我想忘记伤心之事。”   “别说了,我知道了,明天我送阿姊去长安。”   李泉笑了笑,“不用了,你现在公务繁忙,我自己能去,我还要去灵州庄园住一阵子,看看我的葡萄,你大姊没有你想的那么无用。”   说完,李泉捶了捶有点麻木的腿,起身道:“我去看看孩子,顺便收拾一下。”   ……   中午时分,赵秋娘送来了一封信,是曹文写给李泉的离婚书,房间里,李泉摊开了轴卷,只见麻纸上写着:‘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   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蛾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李泉冷笑一声,离婚书都还写得这么天花乱坠,写得再好也掩盖不了他那丑恶的本性。   一旁,赵秋娘担心地看着李泉,不知她是否能承受住这样的打击,不料李泉却非常平静,问道:“秋娘,我该怎么做?”   赵秋娘指着两份离婚书道:“你只要在上面签名,再画押上手印,自己留一份,另一份给他,事情就结束了。”   “好!我这就签名画押。”   李泉提起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在离婚书上按下了自己手印,就在摁上手印的一瞬间,泪水忽然从她眼中涌出,扑簌簌落下,李泉转身便向屋里奔去。   赵秋娘连忙起身要追去,李臻却一把拉住了她,摇摇头道:“让她去,好好哭一场她就好了。”   赵秋娘叹了口气,又慢慢坐了下来,她低声对李臻道:“是武三思管家送来的离婚书,看来被你说对了,曹文确实是要娶武三思的女儿。”   李臻冷笑一声,“他也未必喜欢武丁香,他只喜欢功名利禄,喜欢武三思这个后台。”   “是啊!你大姊昨天告诉我,她说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想尽力挽救婚姻才把酒铺卖掉,只是可惜了她辛辛苦苦才做成功的酒铺。”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大姊是很能干之人,没有了曹文这个累赘,我相信她会做得更好,我也会尽全力帮她。”   李臻也暗暗下定了决定,他要尽全力帮助大姊尽快走出离婚的阴影。   ……   “什么,你大姊和姊夫离婚了?”   当李臻很平静地告诉狄燕这个消息时,她还是被惊得目瞪口呆,“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他刚刚才出仕半年不到啊!”   李臻给她倒了杯酒,“这种事情我有什么必要骗你,不用吃惊了,那个人很快就会成为武三思的乘龙快婿。”   狄燕这才从极度震惊中清醒,虽说唐人离婚很正常,但在她的生活中却很少听说有夫妇离婚的情况,况且还是她认识的泉大姊,尽管狄燕因为李泉不喜欢自己而耿耿于怀,但这一刻,她心中却对李泉充满了同情。   她忿忿道:“为了攀高枝就抛弃了自己的糟糠之妻,这种男人真是卑鄙无耻,希望他恶人有恶报。”   李臻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略略有些伤感道:“我大姊今天一早去长安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狄燕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她给李臻斟了一杯酒,柔声道:“长安其实并不远,什么时候你去长安执行任务,不就有机会见到大姊了吗?”   “这也是!”   李臻笑道:“她去长安重新经商,我相信她能做一番大事,希望有一天她事业越做越大,又做回洛阳来。”   “你的事情现在怎么样了,我是说内卫扩编之事?”狄燕不想让李臻更伤感,便岔开了话题。   李臻点点头,“今天圣旨已经下了,兵部正在制作具体的方案,估计再过两三天,就能正式实施了,我还是决定听从你们的劝告,推荐吕晋为郎将,酒胖子资历不足,再等一等吧!”   两人正说着,只听楼梯那边传来急促的奔跑声,李臻回头,只见酒志满头大汗地跑了上来,正东张西望寻找什么。   “在这里!”李臻没好气地向他挥挥手。   酒志看见了他们,连忙跑了过来,笑道:“原来狄姑娘也在,真是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事?”李臻问他道。   酒志连忙低声道:“我爹爹来了,你们家主也来了,他说有重要事情找你。”   敦煌李氏的家主便是李津,李臻和他打交道不多,对他虽然谈不上恶感,但也没有什么好感,不过李津刚到便急着要见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要紧事?   “李盘呢?他有没有去见家主?”   “他在呢!陪家主说话,要不——我告诉他你现在有事,改天再说?”酒志迟疑着道。   这时,狄燕却道:“李大哥,既然是家主来了,还是不能太失礼,你去见见他吧!改天我再来找你。”   李臻着实不想去见什么家主,他本来家族观念就很淡,现在大姊之事又让他心烦意乱,他哪有什么心思?但想了想,也觉得狄燕说得不错,就算出于礼节也该去见见他,听听李津到底有什么重要事情。   “好吧!”   李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和狄燕约了下次见面时间,便起身和酒志一起下楼了。   酒志的父亲和李氏家主李津都暂时住在酒志新买的小宅内,李氏家族在长安有宅子,但在洛阳却没有房子,不过陇西李氏在洛阳有一座占地十亩的大宅,就是专门给族人来洛阳办事时居住,敦煌李氏是陇西李氏的一支,李津也完全可以住到李氏府宅中去。   只是李津急着要见李臻,才暂时住在酒志的府中,大堂上,李津正和酒志的父亲酒远征聊天,李盘也陪坐在一旁。   酒远征和儿子酒志长得很像,不过要比酒志更黑更粗壮一些,他今年四十岁出头,是敦煌有名的屠户,在汉唐时代,屠户大都是家境富裕之人,像汉初的樊哙、汉末的张飞,以及小说中的镇关西等等,都是屠户出身。   酒远征的家境当然也不错,不过他比较偏心小儿子,大部分财产都留给了小儿子,也就是酒志的弟弟,对长子酒志却比较苛刻,酒志基本上没有得到什么家产,完全是靠自己的打拼挣钱,也得到了一份不错的前程。   这让酒远征暗暗有些后悔,他一直认为长子不如次子,但现在看来,长子要比在家中跟他杀猪宰羊的小儿子有出息得多,居然还升为内卫校尉,着实令他深感骄傲。   也正是这个缘故,酒远征在和平时高高在上的李津说话时,腰杆也挺直了很多。   “家主难得来一趟京城,怎么不多住几日?明天就要走,这太仓促了吧!”   “我这次主要是去陇西参加中元大族祭,来洛阳只是为了见一见阿臻,如果再多住几日,恐怕就会赶不上族祭了,只能等下次有空时再来洛阳。”   “阿臻不错,从小就与众不同,人说四岁见长,这话一点不错,我在他三岁时就对他祖父说过,当时我说,你的孙子相貌非凡,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现在看来,我完全没有看错人啊!哈哈!”   酒远征爽朗大笑,李津却有点尴尬,这岂不是说李氏家族看错人了么?他只得勉强笑了笑,没有吭声。   这时,酒志和李臻一前一后快步走了进来,酒远征大笑道:“他们来了!”      第310章 身世之谜      “酒大叔,好久不见了,还是那么精神!”   李臻在院子里便听见了酒志父亲爽朗的笑声,顿时让他想起了敦煌时的生活,心中倍感亲切,酒大叔的性格粗鲁豪爽,好酒好肉,不拘礼节,高兴起来拉他们一起喝酒,不高兴了,打酒志时连同他们一起打。   “臭小子当官了,怎么没有当官的模样啊!”   酒远征大笑着迎了上来,重重拍了拍李臻的肩膀,“以后要多多照顾你胖兄弟,他若给你惹恼,你尽管痛打就是了,别打死就行!”   “酒大叔就放心吧!”李臻微微笑道。   “你又喝多了!”酒志不高兴地埋怨父亲道:“不会说话就少说几句!”   “臭小子,你敢说老子?”酒远征恼怒起来,伸手要打,李盘连忙上前拦住。   这时,李臻看见了站在堂内的家主李津,他和从前一样,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么温文尔雅,容貌清瘦,和满脸大胡子的酒大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臻上前躬身施一礼,“参见家主!”   按理,李臻是家族晚辈,见到家主应该跪下行大礼,但李臻却不想给他下跪,甚至行躬身礼也有点勉强。   李津也不以为意,笑道:“阿臻,我听小盘说你马上升将军了,恭喜你了。”   “还只是传闻,不能当真。”   李臻随口谦虚两句,又问道:“家主在洛阳准备呆几天?”   “就今天一天,我明天一早就走。”   “明天就走,为什么不多呆几天?”李臻关切道:“多住几日,可以让盘二哥带家主到处去走走。”   “下次吧!我还要去陇西参加李氏宗族的中元大祭,没有时间了。”   李臻心中略有点奇怪,家主千里迢迢赶来洛阳,就是为了见自己一面,到底有什么重要事情?   李津仿佛明白李臻的心思,便笑道:“要不你陪我出去走一走,我们说说话。”   “家主请!”   李臻和家主李津走出酒志府宅,不远处就是一家小酒肆,李津一指酒肆笑道:“我们去坐坐,我今天中午就在那里吃饭,很安静,感觉不错。”   李臻默默点头,跟着他向酒肆走去,此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酒肆里没有客人,非常安静,他们在角落找个位子坐下,李臻点了一壶酒,又要了几样下酒小菜。   “你大姊怎么样?听说你姊夫高中进士,不错啊!”   “他已经不是我姊夫了。”   李津一惊,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臻淡淡道:“也没什么,他准备迎娶武三思的女儿,和我大姊没有关系了。”   李津缓缓点头,“原来如此,哎!人情冷暖,造化弄人啊!”   这时,酒保给他们上了酒菜,李臻摸出一枚粟特金币赏给他,酒保千恩万谢地去了,李津拎起酒壶给李臻倒了一杯酒,笑了笑道:“两个月前,庐陵王派了一名心腹来敦煌找我,你知道这件事吗?”   李臻一怔,摇摇头道:“我不知!”   “来人叫做江恩信,他拿着庐陵王的金牌找到了我,其实是为了你的事情而来。”   李臻当然知道这个江恩信,原本是武三思派去监视庐陵王的宦官,结果反被李显感化,成为了李显的心腹,也加入兴唐会,是兴唐会的联络人之一。   上次江恩信故意带着庐陵王的信件逃跑,结果分散了来俊臣的注意力,使得韦家武士得以顺利逃脱,李臻还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还在为李显做事。   不过李显居然派江恩信去敦煌调查自己,这着实令李臻不解,李显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李津喝了一杯,又笑了笑道:“你还记得那块石壁之事吗?李泽为了把他夺走,就说你祖父不是敦煌李氏,结果那场官司他败得很惨。”   李臻点点头,“是因为李太守助了我一臂之力。”   “是啊!当时如果李太守没有帮你,说不定李泽真会赢了官司,因为你祖父确实不是敦煌李氏,他不该拥有敦煌李氏的祖产。”   李臻没有说话,他隐隐觉得李津有什么重要事情要告诉自己。   当初他也怀疑祖父不属于敦煌李氏,还特地问了大姊,结果一无所获,这件事他也渐渐忘了,他对敦煌李氏已经没有了兴趣,自然也就不关系祖父的真实身份,但李津千里迢迢跑来告诉自己这件事,使他心中又有一丝兴趣。   李津叹口气又道:“你祖父李丹平是四十年前来到敦煌,当时李氏家主还是我父亲,那时我才十岁,不过我清晰地记得你祖父说,他是从碎叶过来。”   “碎叶?”李臻一阵惊讶,祖父居然是从碎叶过来。   “这个秘密在族谱中被改掉了,改成你祖父是从陇西过来,属于陇西李氏。”   “可碎叶也有陇西李氏的一支,凉武昭王李暠之后,不是吗?”   李津半晌没有说话,眼中显得忧心忡忡,李臻也感觉有点不对了,显然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又联想到庐陵派人去调查,他迟疑一下问道:“难道庐陵王派人去敦煌,是去调查我祖父吗?”   李津缓缓点头,“庐陵王对你祖父的生平很感兴趣,来人问了一些问题,居然是我父亲隐藏多年的秘密。”   说到这,李津从怀中摸出一个锦缎小包,放在桌上推给了李臻,“这应该是你祖父留给你们姐弟二人的东西,但他却在临终前给了我,让我继续替他保住这个秘密。”   李臻接过锦缎小包缓缓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对刻着龙凤纹的玉佩,玉质细腻温润,没有一丝瑕疵,品相比上官婉儿送他那对玉佩还要高一筹。   “这对玉佩代表什么意义呢?”李臻茫然不解地问道。   李津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对父亲和你祖父都发过誓,绝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只言片语,所以我什么都不能说,原本这玉佩我也不能给你,但既然庐陵王也知道这对玉佩,那只能把它还给你们了。”   李臻顿时急道:“可是……你对江恩信说了什么吧!能不能把告诉他的话,再告诉我一遍?”   “我现在就在告诉你,他问我要这对玉佩,我什么也没有说,就把这对玉佩给他看了,然后他就走了,立刻离开了敦煌。”   “他没有把这对玉佩拿走?”   “没有,但我明白他的意思,庐陵王希望我把这对玉佩还给你们。”   李臻着实感到困惑,且不说这对玉佩代表什么特殊意义,关键是庐陵王李显怎么知道他祖父会有这对玉佩?   “家主,你能不能……把真相透露那么一点点。”李臻恳请地对李津说道。   李津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把玉佩给你,就已经泄露了巨大的秘密,我不能再说了,否则我将来无法去见我的父亲,也无颜去见你的祖父,你自己保重吧!”   李津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小酒肆,李臻心念一动,忽然大声问道:“我师父知道这个秘密吗?”   “我想他应该知道!”李津的声音从大门传来,他加快了速度,很快便走远了。   ……   李臻在太初宫前稍等了片刻,一名宦官出来,对李臻笑道:“李将军运气不错,圣上宣你进去。”   “多谢公公!”   李臻走上前,悄悄塞给他一只沉甸甸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二十枚粟特金币,笑道:“给公公喝茶!”   宦官登时满脸笑容,将袋子笼入袖中,他带着李臻快步向御书房走去,快到门口时,他低声道:“圣上心情不错,刚刚夸奖过梁王,千万不要说梁王的不是。”   “我知道了,多谢公公。”   片刻,一名宦官从御书房内出来,对李臻道:“圣上宣你进去!”   李臻整理一下衣冠,快步走进了御书房,房间内,武则天满脸春风,她心情确实不错,新明堂将在下个月竣工了,原计划要九个月时间,没想到最后只用了半年,提前了三个月,着实令她心花怒放,她大大夸赞了一番武三思。   明堂是武则天帝王的象徵,居然被丧心病狂的薛怀义烧毁,武则天一直为此事郁郁不乐,眼看新明堂将落成,几个月来压抑在心中的郁闷也被一扫而空。   李臻快步走进来,躬身施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武则天放下朱笔,笑眯眯对他道:“朕该称你李将军,还是叫你李统领呢?也罢,朕对将军独有情钟,就称你为李将军吧!”   “多谢陛下对微臣的厚爱!”   武则天点点头,“李将军为何事来见朕?”   “回禀陛下,微臣是为扬州都尉庄文重一事而来。”   来俊臣虽然伏诛,但庄文重却没有得到赦免,他还处于停职戴罪状态,兵部没有明文,他也不敢离开洛阳,便一直在等最后的定论。   武则天取出李臻的扬州战报看了看,又问李臻道:“李将军虽然在战报中对他夸奖有加,也表述了他的功劳,但他到底有没有和李元嘉勾结,李元嘉在扬州招兵买马,他为什么不向上汇报?朕心中的疑惑不解,就绝不会轻易饶他!”   “回禀陛下,微臣曾亲自去探查李元嘉的练兵情况,李元嘉练兵之地在长江中的扬子岛上,而扬子岛隶属于润州,并不归扬州管辖,庄文重虽然有所耳闻,却始终没有证据,也就无从汇报。   而且在剿灭李元嘉的造反中,多亏了庄文重的一千州兵,更重要是,如果他和李元嘉有勾结,他完全可以派人去通风报信,我们也就无法全歼李元嘉的军队,何况李元嘉的长子就是被庄文重所杀,他们怎么可能有勾结?”   “你是在保他吗?”武则天注视着李臻问道。      第311章 重返扬州      “回禀陛下,如果没有庄文重的全力配合,仅凭微臣一己之力,是无法剿灭李元嘉的叛逆,后果将不堪设想,微臣恳求陛下饶恕他。”   武则天默默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也罢,既然你如此替他求情,朕就相信他忠心于朕,准他官服原职!”   “微臣谢陛下之恩!另外,微臣还有一事要向陛下汇报。”   “什么事?”   “是关于高丽复国会,虽然微臣已将洛阳的高丽复国会全歼,但他们在扬州还有一支分会,约百余人,由原来向城县尉裴顺清统领,河内王被刺就是他们所为,如果不斩草除根,他们还会卷土重来,甚至会变本加厉威胁朝廷重臣生命安全,微臣愿意率内卫赶赴扬州,将这支余孽斩尽杀绝,恳请陛下恩准。”   “可扩编之事怎么办?”   “微臣回来后,立刻着手扩编之事。”   武则天当然理解李臻的心情,若高丽复国会复仇的话,李臻首当其冲,扩编也不急这一时,她便欣然笑道:“朕可不希望你遭到什么不测,可以,准你的请示!”   李臻大喜,“多谢陛下!”   ……   从皇宫出来,李臻来到安业坊狄府,他在大门外等了片刻,只见狄燕笑嘻嘻从府内出来,“这么快来找我,你一定是有什么买卖上门了,是不是?”   李臻无奈地笑道:“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没错,我还要去一趟扬州,要连夜出发。”   “你又去扬州做什么?”   李臻将她拉到一旁,低声道:“我对圣上说去剿灭高丽复国会余孽,实际上我是想去见一见我师父。”   狄燕一怔,李臻上次去扬州也没有想到见见师父,怎么现在却忽然急着要去了,她奇怪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言难尽,我在路上再细细告诉你。”   狄燕看了一眼天色,已快到黄昏了,她点点头,“好吧!我回去收拾一下,等会儿我去官署找你。”   李臻和狄燕告辞,又转身赶到了内卫外署,令赵秋娘和吕晋各率百人准备跟他南下扬州,当天晚上,李臻率领两百名内卫武士离开了洛阳,骑马向扬州疾奔而去。   ……   虽然剿灭高丽复国会余孽只是李臻的借口,但他也不可能一无所获地回京,他也没法向武则天交代,高丽复国会确实还有一部分余孽在江南一带活动,如果不斩尽杀绝,他们迟早会卷土重来。   庄文重跟随李臻一起返回了扬州,李臻在圣上面前替他求情,使他终于逃过一劫,想到武三思的无情无义,又想到李臻对自己救命大恩,他心中充满了对李臻的感激,不过大恩不言谢,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这份恩德铭记于心。   为了不引人瞩目,百名内卫武士分为三批赶路,五天后,李臻率领第一批三十名内卫武士抵达了扬州。   此时距离李元嘉的叛乱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扬州本来就没有受到冲击,现在更是没有任何叛乱的痕迹了,人们也渐渐忘记了李元嘉之事。   他们从西门进了扬州城,庄文重对李臻道:“李将军,要不然我先去见一见林太守,说明一下情况,你看如何?”   李臻点点头笑道:“也好,我们就在西门附近的顺风客栈落脚,你倒时派人来通知我们。”   两人分了手,庄文重带着两名随从先一步赶回州衙了,李臻和狄燕也带着三十名弟兄在顺风客栈内落了脚。   “你现在总可以说了吧?”狄燕走进李臻的房间笑嘻嘻问道。   一路之上,他们总没有机会单独相处,李臻也就没办法把原因告诉她,李臻点点头,起身将门关上,这才将家主告诉他之事给狄燕详细说了一遍,最后他从怀中摸出两块玉佩,放在桌上道:“我真的一头雾水,我怀疑我祖父的身份不一般,可家主怎么也不肯说,所以我只能来问一问师傅,这件事不弄清楚,我这颗心就是悬在半空中。”   狄燕将两块玉佩托在手心,凝视了片刻,她迟疑一下道:“李大哥,我有一个想法,可能有点荒诞,你想不想听?”   “你说!”   “我觉得……你祖父会不会是大唐皇室,你觉得可能吗?”   李臻没有吭声,其实他也有这种感觉,他想到了自己的兴唐会金牌,李显和李旦为什么会给他只有皇族才能拥有的金牌,总是有原因的,难道就是这个原因吗?   这也正是李臻急着要弄清真相的原因,既然他师父是知情人,为什么不来问问师父呢?   “怎么,你觉得我的想法很荒谬吗?”狄燕回头望着他道。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这两块玉佩,虽然龙凤饰品在平头百姓是很寻常,但在贵族或者重臣那里却很少看见,这是很大忌讳,而这两块玉佩显然不是普通人能拥有,我就在想,谁会拥有龙凤玉佩呢?只能是皇帝所赐。”   “或许有这种可能!”   李臻叹息一声,“现在一切都是猜测,我只能见到师父后,才能明白真相。”   狄燕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怎么去见师父,他可是在婺州啊!”   李臻无所谓地耸了一肩,笑道:“我打算先找到一点高丽复国会的线索,然后交给秋娘和吕晋去追查,我跟你赶去婺州,就当那边也有一点线索吧!”   狄燕笑了起来,“难怪你要拉我一起来,原来是想让我做你的保镖!”   这时,院子里传来手下的禀报:“启禀将军,林太守前来拜访!”   李臻还准备前去拜访林清,没想到他居然主动上门了,李臻快步来到了前面大堂,只见太守林清正负手站在门前,后面还跟着长史赵文初,以及都尉庄文重,客栈掌柜吓得面如土色,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李臻走了出来,拱手笑道:“怎么还烦劳太守亲来,等会儿李臻前去拜访就是了。”   林清回一礼,微微笑道:“李将军是贵客,怎么能让贵客住客栈,馆驿已经收拾好了,我特来请李将军搬去馆驿。”   客栈也是李臻临时落脚休息,否则他二百名手下都到来,小小客栈哪里住得下,李臻也不客气,欣然点头道:“既然太守如此诚意邀请,李臻就却之不恭了。”   他随即回头对手下道:“让大家收拾一下,准备搬去馆驿居住!”   几名手下飞奔而去,李臻又对林清笑道:“搬家需要时间,不如林太守和赵长史先进来坐一坐。”   林清和赵文初对望一眼,都笑了起来,“那就先打扰了!”   掌柜早去准备了会客堂,几人来到客栈的会客堂内坐下,掌柜给他们上了茶,知趣地退下,林清刚才已经向庄文重了解了情况,庄文重是太守林清的心腹,被武三思出卖,却又得到李臻的全力帮助,林清心中也感激不尽。   他向李臻略略欠身,十分诚恳道:“上次李元嘉叛乱,多亏李将军力挽狂澜,才挽救了扬州,也挽救了我们,在此,我们再次向李将军深表感激。”   林清的话语中有深意,他们和李元嘉都暗中有往来,如果不是因为李臻在,恐怕李元嘉起兵后,他们也会被迫卷反叛,最后必然是死路一条,正是得到了李臻的帮助,才使他们保住官位,没有被牵连,也保住了身家性命,林清和扬州的一众官员当然对李臻深为感激。   “林太守不必如此客气,若不是得到林太守和赵长史全力相助,李臻也未必能击败李元嘉,我们是互相帮助,共度难关。”   “说得好!”   林清赞许道:“互相帮助,共度难关,李将军的心胸着实令人敬佩。”   双方又寒暄几句,李臻便将话题转到了他此行的目的之上,他沉吟一下道:“想必庄都尉已经告诉了林太守,我此时再来扬州,主要是为了剿灭高丽复国会的余孽,林太守能否给我提供一点这方面的情报?”   林清脸上微微一热,当初因为武三思的关系,他和高丽复国会一直就暗中有往来,对高句丽人的情况也比较了解,李臻虽然没有这个意思,但林清还有一点心虚,他回头看了一眼赵文初,意思是让赵文初来说此事。   赵文初明白太守的意思,连忙接口道:“当年唐军攻灭高句丽,将大量的高句丽人迁移到大唐各地,扬州也是一个重点迁移地区,其实在高句丽灭国之前,扬州就已经有不少高句丽商人在这里经商、居住,后来又来了上万高句丽移民,有贵族也有平民,他们为了适应在扬州的生活,自发组建了高丽人互助会,也得到了朝廷的准许,可谁也没有想到,高丽人互助会竟然演变成了高丽复国会,令人遗憾!”   “那现在呢?”李臻追问道:“这个高丽人互助会是否还在扬州存在?”   赵文初摇摇头,“根据我得到的最新消息,自从京城高丽复国会被剿灭后,扬州的高丽人互助会也仿佛在一夜之间消失了,但我认为他们并没有解散,而是藏匿起来,或者说,暂时不再活动了。”   “如果我们要抓这批人,扬州官府能否提供协助,我是说,他们目前的住址和藏匿之处,扬州官府是否掌握?”   林清沉思片刻道:“其实圣上下旨宣布高丽人互助会为叛逆后,我们也开始着手调查扬州的高句丽人,他们确实藏匿起来,不过我们倒是有一点线索,知道几个人的藏身之处,而且没有打草惊蛇,李将军需要我们立刻动手吗?”   李臻想了想笑道:“先不急,等我的手下明后天到齐后再动手也不迟,不过还是要监视住他们,以免他们闻讯逃走。”      第312章 分兵南下      虽然高句丽国灭亡后,迁入扬州的高句丽人有近万人之多,但对于百万人口的扬州城,这些高句丽人还是算不上什么,大部分高句丽都是普通平民,或在乡村内种田为生,或者在城市内做小买卖、当伙计、酒保等等。   经过二十余年的生活,第二代高句丽人都已是土生土长,言谈风俗基本上都和本地人没什么区别了,很多年轻人都不再认为自己是异国人,都把自己视为大唐一员。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高句丽都对故国淡漠了,还是有部分一心复兴故国的高句丽人,他们大多是原来的高句丽贵族,在大唐的地位下降,更使他们无比怀念故国的生活。   扬州一向是高丽复国会比较活跃的地区之一,最早的高丽人互助会就是由在扬州经商的高句丽商人们组建。   扬州的高丽复国会规模也仅次于洛阳和长安,有一百多名骨干,主要以经商为主,扬州的高句丽富商颇多,也成为了高丽复国会最重要的经费来源地。   不过自从刺杀相王李旦导致洛阳的高丽复国会被完全摧毁后,扬州的高丽复国会也在一夜之间沉寂了,包括扬州高丽复国会的首领裴顺清也不知所踪。   扬州南市的药行内,有一家专门卖人参的店铺,叫做北参王,这家店铺是在五十年前由一名高句丽药商所开,经营了五十年,它已成为大唐两大参铺之一,另一家是长安的仙草堂。   药铺的主人叫做泉重熙,年约三十余岁,是创办这家店铺的高句丽人的长孙,但在大多数时候,他都使用汉名张全,包括在官府中的登记。   泉重熙也是高丽复国会的活跃人物,他的祖父在创办北参王药铺的同时,也创办了高丽人互助会,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数十年后,高丽人互助会竟成为了高丽复国会的掩护,他孙子更是复国的积极倡导者。   泉重熙曾经是高丽复国会扬州地区的首领,但自从剑东熙掌握了复国会大权后,便将心腹裴顺请安插到了扬州为首领,泉重熙反而成为了副职,这令他心情极为不爽。   不过剑东熙不久前被杀,裴顺清仓皇逃亡,又使得泉重熙的心情好了起来,他就指望着风头过去后,他再重新统领扬州的高丽复国会。   这些天泉重熙极为低调,基本上不再出门,所有的高丽复国会成员也都隐藏在街头巷尾中,做着普通人的事情,高丽复国会就仿佛空气一般在扬州消失了。   这天中午,一名年轻少妇带着几名随从来到了北参王店铺内,一名伙计照例热情地迎了上来,“夫人是来买参吗?我们店里各种名贵的人参都有,保证夫人满意!”   这名少妇正是赵秋娘装扮,她走进店内坐下,将手中盒子打开,里面全是黄澄澄的金锭,将伙计眼睛都照花了,他结结巴巴问道:“夫人,要买……买什么?”   “我要十棵千年人参。”   伙计半天合不拢嘴,对方居然要千年人参,而且要十棵,这可不是他这个小伙计能做主的事情,他急忙跑去找来掌柜,片刻掌柜匆匆赶来,掌柜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也是高句丽人,长得颇为高大,但他一脸笑容,就算再挑剔的人见了他,都会心生好感。   “你就是店掌柜?”赵秋娘冷冷问道。   掌柜满脸陪笑道:“小人就是店里的掌柜,夫人是第一次来买人参吧!”   店掌柜说得很含蓄,其实就是在说赵秋娘不懂行,百年人参就已经是极品,千年人参更是罕见,一般只有宫廷内才有,就算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到,更不用说要十棵千年人参了。   不过掌柜听出对方是京城口音,倒也不敢太得罪了,一般京城来的大客户非权即贵,他可不敢大意,又笑道:“千年人参是极为稀罕之物,一般市场上很难看到。”   赵秋娘哼了一声,“我在仙草堂就买到了三棵千年人参,想在你们这里再买几根,如果你们店没有就直说,别找什么借口。”   掌柜愣住了,对方把长安仙草堂搬出来,看来也不是不懂行啊!难道是来砸牌子?他心中有点不安起来,想了想道:“小店倒是有两三棵,不过店有店规,普通伙计只卖普通人参,我负责卖百年人参,如果要买千年人参,那必须看我家东主是否同意了。”   “你们东主在吗?”   “在当然在,请夫人稍坐,我去禀报东主。”   掌柜急急向后院走去,赵秋娘的目的就是来试探泉重熙是否在店内,他见掌柜去禀报了,立刻回头给一名手下使个眼色,手下会意,转身出去了。   泉重熙住在后院的主堂中,他正在品茗一碗参茶,这时掌柜匆匆赶来,在门口道:“东主,来了一个要买千年人参的女人。”   “千年人参?”   泉重熙冷笑一声,“这还用得着向我禀报吗?这种无理取闹的人,赶出去就是了。”   “可她说她在长安仙草堂买到了三支千年人参。”   “什么?”   泉重熙一怔,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不可能,仙草堂只有一支压箱的宝贝,怎么可能卖给她,更别说三支了。”   “她是什么来历?”泉重熙又问道。   但他话音刚落,便听见‘轰!’的一声巨响,从后窗和前门同时扑进来三四名黑衣武士,他们快疾如腾鹰,猛地将尚未反应过来的泉重熙掀翻在地,迅速将他嘴用破布堵住,又将他手脚捆绑起来。   旁边的掌柜吓得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东主被捆绑,却说不出一句话,这时,一把雪亮的长剑架上了他的脖子。   掌柜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这时,赵秋娘缓缓走了进来,对掌柜冷冷道:“药铺照常营业,若有人问东主,就说他出去催货了,明白吗?”   掌柜呆呆地看着赵秋娘,这才终于明白过来,没有什么千年人参,他上了这个女人的当。   ……   泉重熙被秘密抓捕,无疑打开了扬州高丽复国会的一个重大缺口,在内卫的严刑拷打之下,泉重熙终于熬不住重刑,开始交代每一个复国会成员的藏身之处。   当天晚上,在一千扬州州兵的协助下,二百名内卫武士分为二十支小队,开始分头抓捕高丽复国会成员。   南市一家海货店,五十名州兵将小店团团包围,执弓搭弩,瞄准了每一个可以逃走之处,十名内卫武士一脚踢开了大门,冲了进去,小店内顿时响起一片叫喊声。   ……   在一家大户房宅内,几名原高句丽的贵族吓得战战兢兢,坐在堂上一动不敢动,州兵和内卫武士则在房宅内四下搜寻,“在这里!”一名内卫武士在厨房木柜内发现了密道人口,他们掀开木板,将几支火把扔了下去,照亮了下面的地窖。   这时一个黑影从地窖内窜出来,企图强行逃离,院子里,几名内卫武士一起举弩放箭,黑影连中四五箭,惨叫倒地,当场被射死。   类似的抓捕在扬州城各坊发生,一夜之间,被抓捕的高丽复国会骨干多达五十余人,另外还有十几名负隅顽抗者被当场格杀。   扬州官府也紧急配合内卫的审讯,他们特地将州监狱腾了出来,专门用来关押被抓捕的高丽复国会成员,由吕晋连夜进行审讯,审讯的关键是要得到一份详细的名单,以及收集一切重要的证据,尤其要得到尚未被抓捕的成员信息。   内卫武士在刑室内轮番拷问,几名州衙抽调的从事在迅速记录口供,然后再进行不断的对比,发现口供有矛盾之处,则继续审讯核实。   房间内,李臻还没有休息,虽然抓捕高丽复国会是他的官方任务,但主要目的还是要去探望师父,并询问他身份的隐秘,抓捕高丽复国会无疑给他提供了最好的机会。   这时,一名武士道:“将军,吕校尉和赵校尉来了。”   李臻看了看墙角钟漏,已经是四更时分了。   “启禀将军,完整的口供和名单终于整理出来。”   吕晋笑道将厚厚一卷名单递到了一直在等候的李臻手上。   李臻慢慢翻看这厚厚一卷名单,扬州的高丽复国会一共有一百一十六人,被抓被杀者有七十四人,也就是说还有四十二人没有被抓到,包括他们的首领裴顺清。   吕晋解释道:“在扬州的复国会成员基本上都被抓捕了,其余没有被抓捕之人都分散在江南各地,不过他们的藏身之地我们都已得到,卑职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立刻分头行动,去江南的各州各县抓捕余孽,趁消息还没有传出,将他们一网打尽。”   李臻点点头,又问旁边赵秋娘道:“赵校尉的意思呢?”   吕晋和赵秋娘虽然已经被李臻定为郎将,但兵部还没有批准下来,所以两人暂时还是校尉,赵秋娘连忙道:“卑职同意赵校尉的建议,将二百人化整为零,分赴各地抓捕人犯,尽量不让一人逃脱。”   李臻负手走到墙边地图前,注视地图片刻道:“那我们就分为三队,赵校尉负责扬州、润州和升州一片,吕校尉负责苏州、湖州和常州,我带一部分弟兄南下杭州和越州,记住!死活无论,务必将他们斩尽杀绝。”      第313章 再见师父      婺州便是今天金华、义乌一带,这一带丘陵起伏、河流众多,土地肥沃、民风淳朴,此时已是七月中旬,正值中元节拜祭之时,家家户户都在拜祭先祖,夜晚在河中放流阴灯,使大江上光练如华,璀璨夺目。   这天晚上,李臻和狄燕带着三十几名内卫武士来到了义乌县内,他们要去越州搜查潜逃的高丽复国会成员,由于时辰已晚,李臻便下令在县内一家客栈内落了脚。   客栈颇大,掌柜见多识广,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尽管李臻为了掩护身份,他和手下并没有穿内卫武士盔甲,而是装扮成商人,带一些香料去越州贩卖。   但掌柜还是看出李臻等人不是一般商人,连忙命几名伙计给他们安排食宿,小心伺候,掌柜心中十分忐忑,不知自己该不该去通报官府,万一这些人是什么大人物过境,或者是江洋大盗,自己如果不及时汇报,官府会不会事后责怪自己?   这时,一名武士快步走来,对掌柜道:“我家东主请掌柜前去问话!”   掌柜听出对方是洛阳口音,他心中愈加吃惊,连跟随武士前往餐堂,此时,李臻和众武士都聚在餐堂内吃饭,掌柜上前躬身施礼道:“李东主找我有事吗?”   “掌柜请坐下说话!”   掌柜心中不安地坐下,李臻又笑问道:“我该怎么称呼掌柜?”   “在下……姓王!”掌柜紧张地回答道。   “原来是王掌柜。”   李臻看出掌柜的内心紧张,他看了一眼手下,见他们个个杀气腾腾,哪里有半点商人的模样,李臻心中释然,又微微笑道:“王掌柜不必害怕,我们其实是京城龙门武馆的武士,受官府之托押送物品去越州,路过此地,不是歹人。”   王掌柜又偷偷看了一眼李臻的手下,原来是他们是武馆的武士,难怪个个孔武彪悍,他一颗心稍稍放下,笑道:“不知我能给李东主提供什么帮助?”   “掌柜见多识广,我想问一下,义乌可有高句丽人在这里居住?”   王掌柜摇摇头,“义乌没有,据我所知,金华倒有几十户,不过早已汉化,很难找到他们,要找高句丽人只能去越州,或者去杭州,那边比较多。”   李臻不过随口问问,他手中有明确的情报,知道该去哪里抓人,他话题一转又问道:“义乌可有什么有名的寺院?”   “当然有,东城宝林寺,是我们义乌第一大寺院,还有南城外的双林禅寺,历史悠久,名气在江南一带很大。”   李臻问的就是双林禅寺,他连忙又问道:“双林禅寺可有什么高僧?”   “怎么说呢?住持明峰法师是京城神秀大师的弟子,佛法高深,深得信徒敬仰,而忘尘法师虽然来义乌不久,但他广开书院,收贫家子弟读书,同样令人尊重。”   李臻听到了师父的名字,心中暗暗激动,又问道:“去双林禅寺怎么走?”   王掌柜笑道:“双林禅寺,义乌无人不知,李东主出南门,沿官道一直走,大约走十里,快到林溪镇时在官道左南就能看到寺院的院墙和房顶,非常醒目。”   “多谢掌柜了!”   次日一早,李臻命令手下在客栈内继续休整,他则带着狄燕骑马向南门外奔去,官道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稻田,水稻长得郁郁葱葱,就像一幅绿色的地毯覆盖在大地上,远处山峦起伏,林木茂盛,在玉带般的河边分布着一片片小村落,蓝天白云下,风景格外秀丽。   早晨天气凉爽,狄燕也格外精神饱满,她尤其喜欢沿途的秀丽风景,现在只有她和李臻两人,她显得更加兴致盎然,“李大哥,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气候比扬州还要滋润,虽然是盛夏,却不是特别炎热。”   “嗯!”李臻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声。   狄燕见他心神不定,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抿嘴笑道:“你是为即将知道身世而紧张,还是因为马上要见到师父而激动?”   “都有一点吧!”   “其实我倒觉得什么身世并不重要,说不定还是你的负担,现在不挺好吗?”   李臻苦笑一声道:“只是想知道,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毕竟吊在心中感觉很难受。”   狄燕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骑马一路奔驰,约奔出七八里,狄燕勒住缰绳,指着不远处一座山丘道:“你看,是不是那里?”   李臻也连忙勒住战马,打手帘望去,只见在数里外一片低缓的丘陵上,出现了一座红墙黄瓦的寺院,巨大的宝塔高高矗立,在刺眼的阳光下闪烁着金光。   李臻点点头,“应该就是它了!”   他猛抽一鞭战马,向丘陵疾奔而去,狄燕也紧紧跟随在他身后。   山脚下格外热闹,来自江南各地的香客络绎不绝,男女老幼都有,个个面色虔诚,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山脚下有一座造型古朴的山门,石牌上刻着‘双林禅寺’四个大字,这里就是李臻师父忘尘大师的落脚之地了。   李臻和狄燕将马匹寄存在山脚的一家客栈内,两人也跟随众多香客,向山上走去。   两人走到寺院门前,一名知客僧迎了上来,合掌施礼道:“两位施主是来许愿,还是还愿?”   李臻回一礼笑道:“我们是从敦煌大云寺而来,带有灵隐大师的口信,特来求见忘尘法师。”   知客僧听说他们是从佛教圣地敦煌而来,顿时肃然起敬,连忙道:“两位请随我来!”   李臻和狄燕跟随他走进了寺院,一直来到后院的一座禅房前,知客僧对他们道:“两位施主请稍候,我去禀报一下。”   知客僧快步走进了房中,片刻,走出一名老僧,李臻以为是忘尘大师,急忙上前,细看却不是,他心中一阵失望,不由后退一步,知客僧低声对李臻道:“他是我们住持明峰法师。”   李臻连忙合掌施礼道:“参见大师!”   明峰法师微微一笑,“施主是从敦煌大云寺来吗?”   李臻点点头,“在下李臻,从小在敦煌大云寺读书,是忘尘大师的弟子。”   “阿弥陀佛!原来是李统领到了,贫僧失敬了。”   李臻没想到远在义乌的小寺院居然也知道自己,他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大师去过房州的孝恩寺吗?”   明峰住持笑了起来,“房州孝恩寺住持弘福法师虽然来过这里,但李统领的名声却天下皆知,贫僧虽是出家之人,也有所耳闻。”   果然自己没有猜错,李敬业来这里找过师父,李臻知道他们虽然出家为僧,但兴唐之心不灭,包括师父也是一样,这是他们毕生的志向,出家只是为了躲避追捕。   他心中略略有点紧张,又问道:“能否请大师替我禀报师父!”   明峰住持点点头,“请李统领稍候,我去问一问。”   明峰住持穿过一扇侧门,向另一座小院走去,李臻这才发现,旁边小院内,还有一座小小的禅院。   不多时,明峰法师走了出来,向李臻缓缓点头,李臻回头给狄燕使个眼色,让她等在这里,他快步向小院内走去。   他慢慢走进了禅房,只见一名老僧盘腿坐在蒲团之上,慈眉善目,满脸笑容,正是他的师父忘尘大师,李臻鼻子一酸,扑通跪下,爬到师父面前失声痛哭起来。   忘尘大师眼睛也有点湿润了,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笑道:“痴儿,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   李臻激动万分,满脸泪水道:“请师父和徒儿一起回京城,徒儿愿供奉师父!”   “真是傻孩子。”   忘尘大师微微笑道:“这里是师父的家乡,落叶归根,能在暮年回到家乡,师父此生再无遗憾,你的好意师父心领了,而且你没有辜负师父的嘱托,继续完成师父毕生的心愿,师父倍足感欣慰了。”   李臻拭去脸上泪水,默默点头,忘尘大师又笑道:“不久前,弘福法师来这里找到了我,他说是你给他的消息,能看到老友尚在人间,也了去我心中的一桩遗憾。”   “弘福法师走了吗?”   忘尘大师点点头,“他到京城去了,我觉得你应该还会遇到他。”   李臻当然知道,弘福法师是兴唐会的总联络人,他去京城,必然会建立新的联络点。   但此时更关心自己的身世,他略略沉默一下道:“这次我来义乌,一是要探望师父,其次也想向师父打听一件事,不久前我们家主来京城找我,告诉我一个消息,庐陵王居然派心腹去敦煌找他,问他我祖父的情况。”   忘尘大师的笑容有些凝固了,他站起身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最后他望着天空长长叹息一声道:“这是天意啊!”   “如果师父觉得为难,可以不用告诉我。”   忘尘大师摇摇头,“我只是答应过你祖父,尽量不要告诉你,但既然庐陵王已经找到了李津,我也没有什么可隐瞒了,只是这件事说来话长,我去敦煌是因为灵隐住持的邀请,但灵隐住持在四十年前,是你祖父的一名侍卫,包括他的父亲也曾是你祖父的侍卫。”   李臻没有打岔,耐心地听师父的慢慢叙述,忘尘微微叹息一声,“这一个尘封了近七十年的秘密,同时也是大唐最大的隐秘。”      第314章 揭开谜底      忘尘大师缓缓走到窗前,眼中充满了对历史的追忆,“七十年前的武德九年,在长安大内皇宫的玄武门发生了一次政变,彻底改变了大唐历史,太子建成和齐王身亡,他们的家人也被斩草除根,但很多事情并不像人们想的那样,灵隐住持告诉我,郑王妃知道建成子孙难以幸免,便秘密令十八名家将护卫建成之妾杨氏连夜逃离长安,当时杨氏腹中已有建成太子骨肉,却极少人知晓,他们一直逃到碎叶才安定下来,不久杨氏诞下一子,取名李丹平。”   “那是……我祖父!”李臻眼中无比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祖父竟然是太子建成的遗腹子,那么自己……   这时他终于明白李旦和李显为什么要给他一面兴唐会的金牌了,那么他们肯定是知道这个秘密,李臻感觉腿上一阵发软,无力地坐了下来。   忘尘大师仿佛明白他的心思,又道:“这在大唐皇室内并不算秘密,当年高宗即位没有多久,突厥可汗便派使者进京,将这个秘密告诉了高宗皇帝,只是双方都有了默契,高宗皇帝秘认你的祖父的存在,你祖父也不再谋求帝位,只恳求能回到故乡,但高宗皇帝没有完全答应,最终同意他居于敦煌,这就是你祖父从碎叶来敦煌的原因。”   “那师父……怎么知道?”李臻声音略有点嘶哑地问道。   “是李敬业告诉我,他又从庐陵王那里得知,讨武逆失败后,我逃去了敦煌,找到了灵隐大师和你祖父,但你祖父坚决不同意让你再涉足皇族,所以他不准任何人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们姐弟,但他还是同意由我来教你读书、练武。”   忘尘大师苦笑一声,“但我最后还是违背了你祖父的遗愿,我真的很愧对他。”   “但师父不觉得冥冥之中命运有一种安排,让我无意中卷进了舍利案,才一步步走到今天,才短短一年时间,我已升为内卫将军,难道女皇帝知道我的身份,才刻意提拔我?”   “她肯定不知道,皇族中也只有李显和李旦知道,然后是我、家主李津以及灵隐大师这五人知晓,可以说是命运的安排,也是一种天意。”   忘尘大师回头注视着李臻,“为师之所以这个秘密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铭记自己的渊源,推翻武氏,恢复大唐,就算为师明天就圆寂,也可以瞑目九泉之下了。”   李臻紧咬着嘴唇,半晌他才缓缓点了点头,他有跪下,重重向师父磕了三个头,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   离开了双林禅寺,李臻一路沉默不语,狄燕也没有多问,默默陪同他返回了义乌县城,他们刚回到客栈,一名手下迎上来对李臻禀报道:“启禀将军,赵校尉派人送消息来了。”   李臻点点头,“带来见我!”   他回到自己房间,不多时,赵秋娘派来送信的武士单膝跪下禀报:“启禀统领,我们在苏州查到了裴顺清的下落。”   “他现在何处?”   武士叹口气道:“我们抓住八名高丽复国会成员,但裴顺清在一个月前就乘船返回新罗了,带着十几名手下。”   这个结果也是李臻的预料之中,裴顺清并非是因为剑东熙被抓才逃跑,而是他和全重熙矛盾激化,无法在扬州呆下去,才率众离去,返回新罗也很正常,此时李臻心思已经不再高丽复国会上,他点点头,“我知道了,回去告诉赵校尉,让她先回扬州,我去一趟越州后就回扬州与她汇合。”   “遵令!”   报信武士行一礼,便退下去了,李臻心中纷乱,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后他走到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心潮起伏,尽管他隐隐感觉自己或许是出身皇族,但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是建成之后,简直太令他震惊了,但这又说明不了什么?难道他还想去和李世民的子孙争夺天下吗?   关键是他要守住这个秘密,连大姊也不能说,一旦被武则天知晓,他必死无疑。   这时,李臻若有所感,一回头,只见狄燕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默默地注视他,并没有打扰他,李臻暗暗叹了口气,他不想对狄燕隐瞒,但又不希望狄燕知道,他心中颇为矛盾。   沉思良久,他沉声道:“师父说,我可能是出身皇族!”   狄燕慢慢走上前,依偎在他怀中,低声说道:“我能理解,你不用对我说,把这个秘密留在你自己心中。”   李臻轻轻抚摸她的秀发,苦笑道:“谢谢你的理解。”   “那我们还要去越州吗?”狄燕又问道。   李臻点点头,“刚才赵秋娘派人来报,裴顺清等人已经逃回新罗了,估计我们越州之行不会有什么收获,不过我还是想去一趟,算是有始有终。”   “那何时出发?”   李臻看了天色,笑道:“时辰还早,我们现在就出发!”   ……   就在李臻去扬州剿灭高丽复国会余党的之时,前去剿灭契丹造反的唐军在营州大败,三万唐军全军覆没,消息传到朝廷,令满朝震惊,契丹大军势如破竹,向檀州进兵。   与此同时,突厥可汗听闻唐军在东北兵败,立刻出兵河西,击败了凉州唐军,并掳走凉州都督许钦明,河西之民大恐,纷纷涌入陇右逃避突厥侵袭。   就在大唐西北和东北遭遇突厥和契丹两面袭击之时,吐蕃使者也来到了洛阳,向大唐提出两家和好,条件是大唐把军队撤出安西四周,并将安西突厥十姓土地交给吐蕃,这无疑就是变相要求大唐将安西四镇割让给吐蕃。   大唐三面受敌,武则天忧心忡忡,茶饭无心,夜不能眠。   御书房内,武则天正负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思量着对策,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禀报道:“启禀陛下,娄相国求见!”   武则天连忙道:“请他进来!”   不多时,娄师德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老臣参见陛下!”   武则天叹了口气,“娄相国,大唐腹背受敌,形势堪忧啊!”   娄师德微微笑道:“陛下不必心烦,微臣自有对策,可解陛下之忧。”   武则天大喜,“娄相国请说,有何对策?”   “陛下,突厥人虽然袭扰河西,但他们并没有充分准备,只是利用唐军被契丹牵制的机会,掳掠河西民财,微臣保荐王孝杰为河西主将,突厥人听闻他到来,必然不敢再进犯河西。”   王孝杰因为去年秋天和吐蕃之战兵败而被免职,目前赋闲在家,武则天当然知道他曾数次击败突厥,突厥人对他深为恐惧,自己竟然把他忘了,武则天便欣然点头道:“就依相国之言,朕任命王孝杰为河西总管,统领河西之兵对抗突厥。”   娄师德见圣上接受了自己的方案,便又笑道:“其实对付吐蕃更加容易,现在吐蕃民众生活困苦,并不愿意侵略大唐,更重要是赞普大权旁落,目前军政大权都握在将军论钦陵手中,只要陛下派一名使者前往逻些城,和他们赞普谈一谈双方会盟之事,我想,论钦陵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说得好!”   武则天极为赞许这个方案,利用吐蕃的内部矛盾分而化之,这果然是极高明的策略,她笑道:“不知派谁出使吐蕃最为合适?”   “微臣推荐右武卫胄曹参军郭元振前往,他曾几次出使吐蕃,相信他绝不会辱陛下之重托。”   武则天点点头,“娄相国的推荐,朕准了,不知契丹那边有何对策?”   契丹问题令武则天最为头疼,契丹虽然也是游牧民族,但其战斗力极强,打不过唐军就后撤,待唐军稍稍放松,又立刻兴兵进犯。   更重要辽东是大唐经略的重点地区,一旦契丹切断的辽东走廊,高句丽极可能会死灰复燃,再次成为大唐之患,所以如何解决契丹问题一直是武则天的心病。   如何退契丹之敌也是娄师德打算和武则天好好谈一谈之事,所以他才放在最后,娄师德沉吟一下道:“契丹需文武相济方可彻底击败对方,唐军虽有勇猛的武将,却没有稳定大局的重臣,所谓头重脚轻,打不了长远之战,微臣建议派一名能震住契丹的重臣前往河北坐镇,迫使契丹不敢深入河北腹地。”   武则天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沉默片刻问道:“不知娄相国推荐的重臣是指谁?”   “微臣是指彭泽令狄仁杰!”   武则天负手走到窗前,久久沉思着,她当然知道娄师德的真正目的是劝说自己重新启用狄仁杰,这两年朝纲紊乱,大案屡屡发生,相国权力趋微,是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臣来坐镇朝纲,李德昭已病逝,仅靠娄师德一人确实弱了一点。   沉吟良久,武则天缓缓问道:“娄相国和狄仁杰不是有隙吗?如何还要推荐他?”   娄师德自称唾面自干,就算被别人羞辱也不要恼怒记恨,被狄仁杰骂他没有骨气,两人曾一度互不理睬,武则天知道了这件事,便替他们调解,所以娄师德举荐狄仁杰,让武则天略微不解。   娄师德躬身道:“微臣与狄仁杰只是私怨,但微臣推荐他却是为了大唐社稷,微臣岂能为私怨而不顾公义?”   武则天微微叹了口气,“娄相国尚能为社稷忘记私怨,朕又怎么不从之,朕同意相国推荐,由狄仁杰出任河北道观军容使,替朕坐镇河北。”   娄师德大喜,又趁热打铁道:“为保证狄仁杰安全,微臣推荐内卫将军李臻护卫狄相国北上。”   武则天笑了笑,“想必他很愿意效劳,不过让堂堂的内卫将军只做一个护卫,有点委屈了,朕会另有安排!”   大唐天册万岁元年七月,武则天下旨任命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统帅十万大军进击契丹,同时任命彭泽令狄仁杰为河北道观军容使兼营州刺史,协助武攸宜进攻契丹。      第315章 护卫狄相      扬州城馆驿,李臻完成了这次东行的任务,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返回京城了,这次北归他们还准备了上百辆囚车,押送在东南各州抓捕的近百名高丽复国会成员,将由沿途的各州州军严密护卫他们返回京城。   大院内,所有的武士都已收拾完毕,囚车也停放在馆驿外,就等扬州州军前来汇合,就在这时,扬州太守林清匆匆赶来,走进大门便急问道:“李将军可在?”   李臻从房间里走出来,笑问道:“林太守可是来为我送行?”   林清连忙走上前,取出一份文书对李臻道:“刚刚接到陛下的紧急手谕,是给李将军。”   李臻一怔,连忙接过手谕看了看,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喜,狄燕上前问道:“李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和你父亲有关,圣上已封你父亲为河北道观军容使,令我火速赶往彭泽,护卫他北上幽州。”   狄燕又惊又喜,父亲终于被重新启用了,她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急道:“我们现在就去彭泽吗?”   旁边林清笑道:“听说河北军情紧张,狄相国肯定会立刻上路,估计他已经北上了,李将军不如先赶到寿春,那里是北上的必经之路,李将军可以在那里和他汇合。”   李臻听他说得有道理,便将上前对赵秋娘和吕晋道:“你们二人负责将人犯押回京城,交给大理寺,我要赶去寿春,护卫狄相国北上,如果需要你们赶赴河北,我会写信通知你们。”   赵秋娘和吕晋对望一眼,一起躬身施礼:“遵令!”   李臻又吩咐几句,这才对太守林清道:“州兵护卫之事,就拜托林太守了。”   “放心吧!我会安排好,不会有半点闪失。”   李臻当即带着狄燕以及三十几名手下,先一步离开了扬州,快马加鞭向寿春城疾奔而去。   ……   寿春位于寿州北部,紧靠淮河,沟通江淮和中原,自古便是江淮重镇,商业发达,人口众多,也是从南方各州渡淮北上的必经之地。   从扬州到寿春并不远,李臻一行人日夜兼程,仅用了三天时间便抵达了寿春城。   他们抵达寿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确认狄仁杰是否已经过了淮河,毕竟河北战事吃紧,狄仁杰也会紧急北上,与此同时,李臻又派出几名手下赶赴彭泽、舒州、濠州、合肥等地,打听狄仁杰的消息。   李臻率领手下刚在驿站安歇下来,寿春县令便闻讯赶来拜见,寿春县令姓顾,进士出身,颇为能干,将寿春县治理得井井有条,两次被吏部评为上上,很有可能在明年能高升一步。   所以顾县令格外小心京城高官或者上级官员前来寿春,他都会打起十二分精神招待,李臻虽然不属于文官体系,但他是权势极大的内卫,连闻名天下的酷吏来俊臣都被他铲除,使得天下各地官员对他又敬又怕,顾县令听说李臻已到寿春,他心中也同样紧张。   李臻正在房间里和狄燕商议狄仁杰可能北上的路线,走寿春的可能性虽然最大,但也有可能走濠州渡淮,甚至还可能走临淮县北上,狄燕想了想道:“我记得跟随父亲去彭泽赴任时,走的就是寿春,虽然当时我们没有进县城休息,但确实是从寿春码头渡的淮河,这条路线我们比较熟悉,我觉得他不会再走其他路线。”   李臻望着地图沉思良久道:“其实我更担心他路上的安全问题,你父亲坚定支持李氏皇族,必然会遭到武氏家族的忌恨,在彭泽他们或许不敢轻易动手,可如果在北上沿途,武氏家族很可能就会利用沿途的盗匪来对你父亲下手,造成一个意外,事实上,圣上让内卫来护卫你父亲北上,她就担心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狄燕心中更加紧张起来,“李大哥,我们赶不去彭泽,他们会在路上对我父亲下手吗?”   李臻笑了笑道:“从彭泽到这里不过几百里路程,因为这次任命时间非常仓促,对方就算想对你父亲下手,也一时来不及安排,所以我估计过淮河之前应该是没有什么意外,但过了淮河就难说了,尤其横穿中原的路途上,我觉得最不安全,所以要格外当心。”   话虽这样说,但狄燕还是忧心忡忡,她这一年多跟随李臻经历了太多的阴谋刺杀,对官场险恶也有所了解,如果武三思或者其他武氏族人一心想夺取大唐社稷,父亲就是他们的一块绊脚石,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父亲。   “李大哥,要不我南下彭泽迎接父亲。”   “先等一等,我们得先向官府确认他是否已经过了寿春,然后再南下不迟。”   李臻刚说到这,门外便有手下禀报:“启禀将军,寿春顾县令在外求见!”   李臻笑道:“正想找他们,他们就来了。”   他转身走出了房间,向大门走去,狄燕也紧紧跟在李臻身后,大门口,顾县令带着县丞、县尉、主簿等官员正在耐心等待李臻召见,这时,他们只见一名年轻武将快步走了过来。   顾县令虽然没有见过李臻,但他却认识狄燕,去年狄燕曾陪同祖母去彭泽和父亲团圆,路过寿春县,得到顾县令很好的照顾。   既然狄姑娘跟在这名年轻武将身后,那么此人一定就是内卫将军李臻了,他连忙上前躬身施礼,“下官是寿春县令顾德铭,欢迎李将军来寿春县。”   李臻微微笑道:“顾县令的热情令李臻深为感动,这次我是奉圣上旨意护卫狄相国北上,准备在寿春和他汇合,不知他是否已经抵达了寿春?”   顾县令听说狄仁杰也要来寿春,不禁又惊又喜,连忙道:“下官还没有听说狄相国到来的消息,若有消息,一定会立刻告之将军。”   李臻暗暗思忖,狄仁杰一定也知道自己前来护卫的消息,就算他急着北上,也会在寿春给自己留下口信,既然县令不知,说明狄仁杰还没有抵达寿春。   “多谢顾县令的消息!”   沉吟一下,李臻又道:“这样的话,我准备立刻南下,如果和狄相国走岔,还烦请顾县令转告狄相国,请他在寿春等候我回来汇合。”   “一定!一定!”   顾县令又和李臻寒暄几句,便告辞了,李臻当即对狄燕道:“既然你父亲还没有到寿春,那我们现在就可以南下去迎接他。”   狄燕大喜,连忙回屋收拾一下,跟随李臻又离开寿春南下了。   他们一行人沿着官道南下,次日中午,他们抵达了一个叫归阳的小镇,刚进镇子,便迎面看见了狄仁杰和他的几名随从,正牵马在小镇上张望,狄燕大叫一声,“爹爹!”   她翻身下马,飞奔了过去,她激动万分,拉着父亲的手又跳又笑,狄仁杰也是接到紧急送到彭泽县的圣旨,封他为河北观军容使兼营州太守,应对契丹人反叛南侵。   狄仁杰也知形势危急,便向县丞交代了县内诸事,立刻启程北上,他也知道李臻会赶来护卫他北上,便估计是在寿春汇合,却没有想到居然在这个小镇和女儿遇到了。   狄仁杰高兴得合不拢嘴,拉着女儿的手问道:“阿燕,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祖母身体怎么样?”   狄燕不知该怎么向父亲解释她和李臻在一起,便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李臻,埋怨他怎么还不上来见礼,李臻也连忙翻身下马,上前几步,单膝跪下道:“晚辈李臻,见过狄伯父!”   狄仁杰当然也听说了李臻的事迹,他对李臻短短一年便升为内卫统领并不惊奇,女皇时代,一夜高升的官员比比皆是,不过李臻居然能扳倒、武承嗣、薛怀义和来俊臣,这确实令狄仁杰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而且夫人的来信中,也隐隐透露出一点女儿和李臻的关系,此时他又见女儿跟李臻在一起,便心知肚明了,狄仁杰连忙扶起李臻笑道:“多亏了贤侄,我才没有被人在狱中暗害,现在想起来还略有后怕,我这次奉旨北上,估计会让某些人不舒服,还要请贤侄多多费心了。”   “请伯父放心,晚辈一定会全力以赴,护卫伯父的安全!”   狄燕抱着父亲胳膊撒娇道:“有燕儿在,谁敢打爹爹的坏主意?”   狄仁杰爱怜地在女儿敲了一下,笑道:“你这只小惹祸猫,爹爹还怕你出事呢!”   “我什么时候惹祸了,爹爹怎么能这么说燕儿?”   狄燕晃着父亲的胳膊不依,目光却偷偷瞥向李臻,她可不想让李臻知道她在家中的绰号,她急忙岔开话题问道:“爹爹一路平安吗?有没有遇到什么可疑之人?”   这也是李臻关心之事,他也询问地向狄仁杰望去,狄仁杰微微一笑,“暂时还没有,就算有人想对我不利,也不会有这么快。”   狄仁杰遇到了李臻,有三十几名内卫保护,他一颗心也落了下来,惦记着河北的战事,狄仁杰吩咐众人上马,一行人加快了马速,向北方疾奔而去。      第316章 再借一刀      武三思终于将明堂交给了圣上,他也如愿以偿被册封为相国,出任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仅次于娄师德和宗楚客,不过听说苏味道又官复原职了,甚至狄仁杰也被重新启用。   苏味道他不在意,虽然能力不错,但胆小怕事,是唯唯诺诺之人,但武三思却十分忌惮狄仁杰,甚至深为恨之,尽管上一次狄仁杰是极力反对武承嗣为太子,但武三思知道,一旦他想成为太子,狄仁杰也同样会极力反对,偏偏圣上很相信狄仁杰的话,这让武三思心中既烦乱又恼恨,但他又无计可施。   傍晚,武三思回到府中,一进书房,他便急不可耐地让人请明先生过来,片刻,明先生快步走进了武三思的书房,躬身施礼道:“参见王爷!”   “坐吧!哪有这么多礼节?”武三思不耐烦地摆摆手。   明先生诧异地看了武三思一眼,他实际太了解武三思,他只有心烦意乱才会这样急躁,略一思索,明先生便明白过来,他坐下来笑道:“王爷今天心情好些很糟糕了。”   岂止是心情糟糕,武三思简直是心烦透顶,他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半晌,他恨恨道:“政事堂还差一个相国名额,宗楚客推荐荆州太守刘秉嗣出任,但圣上却明确说,这个相国之位只能由狄仁杰出任,而且还是中书令!”   明先生也吃一惊,中书令可是排名第一的相国,他急问道:“中书令不是娄师德吗?”   “娄师德将改任内史,接任原来李德昭的职务。”   武三思负手又走了几步,他忽然一咬牙道:“我决定趁狄仁杰去河北上任之机,派人半路暗杀了他,先生觉得可行吗?”   明先生知道这就是武三思心烦意乱的原因,他已经动了杀机,且又有点担心,明先生知道武三思已经下了决心,便道:“如果王爷一定要动手,也不是不可以,但最好还是借刀杀人,不要自己动手。”   “那借谁的刀?”武三思满怀期待地看着明先生。   明先生沉思片刻道:“其实有一个人,王爷可以利用他。”   他低语几句,武三思顿时醒悟,又眉头一皱道:“可我去找他,好像不太妥!”   明先生淡淡一笑,“不妨,我略施小计,让他来向王爷谢罪!”   ……   这次武则天调派大军前去平定契丹之乱,最失望的却是武懿宗,他身为河内郡王、左金吾大将军,无论从资历还是军方人脉,他都要强于武攸宜,但最后圣上却没有派他率军前往,而是让他平时瞧不起的族弟武攸宜率军出征,着实令他气恼万分。   武懿宗当然也知道其中的原因,这是因为武攸宜得到了武三思的推荐,而自己是属于武氏另一派系,被武三思所打压。   这段时间武懿宗着实过得很郁闷,自从扬州之行他因遇刺而半途而归,功劳都归了李臻,圣上对他也十分失望,对他的伤情不闻不问,使他隐隐有一种将被冷藏的不妙之感。   这天中午,武懿宗独自一人在房中喝着闷酒,这时,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王爷,杨内侍来了。”   武懿宗顿时精神一振,连忙道:“快快请他去我外书房!”   武懿宗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杨善宁来自己府上,必然是有深意,他连忙换了一身衣服,向外书房匆匆而去。   杨善宁也是内侍省的四大内侍之一,年约四十出头,皮肤很白,有一双细长眯缝的小眼睛,总给人一种若有所思的感觉,最近几个月他因体贴圣意而屡屡受宠,已渐渐有取代高延福之势。   杨善宁坐在书房内慢慢喝着茶,他今天来找武懿宗当然是有深意,他是武三思在宫中的心腹内应,由于来俊臣被杀,刘光业遇刺,加上太平公主支持的吉顼赢得了御史中丞之位,使武三思格外孤立。   而最近又发生一件大事,武三思的老对头狄仁杰再次被启用,使武三思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在明先生的劝说下,武三思决定退而结网,先统一武氏内部,而统一武氏内部的关键就在武懿宗身上,而现在武懿宗被圣上冷落,使武三思看到了机会。   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杨善宁是一个极善于窥伺人心的宦官,从武懿宗的匆忙脚步声,他便知道武懿宗内心的急切,他得意地暗暗一笑,知道该怎么对付武懿宗了。   武懿宗一头闯入房间,杨善宁便起身笑眯眯行礼道:“老奴参见郡王!”   “公公不必多礼,请坐!”   武懿宗请杨善宁坐下,又让侍女重新上了茶,他心中有些焦急,问道:“公公怎么想到今天过来了?”   “正好出门半点事,便顺便来看看郡王。”   武懿宗听说不是奉旨前来,他心中顿时一阵失落,眼中露出抑制不住的失望之色,杨善宁看在眼中,又故作关切地问道:“郡王腿上的伤好了一点没有?”   “早就好了!”   武懿宗没好气道:“我还以为是圣上关心我的伤势,看来我就算死掉十年,圣上也未必知道。”   杨善宁干笑一声说:“郡王也不能这么悲观,圣上原本也是很器重你,郡王忘记了吗?还封你为金吾卫大将军,一般人可没有这样的殊荣。”   武懿宗郁闷地叹口气,“但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为何圣上如此冷待我,难道就因为我去扬州行事不顺,可那件事并不能怪我,我怎么知道会被人半路刺杀?”   杨善宁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他可以一步步诱导武懿宗了,他摇了摇头说:“其实这件事圣上也偶然说起过,圣上确实对郡王有很大的意见,甚至是对郡王十分不满,但原因却不是什么扬州之行,而是因为郡王坏了她的大事。”   武懿宗大吃一惊,急问道:“我哪里坏了圣上的大事,请公公一定要告诉我,我竟然毫不知情。”   杨善宁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两名侍女,武懿宗会意。立刻狠狠地瞪了侍女一眼,“你们退下!”   两名侍女连忙退了下去,杨善宁又起身将房门关上,这才走回来对武懿宗低声道:“我不说郡王应该也知道,圣上毕生的目标是以武代唐,建立武氏天下。”   武懿宗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圣上这个目标,只是——   他叹了口气道:“我们武氏都和圣上目标一致,只是我不太明白圣上为何这么犹犹豫豫,明明查出了兴唐会,索性一网打尽,将李氏皇族灭绝,也就没有了这么多麻烦事,偏偏瞻前顾后,最后反而把一心铲除兴唐会的来俊臣给宰了,简直就是亲者痛而仇者快,令人心中郁闷。”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毕竟天下人还是心向李唐,如果草率从事,会激起剧烈的反抗,李敬业当年的造反郡王忘记了吗?”   武懿宗也叹了口气,沮丧地低下头,他其实并不是很关心这个问题,相对而言,他更关心怎么才能改变圣上对自己的冷淡,杨善宁深深看了他一眼,他知道武懿宗已经上钩了,现在已经到了可以拉钩一刻。   他又不紧不慢道:“圣上为了能让武氏取代李唐,已经做了大量的安排包括将武氏封王,但更需要时间,不过武氏的内斗使她十分被动,很多计划都无法实施,为了弥合武氏内部矛盾,圣上甚至不惜将武承嗣流放到了岭南。”   说到这,杨善宁戏剧般地停住了话头,武懿宗脸上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这就表示他已完全上钩了,他自言自语道:“原来圣上将三叔流放是因为要弥合家族内部矛盾,武懿宗对这个解释深信不疑,因为他很清楚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内斗。”   这时,武懿宗忽然明白过来了,他迟疑着问道:“公公说我坏了圣上的大事,就是指我和四叔之间的矛盾?”   杨善宁缓缓点头,“就是因为郡王和梁王之间的矛盾,使得圣上流放武承嗣的意图落了空,也使她弥合武氏内部矛盾的努力失败,严重影响到了她以武替唐的大略,所以圣上对郡王非常不满,不瞒殿下说,圣上已经对殿下动了杀机。”   “啊!”   武懿宗吓得一声惊叫,他顿时惶恐起来,连忙躬身行礼道:“恳请公公指点我一条出路!”   杨善宁知道自己不能说,他若说出来就会被武懿宗识破他的动机,必须让武懿宗自己去领悟。   他故作遗憾叹了口气,“我只是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才来提醒郡王,我不忍郡王重蹈来俊臣的覆辙,来俊臣就是因为不理会圣上的意图,一心要扳倒相王和庐陵王,使圣上不得不除掉他,郡王,千万不要低估了圣上的意志,任何敢坏她大事之人,她都会毫不犹豫地除掉,请郡王自己想想该怎么做,我言尽于此,郡王好自为之吧!”   说完,杨善宁起身告辞,武懿宗连忙取了三百两黄金硬塞给杨善宁,他知道需要用什么来维持他们之间的‘交情’,杨善宁假惺惺地推迟两下,便收了黄金扬长而去。   杨善宁走了,武懿宗却心烦意乱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索之自己如果逃过圣上的铲除,杨善宁的一席话使他如梦方醒。   尤其来俊臣的下场更让他心惊胆颤,他并不愚笨,很清楚杨善宁没有说出口的话,也就是解决自己这次危机的钥匙,那就是武三思。   武懿宗也知道武三思修好了明堂,必将会更得到圣上眷宠,如果自己再不低头,恐怕不光是再无出头之日那么简单,极可能连性命都要丢掉了。   武懿宗终于一咬牙,也罢,该低头时就低头吧!      第317章 曲阜惊魂      李臻在接应到狄仁杰后,便护送他一路北上,狄仁杰心忧河北战事,竟不顾年迈,和他们昼夜兼行,也无心思停下脚步欣赏沿途风景和古迹,这天下午,他们抵达了曲阜。   别的地方可以不去,但深受儒家思想浸淫的狄仁杰怎么可能不去孔庙拜见圣人,他破天荒地带着众人在曲阜郊外的一座庙宇寄宿下来,这也是狄仁杰的一贯作风,尽量不麻烦地方官府,比如他抵达寿春时,就没有惊动县衙,悄然渡淮河北上,令顾县令遗憾了很久。   “我从不愿欠别人人情,否则以后不好还。”这是他事后给李臻的解释,李臻也一笑了之,他认为自己没有狄仁杰的心软,对地方官府的殷勤接待,他事后也不会放在心上。   在寺院里安顿好,狄仁杰便带着李臻前往曲阜文庙拜见圣上塑像,却不准女儿同行,狄燕尽管心中很不高兴,但也没有办法,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父亲。   前往文庙的路上,狄仁杰和李臻有说有笑,“我在几个月前接到母亲的来信,才知道贤侄的马球也打得不错啊!”   “让伯父见笑了,晚辈从小酷爱打马球,只能说略略擅长,和窦仙云之类的马球高手相比,晚辈还差得远。”   狄仁杰大笑起来,“贤侄太谦虚了,能打进马球大赛最后决赛,这可不是略略擅长啊!”   狄仁杰让李臻陪同他前去文庙自有深意,他早看出李臻对女儿情义深厚,而女儿竟不顾一切地跟着他四处奔波,也足以看出女儿对李臻用情之深。   狄仁杰虽然心胸豁达,但他也不太希望女儿以未嫁之身跟在李臻身边,这多多少少会影响到他狄仁杰的名声,说他对女儿缺乏管束。   狄仁杰也知道李臻是个稳重理智之人,他觉得有必要找个机会提醒李臻一下。   “贤侄,燕儿祖母年迈,她最疼爱燕儿,我打算让燕儿多陪陪祖母,你没有意见吧!”   尽管狄仁杰说得轻描淡写,但李臻立刻便明白了他话中之意,李臻心中不由苦笑一声,狄燕一向不喜欢受束缚,哪里会听自己的安排,但他也理解狄仁杰护女之心,便点点头道:“我经常去执行比较危险的任务,他跟着我确实有点不太安全,尤其这次北上河北,更有可能和契丹激战,我也不希望她出现在战场之上,只是……我担心她不肯听从我的劝告。”   “我会劝说她回家!”   狄仁杰对李臻的表态很满意,他觉得有必要再稍微安抚李臻一下,又微微笑道:“什么时候请你大姊来我府中坐坐,我夫人很想见见她。”   “多谢伯父美意,只是我大姊暂时在长安,等她回来,我安排她上门拜访伯母。”   “这就好,那边就是圣人庙了。”   狄仁杰一指前方一座气势恢宏的建筑,便将话题轻轻岔开了,有的话须点到为止,再多说就露痕迹了。   李臻也不再多言,他笑了笑,打马跟着狄仁杰向孔庙疾奔而去……   果然,狄仁杰在劝说女儿回家时遭到了狄燕的强烈抵触,房间内,父女二人的争吵一触即发,狄燕满脸泪水,坐在窗前一言不发,头扭向窗外,不理睬父亲的劝说。   狄仁杰见女儿不听劝,也有点恼怒了,但此时是夜间,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的发怒,他铁青着脸,声音低沉道:“你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跟着李臻四处乱跑,成何体统,会让人笑话我狄仁杰没有家教!”   狄燕气得胸膛起伏,含泪反驳父亲道:“我和李大哥清清白白,从来都是以礼相待,我们问心无愧,管别人说什么,再说大唐男女交往也很正常,官宦子女相约去踏青秋游,比比皆是,为什么别的人家父母允许,唯独你却觉得有失体统?”   “这不是一回事!”   狄仁杰有点恼羞成怒了,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如果偶尔出去郊游,我会不同意吗?你却跟着他到处跑,昼夜都在一起,难道别人看不出来?你以为圣上为什么让李臻来护卫我?不就是因为你和他的关系吗?假如你最后嫁给他倒也罢了,万一他娶了别人,你怎么办?你还能嫁出去吗?”   狄燕声音忽然哽咽起来,“他若娶了别人,我就一死了之!”   狄仁杰愣住了,良久,他心中叹了口气,慢慢走上前,柔声对女儿道:“我今天已经邀请他大姊来我们家做客,去见见你母亲,爹爹不是只顾自己名声之人,我更关心我女儿的终身大事,我看得出你们情深意重,我也愿意他成为我的女婿,但也要理解一下做父母的心情。”   “爹爹!”   狄燕心中感动,扑在父亲怀中哭了起来,狄仁杰轻轻抚摸女儿的头发,心中也有点伤感,女儿毕竟大了,他偷偷拭去眼角泪水,笑道:“你们都还年轻,以后在一起的时间长着呢!也不用急这一时,你就体谅一下爹爹的心情,替爹爹回去多陪陪祖母,等这次河北战事结束,爹爹回到洛阳,就请他大姊来家里谈一谈,燕儿,这样好吗?”   狄燕也是极为孝顺父母之人,她虽然并不想回京,但想到父亲已年迈,也不忍父亲再为她操心,便轻轻点了点头,“燕儿知道了。”   “真是好孩子!”   狄仁杰心中高兴起来,笑道:“你回去收拾一下,和李臻告别一下,明天一早就回京城。”   狄燕搂了一下父亲,转身离开了房间,慢慢来到李臻院子里,却只见李臻就站在院中,微笑着望着她,狄燕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委屈,一下子扑进李臻怀中哭了起来,李臻柔声笑道:“我估计在河北也不会太久,等我回来,第一个就去找你。”   狄燕不好意思地擦去泪水,点点头道:“你可别骗我!”   “我怎么会骗你呢?我进京肯定要先经过安业坊,向你报个道,然后再进宫交旨,再然后出宫找你去吃饭,这不是很顺理成章吗?”   狄燕破涕为笑,“那好吧!我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我就先回京城了。”   狄燕不敢看李臻的眼睛,转身便跑回了自己院子,李臻望着她背影跑远,心中也一块大石落地,其实他也不希望狄燕跟着自己去前敌,那毕竟是战争,可不是一般的办案。   好在狄仁杰劝服了女儿,李臻心中也变得轻松起来,他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可刚到门口,一名士兵却奔进院子,低声道:“将军,可能有异常情况!”   李臻一怔,“什么异常情况?”   “刚才寺院住持告诉我们,今天下午,有一个去挑水的僧人失踪了。”   李臻心念急转,僧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失踪,极有可能是被人抓了,看来他一路上最担心之事还是没有能避免。   ……   狄仁杰暂时落脚的这座寺院叫做北觉寺,已有百年历史,占地也颇大,占地约五十亩左右,坐落在一座狭长丘陵的山麓之中,寺院内有僧人五六百人,也是曲阜有名的寺院之一。   由于名满天下的狄仁杰到来,寺院住持特地给他们腾出了两座院子,数十间僧舍,其中狄仁杰和女儿狄燕住在东面的小院内,李臻带着众多内卫士兵则住在另一座大院内。   时间渐渐到了两更时分,寺院内灯火皆灭,众人都已入睡,这时,在寺院北面的山林内传来几声夜枭的鸣叫,只见数十条黑影从四面八方向一棵大树围拢过来。   大树下站着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此人姓王,名叫王百胜,年约三十五六岁,他原是关中的江洋大盗,因被官府通缉而逃到青州一带,占山为王,以抢掠为生,因酷爱穿青衣,被人称为青衣王。   两天前,王百胜被一名中间人找到,有人愿付千两黄金让他取狄仁杰人头,且先预付了五百两黄金,事成后,以狄仁杰人头换取另外五百两黄金,虽然王百胜也听说过狄仁杰的名声,不过他是穷凶极恶的大盗,只认钱而不认人,千两黄金对他而言也是一大笔钱,他怎么能推掉这个买卖。   同时中间人还给他一个线索,让他在曲阜一带等候,狄仁杰北上必然会去孔庙拜祭,果然不出所料,今天中午,他们终于发现了狄仁杰的行踪。   王百胜并不知道狄仁杰是被李臻率内卫保护,不过他也看得出来,狄仁杰的护卫非常精悍,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之人,他便决定在夜间行动,趁护卫们入睡之时,速战速决,砍下狄仁杰人头远遁。   “情况怎么样?”王百胜问一名去探查回来的手下道。   手下点点头,“现在他们已经入睡了,寺院里只有钟鼓楼的长明灯还亮着。”   王百胜用刀在地上简单画了一幅布局地图,他的手下白天抓了一名挑水的和尚,得到狄仁杰和寺院的情况,狄仁杰和他的手下住在东院,一共两个院子,一大一小,狄仁杰就住在小院,那些护卫住在大院。   王百胜已经很清楚寺院的布局,他沉思片刻,又一次问道:“主殿的灯灭了吗?”   手下点点头,“已经灭了!”   王百胜大喜,主殿灯灭了,就意味着和尚们的晚课结束,他立刻对众手下道:“听我的号令,大家速战速决,不可贪功!”   他一摆手,提刀向寺院北墙奔去,数十名喽啰则紧紧跟在他身后,个个身形极快,很快他们便奔到了寺院北墙外,贴着墙根而立。   王百胜对一名手下使个眼色,手下抛上飞钩挂住院墙,一纵身翻了上去,手下伏在墙头观察了片刻,转身向王百胜点点头,表示一切正常。      第318章 按兵不动      王百胜大喜,这在他的意料之中,狄仁杰的人一路北上,就算有警惕也早就放松了,他低声令道:“上!”   数十名手下纷纷将绳钩抛上墙,翻上了围墙,又跳进寺院,沿着一条小巷向东院奔去,王百胜从和尚口中得知,从东墙进去必须经过护卫住的大院,但从北墙进去,就能直接抵达狄仁杰住的东小院。   不多时,他们奔至一座院墙前,王百胜一摆手,手下纷纷停下,贴身站在墙角,他心中盘算一下寺院布局,这座小院应该就是狄仁杰住的东小院了,他低声令道:“一起杀进去,动作要快,不管是什么人,一律砍下人头!”   众人纷纷点头,王百胜慢慢靠近小门,将锋利的横刀伸出门缝,用力向下切割,来回几下,陈旧的门栓便被他的刀切断了,他将门轻轻推开,眼前出现了一座安静的小院,背北向南有一排屋子,屋前是一条走廊,房间的灯都灭了,看样子都熟睡了。   王百胜带着手下摸进了小院,他动作迅速,率先奔到主屋前,用匕首在窗户麻布上捅了个洞,他眯眼向房间里望去,只见床榻上睡着一人,他心中暗喜,对站在几间房门口的手下点了点头,数十名悍匪同时踢开门冲进了屋内。   王百胜挥刀便向榻上人砍去,只听‘梆!’的一声脆响,他的手被震得发麻,他这才看清楚,原来床榻上是一根木头,套着人的衣服罢了。   “不好!”   王百胜大叫一声,“中计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片惨叫声,几支箭破空而入,贴着王百胜头顶射过,他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手下,撞开后窗便逃走,但他刚到后院,一支凌厉的长箭迎面射来,快如闪电,他躲闪不及,被一箭射中的右肩窝,王百胜惨叫一声,手中刀当啷落地,旁边几名内卫武士扑了上来,将他扑翻在地,李臻在不远处大喊:“不要杀他,留下活口!”   几名士兵将他按倒,用绳索牢牢将他捆绑起来,李臻慢慢走到他面前,用脚踢了他的脸一下,冷冷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居然敢在我的眼皮下行刺,活得不耐烦了吗?”   “你……你是何人?”王百胜惊恐地问道。   李臻将内卫金牌在他面前一晃,“认识这个吗?”   王百胜认出了金牌,眼睛顿时直了,他知道眼睛此人是谁了,心中悔恨交加,自己怎么遇到了这个魔头?   这场意外的刺杀案没有任何悬念,李臻料到了对方的企图,反其道行之,布下了一个陷阱,使王百胜和他的手下被一网打尽,战斗很快便结束了,王百胜的数十名手下或死或擒,没有逃掉一人,连在外放哨的两名盗匪也被内卫士兵杀死。   房间内,王百胜被几名士兵推了上来,士兵向他膝弯猛踢一脚,王百胜扑通跪下,他顿时凶性大发,硬着脖子大吼,“要杀就杀,老子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说!”   李臻眉头一皱,此人竟如此凶残,他慢慢走上前,打量他一下道:“你的手下已经招供了,你便是号称青衣盗的王百胜,曾在关中血债累累,逃去了青州,其实你就算招供,我也不会留你性命,只是给你个痛快,你若不肯说,那我就会把你的尸体扔去喂野狗,让你死无丧生之地!”   王百胜听说过来俊臣之事,他知道李臻的手段,他倒不怕死,可想到自己死无丧身之地,他心中多多少少有点忌惮,半晌,他冷冷道:“你无非想知道是谁派我来杀狄仁杰,我可以明着告诉你,我不知道,是中间人托我来办事,以一千两的黄金的代价。”   这时,门口传来狄仁杰的声音,“贤侄,不用问他了,我知道是谁,天下想杀我狄仁杰之人,只有那么几个,而用如此卑劣手段,也只能是那个一心想当太子之人。”   狄仁杰走了进来,他厌恶地看了王百胜一眼,“这些盗匪罪大恶极,早点处理了吧!不要耽误明天的行程。”   李臻知道狄仁杰指的是武三思,确实如此,就算李显对狄仁杰支持李旦不满,但他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自乱阵脚,白白便宜武氏宗族,况且因为自己加入兴唐会一事,李旦和李显已经暂时和解了。   李臻知道从王百胜口中问不出有价值的情报,他顿时兴趣索然,摆了摆手,对士兵们道:“所有人一律处斩,就地掩埋了。”   王百胜脸色大变,他又想求饶,但已经来不及,几名士兵将他拖了下去,隐隐传来的大喊饶命声。   狄仁杰对李臻的霹雳手段颇为欣赏,淡淡道:“我一直认为除恶即是扬善,看来你比我还要果断。”   “伯父过奖了,我并非嗜杀之人,只是这些盗匪残害民众已久,罪有应得,对他们我是绝不会容情。”   狄仁杰又笑问道:“贤侄觉得对方这次刺杀没有成功,还会再有行动吗?”   李臻摇了摇头说:“应该不会了,从对方找中间人来安排此事,就看出他们非常小心,生怕被我们知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中间人也被灭口了,对方不会落下任何把柄,而且就算他们想再次动手,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分析得不错。”   狄仁杰赞许地笑道:“阿燕说你很有头脑,尤其擅长策略,从今晚你的表现来看,她并没有夸张。”   “多谢伯父夸奖!”   次日一早,狄燕和李臻及父亲分了手,她不要李臻安排的手下,独自一人返回了洛阳,李臻送她离去,随即和众人收拾行李,又继续催马北上了。   ……   此时契丹大酋长李尽忠已自称为无上可汗,他占据营州,命令孙万荣为前锋,率数万大军进击檀州,清边前军副总管张九节率一万军死守檀州,孙万荣攻打十几日,依然难以攻破檀州,而这时,武则天任命武攸宜为大将军,狄仁杰为观军容使的消息传到了营州。   李尽忠虽然不把小小的武攸宜放在眼中,但他却有点惧怕狄仁杰,便下令攻打檀州的军队暂时北撤,契丹军队在营州整顿兵马,又从契丹各部招募勇士从军,许以钱帛子女等厚利,很快便从契丹及奚人各部招募了两万余武士,大军汇集营州,积极训练,准备和唐军决一死战。   武攸宜率十万大军从京城出发,一路浩浩荡荡北上,八月上旬,大军抵达了幽州,武攸宜却下令就地驻军,三军休整,一连五六日,军队没有北上的意图。   这天中午,帐下参军陈子昂快步来到武攸宜所住的院子前,对几名侍卫道:“请替我禀报大将军,我有急事求见!”   陈子昂心中极为郁闷,檀州城和安东城一连发来十几份求救信,前线救兵如救火,武攸宜却按兵不动,这不是贻误战机吗?   而且辽西走廊至关重要,一旦契丹军夺取辽西走廊,整个河北就敞开在契丹人的铁蹄之下,怎么能不先巩固辽西走廊的防御呢?   等了片刻,侍卫从院中出来,苦笑道:“大将军正在用午饭,请参军稍等片刻。”   陈子昂心中暗恼,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在大门外耐心等候,大约等了快半个时辰,这时,一名侍卫才出来对陈子昂道:“陈参军,大将军请你进去!”   陈子昂克住心中的不满,快步走进了武攸宜的官房。   武攸宜已经吃罢午饭,正慢慢喝一杯热茶,他年约三十岁左右,长得颇为白净,性格也还算温和,在武氏宗族中颇有人缘,尤其和武三思的关系不错。   和武懿宗的狡诈、残暴相比,武攸宜只能算是一个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慎有余而智不足,更缺乏大将军的魄力和勇气。   武则天之所以选中他为主帅,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武三思的推荐,但更重要是他比较听话,能不折不扣执行自己的旨意。   这时,参军陈子昂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卑职参见大将军!”   武攸宜确实不太喜欢这个参谋军事,总有点自以为是,为人不够谦虚,不过武攸宜也不打算和他翻脸,他喝了一口茶,淡淡问道:“陈参军有什么要紧之事?”   陈子昂被武攸宜晾了半个时辰,他心里也明白武攸宜可能对自己不满,如果说话太直,可能就难以说服这位大将军。   他委婉地问道:“我们驻扎幽州已有六天,不知大将军准备何时出兵辽东?”   武攸宜笑了笑,“有些事情陈参军可能不知,几天前圣上下旨,凡天下囚犯及官民家奴有勇力者,官府给钱赎出,发往前线进攻契丹,我打算在河北各州设立武骑团兵,筹备几个月后,全力攻打契丹。”   “几个月?”   陈子昂顿时呆住了,他又急问道:“大将军是打算在幽州驻兵几个月吗?”   “这不是我打算,这是圣上的意思!”武攸宜有些不悦道。   陈子昂急道:“圣上下旨赦免囚犯和家奴只是应急之策,而绝非天子兵源,况且这几年刑狱已渐渐公平,罪犯减少,而家奴多数懦弱,不习惯行军打仗,就算募集到也未必能用,何况天下忠臣义士,用者还不足万一,契丹小小祸患,十万大军便足以扫平,何须再用罪奴充军,这有损大唐体面——”   “住口!”   武攸宜终于忍无可忍,大怒道:“尔竟敢妄议圣旨,若不看你是参军,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来人,给我乱棍打出去,革除其参军之职,不准再议军务!”   陈子昂被乱棍打出了院子,他想到自己为国担忧,却落得革职禁言,心中不禁悲愤之极,他慢慢走出军衙,含泪仰天长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第319章 要挟逼迫      次日一早,狄仁杰在李臻的护卫之下,抵达了设在幽州的唐军大营,唐军大营位于幽州城外,占地数千亩,数千顶大帐一望无际,声势极为壮观,狄仁杰远远看见了大营,他眉头紧锁,回头对李臻道:“我以为唐军主力应该在檀州或者平州,没想到居然还在幽州,难道契丹人已经退兵和谈了吗?”   李臻摇摇头,“具体情况我们也不知道,只能是见了武攸宜再说,我想他将大军驻扎幽州,必然是有所顾虑。”   “但愿是明智之举!”   狄仁杰加快了马速,不多时便率领众人来到了军营门前,他高声道:“我是从南方过来的狄仁杰,请速去通报武大将军!”   守门士兵听说是狄仁杰来了,连忙飞奔去禀报武攸宜,武攸宜今天正好在军营内,片刻,他率领大群武将迎了出来,狄仁杰被封为观军容使兼营州太守,实际上就相当于圣上委派的监军,权力很大,加上他几十年的巨大威望,使武攸宜和众将不敢有半点轻视。   “狄相国终于来了!”   武攸宜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躬身行礼道:“我原本还担心狄相国来不及赶到呢!”   狄仁杰呵呵一笑,“莫非武大将军是嫌我老迈不济了?”   “不敢!不敢!狄相国老辣沉稳,能掌控大局,有狄相国在,我终于可以贴席入眠了。”   武攸宜恭维狄仁杰几句,又让众将上前来给狄仁杰见礼,这时他目光一转,便看见了狄仁杰身后的李臻,武攸宜虽然没有直接和李臻打过交道,但他知道李臻的厉害,而且是内卫将军,权势极大,尽管职务比自己低,但他却有监视百官之权,不是他惹得起。   武攸宜上前笑眯眯对李臻道:“没想到李将军也随同狄相国一同前来,这下子我们兵强马壮,何惧区区契丹蛮夷?”   李臻在马上向他抱拳行一礼,“请恕卑职盔甲在身,不能给大将军行拜礼!”   “不用什么拜礼,我们是同僚,又不是什么上下属,李将军千万不要客气。”   众人听说随同狄仁杰同来的年轻将军就是大名鼎鼎的李臻,也纷纷上前向他见礼,众人寒暄几句,便一起进了大营。   狄仁杰和李臻在中军大帐坐下,武攸宜命士兵上了茶,这时,狄仁杰问道:“不知契丹叛军近况如何?”   “他们已经从檀州和平州撤军了,现在在营州练兵,我也奉旨在幽州驻扎,准备汇集各州乡勇进行训练,这场对契丹的战争,圣上的意思是从长计议。”   狄仁杰要比陈子昂老练得多,他听武攸宜张口圣旨,闭口圣上,用圣上来压自己,他也不再多言,便微微一笑道:“那就要多多辛苦大将军了!”   武攸宜原以为狄仁杰要和自己争论一番,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轻描淡写,着实令他感到意外,不过这个结果是最好不过,他连忙笑道:“狄相国一路辛苦,请先下去休息,我已准备好了营帐,李将军也请!”   狄仁杰起身笑道:“确实有点疲惫了,我先去安顿下来,然后再和将军详谈!”   他给李臻使个眼色,李臻会意,也向武攸宜告辞而去。   武攸宜给他们准备的营帐确实不错,各种物品齐全,有专门的士兵保护,李臻走进大帐,对狄仁杰笑道:“伯父为何丝毫不提出兵之事?”   狄仁杰淡淡一笑道:“我们刚刚才来,什么情况都不了解,怎么好对军务指手画脚,再者,你没有看出来么?武攸宜根本没有出兵辽东的打算,居然要训练乡勇,用十万人来训练乡勇,这不是很滑稽吗?还口口声声说是圣旨,我圣上并没有这个意思,既然要训练乡勇,干嘛还给他十万大军?”   “伯父说得对,我也感觉这个武攸宜有点色厉胆薄,事事拿圣上来挡箭牌,没有半点进取之心,那伯父准备怎么应对?”   “我至少要了解一下情报吧!我居然叫做观军容使,可不是光观他武攸宜的军队啊,我打算明天先去一趟檀州,看看那边的情况如何?”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在帐门口禀报道:“启禀相国,参军陈子昂求见!”   狄仁杰有些惊讶,原来陈子昂也在军中,他连忙道:“快快请他进来!”   “伯父认识此人?”李臻笑问道。   “他的诗文极好,当年我做主考官,点了他为进士,对他印象极深。”   片刻,陈子昂快步走了进来,跪下行大礼道:“学生拜见恩师!”   狄仁杰连忙扶起他,“不必如此,陈参军快快请起!”   陈子昂激动万分道:“恩师到来,辽东终于有救了。”   狄仁杰听他话中有话,倒不急着问他,先笑着给他介绍李臻,“这位是内卫李将军,陈参军应该听说过吧!”   陈子昂听说这位年轻将领便是大名鼎鼎的李臻,顿时起敬,行一礼道:“久闻李将军大名了。”   “彼此彼此!”李臻微微一笑,还礼道:“陈参军的才名我也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李臻三生有幸。”   狄仁杰请陈子昂坐下,这才问道:“陈参军对军情了解如何?”   陈子昂叹息一声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参军了,昨天被武攸宜罢免了。”   狄仁杰和李臻对望一眼,惊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武将军为何要罢免你?”   陈子昂忿忿道:“就因为我批评他不肯出兵辽东,他便恼羞成怒,说我抨击圣意,将我罢免了。”   狄仁杰沉吟一下又问道:“现在辽东局势很严重吗?”   “前段时间檀州每天几份求救信,还有榆关守军死伤惨重,急需支援,几次派人来求援,他就是不理睬,我真不理解,既然他不想和契丹作战,又何必挂帅前来?”   狄仁杰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了,很可能被李臻说中,武攸宜畏惧和契丹作战,便用拖的办法。   这时,陈子昂又急道:“关键是契丹人以为他会全力进攻,所以才退兵北上,一旦李尽忠发现他没有战意,很可能会派军队卷土重来,我最担心就是榆关,一旦榆关失守,河北就无险可守了。”   狄仁杰负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也知道事态紧急,没有时间再给他从容安排了,必须立刻带一部分军队赶往榆关救援。   但军权在武攸宜手中,他只能提提建议,如果武攸宜不从,那么只能找圣上裁决,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沉思良久,狄仁杰对李臻道:“圣上在给我的旨意中说,你不仅仅是护卫我北上,到河北后,你会另有任用,我怀疑你的任命书已经到了,就在武攸绪手中,既然你有内卫金牌,不妨去逼他一下。”   李臻明白狄仁杰的意思,欣然起身笑道:“这正是我所擅长,我去去就来!”   李臻带着十几名手下离开大帐,又向中军大帐而去。   ……   内卫成立时的最初职责是监督禁中各卫,实际上扮演了宪兵的角色,后来职责渐渐改变,武则天用它来执行一些秘密任务,或者调查大案,也正是这个缘故,内卫金牌具有皇帝亲临的效力,它与御史金牌、调兵金牌一起,成为武则天钦赐的三大金牌。   李臻一般也不会轻易使用内卫金牌,只有在夜间出城或者向地方官府要求支援等等紧急情况下才会出示金牌,今天事关榆关安危,李臻也决定破例使用内卫金牌了。   他快步来到中军大帐前,对守卫士兵道:“我有紧急事情要见武大将军!”   士兵立刻奔进去禀报,片刻,武攸宜亲自迎了出来,笑道:“李将军是对食宿感到不满,前来兴师问罪么?”   “非也!”   李臻也淡淡笑道:“我奉旨前来河北援战,并不仅仅是护卫狄相国一个任务,现在护卫狄相国已经完成,我准备执行圣上的其他安排,希望武将军能把圣上交代的任务给我。”   “这个……我好像还没有听说。”   “是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只好暂时先调查一桩案子了,希望对武大将军能全力配合。”   武攸宜一怔,“李将军这是何意?”   “我们在前来河北的半路,被人暗中刺杀,根据刺杀者供述,这桩刺杀案可能和武大将军有关——”   “胡说!”武攸宜愤怒大喊:“我几时派人刺杀过狄相国?简直是一派胡言!”   李臻从怀中取出内卫金牌,高高举起,“想必武大将军认识这面金牌,我既为内卫首领,就有权调查此案,请武大将军配合调查。”   武攸宜当然认识内卫金牌,他其实心里明白,一定是武三思派人刺杀狄仁杰,武三思曾向自己透露过此意,他心中暗恼,便悻悻道:“莫非李将军真以为是我派人刺杀狄相国吗?”   李臻摇了摇头,“虽然刺客说大将军是为了独领军权,才起意刺杀狄相国,但坦率地说,我并不认为是大将军所为,不过既然刺客有供词,我就不得不例行公事了。”      第320章 卢龙残兵      武攸宜忽然明白过来,李臻是拿刺杀案来要挟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供词,当然,刺客在他手上,如果他愿意,他随时可以捏造供词,李臻的真正目的,还是想逼自己交出圣上给他的任务。   圣上确实有旨意在他手上,令李臻统领卢龙军,但武攸宜不想分散军权,所以绝口不提此事,但现在李臻用内卫金牌和刺杀案来压他,显然就是要迫使他交权,这一定是狄仁杰的意思。   武攸宜听说过李臻对付薛怀义和来俊臣的手段,连武三思都有点惧怕此人,自己最好还是不要与他作对。   武攸宜最终顶不住李臻的压力,他只得故作恍然道:“我想起来,今天一早圣上派人送来几份手谕,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或许就有李将军安排,请稍候,我去找一找!”   他不让李臻进帐,自己匆匆回帐了,李臻微微冷笑,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自己逼迫他,他才肯把东西拿出来。   片刻,武攸宜拿着一份圣旨出来,歉然道:“很抱歉,真有李将军的任命,刚刚才送来,我没有看到。”   李臻接过圣旨打开,上面任命他为卢龙军使,暂时统领卢龙军,协助狄仁杰恢复营州秩序,这着实出乎李臻的意料,他见旁边有张小桌子,便将圣旨放在桌上,跪下行礼,“微臣李臻,谨遵陛下旨意!”   他站起身,拿着圣旨对武攸宜道:“既然圣上对我另有安排,那么刺杀案就暂时搁置,以后再调查吧!现在我们应以军务为重。”   武攸宜心中暗骂,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将军符交给李臻,又对他道:“骑兵就驻扎在大营西南,我这就陪李将军去接管军权。”   武攸宜统帅的十万唐军实际上是由几支军队拼凑而成,包括原来的河北驻军、安东都护军和数万京畿卫军。   卢龙军属于安东都护府,原本驻扎在平州一线,约六千余人,也是一支独立的军队,由将军宗怀昌统帅,但宗怀昌中计被契丹大军包围,卢龙军遭遇重创,损失近半,宗怀昌本人也不幸阵亡。   目前逃出来的三千卢龙败军暂时由武攸宜代管,武攸宜原本打算将这三千败军全部打散,分配给各军,却没有想到圣上竟然让李臻接管了这支残兵。   不过武攸宜一转念,这样也好,把这支残兵丢给李臻,也算是卸掉了一个包袱,让他去处置,最后再惨败又与自己何干?   卢龙军的驻地在大营西南角,此时军队人心涣散,士气低迷,硖石谷伏击战十分惨烈,不仅总管宗怀昌战死,而且六名都尉阵亡五人,另外一名都尉受了重伤,士兵们的情绪都十分低沉,三五成群在大帐四周议论,猜测他们的命运。   这时,一队士兵护卫着大将军武攸宜走进了骑兵驻地,士兵们纷纷站了起来,忐忑不安地注视着武攸宜。   大帐内,十几名校尉济济一帐,武攸宜在宣布完任命后便匆匆离去,将一堆烂摊子扔给了李臻。   十几名校尉注视着李臻,眼中都充满了希望,他们之前得到消息,武攸宜准备将他们拆散,分配给各军,那时他们将成为杂牌散军,地位低下,最终将成为各军进攻的替死鬼。   但现在他们却迎来了新的军使,而且还是闻名天下的内卫将军李臻,也就意味着卢龙军将继续保留下去,这让他们怎么能不激动万分,他们忽然一起单膝跪下,抱拳高声道:“参见李将军!”   李臻点点头笑道:“各位将军请免礼,从现在开始,我将临时出任卢龙军使,这是圣上的特别指定,也就是说,我将重建卢龙军。”   李臻徐徐扫了众人一圈,又道:“我听说六名都尉几乎阵亡或者重伤,所以需要重新任命都尉,不过新的都尉我将在战争中提拔,各位都有可能被提升,以战功来竞升。”   众人默默点头,虽然每个人都渴望能升职,但他们也知道,三千军队最多只有三名都尉,那么李臻的方案让所有人都能接受,以战功来决定升赏。   “好了!”   李臻不再和校尉们多说什么,立刻令道:“大家去集合所有士兵,我们要对士兵们训话!”   校尉们纷纷出帐,各自集合手下,片刻,三千士兵列队完毕,李臻站上一张大桌子,他高声对众人道:“所有弟兄听着,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们的主将,我将率领大家重建卢龙军,重建属于你们的荣耀!”   三千士兵雅雀无声,每个人都呆呆地望着李臻,很多人的眼睛里开始有了泪光,李臻深深吸一口气,又高声道:“有人说你们是残兵败将,不堪一击,甚至有人建议解散卢龙军,但真是这样吗?我认为不是!硖口兵败是主将轻敌,遭遇了埋伏,你们面对数万契丹军队,没有人投降,杀出了重围,你们不是残兵败将,你们是英雄!你们应该获得荣誉,而不是被歧视……”   已经有不少士兵忍不住失声哭了起来,几乎每一个士兵都流下了眼泪,那是屈辱的泪水,李臻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泪光,他拭去泪水,又高声喊道:“荣誉不能靠祈求得到,必须在血与火的战斗中赢来,我们是英雄,不是失败者!我们要用事实来证明,用鲜血赢回我们的尊严,用鲜血捍卫卢龙军的尊严!”   所有人的热血开始沸腾,泪水化作了激奋,士兵们振臂高呼,他们嘶声大喊,他们高呼的声音淹没了李臻的激励,颓废的士气被一扫而光,每个人都渴望着战争,渴望着杀敌,他们要用鲜血来赢得他们的尊严。   一个时辰后,狄仁杰在李臻和三千卢龙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向平州赶去。   ……   平州就是今天的秦皇岛一带,那时山海关还没有出现,但有著名的榆关,榆关扼守着辽西走廊,是从辽东进入河北的必经之路,之前,契丹军兵分两路,一路由孙万荣率领攻打檀州密云县,企图从密云县进入幽州,另一路由大将洛务整率两万军则沿辽西走廊南下,准备攻克榆关,从东线杀入河北。   当武攸宜率十万大军北上的消息传来后,东西两线契丹军皆仓皇北撤,但正如陈子昂的担心,武攸宜将大军驻扎在幽州不思进取,契丹人惊惧之心渐去。   李尽忠又派大将孙万荣率军一万五千人猛攻榆关,企图抢先一步夺取这座进入河北的大门。   榆关守军只有八百余人,由营州的龙山军讨击副使许钦寂率领,他已连续向武攸宜求救,但援军始终没有到来。   攻城战已经打了三天三夜,一万多契丹军疯狂进攻,守军死伤已过半,眼看着守军的战斗力越来越弱,榆关的形势已岌岌可危。   ‘咚!咚!咚!’   下午时分,契丹军再一次向榆关发动了进攻,铺天盖地的军队向榆关杀来,他们扛着攻城梯,高举盾牌,手执战刀和长矛,喊杀声震天。   城头上的士兵们都已筋疲力尽,但在生死存亡关头,每个人只得强打精神,搬起石头,举起弓弩,进行最后的抵抗。   “吴校尉,你带武十名弟兄去东墙缺口处防御!”   主将许钦寂在城头上指挥防御,他双眼熬得通红,声音也嘶哑了,面对契丹人无休无止的进攻,他只能孤注一掷,和敌军决一死战。   “弓弩手准备!”   他大喊一声,两百余名弓弩手瞄准了奔在最前面的千余敌军,许钦寂见敌军已杀入弩箭射程,他大喊道:“放箭!”   两百多支弩箭从城头射下,强劲地射向契丹军,契丹士兵的皮甲抵挡不住唐军弩箭,奔在最前面的数十人纷纷惨叫栽倒。   紧接着唐军的第二轮弩箭又一次射出,后面孙万荣大怒,喝令道:“放箭压住他们!”   两千契丹弓箭手一起向城头放箭,密集的箭矢如乌云一般射向城头,一名唐军校尉大吼,“趴下!”   唐军士兵纷纷趴下,但还是有十几名唐军俯身不及,被箭射中,惨叫着从城头摔下。   孙万荣见放箭有了效果,再次大喊道:“箭矢掩护,攻城梯上城!”   箭如疾雨般射向城头,将唐军死死压制住,无法抬头,契丹军顿时鼓声大作,数千士兵扛着攻城梯靠近了城墙。   一架架高大的攻城梯竖了起来,契丹士兵如蚂蚁般向上攀爬,与此同时,契丹的弓箭也停止了射击。   许钦寂大喊:“用石头砸,砸退他们!”   数百唐军士兵搬起一块块巨石向攻城梯上砸去,巨石翻滚而下,砸得契丹士兵骨断筋折,纷纷从梯子上滚落。   十几名唐军士兵用长长钢叉顶住梯子,奋力向外推去,梯子渐渐离开了城头,向外翻倒,梯子上的数十名契丹士兵一起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校尉吴孝明率五十名士兵守住了东面的一处缺口,这里的情况最为危急,城墙在昨天的激战中坍塌掉一段,出现一条两丈长的缺口。   数百名契丹士兵猛攻这处缺口,数十名凶悍的契丹人已经冲上城头,唐军拼死抵抗,死伤惨重。   校尉吴孝明一刀劈翻了一名敌军,但一支锋利的长矛却冷不防地从下面刺来,狠狠刺进了吴孝明的小腹内,吴孝明惨叫一声,在死亡来临之时,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抱住了刺他的敌军,一起摔下了高高的城墙。   眼看唐军要支持不住了,就在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而至,高声对主将许钦寂道:“启禀许将军,我们援军已到二十里外,请将军再坚持片刻!”   ‘二十里!’   许钦寂惨笑一声,援军终于来了,可还有二十里,至少要一个时辰,但现在的情形,他们哪里还能守得住城池?   或许是战争的惨烈感动了上天,忽然,一名士兵指着北方大喊:“快看!”   只见北方天空骤然变得昏黄,风力加大,带着腥味的沙土扑打着脸颊,一场强大的沙尘暴正向榆关这边铺天盖地狂涌而来。   孙万荣见情况不妙,大喊道:“撤军!立刻撤军!”   ‘当!当!当!’撤军的钟声敲响,契丹大军如潮水撤离,向两里外的大营狂奔而去。   此时唐军也无暇欢呼,他们也纷纷趴在城头,等待着沙尘暴的来临。      第321章 榆关初战      春秋两季是北方尤其是幽州一带沙尘暴的高发季节,不过榆关一带的沙尘暴并不多,但今天却意外发生了。   契丹人吃够了沙尘暴的苦头,每一次沙尘暴到来,都会损失大量牛羊,使他们对沙尘暴有一种骨子里的害怕,所以当沙尘暴袭来时,他们眼看胜利在望,也不得不放弃即将到手的榆关,撤回了大营。   片刻间,天空已是黄沙漫漫,一片昏黑,强劲的沙暴在狂风的助虐下一次又一次扑向城墙,刚刚还在惨烈厮杀的战斗在大自然的威慑下,不得不偃旗息鼓了。   这场沙尘暴一直到黄昏时才稍稍缓和下来,这时,李臻率领的三千卢龙军也终于抵达了榆关。   许钦寂听说狄相国也随援军一同到来,他激动万分,不顾天空飘舞的沙尘,亲自迎了出来,“感谢狄相国救援,简直比雪中送炭还要珍贵!”   狄仁杰用布捂着口鼻,指了指天空沙尘笑道:“它们才是雪中送炭!”   许钦寂一呆,顿时大笑起来,“说得对,这是天意!是上天在保佑榆关。”   他连忙将狄仁杰和李臻以及三千士兵请入了城内,进了没有沙尘的房间,李臻和狄仁杰用水洗了脸,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狄仁杰笑道:“我这辈子,只遇到三次沙尘暴,但今天这一次,是最猛烈的一次。”   李臻却似乎若有所思,他和许钦寂见了礼,便问道:“契丹军是否已退回辽东?”   许钦寂摇摇头,“他们对榆关势在必得,不可能因为一次沙尘暴就退兵,等尘暴结束后,他们还会再攻榆关,不过他们不知道你们已到来。”   “这就是破敌的机会!”   旁边狄仁杰笑道:“正因为他们不知道我们已到,所以必然防御疏松,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破敌。”   许钦寂也赞同狄仁杰的意见,他发现援军只有三千人,这点援军还是守不住榆关,若不出奇兵他们根本没有胜机,“如果要利用天气破敌的话,那么机会就在今天晚上了。”   两人一起回头向李臻望去,李臻沉思片刻,缓缓点了点头,“这正是我的想法!”   ……   夜越来越深,沙尘也渐渐平息,地面上的积沙已经能浅浅淹没脚背,不过风依然很大,将地上的尘土刮起,使空气中混沌一片,天地间万籁寂静,黄雾茫茫,数十步外便看不清楚对面的情形。   契丹军的大营驻扎在榆关以北两里外的一片空地上,占地上千亩,有营栅包围,契丹军虽然是游牧民族,但主将孙万荣却受唐军影响很大,按照唐军的扎营方式驻扎。   孙万荣虽然在谋略方面欠缺,但统帅军队却毫不含糊,一万余军队的大帐整齐排列,弓箭手靠外面宿营,四周竖起两丈高、手臂粗的营栅,营栅外挖有壕沟,埋下鹿角,甚至营门前也拉起了吊桥,八座眺望塔分布在大营周围,将整座大营防御得如铁桶一般。   但一场沙尘暴却使大营的防御出现了漏洞,八座眺望塔成为摆设,眺望塔上的守军无法看到数十步外的情形。   大营内十分安静,现在已是一更时分,正是契丹士兵们酣睡正沉之时,尽管孙万荣习惯性的治军严谨,但守军却不会认为会有唐军前来偷袭,城头上只有数百人,若不是一场沙尘暴,他们今天就能破城了,唐军逃跑或许可以,但前来偷袭却不会有那种可能。   守在门口的士兵们都各自找地方睡觉去了,这么大的沙尘,什么都看不见,守门又有什么意义?   这时,军营百步外出现二十个小灰点,在黄雾的掩护下,迅速向大营的西北角逼近,这是二十人,正是李臻带来的二十名内卫武士,他们个个武艺高强,身手矫健,他们分为两队,一左一右,向契丹大营靠拢。   夜色和空中弥漫的沙尘成了他们最有利的掩护,他们又穿上了浅黄色的外袍,根本不用担心被哨塔发现,渐渐地,他们离哨塔不足三十步了,马上就要进入哨兵的视线。   内卫武士们偷袭或者伏击的经验都异常丰富,他由小跑改成爬行,趴在地上向前蠕动,每个人的背后都背着沉重的皮袋,慢慢地向前摸索爬行,主要是担心会踩上草丛内的铁蒺藜。   还好,对方没有撒铁蒺藜,或许契丹人也认为不会有大队骑兵来袭击,渐渐地,两支内卫武士靠近了营栅,前面便是壕沟了,壕沟并不宽,不到一丈,他们各带来一块木板,木板也很讲究,必须两端都有长钉,这是为了便于长钉刺入土中,将木板固定在壕沟上。   爬过壕沟,前面便是粗大的营栅了,他们需要翻越营栅进入大营,翻越的地方也非常讲究,根据武士们的观察,两座眺望塔之间相距约八十步,而在沙尘夜雾之中,视距最多只能达三十步左右。   那么两座眺望塔的正中间就出现了二十步宽的盲区,这就是他们翻进大营的机会来了。   此时,武士们的丰富经验充满显示出来,他们心里明白,对方也会想到这段防御空白区,一般而言,对方会派人在这里加守,如果仓促翻越必然会被发现,武士们趴在营栅前一动不动,耐心地等带着。   秋风呼啸,狂风又一次从西北方向席卷而来,卷起一团团黄尘,扑打在武士们脸上,令人睁不开眼睛,他们匍匐了足足一刻钟,只见营栅里面的一个角落动了一下,果然蜷缩着一人,他骂骂咧咧,起身来到营栅边撒尿。   一名武士慢慢端弩瞄准了这个撒尿的士兵,他们相距只有五步,这一箭极为关键,悬刀扣下,一支毒箭无声无息地射向那名契丹士兵,契丹士兵身子自然一抖,这一刹那,箭从他咽喉射入,他猛地捂住了咽喉,想喊却喊不出,喉头咯咯两声,慢慢地萎顿在地上。   机会来了,两名武士仿佛猿猴一般翻过营栅,一跃而入,片刻,又传来一声闷叫,躲在大帐后睡觉的另一个哨兵也被干掉了。   两名武士一招手,其余十八名武士皆一跃而入,进入契丹军大营,迅速消失在大营深处,只见一个个黑影在大帐之间迅疾窜跑,他们解下后背的皮囊,将皮囊中的助燃灯油喷洒在一顶顶营帐上,片刻功夫,西北角的数十顶营帐都被喷上了灯油。   ‘咔!咔!’一团团火苗在黑影们的手中出现了。   ……   在契丹大营以东的百步外,三千卢龙军已经准备就绪了,其中两千五百名步兵,还有五百名骑兵,三千军队心情紧张地等待着,这将是他们复仇的一战,能否血洗耻辱,赢回尊严,就看今晚的战斗了。   李臻心中也十分紧张,这也是他第一次带兵打仗,他们没有经验,对方是一万多人的大军,一旦被对方发现,以一敌四,他们能打得过强悍的契丹军吗?   李臻骑马在最前方,他目光冷静地注视着敌军大营,这时,他已完全冷静下来,他告诉自己要相信内卫武士们,他们一定能圆满完成任务。   就在这时,黄雾中忽然闪了一闪,似乎是一簇火光,李臻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目光紧紧地盯着这簇火光,只见不远处又出出现了一簇火光,紧接着三簇、四簇……越来越多,火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广,大营里开始有惊恐的叫喊声传来。   此时,三千唐军士兵都兴奋起来,大营中的一片片烈火在他们眼中升腾,点燃了他们心中的勇气,每个人都急不可耐了,战马踢踏移步,打着重重的鼻响,骑兵们手执长矛,一手紧紧勒住战马,目光兴奋地注视敌军大营。   此时,契丹军大营火势滔天,先是从西北营角开始,在西北风的席卷之下,火势迅速波及到了大半个营区,烈焰滔天,惊马嘶鸣,一串串营帐俨如一条条火龙在狂放地吐着烈焰,烈焰笼罩之下,一万多士兵哭爹叫娘,四散奔逃,绝大部分人都没有穿盔甲,光着双脚,抱头鼠窜,撒腿逃命。   出于本能,他们都是向大营东北方向逃命,整个南面和西面都被大火吞没了,大火依然在迅速蔓延,已六成以上的军营都被点着。   这时,北大门被撞开了,数千士兵们蜂拥而出,争先恐后逃命,他们互相推攘、互相践踏,惨叫声、哭声、哀求声响彻了夜空……   战机出来了,在烈焰的映照下,大群逃出的士兵即使在茫茫黄雾中也能看见,李臻大吼一声,“杀!”   他纵马向前冲去,每个人的血液都燃烧起来了,“杀啊!”他们大叫着猛冲,挥舞着长矛和战刀,五百骑兵在沙地中疾奔,步兵紧随其后,三千军队俨下山的猛虎,猛冲到敌军的面前。   已经有近八千人逃出火海,他们异常狼狈,身无盔甲,手无兵器,甚至一半以上的人都没有穿鞋,光着脚站在沙地上。   但不少人却扛着一只布袋,那是他们的随身财物,在被大火烧死的危险面前,什么士兵的责任,什么军中的规矩,都统统见鬼,逃命和保护自己的财物才是第一重要。   不少士兵来不及拿着财物,都望着大火跺足捶胸,悔恨不已,而拿着财物之人则暗暗庆幸,可他们谁也想不到,死神已经从身后向他们扑来。   突然杀到的五百骑兵发动了凌厉的、风暴似的攻势,他们冲进人群,战刀劈杀、长矛挑刺,战马冲撞践踏,瞬间便冲开了一条血路,将毫无防备的契丹士兵吓得魂飞魄散。   契丹士兵大喊一声,向两边奔逃,但他们却遭遇到步兵的拦截,唐军士兵刀劈枪刺,顿时死伤大片,无数人跪地求饶,八千多契丹士兵尽管数倍于偷袭者,但他们手无寸铁,又没有将领指挥,个个人心惶惶,除了一心逃命,谁还有心恋战?   他们就像落入野狼圈套的羊群,除了奔跑逃命,就是引颈待戮,到处是一群群被杀戮被驱赶的士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李臻自从出任内卫统领后,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快杀人。   他手执一柄大刀,纵马在人群中杀戮,大刀挥过,数颗人头被齐排劈飞,反手又一刀,两人被拦腰斩断,内脏流满一地……   李臻杀得野性勃发,他大声吼叫道:“三军听着,以人头论功!”   杀戮更加疯狂了,契丹士兵跪地投降也没有用,被求军功心切的唐军士兵无情地踢翻剁头,被鲜血染红的原野上,到处是被吓得疯狂奔命的契丹士兵,而在他们身后,杀红眼的唐军士兵在后面猛追不舍,士兵们大喊大叫,“休逃,把人头留下!”   ……   这一战烧死契丹军四千余人,斩杀近六千人,除了主将孙万荣带着千余士兵突围逃走外,契丹的一万五千先锋几乎全军覆没。      第322章 契丹求和      夜已经渐渐深了,武则天的御书房内还亮着灯,两名当值小宦官悄悄地打了个哈欠,已经快熬不住困意,“什么时候了?”一名宦官低声问道。   另一名宦官竖起一根手指,表示已经一更时分了,两人眼中都露出惊讶之色,圣上这几天是怎么回事?天天都到熬到一更以后才回去。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上官婉儿正快步向这边走来,几名宦官纷纷站起身,上官婉儿指了指御书房,小声地问道:“陛下还没有收拾吗?”   为首宦官摇了摇头,“陛下心情似乎不太好,我们也不敢劝。”   上官婉儿想了想说:“好吧!我来劝劝她。”   房间里,武则天正负手站在窗前,久久凝视着夜空,她这些天的心情确实不太好,大唐边境不宁,突厥、吐蕃和契丹,几乎是同时向大唐发难,掳夺人口,抢掠财物,毁坏农田,使河西、河湟和辽东地区屡遭践踏,作为一国之尊,却无力保护自己的臣民,武则天也深为难受。   虽然王孝杰出兵凉州后,突厥大军已退,吐蕃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强硬,但真正让武则天担心的还是契丹的侵扰,东北地区一直便是中原王朝之患,从隋炀帝时代起,中原军队便屡屡对高句丽用兵,耗费了两个王朝的近百年时间,才终于灭掉高句丽,建立了安东都护府。   而契丹的叛乱无疑将严重冲击辽东的安全,动摇大唐对东北地区的统治,影响大唐的战略国本,一旦辽东失控,高句丽再次复国,中原王朝百年的心血都要付之东流,武则天不得不对辽东的局势忧心忡忡。   但更让她感到烦乱的是,今天兵部侍郎韦安石上书弹劾右威卫大将军武攸宜在幽州按兵不动、坐失战机。   武则天也注意到了武攸宜不合常理的举动,竟然在幽州驻兵近十天,不去救榆关,也不去攻打辽东契丹,而他给出的解释竟然是要贯彻自己的旨意,训练河北乡勇,这让武则天一时无言以对。   之前,她确实下旨要释放罪犯、赎出家奴,编入军队去辽东作战,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有点本末倒置了,大唐有近百万军队,何须再打罪犯、家奴的主意?   而且训练他们时日漫长,等他们可以打仗时,恐怕辽东、河北都已沦陷,武则天便再也不提此事,不料武攸宜却把她的话当真,拥有十万大军,却要去训练乡勇,听着都感觉荒唐。   武攸宜看似谨遵圣意,但实际上是一种无能的表现,作为大将军,守土退敌是首要职责,明知上面的想法不合理,却不加以劝说,一味执行,以至于做出荒唐之举。   这还是她从武氏家族中挑选出的精明能干之人,表现却如此无能,这令武则天对武攸宜乃至整个武氏家族都深感失望,她的家族内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才俊杰,要么是纨绔子弟,要么懦弱无能,要么就是凶狠残暴,这样的家族怎么能取代李氏,建立新的王朝呢?   这时,门口传来上官婉儿的声音,“陛下,时辰不早了,休息吧!”   武则天轻轻叹了口气,“婉儿,辽东的局势令朕忧虑难免啊!”   上官婉儿非常了解武则天,她的忧虑是因为用错了人,不该任命武攸宜为大将军,上官婉儿又低声劝道:“陛下,狄仁杰应该已经抵达河北了,相信他会从大局考虑,做出明智的决定。”   提到狄仁杰,武则天焦虑的心中稍稍舒服了一点,她也点了点头说:“你说得不错,武攸宜太嫩了,无论资历、经验还是谋略都差得太远,但狄仁杰在,他就能让朕宽心,他又有李臻之武辅佐,相信他不会坐等榆关失守。”   武则天刚说到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宦官在门外禀报:“陛下!河北送来八百里加急战报。”   武则天一惊,连忙道:“战报在哪里,速送来给朕。”   不多时,兵部侍郎韦安石快步走进御书房,手中拿着一卷战报,上官婉儿认出战报上的封字是李臻的笔迹,她心中暗暗奇怪,“难道是李臻送来的战报?”   韦安石上前施礼,忍不住激动道:“陛下,前敌传来捷报!”   武则天更是心急如焚,催促问道:“快说!河北发生了什么情况?”   “启禀陛下,榆关大捷,内卫李将军率三千卢龙军在榆关夜袭契丹军,歼敌一万余人,进攻榆关的契丹前军已全军覆没。”   说完,他高高举起前敌战报,献给武则天,这个消息令武则天大喜过望,她急忙接过快报打开细看,战报是李臻写来,详细讲述了他们在榆关大败契丹军的经过,下面还有狄仁杰的签字,表示认可李臻的战报。   这个胜利的消息令武则天几天来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她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对上官婉儿道:“朕就知道,他不会令朕失望!”   上官婉儿笑道:“仅凭他一己之力,恐怕还难以得到这个机会,这里面应该还有狄阁老的功劳。”   武则天明白上官婉儿的意思,如果没有狄仁杰的支持,李臻未必拿得到军队,而且这个战报就应该是武攸宜送来了,看来自己的策略并没有错,用武氏族人主将,但又不能完全依靠武氏族人。   这时,韦安石又提醒武则天道:“契丹榆关大败,必将重挫其军心,李尽灭岂能善罢甘休,一旦他发现榆关唐军兵力很少,一定会大举进攻榆关,夺取关隘以振奋军心,臣恳请陛下下旨令武攸宜率大军火速支援榆关,以免前功尽弃!”   武则天点了点头,“韦爱卿说得有理,朕这就下旨。”   她当即对上官婉儿道:“速拟朕的敕令,令武攸宜立刻出兵榆关,迎战契丹军队。”   沉思片刻,武则天又道:“另加封李臻为平州都督,可不受清边总管节制,并表彰其榆关大捷之功,赏彩缎五千匹,明珠十颗,加爵开国侯。”   上官婉儿心中暗暗叹息,圣上心细如发,她知道李臻擅自报捷会引发武攸宜的不满,处理不当会发生内讧,所以她才提出李臻不受武攸宜节制,看来圣上心中就如明镜一样啊!   但上官婉儿没有多说什么,提笔将敕令一挥而就,并加盖上了帝王宝印。   ……   正如韦安石的担心,契丹大酋长李尽忠得知孙万荣在榆关被唐军击败,几近全军覆没,不由暴跳如雷,下令将逃回的孙万荣斩首示众,大帐外,孙万荣被按倒在地,眼看被杀,他急得大喊道:“大敌当前,酋长不思破敌之策,却先急着要杀大将,何以服众?”   李尽忠大步走出营帐斥骂道:“你攻打檀州不克,损兵折将,又在榆关惨败,几乎全军覆没,你还有什么可说?”   孙万荣高声辩解道:“攻打檀州不利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攻城武器,大酋长应该杀后造器主将,榆关惨败是上天降下沙尘暴,天意如此,与我何干?我愿献一策,可全歼唐军,若再失败,我死十次又何妨?”   李尽忠也知道杀了孙万荣,他的部族恐怕作乱,便忍住怒火道:“把他推进来!”   几名侍卫又将孙万荣推了进来,李尽忠满脸怒气问他:“快说!你有什么计策可破唐军?”   孙万荣躬身道:“榆关城池坚固险要,易守难攻,只要唐军死守榆关,我们就很难攻破,不如用诱敌深入之计,我们佯称突厥进攻后方,退出营州北撤,唐军一定会北上,那时,我们再出一支奇兵,出其不意夺取榆关,将唐军主力困在辽东,然后一举歼灭。”   李尽忠想了想,也觉得他的计策有几分道理,又问道:“你觉得他们主力会北上吗?”   孙万荣笑道:“我听说这次攻打榆关的军队是李臻率领,他和武氏外戚一向不和,和武攸宜的关系也不会好,这次他立下大功,武攸宜岂能甘心,他一定会率大军北上占领营州,抢回功劳……”   不等孙万荣说完,李尽忠便已心领神会,他心中大喜,笑道:“你一向头脑不灵光,怎么会想到这个计策?”   “这其实是我的妹夫乙冤羽的计策。”   李尽忠想到自己能独占辽东和高句丽,他心中十分欢喜,失败的沮丧早已无影无踪,他当即欣然道:“好!这次我就依你之言。”   孙万荣又低语几句,李尽忠连连点头,“这个办法不错,就这么办?”   ……   契丹在攻克营州以及后来和大唐作战中,曾先后俘获了近万唐军士兵,契丹人强迫他们服各种劳役,并派奚人和霫人士兵负责看管他们。   在营州城外一片森林前,搭建着几十座简陋的木屋,五六百名唐军被俘士兵被迫为契丹人伐木,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劳动强度极大,而且伙食极差,绝大部分人都瘦得皮包骨头,惨不忍睹。   这些唐军战俘由一队霫人士兵负责看管,霫人士兵十分残暴,动辄斥骂鞭打,不少唐军士兵被折磨而死,霫人士兵的首领是一名性情凶暴的百夫长,绰号‘野猪’,整天拎着皮鞭在唐军中来回巡视,看人稍不顺眼,皮鞭便狠狠抽下。   这天晚上,劳累了一天的唐军战俘们喝了稀粥便疲惫不堪躺下了,按照往常,绝大多数人都会很快沉沉睡去,但今晚气氛却有点不同寻常,唐军战俘待看守士兵离去后,便立刻窃窃私语议论起来。   “你们今天听见他们说的话没有?”   一名通晓契丹语的唐军校尉低声对众人喊了一句,众战俘士兵纷纷坐起身问道:“他们说了什么?”   “听说契丹军在榆关惨败,一万多人全军覆没。”   唐军士兵们顿时兴奋起来,有人低低骂道:“杀得好,这帮狗娘养的!”   “是不是我们援军来了?”   这是唐军士兵最盼望之事,他们日夜盼着唐军能杀来解救他们,他们又七嘴八舌问道:“周校尉,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他们后方好像出事了,你们没见那头野猪今天下午有点心事重重吗?”   这一提醒,众人都感觉到了,好像那个百夫长是有点不对劲,这时,房门忽然被推开了,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只听一名霫人士兵吼道:“校尉以上军官都出来,有事商议!”   两名唐军校尉站起身,向屋外走去,却见夜色中,从其他战俘屋里也出来几名唐军校尉,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被带到霫人百夫长的屋子里,只见百夫长一反平常的凶狠,招呼他们坐下,又拿出几只碗,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碗酒,笑眯眯道:“这段时间也辛苦各位了,我们也是被契丹人奴役,并不想为他们卖命,实在没办法才不得不服从。”   姓周的校尉懂得契丹语,他替众人翻译了,众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感到异常惊讶,惊讶归惊讶,但他们却无法拒绝酒的诱惑,纷纷端起碗将酒一饮而尽。   百夫长点点头又道:“其实我们不需要什么木头了,养着你们浪费粮食,杀了你们又觉得你们可怜,所以我想来想去,决定还是放了你们。”   众人听说要放了他们,他们都不敢相信,周校尉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百夫长苦笑一声说:“实不相瞒,突厥人袭击我们的家乡,很多人的妻女牛羊都被掳走,所以我决定今晚就带弟兄们回家,不给契丹人卖命了,听说很多契丹人自己也逃亡回家,我这场大战估计打不下去了。”   说到这,百夫长又挥挥手,“好了,你们都回去吧!自己收拾一下,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众校尉满心狐疑地走了,唐军战俘们几乎一夜未眠,忐忑不安地等待黎明到来。   次日天刚亮,外面早有人大喊起来,几百唐军战俘纷纷冲出木屋,只见外面空空荡荡,平时凶狠的霫人士兵都不见了踪影,唐军士兵们顿时欢呼起来,很多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他们终于获得自由。   几名唐军校尉商量了一下,尽管霫人士兵都逃亡了,但他们目前还在营州,处境依然十分危险,必须逃回榆关才能安全,众人将霫人士兵遗留的几十袋谷糠当做干粮带上,又做了几十副土弓箭,便于沿途狩猎觅食,数百名战俘这才离开伐木场,向南方逃亡。   很快,突厥军队攻打后方的消息就如纸包不住火,迅速在军队中传开了,契丹军队上下顿时人心惶惶,纷纷要求回家救援,李尽忠便下令放弃营州北撤,同时又派出使者去找武攸宜,表示愿意和唐军议和。      第323章 执迷不悟      尽管唐军已大败契丹军,但狄仁杰却不敢有半点大意,他一方面派人从平州和檀州寻找石匠来修葺关隘,另一方面他听从李臻的建议,在平州招募数千青壮,训练他们参与守城。   这天清晨,狄仁杰和平常一样来到关隘后面的军队驻地,只见占地数百亩的校场内,刚刚招募的四千名青壮分列成十个方阵,正在接受卢龙军校尉的训练。   这时,狄仁杰远远看见了校场旁站着的李臻,便不慌不忙走了过去,李臻正全神贯注地望着士兵训练,并没有注意身后狄仁杰走来,狄仁杰在他身后微微笑着打招呼道:“李将军,早啊!”   李臻回头,这才看见了狄仁杰,连忙上前施礼,“相国这么早就过来了吗?”   “我早就起来了,人年纪大了,夜里总睡不好,上午多走走,中午再稍微休息一下,一天的精神也就恢复了。”   “相国这么大年纪,还要来前敌操心,真是不容易。”   狄仁杰笑了笑,“我听说你打算把圣上赏赐的彩缎都分赏给手下,是吗?”   李臻默默点了点头,“他们打仗卖力,应该得到赏赐,对我而来,他们士气高涨,又恢复了从前的信心,这便是士兵们给我的最大赏赐。”   “这很好,居功不傲,得赏不私,这才是带兵打仗的样子。”   狄仁杰夸赞了李臻一番,他话题一转又指着远处正训练得虎虎生威的青壮团丁们笑道:“你其实是打算把他们补充为卢龙军吧!”   李臻被狄仁杰说中了心思,他也不否认,欣然道:“确实如此,卢龙军满员应该是六千人,但现在只剩下一半,正好借这个机会将缺少的兵力补足。”   “是啊!”狄仁杰微微笑道:“振奋军心,恢复卢龙军元气,你这个卢龙军使也就可以向圣上交代了。”   李臻心中一动,他一直很隐忧自己的前途,尤其圣上让他担任这个卢龙军使,到底是什么目的?他心中疑惑不解,正好和狄仁杰谈到此事,他便试探着问道:“相国觉得我只是暂时担任卢龙军使?”   “应该是吧!”   狄仁杰明白李臻的担忧,他笑了笑,坦率地说道:“毕竟你现在还是内卫将军,我觉得圣上把你安排来河北的真正意图,还是希望我这个老头子能有一个得力的助手,然后考虑到我手中没有一点兵也不行,所以又任命你为卢龙军使,在我看来,只要我的任务结束了,你也同样可以卸任回京,不过……”   说到不过,狄仁杰又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这次榆关大捷出乎圣上的意料,或许会改变她对你的安排,从你被封为开国侯便可知道,圣上对这次榆关大捷看得非常重。”   李臻默默点了点头,狄仁杰的解释说到了他的心坎之上,他沉思片刻又问道:“相国觉得圣上会把我留在辽东吗?”   狄仁杰摇摇头,“我不知道,圣意难测,不过你很快就会知道她的真实意图了。”   “此话怎么说?”李臻听出了狄仁杰话中有话。   狄仁杰淡淡一笑,“我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契丹从营州退兵了,你知道吗?”   这个消息令李臻深感愕然,本以为契丹会大举进攻榆关,没想到他们却撤军了,这是为什么?   “相国知道原因吗?”   “据说是因为突厥偷袭他们的老巢,李尽忠不敢在辽东久呆,便撤出营州了。”   “这会不会是个陷阱?”李臻沉吟一下问道。   “很有可能!”   狄仁杰又微微一叹,“其实我更担心的是武攸宜,就算是陷阱,他也会毫不犹豫跳进去。”   李臻明白狄仁杰的意思,武攸宜立功心切,这个诱饵他必然会吞下了。   ……   在榆关大捷六天后,武攸宜终于沉不住气,也率领十万大军抵达了榆关,对于武攸宜而言,榆关大捷并没有显出他的军事谋略,相反,却显出了他的无能。   他率十万大军在幽州屯兵十余天,但狄仁杰和李臻到达幽州次日便率军赶往榆关,并榆关以弱击强,只有三千败兵的力量,却一举歼灭了一万余强悍的契丹军,这让武攸宜倍感失落。   十万大军在前往榆关的官道上浩浩荡荡而行,旌旗铺天盖地,队伍无边无际,武攸宜骑马走在队伍前面,他脸色十分阴沉,眼中隐隐闪烁着怒火。   按理,他武攸宜是这次攻打契丹的主将,清边道总管,唐军在榆关取得大捷,应该先报给他,再由他报给圣上,却没有想到李臻竟然擅自越级汇报,抢了破敌的功劳,却把他武攸宜置于不义之地。   武攸宜当然知道这必然是狄仁杰在背后指使,否则李臻还不敢做得这么明显,但更让武攸宜难以接受的是,圣上竟然在封李臻为平州都督后,又准许他可不受自己的节制,这就是明目张胆地给李臻撑腰,简直让武攸宜气炸了肺。   不过昨晚武攸宜接到了契丹酋长李尽忠的求和信,他心中稍稍舒服了一点,至少契丹人还知道自己才是唐军主将,而没有把求和信交给狄仁杰。   虽然武攸宜是在武则天圣旨的逼迫下才不得不起兵前往榆关,不过此时他心中又暗暗庆幸,幸亏他起兵及时,才有希望抢到最终的胜利,而不会又被狄仁杰抢先夺走胜利的果实。   武攸宜回头大喝道:“加快速度!”   十万大军加快了行军速度,向榆关浩浩荡荡赶去……   次日上午,十万唐军主力终于赶到了榆关,军队在榆关外扎下了大营,大帐内,武攸宜专门接见了几名从营州逃回来的校尉,几名校尉详细地向主将讲述了他们逃回来的经过,最后姓周的校尉道:“霫人不愿再为契丹人卖命,又担心家人安危,便连夜逃走,我们才得以脱身,一路回来时,发现契丹军队都在后撤,士气普遍低迷。”   武攸宜沉思一下又问道:“霫人和奚人平时和契丹人关系如何?”   “回禀大将军,霫人和奚人平时也受到契丹人欺压,不过他们得到好处后,又会跟随契丹人为虎作伥,在对付汉人时更为残暴,但遇到作战不顺时,他们又会比契丹人退缩得快。”   旁边另一名校尉补充道:“他们就是两条三心二意的狗。”   众人顿时又笑了起来,这时,一名士兵在帐门口禀报:“启禀大将军,狄相国和李将军来了。”   武攸宜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对几名校尉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几名校尉被领了出去,武攸宜这才令道:“请他们进来!”   片刻,狄仁杰和李臻走进了大帐,狄仁杰微微笑道:“大将军能及时率军赶到,是唐军之幸也!”   和第一次见面时的热情相比,武攸宜仿佛变了一个人,他既不出帐去迎接,也没有给他们什么笑脸,他很勉强地请他们坐下,沉着脸冷冷道:“我本不想来抢你们的功劳,怎奈有人向暗中圣上告了状,我只好被迫赶来,请狄相国和李将军放心,我绝不会抢你们的功劳。”   说到这,他又瞥了一眼李臻,重重哼了一声。   李臻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坐在一旁不慌不忙喝茶,一言不发,由狄仁杰来和武攸宜对话。   狄仁杰见武攸宜耐不住性子发火,便知道此人城府不足,他也不作恼,依旧满脸笑容道:“传闻契丹老巢被突厥侵袭,契丹不得不退兵求和,不知大将军怎么看这件事?”   武攸宜心中顿时警惕起来,狄仁杰在试探自己呢!他对这件事异常敏感,很显然,狄仁杰和李臻并不满足于榆关获胜,他们还想夺取更多的利益,武攸宜心中冷笑一声,眉毛一挑道:“我确实接到了李尽忠的求和信,但我已派人向圣上汇报,是否接受求和当然应该由圣上来决定,不过作为清边道总管,我有责任率军收复辽东。”   说到这,他回头对李臻道:“既然圣上任命李将军为平州都督,我希望李将军能恪守职责,好好守住平州,不要擅离职守,否则军纪难容,我虽然处罚不了你,但我相信圣上不会再偏袒一个以下犯上,随心所欲的将领。”   武攸宜的话说得很重,就是警告李臻不要再抢他的功劳,留在平州,不准他出榆关进入辽东。   这时李臻笑了笑道:“我并非打算抢大将军的功劳,我只是想提醒大将军,契丹很可能是诱敌之计,诱唐军仓促北上,我相信李尽忠并没有投降的意图。”   “你相信?”   武攸宜对李臻的提醒不屑一顾,他连声冷笑道:“你凭什么说这句话?难道李尽忠身边有你安插的探子,所以你才知道这些底细?李将军,我劝你还是收起争功之心吧!我才是攻打契丹的主将,别以为自己打一次胜仗,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   这时旁边狄仁杰又劝道:“李将军并非是要争抢什么功劳,突厥人进攻契丹后方的消息确实可疑,我不是说突厥不会这样做,突厥人或许有这个想法,但他们一定会派使者事先和朝廷联系,他既要夺取契丹人的财物,也要得到大唐的人情,这才是突厥人做事的一贯作风,而不是无缘无故袭击契丹人,所以,这里面必然另有隐情。”   武攸宜哪里肯听狄仁杰的解释,他已经不耐烦了,立刻站起身下达了逐客令:“好了,我还要处理军务,没有时间和二位细谈,二位请吧!”   狄仁杰和李臻对视一眼,皆暗暗摇头,这个结果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武攸宜执迷不悟,看来他一定要率大军进兵辽东了。      第324章 尾随进兵      李臻和狄仁杰最终没有能劝服武攸宜,当天晚上,武攸宜便率领十万大军出了榆关,浩浩荡荡向营州杀去。   房间里,狄仁杰负手来回踱步,他心中十分焦虑,这次朝廷出兵偏少,武攸宜将所有军队都带去辽东,河北空虚,一旦唐军在辽东大败,契丹人的铁骑恐怕就会席卷河北,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他又阻止不了武攸宜率军北上,现在恐怕也只能靠圣旨才能阻止武攸宜的冒险,但他给圣上的快信在两天前才送出去,圣旨到来至少也要四天以后了,那时还来得及吗?   这时,狄仁杰若有所感,一回头,只见李臻站在门口,狄仁杰笑问道:“这么晚还没有休息吗?”   李臻走进来道:“我考虑良久,最好我也率军北上,接应唐军。”   狄仁杰没有直接回答李臻,他让李臻坐下,令士兵送来两杯茶,狄仁杰喝了一口热茶,这才缓缓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其实武攸宜说得没错,圣上之所以封你为平州都督,就是希望你守住平州,把北上辽东的战事交给武攸宜。”   停一下,狄仁杰笑了笑又道:“这也是帝王的平衡之术,她虽然不希望武攸宜用军权来压你,才准你不受他节制,但她也要考虑武攸宜的感受,况且武攸宜还是统帅主力,你若再抢他的功劳,整个武氏家族都会视你为敌。”   李臻摇了摇头,“可这并是抢夺功劳的问题,而是十万唐军会被契丹全歼的严重后果,我们怎能坐视不管?”   狄仁杰笑了起来,李臻勇气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年轻时代,那时他何尝不是和李臻一样,血气方刚,敢作敢为。   “事实上,我们也不能肯定契丹是不是诱兵之计,我们也只是推测,如果突厥人真的袭击了契丹的老巢,那么李尽忠就真可能想和唐军议和了,况且榆关不能没有人镇守,你率军走了,榆关怎么办?”   李臻无言以对,半晌沉声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十万唐军全军覆没吗?”   “不!”   狄仁杰毫不犹豫地否认了李臻的担忧,这让李臻愕然,刚才狄仁杰劝自己冷静,不要出兵,现在却又否认,他是什么意思?李臻不解地望着狄仁杰。   狄仁杰淡淡道:“我刚才并非劝你不要出兵,我只希望能明白出兵的后果,希望你能明白圣上封你为平州都督的深意,如果你能理解了,那就可以出兵了。”   “可是……”李臻依旧困惑道:“我还是有点不懂,既然出兵有诸多后果,那我出兵的责任——”   “你出兵的所有后果由我来承担!”   李臻这才明白了狄仁杰的一番苦心,他心中有种莫名的感动,他低下头,又轻轻摇了摇头,“或许我们可以再等一等。”   “你不用担心!”   狄仁杰明白李臻的担忧,笑道:“事情也并非像你想的那样坏,我是观军容使,我有权修正一些不合理的做法,况且我是营州太守,出兵营州不是理所当然吗?”   狄仁杰轻轻拍了拍李臻的肩膀笑道:“去吧!榆关由我来守,我已写信给檀州张九节,从他那里再调一些军队过来,可能明天就会到了,相信我能守住榆关。”   李臻默默点了点头,起身行一礼,快步离开了房间,狄仁杰负手望着他的背影走远,欣慰地点了点头,这个年轻人心系大唐,有勇气有担当,如果能成为自己的女婿,倒也是他的福气。   天刚亮,李臻留两千军队给狄仁杰,他率领五千军队北上营州,就在李臻离去的当天下午,檀州太守张九节率领三千军队赶到了榆关,加强了榆关的防御。   ……   李臻率领五千军队一路北上,这支军队由三千卢龙军和两千新兵组成,另外在全歼契丹军队时,又缴获了数千匹战马,李臻挑选三千匹健壮的战马托运粮食兵甲,使士兵们能够轻兵简行,行军十分迅速,当天下午,他们便渐渐赶上了武攸宜的后军。   不过李臻率军队走的是另一条旧官道,和唐军主力平行北上,双方相距约二十里,入夜,李臻的军队在一座山谷内停下休息,士兵们没有带营帐,每人裹一张毛毯,露天而宿,行军了一天,士兵大多疲惫不堪,拥挤在一起沉沉睡去。   紧靠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之下,唐军简单地扎了一座行军帐,大帐内灯火微明,李臻正和校尉们商议北上之策。   李臻将一幅地图挂在树桩上,对校尉们道:“如果契丹人是诱兵之计,最大的可能性是袭击唐军的后勤辎重,没有了粮草供应,十万大军支持不了多久。”   李臻又用木杆指着地图下方的榆关道:“如果我没有料错,随后夺取榆关也是契丹人攻击唐军的重中之重。”   下面一名校尉接口道:“但契丹人也可能会攻打檀州,攻破檀州,他们也能从密云南下幽州,一个月前,他们出重兵攻打檀州。”   李臻笑了笑继续道:“无论是攻打檀州还是榆关,都必须出重兵,一个月前契丹人之所以打檀州而不打榆关,就是因为他们兵力不足,相信这次也一样,而契丹人的战略是为了全歼唐军,所以他们一定是攻打榆关,暂时顾不上檀州。”   “请问将军,我们怎么应对?”另一名校尉问道。   “我们先等情报,关键是要保住唐军的后勤辎重,所以我们不能离唐军后勤辎重太远,必须时刻警惕。”   ……   在这次李臻率军进军辽东过程中,跟随他一起北上的内卫武士变成了临时斥候,他们五人一队,分做五队先一步北上,探查契丹军的情况。   在距离榆关约两百里,是一座气势雄伟的大山,叫做白狼山,这里实际上属于燕山余脉,在千万年的风雨侵蚀下,白狼山中形成了一条极深的峡谷,叫做白狼谷。   白狼谷长五十余里,最宽处有十余里,最窄处也有两三里,其间沟壑纵横,又隐藏着无数条小的峡谷,被茂密的森林和灌木覆盖。   这条白狼谷虽然是地理位置比较重要,却不是北上营州的必经之路,甚至连官道也没有,原因是走这里比较绕路,至少比走大山以东的直线多走了四十余里,这对于长途跋涉的商旅来说,能少走四十余里,还是比较诱惑。   更重要是,整个山谷中没有村落或者驿站补充饮食,再加上野兽横行,行路人更是寥寥无几。   傍晚时分,在白狼谷中的一个岩洞中,五名唐军内卫斥候正在洞中休息吃饭,岩洞颇为宽敞,像一座石制宫殿,在洞深处,有不少动物的尸骨,估计这里是某一头猛兽的老巢,不过现在已被内卫斥候临时占领。   内卫武士虽然不是正规军,但他们却比军队士兵更强悍,个个武艺高强,处理各种临机事务有丰富的经验,堪称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临时扮演了军队斥候的角色,却丝毫不亚于真正的斥候。   五名内卫武士由一名队正率领,队正名叫杨洪烈,关中人,三十岁不到,在内卫从军已经有七年。   因为内卫即将扩容,那么资历深厚的杨洪烈极有可能会被升为校尉,也正是这个缘故,他也格外卖力,主动请缨率领手下前来探查敌情。   “杨队正,万一没有什么契丹士兵怎么办?”一名手下笑问道。   “是啊!据说契丹人要和唐军议和,他们军队已经北撤了,怎么还会再南下?”另一名武士也补充道。   “议你个头!”   杨洪烈笑骂一句,又拾起一根树枝敲了两人一下,说道:“你们跟随将军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应该知道将军的手段,难道他的头脑还不如你们两个猪头?”   “杨队正说得对,既然将军叫我们出来巡查,就一定会有情况发生。”   “老张说得不错,你们两个猪头给老子好好听着,老子这次一定要立功,才能升为校尉,你们好好卖力,别坏我的仕途,否则休怪老子对你们不客气。”   两名手下都吓得低下头,不敢再吭声,这时,旁边姓张的内卫武士又笑问道:“我就是有点奇怪,为什么我们不去探查官道?唐军主力又不会走这里,如果契丹军要伏击唐军,应该在官道上伏击才对。”   杨洪烈哼了一声,半响才悻悻说:“你以为我不想去探查官道吗?五支斥候抽签,我抽到了白狼谷,你们明白了吗?”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杨队正抽到了白狼谷,难怪他一路上总是发火,自己运气不好,怪谁呢?   就在这时,在洞外大树上放哨的士兵奔了进来,急声道:“队正,前面有情况!”   “什么情况?”   “好像有军队来了。”   众人一惊,连忙向洞外奔去,奔至洞口,杨洪烈伏在一块大石后面观察片刻,隐隐看见几十名契丹士兵正向这边骑马缓缓而来,一路搜查两边的树林和灌木,这必然是契丹前军斥候,他们肯定会搜查这个山洞。   杨洪烈急向四周望去,只见旁边不远处比较低缓,可以爬上山去,他立刻对几名手下到:“跟我来!”   他带着四名手下顺着山岩迅速向山上攀爬,不多时便爬上了巨岩,一头钻进了茂盛的灌木丛之中。      第325章 黄雀在后      契丹人的先遣巡哨队过了没有多久,一支由数千人组成的契丹军队便从北方浩浩荡荡开来,这是从数万契丹军中挑选出的精锐之军,足有五千人,由契丹大酋长李尽忠亲自统帅。   这便是李尽忠精心部署的陷阱,诱引唐军主力北上,再袭击唐军的额后勤辎重,十万人的大军没有了粮草补给,支持不了三天,尤其后勤辎重被袭击,唐军军心必乱,这就给契丹铁骑攻击唐军创造了良机。   李尽忠见天色已晚,便下令道:“传令军队就地休息!”   五千契丹士兵纷纷就地坐下休息,有的喝水,有的吃干羊肉,李尽忠则站在一块大石前注视他简单绘制的地图,这里是白狼谷中段,和东面的官道相距约三十里,被一座大山阻隔,再向前走十几余里就一条狭长的石谷秘道,可以横穿过东面的大山,直通官道。   他们要袭击唐军的后勤,就只能穿过那条长约十里石谷秘道,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要知道唐军的行踪,只有切实掌握唐军一举一动,他才能偷袭唐军后勤辎重成功。   李尽忠只顾沉思,却没有发现就在数百步外的一座山梁上,五名唐军斥候正在注视着他们一举一动,杨洪烈低声对两名手下道:“我继续盯着他们,你们二人立刻回去禀报将军,路上要当心,别被对方巡哨抓住。”   两名手下答应一声,迅速起身离去了,杨洪烈继续盯着李尽忠,一点也不敢懈怠。   ……   就在唐军的几支斥候队先一步北上之时,李臻的五千军队也已经渐渐抵达了白狼谷,目前暂时停驻在南面的谷口一带。   这次李臻率领的军队迂回向北,五千士兵昼伏夜行,不走官道,专捡偏僻的小道,只两天后,大军便抵达了白狼谷口以南三十里外的一处山坳之中。   这一带是丘陵地带,谷深洞多,森林茂密,最近的官道也在二十里外,位置十分偏僻,不过距离他们不远,居然有一座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就做白狼村,村中人主要以采药和打猎为生。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李臻便下令五千军就地驻扎,又派出数十名巡哨四处查探,此地离唐军主力比较近,一旦被武攸宜得知自己北上,他很可能会找自己的麻烦。   行军帐内,李臻坐在地图前,仔细研究着进军的路线,这次行动方案完全是由他提出,得到了狄仁杰的支持。   在接到契丹军求和后,李臻便从几名长期和契丹打交道的唐军口中仔细研究过了李尽忠和孙万荣,这两人虽然都是契丹酋长,但长期和唐军交流,他们的作战风格已经接近于唐军,善于运用策略,而且两人出尔反尔,毫无诚信可言。   但李臻更注意他们的弱点,他们的弱点也显而易见,他们作为游牧民族,善于骑兵作战,基本上没有什么山地战和阵地作战的经验。   其次李尽忠此人比较自负,一向看不起辽东边关将领,前年王孝杰过寿,几乎所有人都去祝贺,惟独这个李尽忠却派一名手下前去应酬,显得极为无礼。   对王孝杰这些经验丰富的大将李尽忠都瞧不起,更何况是刚出道才一年的自己了,这是李尽忠的弱点,他一定不会把自己放在心上,这个机会可要抓住了。   此时,斥候们应该得到一点消息了,李光弼便耐心等待着斥候归来,这时,几名士兵将白狼村的村长带了进来。   村长姓陈,年约五十余岁,十分老实憨厚,他进来便跪下道:“小民陈三郎叩见将军。”   “陈村长请起!”   李臻笑呵呵把他扶起,道:“村长先请放心,我们唐军一向军纪严明,绝不会祸害民众。”   “小民相信,军队就驻扎在村旁,却对我们秋毫无犯。”   李臻笑了笑又问道:“那你们以何营生,可有外人常来?”   “回禀将军,我们这里叫白狼谷,谷深林密,盛产药材,野兽众多,我们村子中人都靠采药和打猎为生,每逢旬日便会去营州卖药卖皮毛,顺便采买些日常所需,一般外人很少到我们这里来,只偶然有药商和货郎来。”   “那唐军和契丹军队来过吗?”李光弼又问道。   “唐军已经有好几年没来了,契丹军上个月刚走,不过他们也不南下,上个月还是第一次看见他们。”   李臻点点头,他沉思了片刻,又问道:“从这里去营州,你们怎么走?”   村长道:“我们一般先向南走官道,沿官道去营州,虽然绕一点,但官道路途平坦,反而快,最多三四天便到了,如果不想向南走官道,也可以走前面的小路,不过路很不好走,也不太安全。”   李臻听说有小路,心中若有所悟,连忙又追问道:“小道能否连接官道?”   “当然可以,我就是说从小道前往官道,只是穿过将近十里的狭窄山谷。”   李臻又想了想便对村长道:“村长可给我们找一个熟悉小道的向导,我们也打算走山谷小道前往官道,事后我会重重酬谢你们。”   “没有问题,我儿子经常走小路去营州,让他带将军前往。”   五千唐军在白狼村休整了一天,天快亮时,唐军在向导的带领下,迅速启程向白狼谷内进发。   这是一个初秋的夜晚,天空布满了暗紫色的云彩,但没有下雨,地面略略有点潮湿,但也不泥泞,五千士兵在山谷内无声无息地行进着,只偶然而听到长矛碰到横刀的微弱叮当声。   士兵们不准互相交谈,不准离队小解,尽量不让随军的战马嘶鸣,行军多一份隐秘就多一份胜利的希望。   从谷口到李臻想去的秘道约二十里路程,五千唐军走的是一条林间小路,几乎是在茂盛的森林中行军,不时经过大片沼泽,他们须牵马从沼泽边小心翼翼穿过。   远处一片片黑漆漆的巨影是一座座山头,不时有隐藏的野兽在远处向他们低沉嗷叫,在阴森的树林中显得格外的恐惧。   唐军没有在森林中过多停留,反而加快了速度,太阳透过树林射入,光线一阵亮了,随即又没入阴暗,如铁龙般的五千士兵令远处悄悄偷看的动物感到一阵阵恐惧,远远逃走。   在离山谷秘道约还有十里处时,他们进入一片丘陵,这里白狼谷最宽阔的地带,两边宽大十五六里,树林更加茂盛,极利于隐蔽,这时唐军缓缓放慢了行军的步伐。   李臻催马冲上了一座小丘,从这里可以看见更远处的山谷,只见远方的山岭上矗立着几十座险峻的巨大山头,仿佛数十名巨人兵列队在高山上列队待命。   李臻的目光移到了山头以西下,那里才是他此行的目标,一条可以通往官道的山谷秘道,只见秘道处一片漆黑,没有被阳光照耀,略略显得有点阴森。   李臻迅速估算了唐军十万主力现在的位置,此时早晨的云彩已经消散,碧空万里,天气格外晴朗,正适合行军,以十万大军行军速度,现在应该已经过了白狼谷的位子,后军离这里不远了。   如果契丹军队在官道上埋伏,还是会被哨兵发现,就算武攸宜再无能,他军队还是可以组织起仓促的抵抗。   也就是说,契丹军若要对唐军动手,他们应该就在白狼谷一带,利用地形掩护,李臻的目光又再一次投向了那条黑漆漆的山谷。   这时,李臻看见了两名人影从北方飞奔而至,他知道这应该是他派出的斥候兵,便立刻令道:“将斥候带过来。”   片刻,斥候队正被带到了李臻身边,他躬身施礼道:“参见将军!”   “说吧!发现了什么?”   “回禀将军,我们发现了一支契丹军队,约五千人,就在前方三十里不到,正临时停驻休息。”   五千人,正是袭击唐军后勤的最佳人数,这必然是契丹人的精锐,李臻又问道:“他们可发现你们?   杨队正率领卑职四人潜到对方三百步处观察,发现敌军并没有防备,契丹人似乎没有意识到我们会到来。”   “对方有多少骑兵?还有,对方可有巡哨士兵在附近巡逻?”   “回禀将军,全部都是步兵,没有骑兵,装备战刀和长矛,身着唐军的明光铠,但头盔却是狼头,装备十分精良,至于巡逻的契丹士兵,我们也发现了,不过他们主要在十里之内巡逻,并不到南面来。”   李臻点点头,锐利的目光向远方那条长长的黑色山体裂缝望去,在阳光照耀下,山谷入口看得格外清楚,和他意料的一样,契丹人就是要从山谷突破,袭击唐军的后勤辎重。   而这条山谷将成为他这次出击契丹的关键,他沉思片刻,如果能将契丹军堵死在这条山谷内,这是最好的结果,但事实上唐军很难办到,如果他先一步进入山谷,必然会惊动契丹军。   可如果他派人给另一边的唐军辎重队送信,对方未必相信,而且时间也恐怕来不及。   不过可以尝试一下,李臻随即派刚才报信的两名斥候翻山去给白狼谷另一边的唐军后勤军队送信。   望着两名斥候奔远,李臻缓缓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全军在森林中隐藏,不准出声暴露。”   随着李臻命令下达,五千军队开始无声无息地转道进入了阴暗的森林之中,很快便从白狼谷中消失了。   ……   李尽忠派出的百名探子已经先一步进入了山谷裂缝,这条山谷裂缝堪称鬼斧神工之作,山谷宽只有七八丈,两边是悬崖峭壁,就仿佛被巨斧劈开的裂缝一般,陡峭笔直,长得了各种藤蔓,阴暗潮湿的环境也生活着众多的爬行动物。   山谷长只有十四五里,穿过山谷后将进入一片约数里宽的茂盛的森林,在森林的另一边才是辽西走廊的官道。   此时,唐军的后勤辎重队已经渐渐抵达白狼谷的裂口附近,那边正好有一片千余亩的平地,唐军后勤辎重队便在平地上扎下大营。   在大营的四座各修建了一座三丈高哨塔,有两名哨兵在哨塔上向远方眺望。   哨兵主要以目视为主,白天目距可达十里之外,而夜间如果月色好,那也有三里的距离,是大营防御最有利的辅助。   所以契丹军想偷袭唐军大营也并不是那么容易,除非天公作美,没有月色星光,或者又来一场沙尘暴,否则偷袭军队首先就逃不过哨岗的报警。      第326章 断其后路      唐军后军主将名叫李多祚,官任右威卫将军,跟随武攸宜从京城而来,武攸宜原本是同州刺史,因为这次北征契丹而临时被任命为右威王大将军,他在军中并没有什么人脉,也没有领兵打仗的经验,面对众多资历深厚的大将,武攸宜只能依靠武氏家族的强势权力来压迫将领们服从。   李多祚年约五十岁,从军三十年,也参加过无数次战役,具有丰富的战争经验,但在这次出征辽东战役中,他和其他大将一样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不管是武攸宜之前的按兵不动,还是现在冒进辽东,李多祚都没有任何表态。   事实上,武攸宜也没有给他们表态的机会,一意孤行命令军队北上,尽管李多祚没有任何反对,服从命令北上,但他的内心深处依然对契丹人的议和深表怀疑,要知道契丹人议和实际上就是投降,一旦唐军进占了营州,契丹人还有多少议和的本钱?   如果真要议和,那应该是达成一致后再让出营州,当然,或许真如契丹人自己说的那样,突厥人袭击他们的老巢,可就是这样,他们也不应该宣扬,而是偷偷分兵回去救援,然后留下一部分军队驻扎营州和唐军谈判,这样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而现在这样,所有军队北撤,等着唐军来占领营州,要么是契丹人愚蠢无比,要么就是一个陷阱,李多祚想到了李尽忠的狡诈,他还是感觉后者的可能性偏大,正基于这种担忧,他尽量放慢行军速度,等待前方主力进入营州城后的消息。   这时,大帐传来参军陈子昂的声音,“李将军,我能进来吗?”   “参军请进!”   帐帘一掀,陈子昂走了进来,他因为狄仁杰的说情,又得以官复原职,不过武攸宜着实不想再见到他,便将他打发来后军,出任李多祚的后军参谋。   “李将军,我有点疑虑,想和将军谈一谈!”陈子昂一如既往的坦率,开门见山。   “参军请坐下说!”   李多祚请他坐下,又令亲兵上了茶,这才笑了笑道:“参军请说!”   “将军,这次契丹议和必然有诈!”陈子昂急不可耐道。   “何以见得?”   “将军没想到吗?武大将军负责军事,对契丹作战,而狄相国负责军政以及对契丹交涉,议和这种事情应该由狄相国全权负责,李尽忠久和朝廷打交道,他难道不知这一点?他偏偏将议和使者派去和武将军联系,故意绕过了狄相国,这明显不符合规则,如果契丹真有诚意议和,他们不会犯这种错误,所以他们目的还是明显在于军事,一定是个陷阱,诱敌唐军北上。”   李多祚点了点头,陈子昂又从另一个方向发现了契丹人的漏洞,他叹口气说:“其实我也感觉契丹人没有诚意,但武攸宜一意孤行,根本不听别人劝告,据说连狄相国的劝告也不听,我又能怎么办?”   “可李将军想过没有,若契丹人伏击唐军,首先必然是进攻唐军的粮草辎重,我们首当其冲啊!”   李多祚低头不语,他怎么会没有想到,但军令如山,他总不能又掉头南下吧!得罪了武攸宜也就是得罪了整个武氏家族,这个后果他承担不起啊!   “将军不妨和狄相国再联系一下,听听他的建议?”陈子昂似乎明白李多祚的为难,又进一步劝道。   李多祚摇摇头,苦笑道:“这件事让我考虑一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将军,内卫李将军派人有急事禀报。”   李多祚一怔,这是怎么回事?他立刻令道:“请报信人进来!”   片刻,报信斥候快步走进大帐,单膝跪下行一礼道:“奉我家将军之令,前来送一份紧急情报。”   报信斥候将信递了上去,李多祚接过信,并不急着打开,又问道:“请问你们将军现在在哪里?”   “我们将军现在在白狼谷内!”   李多祚心中愈发惊讶,他立刻打开信匆匆看了一遍,他顿时大吃一惊,不由站了起来,这怎么可能!   ……   夜幕悄然落下,李臻率领五百名精锐士兵开始向裂谷入口处悄悄靠近,为防止惊动对方,其余大部队则在三里外悄悄跟随。   “将军,契丹军已经进入裂谷一个多时辰了。”斥候队正杨洪烈在李臻身边低声道。   李臻点了点头,月光下他看得很清楚,对方也留下了三百余人守卫这边的谷口,其中在三块大石上各站着一名哨兵,距离他们约三百余步。   李臻目光又落在裂谷旁一条长七十余步的天然石壕上,如果契丹军依靠这条石壕抵抗,也会给唐军带来重大损失,必须要抢在敌军发现唐军前抢先占领这道石壕。   李臻又看了看大石上三名哨兵,干掉这三名哨兵就成了重中之重,他沉思片刻,低声叫来三名内卫神箭手。   这三人是内卫箭术最高的武士,虽然不能和李臻高明骑射相比,但也能做到百发百中,定点射箭从无失手。   李臻对他们三人嘱咐几句,三人会意,各带一副弩箭,从地上向裂谷口慢慢爬去,又借助地面灌木的掩护,渐渐向大石上的三名哨兵靠拢。   三名箭手各对付一名哨兵,三名哨兵间距约三十步,而唐军的三名箭手则从正南、正东和正北三个方向向哨塔摸进,这三名箭手,任何一人被发现,都将引发契丹军的警报。   三名哨兵中,要以中间的哨兵最难收拾,他不仅是坐在大石上,而且距离他不远还有十名正在休息聊天的士兵,只要被这些士兵任何一人发现,都会功亏一篑。   人要精而不要多,这三人是内卫最精锐,为首之人是一名队正,名叫莫廷宗,洛阳人,定位箭法在羽林军中排名第一,尤其他的弩箭可谓百发百中,百步外基本上能做到一箭毙命,几乎要追上他们将军李臻的箭术,当初为招募他,李臻费了很大的口舌才说服羽林军放人。   五名神箭手如幽灵一般慢慢地向裂谷靠拢,他们非常小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在奔出五十步后,他们跳进了一条被雨水冲出的排水沟,迅速向裂谷疾奔。   排水沟深约五尺,宽三尺,一直通向裂谷入口,正是这条壕沟使三名神箭手得以迅速靠近敌军哨兵,三人在离哨兵约六十步外时停下了,再向前走,就很可能会被发现。   莫廷宗眯着眼睛观察着岗哨和他背后不远处的士兵,事实上他刚才一边奔跑便一边观察了,他刚才发现了小小的特别处,似乎其他两名哨兵背后并没有士兵,他又仔细地看了片刻,终于看出了端倪,不是没有士兵,而是其余士兵都蜷缩在角落里睡着了。   这也难怪,连他们主将都没有意识到唐军会从南面过来,更何况这些士兵。   莫廷宗又观察了片刻,只见两名契丹士兵起身去小解,很快又回来睡觉了,裂谷口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裂谷内似乎有士兵在低声聊天。   这时他的目光又投向了三名哨兵,中间那么哨兵似乎快睡着了,背靠在大石上打盹,而左边一人则懒精无神地靠在石头上,在他头顶上挂了一口铁钟,发现敌情时,他将敲响铁钟报警。   莫廷宗观察了片刻,他向其他两名唐军箭手指指自己的喉咙,又指指弩箭,就是在问他们,“六十步外射穿他的喉咙,可能办到?”   两名手下点了点头,莫廷宗又比个手势,意思是一起放箭。   三人端起了弩箭,他们的弩箭皆是内卫专门特制,体积小巧,便携易带,但它的劲力却很强大,可将一支五寸长的铁弩箭射出两百五十步外。   而且弩箭也很特别,只有正常的弩箭的一半长,箭头上开有出血槽,并在槽内涂有剧毒,这种剧毒来自公孙大娘,只需一点点药末进入人体,瞬间便可致命。   这时,三人的弩箭都慢慢瞄准了大石上的士兵,莫廷宗模仿夜枭叫了一声,这就是信号,三人同时扣动了弩机悬刀,‘咔!咔!’三声轻响,三支毒箭闪电般地射向哨兵。   中间那名哨兵被夜枭叫声惊醒,刚好打了一个哈欠,还没有反应过来,毒箭‘噗!’地射中了他的咽喉,他痛苦地扼住喉咙,想喊却喊不出来,手在空中抓了抓,便缓缓地瘫倒了。   与此同时,另外两名哨兵也被射倒,都是咽喉中箭没有能发出声音。   莫廷宗大喜,回头向远处唐军挥手,他率领两名唐军率先冲上石壕,此时十几步外的数十名契丹军士兵依旧在沉睡之中。   他们经历了长时间的长途跋涉,都十分疲惫了,三名哨兵被杀,根本没有惊醒他们,更没有惊动谷口内的士兵。   李臻一直在注视着裂谷口的三名契丹哨兵,他看见三名哨兵同时倒下,便知道三名手下成功了,李臻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他立刻回头下令道:“冲上去!”   五百士兵战刀出鞘,长矛冲刺,奋力向三百步外的石壕疾奔而去。      第327章 武氏争功      李尽忠经常做同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占领了河北全境,率领着数十万大军列阵在黄河北岸。   唐军数千战船,船帆铺天盖地,浩浩荡荡从黄河南岸杀来,忽然黑云蔽日,狂风大作,白浪滔天,唐军的战船在江中剧烈摇晃,纷纷倾覆了,唐军竖起了白旗,唐朝皇帝向他请降,答应将黄河北岸划给他,让他建立契丹王朝。   很多时候李尽忠从梦中醒来,他依旧不肯睁开眼睛,久久回味他的美梦,如今这个美梦似乎离他并不遥远了。   只要他能彻底击败这支贸然北上的唐军,他的契丹铁骑就能席卷河北,那时突厥在西北,吐蕃在西南同时响应,以复兴李氏为借口,全面进攻大唐。   届时唐朝内忧外患,他们只能在自己的铁蹄下屈服,他可以不要河北全境,但要把幽州和辽东划给自己,关键是幽州,只有契丹军占据幽州,他就有了席卷大唐北方的根基,占领黄河以北是迟早之事。   此时李尽忠率领五千契丹军已经快要走出裂谷,根据他探子得到的最新情报,唐军后勤辎重的大营就在森林外官道上驻扎,他们连营栅也没有围上,明显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军队的到来。   李尽忠简直快要按耐不住内心的狂喜和激动,低声令道:“加快速度,立刻出山谷。”   他的军队已经有一半出了裂谷,就在这时,裂谷忽然传来一片喊杀声,李尽忠愣住了,急问左右,“是哪里的厮杀声?”   这时喊杀声已经到了距离他们不远处,李尽忠的亲兵们急得推着他便跑,这时,李尽忠已经反应过来,他猛地推开亲兵,催马冲出裂谷,只见裂谷外面火光冲天,不知多少大树被火点着了,整个天空都被映红,一队队唐军从四面八方杀来,刀光闪亮,喊杀声震天,他的士兵没有任何阵型,脱去了盔甲,手中也丢弃了武器,他们有的跪地求饶,有的四散奔跑,大营内混乱成一团。   一些契丹士兵不甘受戮,奋起和唐军拼杀,他们却无法和事先埋伏的唐军对抗,李多祚手执一柄大刀,凶猛无比,他如一头下山猛虎,刀光闪过,人头滚滚落地。   李尽忠被裂谷外惨烈的情形惊呆了,以至于亲兵们拉着他向后逃跑,他都没有半点挣扎,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唐军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计划。   武攸宜不是率大军去了营州吗?这支唐军又怎么会从天而降?   这时,李尽忠终于醒悟过来了,他挣扎着要下地,“快放我下来!”   亲兵们已经顾不上他的反抗了,七手八脚给他套上一身士兵的衣甲,将他推上一匹战马,战马载着李尽忠向裂谷西面逃去。   裂谷内乱作一团,李尽忠的亲兵们用刀砍矛刺,将挡路的契丹士兵悉数杀死,冲开一条血路,几十名骑兵簇拥着李尽忠迅速向裂谷西面奔逃。   可他们刚奔出裂谷只有数十步时,只见火光大作,四周一片呐喊,数千名唐军从四面将他们团团围住,张弓搭箭,长矛锋利,箭头和矛头都对准了李尽忠和他的亲兵。   为首的十几名亲兵急得大吼一声,催马突围,只见一阵乱箭射来,十几名士兵全部被射死。   李尽忠急得大喊一声,“全部住手!”   剩下的亲兵们不敢再突围,只将李尽忠紧紧护住,这时,李臻出现在他们面前。   李臻是从抓获的战俘口中得知,竟然是大酋长李尽忠亲自率领军队偷袭唐军后军辎重,他便改变了主意,如果能活捉李尽忠,政治利益更大。   李臻见所有契丹士兵都护卫着一人,尽管那人穿着普通士兵的军服,但李臻还是猜到他就是契丹大酋长李尽忠。   李臻望着他淡淡一笑道:“李尽忠,你认为自己能逃得走吗?”   李尽忠调转马头一圈,千余唐军士兵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他的十几名亲兵又忍不住大吼一声,还准备冲上去突围,李尽忠却喝住了他们,“统统不准妄动!”   “你是何人?”他打量一下李臻问道。   “在下内卫李臻!”   “原来是你!”李尽忠吓得后退几步,他没想到在榆关将他们杀得全军覆没的李臻竟然是如此年轻的将领。   他自知自己逃不掉了,心中叹息一声,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巨响,吓得李尽忠的战马一阵嘶鸣。   只见唐军将数十块巨石从山顶推落,将裂谷出口封死了,这时,远处又传来一阵巨石坠落的巨响,紧接着山谷内传来契丹士兵们恐惧地大喊大叫。   李尽忠顿时明白了,李臻已将他的士兵们困死在一段很短的谷地内,如果用火攻,数千将全部被烧死。   他一把扯掉身上士兵的盔甲,对李臻一抱拳道:“我死不足惜,请李将军放过我的士兵们。”   他指了指裂谷内,此时数千契丹军被困在裂谷,企图爬过封谷巨石的契丹士兵立刻会被乱箭射死,谷地顿时哭喊声震天。   李臻点了点头,这个李尽忠虽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不过他体恤士兵,倒也难得,便道:“可以,你让士兵们全部投降,我饶过他们!”   李尽忠调转马头大声喊道:“士兵们听着,全部投降!听我的命令,全部投降!”   李尽忠一遍遍地大喊,山谷内渐渐安静下来,不少准备和唐军拼命的士兵都呆呆站住,不知所措,‘当啷!’有人丢下了刀,越来越多的士兵都放下武器。   这时,唐军大喊:“把兵器扔出来!”   契丹士兵们将无数的刀矛和弓箭扔过巨石,唐军士兵们上前清点,片刻,有人上前对李臻道:“兵器差不多都扔掉了。”   李臻点点头令道:“搬去大石!”   随着数十块巨石搬开,一队队契丹举手从山谷内出来,一队唐军骑兵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高声喊道:“投降者手举过头顶,去前方空地集中!”   不多时,一群群契丹士兵将双手举过头顶,成群结队向不远处的空地走去,李尽忠见士兵只剩下两千余人,其余士兵都在裂谷另一边被杀,他不由叹息一声,对李臻道:“可以了,你可以随意处置我,我可甘心就戮!”   说完,他眼一闭,伸长了脖子,李臻却没有理他,冷冷命令周围士兵道:“将他带回去,交给狄相国处置!”   一队骑兵押着李尽忠走了,李臻慢慢走上前,望着一片狼藉的谷口,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李尽忠的军队被全歼,契丹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   战争和政治之间有着密切却又微妙的关系,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是为政府服务,这不容置疑,但战争的结局对政治的影响却又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关系,比如说李尽忠亲自率领精锐契丹士兵袭击唐军后勤,一旦成功,必将极大鼓舞契丹士兵的士气。   但如果失败,也同样会严重削弱契丹军的士气,这就如加了几倍的杠杆,胜则为王,败则为寇,更重要是如果李尽忠阵亡,孙万荣就会成为契丹新主,他会以为李尽忠报仇为借口,全力进攻唐军,从而掌握契丹军权。   而李尽忠并没有死,这就使孙万荣不敢轻举妄动,准备全力袭击唐军的契丹骑兵也不得不后撤,原本只是计策的和谈也就变成了真实的谈判。   九月初,武攸宜率领大军进驻营州,与此同时,孙万荣派妹夫乙冤羽赶赴柳城和武攸宜商量议和。   直到此时,武攸宜才刚刚得知他的后军大将李多祚和李臻联手击败了李尽忠的偷袭,并俘获了李尽忠。   这无疑给了武攸宜重重一记耳光,再次证明他北上辽东的失策,令武攸宜心烦意乱,大帐内,武攸宜负手来回踱步,苦苦思索怎么向圣上解释这件事,他两次失策,岂不是让圣上对他失望之极?   这时,站在一旁的主簿刘孝敏低声道:“其实大将军也不必太烦恼,既然契丹人向大将军求和,那就让契丹人给一个解释。”   这倒是个办法,武攸宜叹了口气道:“就怕圣上不相信啊!”   刘孝敏原是同州刑曹参军,是武攸宜心腹,武攸宜这次奉命率军出征,他带来的人不多,刘孝敏就是其中之一,掌管三军文书,颇有实权,他为人十分精明,很多事情都是他替武攸宜出谋划策,他明白武攸宜的难处,便笑道:“卑职觉得一千件事就有一千种说法,大将军不战而屈人之兵,只能说明大将军策略高明,有先见之明,谁敢说大将军冒进?”   “可李尽忠准备袭击我后军之事又怎么解释呢?”   刘孝敏微微笑道:“全歼李尽忠部又不光是李臻所为,关键还有将李多祚出战,他可是大将军的部下,凭什么他的功劳要记在李臻头上?”   武攸宜顿时明白过来,刘孝敏的意思是让他把李多祚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这样就解决了他出兵冒进的问题,沉思良久,武攸宜问道:“李多祚来了吗?”   “他昨天晚上到了,就在大营内,另外,李臻的军队也在二十里外扎营,大将军要见一见李臻吗?”   原来李臻也到了,武攸宜想了想对刘孝敏道:“你替我去找李多祚,把我的意思告诉他,让他重新写一份报告。”   “卑职怎么说呢?”   “就说我就早料到契丹人会偷袭后军,所以将计就计,要让李多祚的报告中体现出我的意思。”   “卑职明白了。”   刘孝敏行一礼匆匆去了,武攸宜随即令道:“传我的命令,我要去李臻的营地!”   【历史上,武攸宜确实比较软弱惧战,包括后来的武懿宗也是一样,武则天本想通过辽东战役将武氏掌握军权,但武氏子弟的表现令她失望,终于使她的考虑失败,后来唐中宗李显能够重登太子位,也是和这次辽东战役有关系,历史上的辽东战役发生在696年至697年两年之间,老高这里把它提前了一年。】   第328章 各让一步      李臻的军队驻扎在距离柳城以南约二十里外一个叫做启明堡的小镇旁,这里也是营州南下榆关的必经之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这次挫败契丹人阴谋后,逼迫契丹人不得不真正向唐军求和,那么唐军内部的矛盾也需要梳理,各司其职,各理其事,而现在的状况却恰恰相反,主管外交军政的狄仁杰参与打仗,而主管行军打仗的武攸宜却和契丹人谈判。   这是双方都不能接受的结果,他们也无法向皇帝武则天交代,所以他们需要协调,需要互相妥协。   李臻是在昨天下午才抵达启明堡,他原本打算今天去拜访武攸宜,却没有想到武攸宜却主动上门。   “大将军请进!”   李臻满脸笑容地将武攸宜请进了大帐,又令士兵上了茶,武攸宜显得有点心事重重,热腾腾的茶也无心品尝,他呆坐了半晌,这才缓缓道:“孙万荣派人和来唐军和谈之事,李将军应该知道了吧!”   “略略有所耳闻,不知谈得如何?”李臻依然满脸笑容问道。   武攸宜摇了摇头,“我没有和契丹来使细谈,李将军知道为什么吗?”   “如果大将军愿意让我知晓,我洗耳恭听!”   “我当然不会隐瞒什么,事实我告诉契丹使者,恐怕我和契丹达成协议不太妥当,我准备建议他去榆关和狄相国详谈,不知狄相国是否愿意和契丹使者协商停战和谈之事?”   李臻听懂了武攸宜的意思,武攸宜说得很含蓄,实际上他表示愿意把与契丹和谈的主动权交给狄仁杰,但李臻也知道,武攸宜不会这么慷慨,他既然提出放弃与契丹和谈,那么他必然有条件。   李臻略略欠身笑道:“狄相国出任观军容使,由他和契丹和谈确实更加顺利成章,我相信狄相国很愿意接受这个挑战,不知我可以为大将军做点什么吗?”   既然双方话已经挑明,武攸宜也就不再客气,他也坦率说道:“发生在白狼谷的战斗是李尽忠为了袭击我的后勤军队,但幸运的是,李多祚将军的反击使李尽忠遭受重挫,我需要用李尽忠来振奋唐军的士气,希望李将军能给李尽忠暂时交给我。”   这就是武攸宜开出的条件,他把和契丹和谈的机会给了狄仁杰,但要求李臻把契丹酋长李尽忠交给他,这样一来就变成他在战场的胜利,也就洗去了他冒失北上的失察之罪。   武攸宜说完,很紧张地注视着李臻,他知道自己处于极为不利的境地,如果狄仁杰给圣上写一份报告,圣上肯定是让狄仁杰来主导谈判,他武攸宜根本没有资格代表大唐和契丹谈判。   而发现并击败契丹人的功劳也明摆着和他武攸宜无关,只要李臻照实写报告,以圣上的精明,他肯定会知道这里面的问题,所以李臻必须要有所隐瞒才行,这就是他武攸宜有求于李臻之处。   李臻沉默片刻,他其实并不稀罕这个功劳,他是不想因这件事和武氏家族翻脸,更重要是,武则天任命武攸宜为大将军,就是希望武氏家族在军功方面有所建树,如果军功都被他李臻抢走,只会换来武则天对他的憎恨,绝不是明智之举。   之前武则天封他为平州都督,就已经是在暗示他,让他不要越界,让军功让给武氏,所以就算武攸宜不来找他,他都要去主动找武攸宜,但似乎武攸宜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这就给了李臻讨价还价的机会。   李臻沉吟一下道:“我可以把李尽忠交给武将军,但我也希望狄相国和契丹的谈判放在营州,毕竟狄相国兼任营州刺史,他有义务恢复营州的秩序和民生,武将军觉得呢?”   李臻这个条件不过份,武攸宜心中一松,欣然笑道:“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李臻也微微笑道:“和武将军共事,确实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彼此!彼此!”   两人对望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   榆关城头,李臻陪同狄仁杰在月光下缓缓散步,狄仁杰负手望着一轮皎洁的明月,不由有些心潮起伏,辽东战事已经结束,他将很快返回洛阳,重新担任相国,时隔一年多,朝廷早已物是人非,他还能否像从前一样为国为民做点实事呢?   狄仁杰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李臻在一旁低声问道:“伯父在担心什么?”   狄仁杰忧心忡忡道:“朝廷原本是七相制,但自从圣上除掉李德昭后,便不知不觉变成了五相制,武三思入阁,宗楚客其实也武氏宗族,苏味道没有骨气,同样会依附于武氏,最后只剩下我与娄师德,而且都老迈了,一旦我们退仕,必然会是新的武氏派入阁,圣上深谋远虑,实际上是想让武氏渐渐掌握相权,加上武攸宜率军北伐,一旦大唐的军政大权都被武氏控制,不出十年,大唐就要变天了。”   李臻沉吟一下道:“如果让武三思罢相,伯父觉得可以扭转朝廷局面吗?”   “圣上一心让武氏掌权,不会那么容易让武三思罢相,除非是武三思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使圣上迫于压力,不得不罢免武三思,这样的机会很难谋取。”   “或许我可以试一试!”李臻微微笑道。   狄仁杰回头看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贤侄所作所为,往往出人意表,不过武三思真被罢相,圣上还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武氏族人,最终还得启用旧人,贤侄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我暂时还没有想到,不过武三思漏洞很多,以内卫的耳目应该能查到,这件事等回京后,我立刻就着手实施。”   狄仁杰点点头,如果武三思被罢相,他就没有掣肘了,可以慢慢恢复朝廷的清明,他也很希望李臻能帮他完成这个心愿。   ……   接下来的谈判没有任何意外,契丹几乎是完全接受了唐军所提的一切条件,释放所有战俘和被掳走的平民,向大唐天子上谢罪书,契丹酋长将子质于洛阳等等。   九月下旬,武则天再次下旨,封狄仁杰为相国,任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纳言、右肃政台御史大夫,赐紫袍、龟带,狄仁杰重任相国的消息令朝野振奋,这意味着一直被恐怖笼罩的朝廷将趋向稳定。   与此同时,李臻也解除了他临时担任的军职,重新出任内卫将军,将跟随狄仁杰返回洛阳。   十月初,经历了两个多月的辽东之行后,李臻终于返回了洛阳。   和两个月前相比,武则天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眉间挥散不去的忧虑也被一连串的喜事一扫而空,吐蕃方面带来好消息,论钦陵和吐蕃赞普间互生猜疑,使得论钦陵不敢再提安西四镇之事,表示愿意发展和大唐的友好。   突厥也在王孝杰率军威逼之下,远离了河西,并且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派使者进京,表示愿意为大唐皇帝之子,并为他的女儿向唐朝求婚,同时突厥归还了所有被掳走的河西民众,另外,突厥使者还暗示大唐,愿意在某种情况下,和唐军共击契丹。   但最让武则天高兴的是辽东问题解决,契丹没有惹出大麻烦便偃旗息鼓了,这里因素很多,最关键的因素便是李尽忠被俘,关于李尽忠被俘的经过在武攸宜的报告中语焉不详,写得略有些含糊,似乎是和李多祚有关。   但武则天却得知了一个消息,李臻率领的卢龙军曾出现在辽东,但武攸宜的报告中却丝毫没有提及,这让武则天不得不心生怀疑。   这时,高延福出现在书房门口,躬身施礼道:“陛下,老奴回来了!”   武则天转身问道:“李多祚怎么说?”   “回禀陛下,李多祚没有直说,但参军陈子昂却告诉老奴,是李臻派人通知了李多祚,事实上也是李臻先发现了契丹军,他截断契丹军退路,俘虏了李尽忠,但最后他却把李尽忠交给了建安王。”   武则天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还是李臻的军队俘虏了李尽忠,最后武攸宜居然抢走了功劳,但她没有表态,又问道:“李臻可在内卫官衙?”   “他现在应该在!”   “传朕旨意,召李臻速来御书房见朕!”   高延福匆匆赶去召李臻入宫,武则天心中却十分不舒服,她感到一种深深的失望,她给武氏族人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却依然把握不住,由此可见武氏族人的无能,这样的族人怎么可能治理江山社稷?   武则天负手在房内来回踱步,考虑着该如何处置此事,她当然也明白李臻和狄仁杰没有递交战报的缘故,他们是把这次功劳让给了武攸宜,应该是他们领悟了自己的意图,但武则天却隐隐感觉有些不妥,这种让攻只能是自欺欺人,而军队中却隐瞒不过,军队反而会更加鄙视武氏族人的所为。   可如果否则武攸宜的战报,武氏族人在朝野中丢不起这个颜面,这让武则天感到十分为难。   这时,有宦官在门外禀报,“启禀陛下,内卫李将军已到,正等候陛下召见!”   武则天微微点头,“传他晋见!”   片刻,李臻快步走进了御书房,单膝跪下行礼,“微臣参见皇帝陛下!”   武则天见他比上次黑瘦了很多,知道他去辽东很辛苦,心中也有点感动,便笑着安抚他道:“李将军辽东之行辛苦了。”   “微臣累一点没有什么关系,关键完成陛下嘱托的任务,不辱使命,微臣自己也深感快慰。”   “说得好!”   武则天夸赞一句,又笑道:“一路护卫狄相国北上,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吧!”   李臻却沉吟一下,武则天何等老辣,立刻看出了李臻的犹豫,她的脸色也渐渐沉下来,追问道:“难道半路遭遇了什么事件?”   “微臣不敢隐瞒陛下,我们在曲阜确实遇到了一支青州盗匪的夜袭,微臣部署在先,全歼了这支盗匪。”   青州的盗匪跑到曲阜去袭击狄仁杰,显然不符合常理,她立刻猜到了其中的原因,又问道:“是什么人指使他们?”   李臻摇了摇头,“他们也不知道,是有人出一千两黄金买狄相国人头,并委托中间人和他们洽谈,微臣后来得知,和他们洽谈的中间人也失踪了,不知去向,这件事没有任何头绪,所以微臣也无法给陛下写报告。”   武则天当然明白李臻不写报告的真实用意,大家心里都知道,敢刺杀狄仁杰的人就那么几个,无论查到谁头上都会引发朝廷动荡,所以狄仁杰保持了沉默,也不让自己为难。   武则天心中微微叹息一声,又道:“也罢!这件事朕记住了,另外朕还想问你,俘获李尽忠是怎么回事?”   李臻知道这件事瞒不过武则天,他之所以答应与武攸宜合作只是做一个姿态,迟早武则天会问到这件事,不过李臻心中也有腹案,他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回答。   “回禀陛下,这件事其实也有一些偶然原因,微臣担心契丹人会攻打榆关,才派出不少士兵北上巡查,结果有一支巡哨队发现了李进忠的军队,卑职担心唐军后军有失,便率部前去支援,和李多祚将军配合默契,将契丹军队堵在裂谷内,活捉了李尽忠。”      第329章 皇帝私赏      武则天望着李臻半天没有说话,她又拾起桌上的一本战报,这是武攸宜所写的报告,报告中也提到了李多祚全歼契丹偷袭军队,却半点没有提到李臻,整个报告读下来,就像是武攸宜将计就计一般,毫无疑问,报告中的第一战功应该就是他武攸宜。   但如果把李臻的叙述加进来,性质就完全变了,不是武攸宜将计就计,而是他疏忽大意,没有意识到契丹人的假投降,贸然北上,若不是李臻及时发现对方的企图,十万唐军处境将极其危险。   武则天心中有一种按耐不住的怒火,但武攸宜是她选出的主将,是她武氏家族的中坚,关系她的家族未来,更重要是,武攸宜的军报已经传遍朝廷,如果现在再揭露真相,不仅武氏家族将遭遇前所未有的耻辱,而且她天子的颜面又何存?   反复权衡,武则天只得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和不满,她沉吟一下问道:“李将军看过建安王的军报吗?”   “卑职看过了。”   “那你觉得这份报告真实吗?”武则天又淡淡问道。   明明是虚假的报告,武则天却问自己是否真实,这显然是在暗示自己,李臻只得躬身道:“回禀陛下,战报大部分都属实,虽然没有把微臣写入,或许是因为微臣不受建安王节制的缘故,微臣对战报没有意见。”   武则天微微笑道:“李将军深明大义,让朕深为感动,这次辽东战役李将军立下了大功,朕不会忘记,朕要重重封赏你。”   “微臣感谢陛下的赏赐,如果有可能,请陛下赏赐卢龙军将士和参战的内卫士卒,微臣感激不尽!”   武则天点点头,“朕已经下旨,令兵部记功赏赐,但朕还想单独赏你一处宅田。”   说完,武则天从旁边小橱中取出一面玉牌,笑着递给李臻,“这是朕从前赏赐给武承嗣的一座庄园,但武承嗣辜负朕的期望,朕又将它收回,就赏给你吧!”   李臻吓了一跳,竟然赏给自己一座庄园,当真是帝王手笔,他不敢怠慢,连忙双手接过,躬身道:“微臣谢陛下厚赏!”   “去吧!”   武则天满脸笑容道:“朕听说你和狄相国女儿的关系不错,朕也希望能早日喝到你们的喜酒。”   李臻脸上一红,连忙行一礼退了下去,武则天见他居然有几分羞涩,不由笑了起来,这年轻人倒也可爱,她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高延福,笑道:“高府君,你推荐的所有人中,这个李臻最让朕满意。”   高延福连忙道:“他为人忠义,又不拘束死板,做事灵活,确实是不错的人才。”   武则天点了点头,“朕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个能带兵打仗的将才,有机会朕还会再好好重用他。”   高延福没想到圣上居然把百雀山庄赏给了李臻,那可是圣上年轻时最喜欢的一处避暑之地,由此可以看出圣上对李臻的宠眷,他连忙笑道:“能得陛下如此看重,这是他的荣幸。”   武则天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她毫不掩饰眼中的热情,缓缓道:“朕确实很喜欢他,那次秋狩,他射豹的矫健身姿,至今还留在朕的心中,令朕念念不忘。”   高延福一下子沉默了,他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时,武则天的目光又落在武攸宜的报告上,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怒火,略略沉思片刻,令道:“去把武三思给朕找来!”   ……   李臻在离开皇城后,便来到了安业坊狄府,狄仁杰当然是和李臻一起返回,也是今天上午才刚刚抵达京城,但狄府门前已经聚集了十几辆马车,都是从前的朝臣高官前来探望重任相国的狄仁杰。   李臻之前和狄燕有过约定,当他返回洛阳,在结束面见天子后,就要去找狄燕一起吃饭叙情,李臻很清楚,这是他答应过的事情,如果他办不到,以狄燕的脾气,至少几个月不会再给他好脸色。   李臻来到狄府门前,门房早看见他,立刻飞奔进去禀报了,不过李臻却不太想进府门,原因很简单,府中此时一定坐满了狄仁杰的老友旧部,他李臻再挤进去就有点不合时宜,而且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   李臻在门口只等了片刻,只见狄燕如一只小鸟般地飞了出来,她穿了一条长绿裙,上披白色襦衣,手臂环绕一条红色丝帛,头梳双环髻,显得格外俏丽,只见她眉开眼笑,就恨不得一头扑进李臻的怀中。   “你这个家伙,我爹爹都回来半天了,你怎么现在才来?”狄燕娇嗔地质问道。   李臻一摊手,很无可奈何道:“没办法,被女皇帝召进宫了,又去了一趟内侍省,所以就晚了一点。”   “去内侍省做什么?”狄燕听得一头雾水。   李臻笑了笑,“现在有点饿了,不如我们去左岸酒肆边吃边聊。”   这时,狄燕见父亲正送几名客人出来,她可不想李臻被父亲看见,再拉进去闲聊,她连忙拉了李臻一把,“我们快走!”   两人匆匆离去了狄府,向南市方向走去。   左岸酒肆内,狄燕点了七八个菜,又要了一壶酒,她一边喝酒,一边满脸笑容地望着爱郎狼吞虎咽地吃饭,李臻片刻刨掉一碗饭,饥饿的腹中稍微舒服一点,他这才端起酒杯笑问道:“说说看,你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   “无聊呗!还能怎么样。”   狄燕俏眼瞥了他一眼,又抿嘴笑道:“不过呢,我也去了一趟长安,还见到了你大姊和那个王姑娘。”   李臻早已没有将王轻语放在心上,他只关心大姊的情况,他连忙问道:“我大姊如何了?”   “你大姊在长安西市开了一家胭脂店和一家酒铺,好像还买了一座房宅,看起来她好像生意不错,忙得脚都不沾地,一共只和我说了三句话,我家阿臻怎么没来?他怎么去辽东了?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就这三句话,我告诉他你不会上前线,她就不管我了,倒是王姑娘很热情,在长安陪了我三天,她人很不错。”   说到这,狄燕似笑非笑地望着李臻道:“王姑娘似乎很关心你,你怎么不问问她的情况?”   李臻表情有点不自然,又故技重施,连忙岔开话题道:“你刚才不是问我怎么会去内侍省吗?其实是因为我发了一笔横财。”   狄燕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算了,本姑娘也不为难某些人了,以免他们会想入非非。”   狄燕立刻又笑容乍现,好奇地小声问道:“发生了什么横财?”   李臻取出怀中的玉牌递给她,笑道:“这是女皇帝赏给我的一笔财富,你看看。”   “一块玉牌而已,什么财富?”   狄燕接过玉牌,随意地看了看,只见玉牌上刻着四个字:百雀山庄。   她微微一怔,百雀山庄她知道,是洛阳西面一座极有很有名的山庄,“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解地问道。   “你听说过这座山庄吗?”   狄燕点点头,“我听师父说起过,那是一座占地百顷的皇庄,好像是武承嗣的庄园。”   狄燕忽然反应过来了,她吃惊地问道:“难道女皇帝把这座庄园赏给你了?”   李臻笑着点了点头,“因为这是她私人赏赐,和朝廷无关,所以我去内侍省办一下手续,签字画押,这座庄园就正式归我了。”   “那你真的发财了,那可是皇庄,不仅风景秀丽,而且还有大片上好土地,我去长安时曾经经过,那里的风景让我很迷醉——”   说到这,狄燕的脸略略有点发红,想到自己有可能会成为那座美丽庄园的女主人,她的心有点热了起来,又瞅了李臻一眼笑道:“要不我陪你去看看?”   “下午我正好没事——”   李臻也十分有兴趣地笑了起来,“不妨去看看!”   ……   洛阳以西两百里内都曾是隋炀帝杨广修建的皇家园林,尽管这些园林遭遇隋末战乱的严重破坏和岁月的无情侵蚀,昔日壮观的皇家园林已经荡然无存。   不过秀丽的风景依然存在,从洛阳一路向西,随处可见一座座私人山庄和田庄,长长的围墙将最美的风景都包围起来。   百雀山庄位于洛阳以西约三十里处,它是无数座皇家庄园中最小的一座,占地一百顷,八年前被武则天赏赐给了武承嗣,在去年武承嗣因舍利案获罪后,这座皇庄又被收了回来。   这座皇庄太小,一般皇帝不会保留,会再赐给别人,很多人都以为,圣上会把它再赐给其他武氏家族或者皇族子女,却没有想到,圣上居然把它赏赐给了李臻。   李臻和狄燕骑马在一条长达十数里的林荫大道缓缓而行,狄燕用马鞭指着两边茂盛的柳树笑道:“这条路叫做春柳大道,至少有四十里长,尽头就是官道,而且行人不多,据说是隋朝皇帝出行的御道,每次去长安我都喜欢走这里。”   李臻见大道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粟田,赤红色的粟米已经成熟,无数农人在田地里收割粟米,不时传来阵阵笑声,这是一个丰收得年景。   两边柳树就像两道长长的林墙,和风吹拂,柳枝飘摆,令人心旷神怡,他也忍不住赞道:“真是好地方啊!”   他又向两边张望一下,笑问道:“山庄还没到吗?”   狄燕神秘一笑,用马鞭指着远方一座低缓的丘陵映出的山影,“那不就是吗?”      第330章 百雀山庄      李臻顿时精神一振,抽一鞭战马,加快速度向前方奔去,“等等我!”狄燕急喊一声,也加快马速追了上去。   两人约奔行了十余里,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山出现在他们眼前,这是一座占地近五六十顷的长条型小山,和远方长长的山峦原本为一体,但中间却断开,使它成为一座独立的丘陵小山。   山高百尺,被茂密的大树覆盖,四周有一条小河萦绕,俨如一条玉带,小河周围也是大片农田,足有数千亩之多,最外围却是一道长长的灌木林,将农田和小山包围起来,可以明显看出这是一座私人山庄。   “这就是百雀山了!”   狄燕有些迷醉地看着这座风景异常秀美的山峦,她轻轻叹息道:“住在这里,真像神仙一样。”   “走!我们当神仙去。”   李臻一声大笑,催马向一条小道奔去,狄燕也紧紧跟随在后面,两人在一条小路奔行了两三里,便冲进了灌木围墙,这时,一些在田地里收割农人纷纷站起身,惊讶望着这队年轻男女。   一名老农高声喊道:“喂——,这里是皇家山庄,你们快出去吧!”   李臻勒住马笑问道:“这座山庄有管事吗?”   不多时,几名老农走了上来,他们见这对年轻人鲜衣怒马,不太像普通人,倒不敢怠慢,七嘴八舌道:“原来有管事的,还有士兵把守,年初撤掉了,暂时由我们照看。”   “你们谁是头?”李臻又问道。   一名老者走出,行一礼道:“我是前面丽水村村长,公子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圣上已经把这座山庄赏赐给我了,我特地过来看看。”   几名老农对望一眼,一齐跪了下来,“原来是新主人来了,请宽恕我们的无礼。”   “没什么,你们去忙吧!我们只是来看一看。”   几名老农行一礼,都各自回粟田收割去了,村长却留了下来,李臻翻身下马笑问道:“请问老丈贵姓?”   “小人是姚,大家都叫我姚七公,公子叫我姚老汉便可,请问公子尊姓?”   姚七公虽然语气中已经有了敬意,但还不够完全尊敬,他以为李臻是大户人家公子,替父亲来看山庄,毕竟这么年轻,又没有带随从,使他产生了错觉了。   “我姓李,这位是……”   不等李臻介绍,狄燕便抢先道:“我是他妹妹,你叫我李姑娘便可。”   李臻忍不住想笑,狄燕却白了他一眼,她可不希望这老农叫她夫人,姚七公连忙躬身行礼,“原来是李公子和李姑娘,小人失敬了。”   他心中却暗忖,‘这二人姓李,不会是皇族吧!’   他又想到这是皇庄,心中更加惊疑,言语间立刻变得尊敬了,“小人愿带李公子上山。”   李臻看了一眼山上,隐隐看见了屋檐飞角,便笑问道:“山上还有房舍吗?”   “当然有,既然叫做皇庄,没有房舍怎么行,两位请我来。”   姚七公领着李臻和狄燕向山上走去,山路很平缓结实,两边是数丈高的大树,地上是灌木和草丛,不时可以看见小鹿、松鼠等小动物的身影,还隐隐有水声,走过一处拐角,一处山泉豁然出现在眼前,流水潺潺,格外清澈,李臻忍不住上前喝了两口,只觉甘甜冰凉,忍不住赞道:“真是好水!”   狄燕也忍不住笑道:“李大哥,让我也喝一点。”   姚七公早发现他们俩人情意绵绵,不像是兄妹,又听女方叫男的李大哥,他顿时醒悟,这是一对情侣,他这时又发现李臻取水时,腰间露出一块金牌,金牌上竟是一只双头鹰标识,他心中顿时惶恐起来,这是内卫的标识啊!居然还是金牌,难道这个年轻男子就是扳倒来俊臣的李臻?   这时,李臻和狄燕从山泉旁走过来,笑问道:“七公,刚才的粟田也属于山庄吗?”   姚七公毕恭毕敬道:“回禀公子,灌木墙内的田地都属于山庄,大概有四千亩左右,由我们丽水村的人租种,每亩夏粮交四斗小麦,秋粮交三斗粟米作为田租,如果遇到灾年,会酌情减租,不过请公子放心,我们不会上山行猎。”   狄燕又问道:“七公刚才说,原来这里还有军队驻扎?”   “其实也不是军队了。”   姚七公笑道:“这里是魏王的山庄,夏天时,魏王会偶然带家小来这里度假,所以这里有人看守,都是些带刀武士,有五六十人之多,个个都模样凶狠,不过我们不招惹他们,大家也相安无事,另外还有一些丫鬟侍女,住在山上,年初都走了,房舍空关着。”   说着,他们便走上了山顶,只见山顶有一座占地十亩左右的房宅,修建在五尺高的石基上,黄墙黑瓦,围墙又高又厚,露出里面建筑的飞角穹顶,石阶上是一扇朱漆大门,两边还各有一座麒麟石像。   当他们走近大门,姚七公顿时愣住了,“奇怪,怎么会有人?”   只见大门虚掩着,露出一条细缝,李臻也发现台阶上有不少泥泞的脚印,昨晚下了雨,应该就是昨晚上山,否则白天在农田里忙碌的农人不会不知道。   “里面至少有十个人!”狄燕低声对李臻道。   李臻顿时警觉起来,他今天和狄燕出来郊游并没有带随从,如果房宅中有人对他不利,情况恐怕不妙,他立刻从马鞍旁抽出长剑,狄燕也缓缓抽出了剑。   姚七公有点害怕起来,可能会是强盗,他颤抖声音道:“公子,我们……下山吧!”   李臻却厉声高喝道:“里面是什么人,给我出来!”   他话音刚落,大门忽然打开了,从门内走出七八人,为首是一名妖艳的年轻女子,正是失踪了数月的武芙蓉,李臻顿时醒悟过来,这里原是武承嗣山庄,武芙蓉当然很熟悉这里。   武芙蓉没想到会是李臻和狄燕二人,她也愣住了,半响,她狞笑一声道:“李将军,师妹,真是巧啊!”   狄燕脸色一变,微微后退一步,冷冷问道:“武师姐在这里做什么?”   “笑话!这是我的山庄,我当然能在这里,倒是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武芙蓉怒视他们二人道。   李臻取出玉牌,对武芙蓉道:“圣上已经把这座山庄赏赐给我了,武姑娘不会不认识这面玉牌吧!”   武芙蓉心中大怒,她脸一阵红一阵白,恶狠狠地盯着李臻,眼中杀机迸射,“李臻,你欺人太甚!”   姚七公认识武芙蓉,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他吓得转身便向山下跑去,李臻和狄燕则翻身上马,骑在马上,他们立刻有了居高临下的优势,李臻冷笑一声说:“武芙蓉,我并不怕你,如果你要动手,我李臻可以奉陪,就怕你从此将负罪亡命天涯。”   如果是从前,以武芙蓉骄横的性格,她绝不会有半点犹豫,一定会冲上来和李臻拼命,但经历了一连串的打击和挫折,武芙蓉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鲁莽冲动,李臻的话提醒了她,如果她贸然动手,就会被盖上一个刺杀朝廷大臣的罪名,尤其是李臻内卫将军的身份,圣上绝不会饶恕自己。   更重要是她的手下不多,只有十人,未必能杀得了李臻和狄燕,或许还会吃一个大亏,想到这,她忍住心中的怒火,恶狠狠道:“既然如此,你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李臻大笑了起来,“武姑娘真会说笑啊!这已是我的山庄,我的宅子,你却让我走,这是哪家的规矩?”   “你——”   武芙蓉气得胸膛起伏,死死地盯着李臻,眼睛仿佛要喷出火来,但最后她却服了软,欠身道:“我不知这已是李将军的庄园,请原谅我的失礼,不过我暂时无处可去,能否容我再呆三天,三天后我离去,绝不食言!”   狄燕心中有些惊讶,她从未见武芙蓉如此低声下气,她刚要开口,李臻却摆手止住了她,笑眯眯对武芙蓉道:“我也是讲道理之人,只有武姑娘有诚意,凡事好商量,这样吧!我再给武姑娘十天时间,十天后我来收庄园,希望那时武姑娘已经离去。”   武芙蓉冷着脸一言不发,李臻调转马头对狄燕道:“我们走!”   两人催马下山,很快便走远了,这时,旁边一名手下低声对武芙蓉道:“县主,如果我们杀了他二人,别人未必知道。”   武芙蓉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刚才那个老者认识我,他一定下山去报信了,李臻的手下如果就在山下,我们怎么应对?愚蠢!”   手下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武芙蓉哼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大门,下令关闭大门。   李臻在山腰处却勒住了战马,狄燕追上来,有些不满地娇嗔道:“你怎么相信她的话,你没看出她是假装低头吗?莫非你心就那么软,但凡女人说两句,你就放过她了?”   李臻摇摇头笑道:“我当然知道她是假装,也知道她是蛇蝎女人,只是我很好奇,她到底在房宅里藏什么东西,竟使她不得不向我低头。”   “你觉得她是在房中藏了东西的缘故?”   李臻点了点头,“一定是!她不光和你是对头,更是恨我入骨,我那么刺激她,她居然还忍住了,完全不是她的性格,看得出她就怕我带人来查,真让我感兴趣啊!”   狄燕的好奇心更是被引了起来,她狡黠一笑,“既然如此,我们今晚来探一探便知。”      第331章 出乎意料      丽水村位于百雀山庄以北约十里处,是一座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以种田为生,李臻和狄燕在村东头的姚家找到了村长姚七公。   “两位没事,上天保佑啊!”   姚七公惊魂未定,连忙把李臻和狄燕请进屋,又让儿媳给他们倒水,李臻笑道:“七公放心吧!武芙蓉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她求我替她保密还来不及呢!”   姚七公顿时想起李臻腰间的金牌,便小心翼翼问道:“公子可就是除掉来俊臣的内卫李将军?”   “七公怎么知道?”李臻有点不解地笑问道。   姚七公吓得连忙跪下,皇族他不怕,可内卫却着实令他心中胆怯,他连声道:“小民不知道是李将军,请宽恕小民无礼。”   李臻苦笑不得,连忙扶起他,“七公请起,我没那么可怕!”   姚七公战战兢兢坐下,李臻又笑道:“我想晚上进山上房宅一次,但不太了解房宅内的布局,能否请七公帮帮忙。”   姚七公想了一下道:“村子里有两人去年曾到里面去帮忙,他们应该很清楚,我这去把他们找来。”   李臻大喜,“那就多谢七公了!”   ……   入夜,整个百雀山庄都安静下来,山道和树林内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但李臻和狄燕并没有走白天走过的那条山道,而是在村民的指点下,从另一条秘密小道上山,既然武芙蓉的秘密那么重要,那么武芙蓉很可能会派人监视山道,防止他们上山。   很快,两人便摸到了山顶的房宅东墙外,两人攀上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利用枝叶掩护,刺探房宅内的情况。   在两名熟悉宅内情况的村民帮助下,他们绘制了一幅详细内部结构图,使他们很容易地找到了人迹罕至的仓库区,也目前墙内的区域,观察了片刻,果然没有看见任何人。   狄燕在李臻手背上捏了一下,对他嫣然一笑,身体一纵而起,俨如一只燕子般轻盈地跳进了大院内,她在地上轻轻一个翻滚,便贴身在墙角,观察片刻,随即没入了黑暗之中。   至始至终她都无声无息,敏捷而迅速,李臻不得不叹服狄燕高超的轻功,包括内卫最厉害的武士也无法和狄燕相比。   不过他心中也着实有点担心狄燕安危,慢慢捏紧了刀柄,一旦府中发生什么异常,他就会毫不犹豫冲进去。   ……   后宅屋顶上,狄燕贴在屋脊上一动不动,她目光紧紧盯着一个人影向这边走来,尽管还看不清来者的面容,但从对方走路的姿势,狄燕便判断出,来人就是武芙蓉,那种故作扭捏的摆臀,是武芙蓉惯有的动作。   只见武芙蓉拎着一盏灯笼独自走进了后宅一座空荡荡的院子里,几间房屋里都没有灯,确切说是被厚厚牛皮遮住了窗户,使房间里的灯光透不出来,武芙蓉走到一间屋前敲了敲门,“是谁?”房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是我,芙蓉!”   门吱嘎一声开了,顿时从门缝内透出大片灯光,随即露出一个中年男子的脸庞,他一把将武芙蓉拉了进去,又向院子四周张望一下,将门关上了,灯光再次从地上消失。   而伏在对面墙上的狄燕却惊讶得嘴都合不拢,她竟看到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在洛阳出现的人,武承嗣,正是他,狄燕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包括他的声音,他应该在广州才对,居然潜伏回了洛阳。   狄燕严重围墙快步轻跑,像只夜猫一样窜到小院屋顶之下,她慢慢地揭开一片瓦,露出了一丝缝隙,从缝隙里她看到了房内的情形。   房间里,武承嗣坐在软榻上,左右手各抱着一名妖娆美貌的年轻女子,甚至比武芙蓉还要妖艳年轻,武芙蓉显然很不喜欢这两名女子,狠狠瞪了她们一眼,“你们还不退下!”   两个女子想起身退下,却被武承嗣紧紧搂住腰,使她们无法动弹,武承嗣头已经秃了一半,另一半变成灰白色,脸上的肉也垂了下来,眼皮肿得吓人,一看便是被酒色掏空的身体。   武承嗣虽然在广州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但他始终不甘心,在武芙蓉找到一名长得酷似他的人当替身留在广州后,他便跟随武芙蓉偷偷离开广州北上了,隐藏在洛阳附近,昨天晚上才来到百雀山庄。   他眯着眼笑道:“她们都是我从广州带来,是我信得过的人,你只管说!”   “你早晚会死在她们的肚皮上!”   武芙蓉低声骂了一句,无奈,她只得恨恨道:“今天下午李臻和狄燕来过了,你不知道吧!”   “什么!”   武承嗣吓得差点跳起来,他最恨也是最害怕之人,就是李臻,没想到他会查到这里来,他颤抖着声音问道:“他是来追查我吗?”   武芙蓉哼了一声,冷冷道:“他们到底为什么而来,我不知道,据李臻自己说,是因为圣上把这座庄园赏给了他,他才过来看一看,就不知是不是真的?”   武承嗣微微松了口气,他宁可相信这是真话,这座山庄确实已被圣上收回去,再赏给李臻完全正常,据说他在辽东立下了不少功绩。   说到这,他也觉得在两个女人面前谈这件事不太妥当了,便顺手在两个女人臀上各重重拍了一记,笑骂道:“滚吧!”   两个女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武承嗣又轻松地笑问道:“然后李臻说了什么?”   武芙蓉看出了父亲的心情变化,他显然已经不再把李臻意外出现之事放在心上了,这也是武芙蓉一直很苦恼之事,她的父亲在政治斗争上极其不合格,屡屡被武三思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成为李武之争的替罪羊,被贬黜去了岭南。   而真正幕后策划的武三思却步步高升,最近又升为相国,相比之下,父亲显得何其愚蠢,包括这一次偷偷返回洛阳,自己劝他借口生重病,恳请圣上答应他最后再看一眼祖地,这样,圣上答应的可能性极大,虽然是回河东,但比起流放岭南却又好得太多。   但父亲就是一心想回洛阳,不听自己的劝告,偷偷潜伏回来,这无形中就使自己罪加一等,可回到洛阳后不敢露面,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武芙蓉想到父亲的纵情声色,她不禁又气又恨,咬牙道:“你不要管他说了什么?如果被他发现你躲在这里,你该怎么办?”   武承嗣脸一沉,极为不满道:“你是什么态度,这就是你对父亲说话的语气吗?”   武芙蓉也恼怒起来,“你整天躲在这里玩女人,你还在意我说话的语气?”   “混帐!”   武承嗣重重一拍桌子,怒吼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你把那两个女人杀了,你看我可不可惜,我生了你这个无用的女儿,如果你不想帮我,就给我滚!滚!”   武芙蓉气得一跺脚,‘砰!’的一声摔门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正歇斯底里发怒的武承嗣一人,房顶上的狄燕忽然生出一个强烈的念头,这个时候杀武承嗣是何其容易?   但狄燕最终克制住了自己心中的杀机,她知道杀了武承嗣的严重后果,自己逞一时之快,会惹来大麻烦,况且李臻就在外面等着自己,如果李臻同意自己杀武承嗣,自己再回来动手也不迟。   想到这,她再也等不下去,迅速离开了后宅,沿着屋脊向东墙外疾奔而去,只片刻,她跃出了高墙,回到了李臻身边。   李臻将她搂在怀中,低声埋怨道:“怎么现在才出来,你再晚出来一点,我就要进去了。”   狄燕这次没有挣脱李臻,任他搂着自己,她笑嘻嘻说:“你猜我看到了谁?”   “是武承嗣对吗?”   狄燕一愣,“你怎么猜到了?”   李臻见狄燕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他有些得意地笑道:“我后来反复考虑,觉得武芙蓉今天下午的反常只有一种可能,房宅里藏有极为重要的物品或者人,如果是大量物品,必然会被村民发现,是人的可能性最大,那会是谁呢?”   “所以你就猜到了武承嗣?”   李臻微微点头笑道:“我想,洛阳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武承嗣怎么可能甘心呆在岭南,眼睁睁看着太子之位没有自己的份,这不是他的性格,他一定会杀回来,就算女皇帝不答应,他也要回来。”   狄燕轻轻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确实看到了武承嗣,着实令我惊讶。”   狄燕便将武芙蓉和武承嗣的对话说了一遍,她见李臻在沉思,便停住了话头,李臻沉思良久,忽然惊觉,又连忙问道:“然后呢?”   “然后武芙蓉一怒之下离开房间,房间里只剩下武承嗣一人,我就想下去宰了他,报他陷害我父亲之仇!”狄燕咬牙切齿道。   李臻愕然,“你不会——”   “当然没有!”   狄燕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如果我杀了他,我还会在这里和你慢慢说话吗?”   “不过,我真的很想杀他,你觉得是否可行?”狄燕咬一下嘴唇又问道。   李臻摇了摇头,“我也恨不得一刀宰了他,但他是对付武三思的利器,不好好利用他真的可惜了。”   “你莫非想和他谈一谈?”   “谈谈倒无妨,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要明确他的目标后,才能做出决定,我相信他千里迢迢从广州逃回来,一定是有所企图,只要我们盯住武芙蓉,就知道武承嗣想做什么了。”   狄燕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吧!我先替你盯住他们,你回去找几个弟兄来接替我,明天中午之前一定要来,要不然,本姑娘可不奉陪。”   李臻心中感激,紧紧搂了她一下,笑道:“是要留下一个人监视他们,不过不是你,我留下来,你回去找赵秋娘,让她安排几个弟兄过来。”   “不!不!还是我留下。”   狄燕顿时有些急了:“我比你身手更好,他们发现了也抓不住我,你如果被武承嗣抓住,他不会放过你。”   “我不会让他发现,快去吧!拿我金牌进城,直接去找赵秋娘。”   说完,李臻取出金牌,硬塞给了狄燕,狄燕无奈,只得叮嘱李臻几句,转身便跳下了大树,她的倩影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李臻望着她远去,想了想,也跳下了树,向正门方向奔去。      第332章 另有深意      李臻是在次日中午返回了洛阳,武承嗣的意外出现对他而言只是一个小插曲,只需盯着武承嗣,然后再慢慢考虑如何利用他,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李臻把这件事交给了赵秋娘。   而他现在要面对之事却是内卫扩大,这不仅仅是增加五百人的问题,而是将彻底改变内卫性质,原来内卫只是一个组织,属于千牛卫管辖,而一旦人数破千,它就将独立成军,正式成为和千牛卫、羽林军并列的宿卫。   内卫将发生一系列的变化,首先是称呼会变,李臻已经从统领改称为将军,其次手下武士的称呼也将改称为士兵或者卫士,最重要是,内卫将有独立军营,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借用千牛卫的军营。   但最让李臻心情愉快的是,一直困扰他的手下提拔问题也得到了解决,兵部批准了他的设军方案,将军队设为三个营,提拔三名郎将,每营三百人,另有百人由他直管,由跟随他去辽东并立下功劳的刘洪烈统领。   这样一来,他的提拔困扰也就迎刃而解了,赵秋娘、吕晋和张黎提升为郎将,另一名老资格的校尉王宗懿调到千牛卫,也升为郎将。   接下来是要招收新的卫士,李臻决定还是和从前一样,在京城各卫中招募,这件事由三名郎将负责,李臻并不用操心,作为内卫将军,他只负责搭建框架,确定规则,然后由手下来执行规则。   傍晚时分,李臻包下了整个左岸酒肆,宴请所有内卫士兵,庆祝内卫正式成军。   五百名内卫士兵济济一堂,开怀畅饮,笑声不断,喧闹异常。   在三楼的一间宽敞的雅室里,七八名校尉以及郎将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兴致格外高昂。   李臻瞥了一眼坐在下首的酒志,笑问道:“老酒,听说你在新婚之夜被娘子打了,这是什么缘故?”   李臻之所以没有把酒志带去辽东,就是因为酒志的婚期订在八月,这是双方父母决定,所以当李臻率军在辽东和契丹人血战之时,酒志也迎来了他的人生大礼,他迎娶了自己心仪的女子为妻,也成为少年伙伴中第一个成家之人。   酒志新婚之夜被新娘所打之事,早已传遍了内卫和千牛卫,成为一大趣谈,李臻刚回来便听人说起,这时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到了此事,房间内顿时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酒志。   酒志满脸通红,口中嘟囔道:“根本没有这回事,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老酒,真是胡说八道吗?”   张黎端着酒杯笑道:“去闹洞房的弟兄们都亲眼目睹,你被新娘子从洞房里推了出来,重重摔倒在地上,老盘,你也看见的,是不是?”   李盘点点头笑道:“确实有,头上还被打了个包,老酒,事实如此,你不承认可就不对了,是不是逛青楼之事被弟妹知道了?”   酒志无奈,只得苦笑着给李臻解释道:“这事怪我,我向阿玲保证过不喝醉,结果还是喝得酩酊大醉,阿玲就生气了,至于什么逛青楼,统统是无稽之谈,我至少已经有半年没去过青楼了。”   李臻还是有点不解,“其实逛青楼被打我倒能理解,可成婚喝醉酒不是很正常吗?阿玲怎么会生气?你小子还有什么瞒着我吧!”   “当时有点喝多了,又拉弟兄们一起进洞房喝酒,结果……”   房间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李臻拍拍他肩膀笑道:“难怪你要挨打,进洞房之事怎么能和人分享?”   吕晋也忍住笑道:“听说老酒后来的日子就难过了,所有的钱都归娘子掌管,娘子每个月只给他三贯钱零花,还要报帐,现在过得缩手缩脚,每天当完值就往家里跑,叫他去喝酒也不去了,说是家里有事,其实我们都知道是娘子不准。”   众人再次大笑,笑得酒志有点恼羞成怒,“老子不喝了!”   他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起身就走,李臻一把拉住他,把他硬拉坐下来,又对众人笑道:“大家给老酒点面子,别再笑了。”   这话让人再次忍俊不住,但都不好意思再大笑,而是扭过头去闷笑,李臻给酒志倒了一杯酒,安抚他道:“大家心里都有数,你最大的弱点就是不怎么管得住自己,有一个能管住你的娘子,对你只有好处,大家只是和你开玩笑,别往心里去。”   酒志心中稍稍好受一点,坐在一旁喝闷酒,这时,李臻又对一直不吭声的姚熙笑问道:“姚御医的心情似乎有点不太好,为什么?”   张黎用脚轻轻碰了李臻一下,给他使个眼色,李臻一怔,连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姚熙叹口气,“李大哥还不知道吧!我师父失踪了。”   “失踪?”   李臻有点糊涂了,沈南缪竟然失踪了,他不是武则天最宠爱的情夫吗?怎么会突然失踪,李臻连忙问道:“失踪多久了?”   “快一个月了,师父回祖地上香,结果一去就不回来了,师娘带着女儿也跟着失踪了,圣上派人到处去找他们,能想到的地方都去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那连累到你了吗?”   姚熙轻轻点头,“我被停职审查,他们想从我这里追查到师父的去向,我确实一点都不知道,不过昨天审查已经结束了,我估计和你回来有关系,他们放过我了。”   李臻大概也猜到了一二,估计是沈南缪不甘心再做武则天的面首,便借祭祖的机会潜逃了,他们事先做了准备,应该是隐姓埋名藏在某地,以天下之大,武则天去哪里找他,而且沈南缪医术精湛,在哪里不能谋生?   尽管沈南缪失踪之事是一件令人十分感兴趣的话题,但没有人敢在公共场合议论,所以众人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各自喝酒聊天,不敢提沈南缪失踪的话题。   这时,酒肆掌柜匆匆走进来,在李臻耳边低语几句,李臻点点头,对众人道:“你们慢慢喝酒,我有点事情出去一下。”   他起身跟着掌柜出去了,一直来到酒肆后院,走进一间屋子,只见屋子里坐着一人,穿着一身黑衣,从容地坐在桌旁喝茶,正是数月未见的李重俊,李重俊见李臻进来,连忙站了起来,拱手笑道:“很抱歉,打扰李将军的酒兴了。”   “哪里!我也正想找个借口出来透透气。”   李臻笑着一摆手,“请坐!”   两人坐下,酒保给他们上了茶,李臻笑问道:“令尊身体可好?”   “父亲身体不错,他听说将军在辽东立了大功,他很高兴,让我替他向你表示祝贺。”   说实话,李臻现在并不想听到兴唐会之事,他从师父那里得到了令他无比震惊的结论,他李臻居然也是皇族,甚至还是建成之后,这着实让他有点难以接受,他尽量不去想这件事,但此时看到李重俊,这件事又不可避免地从他心中跳了出来。   李臻端起杯子慢慢喝一口热茶,掩饰心中的一丝不安,李重俊没有看出李臻的不安,又笑道:“父亲和四叔听从了你的建议,取消了所有和兴唐会有关的活动,我就对父亲说,把李将军招入兴唐会,是一个很明智的决定。”   李臻见他不提自己身世之事,心中稍稍松一口气,李重俊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连李重俊都不知,那知道的人就更少了,这样也好,省得给他添一些莫名的烦恼。   李重俊来找李臻是另有目的,最近几个月李臻的强势表现令李氏皇族刮目相看,所以李重俊才会说,把李臻招入兴唐会,是一个很明智的决定,同时李臻深得圣上的信任,居然让他统领了卢龙军,并不受武攸宜节制,这让李氏皇族看到了另一种希望。   也正是这个原因,李臻刚刚回到洛阳,李重俊便上门找到了李臻,这实际上也是李显的迫不及待,他生怕李臻被李旦抢先拉过去,李重俊缓缓又说道:“父亲让我问问李将军,有没有兴趣向军队方面发展?”   李臻顿时明白了李显让儿子来找自己的深意了,他是想让自己领军,为将来李氏皇族从武氏手中夺回政权埋下伏笔,这个消息来得有点突然,令李臻没有准备,李臻沉吟一下笑道:“这恐怕不是由我来决定吧!圣上如果想让我领兵,就会让我留在辽东了。”   “这个问题不需要将军考虑,父亲只是在征求将军的个人意见,如果将军愿意,我父亲会想办法安排。”   李显能想什么办法,无非是透过上官婉儿来说服武则天,这时,李臻却想到了上官婉儿,自己回来后还没有见到她,如果是从前,他昨天面圣后,上官婉儿的贴身侍女小娥就会出现,暗示自己去找她,或者直接派谢影来找自己,到现在为止,上官婉儿都没有半点消息,她似乎在刻意回避自己。   难道是因为圣上?从前上官婉儿和自己关系亲密,一方面固然是想笼络自己。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帮自己摆脱武则天的窥视,现在自己在仕途上春风得意,上官婉儿更会拉拢自己才对,她怎么会刻意回避自己?一定是她看出了什么事情。   这时,李臻忽然想起刚才姚熙所言,沈南谬逃走了一个多月,又想起昨天武则天对自己格外热情,居然把百雀山庄赏给自己。   当时他还以为武则天是为了弥补武攸宜的抢功,但现在看来,武则天似乎是另有深意,李臻后背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样?李将军愿意走军方路线吗?”李重俊又低声问道。   李臻心中有些烦乱起来,他沉默一下道:“这件事让我再考虑一下,然后再给王爷一个答复!”      第333章 深夜召见      李重俊离开了左岸酒肆后门,上了一辆等在后门的马车,马车在几名骑马侍卫的保护下一路向庐陵王王府奔去,今天李重俊来找李臻是父亲李显的意思,不过他本人并不赞成父亲和李臻走得太近,毕竟李臻最近一年来树敌很多,很多人在暗中窥视他,一旦被有心人发现父亲和李臻暗中往来,这对父亲将是一场灾祸。   而且李重俊也深感困惑,父亲说他会想办法把李臻安排进军方,却不知道父亲有什么办法?难道真是通过上官婉儿?可他又从未见父亲是怎么和上官婉儿联系。   马车在王府侧门停下,李重俊下了马车,急匆匆走进了侧门,一直来到父亲的书房前,他敲了敲门,“父亲,孩儿回来了。”   房间里传来一阵悉索声,半晌才听见父亲李显的声音,“进来!”   李重俊推开门,却意外发现贴身女侍卫苏越也在书房内,只见她满脸通红,头发有点凌乱,父亲李显则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李重俊顿时明白过来,他暗骂自己鲁莽,但此时再退回去有点不妥了,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孩儿刚才和李臻谈过了。”   李显向苏越使了个眼色,苏越不敢和李重俊对视,红着脸退了下去,李显笑了笑道:“和李臻谈得如何?”   “回禀父亲,孩儿向他提出了父亲的建议,看得出他感到很突然,犹豫了很久,他希望给他时间考虑一下。”   说到这,李重俊又小心翼翼试探问道:“父亲觉得他可能答应吗?”   “你觉得呢?”李显又笑着反问道。   “孩儿觉得他可能不会答应,毕竟他刚刚才升为内卫将军,所有的安排才刚刚走上正轨,突然让他放弃,于情于理他都很接受。”   李显笑了起来,“我知道从常理来说,他确实很难接受,不过他是兴唐会中唯一有希望掌握军权之人,对我们意义重大,我希望他能接受。”   李重俊没有再说话,这只是父亲的一厢情愿,李臻未必肯答应啊!   这时,刚刚离去的苏越又出现在门口,她平静说道:“王爷,谢道姑来了!”   “快快请她进来!”   停一下,李显又问道:“夫人休息了吗?”   “回禀夫人已经休息了。”   旁边李重俊猛地醒悟过来,这个苏越其实就是上官婉儿安插在父亲身边的贴身护卫,正是有她的存在,所以父亲才和上官婉儿能及时联系,难道父亲说他有办法安排李臻入军方为职,肯定是走上官婉儿这条路。   可是李臻不就是上官婉儿的人吗?上官婉儿直接安排他便是了,为什么还通过父亲,李重俊顿时有些糊涂了。   片刻,女道姑谢影快步走了进来,她见李重俊也在房内,便微微欠身笑道:“长公子,好久不见了。”   李重俊点点头,又问父亲道:“需要孩儿暂时退下吗?”   “无妨,谢道长就是来谈李臻之事,你不妨也听一听。”   李重俊不再退下,默默站在一旁,李显请谢影坐下,问道:“上官舍人有什么新消息吗?”   “新消息倒有一点,不过先说说李臻之事,上官舍人原则上同意王爷的意见。”   李显精神一振,连忙道:“是指李臻入军方?”   谢影缓缓点头,又笑了笑道:“不过这件事需要李臻本人同意才行,舍人很了解李臻,她说如果没有得到李臻的同意便强行安排,效果会适得其反,而且最后的结果可能是王爷不想看到的。”   李显默默点头,他明白上官婉儿这句话的意思,毕竟他背后还有竞争者,不光是武氏家族,也包括李氏皇族内部,如果他在李臻一事上处理不当,很可能会给别人做了嫁衣。   “我知道,我会尽量得到他本人的同意。”   谢影又笑道:“上官舍人说,她会在这件事上全力帮助王爷达成目标。”   李显心中感动,欠身道:“请谢道长转告上官舍人,她的帮助李显将铭记于心。”   “王爷太客气了!”   谢影微微笑道:“另外我再说一个新消息,可能王爷也想不到,武承嗣已经不在广州了。”   李显一愣,“发生了什么事?”   “具体我们也不太清楚,但从广州传来的消息,目前在广州的‘武承嗣’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一名替身,真的武承嗣已经不知去向,很可能已秘密潜伏回京城了。”   “圣上知道这件事吗?”李显又追问道。   “圣上暂时还不知道,不过她迟早会知晓,也就这两三天内。”   李显沉默不语,他心里明白,武承嗣还是不甘心失去问鼎皇位的机会,还要再博一回,尽管他的行为十分愚蠢,但也由此可见,武家对于大唐天下的渴望,连武承嗣都如此,更不用说武三思了,李武之间必然还会有一番恶斗。   这时,谢影起身施礼笑道:“我还要进宫禀报舍人,就先告辞了。”   李显连忙起身行一礼,“多谢谢道长告诉我消息,李显感激不尽。”   谢影又向李重俊行一礼,跟随苏越快步离去了,等她们都走了,李重俊这才低声问父亲道;“父亲,上官舍人能说服李臻吗?”   李显点点头,“你不用担心她的手段,每个人都有弱点,李臻也不例外,而李臻的弱点,上官舍人最清楚。”   ……   一直到关闭城门的鼓声响起,左岸酒肆的酒宴才散去,众人都返回了军营,李臻也来到了内卫外署,自从李臻和来俊臣交恶斗争后,李臻就搬到了内卫外署居住。   尽管来俊臣已伏诛,但由于大姊婚姻破裂,她离开洛阳去了长安,李臻也更少回自己家,他嫌家中太冷清,大部分时间内他都住在署衙。   本来今晚应该是一醉方休,但李重俊的来访扰乱了李臻的兴致,使他没有了酒兴,头脑清醒了回到了内卫外署,但刚进大门,一名当值士兵便跑了出来,对李臻道:“将军,高府君来了。”   李臻一惊,只见高延福快步从内院走出,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直接对他道:“快随我进宫,圣上召见你。”   一股寒气从李臻后背冒了起来,他整个身体都僵硬了,半晌,他嘴角肌肉扯了一下,问道:“这么晚,圣上召见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高延福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苦笑,他摇摇头道:“具体我不知道,你随我进宫就是了。”   “圣上在哪里召见我?”李臻又问了一句。   “在御书房!”   ‘御书房’三个字顿时让李臻又看到了一线希望,或许武则天真找他有什么急事,尽管他心中一万个不愿意,但李臻心里明白,只要他还在大唐一天,他就必须进宫,除非他现在就逃离洛阳,逃离大唐,但那又是多么不现实,沈南谬用了大半年时间准备才成功逃脱,他怎么可能一夜逃脱。   他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也无暇回房,直接跟随着高延福上了马车,马车快速向皇宫内驶去,一路畅通无阻,进入了应天门,不多时便来到了明堂前,明堂已经由武三思重新完成,又叫做‘通天宫’,整座明堂气势恢宏壮观,代表着大唐建筑的最高水准。   但马车在明堂前却被几名宦官拦住了,高延福脸一沉,怒道:“你们好大的狗胆,圣上召见李将军,你们竟敢拦路。”   为首宦官满脸陪笑地上前对高延福低语几句,高延福一怔,“你说的可是真?”   “奴才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件事上欺骗府君,句句是真!”   高延福沉吟一下,回头对李臻道:“情况有变,你暂时不用去御书房,先在明堂内等候片刻吧!等会儿我再派人来接你。”   “府君,发生了什么事?”李臻不解地问道。   高延福摇摇头,“具体我也不知,你先跟他们去吧!”   李臻求之不得,他连忙下了马车,跟随几名宦官向明堂内走去,明堂底层是举行朝会的大殿,二层则是相国们议事的政事堂,一名宦官一直带李臻走上三层,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一扇房门前,宦官躬身笑道:“李将军请吧!”   李臻感觉这里不像休息等待之地,倒像是一座朝房,他的长剑在进应天门时已经上交,此时他赤手空拳,若遇到危险他很难躲过,不过一转念,他已经在皇宫内,就算拿着剑又能怎样?   他只得抱着听天由命的念头推门走进房间,房间内灯光昏暗,只有桌上的一根蜡烛在突突燃烧,尽管光线不明,但可以看出房间内布置得极为淡雅,空气中弥漫着李臻十分熟悉的香味,李臻忽然知道这是谁的朝房了。   只见靠窗站着一名身着艳红长裙的女子,雪肤白腻,身材高挑而丰满,乌黑的秀发上缀着一朵淡绿色的丝绢牡丹,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赫然正是上官婉儿。   “原来是你!”   李臻虽然已猜到这是上官婉儿的朝房,但她的出现还是使李臻吃了一惊,上官婉儿居然会在这里等他,着实出乎李臻的意料,“你……你怎么会在这?”他不解地问道。   上官婉儿慢慢走上前,轻轻依偎在他怀中,仰头望着他,柔声道:“难道你还没有想到吗?”   李臻从她充满智慧的眼眸中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问道:“是你阻止了她?”   上官婉儿轻轻点头,红唇在李臻耳边低声道:“今晚她本来要在御书房内幸临你,但我不愿意,我不想她碰你。”   李臻心中涌起一丝难以言述的感激之情,他用力将上官婉儿拥抱一下,尽管他不想再和上官婉儿有什么男女之情,但此时他还是被上官婉儿的帮助感动了。   上官婉儿轻轻闭上眼睛,李臻怀中的温暖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软弱,“把灯灭了!”她喃喃低语道。   蜡烛随即灭了,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只听见黑暗中传来上官婉儿低低的喘息声……      第334章 麻烦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又重新亮起,上官婉儿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脸上嫣红未褪,她拉着李臻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坐在他的身旁,直接将头枕在他肩上,心满意足地轻轻舒了一口气,在他耳边低声调笑道:“你这么厉害,一旦她尝到了滋味,估计她更不会放过你了。”   李臻心情十分苦恼,他双手插进头发,万分郁闷道:“那你说怎么办,我可不想当她的男宠。”   上官婉儿眼波流动,柔声对他道:“我以为她已经忘了你,却没想到她一直没有忘记,她的贴身宫女告诉我,早在上次秋狩时她就看上你了,只是因为我的缘故,她才没有对你下手,而最近沈南谬出事,她身心寂寞,又开始对你动心了,否则她怎么可能把皇家山庄赐给你。”   李臻点点头,“我也感觉到了。”   上官婉儿抚摸着她的脸庞,柔声说:“我也只能护你一时,以后就未必能护你了,最好的办法,就是你赶快成婚吧!她毕竟是要脸面的人,不会动狄相国的女婿,不过估计你就要失宠了。”   “我不在意,如果有可能,我宁可不要这官职,直接逃回敦煌。”   “别说这种傻话了!”   上官婉儿摇摇头笑道:“还是听我的话,早点娶了狄姑娘吧!她对你一往情深,是你的良配。”   李臻没想到她居然劝自己娶狄燕,他心中情义难抑,将她搂进自己怀中,低声道:“你也嫁给我吧!”   上官婉儿眼中迸射出复杂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推开李臻,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她凝视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小声道:“阿臻,我是很喜欢你,如果我是普通女子,我一定会嫁给你,但我得告诉你实话,在你和权力之间,我更爱后者,没有你,我会依然会过得很好,可没有权力,我一天也活不下去,你明白吗?”   “我理解!”   李臻点点头道:“你能如此坦诚,我也很高兴。”   上官婉儿又叹了口气,“圣上曾经要我嫁给武三思,但我告诉她,我这辈子不会再嫁人了,她才不再强求我,如果我嫁给你,她第一个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你。”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女小娥的声音,“主人,马公公来传话,让李将军去御书房进见。”   李臻愣住了,难道武则天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吗?他担心地向上官婉儿望去,上官婉儿笑道:“放心吧!她今天已经没有心情了,应该是找你有正事。”   李臻站起身,上前将上官婉儿搂进怀中,重重在她红唇上吻了一下,转身离开了上官婉儿的朝房,上官婉儿目光迷醉地望着他走远,半晌,她才低低叹了口气。   李臻心情忐忑地跟随着宦官向贞观殿走去,尽管上官婉儿告诉他,武则天已经没有心情,但君心难测,尤其老女人的心情更难度测,如果武则天今晚对自己没有了兴趣,那她又召见自己做什么?   但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再闯出应天门,只得硬着头皮跟随宦官来到了御书房前,宦官摆手让他停住,“李将军稍候,待咱家进去禀报圣上。”   宦官走进了御书房,片刻出来对李臻道:“李将军,圣上宣你进见!”   李臻按耐住内心的紧张,走进了御书房内,和上官婉儿朝房内昏暗的烛光相比,武则天的御书房内则格外明亮,甚至亮得有点刺眼,使李臻一眼便看见了靠墙而站的武三思,只见武三思脸色惨白,神情战战兢兢,低头不语,对他的进来也视而不见。   李臻悬在空中的一颗心顿时落下了,他竟第一次对武三思有了好感,武三思此时出现在御书房内,是多么地合时宜。   李臻随后又看见武则天,武则天脸上的表情又让他进一步落心了,只见武则天满脸怒气,负手来回踱步,李臻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微臣李臻参见陛下!”   武则天却没有理他,她怒气冲冲对门口的高延福道:“这个消息必须严密封锁,宫中敢谈论此事者,一律处死!”   “老奴遵旨!”   高延福行一礼,立刻退下去了,武则天这才对李臻道:“李将军请起!”   武则天今晚本来是打算幸临李臻,她的御书房内就有休憩之处,有时候处理朝务太晚,身体疲惫,她就直接在御书房内过夜,所以李臻一旦今晚进了御书房,那也只能明天上午、甚至中午才能离去。   不过就在刚才,也就是李臻跟随高延福进皇城之时,上官婉儿向她紧急禀报了一个消息,广州的武承嗣只是一个替身,真正的武承嗣已经不知去向,很可能已经潜逃回京城了,这个消息令武则天勃然大怒,她顿时没有了性致,立刻命人去把武三思找来。   尽管武三思一口否认他不知情,但被怒火冲昏头脑的武则天还是将武三思狠狠一顿臭骂,此时李臻已进了御书房,武则天依然余怒未消,又指武三思怒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给朕争气一点,一个个愚蠢无能,花天酒地个个都是高手,正经事却一个都做不好,让朕怎么才能信任你们,把大事交给你们,你若再不把家族管好,你也给朕滚到广州去!”   武三思吓得一声不敢吭,其实他心中也万分委屈,武承嗣潜逃回关他什么事,他若知道武承嗣逃回,他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武承嗣,还用圣上来责骂他吗?   心中虽然委屈,但武三思却不敢解释,只得硬着头皮挨骂,这时武则天也有点累了,她疲惫坐下,看了一眼李臻,她原本心怀期待地等李臻过来,还特地沐浴熏香,但此时她心情大坏,已经没有半点兴致,召李臻过来,却是另有安排。   “李将军,武承嗣已经不在广州,你知道吗?”   李臻心中怦地一跳,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昨晚晚上他和狄燕还看见了武承嗣,他咬一下嘴唇,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说露嘴,躬身道:“回禀陛下,微臣不知!”   “你应该也不知道,不过朕怀疑他已经潜伏在京城了,你替朕把他找出来,把他抓来见朕!”   李臻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只要有任务,他就可以离开京城了,他连忙应声道:“微臣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这时,武则天感到身心万分疲惫,她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朕要休息了。”   李臻和武三思连忙退了下去,这时,武则天忽然又低声喊道:“李将军!”   李臻心中猛跳起来,他停住了脚步,却不敢抬头,武则天慢慢走上前,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一双凤目凝视他片刻,又慢慢靠近他,李臻感到了她身体的热气,他浑身肌肉绷紧,变得比木头还僵硬,武则天竟然在他脸上吻了一下,仿佛一只老母鸡似的咯咯笑了起来,“你很紧张?”   李臻点点头,武则天眉头又微微一皱,“你喝酒了?”   “今晚内卫庆祝扩军,微臣喝多了一点。”   “难怪满身酒气,好像还有一点脂粉之气。”   李臻哪里敢说他刚才上官婉儿那里出来,连忙解释道:“席间有胡姬伺候。”   武则天正要让人带他去沐浴,但她又想起了武承嗣之事,心中顿时一阵厌烦,刚刚升起的一丝性致又消退了,便摆摆手道:“去吧!这几天别去喝酒了,也别去乱找女人,好好替朕做事。”   李臻顿时如释重负,连忙退了下去,他刚离开御书房,撒腿便向宫外狂奔跑去,几名宫女见他模样狼狈,都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李臻一口气跑下台阶,才停住了脚步,弯腰长长出了口气,这时,旁边传来武三思的谄笑声,“李将军,恭喜了!”   李臻回头,只见武三思从旁边阴影处慢慢走了出来,满脸堆笑,估计他听到了一点风声,便想来讨好自己了,李臻心中一阵厌恶,冷冷道:“我不明白王爷的意思,我何喜之有?”   “真是可惜啊!今天正好圣上心情不好,你才没有体会到天下掉下馅饼的滋味,估计明天李将军就知道了,我要提前恭喜李将军。”   “王爷想得太多了。”   李臻不想再理他,快步向应天门方向走去,武三思连忙跟上他,低声道:“不知李将军准备从哪里着手?我是说武承嗣之事。”   “我也不知道,先派人四处打听吧!”   武三思又道:“如果李将军查到他的下落,能不能先告诉我?”   李臻停住了脚步,瞥了一眼武三思,“王爷有话就明说。”   “那我就直说了,武承嗣几次暗害将军,他对我也极为不敬,曾派人刺杀过我,他是我们二人共同的敌人,不如我们联手对付他,不给他翻盘的机会。”   李臻沉吟一下,“王爷此话可当真?”   “绝无戏言。”   “那王爷请给我一个信物,以免我担心王爷言而无信。”   武三思当然不会再写什么书面保证,他其实是一个极为狡猾之人,和李臻合作对付武承嗣只是他临时起意,或者说只是他的一个借口,因为他得知圣上看中了李臻,而且就在刚才,他亲耳听见圣上要李臻留下,所以他想着如何缓和他们之间的矛盾,免得李臻记仇。   所以联手对付武承嗣就是最好的机会了,武三思讨好李臻心切,立刻从腰间将玉佩解下,双手奉给李臻,谄笑道:“以这块玉佩为信物,表示我的诚意。”   李臻一把夺过玉佩,转身便扬长而去,武三思望着李臻走远,心中羡慕不已,要是自己不是圣上的侄子,该有多好。   ……   李臻从内卫官衙内借了一匹,一路打马狂奔,不多时便冲回内卫外署,他翻身下马,快步走进了大门,厉声喝道:“来人!”   几名当值的士兵纷纷赶来,李臻对他们令道:“速去把赵郎将找来,说有紧急任务!”   几名士兵飞奔而去,这时,当值校尉李盘也闻讯过来,他见李臻情绪有急躁,便惊讶地问道:“将军,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接到了紧急任务。”   李臻心烦意乱地走进自己官房,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他想起武则天给他说过的话,让他这两天不要喝酒,也不要找女人,很显然,明天或者后天,自己将在劫难逃,怎么办?他是不是也该学学沈南谬,一走了之!   李臻负手站在窗前,望着沉沉的夜空,他不由长长叹了口气,或许迎娶狄燕是最好的办法,但最快也要一两个月,来不及了。      第335章 公主厚礼      不多时,赵秋娘骑马匆匆赶来,她翻身下马,快步来到李臻官房前,见李臻在房间内长吁短叹,她心中惊讶,连忙问道:“将军,出了什么事?”   “把门关上!”   赵秋娘连忙关上门,来到李臻身边,打量他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臻心中苦闷,也十分想找人倾述,大姊不在,赵秋娘无疑就是最好的倾述对象,他苦笑一声,把武则天召见他之事简单说了一遍,却隐去了他和上官婉儿的一段关系。   赵秋娘惊得合不拢嘴,这是她听过的最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她忍不住想笑,又忍住笑道:“这也难怪,你骑马射箭时的英姿确实很吸引女人,连我都动心,何况是女皇帝。”   李臻脸一红,“大姐,你别开玩笑了,我都快愁死了,给我出出主意,怎么躲过这一劫。”   赵秋娘听他叫自己大姐,心中倍感温馨,她想了想笑道:“你可以找上官舍人帮忙,我觉得她应该有办法。”   李臻摇摇头,“她没有办法!”   “那找高府君,听听他的建议?”   李臻叹口气,“就是他来找我进宫,他若有办法,半路就告诉我了,不至于一直苦着脸,现在找谁都没用,除非去找公孙大娘,让她给我调一剂药,让女皇帝对我从此死心,可我又不想吃那种药。”   “就算你想吃药,我师父也不会答应,她不会得罪女皇帝。”   赵秋娘心知肚明,师父功名利禄心那么重,怎么可能帮李臻对付天子,反过来还差不多,她想了想又道:“要不然就以抓武承嗣为借口,暂时离开洛阳几天,然后再回头看看形势。”   虽然这个办法只能躲一时,但李臻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先这样了,然后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带着狄燕一走了之。   想到这,李臻立刻对赵秋娘道:“先集合百名弟兄,我要连夜出京。”   内卫在正式成军后,便有了自己的军营,包括吕晋、张黎都搬去了军营内,赵秋娘因为主管两百隐卫,才没有搬去军营,此时外署官衙内只有十名当值士兵,人数远远不足,又不能轻易动用隐卫,只能耐心等待军营内的士兵到来。   此时已快到三更时分,洛阳城内一片寂静,只有位于劝善坊的内卫外署内一片忙碌,灯火不灭,尽管李臻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出洛阳,离开武则天越远越好,但他也知道,不能掀起太大的动静,不能引起很多人不必要的猜忌。   一直到四更时分,驻扎在西苑的百名内卫士兵在校尉杨洪烈的率领下终于匆匆赶来,李臻也换好了一身盔甲,快步向大院中走去,赵秋娘低声问他道:“不去告诉阿燕一声吗?”   李臻停住了脚步,他竟然把狄燕给忘记了,但只略略沉思片刻,李臻还是摇了摇头,取出一封信递给赵秋娘,“麻烦你派人去一趟长安,把这封信交给我大姊。”   赵秋娘接过信,默默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今天就派人去送信。”   但就在李臻准备带领一百名士兵离开官衙之时,一辆马车却从远处疾驶而来,停在了内卫外署的大门前,从马车里跳下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手执一封信,快步向台阶上奔去,他的鲁莽行为立刻被两名内卫士兵制止住了。   “我有急事见李将军,请把这封信交给他。”   站岗的内卫士兵接过信,“等着!”他丢下一句话便快步走进了大门。   大院内,百名士兵已经列队完毕,正在等他们的战马被牵来,李臻也将头盔戴好,这时,门外岗哨匆匆跑了进来,“将军!”他将一封信递给李臻,“门外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有紧急事情。”   半夜三更,居然有人给他送信?李臻疑惑地接过信,他取出信看了看,竟然是太平公主给他的信,他立刻问道:“来人在哪里?”   “回禀将军,在大门外等候!”   李臻快步走出大门,等在门外的管家见李臻出来,连忙上前见礼,李臻问道:“你家主人现在要见我?”   “正是!我家主人说,如果将军有时间,能否移驾去见她一见。”   李臻看了看夜色,四更已经过了,太平公主要在这个时候见自己,必然是有重要之事,而信中又语焉不详,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沉思了片刻,李臻道:“好吧!我马上就去贵府。”   管家大喜,连忙道:“那我先走一步,去通知公主!”   马车先一步而去,李臻走回大院嘱咐杨洪烈几句,让士兵们等他回来再出发,他也翻身上马,在几名士兵的护卫下,催马向太平公主府邸奔去。   不多时,李臻奔至太平公主府门前,只见太平公主丈夫武攸暨等候在门口,李臻连忙翻身下马,上前拱手道:“这么晚还打扰王爷休息,真的很抱歉!”   武攸暨性格十分温顺,甚至有点懦弱,畏妻如虎,尽管妻子已经给他戴了无数顶绿帽,但他还得忍住,而且妻子身怀六甲,从时间上推算,他觉得有可能是自己的孩子,这几个月他格外对妻子关怀备至。   或许是对丈夫心怀愧疚,也可能是为了保护孩子,自从有了身孕后,太平公主也收敛了很多,不再和其他男人胡来,所以这段时间是他们夫妻二人感情最融洽的一段日子。   武攸暨连忙拉着李臻,“别再说这些客气话了,是我们打扰将军,快随我来!”   武攸暨领着李臻快步向内宅走去,走进一间院子,这里是太平公主的寝房,门口站着两名侍女,李臻忽然觉得不妥,半夜三更跑到太平公主的寝房来做什么,居然还有她的丈夫陪同。   武攸暨明白李臻的担心,笑着解释道:“没关系,她因为身体不方便,所以只能在寝房见你。”   “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是我盼望已久之事。”   武攸暨喜颜于色,拍了拍李臻的肩膀,将他领进了寝房内。   太平公主就躺在内室的春床之上,四周围了数十名服侍她的侍女,虽然床上挂着一顶粉色的芙蓉帐,但透过薄薄的幔帐,还是可以清晰地看见太平公主。   只见她穿着一条宽松的红色丝裙,肚子明显高高隆起,身体比从前更胖了许多,丝裙系在胸前,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胸脯和胸脯以上的大片春光,李臻感觉她活像一只蚁后,慵懒地躺在十分柔软的羽绒被褥上,将床榻压出一个大大的凹型。   “李将军,我们好久不见了!”   太平公主声音没有变,却多了几分腻味,就仿佛她体内脂肪分泌过多,渗透出那么一点点。   李臻连忙躬身行礼,“卑职参见公主殿下!”   “李将军不用客气,请坐!”   不用妻子吩咐,武攸暨便抢先给李臻端来一只绣墩,李臻心中感觉怪异,但还是在绣墩上坐下,太平公主又对众人道:“你们都退下,夫郎,你也退下,让我和李将军单独说两句。”   侍女们纷纷退下,武攸暨虽然有点尴尬,但他不敢违抗妻子的命令,也只得悻悻退了下去,这时房间里只剩下太平公主和李臻两人。   太平公主瞅了李臻片刻,忽然抿嘴笑问道:“你是不是像效仿沈南谬,连夜逃出洛阳,从此远走天涯?”   李臻这才醒悟过来,一定是她得到了宫里的线报,才知道得这么清楚,但她这么晚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她想教自己怎么伺候她母亲?望着她身体露出的大片春光,又姿态撩人的躺在床上,让李臻不由得一阵胡思乱想。   他随口应和道:“公主说笑了,在下是奉陛下旨意,去秘密追查一人。”   “我知道,你是去查武承嗣,你不妨去找找他从前的庄园,或许他就藏在里面,他应该和武芙蓉在一起。”   李臻不由暗暗佩服太平公主的思路敏锐,竟然一语猜中,他连忙道:“多谢公主殿下提示!”   太平公主轻轻抚摸着肚子,又暧昧地看了李臻一眼,漫不经心问道:“李臻,关于你和我母亲之事?你是希望我恭喜你,还是希望我同情你?”   “还是同情我比较好!”李臻苦笑一声道。   太平公主吃吃笑了起来,又腻声道:“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不得,而你居然不愿意,你的荣华富贵,你的仕途,这么说吧!只要你今晚留宿在宫中,明天你就是李大将军了,你难道不动心吗?”   “我是希望能成为李大将军,不过最好还是以军功获得。”   “有志气,不过也比较愚蠢,好吧!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李臻心中怦地一跳,沉声问道:“请问公主殿下,是什么交易?”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就是你希望得到的结果,我可以劝母亲放弃你,普天之下,也可能只有我能说服母亲,你愿意吗?”   李臻怎么能不愿意,他也意识到,也真的只有太平公主能劝说武则天,但太平公主可不是省油的灯,她的人情自己未必能还得起,李臻沉默片刻,问道:“什么条件呢?”   太平公主眯眼笑了起来,她轻轻拉起自己的裙子,露出两条雪白的大腿,目光挑逗地看着李臻,似乎在问李臻是否明白她的意思,李臻的脸顿时红了起来,目光移向地面。   太平公主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李臻,“李将军,你动心吗?”   “殿下的身体——”李臻暗示她道。   太平公主又放下裙子,淡淡道:“我当然知道我的身体,其实我只是想问问,那个女人能吸引你,那我呢,我比起她如何?”   李臻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斗气波及到自己身上来了,他此时不敢得罪太平公主,只得违心答道:“公主青春美貌,李臻哪能不动心,只是李臻有不得已苦衷,请公主见谅!”   李臻的回答让太平公主很满意,她娇笑道:“好!你这句话我记住了,李将军,我的条件很简单,我要你从此消除我在你心中的成见,把我视为一个愿意帮助你,对你有善意的女人,这个条件可以吗?”   “殿下能帮我这个大忙,我心中自然对公主殿下感激不尽,哪里还会有什么成见!”   太平公主点点头,“就这个条件,你去吧!顺便让我丈夫进来,我有点累了。”   “公主,恐怕明天晚上,圣上就会——”李臻又一次提醒她道。   “放心吧!明天中午我就会进宫,劝服我母亲。”   “多谢殿下大恩!”   李臻行了一礼,慢慢退了下去,太平公主望着他离去,轻轻笑了起来,这个顺水人情她怎能不要。      第336章 宿仇合作      从太平公主府中回来,李臻的心态已经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根据他和太平公主长期打交道的经验,他知道太平公主是一个极有手腕,野心勃勃的女人,如果没有明确的办法,她是不会半夜把自己找去。   李臻紧张的内心稍稍松弛下来,回到内卫外署,他立刻命士兵去把赵秋娘找来,此时队伍已经集合完毕,等待多时了,杨洪烈上前请示道:“将军,我们是要等一会儿再出发吗?”   李臻点点头,“情况有了变化,不去伊阙县了。”   这时,赵秋娘快步走来,笑道:“将军怎么还没有出发?”   “我有了新的想法!”   他低声问赵秋娘道:“那个人现在还在百雀山庄吗?”   赵秋娘会意,轻轻点头,“监视他的弟兄没有消息,应该还在。”   李臻又看了看天色,五更刚过,正是夜色最深之时,他当即对杨洪烈道:“立刻出城向西,去百雀山庄!”   百名内卫士兵纷纷上马,催马冲出官署大门,跟随李臻风驰电掣般向南城门奔去。   ……   当李臻率领手下抵达百雀山庄时,天刚刚亮,但很多农民都已早早来到粟田内,开始忙碌地收割庄稼,姚七公远远看见了李臻和大群骑兵,连忙走了上来,躬身施礼道:“李将军是行猎吗?”   众人都笑了起来,居然以为他们是来行猎,这倒挺有意思,李臻指了指身后的战马笑道:“烦请七公带人把我们马匹牵到村里去。”   “没有问题!”   姚七公招手叫来一群村民,众士兵纷纷下马,将战马交给村民,他们跟随着李臻沿着山道迅速向山上奔去。   刚到山顶,两名监视房宅的内卫士兵上前来见礼,禀报道:“启禀将军,他们没有离去,都在房宅内!”   李臻点点头,回头对杨洪烈道:“带弟兄们把这座房宅包围了,不准任何人逃脱!”   杨洪烈一挥手,带领数十名士兵迅速占据了房宅的各个出口处,将房宅团团包围,这时,李臻带着五十名士兵走上前,早有士兵上前去砸门,片刻,大门开启,武芙蓉带着一群武士再次出现在门口。   她见李臻带着大群内卫士兵站在门外,不由愣住了,半晌才道:“李将军,不是说给我们十天时间吗?”   李臻笑了笑说:“武姑娘,情况临时有了变化,我要见一见你藏在后院里的人。”   武芙蓉顿时脸色大变,手按剑柄,恶狠狠盯着李臻,“我不懂的意思,我没有藏任何人!”   李臻依旧语气平淡道:“实不相瞒,广州那个替身已经暴露了,昨晚圣上大发雷霆,连夜召见了武三思。”   武芙蓉吓得后退两步,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指着李臻颤声问道:“你们是来……是来抓人吗?”   李臻摇了摇头,“我不是来抓人,不过如果武姑娘不配合,那我只好不客气了,我实话告诉你,我带来百名内卫精锐,个个能以一敌五,武姑娘能逃得过这一劫吗?”   武芙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中露出怯意,只得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说过了,我今天并不想抓人,只想和你谈一谈。”   武芙蓉看了看外面的大群士兵,她一咬牙道:“最多只能进来十人!”   “没问题!”   李臻对一队士兵使个眼色,十名士兵跟着他走进了府宅内,这还是李臻第一次见府内,只见府宅内绿树成荫,一栋栋精致的亭台楼阁掩映在绿树丛中,几股山泉汇成一条小溪,从府宅内潺潺流过。   李臻对这里的风景赞叹不已,“不错!风景优美,我很喜欢这里。”   武芙蓉瞪了他一眼,忽然又想起这座已经是他的产业了,眼里不由一阵黯然,父亲总是做错事情,给家人带来无穷灾难,现在连家业也保不住了。   “李将军,你想和我谈什么?”走进大堂,武芙蓉便忿忿问道。   李臻摇了摇头,“不是和你谈,我要和你父亲谈。”   “你和他有什么好谈的?”   李臻取出一块玉佩,递给武芙蓉,“你拿这块玉佩给你父亲看看,如果他不想谈,那我就离去。”   武芙蓉迟疑地接过玉佩,打量一下,只觉这块玉佩非常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便点点头,“你稍等片刻!”   武芙蓉拿着玉佩快步向后宅走去,不多时,她又急匆匆走了回来,手中玉佩已经没有了,她对李臻点点头道:“你随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向后宅走去,后面跟随着李臻的十名手下,不多时,他们来到了武承嗣藏身的院子里,武芙蓉推开门走了进去,李臻也随即跟入,只见一名半秃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小桌前细看刚才那块玉佩。   他抬头看了一眼李臻,李臻才认出,原来这个半秃男人正是贬黜去了广州的武承嗣,和上次见他相比,他仿佛老了十几岁,脸上的皮松弛下垂,眼睑浮肿,头发花白稀少,哪里还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模样。   武承嗣看了一眼李臻,眼中闪过一道怒火,随即又平静下来,举起玉佩问道:“这是武三思的家族玉佩,怎么会在你手中?”   李臻微微一笑,“武先生这样询问,似乎不是待客之道啊!”   “你——”   武承嗣忍住怒火,一摆手恶狠狠道:“请坐吧!”   李臻在他对面坐下,又看了一眼身后的武芙蓉,武芙蓉一言不发地在侧面坐下,手中紧紧握着剑柄,她心中竟有一种匪夷所思之感,李臻居然和她父亲面对面地坐下了,这种情形在几个月前还无法想象,不过此时她心中担忧之极,父亲擅自北上,圣上已经知道了,这可怎么办?   武承嗣心中却十分疑惑,手中这块族玉一般不会轻易给人,何况是武三思,它怎么会在李臻手中,他有点急不可耐地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这块玉怎么在你手上?”   “这是我和武三思之间达成的一个协议,这个协议和你有关,玉佩便是他给我的信物。”   “什么协议?”武承嗣听说和自己有关,他不由有些紧张地问道。   李臻注视着他说道:“武三思要你的人头,作为条件,他将送我一颗夜明珠,这是他主动提出的条件。”   ‘哗啦!’一声,小桌子被掀翻了,武承嗣跌跌撞撞后退几步,从墙上拔出剑,指着李臻大吼道:“你想杀我,做梦!”   李臻依旧一动不动,他心中暗暗叹息,人人都说武承嗣愚蠢如猪,武三思精明似鬼,现在看来一点都不错,自己若要杀他,还会坐在这里和他谈什么?他竟然如此惊慌失措。   武芙蓉先反应过来,上前从父亲手中夺过剑,十分不满道:“父亲,他不是来杀你,你听他说完。”   武承嗣身体已经被酒色掏空,他喘了几口粗气道:“你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武先生稍安勿躁,请坐!”李臻一摆手,笑眯眯道。   武承嗣满眼怀疑地看着他,又慢慢坐了下来,李臻笑道:“首先,武先生相不相信我说的话?”   武承嗣缓缓点头,咬牙切齿道:“我知道他一心想除掉我,他不知害了我多少次,我绝不会放过他。”   “既然武先生能坦诚相待,我也实话实说。”   李臻注视着武承嗣,一脸诚恳道:“我不稀罕他的夜明珠,我并没有答应他,只是说考虑考虑。”   “你是来和我谈条件?”武承嗣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李臻缓缓点头,“我想和武先生做一笔交易。”   武承嗣头脑内一片混乱,他思路混沌,根本反应不过来,也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求援似的向女儿望去,武芙蓉却很清醒,她知道既然李臻不肯答应武三思的条件,那他想要的条件一定很苛刻。   她低头想了想道:“那李将军能帮我们什么呢?”   “我可以协助你父亲摆脱这次擅离广州的灾难。”   “能具体说说吗?”   “很简单,你们立刻返回祖地,就说令尊梦见亡父哭诉,便思父心切,偷偷回来给父亲修墓,然后我再证明你父亲确实是在修墓,我想圣上看在令尊一片孝心份上,会饶他这一次,或许还会让他留在中原。”   李臻的话说到了武芙蓉的心坎上,她就是这样考虑的,只是父亲不肯,她连忙又问道:“那你要什么条件?”   “我的条件很简单!”   李臻注视着武芙蓉缓缓道:“我希望武三思被罢相,就这一条。”   “可这一条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武芙蓉沉思一下道。   “别人或许很难,但你们能做到,比如武三思一些不可告人的隐秘……”   李臻的目光又转向了武承嗣,武承嗣已经渐渐从茫然中进入状态,他想起了武三思对自己种种坑害。   当年明先生鼓动自己用佛经下毒,而这个明先生却是武三思的人,分明是武三思的授意,还有自己被流放广州,背后何尝不是武三思在推动,就是因为自己会和他争夺太子之位,他就不遗余力地陷害自己。   想到这,武承嗣的牙齿咬得咯吱直响,不等武芙蓉回答,他立刻答应了李臻的条件,“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李臻起身告辞,很快便率军离开了百雀山庄,武芙蓉有些担忧地问父亲,“父亲真打算与他合作吗?”   “如果是对付别人,我或许会考虑,但武三思,我绝不会放过他。”   武承嗣眼中射出刻骨仇恨,咬牙切齿道:“就算我当不上太子,他也休想当上!”   武芙蓉没有反对,她其实更希望父亲能逃过眼前这一劫,但愿李臻能说话算话,帮助父亲免罪,且留在中原。      第337章 女皇新宠      中午时分,一辆装饰华丽的宽大马车缓缓驶入了应天门,在贞观殿前的台阶旁停了下来,几名宫女和宦官连忙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将身怀六甲的太平公主扶下马车。   “圣上在吗?”   “圣上听说公主到来,让我们小心服侍!”   宦官和宫女们扶着太平公主慢慢向大殿内走去,一直来到武则天午休的临时寝房,又出来一群宫女将太平公主扶进了房内,武则天刚刚用过午膳,准备休息片刻,这时,大群宫女簇拥着太平公主走了进来。   “女儿参见母亲!”   太平公主要跪下施礼,武则天连忙上前扶住女儿,上下打量她一下笑道:“还好,看来胎位很正,这一胎应该是小娘。”   “可女儿想生个男孩儿!”太平公主向母亲撒娇道。   “小娘不好吗?你已经有了几个儿子,再要个女儿更体贴一点。”   母女俩说笑了几句,便坐了下来,武则天又令人上了红枣莲子羹,太平公主试探着问道:“母亲最近身体可好?”   “最近朝务繁忙,辽东战事又紧,身体确实有点吃不消,尤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御医,朕心里很烦。”   武则天说得很含蓄,其实就是因为沈南谬逃走,使她身心又陷入了寂寞,也是这个原因,她开始寻找新的面首,李臻就在这时落入了她的眼帘,令她念念不忘,也使李臻陷入了危机。   太平公主是何等心机,当她听到沈南谬逃走的消息时,她便知道自己机会来临了,当年千金公主推荐了薛怀义,使千金公主得到了无尽的荣华富贵。   但太平公主并不稀罕什么富贵,她要的是权力,如果母亲身边有一个她的心腹,那么对她的权力提升将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昨天晚上,她从宫内得到消息,母亲竟然看中了李臻,这让太平公主心中有点着急起来,如果李臻取代沈南谬,那么得利者将是上官婉儿,她的计划又要落空了,所以她给了李臻一个人情后,今天中午便赶到了宫中。   “母亲,女儿倒知道一个极善于推拿之人,而且能歌善舞,如果母亲有兴趣的话——”   武则天明白女儿的意思,也知道女儿的眼光,如果连女儿都夸赞,那此人一定非同寻常,她也有点心动,便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朕倒想看一看了。”   太平公主大喜,连忙道:“女儿已经把他带来了,就在宫外等候。”   太平公主向宦官吩咐几句,宦官快步去了,这时,武则天又笑道:“朕启用了狄仁杰,确实有立杆见影的效果,朕收到的奏章竟比从前快了一天,昨天和今天的朝会也明显有了生机,不像从前那样暮气沉沉了,狄仁杰不愧是朕的朝廷梁柱。”   “女儿也有耳闻,听说这两天神都各大酒肆生意火爆,官员居多,都在庆祝狄相国回归,女儿也深为佩服母亲宽容和勇气,不计前嫌,唯才任用,相信狄相国会给母亲带来更多的人才。”   狄仁杰是相王李旦的支持者,和太平公主处于同一立场,太平公主当然要替狄仁杰多多美言,武则天心里也明白。   她淡淡一笑:“说到推荐人才,昨天狄仁杰向朕推荐了陈子昂和姚元崇,说陈子昂耿直公正,不畏权势,是御史之才,推荐他为河北巡查御史,姚元崇思路缜密,做事滴水不漏,推荐他为户部侍郎,朕看了他们的履历,确实不错,朕都一一批准了,不过他建议恢复七相制……”   武则天忽然哑口无言,愣愣地望着门口,只见几名宦官引入一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他身穿七彩华服,相貌俊美,肌肤白腻,眼如桃花,眉似细柳,唇红齿白,长得比女人还要俊美几分。   年轻男子上前跪下,启唇轻言道:“小民拜见皇帝陛下,足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声音婉转动听,武则天顿时心旷神怡,她看了一眼女儿,太平公主笑着点了点头,“母亲,就是此人!”   武则天心痒难耐,便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小人张昌宗,今年二十。”   旁边太平公主笑着补充道:“他是女儿的马球手,我们都叫他莲花六郎,歌唱得非常动听。”   武则天立刻喜欢上了这个美貌妖娆的年轻男子,她越看越爱,果然是貌比莲花,她就恨不得马上就幸临他,这时,太平公主起身笑道:“女儿身体不适,得回去休息了,改日再来探望母亲。”   “好!”   武则天当即令道:“送公主回府!”   众宫女扶持着太平公主回去了,几名宦官也心知肚明,纷纷退了下去,寝房里只剩下武则天和张昌宗,武则天向他招招手,“你过来!”   张昌宗知道自己好运降临了,他忍不住心中的狂喜,妖娆百态地走了上来,在武则天面前跪下,武则天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凤眼眯成一条缝,闪烁着慑人的精光,她的手慢慢滑向他的身下。   “六郎,你来先给朕松松筋骨吧!”   “遵旨!”张昌宗站起身,走到武则天身后跪了下来。   ……   李臻离开百雀山庄后,又去了伊阙县,象征性地四处搜寻武承嗣下落,一直到次日中午才返回了洛阳,他心中着实有点紧张,昨晚他在伊阙县一夜未归,会不会引发武则天对他的恼怒,他着实有点担心。   另外,太平公主给他的承诺,他心中也有点不安,毕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条件,太平公主肯尽心助他吗?   进了外署官衙,李臻回到自己官房,脱去外袍,却只见酒志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老李,稀罕事啊!”   “你好歹是个校尉了,还这么一惊一乍,不怕手下笑话你吗?”   酒志急不可耐道:“真的稀罕事,有人升官速度远远超过你了。”   “超过我不是很正常吗?”   李臻笑了笑问道:“是谁?”   酒志关上房门,低声道:“就是马球大赛中和你单挑决胜那人,太平公主队的,叫张……什么来着?”   “张昌宗吧!”   “对!就是此人。”   酒志一拍脑门,满脸暧昧地笑道:“听说昨天中午他被女皇帝那个了,昨晚下午就封为云麾将军、左千牛中郎将,奶奶的,居然也是云麾将军,和你一样。”   李臻愣住了,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太平公主所说的办法就是这个,让张昌宗取代自己,这有点令人匪夷所思啊!但确实又是最有效的良策,看来太平公主早有计划,只不过给自己做了个顺水人情。   李臻当然明白,太平公主一定听到了宫里的风声,女皇帝对自己有兴趣,她才急不可耐地将张昌宗送进宫去,这时,李臻只觉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了,武则天既然宠爱了张昌宗,应该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这事还有谁知道?”   “谁知道?”酒志顿时大笑道:“整个洛阳城都传得沸沸扬扬了,你居然问我谁知道此事?”   李臻顿时浑身轻松,他起身笑道:“走吧!我请你喝酒。”   话音刚落,门口茶童禀报道:“将军,狄姑娘来了,说有要紧事见你。”   “这个……”   李臻看了一眼酒志,酒志连忙打哈哈笑道:“没关系,改天再说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酒志知趣地溜走了,李臻穿上外袍,快步来到大门外,只见狄燕牵着马,正焦急地向军衙内张望,以前她可以随意进出,但自从内卫正式成军后,规矩变严了,她也不能随意进去,只能在门外等候。   见李臻出来,狄燕连忙迎了上来,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呢!准备去找你吃午饭,你就来了。”   “你骗人!”   狄燕小嘴轻轻一噘,不高兴道:“昨天你出去了,也不叫我一声。”   “昨天有特殊情况,连夜出发,实在来不及去叫你,再说了,半夜三更去你家敲门,你父亲会生气的。”   狄燕听他说得有理,便转怒为喜,拉着他笑嘻嘻道:“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去,我还有事情审问你呢!”   ……   两人在左岸酒肆老位子坐下,狄燕指了指旁边一群正谈论得眉飞色舞的人笑道:“你猜猜他们在说什么?”   李臻耸了一下肩膀,“无非是有人一夜暴富,升为云麾将军之事吧!”   狄燕向他眨眨眼笑道:“本来你今天可以升为大将军,可惜你却放弃了机会。”   “秋娘大姐找过你了?”   狄燕笑嘻嘻道:“她是我师姐,这么有趣的事,她能不告诉我吗?我说,有点可惜了,连我都替你感到遗憾呢!”   “好吧!”李臻晃了晃身体笑道:“既然你不反对,今晚我就去争取一下,明天混个大将军当当。”   “你这家伙,还当真呢!”   狄燕拾起筷子敲他一下,故作生气道:“若你敢去的话,休想再进我家门一步。”   李臻握住她的手,低声笑道:“那秋娘大姐有没有告诉你,解决这个危机的办法?”   狄燕脸上顿时变成了红布,羞得抬不起头,心中暗忖,‘他是在向我求婚吗?’   李臻柔声道:“我已经写信给大姊了,让她尽快来洛阳,她过几天就来了,希望你父母能同意。”   狄燕羞不可抑,半天,她才轻轻咬一下嘴唇说:“那你要表现得好一点,让我爹爹喜欢才行。”   “没问题,他喜欢我呢!”   就在这时,酒保不知趣地端着酒壶上前笑道:“两位的酒来了!”   狄燕吓得连忙抽回手,李臻瞪了酒保一眼,酒保浑然不知,给他们上了酒壶和酒杯,这时,狄燕问道:“小二,那边人在谈论什么?”   “他们在谈武三思呢!”   李臻一怔,一把拉住酒保,“你说什么?”   酒保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我是说……他们在谈……梁王之事。”      第338章 背后一刀      “梁王发生了什么事?”李臻又追问道。   “听说有人揭发他父亲的墓葬竟然仿造先帝陵墓,这件事已经在京城传开了,大家都很吃惊。”   李臻慢慢松开了酒保的手臂,他心中暗暗点头,这一定是武承嗣出手了,只有武承嗣才知道武三思的这种底细,是武芙蓉在京城散布这个消息,但这只是民间消息,还是有人弹劾的武三思呢?   狄燕也暗暗吃惊,她看出李臻的异样神情,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臻不想瞒她,便将昨天他和武承嗣的见面低声说了一遍,最后笑道:“这种僭越帝制可是灭族大罪,武三思鬼迷心窍,居然干下这种事情,他以为可以隐瞒住外人,却没想到被武承嗣伏击了。”   狄燕眉头一皱,“你怎么能和武承嗣合作呢?他那种人死有余辜,你干嘛还保他。”   李臻笑着解释道:“武承嗣若死了,武氏内部就统一了,他们会一致对外,只要武承嗣不死,武家的内斗就不会停下来。”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几分道理,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在京城,最近很乱,我怕连累到你。”   李臻点点头,“我打算去并州文水县抓捕武承嗣,你和我一起去吗?”   狄燕当然想去,若是从前,她会毫不犹豫答应,但现在她父亲回来了,她得先征求父亲的意见才行,狄燕犹豫一下道:“我回去问问父亲,只要她答应,我就跟你去。”   ……   狄燕离开了左岸酒肆,便骑马向家里赶去,刚到大门口,却遇见父亲送客人出来,狄燕认出那是御史徐有功,她父亲最得力的门生,她连忙站到一旁,远远听见徐有功道:“别的事情可以容忍,但这件事绝不行,竟然敢仿造先帝之陵,这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这件事先不要急,需要确认一下,毕竟只是传言,万一此事不符合实情,我们也难以向圣上交代。”   “卑职明白狄相国的意思,会慎重处理此事。”   徐有功坐上马车便匆匆离去了,狄仁杰一回头,正好看见了躲在一旁的女儿,不由笑道:“你躲在哪里做什么?”   “爹爹还没有去上朝吗?”   “我马上就去了。”   狄仁杰笑了笑,转身向府中走去,狄燕连忙追上父亲问道:“爹爹,武三思那件事对父亲很重要吗?”   狄仁杰一怔,“你问这件事做什么?”   狄燕犹豫了,她不知该不该对父亲说实话,狄仁杰何等老辣,看出女儿有话要说,他略一沉吟,便低声问道:“难道这件事和李臻有关?”   狄燕见瞒不过父亲了,只得轻轻点了点头,狄仁杰脸上变得严肃起来,“你跟我来!”   他转身向自己书房走去,狄燕忐忑不安地跟了过去,来到书房坐下,狄仁杰问道:“你告诉爹爹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狄燕无奈,只能把她和李臻在百雀山庄遇到武承嗣之事说了一遍,最后道:“我没有想到李臻怎么和他谈判了,武承嗣答应帮助李臻推翻武三思的相位,这个消息应该是武承嗣传出来的。”   狄仁杰半天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是在帮自己扳倒武三思的相位,扭转武氏力量在政事堂占主导的局面,这一招确实很毒辣,武三思就算不死,这个相国也休想当下去了,只是狄仁杰没想到李臻竟然这么老辣,利用武承嗣来扳倒武三思。   他也不知该不该生李臻的气,他不主张用这种阴毒的手段,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李臻的手段确实高明,完全不亚于来俊臣,更何况李臻是为了帮助自己。   半晌,狄仁杰才苦笑一声道:“看来,我需要和他好好谈一谈。”   “父亲,李臻要去文水抓捕武承嗣,女儿也想和他一起去。”   狄仁杰摇摇头,他本想让女儿别去,别人会以为是他狄仁杰在主导此事,不过一转念,他也不能总站着背后,李臻是为了自己好,自己怎能让李臻一人担这个风险?   狄仁杰便笑道:“好吧!这一次爹爹准你去了。”   “谢谢爹爹!”   狄燕欢喜得紧紧抱了父亲一下,转身便飞奔而去,狄仁杰望着女儿的背影跑去,不由疼爱地笑了起来,这小妮子,这么痴迷于李臻吗?   ……   这两天连续发生夺人眼球的大事,一个是张昌宗得到了女皇帝的宠爱,一夜升官,震惊朝野,而另一件事却让满朝哗然,武三思竟然僭越先帝之陵,为其父仿造皇陵,简直是大逆不道之极,令文武大臣愤怒万分,纷纷上书武则天,要求严查此事。   御书房内,武则天脸色铁青之极,狠狠将大臣们的弹劾奏卷砸在武三思的脸上,咆哮道:“朕有没有告诉过你,不准乱来,你竟然不听,还是暗自修墓,你简直是胆大包天!”   武三思磕头砰砰作响,哭泣道:“侄儿知错了,侄儿知错了,姑母饶我这一次吧!”   “朕饶你多少次了,你说!你有没有给朕省过心,不停地闯祸,这次更是闯下滔天大祸,你让朕怎么给天下人交代?”   “侄儿回去平墓,马上就回去!”   武则天负手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心中念头飞转,这件事后果太严重,竟然是僭越先帝之陵,罪名之大,令她很难给朝臣和天下人交代,但她又不能真的严惩武三思,怎么平衡这件事?   武则天终于停住了脚步,她心里想清楚了解决之道,要想堵住朝官百官的嘴,只有在相权上让步,把她原本准备收走的相权还给文官集团,只有这样,士大夫们才会善罢甘休,不再继续纠缠此事。   想到这,武则天咬牙切齿对武三思道:“你立刻回去平墓,要快!赶在御史调查前把墓地平小,另外,你这个相国也别当了,自己辞职吧!给朕一个台阶,否则你这个梁王也做不成。”   武三思顿时如五雷轰顶,他才做了几个月的相国,还没有品出什么滋味来,就要让他放弃了,但他又不敢违抗圣上旨意,只得流泪磕头道:“侄儿遵旨!”   武三思拭去泪水,慢慢退了下去,武则天也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她的族人怎么都是这么无能、没有头脑,总是让她不放心,武则天都有点心灰意冷了。   ……   武三思拖着疲惫的身体乘车向府中赶去,他也实在不明白,到底是谁在后面捅他这一刀,捅得如此凶狠,令他损失惨重,丢掉了得之不易的相位。   事实上,他父亲的陵墓在八年前开始偷偷扩大,虽然远不能和高宗寝陵的规模相比,但也只是规模缩小了数倍,而内部完全是按照帝王的标准建造。   这也是一个有名术士给他的建议,如果他想登基为帝,那么他父亲的陵墓就要重建,要比照高宗陵墓修建,才有可能取李氏而代之,武三思完全遵从了这个建议。   但修陵墓之事他做得非常隐秘,四周用高墙包围,不准任何村民入内,整整耗时八年,直到年初才修建完成,可现在他又不得不将陵墓平毁,这会毁了他的风水,毁了他的太子之位。   武三思没有半点办法,他只能遵旨去办理,但他心中却恨得滴血,如果让他知道,这是谁在后面捅他的刀子,他非要将此人千刀万剐不可。   这时,马车缓缓在梁王府前停了下来,武三思走下马车,一个念头忽然冲上他的脑海,他顿时想到这件事是谁干的了,只能是他,自己父亲陵墓之事,只有他才知道得这么清楚。   “武承嗣,你这个狗杂种!”   武三思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我发誓,非要将你千刀万剐不可!”   武三思心中愤懑得要发狂,他气得狠狠一跺脚,快步向自己书房走去。   不多时,明先生匆匆赶到了武三思的书房,他得到武崇烈的求救,说父亲失控了,吓得明先生晚饭都顾不上吃,披上一件衣服便跑来武三思的书房。   跑进院子,明先生见几名侍女躲在花园内,恐惧得浑身发抖,他心中暗叫不妙,上前推开房门,房间里传来‘砰!’的一声脆响,一只昂贵的白玉瓷瓶被摔得粉碎,只见武三思正在发狂般地摔砸物品,吓得他连忙冲上前抱住武三思的胳膊,“王爷,王爷息怒!请息怒!”   武三思红着眼大吼大叫,“我要杀了他,要杀了他!”   明先生见武崇烈战战兢兢躲在门口,连忙向他招手,武崇烈跑上前帮助明先生按住父亲的手,将他拖坐下,武三思怒气稍稍平息一点,泪水又涌了出来,捂着脸大哭起来。   明先生和武崇烈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令王爷如此失态,这时,明先生忽然醒悟过来,他低声问道:“王爷,可是为老王爷陵墓之事?”   武三思止住哭泣,颤声道:“圣上让我立刻去平父亲的陵墓,还……还罢免了我的相位。”   明先生知道武三思对相国之位的渴望,估计平墓之事不会让他这么难过,还是为了相国之位,明先生劝他道:“这也没有办法,后果太严重,圣上要给朝臣和天下人一个交代,我觉得如果只是罢免相位,这已经是很轻的处罚了,王爷应该感到庆幸才对。”   武三思也觉得明先生说得有道理,可是他又不甘心被罢相,半晌,他咬牙切齿道:“这是武承嗣在后面捅我的刀子,我父亲陵墓之事,只有他最清楚,只有他才知道我是仿先帝之陵修建。”   明先生一怔,“武承嗣回来了?”   武三思缓缓点头,“这件事我没有告诉先生,前天圣上才得到消息,广州的武承嗣是一个替身,圣上命令李臻追查他的下落,我估计他一定躲在洛阳,这个消息必然是他放出来,居然还说出了陵墓的准确位置,只能是他!”      第339章 并州之争      旁边武崇烈插口道:“父亲,孩儿听说李臻率大群赶去并州了,是不是去调查祖父陵墓之事?”   武三思眉头一皱,“你听谁说的?”   “是王宗懿告诉孩儿,他原来是内卫校尉,不久前刚调到千牛卫为郎将,正好与孩儿是同僚,下午和他聊天时说起这件事。”   武三思也觉得有点奇怪,难道李臻真去调查自己父亲陵墓之事?他不解地向明先生望去,明先生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道:“我觉得应该不是,圣上如果要给朝臣一个交代,不会派内卫去,应该是派监察御史前去,这才符合朝廷规矩,再说圣上也会拖一拖,给王爷一点平墓的时间。”   “那李臻赶去并州做什么?”武三思更加困惑了。   明先生微微一笑,“刚才王爷不是说了吗?圣上令他追查武承嗣的下落。”   武三思顿时醒悟,“难道武承嗣躲到并州去了?”   明先生缓缓点头,“我想他应该是在并州,武承嗣要逃过这一劫,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孝为借口,比如他逃回来是想给父亲扫墓等等理由,要不然他怎么会突然想起老王爷陵墓僭越之事呢?”   武三思这才明白过来,他冷笑一声道:“看不出他倒挺有心计嘛!”   这时,明先生心中有点担心起来,武三思和武承嗣的仇怨由来已久,这其中因果关系他比谁都清楚,若不是武三思在背后多次暗害武承嗣,武承嗣怎么会下这样的毒手来报复。   不过那些恶毒主意大部分都是他的策略,包括将武承嗣彻底扳倒的毒经案也是他一手操纵,恐怕武承嗣下一步就是要杀自己了。   尽管明先生也知道杀掉武承嗣对武三思没有好处,但为了自己和家人的人身安全,他必须要劝说武三思尽量除掉武承嗣,否则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就危险了。   想到这,明先生劝道:“王爷,如果陵墓之事还达不到武承嗣的目的,他一定还会再出毒计害王爷,此人会严重威胁到王爷的地位,尤其是王爷的争嫡大计,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铲除他。”   明先生不愧是武三思的心腹,他知道武三思最忌讳什么,一句‘影响争嫡大计’,立刻使武三思心中杀机迸发,他当即下定了决心,武三思嘱咐儿子武崇烈道:“你速带两百武士赶去并州,一则平墓,其次要不惜一切代价给我宰了武承嗣!”   武崇烈立刻抱拳道:“孩儿绝不会让父亲失望!”   并州汶水县是武氏家族的祖地,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和母亲杨氏都安葬在汶水,另外武则天的两个兄长武元庆和武元爽的陵墓也在汶水,武元庆是武三思的父亲,而武元爽则是武承嗣的父亲。   虽然两人是武则天的兄长,但在武士彟去世后,这兄弟二人对后母和妹妹武则天百般虐待,以至于他们后来都遭到了武则天残酷报复,早早死去,陵墓也没有什么地位,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但武则天对两个侄子武三思和武承嗣却非常好,封他们为王爵,并给了他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武三思和武承嗣也暗地里重建了父亲的陵墓,武则天其实也知道,她睁只眼闭只眼,随他二人折腾。   不过武则天却没有想到,武三思听信术士之言,竟然擅自仿造先帝之陵给父亲重修了帝王陵墓,这让武则天也着实难以接受。   武氏家族的祖宅位于汶水县以北约十五里的山峦丘陵之中,西靠吕梁山,东临汶水河,依山傍水,风景十分秀丽。   武氏祖宅占地约上千亩,由大大小小上百座各种建筑组成,气势庞大恢宏,在这里生活着数百名远房武氏族人,他们拥有十余万亩良田,上千户佃农为他们耕种,每年家族还会得到大量的财物赏赐,使他们过着十分富足的生活。   与此同时,在武氏祖宅附近还有一座军营,驻扎千余士兵,负责武氏家族的安全和武氏祖陵的安静,武氏祖陵距离祖宅不远,也是依山而建,以武则天父亲武士彟和母亲杨氏的合葬墓为中心,占据了十几座山头。   武承嗣并没有躲在武氏祖宅内,而是藏身在汶水县城,他很了解武三思,自己把武三思的老底抖了出来,以武三思的凶狠,他一定不会放过自己,而那些族人一个个见风使舵,现在武三思强大,自己羸弱,他们必然会巴结武三思而出卖自己。   按照他和李臻的约定,他将先返回祖地汶水,然后在汶水县被李臻找到,而李臻将替他在圣上面前说情,使他逃过这一劫。   院子里,武承嗣负手在一棵杏树下来回踱步,此时已是十月,进入了秋末初冬时节,树木凋零,寒风萧瑟,但武承嗣心事重重,他似乎感受不到气候的变化,依然穿一件薄薄的长袍。   这时,外面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武承嗣心中大喜,连忙上前开了院门,外面是一名护卫他的武氏家将,“快进来!”   武承嗣让他进了院子,便急不可耐问道:“情况怎么样?”   这名武士施礼道:“启禀王爷,京城传来消息,梁王已经以身体不能胜任的理由主动辞去相位,听说御史台已派人赶来汶水县核查陵墓僭越的情况。”   武承嗣忍不住喋喋笑了起来,眼睛笑成一条缝,武三思居然丢掉了相位,这是令他极为愉快之事,他又问道:“武氏祖宅那边有消息吗?”   武士摇摇头,“陈七那边暂时还没有消息。”   武承嗣眉头一皱,他觉得武三思应该会派人赶回汶水县处理陵墓僭越之事,怎么没有消息呢?武承嗣刚刚喜悦的心情又一次蒙上了一层阴影。   ……   武崇烈率领两百名武士已经赶到了武氏祖宅,武崇烈也担心会惊动武承嗣,让他再一次逃匿,所以他们的行动也十分隐蔽,尽量不让太多族人知道他们到来。   这时,一辆被遮蔽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停在祖宅平松堂前,几名黑衣武士将一名五花大绑的男子押了出来,推到台阶前跪下,武崇烈从堂内走了出来,问道:“他是何人?”   “启禀公子,此人叫陈七,是魏王的手下,他知道魏王的下落。”   武崇烈大喜,平墓只是他的一个任务,另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便是找到并秘密处死武承嗣,以防止他再继续损害父亲的利益,平墓很容易,但寻找武承嗣却不容易,祖宅内谁也不知道他的行踪,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他的下落。   武崇烈上前一把揪住男子的衣襟,恶狠狠道:“快说,武承嗣究竟在哪里?”   “在……县城内,靠近北门一带。”   武崇烈狠狠将他推倒在地,“速带我们去!”   武崇烈喝令队伍集合,不多时,百名武士迅速聚集,纷纷翻身上马,跟随着马车向县城方向疾奔而去。   抓捕到陈七时已是黄昏时分,而从武氏祖宅赶往县城约半个时辰,当武崇烈率领众人赶到城下时,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百名骑士如一阵狂风,风驰电掣地冲进了北门。   也是巧,在武承嗣所住的小院前,几名武士护卫武承嗣和两名侍妾上了马车,陈七失去了联系,使护卫们的心中有点紧张起来,他们决定离开这里,搬去城南的另一座宅子里。   就在武承嗣和侍妾刚刚刚上车门之时,远处隐隐传来了激烈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几名护卫顿时脸色大变,大喊道:“快走!”   车夫立刻挥鞭赶马,马车迅速启动,在十几名武士的护卫下向南奔逃,此时,大群骑士已经拐了弯,马群如迅雷,激起滚滚黄尘,武崇烈也看见前方数百步外的马车和护卫,他心中大喜,拔出喊道:“杀上去!”   汶水县城内,只见两群骑士一前一后在主街道上疾奔,他们大声叫喊,杀气腾腾,一名护卫马车的骑士不幸战马失蹄,将他掀了下来,他爬起身要逃,却被后面追上的骑士乱刀劈死,惨叫声响彻夜幕,鲜血流满一地。   两边民宅吓得纷纷关门闭窗,惊恐不安地透过门缝向外张望,很多年县城内没有发生如此恐惧的一幕了,连衙役们也不敢露面,任由他们在大街上狂奔,南城门还没有关闭,眼看两支队伍狂奔而来,守城门士兵吓得纷纷向两边闪开,武承嗣的马车和护卫骑兵冲了出去,只片刻,后面的百名骑士也狂奔着冲出了城门。   出了县城,坎坷不平的道路立刻拖累了武承嗣的马车,武崇烈的追兵越来越近,终于在离城约五里处追上了武承嗣的马车,武崇烈厉声大喝道:“给我杀,一个不留!”   百名骑士迅速将马车和护卫团团包围,武崇烈手起一剑,将车夫劈下马车,马车剧烈晃动,侧翻倒地,马车里传来女人的一片尖叫声。   百名武士个个凶狠无比,片刻便将十几侍卫全部杀死,武崇烈一把拉开车门,将两名女人一人一剑刺死,又将武承嗣从马车里拖了出来,狞笑一声道:“武承嗣,你也有今天?”   他举剑要杀,武承嗣吓得大喊起来,“我不是!我不是武承嗣!”   武崇烈听他的声音不对,心中一怔,重重将他摔倒在地,一脚踩住他,用剑指着他怒喝道:“你究竟是谁?”   ‘武承嗣’吓得鼻涕眼泪一起出来,哭道:“我叫马修林,就是本地人,你看!”   他手在脸上乱抹,眉毛胡子都乱了,立刻变得另外一人,哪里还是什么武承嗣,武崇烈顿时愣住了,他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他一把揪住假武承嗣的衣领,大吼道:“真的人在哪里去了?”   “不知道,可能……还在房宅内。”   武崇烈大怒,一剑刺死了这个假武承嗣,回头大喊:“回去!立刻回去!”   他们也顾不得收拾尸体,调转马头又向城内奔去,很快返回了武承嗣居住的小院,众武士撞开门,冲了进去,房宅内却是空无一人,武承嗣已经先一步离去了,武崇烈气得大叫一声,狠狠一剑劈在门上。      第340章 又下战书      此时,在汶水县以东约十里的一座小镇上,十几名骑马黑衣人来到一座客栈前,他们纷纷翻身下马,走进了客栈,在人群中有一名看起来约五六十岁中老年男子,眼睛浮肿、脸色苍白,眼睛中惊恐未去,正是死里逃生的武承嗣。   将他救走的这群黑衣人便是内卫士兵,他们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把假武承嗣送上马车,而真武承嗣依然躲在房宅内,当武崇烈率领手下去追赶马车时,内卫武士才带着武承嗣逃出了房宅,从北门出城,又转道向东,来到了这座小镇上。   武承嗣亲眼目睹了武崇烈率领大群武将堂武士追杀他手下和替身的情形,他心中依旧惊惧不安,仿佛武崇烈马上又会追上来,他低声道:“还是再走远一点吧!”   为首士兵笑道:“放心吧!这里很安全,我们将军也来了。”   武承嗣听说李臻也在,他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跟随内卫士兵走进了客栈,在二楼的一间屋子里,武承嗣终于见到了李臻,李臻笑着一摆手道:“武先生请坐!”   武承嗣点点头,坐了下来,一名士兵给他们上了茶,他端起热腾腾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心有余悸问道:“不知我的手下现在怎么样了?”   李臻摇了摇头,“我刚刚得到消息,你的所有手下和两名侍妾,包括那名替身都被杀死了,没有一个活口。”   武承嗣又恨又害怕,忍不住浑身发抖起来,他没想到武三思竟如此心狠手辣,要置自己于死地,李臻注视他片刻道:“你现在的实力远远斗不过武三思,你只能求圣上庇护,如果圣上肯饶你,她就一定会保护你的安全。”   “你答应过,要说服圣上饶我,这是我们的交易,你不能言而无信。”   “我不会言而无信,我会恳请高延福替你说情,我再配合一下,相信圣上最终会饶过你,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心理准备?”武承嗣颤抖着声音问道。   “你有可能会被软禁一段时间,当然,我们会尽力帮助你,包括选圣上心情最好之时去见她,帮你逃过这一劫。”   其实武承嗣没有想清楚,他对李臻而言,还是一枚对付武三思最好的棋子,不好好利用他,岂不是可惜了,武承嗣没有想通这一点,他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李臻便带着武承嗣疾速返回了洛阳,而此时,武崇烈还在汶县进行全城搜捕。   直到天亮后,他的手下才从东门守军那里得知,昨晚有人从东门离城了,去向不明,武崇烈气得暴跳如雷,下令将二十名东门守军狠狠鞭打一顿,但他又无可奈何,只得返回武氏祖宅继续平墓。   ……   高延福将李臻请进了书房,两人分宾主坐下,高延福又令侍女上了茶,这才对李臻笑道:“从前你和武承嗣斗得你死我活,现在你居然又想保他,着实令我想不通啊!”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保他,也只是不想让他死,没有让他重新复职的想法,留着他应该对我们有利,府君觉得呢?”   高延福知道李臻所指‘我们’的意思,是指兴唐会,他当然也明白李臻为什么要保武承嗣,武承嗣不死,武三思就有了死对头,武氏家族就无法形成铁板一块,这对李氏皇族当然有利,作为支持相王李旦的高延福,这个结局也是他希望看到。   高延福微微一笑,“凡事有利有弊,如果留下武承嗣确实是利大于弊,这样吧!我这两天找个机会给圣上说一说,让她看在父兄的面上,饶武承嗣一命。”   李臻顿时一颗心落地了,只要高延福肯答应,这件事就成了八成,这时,他又想起自己差点为男宠之事,脸上一热,低声问道:“府君,最近圣上还问到我吗?”   高延福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缝,笑呵呵道:“昨天圣上还问起你,问李将军到哪里去了?”   李臻的心砰的一跳,难道武昌宗还不能满足她,她又要打自己的主意了吗?   高延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你啊!千载难逢的机会居然被你放过了,多少人做梦也不得,你却居然推三阻四,最后白白便宜了张氏兄弟。”   李臻心中有点不舒服,高延福怎么也变得这么低俗,居然把这种事看成是机会?不过他一转念,高延福是宦官,又常年生活在宫中,他这样想也不足为奇,李臻心中的一点悦也随即消失,他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是张氏兄弟?”   高延福微微一笑,“圣上索欲太高,张昌宗有点吃不消了,他又把自己当侍卫的兄长张易之推荐给圣上,此人白皙貌美,又极善音律歌词,两人一起服侍圣上,所以兄弟二人同时得宠,张昌宗为云麾将军、千牛卫中郎将,张易之为司卫少卿,才过了两三天,两人又被升为银青光禄大夫、右散骑常侍,皆封侯爵,一夜高升,轰动朝野,我们都在说,如果没有张氏兄弟替代,李臻现在应该是千牛卫大将军、国公了,可惜,好好机会却没有把握住。”   李臻这才明白,原来张易之也入宫了,他又问道:“如果我现在进宫面圣,应该不会有什么让我为难之事了吧!”   “你是指什么事情,如果是说男宠之事,那你就可以死心了,圣上现在十分迷醉张氏兄弟,她对你已经没有兴趣。”   李臻终于放心了,起身施礼道:“武承嗣之事,就烦劳府君了,我不打扰府君休息,先告辞了。”   高延福也不留他,一直把他送出院子,望着李臻背影快步远去,高延福不由摇了摇头,他确实有点不太理解,李臻为什么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   李臻回到了内卫外署,中午已经过了,他让手下去买一点吃食,胡乱应付了午饭,便起身前往位于西苑的内卫军营。   西苑位于洛阳西北,是大唐的皇家园林,方圆数千顷,占地辽阔,不仅有精致的亭台楼阁,假山池鱼,各种奇花异草应有尽有,而且苑林再向西便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和草原,生活着各种动物。   另外,西苑还是禁军们的驻扎之地,包括羽林军、千骑营、千牛卫、监门卫等等数万人,内卫军营也驻扎在西苑之内。   在内卫正式成军之前,内卫属于千牛卫下的编制,内卫统领由千牛卫将军兼任,内卫武士也和千牛卫士兵们住在一起,而现在内卫有了自己的独立军营,占地不大,只有二十余顷,三百余顶大帐,紧靠千骑营,四周被营栅包围。   去西苑必须要穿过皇城,当李臻路过应天门时,却意外发现武三思和宗楚客两人正站在宫门前闲聊,宗楚客是武则天的外甥,现为户部尚书,五相国之一,手握大唐财权,他年约五十岁上下,身材高大,皮肤白净,头脑明达聪慧,深得武则天器重。   这时,武三思看见了李臻,满脸笑容迎了上来,“李将军要去面圣吗?”   他笑容里充满了虚伪,眼中早没有了热情,他原以为李臻要成为圣上的新男宠,所以对他格外讨好,可现在已经被张氏兄弟抢了先,李臻没有了希望,他对李臻便没有了兴趣。   李臻取出武三思的玉佩,递给了他,“这玉佩还是还给王爷吧!”   武三思连忙接过玉佩,他本来就后悔把玉佩给了李臻,现在李臻肯还给他,他当然要收回来,又低声笑问道:“不知武承嗣是否……”   李臻呵呵一笑,“我已经抓到他了,在去汶水的半路,好像他在汶水遇到了什么危险,仓皇逃回来,正好被我遇到。”   武三思还没有得到儿子武崇烈的消息,李臻却告诉他武承嗣已被抓获,他不由愣住了,这不就意味着他儿子失败了吗?   武三思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时,宗楚客走前笑道:“听说狄相国有意招李将军为婿,恭喜李将军了。”   “多谢宗相国!”   宗楚客又呵呵一笑,“其实我们就说嘛!虽然人人都想争做狄相国的女婿,可狄相国也没得选啊!除了李将军,他还能招谁为婿?梁王,你说是不是?”   李臻听他言语中带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就在这时,从应天门内走出一队人马,是十几名千牛侍卫簇拥着一名年轻俊美的公子,正是刚刚得宠的张昌宗,只见他穿着七彩孔雀裘,脸上施粉涂朱,头戴金冠,老远便香风袭人,显得妖艳异常。   武三思和宗楚客看见了张昌宗,连忙争先恐后奔了上去,武三思手快,抢到了马缰绳,宗楚客只得从随从手中抢过马鞭子,两人点头哈腰陪笑道:“张大夫要去哪里?我们愿意效劳!”   张昌宗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宰相、亲王抢着替自己牵马递鞭,这种千般巴结的感觉令他很爽,他下巴一扬,傲慢道:“宫里闷得慌,我想出去走走,两位也想陪我同去吗?”   “能陪张大夫同去,简直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气,愿意!愿意!我们替张大夫牵马,想去哪里啊?”   这时,张昌宗忽然看见了李臻,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便推开武三思,催马慢慢走上前,打量李臻一下,得意地笑道:“李将军,不好意思了,我抢了你的宠爱,你可别忌恨我啊!”   李臻淡淡道:“这是张公子的福份,和李臻无关,我也要恭喜你了。”   李臻把福份二字咬得很重,张昌宗没有听出李臻的讥讽之意,他还以为李臻在羡慕自己,他得意地仰头大笑,这时,他忽然又想起马球比赛中,李臻击败了自己,心中顿时不舒服起来,他眉毛一挑道:“李将军,我想再和你较量一番马球射门之技,你可不许推辞哦!”   李臻微微一笑,“如果张公子有兴趣,李臻自当奉陪!”   “好!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张昌宗一阵大笑,仿佛他已经看到了李臻败跪在他面前的情形,李臻懒得再理他,催马向西奔去,武三思和宗楚客又围了上来,宗楚客谄笑道:“要不要我来帮帮忙,保证李臻败在张大夫手中!”   武三思也抢着道:“有什么需要我们效力的,张大夫尽管吩咐!”   张昌宗却冷冷道:“难道我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还需要你们帮忙?”   武三思和宗楚客面露尴尬之色,连忙挽回道:“当然!当然!这点小事情,对张大夫而已,是举手之劳。”   张昌宗望着李臻远去的背影,他冷冷哼了一声,心中又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   武三思虽然巴结张昌宗比较成功,但李臻一席话却让他心情着实不好,他儿子无能,居然没有能杀死武承嗣,又让他逃掉了,最后居然落入李臻手中,搞不好圣上一时心软,又饶了那混蛋一命。   他又想起自己被罢相一事,虽然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但这是他心头之痛,眼看可以掌握礼部大权,却被一场莫名其妙的陵墓风波罢了相,每想到这件事,他心中就隐隐作痛。   “三公子回来没有?”武三思回到府中便不高兴问道。   管家摇摇头,“启禀王爷,暂时还没有三公子的消息。”   “让人送信给他,让他立刻回来,没用的东西!”   管家连忙安排人去给武崇烈送信,武三思回到自己书房,管家也跟了过来,“老爷,还有一事禀报!”   “还有什么事?”   “贵客堂来了一个客人,好像是建安王介绍来的。”   武三思听得有点奇怪,武攸宜介绍什么客人来,便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来人不肯说,一定要见王爷。”   管家又压低声音,“他带来一个紫檀木小箱子,这么大,按照规矩,老奴带他去贵客堂了。”   管家比划了一下,武三思顿时有点动心了,他当然知道,来人一定是有事求自己帮忙,一般而言,盒子越小,里面的东西就越值钱,这么小的箱子里究竟装了什么好东西呢?   “让他稍候,我马上就来。”      第341章 不速之客      武三思换了一身衣服,慢慢悠悠向贵客堂走去,武三思从不推却有人上门拜访,上门拜访绝不会空手而来,那就意味着他就有入账了,不过上门人多了,他也应酬不过来,便制定了一些规矩。   主要以送礼多寡为标准,哪些人管家登记一下就行了,哪些人可以让他儿子来接待,如果礼物确实贵重丰厚,那他武三思接待一下也无妨。   既然这个客人是武攸宜介绍而来,那么所带的礼物一定价值不菲,武三思本来不爽的心情又稍稍好了一点。   他走上贵客堂,只见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正坐在堂上喝茶,那只两尺长宽的描金檀木箱就放在他身旁,武三思重重咳嗽一声,便走上了客堂,男子连忙站起身,深深施一礼,“在下乙冤羽,参见梁王殿下!”   武三思眉头一皱,‘乙冤羽’,这名字好熟悉,他想起来了,在武攸宜的报告中见过这个名字,他又看了一眼这位皮肤黝黑的男子,“你是契丹人?”   “在下是受孙大酋长的委托,特来拜见梁王殿下。”   武三思知道契丹人不会无缘无故来找自己,一定有什么事求自己帮忙,不过帮契丹人做事,一旦被人知道,会影响到他的名声,这时,武三思又瞥了一眼坐席旁的檀木箱,关键是这箱子里的东西能不能弥补他名声的损失了。   “坐吧!”   武三思又请乙冤羽坐下,他也坐了下来,一名侍女给他们上了茶,武三思喝了口茶,淡淡问道:“乙先生一路风尘,似乎刚从辽东过来?”   “是!我今天刚到,奉我家酋长之令,前来拜见梁王殿下。”   说完,乙冤羽取了出来,打开箱盖,推给了武三思,武三思瞥了一眼箱子,只见里面放着十棵老参,以他的眼力,这些人参都是千年以上了,另外还有一块半月形的玉璧,一拳大小,在灯光下光芒耀眼,一看便是极品玉璧。   武三思酷爱收集各种玉器,对玉颇有研究,他一眼便认出,这是北冥玉,产于北方极寒之处,极为珍惜,如果说,十棵千年人参价值万金,那这块北冥玉根本就是无价之宝。   武三思眼睛都有点看直了,乙冤羽将武三思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他知道武三思动心了,又笑道:“其实我家酋长有点小事来请梁王殿下帮忙,这北冥玉其实是一对,事成之后,我会将另一只送来,绝不食言。”   武三思忽然惊觉,李尽忠被关押在洛阳,此人说的酋长应该不是李尽忠,他注视乙冤羽道:“你的酋长是孙万荣吧!”   “正是!”   武三思又拾起了玉璧,眯眼端详片刻,只觉寒气逼人,他也有一块寒冰玉,是从来俊臣府中查抄得来,寒冰玉也是北冥玉的一种,却没有这块玉璧品相好,武三思简直爱不释手,想到对方还有一只,他彻底心动了,便问道:“不知你们酋长有什么事情找我帮忙?”   乙冤羽俯身对武三思低声说了几句,武三思一惊,这怎么行?若被圣上知道,他可吃不了兜着走,武三思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乙冤羽看出武三思的难意,又笑道:“这件事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我家酋长成为契丹大酋长后,一样尊大唐为主,对大唐没有任何损失,再说,以梁王殿下的权势,这点区区小事怎么可能办不成?”   说完,乙冤羽又将檀木箱向武三思面前推了推,武三思又将北冥玉璧拾起,凝视片刻问道:“你能确定这是一对吗?”   “绝对不会有假,我们契丹小国,怎么戏弄天朝重臣?”   武三思最终挡不住玉璧的诱惑,点了点头,“好吧!我尽量给你好消息。”   乙冤羽大喜,起身拱手道:“一旦事成,小人立刻将另一块玉璧送来!”   武三思令人将他送出府门,他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可惜三子武崇烈不在,否则让他出手倒很方便,这时,他的女婿曹文匆匆走来,躬身道:“岳父大人找我吗?”   曹文在和李泉离婚后不到一个月,便正式入赘梁王府,娶武丁香为妻,成为武三思的女婿,武三思对这个女婿很满意,进士出身,有足够才华,而且城府深,思路清晰,能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他便立刻动用关系将曹文调回京城,升任礼部郎中。   武三思点点头,便将乙冤羽找他之事说了一遍,问他道:“你觉得此事可行吗?”   曹文顿时受宠若惊,这件事岳父大人应该找明先生商议才对,居然问自己的意见,这显然是很信任自己,他连忙绞尽脑汁想了想,又问道:“不知岳父大人已经答应这件事没有?”   “我已经答应了,关键是怎么做才比较好,能让我不担任何风险。”   曹文笑道:“其实这件事也很好办,交给一庖丁足矣,事后再让庖丁和某侍女同时离奇失踪,别人还以为他们是弑主私奔,怎么也不会联想到岳父大人身上。”   武三思恍然大悟,欣然点头道:“真是妙计也,很好,就这么决定了。”   ……   入夜,李臻带着几名随从正匆匆向福善坊自己府宅赶去,他原本打算夜宿在西苑军营内,但就在刚才,外署有人来报,他大姊李泉回来了,去外署找过他,李臻便立刻军营赶回家中。   李臻刚到家门口,只见大姊站在台阶,正指挥几名家丁更换牌匾,开国伯的牌匾被摘下,换成了开国侯,这块牌匾礼部送来快一个月了,一直丢在家里,李臻也懒得更换,没想到大姊刚刚到家,又开始张罗换牌匾了,这让李臻有点哭笑不得。   “阿姊,牌匾就别换了!”   李泉笑眯眯走上前,狠狠在他脸颊两边各捏了一下,笑道:“混得不错嘛!居然当将军了,还升为侯爵,连老姐都跟着沾光。”   李臻见旁边人都在看着自己,大姊却像捏孩子一样捏他的脸,令他着实有点不好意思。   “阿姊——”   “好!好!你不提醒我都忘了。”   李泉本想继续拎他的耳朵,兄弟的提醒让她顿时想起来,她得给兄弟留点面子,李泉干笑两声,回头又看了看牌匾,她大喊道:“左边有点低了,上去一点,好!就这样,这样就可以了。”   李臻笑了笑,将马交给手下,便走进了府内,李泉从后面赶了上来,低声笑道:“阿臻,你真决定娶狄姑娘为妻吗?”   李臻这才想起大姊回来是给自己求亲的,他脸上发烫,连忙岔开话题,“小家伙呢?阿姊没把她带来吗?”   “怎么能不带她,她睡着了,乳娘照顾着她呢!”   李臻又继续问道:“大姊生意做得怎么样,庄园那边去过了吗?”   “别提了!”   李泉有点泄气道:“胡粉生意还不错,就是进价太贵,利润太少,我已经拜托康大叔帮我进货——”   “康大叔!”   李臻停住脚步问道:“你和康大叔联系上了?”   “当然,康大叔一家也来长安了,对了,你是想打听思思的消息是吧!她跟随兄长大壮去撒马尔罕了,听康大叔说,她已经定亲了,一个非常能干的粟特小伙子,你不会还想着她吧!”   李臻摇了摇头,他和康思思信仰不同,生活方式不同,怎么可能会有结果,初恋的青涩早已随着时间流逝而褪色了,若不是大姊提到康大叔,他根本就想不到康思思。   姐弟二人走进大堂坐了下来,李泉叹口气道:“酒生意却做得不好,打不开销路。”   “为什么?”   “长安的葡萄酒生意一直被权贵把持着,几乎所有的长安酒肆都是从秋白和葡林这两家最大的酒铺进货,而这两家酒铺都有背景,一家是独孤家族,一家是长孙家族,其实不光是酒,很多大宗贸易都被这两大家族控制。”   “那王家呢?”李臻有点奇怪地问道:“王家不是号称长安第一首富吗?”   李泉苦笑一声说:“王家不过是普通小民眼中的第一首富罢了,真正的富豪非权即贵,他们不会露面,关中被关陇贵族控制,独孤、长孙、窦氏、元氏,这些都是外戚权贵,王家其实依附着长孙世家,在洛阳王家能帮助我,但在长安,王家也无能为力。”   李臻默默点头,他确实把问题想得简单了,这时,李泉又笑道:“我们不说这个了,说说狄姑娘,我前段时间接到狄夫人写来的信,邀请我去狄府做客,因为当时太忙,没有时间,接到你的信我才反应过来,原来狄夫人是要和我谈谈亲事,哎!看我这个糊涂鬼,差点耽误你的终身大事了。”   李臻觉得奇怪,大姊不是一直希望自己娶王轻语吗?怎么现在好像又变主意了,提都不提王轻语,这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臻忍不住问道:“阿姊,你和王家是不是闹矛盾了?”   李泉没有吭声,神情有些黯然,李臻心中更加怀疑了,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大姊不肯告诉自己,他有点急道:“阿姊,你告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342章 轻语隐秘      李泉叹了口气,“我和王姑娘关系很好,只是我和王元宝有了些误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这样,我的酒铺开出后,用低价策略,也拉了五六家酒肆来买酒,但没有多久,那些酒肆纷纷取消我的订货,后来我才知道,是王元宝在背后给那些酒肆施压,逼他们取消和我的生意,我很生气,就去找王元宝论理,原来是他怕得罪长孙家,为这件事,我和王家吵翻了,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我才知道了另一件王家的秘密,和王姑娘有关。”   “什么秘密?”李臻脱口问道。   李泉苦笑一声说:“是王元宝亲口告诉我,王姑娘其实在三年前便已经订了亲,对方是长孙家的子弟,绰号‘病哥儿’,就在王姑娘准备出嫁的前几天,她的未婚夫却病死了,原来她的未婚夫本来就不行了,长孙家为了冲喜,才要求她尽快出嫁,结果王姑娘成了望门寡。”   李臻这才想通一件事,他第一次在高昌见到王轻语时,感觉王轻语打扮得很成熟,头发梳成高髻,分明就是出嫁女子的模样,后来才知道她其实是个少女,本来以为她是故意打扮成那样,现在李臻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可是……她并没有过门,还是待嫁之身,她完全可以再嫁人啊!”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但这里面有个前提,要长孙家取消这门婚事才行,据说长孙家为了面子,不准她再嫁,王家又不敢得罪长孙家,这件事就拖下来了,哎!我本希望你娶王姑娘为妻,结果——”   李泉长长叹息一声,她很喜欢王轻语,希望王轻语能成为自己的弟媳,却没想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王元宝根本就不答应,她也只好死了这条心,同意自己弟弟娶狄燕为妻。   李臻无言以对,尽管他对王轻语也很有好感,也感激她曾经帮助过自己,但婚姻这种事情不能因为感激而弥补,他和狄燕患难以共,感情很深,虽然他也曾经头脑发热,希望上官婉儿嫁给自己,但等他冷静下来,他还是想娶狄燕为妻。   李泉看了看兄弟,又笑道:“我在洛阳最多只能呆几天,然后要赶回长安,所以我打算明天上午去拜访狄夫人,拜帖我已请人送去了,你和我一起去吗?”   李臻想了想,明天他也没什么事,便点头答应了,但就在这时,管家林叔在堂下道:“公子,外面有人给你送信来了。”   李臻连忙起身向堂下走去,“是谁送信?”他问道。   “好像是高府君!”   李臻连忙来到大门外,只见高延福的管家站在门外,管家见李臻出来,慌忙上前施礼,“参见将军!”   “管家不必客气,高府君给我送信了吗?”   管家取出一张纸条,双手呈给李臻,李臻接过纸条看了看,上面只有一行字,‘明天朝会结束后’,李臻明白高延福这句话的意思,随即点点头道:“请替我转告高府君,感谢他的帮助。”   管家匆匆离去了,李臻又回到了内堂,歉然对大姊道:“明天上午我要去面圣,恐怕没有办法陪你去狄府了。”   李泉笑道:“没关系,我一个去就行了,其实让你陪同去,反而不太方便。”   ……   次日一早,李臻天不亮便赶到了内卫署衙,同时令人将武承嗣也带到署衙内,等朝会散后,李臻便匆匆赶到了贞观殿前,稍等了片刻,一名宦官快步走了出来,对李臻笑道:“李将军,圣上宣你进见,请随我来。”   几名侍卫上前将李臻搜了身,便放他跟随宦官进了大殿,“圣上心情好吗?”李臻低声问道。   “圣上这段时间心情都不错,这多亏张氏兄弟伺候有功。”   李臻心中暗笑,跟随着宦官快步向殿内走去,却不是去武则天的御书房,而是向武则天起居休息的莲心阁走去。   莲心阁是暖阁,是武则天冬天临时休息之处,因为外形像莲蓬而得名,此时武则天正坐在暖阁内和张昌宗兄弟的母亲臧氏闲聊,臧氏年约五十岁出头,寡居已有二十余年,她虽然在和武则天闲聊,但目光总是瞥向站在一旁的武迥秀,武迥秀年约二十出头,长得极为英俊出众,号称武氏第一美男。   武则天之所以把他召来,用意很明显,她打算让武迥秀做臧氏的情夫,滋润藏氏已经空虚了二十几年的内心。   作为女人,武则天深深理解臧氏寡居多年的身心痛苦,尤其她宠爱张氏兄弟后,总是会千方百计地讨好这两兄弟,关怀他们的母亲也是武则天义不容辞的责任。   武则天察言观色,看得出藏氏对武迥秀很满意,便对武迥秀笑道:“你退下吧!”   武迥秀知道自己要去伺候一个老太婆,心中着实苦闷,但又不敢不从,只得退了下去,武则天喝了一口热茶又笑道:“我这个族孙心思敏捷,善解人意,夫人就把他当做自己孩子看待就好了。”   臧氏又羞又喜,连忙起身行礼,“陛下对老身的关怀,老身感激不尽!”   这时,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李将军来了。”   武则天点点头,“让他进来!”   臧氏吓一跳,连忙道:“陛下要见外臣,老身就先告退了。”   武则天给旁边宫女使个眼色,宫女便带着藏氏从侧门离去了,不多时,李臻跟随宦官进了暖阁,这是他时隔二十天后又一次见到武则天,只见武则天被滋润得仿佛老树重生,肌肤更加细嫩,气色红润、满面春风,整个人都仿佛变了模样。   李臻连忙上前单膝跪下,“微臣李臻参见陛下!”   武则天身心舒畅,心情确实很好,她并不知道李臻是在拼命躲她,她心中多少还有点愧对李臻,认为是自己失信了,不过她现在有了张氏兄弟,其他男人她也看不上眼了,心中对李臻的那一丝好感也渐渐消失。   武则天微微笑道:“李将军免礼平身!”   “谢陛下!”   李臻起身,他刚要开口,武则天却抢先道:“昨天六郎对朕说,想和李臻再打一局马球,你也同意了,是这样吗?”   “回禀陛下,是球技切磋,不是马球比赛。”   “哦!原来如此。”   武则天对马球兴趣不大,不过只要张昌宗喜欢之事,她都尽力去满足,她并不知道张昌宗的真正目的,是想报当初李臻击败他的一箭之仇,还以为张昌宗对打马球有兴趣,便欣然笑道:“朕考虑了一下,索性扩大比赛范围,从各卫中挑选三十名马球高手一起比赛,大家热闹热闹,李将军觉得如何?”   “陛下安排,微臣没有任何意见。”   “那好,就这么定了,我让高府君来安排此事。”   这时,李臻又道:“陛下,微臣是特来向陛下交旨!”   ‘交旨?’武则天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本来春风满面,李臻已经抓到了武承嗣,此时她脸上又有点阴沉下来,冷冷问道:“把他带来了吗?”   “已经带来了。”   武则天没有说话,负手走了几步,昨晚高延福劝说她一番,毕竟是她亲侄子,是她父亲的长孙,也没有触犯什么滔天之罪,就这么处死他,也难以向去世的父亲交代。   沉吟良久,武则天又问道:“听说你是在汶水县抓到他?”   “是!当时他在给父亲修墓。”   武则天点点头,随即令道:“带他来见朕!”   一名侍卫快步出去了,不多时,武承嗣被带进了暖阁,只见他赤着上身,双手反绑,后面背着树枝荆棘,这却是李臻教他的苦肉之计,武承嗣一进门便跪下大哭道:“侄儿向阿姑请罪来了!”   武则天没想到他竟然是这个模样,居然还负荆请罪,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斥骂道:“这里是皇宫,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还不快穿上衣服!”   两名宦官连忙上前给他披上衣服,拿去背上的荆棘条,武承嗣被冻得浑身青紫,跪在地上直哆嗦,话也说不出来,武则天见他身体虚弱,仿佛苍老了十岁,她不知道武承嗣是被酒色掏空身子,还以为他是不适应岭南水土,心中的恼怒又消掉了几分。   “朕问你,你为何违抗朕的旨意,擅自北上,难道朕的旨意对你就是耳旁风?”   武承嗣垂泪道:“侄儿也为官多年,怎会不知圣意如天,岭南虽然艰苦,侄儿水土不服,生了一场大病,但这些都不会让侄儿违抗圣意,只是父亲托梦给侄儿,让我回乡去看他,侄儿身体羸弱,命已不长,便想在临终前最后拜祭一下父亲,所以才拼死北上,如今心愿已了,侄儿愿死在阿姑面前,以赎侄儿违旨之罪。”   说完,他站起身向旁边的墙壁一头撞去,李臻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将他按倒在地,低声喊道:“别胡来!”   武承嗣求死不得,再次放声大哭,他心中却暗暗感激李臻,他知道李臻教自己的办法已经起效果了。   武则天半响叹了口气,“也罢!念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朕就饶你这一次,依旧赐你特进之职,回府去修养吧!以后不要再给朕生事了。”   武承嗣大喜,砰砰磕头,垂泪道:“阿姑体恤,侄儿将铭记于心。”      第343章 李泉求亲      武承嗣被宦官领下去了,武则天这才瞥了一眼李臻道:“他这样胡闹,是你教他的吧!”   李臻躬身行一礼,不慌不忙道:“武承嗣一路向微臣哀求,微臣心中不忍,所以劝他要有诚意向陛下请罪,微臣提醒他可以负荆请罪,却没到他居然把衣服脱了,还要撞墙寻死,微臣没有让他这样做。”   “朕也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不过你觉得他欺君罔上,擅自北上,其罪可恕?”   李臻叹了口气道:“人在绝望中求生,是一种本能,他在岭南也绝望了,又思念故乡,所以才做出糊涂之事,他毕竟是陛下的侄子,如果陛下因他的孝心而处死他,对家族也难以交代。”   “大胆!”武则天一声怒斥。   李臻连忙跪下,沉声道:“这是微臣的肺腑之言,陛下恩宠于臣,臣心怀感激,不愿让陛下陷入亲情困扰之中,所以才替武承嗣说情。”   武则天注视他良久,目光渐渐柔和起来,点点头道:“你居然是替朕考虑,这很好,你起来吧!朕不怪你。”   李臻站了起来,这时,武则天轻轻叹了口气,她想到了张氏兄弟,心中对李臻愈加歉疚,便对他道:“李将军的关心,朕记住了,你先下去吧!”   “微臣告退!”   李臻慢慢退了下去,武则天只觉一阵心烦意乱,无力地坐倒在榻上,望着窗外怔怔发起呆来。   ……   李泉拜访狄府受到了隆重的接待,狄仁杰妻子张氏亲自出大门来迎接,将她请进内宅,狄夫人很清楚,李臻大姊今天来拜访,实际上就是来商量两家的婚事,李臻父母早亡,那么他的婚事必须由大姊来做主。   后堂内,侍女将狄老太太也扶了出来,狄老太太前段时间略略有点感恙,静养一段时间才略略好转,身体还是比较虚弱,狄夫人连忙迎上去,低声埋怨道:“这么冷的天,母亲出来做什么?”   老太太呵呵笑道:“听说李臻的大姊来了,我不来见一见,岂不是很无礼!”   李泉连忙上前见礼,“李泉见过老祖母!”   老太太笑道:“你就是李泉大姊吧!好像我们见过。”   “是!在马球大赛时,在内卫队的大帐内,我和老祖母见过,还有狄姑娘。”   “对!对!在李哥儿的大帐内。”   狄老太太心中欢喜,又问张氏道:“阿燕呢,她怎么不在?”   “回禀母亲,她好像出去了,和几个小娘约好买首饰去了。”   “这死丫头,今天跑出去做什么?”   狄老太太歉然对李泉道:“我那个孙女就喜欢到处跑,不过人还是很好,善良、淳朴……”   李泉忍不住笑道:“老祖母不用歉疚,我和阿燕很熟悉,我也很喜欢她。”   “呵呵!熟悉就好!”   众人又坐了下来,李泉欠身对狄夫人笑道:“我这次上门拜访,主要是为了我兄弟和阿燕之事,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家阿臻年纪也不小了,我们从小父母双亡,由我这个长姊拉扯他长大,所以他的婚娶也是我的事情,不知夫人是否考虑过我家阿臻?”   一般而言,提亲都是由媒人上门,所以有媒妁之言的说法,不过媒人也只是一种形式,尤其在很多大户人家,在媒人上门之前,双方就已经有了默契或者是敲定了婚事,然后再由媒人上门送来婚书求婚,否则媒人来得唐突,被拒绝的话会很失礼仪。   当然,媒人只是一种避免双方尴尬的中介,并非一定需要,六礼中的纳采并非一定要媒妁上门,如果双方沟通得好的话,媒人也可以不用上门,直接省去这个环节。   今天李泉上门也是一样,因为已经和狄家有了默契,就不需要媒人上再门提亲,李泉也心知肚明,既然狄家这么热情接待自己,那么这门婚事基本上就算定了。   狄夫人笑道:“他们两人情投意合,我们实在没有反对的理由,而且阿燕的父亲也非常喜欢李公子,我们很愿意接受这门婚事。”   老太太咧嘴笑了起来,“我第一天见他,就知道他是我孙女婿了,我一万个赞成。”   李泉心中欢喜,连忙取出李臻的聘书,笑道:“既然双方都情投意合,今天索性将纳采和问名一起做了,这是我们家的聘书,请夫人收下,至于纳采之礼,我会稍晚一点派人送来。”   纳采和问名都还属于求婚的范畴,下一个是纳吉,也就是由女方核对双方的生辰八字,或者在佛前求签,若生辰八字吻合无冲,或者求得上上签,那女方就可以正式答应这门婚事。   事实上,所谓核对生辰八字只是给女方一个拒绝的借口,如果女方经过进一步了解后,发现男方不符合自己的条件,比如男方没有房子,或者男方品行不端,或者门第不配等等,女方不愿接受这门婚事,就可以借口八字不合而退回求婚之礼,这样双方都不至于难堪。   狄夫人笑着接过了李臻的婚事,她不能马上答应,这件事她还要和丈夫商量,毕竟丈夫才是一家之主,只有他答应,阿燕才能嫁给李臻。   “好吧!我会选一吉日,去菩萨面前拜求一签,相信这是一门好姻缘。”   旁边老太太嘟囔道:“要求什么签啊!万一没求到好签怎么办?”   狄夫人哭笑不得,老太太一心想要这个孙女婿,生怕这门婚事成不了,她只得解释道:“母亲放心吧!我一定能求得好签,不会让你失望。”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李泉便起身告辞,狄夫人一直把她送出大门,李泉笑道:“纳采之礼雁我已经备好,我回去就让人送来。”   “真是辛苦泉大姊了,改天我略备薄酒,还请泉大姊上门做客。”   “一定!一定来!”   李泉告辞而去,狄夫人目送她远去,这才返回府中,她一回头,却发现老太太就站在身后,也在探头看李泉的马车远去,吓得她连忙上前扶住,“母亲,外面寒冷风大,别受凉了,快点回去。”   “这才刚刚入冬,我身子骨结实,经受得起,阿——嚏!”话没有说完,老太太便打了个大喷嚏,丫鬟婆子们吓得连忙将她搀了回去。   入夜,狄仁杰从皇城下朝回来,自从武三思被罢相之后,朝廷内只剩下四相,虽然少了一相,但没有了武三思的掣肘,宗楚客孤掌难鸣,很多政务都变成顺畅无阻,狄仁杰的心情也随之大好。   不过今天下午圣上召见他,竟打算将兵部侍郎武攸宁提升为兵部尚书,狄仁杰立刻明白了武则天的意图,她并不甘心,还是想让武氏入相,从而独揽君相大权。   这让狄仁杰在欢喜之余,又多了一分烦恼,不过他也有考虑,如果圣上一定要让武攸宁入相,那么她至少要同意恢复七相制,这一点他和娄师德、苏味道三人都达成了共识,宗楚客也勉强表示同意。   马车在大门前缓缓停下,狄仁杰下了马车,对门口管家道:“去告诉夫人,我已经吃过晚饭了,我在书房!”   他走进府门,快步向自己内书房走去,和所有高官一样,狄仁杰也有内书房和外书房,外书房主要用来接待一些关系密切的重要同僚,内书房则是他的个人世界,他在这里看书,写奏章,思考军国大事等等,在家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内书房中度过。   而且内书房规矩很严,除了妻子之外,他一般不准其他人入内,不过小女儿狄燕会偷偷跑进来调皮,让他也无可奈何。   狄仁杰走进了内书房,内书房里点了炭盆,温暖而干燥,他脱去外裳,走到炭盆前坐下,烤了一会儿手,整个身体都慢慢暖和起来,这时,妻子张氏端着一碗参茶走了进来,笑道:“老爷今天回来得有点晚啊!”   “嗯!今天和娄相国在朝房内喝了两杯酒,闲聊了片刻,所以就稍晚了一点,让夫人担心了。”   狄仁杰笑着接过热腾腾的参茶,慢慢喝了一口,他感觉妻子似乎有话要说,便笑问道:“有什么事吗?”   “老爷,今天李臻大姊来过了。”   狄仁杰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是谈阿燕的婚事吗?”   张氏点点头,“算是向我们求婚吧!聘书和礼雁都送来了。”   狄仁杰沉吟一下问道:“母亲是什么态度?”   “母亲笑得合不拢嘴,不顾病体初愈,还亲自送李臻大姊出门,她当然是千肯万肯,其实我也觉得李臻不错,年轻有为,很有前途,而且人品也不错,不知老爷……”   狄仁杰没有吭声,李臻虽然各方面都不错,但有一点他不太喜欢,就是李臻心计太深,手段毒辣,而且狄仁杰也听说了李臻和上官婉儿之间关系有点暧昧,这令他心中略略有些不悦,虽说这种男女之事在大唐谈不上什么严重,他狄仁杰也不是拘束于礼节之人,关键是上官婉儿,那个厉害的女人,李臻怎么能和她走得太近。   狄仁杰沉吟片刻道:“这件事让我再考虑一下吧!”   张氏一怔,丈夫前些天对李臻还满口赞赏,怎么现在又有点犹豫了,她迟疑一下,低声问道:“老爷,发生什么事了吗?”   如果别的事情她不会多问,但事关女儿婚姻,她非常关心,还是忍不住了。   “其实也没什么,人无完人嘛!我只是想和李臻再谈一谈,这件事也不急一时,对吧!”   毕竟是几十年的枕边人,张氏听丈夫说到‘人无完人’,便知道丈夫对这门婚事有点不愿意,她心中暗暗叹息一声,又柔声劝道:“如果老爷不肯答应这门婚事,最好还是先和母亲说清楚,否则她会接受不了。”   “要说清楚什么?”门口忽然传来了狄老太太的声音。      第344章 胡酋猝亡      狄仁杰吓了一大跳,连忙和妻子张氏站起身,只见老太太拄着拐杖出现在门口,她满脸怒气,用拐杖指着狄仁杰斥责道:“人要知恩图报,李臻两次救了你的性命,还千方百计把你从彭泽弄回来,这等大恩不思回报,你却瞧不起人家,这是君子所为吗?”   狄仁杰连忙将母亲扶了进来,好言安慰她道:“母亲息怒,儿子并非不记恩情,只是婚姻乃人生大事,不能太草率,所以……”   “草率?”   狄老太太冷笑一声道:“什么叫草率?你自己在彭泽从不管女儿,你知道阿燕多少次和他出生入死,感情深厚,他们早已心心相印,你却说草率,这是公正之言吗?”   狄仁杰心中惭愧,又不知怎么说服母亲,只得吞吞吐吐道:“其实儿子只是不太喜欢他的一些官场所为,不够光明正大,而且他和上官婉儿之间有些传闻,儿子想弄清楚。”   狄老太太阴沉着脸道:“他和上官婉儿的事情我很清楚,阿燕也很清楚,上官婉儿对他有知遇之恩,李臻也喜欢上官婉儿,他们是存在一点关系,我觉得这是人之常情,不过他现在已经在渐渐远离上官婉儿,我相信他成婚后不会再有什么逾规之事,阿燕也原谅了他,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再拿它做文章,我们已经处理好了。”   狄仁杰正想再说,老太太一摆手,“不要打岔,等我把话说完!”   狄仁杰只得洗耳恭听,老太太又道:“至于他的官场所为,我最讨厌那种自命清高,却愚蠢无能之人,你去洛阳市井打听一下,去文官百官家里走访一下,你知道多少人家对他感恩戴德?他扳倒了来俊臣,你能做到吗?”   狄仁杰心中暗暗苦笑,看来母亲是认定李臻为孙婿了,他万般无奈,只得说道:“母亲,让儿子再与他谈一谈,好不好?”   “哼!你如果让我失望,我就阿燕一起离家出走,不信你就等着瞧!”   狄老太太推开狄仁杰,拄杖怒气冲冲向外走去,狄仁杰连忙给妻子使个眼色,让她去安慰母亲,张氏会意,连忙上前扶住老太太离开了书房。   狄仁杰一阵心烦意乱,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虽然母亲说得有一定道理,但要说服他狄仁杰,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其实并不是反感李臻和上官婉儿的私情,而是他很担心李臻的立场,上官婉儿可是支持李显啊!   ……   次日是旬休,文武百官都在家中享受这难得的一天休憩,但对于相国以及各寺台高官,却享受不到这一天的休息,他们依旧要入朝商议各种政务大事。   狄仁杰也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向皇城驶去,当马车驶到天津桥前时,却见一队骑兵急速奔来,前面是一名官员,狄仁杰认识此人,正是御史中丞吉顼,他连忙喊住了吉顼,“吉中丞!”   吉顼见是狄仁杰,连忙翻身下马,上前躬身见礼,狄仁杰笑问道:“这么匆匆忙忙,发生了什么事吗?”   吉顼上前一步,低声道:“刚刚得到消息,昨天晚上李尽忠被人毒杀,微臣奉圣上旨令,前去查看详情。”   狄仁杰也暗吃一惊,李尽忠是契丹大酋长,因辽东被俘,暂时软禁在洛阳,怎么会被人毒杀呢!这个后果可是非常严重,他此时也无心去朝房,连忙道:“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狄仁杰吩咐调转马车,和吉顼一起向软禁李尽忠的府邸驶去,李尽忠被软禁之地就在紧靠皇城的安业坊内,是一座占地五亩的中宅,有一百士兵专门看守他,另外还有一名鸿胪寺的官员负责照顾他起居。   这名鸿胪寺官员叫安平相,是一名高句丽人,负责东北方向的接待事宜,此时,他显得六神无主,李尽忠被人毒杀令他极为害怕,这是他的失职,他要承担责任,丢官还是小事,恐怕他会有同谋嫌疑。   狄仁杰和吉顼赶到李尽忠的住处时,大理寺丞孙礼率领十几手下已经先一步抵达了,听说狄相国到来,孙礼连忙和安平相出来迎接,狄仁杰下了马车便问道:“凶手抓到了吗?”   孙礼上前道:“我们正在勘察,请狄相国进府内细谈。”   安平相又将吉顼也请进了府中,虽然吉顼是奉旨前来询问情况,但既然狄仁杰在,他也不能喧宾夺主,只得跟在狄仁杰身后。   到大堂内坐下,狄仁杰立刻问道:“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安平相满脸苦涩道:“回禀相国,卑职是在天刚亮时得到消息,说李尽忠中了毒,已经不行了,卑职急急赶来,但还是晚了一步,李尽忠已经断气,据替他检查的医士说,李尽忠中的是牵机散,浑身缩成一团。”   “是谁下的毒,有线索吗?”   安平相犹豫一下道:“卑职怀疑是厨子所为,他昨晚找借口离开,至今未归,另外,一名伺候李尽忠的侍女也失踪了,她是昨天晚上失踪,李尽忠很生气,据说骂了一个晚上,据卑职掌握的消息,失踪的厨子和侍女似乎有奸情。”   “你的意思是说,这两人为了私奔,所以毒杀了主人,是吗?”   安平相点点头,“正是如此!”   这时,堂下传来一个声音,“卑职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众人一起向堂下望去,只见走上来一名大理寺的官员,正是狄仁杰当年的得力手下王建忠,他上前给狄仁杰跪下,垂泪道:“狄相国还记得卑职吗?”   狄仁杰立刻认出了他,惊讶道:“老王,是你?”   王建忠激动万分道:“相国,我们多年未见了。”   狄仁杰连忙上前扶起他,“老王,你现在还在大理寺吗?”   孙礼有些不安,连忙上前道:“王司直是我们大理寺公认的第一办案高手。”   狄仁杰眉头一皱,“你现在还只是司直?”   王建忠苦笑一声说:“我这个司直还是内卫李将军替我极力争取才得来,一个多月前卑职还只是从事。”   狄仁杰心中有些奇怪,又问道:“怎么会是李臻替你争取?”   王建忠便将他和李臻一起办相王遇刺案一事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李将军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人,他替卑职抱不平,还到圣上面前替卑职争取,正是圣上开了口,吏部才撤去了卑职的处罚,卑职得以升为司直。”   孙礼又补充道:“王司直资历足够了,明年还将再升为大理寺丞。”   狄仁杰知道李臻如此维护王建忠,显然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他心中有点感动,便点点头笑道:“说说这桩案子吧!你有什么收获?”   王建忠躬身道:“请狄相国随我来!”   众人跟随他来到侧院一间屋子里,只见房间里一股霉味,各种物品乱七八糟,王建忠道:“这里便是那名厨子的房间,卑职查看过了所有的物品,房间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个。”   王建忠拾起一把剑,“这是他的剑,是一把很普通寻常的劣剑,北市有卖,八百文一把,据卑职调查,这个厨子嗜赌如命,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光了,外面还欠了一屁股赌债,每月的月钱都拿去还债,连利息都不够。”   狄仁杰点点头,这种出于债务绝境中的人很容易被利用,这时王建忠又带他们来到后宅的一间屋子里,只见这件屋子收拾得很整洁,衣橱里摆放着胭脂、衣裙和首饰盒,显然是女人的房间,王建忠道:“这里便是李尽忠侍女明香的房间,请相国看她的胭脂。”   王建忠将一盒胭脂递给狄仁杰,狄仁杰接过看了看,胭脂没有拆封过,上面印有一只精卫填海图,便对众人道:“这是南市精卫馆的上等胭脂,这一盒胭脂至少价值十贯钱。”   众人都有点明白过来了,吉顼笑道:“那个厨子怎么供养的起这个奢侈的侍女,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关系,这个侍女倒很可能和李尽忠有一腿。”   “正是如此!”   王建中笑道:“说他们两人私奔完全是无稽之谈,而且这个侍女的首饰和值钱的物品都还在,我觉得她并没有逃走的意思。”   旁边安平相争辩道:“或许李尽忠被毒杀和这个女人无关,但肯定和厨子有关,他被赌债所逼,想偷财物逃走,便在李尽忠的饭食里下了毒,医士也从李尽忠的剩下的饭食里查出了毒药。”   “这就是蹊跷之处啊!李尽忠中的是牵机散,这种毒药民间很难弄到,即使有也非常昂贵,试问这个厨子穷困潦倒,怎么卖得起这么昂贵的毒药?我倒觉得他应该用砒霜,才更现实一点。”   狄仁杰点点头,他明白了王建中的推测,对众人道:“王司直说得很有道理,应该是有人收买了这个厨子,毒杀李尽忠,同时也买通了侍女,作为厨子掩护,使李尽忠浑然不知地吃了毒药,这两人并没有逃走,应该是被灭口了。”   吉顼小心翼翼道:“那相国觉得会是谁想毒杀李尽忠呢?”   “这个就看是谁得利了,李尽忠是契丹大酋长,他死了,谁来接任他的酋长之职?”   吉顼想了想道:“应该是孙万荣!”   狄仁杰缓缓点头,“我觉得也是他,但不管怎么说,李尽忠一死,恐怕契丹那边又会乱了,事不宜迟,我们速去禀报圣上。”      第345章 攻心之谈      狄仁杰和吉顼又赶回皇城,在贞观殿大殿前,狄仁杰却意外地遇到了高延福,“高府君今天没有休息吗?”狄仁杰笑问道。   高延福上前见礼,苦笑道:“圣上要安排一次马球射门比赛,要我负责筹划,哪有时间休息,狄相国今天也没有休息嘛!”   “李尽忠被人毒杀,我想提醒陛下立刻增兵辽东,谨防孙万荣起兵反叛。”   高延福点点头,“这件事虽然重要,不过我劝狄相国现在不要去打扰陛下。”   “为何?”   高延福笑着对狄仁杰低语几句,狄仁杰无奈,看样子,他只能下午再去禀报圣上了,这时,高延福一指远处的明堂笑道:“不如我们去喝杯茶,坐一坐,狄相国可有这个雅兴?”   狄仁杰明白高延福的意思,一定是相国李旦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他便欣然笑道:“寒冷的冬日和高府君一起喝杯热茶,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两人来到明堂,在朝官休息房坐下,一名从事给他们上了热茶,随即退了下去,高延福喝了一口茶,笑道:“我要恭喜狄相国将得乘龙快婿了。”   狄仁杰知道高延福和李臻的关系,高延福知道李泉来自己府中求亲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他不想多谈此事,便淡淡一笑,把话题转到了李旦身上,“听说令郎在陪临淄王读书,不知临淄王现在如何了?”   “他现在愈发进步了,颇有大器之相,相王殿下尤其看重他,前两天还对我说,他打算让临淄王去军旅历练一番。”   “府君见到相王殿下了?”   狄仁杰话题轻轻一转,便相王李旦身上,高延福笑道:“是圣上让我去探望相王,我和他聊了几句,相王很看重李臻,他说如果李臻成婚之时,他要向圣上请示,也打算出席婚礼。”   狄仁杰有些愕然,他没想到相王竟如此看重李臻,沉吟一下,狄仁杰含蓄地说道:“听说李臻和上官舍人走得颇近,府君应该知道吧!”   高延福笑了起来,他明白狄仁杰的意思,并不是指李臻和上官婉儿有什么关系,而是因为上官婉儿是支持庐陵王李显,那么李臻应该也是支持李显,这和他们支持相王李旦的立场就有所不同了。   “狄相国还是不太了解李臻,当初他被启用是因为韦团儿之事,大家都说他是上官舍人的心腹,我也这样认为,不过现在我不这样想了,看得出来,他正在寻求一种独立,不依附任何人,事实上,他是支持李氏皇族,而并非具体的哪个王爷。”   说到这,高延福压低声音道:“狄相国还不知道吧!他已加入了兴唐会。”   狄仁杰确实不知道,他暗暗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是扳倒来俊臣之前,由相国和庐陵王为联合举荐人,狄相国因为久不在朝中,对很多事情不太清楚,李臻绝不会站在相王的对立面,他将来会成为大唐李氏皇族复兴的关键人物,所以相王才格外重视他。”   停一下,高延福又道:“李臻绝不是靠女人来上位之人,圣上早就看上了他,但他却千方百计逃避,不愿成为圣上的男宠,如果他是想依靠上官婉儿上位,那还不如依靠圣上,如非如此,现在哪里还会有张氏兄弟的荣耀?”   狄仁杰低头不语,和高延福的一番谈话,正迅速消弥了他心中对李臻的最后一丝偏见。   ……   两个时辰后,武则天在莲心阁接见了狄仁杰、娄师德、苏味道和宗楚客四位相国。   自从有了张氏兄弟后,她又渐渐恢复了薛怀义时代的放纵和疯狂,一个上午的寻欢作乐使武则天显得有点疲惫,今天本来是旬休,她也不想操心政事,但李尽忠的意外被毒杀,使她不得不打起精彩和相国们商议对策。   狄仁杰起身道:“陛下,微臣曾全权和契丹和谈,微臣看得出,孙万荣并没有和谈诚意,只是因为李尽忠被俘,孙万荣迫于内部压力,才不得不退兵北撤。   事实上,契丹并没有遭受重挫,他们的北撤也只是权益之策,如今李尽忠意外被毒毙,微臣虽然没有证据说是孙万荣下的手,但他有最大的嫌疑,微臣敢肯定,一两个月内契丹必然会再次叛乱。”   武则天看了其他相国一眼,点点头道:“看来大家都认为契丹要重新叛乱,难道就没有别人意见吗?”   这时,宗楚客起身道:“陛下,微臣和狄相国看法稍稍有所不同。”   “说下去!”   宗楚客向狄仁杰微微欠身,又继续道:“现在已是十月中旬,再过一两个月便是隆冬时节,辽东被大雪覆盖,北方游牧民族从来不会在冬季发动战争,所以微臣觉得,如果契丹再叛乱,至少要到明年开春以后。”   “宗相国虽然说得很有道理,但对契丹不太符合,一是契丹距离柳城很近,完全可以在冬天发动进攻,其次孙万荣为了成为契丹之主,提出为李尽忠报仇便是他最好的借口,他不会再拖几个月,第三,冬天对我们增援辽东也十分不利,所以微臣觉得孙万荣不会久拖,一定会在最近重新叛乱,我们不能再拖下去,必须要立刻向辽东增兵。”   尽管狄仁杰说得声色俱厉,但武则天并没有被立刻说服,她又看了一眼娄师德和苏味道,微微笑道:“娄相国和苏相国的建议呢?”   苏味道犹豫一下道:“其实狄相国和宗相国说得都有道理,契丹再乱是一定的,但何时出兵增援,我觉得陛下应该再征求一下军方的意见,如果军方认为需要立刻出兵,那我们就应该及早做好准备,如果……”   不等他再说下去,武则天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朕是想知道你的意见,不是想知道军方的意见。”   “这个……事出突然,微臣还没有考虑清楚。”   武则天懒得再理会这个苏模棱,又问娄师德道:“娄相国的意见呢?”   娄师德肃然道:“微臣完全赞同狄相国的建议,契丹确实有可能会对营州再次发动突然袭击,请陛下立刻下旨令营州做好战争准备,另外,营州兵力不足,微臣推荐王孝杰为主将,立刻率军赶赴辽东增援。”   “可如果王孝杰去了营州,陇右那边谁来防御突厥?”   “回禀陛下,突厥之前之所以突然对大唐示好,放回所有被掳走居民,是因为他们太子病故,内部斗争十分严重,使他们无暇顾及南方,再说突厥地域辽阔,各部族的军队在冬季积聚十分困难,所以微臣敢肯定,至少在明年夏天前,突厥对大唐不会有任何威胁。”   武则天负手走了几步,狄仁杰又劝道:“陛下,不能再犹豫了,时间紧迫,一旦契丹军队攻破榆关,幽州就危险了。”   娄师德也急道:“陛下,时间紧迫啊!”   武则天终于下定决心,“既然两位相国如此苦劝朕,朕就听从你们的建议,任命王孝杰为清边道行军总管,率军十万,火速赶往辽东,另传旨辽东各军,积极战备,做好防范,不得有半点大意。”   ……   就在武则天和相国们商议加强辽东防御的同时,李臻率领数十名内卫士兵在东城外的护城河内找到了两名嫌疑人的尸体,失踪的厨子和侍女。   其实这件事和内卫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大理寺丞孙礼的一再请求,李臻才答应帮他一次,出动近三百内卫士兵在洛阳各处寻找两名失踪疑犯,最后从一个乞丐口中得到了线索,一辆马车将两只麻袋扔进了宽阔的护城河内。   几名内卫士兵下河潜入河底,摸到了两只麻袋,用绳子拴好,众士兵将麻袋拖了上来,此时,岸上挤满了上万名看热闹的民众,连城头上也人头攒簇,千余士兵也在探头观望。   随着麻袋捞了上来,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无数人拼命向前涌动,垫脚伸脖,都想看看麻袋里的尸体,根传闻,麻袋也是两具年轻女人的裸尸,这足以吸引大多数人的眼球。   不过让众人失望的是,大理寺立刻在麻袋四周拉起幔布,众人什么都看不见,几名大理寺官员和仵作在幔帐内验尸确认。   李臻远远站在一旁,他对李尽忠被毒杀这个案子一点都不感兴趣,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要么是孙万荣,杀了李尽忠,他就是大酋长,要么是突厥或者吐蕃,想挑起契丹造反,给大唐东北施压,甚至有可能是高句丽残余势力,想扰乱辽东。   但不管是谁,李尽忠之死必然会在辽东引发一场新的危机,这才是朝廷应该面对的危机,而不要去考虑是谁下的手。   但李尽忠是中牵机毒而死,这让李臻不由想起了蓝振玉,蓝振玉不就是被武芙蓉下了牵机散而毒杀吗?难道李尽忠之死又和武三思有关系?   这时,孙礼走了过来,摇摇头道:“这两人身上找不到任何线索。”   李臻微微一笑道:“这两人之死不就是最好的线索吗?孙寺丞可以查一查,他们这两天都和谁有联系,找出同时联系他们的人,然后顺着这条线摸下去,我想一定会有收获。”   孙礼又谈了口气道:“将军说得很有道理,王司直也是这样考虑,不过我担心杀他们之人会有很深的背景,我有点不敢查下去了。”   “这个案子非破不可吗?”李臻又笑问道。   “是上面压下来的,若不破这个案子,恐怕我难以向上交代,说实话,我真不想管这个案子。”   “你若不想查,我教你一个简单的办法。”   李臻低声对他笑道:“你就对上面说,李尽忠所中的毒和当初蓝振玉所中的毒完全一样,我相信你的上司就会让此案不了了之,不会再让你查下去。”   孙礼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说,是那个人下的毒?”   李臻摇摇头笑道:“胡乱猜测而已,没有任何证据,只是帮你解困。”   孙礼缓缓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将军提醒!”      第346章 再见故人      李臻回到府中时天已经黑了,他刚走上台阶,大姊李泉便迎了出来,连声埋怨道:“你总算回来了,你有客人,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是谁?”   “你去就知道了,快去吧!”   李泉拉住李臻就往府里走,李臻一头雾水,刚进中门,李泉又一拍脑门,埋怨自己道:“看我这个记性被狗吃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告诉你。”   “阿姊,什么事啊?一惊一乍的。”   李泉将李臻拉到一边,低声笑道:“你一定高兴的好消息,今天下午狄府管家送来阿燕的婚帖,他们答应这门婚事了。”   李臻顿时大喜,难怪这两天居然没有看见狄燕,原来已经求亲成功了。   这时,李泉又慌忙摆手,“先去见客人,回头我再给你细讲这件事。”   李臻心中欢喜,步履也轻快了很多,一路来到贵客堂,只见客堂里坐着两名中年男子,其中一人李臻很熟悉,正是张黎的父亲张庭,只见他满脸堆笑,站起身笑道:“恭喜李将军高升了。”   “伯父过奖了。”   李臻行一礼,目光又落在旁边另一人身上,这人正好转过身,李臻一下子愣住了,这人竟然是王孝杰,当年在敦煌时对自己有恩,李臻连忙躬身施礼,“原来是王总管,李臻让王总管久等了。”   王孝杰微微一笑,“若能见李将军一面,再等一个时辰又如何?”   李臻心中惭愧,连忙请二人坐下,这时,一面丫鬟给他们上了茶,李臻先对张庭笑道:“我听张黎说,伯父已升为玉门道副总管,恭喜伯父了。”   张庭捋须一笑,“说起来我还是应该感谢李将军,李将军扳倒薛怀义,他在陇右道总管大营内安插的势力都纷纷倒台,我们这些被薛怀义打压的人也就有了出头之日。”   李臻有些不好意思,又问道:“伯父准备在京城呆多久?”   “这次我是来兵部履职,明后天就要去酒泉上任,我打算明天上午就走,所以今天特地来见你一面,正好孝杰也在,就拉他一起来了。”   李臻又好奇问王孝杰道:“我听说总管在陇右对抗突厥,这次来京城也是述职吗?”   王孝杰呵呵一笑,“看样子李将军的消息确实不够敏锐,我原本是来京城述职,但今天下午又有了新的任命,将出任清边道行军总管,率十万大军支援辽东,李将军一点都没有听说?”   李臻心中顿时明白过来,这一定是李尽忠被毒杀,圣上已经明白契丹将会再次造反,所以未雨绸缪,做出的支援辽东决定,这确定是明智之举。   “我确实没有听说,难道是因为李尽忠被毒死一案,圣上担心契丹再次谋反,所以要做准备了?”   “正是如此!”   王孝杰点了点头道:“圣上这次派出两支军队,我率十万军为前军,先支援辽东,听说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出任神兵道大总管,他为后军,也率十万大军入驻河北,不过说实话,我没有和契丹人打过仗,心中没有一点底。”   说到这,王孝杰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他并不想领兵去辽东,他觉得现在是进攻突厥的机会,怎奈圣命难违,他又不得不去。   这时,旁边张庭笑道:“我们不说这些比较沉重的话题了,说说李将军吧!孝杰听说李将军一路飞黄腾达,非常惊讶,也很高兴,他说自己没有看错人,李将军确实是我大唐栋梁之才。”   “两位长辈过奖了,晚辈只是运道不错,侥幸升职而已,谈不上什么栋梁之才,两位长辈才是大唐的梁柱。”   王孝杰也颇为感概道:“你不用谦虚,其实当初你在敦煌乡试比箭,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夺得武状元,当时,我有私心,希望兵部把你分配到我帐下为将,但天意啊!你若在我帐下,现在最多是一名校尉,那像现在,已经封为侯爵、拜将军,升职之快,远远超过当年的我,也只有隋末战乱时才会有这种机遇。”   李臻点了点头,笑道:“所以我说是一种运道,得到圣上另眼青睐,不过我在想,假如我这次也跟随王总管出征辽东,会不会也再进一步,封为国公呢?”   张庭和王孝杰对望一眼,一起大笑起来,王孝杰摆手道:“不行,你大姊说了,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我可不敢耽误你的终身大事,等我凯旋归来,再给你送一份厚重的婚礼,这次先欠着,不过你的喜酒也别忘记给我留一杯。”   李臻郑重点头,“一定!不光喜酒,还有给大总管的庆功酒!”   ……   就在王孝杰去拜访李臻的同一时刻,在武三思的府内也来了一名客人,此人叫苏宏晖,是王孝杰的部将。   苏宏晖是长安人,年约五十岁,他和王孝杰一样,长期在陇右为将,当薛怀义出任陇右道大总管时,他为了谋取晋升之阶,投靠了薛怀义,成为薛怀义的党羽,被封为凉州都督、左羽林将军。   但随着薛怀义倒台,苏宏晖也遭到清理,免去凉州都督一职,这着实令苏宏晖感到惶恐,为了保住仕途,他又投靠了武三思,这才保住了左羽林将军之位。   而且在年初和吐蕃人作战失利,王孝杰被免职,而苏宏晖却因为有武三思这个后台而得以保全,又被升为陇右屯田使,这次王孝杰被调去防御契丹,他也任命为王孝杰的副将,准备一同前往辽东。   贵客堂内,武三思满脸笑容地听取苏宏晖的汇报,他对苏宏晖如何在陇右和突厥作战丝毫不感兴趣,他只是对苏宏晖这个人比较有兴趣,武三思一心想谋太子之位,那他就必须要获得军方的大力支持,或者说要在军方高层安插进自己的心腹。   这个苏宏晖就是他的备选心腹之一,和在军方没有根基和人脉的其他武氏子弟相比,这个苏宏晖战功卓著,从军已有三十年,无论在军中的人脉还是资历上都要远远超过武攸宜、武懿宗之流,正是武三思急需的党羽。   不过苏宏晖长年跟随王孝杰,而王孝杰是李显的支持者,现在虽然苏宏晖投靠了自己,但也是因为他误上薛怀义的船,为了自保才做出的选择,是否真心为未可知,所以武三思也对他也并不太放心,需要再考验他一番,只能考验合格后才能把他列为自己的心腹党羽。   武三思笑眯眯道:“这次北上防御契丹,圣上实际上部署了两条线,王孝杰是一条线,另外还有金吾卫大将军武懿宗是另一条线,如果契丹真的起兵造反,那么王孝杰和武懿宗都要去辽东平乱,但最后功劳却只能一人受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宏晖默默点头,“王爷的意思是说,功劳必须由武大将军受领,是吧?”   武三思捋须笑了起来,“看来你是明白人,我正是此意。”   “可是……”   苏宏晖沉吟一下道:“王大将军性格耿直,军法如山,他恐怕不会轻易答应把功劳让给武将军。”   “是!我当然知道他不会,所以我希望你能帮这个忙,有你在,我想这件事能够办到。”   苏宏晖低头不语,他又怎么能办到?   武三思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肩膀,“苏将军,我可以答应你,假如你能办到此事,左羽林军大将军之位非你莫属。”   苏宏晖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左羽林军大将军之职已经空了半年,无数人都想得到这个职务,如果他能得到这个军职,那他就算熬出头了,再也不用跟人当副将,下次出兵作战,他也将是总管,想到这,苏宏晖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单膝跪下抱拳道:“末将愿为王爷效力!”   武三思眯眼笑了起来,“那好,我就看你的表现了。”   ……   次日,王孝杰率领十万大军出发前往辽东,洛阳城又恢复的往日的平静。   对于李臻而言,他虽然没有机会出征辽东,但他并不遗憾,因为他也将面对自己人生的一件大事,狄仁杰终于同意了李家的求婚,决定把女儿狄燕许配给李臻。   狄夫人派人给李泉送去了女儿狄燕的婚书,一般而言,只要女方送来了婚书,就是纳吉通过了,两家正式决定结亲。   接下来便是就是纳征和请期,所谓纳征就是送聘礼,一般是送钱或者别的贵重之物,如绸缎金银等等,同时还有猪、羊、米、布匹等日常用物,也要作为聘礼送去女方家中。   聘礼多寡不一定,大户人家结亲要讲面子,送得比较厚重,普通人家则在百贯之内,而且爱女心切的人家也会把这些贵重聘礼作为新娘的嫁妆,一并带回夫家。   李臻送的是十颗明珠和三百两黄金为聘礼,这些都是武则天赏赐他的贵重之物,次日一早,便由李泉亲自送到了狄府。   狄府内堂里,狄夫人热情接待了李泉,两人分宾客落座,狄夫人委婉说道:“我家老爷一向不赞成厚娶之风,尤其他身为相国,更是要以身作则,他希望这次婚礼能够简朴,热闹可以,但不要张扬奢侈,所以普通聘礼我们收下了,但明珠和黄金还是不能要,请泉大姊能理解我家老爷的苦心。”   这倒有点出乎李泉的意料,她还担心狄仁杰贵为相国,明珠和黄金太少,拿不出手,不料人家不要贵重之物,这让李泉有点尬尴。   李泉勉强笑道:“毕竟是终身大事,如果一点财礼没有,就会显得不近人情,夫人还是收下吧!这也是我们迎娶燕姑娘的诚意。”   狄夫人想了想道:“泉大姊的诚意我完全理解,不如这样吧!明珠有吉祥之意,我们收下,但黄金不能收,老爷也不会答应,还是请泉大姊理解。”   对方一再坚持,李泉也只得无可奈何地答应了,这时,狄夫人又笑道:“下一步就是请期了,我们查看了一下吉日,下月初一是嫁娶良辰,下月十五也是好日子,泉大姊觉得哪一天更合适?”   请期,也就是确定迎亲的日子,这个时间是由双方商定,主要是考虑筹办婚礼的时间,李泉想了想道:“今天已经是十七了,如果定在下月初一,只有十三天时间,夫人觉得来得及吗?”   狄夫人也笑道:“如果婚礼简朴的话,其实筹办也来得及,关键是一些亲戚要从老家赶来,十几天时间确实有点仓促,既然是一辈子大事情,不如还是准备充分一点,我觉得下月十五更合适,泉大姊的意思呢?”   李泉也要赶回长安处理一些事情,安排好生意,十几天时间根本来不及,一个月的时间刚刚够,她便欣然笑道:“我也觉得下月初一稍显仓促,下月十五吧!我们也可以准备充分一点。”   狄夫人点点头,“那就定下来了,婚期定在下月十五。”   李泉和狄夫人经过协商后,把迎亲时间定在一个月后,也就是十一月中旬,狄燕将正式出嫁。      第347章 契丹再反      这时已到了十月下旬,秋收刚刚结束,渐渐要到年底了,家家户户开始准备新年,整个大唐上下都笼罩在准备新年的忙碌之中。   但也就在这时,辽东却发生了意外,李尽忠被毒杀的消息传到了辽东,引起契丹各族的愤怒,孙万荣义不容辞地接替了李尽忠的大酋长之位。   为了掌握契丹军政大权,在契丹各族中竖起威望,孙万荣便以为李尽忠报仇为名,撕毁了和大唐达成的协定,举兵反叛大唐,纠集数万军队再一次进攻营州。   城头之上,数千唐军士兵提心吊胆地望着数里外声势浩大的契丹军,他们只有三千余人,城头上不断有人吹响号角,唐军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尽管他们事先做了准备,将城中民众疏散南下,也准备了大量的滚木礌石,但面对数万契丹大军,他们还是显得力不从心。   唐军主将方丹青脸色惨白,望着杀气腾腾的契丹军,他眼中露出了惊惧的神色,他早已方寸大乱,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才好了。   从他本意来说,他很想立刻弃城撤退,但圣上在旨意中说得很清楚,不准任何军队擅自弃城而逃,必须坚守城池,否则就将是大唐军队的败类,将受到严厉的制裁。   但这个旨意对柳城而言显然有点不太公平,它位于辽东的最东北,如果契丹军起兵造反,柳城无疑是首当其冲,方丹青也曾提出自己的意见,但它的意见没有任何回音,反而引起了军心的不稳。   他的担忧不幸成为了事实,契丹大军果然再次造反,兵临城下。   这时,一名契丹军骑兵疾奔而来,从城边飞掠而过,一箭射上了城头,箭上穿着一封信,有士兵拾到信,飞快地向主将奔来。   方丹青颤抖着手打开信,信中只有一句话,“限一个时辰内投降,否则踏平柳城。”   方丹青长叹一声,丢下了信,他不由焦心地向南方望去,早在契丹各部族在集结军队之时,他便派人去幽州求救,目前幽州还有上万军队驻扎,可是已经三天过去了,幽州那边没有一点消息过来。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另一名部将忧心忡忡问道。   “先抵抗吧!实在抵挡不住就撤退。”   方丹青叹了一口气,撤退总比投降好,他忽然想到什么,急对这名部将道:“你立刻派人去榆关,告诉仲元,契丹大军压境,援军迟迟救兵不来,柳城已经保不住了,让他做好准备!”   “末将遵命!”   部将立刻跑去安排送信士兵,方丹青望着送信兵离城,他这才猛地一回头,对士兵们大喊道:“契丹军残暴无比,杀我幼老,辱我妇人,今天他们再来进犯,我们当死战到底,绝不投降!”   城头上一片号角声连绵不断,这是应战的信号,向契丹大军宣示,他们绝不投降。   数里外,孙万荣已经听到了应战的号角声,他的瞳孔渐渐收缩,杀机迸现,他一字一句令道:“立即组装投石机。”   随军的三百名匠人开始行动了,他们从辎重队中卸下了巨大的投石机部件,开始就地组装。   在和唐军一起进攻高句丽时,契丹人也从高句丽掳掠了大量工匠,使他们能够造出巨大的投石机,这些投石机在上次南攻营州中将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不仅如此,他们还从突厥买来数千匹拉拽物资的挽马,它们负重大,善长途跋涉,尤其在拉雪橇中极为有用。   正是有了雪橇和挽马,使契丹军的各种重型攻城武器能随军而行,给他们带来极大的便利,不到半个时辰,能工巧匠们便组装起了二十架庞大的投石机,这种可投掷百斤重的巨石,力道强劲,一石便可摧毁城楼,每部投石机需要二百名力士挽发,像二十名巨人矗立在城下。   这时,一名契丹士兵向孙万荣奔去,大声禀报道:“大酋长,投石机已经准备就绪!”   孙万荣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落下了地平线,天幕染上了一层紫红色,透出落幕的悲凉气息。   “开始攻打!”   孙万荣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他望着同样被染成紫色的城墙,冷冷道:“我已经给你们机会,既然不肯接受,那就休怪我用柳城来祭刀了。”   ‘咚!咚!咚!’   巨大的鼓声敲响了,每一声鼓击都砸在城上唐军士兵的心中,砸得他们心神不宁,他们手执弓弩,严阵以待,但城下那二十架庞大如怪兽般的巨无霸,使他们每一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沉甸甸的压力。   鼓声停止了,天地间一片寂静,忽然间,数十只巨大的黑影腾空而去,划出数十条弧线,飞掠半空,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啊!”   城头上发出一片惊呼,方丹青大喊:“快俯身躲闪!”‘轰!轰!’连续不断地巨响,城头上尘土飞扬,烟雾扑面。   柳城的城墙虽然是用砖石夯成,城墙高大,但毕竟已有数百年历史,饱受风雨侵蚀,已经有些陈旧,在重愈百斤的巨石冲击下,城墙开始出现了数十条裂缝。   ‘砰!’的一声巨响,一块巨石砸中主将方丹青头顶上的城垛,城垛被砸得粉碎,碎石乱飞,巨石余劲未消,横扫而来,几名唐军士兵躲闪不及,被砸得血肉横飞。   城头上的士兵呼救响成一片,第一轮攻击便死伤了百余人,城楼被两块巨石同时击中,木柱断裂,城楼轰然坍塌,十几名唐军士兵被埋压在坍塌的木石堆中。   紧接着第二轮巨石攻击再次发动,二十块百余斤的大石在空中转动,挟带强大的力量,直扑城墙,又是一片巨大而沉闷的撞击声。   一段城墙终于承受不住巨石的连续撞击,已经出现了可怕的裂缝,摇摇欲坠,就在这时,又一块磨盘大的石块凌空飞来,正砸中裂缝,城墙崩塌了,就像被撕开的皮肤,一下子被拉脱了二十余丈,城墙夹层填充的泥沙倾泻而下,形成了一座上城的斜坡。   方丹青急红了眼,大声吼叫:“快用沙袋垒墙!快!”   上千唐军士兵背负沙袋奔向缺口,不顾一切地将沙袋扔进缺口中,迅速重建一道城墙,远方,契丹军依然按兵不动,他们杀气腾腾,跃跃欲试。   但孙万荣依旧没有下达攻城令,只是冷冷地注视城上的忙碌,他眼中充满了不屑,在他看来,他有二十架重型投石机,这座城池不堪一击。   “一、二、三,放!”   两百名契丹士兵同时发力,长长的杆臂抛起,发出“呜!”地一声风响,一块巨大的青石腾空而起,呼啸着向城门砸去,连续的撞击使城门剧烈晃动,终于承受不住巨石的攻击,城门轰然碎裂。   孙万荣战刀一挥,“杀入城去!”   数万契丹军队铺天盖地般向城门杀去,方丹青脸色惨白,他咬牙狠狠一跺脚,“撤退!立刻撤退!”   他不能让军队全军覆没,宁可他受严惩,也不能让士兵丧命。   数千唐军立刻向南城门撤离,放弃了柳城,迅速向南方榆关方向撤去,契丹军队攻占了柳城,孙万荣见城内已是空城,粮食和人口都已撤走,他勃然大怒,立刻率领大军继续南下,向榆关扑去。   以此同时,王孝杰率十万大军昼夜兼程,也在柳城失陷不久后抵达了榆关。   孙万荣得知王孝杰大军已至,也驻兵停止不前,两支大军相距约二十里,大帐内,孙万荣负手来回踱步,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确实没有料到唐军主力来得如此之快,他刚夺取营州,唐军主力便赶到了榆关,说明唐军早已准备,这样一来,便打乱了他的计划。   孙万荣也知道,几个月前的李尽忠叛乱带来一个直接后果,就是大唐的人口物资悉数撤回关内,辽东只有军队驻扎,他就算夺取营州,也没有多少粮食补给,所以孙万荣计划在夺取营州后,立刻率军南下,利用重型攻城器的优势一举攻下榆关,大军席卷河北,便可得到充分的补给。   而且契丹各部也可以大肆掠夺河北的人口和财物,只要他们得到充分的厚偿,自然会对自己忠心,他也就坐稳了这个契丹大酋长的位子。   但孙万荣却没有料到,大唐朝廷在得知李尽忠被人毒杀后,便立刻采取了紧急对策,派王孝杰率十万大军北上,恰好堵住了他南下河北掠夺的企图,这让孙万荣的计划失败了。   孙万荣心烦意乱,这次南下他们准备得并不充分,没有多少后勤补给,现在营州也得不到补给,难道他又要被迫撤回老巢吗?这样一来,契丹各部岂能再服他?   孙万荣越想越烦,他走到地图前,怔怔望着榆关,不由长长叹息一声,这时,帐帘掀开,他的妹夫乙冤羽走了进来,乙冤羽在洛阳成功替孙万荣毒杀了李尽忠,已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也是他的军师。   乙冤羽见孙万荣愁眉不展,便笑道:“大酋长遇到难题了吗?”   孙万荣叹了口气,“我着实没有想到唐军来得如此之快,打乱了我的计划,现在我粮食补给不足,最多只能坚持半个月,否则我们就会陷入粮绝的危险,所以我才有点心烦意乱。”   “那大酋长准备如何应对这个困局呢?”   孙万荣一指地图道:“我想向东打安东都护府,唐朝在辽城一带安置了近百万高句丽人,如果能抢掠这些人,我们就能解决粮食困局,然后占据辽东和安东都护府,在这里建国,但我又担心一旦率军东进,唐军就会趁机截断我们的后路,使我们陷入腹背受敌的危险,而且我听说唐军主将是王孝杰,此人长年和吐蕃、突厥作战,是唐军著名大将,绝非武攸宜那种窝囊小人能比,所以我踌躇难定。”   乙冤羽微微一笑道:“王孝杰常年和突厥、吐蕃作战,用的都是骑兵战法,但对我们契丹却未必有效,既然大酋长担心他率军北上断我们的后路,我们何不将计就计,诱唐军而歼之呢?”   孙万荣猛然醒悟,当初李尽忠两次大败唐军,不就是用诱兵之计,而且辽东地形复杂,十分适合打伏击战。   “如果王孝杰不上当怎么办?”孙万荣还是有点担心,如果王孝杰不上当,他的粮食就坚持不了多久了。   “大酋长,就算王孝杰不上当,我们也无法前往安东补给,最后还是得撤回松漠,就怕到那时,各部落没有得到足够得利益,他们会对大酋长心生不满,大酋长再想掌控他们就难了。”   乙冤羽的话说中了孙万荣的心病,他沉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这一刻,孙万荣下定了决心,他要赌这一把,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全部压上去。   “若能全歼王孝杰部,我孙万荣就能成为河北之王。”      第348章 局势急变      王孝杰率十万大军赶到榆关,但他并没有急于北上,一方面仓促北上是兵家大忌,另一方面方丹青已率败兵退到榆关,既然柳城已经失守,他就没有必要急于北上救援了,还不如稳扎稳打,步步推进。   这天上午,探子给王孝杰带来一个重要消息,契丹已经北撤,大军向东而去,这个消息使王孝杰意识到辽东局势已变,他立刻召集几名大将商议对策。   王孝杰站在一幅巨大的地图前,用木杆指着辽城一带道:“这次契丹出兵仓促,必然没有带足够的后勤补给,加之又是冬天,后勤补给不便,孙万荣必然是想以战养兵,杀入河北掠夺,他却没有料到我们大军及时赶来,守住了榆关,这样一来,他们要么北撤回老巢,要么去辽城一带抢掠。”   旁边方丹青点点头道:“辽城一带安置百万高句丽人,今年收成不错,如果契丹军去辽城劫掠,必然会得到大量粮食,解决后勤补给之忧。”   这时,主簿张说补充道:“我倒觉得契丹撤回老巢的可能性不大,孙万荣是想以战扬威,建立威信,如果他就这么撤回老巢,他这个可汗大酋长也就当不长了,他必然会千方百计和我们对峙。”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王孝杰又看了一眼副将苏宏晖,见他一直沉思不语,便问道:“苏将军,你的看法呢?”   苏宏晖叹口气道:“我担心这是契丹人诱兵之计,几个月前唐军连吃败仗,就是中了契丹的诱兵之计,我怀疑这一次他们又是故计重施。”   王孝杰沉思了片刻,缓缓对众人道:“苏将军说得很有道理,契丹大举东进,岂能不担心我从后背截断他们退路?应该是他们的诱兵之计,不过我可以将计就计,借这个机会大败契丹,一举擒获孙万荣。”   张说连忙问道:“不知总管怎么个将计就计?”   “很简单,我率两万军北上,佯作进入契丹人的圈套,契丹人必然会从四面包围,苏将军则率七万人从外部进攻,我们两军里应外合,必能大败契丹军。”   说到这,王孝杰目光锐利地盯着苏宏晖,在等待他的答复,苏宏晖默默点了点头,他接受了王孝杰的方案……   苏宏晖回到自己大帐,出发前武三思再三嘱咐他,要让武懿宗成为迎战契丹的主将,将剿灭契丹的大功落在武懿宗身上,而现在王孝杰准备将计就计,一举全歼契丹主力,这样一来武懿宗将捞不到半点功劳,他回去怎么向武三思交代。   苏宏晖着实感到心烦意乱,一方面军令如山,他不能违抗王孝杰的命令,另一方面权贵无情,一旦他得罪了武三思,他的仕途和后半生的荣华富贵,都将付之流水,他该怎么办?   这时,一名亲卫在帐门口禀报道:“苏将军,有人送信给将军,在外面等候!”   苏宏晖一怔,连忙道:“带他进来。”   片刻,亲卫将一名男子带了进来,男子上前躬身施一礼,“参见苏将军!”   “你是何人?奉谁的命令给我送信?”苏宏晖打量他一眼问道。   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封,双手奉给苏宏晖,“苏将军一看便知!”   苏宏晖结果信,略略瞥了一眼,顿时惊得他站了起来,竟然是武三思写给他的亲笔信,他连忙拆开信,细细看了一遍,心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武三思在信中再次强调,必须要让武懿宗立下大功,如果他苏宏晖办不到,那下一批清理薛怀义党羽的名单中,他就会首当其冲,苏宏晖顿时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让他该怎么办才好?   ……   时间已经渐渐到十一月上旬,距离李臻的成婚之日只剩下十天了,李泉也从长安赶回来,全力为兄弟筹办婚礼,做衣服、布置洞房、婚堂、租马车、找鼓乐手,安排傧相和司仪,还要写请柬等等,忙得李泉脚不沾地。   李臻这些天也在紧锣密鼓地练习马球,由于辽东战事,原定十月下旬举行的马球个人赛一推再推,最后定在三天后举行,李臻虽然马球技术超群,但很久没有摸球杖,他也有点生涩了,必须要练习一阵才行。   ‘砰!’一声脆响,右卫马球场上,李臻五十步外一记劲射,马球打出一道弧线,精准地射进了球洞之中,周围观看练习的内卫士兵一片叫好,五十步一球入洞,就算窦仙云也未必能十拿九稳。   李臻挥了一下球杖,他感觉自己手感不是太好,关键是他的心有点乱,再过十天他就要当新郎入洞房了,迎娶狄燕为妻,这让他心中又紧张,又是期待。   就在这时,远处一名骑士疾奔,正是郎将张黎,只见他满脸焦急,奔到球场边便大喊道:“将军!出事了。”   李臻听他声音有点不对,便停住了正要击球的球杖,催马迎了上来,笑问道:“看你这般焦急。出了什么事了?”   “将军,出事了,唐军在辽东大败,王大将军……不幸阵亡!”   “啊!”   李臻也惊呆了,他一把抓住张黎的手急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主簿张说写来的急报,契丹军欲诱敌深入,被王大将军识破,将计就计,他率两万军为先锋,杀入敌军中,苏宏晖率七万大军为接应,然后两军里应外合,一举击破契丹。”   李臻头脑转得飞快,这是个不错的策略,哪里出问题了?他又急问道:“那怎么会失败?”   张黎叹了口气,恨恨道:“关键是苏宏晖没有去接应,王大将军反被包围,两军厮杀一天,只有张说率数千人拼死杀了出来,而王大将军被逼到悬崖,不幸坠崖——”   李臻心中黯然,为王孝杰的阵亡而难过,他心中也同样愤怒,为什么苏宏晖没有去接应?这可是叛敌啊!   “现在圣上怎么应对?”李臻又问道。   张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听说圣上和政事堂在紧急议事。”   就在这时,远方又跑了两名宦官,老远便大喊道:“李将军!圣上口谕,宣你立刻去政事堂。”   李臻已没有心思在训练马球了,他调转马头便向应天门方向奔去。   大唐政事堂位于明堂内,是相国们商议军国大事的场所,此时,女皇武则天和几名相国以及各部尚书等等二十余名高官正在紧急商议河北局势。   此时前方局势远比张黎告诉李臻的情况要严重得多,孙万荣在击败王孝杰后,立刻率领大军猛攻密云,已攻破密云县,前锋骆务整率数千契丹骑兵突入河北,一路烧杀抢掠,迅速南下。   率领十万大军抵达赵州的武懿宗被数千契丹骑兵吓破了胆,带领十万大军向南退守相州,无数粮草辎重落入契丹军手中,契丹数千骑兵占领了赵州,并在赵州屠杀数万平民,向唐朝示威。   就在刚才,武则天又接到河北急报,镇守榆关的苏宏晖已率领七万大军救援幽州,要切断契丹大军进入河北的通道,但唐军却在幽州以北遭遇到了杀进河北的契丹军主力,两军在柳城一带展开激战。   此时让武则天极为焦急的是,武懿宗的十万大军却在相州按兵不动,不肯北上支援苏宏晖。   而契丹和奚人的援军正源源不断涌入幽州,此时幽州唐军的粮草补给线已被契丹军切断,苏宏晖的七万唐军已陷入了危境。   政事堂雅雀无声,武则天正负手来回踱步,陷入沉思之中,大臣们不敢打扰她的思路。   良久,武则天抬头看了众人一眼,她叹了口气道:“各位爱卿不要顾及朕的感受,有什么话就直说,河北形势危急,朕要尽快找到挽救河北危机之策。”   狄仁杰和娄师德交换一个眼色,狄仁杰上前躬身道:“陛下,现在问题是,我们在河北有援军,但主将不力,微臣建议陛下立刻更换主将,只要十万大军能北上支援苏宏晖,局势就立刻会有转机,至少不会再恶化。”   武则天明白狄仁杰指的是武懿宗,原以为武懿宗能比武攸宜能干,却没有想到武懿宗比武攸宜更加无能,着实让武则天对武氏子弟失望透顶,现在她也不能再指望武氏家族,便点点头问道:“不知狄卿推荐何人为主将?”   狄仁杰本想推荐李旦为主将,但他也知道,现在还不远远不到时候,一旦推荐李氏宗族,必将引起圣上警觉,反而不利于河北局势缓和。   他回头看了一眼娄师德,便缓缓道:“微臣推荐娄相国为河北道总管,再统帅十万大军北上进击契丹。”   狄仁杰推荐娄师德,武则天并不感到奇怪,娄师德原以文官应募从军,西征吐蕃,屡立战功,被任命为殿中侍御史兼河源军司马,主持屯田。   后又升任左金吾将军、检校丰州都督,在前年还出任陇右诸军大使,他虽是大唐相国,但同时也是大唐名将,可堪大用。   武则天又问娄师德道:“娄爱卿若为主帅,又准备用何人为将?”   娄师德和狄仁杰事先商量过,早已胸有成竹,他出列躬身施礼道:“回禀陛下,若臣为主帅,臣还需要四员大将,臣需要左威卫将军李多祚为后军总管,统领后勤辎重,臣还需要右威卫将军沙吒忠义为前军总管,率军先去救援苏宏晖,右豹韬卫将军何迦密和左豹韬卫将军杨玄基为左右军总管,有这四员大将统军,臣可击败契丹,收复河北。”   武则天欣然道:“既然娄相国如此有信心,朕就任命你为河北道总管兼讨虏大将军,立刻率十万大军北上,同时接管武懿宗的军队。”   “微臣遵旨!”   武则天一颗心稍稍落地,又问众臣道:“各位爱卿,谁还有破敌良策,尽管畅所欲言。”   这时,上官婉儿转身施礼道:“婉儿也有破敌二策,献给陛下!”      第349章 临危出征      “婉儿尽管直言!”   上官婉儿不慌不忙道:“婉儿听说今年北方气候异常,至今还未下雪,婉儿建议陛下派田归道为特使出使突厥,可封阿史那默啜为可汗,令他率军袭击契丹老巢,从北面策应唐军。”   上官婉儿刚说完,大殿内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声,狄仁杰出列道:“上官舍人此策极佳,契丹老巢被袭,孙万荣一定会仓皇北撤,臣建议陛下采纳。”   武则天欣然点头,“婉儿为朕分忧,朕深感欣慰,不知还有何策?”   “婉儿第二策便是推荐内卫将军李臻率军赶赴榆关,坐镇榆关防御,他曾大败孙万荣,活俘李尽忠,契丹人大多畏惧他,有他坐镇榆关,东线可无忧。”   其实武则天也想到了李臻,上次出征李尽忠战役中,他的表现可圈可点,让他再次北征是明智之举,只是武则天也知道,李臻即将迎娶狄仁杰之女,这个时候派他北上,会不会不妥?   想到这,武则天征求意见地向狄仁杰望去。   狄仁杰明白圣上的征求之意,他上前慷慨应道:“社稷不宁,臣守其职,李臻既食君禄,当为陛下分忧,成婚之事可推迟到以后,微臣同意他率军出征!”   武则天大喜,“狄爱卿如此深明大义,令人佩服,传朕旨意,速宣内卫将军李臻上殿!”   不多时,李臻快步走上大殿,躬身行礼道:“微臣李臻参见陛下!”   武则天注视他道:“李将军可知契丹战况?”   “回禀陛下,微臣听说王孝杰将军不幸阵亡,心中不胜哀痛。”   “王大将军阵亡,朕也着实难过,但今天刚刚得到最新战报,契丹铁骑已攻破密云,突入河北,前锋甚至深入赵州,数万平民被屠,苏宏晖率军在幽州和契丹主力激战,已陷入包围之中,境况危在旦夕。”   武则天描述的情况令李臻愈加心惊,他立刻明白了武则天的用意,当即躬身道:“卑职愿向陛下请命,率军救援幽州,请陛下恩准!”   武则天心中暗暗一叹,危难关头,首先想到挽救国难,而不考虑自己的婚事,着实难能可贵,大殿内一片窃窃私语声。   娄师德低声对狄仁杰笑道:“恭喜狄相得了个好女婿!”   狄仁杰捋须笑而不语,如果之前他答应李臻的婚事,多多少少和李旦对李臻的信任有关,但此时就算没有高延福那番谈话,他也会毫不犹豫答应了,能首先考虑国难,为国为民而不计私利的年轻人,他怎么能不喜欢。   武则天欣然赞道:“好!既然李将军愿请命出征,朕封你为幽州副都督兼千骑营左将军,率五千骑兵火速赶往幽州救援苏宏晖,受娄相国节制。”   “卑职遵令!”   武则天又朗声对众人道:“前敌形势危急,李将军可即刻起身,娄相国也请三日内率大军出征,各位爱卿虽在京城,但也请各施其职,尽自己的努力支援前线,朕将不胜宽慰!”   ……   议事结束,众人纷纷走出议事堂,李臻站在大门外等候娄师德和狄仁杰,他刚刚才知道娄师德将是这次北征契丹的主帅,而不再是武氏子弟,着实令他感到振奋。   这时,娄师德和狄仁杰联袂走了出来,李臻上前施礼,“李臻参见两位相国!”   娄师德笑道:“本来我是想提议你为前锋大将,但考虑到你要成婚,所以只好忍痛放弃,没想到上官舍人竟然推荐你,也正合我意,不过我更倾向让你去救榆关,我担心榆关那边也快保不住了。”   李臻点点头道:“多谢娄相国厚爱,不过去榆关也要经过幽州,卑职会伺机而行,尽快赶往榆关。”   “好!那么榆关那边我就不派援军了,由你负责救援。”   “卑职遵令,另外,卑职希望能带五百内卫精锐士兵北上,请相国准许。”   娄师德微微一笑,“你既然是内卫将军,却不带自己的内卫军,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我同意你的请求,圣上那边我去给她说,希望你下午就出发,不能再拖到明天。”   李臻默默点头,这时,狄仁杰也对他道:“你就放心前去,阿燕那边我给她解释,晚一两个月问题不大,你大姊那边,你也要好好解释一下,请她能理解。”   “多谢伯父安排。”   狄仁杰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希望早日听到你的捷报传来。”   李臻施一礼,转身快步离去了,狄仁杰望着他走远,微微叹息道:“大丈夫不拘小节,当如是也!”   ……   一个时辰后,李臻率领五千千骑营骑兵和五百内卫精锐携双马离开了京城,向郑州方向疾奔而去。   两天后,数千骑兵抵达了郑州渡口,此时已是半夜,乌云密布、寒风凛冽,黄河虽已结冰,但冰上行人寥寥,夜色中,李臻带着十几名将领前来黄河边查看情况。   这时,一名士兵领来一名老者,“将军,这位是黄河边的渔民,他比较了解黄河情况。”   李臻见他虽然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身子硬朗,便笑问道:“请问老丈贵姓?”   “小老二免贵姓张,在黄河打渔已有近四十年了,愿为将军分忧。”   李臻点点头问道:“如果我今晚率军踏冰过河,老丈觉得可行吗?”   老者想了想道:“往年是没有问题,这个时候河面早就结了厚冰了,但今年气候有点反常,至今未下雪,天气偏暖,二十年前也有过这种气候,当时,黄河中有冰层厚度不够,结果一辆马车坠河而亡,至今我还记得,我建议将军先派人查看,尤其是靠北岸一片,如果那边冻结实了,那渡河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老丈可愿意当我手下向导,我会酌情补偿。”   老者微微笑道:“补偿就不用了,唐军要北上抗击契丹,我自当为将军效劳。”   李臻大喜,回头对酒志道:“酒校尉,你带五十名弟兄跟随这位老丈去河面探冰,天亮之前务必要有结论。”   酒志连忙答应,带着五十名士兵跟随老者上冰面了,李臻随即对其余将领道:“传令就地休息,明天天亮出发!”   五千骑兵在一处背风处临时驻营,此时已是两更时分,已经来不及扎下帐篷,士兵喂了战马,便裹上厚厚毛毯,挤在一起喝水吃干粮,休息聊天,而在一棵大树旁则扎下了一座行军帅帐,帐内灯火通明,李臻正和几名主要将领商议北上行程。   李臻指着地图对众人道:“圣上要求我们七天之内赶到幽州,现在还有五天,我们现在需要选择一条道路,如果走相州北上,时间上就完全来得及,如果走魏州北上,可能就会多一天时间,那就要求路上得昼夜兼程了,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千骑营中郎将贺延拔寿问道:“走相州一线应该是理所当然,但将军却把它当做一个选项,不知将军有什么顾虑吗?”   李臻微微点头,“确实有顾虑,如果走相州,我们极可能会遇到武懿宗的军队,我不知道武懿宗会不会拦截住我们。”   张黎赞同李臻的担忧,说道:“武懿宗为人自私薄凉,京城人人皆知,这次他又因为出兵不力而被娄相国取代,他焉能不怀恨在心,就算他不敢公开违抗圣旨,但也会暗中阻挠我们北上,使我们不能在七日内赶到幽州,我觉得从稳妥上考虑,还是绕道魏州比较好,虽然路程稍远,但时间是掌握在我们手中,而不受制于人。”   张黎的建议得到众人一致赞成,这次出征的骑兵都来自千骑营和内卫,所有的将领都想立功受赏,而绝不希望被人阻挠,连上战场的机会都没有,就连贺延拔寿也表示同意。   李臻见众人意见一致,便欣然笑道:“难得大家都有共同目标,那就这么决定,我们走魏州北上,需要大家辛苦一点。”   众人纷纷离开了大帐,这时,一名士兵上前对李臻低语几句,李臻一怔,连忙走出了大帐,快步来到宿营地边缘,只见黑暗中有一人牵马站在大树之下,李臻走近,忽然认出了此人,惊讶得脱口而出道:“怎么是你?”   李臻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独自一人牵马在树下之人竟然是狄燕,只见她穿着男装,头戴皮帽,身着武士皮甲,后背长剑,手挽一把画眉弓,俨然是一个英俊的少年武士。   虽然和那个美貌清丽的少女相比,相貌变化很大,但李臻实在是熟悉她男装的模样,一眼便认出了她。   狄燕撅着嘴,满脸不高兴,半晌才瞪了一眼李臻道:“我已经来了,你总不能把我再赶回去吧!”   李臻着实感到一阵头疼,他这不是内卫执行任务,而是去河北作战,怎么能带狄燕一起去?   但他又了解狄燕,若不让她心服口服离去,她一定会跟着自己去河北,无奈,他只得苦笑一说道:“你先随我来吧!”      第350章 幽燕激战      李臻带着狄燕回了行军帐,指着座位道:“先坐下休息一会儿。”   狄燕撇一下嘴,气鼓鼓地坐了下来,她本来在家中准备出嫁了,不再出门,再过十天李臻就要迎娶她为娇妻,可没想到父亲却告诉她,李臻临时有军务,率军北上了,婚事只能延期,这让着实气恼不已,李臻居然不和她告别一声就走了。   她大小姐脾气发作,立刻换了一身衣服,骑马追出了长安,她一路追赶李臻两天,早已又累又饿,疲惫不堪。   此时,狄燕心中委屈加生气,她拉长脸对李臻道:“我没带干粮,也忘记带钱,已经两天没吃饭了。”   李臻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连忙取过自己的一份干粮和水壶递给她,狄燕接过面饼便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她又喝了点水,这才脸色和缓一点说:“你打算怎么劝我回去?”   李臻无奈道:“我不是一定要你回去,如果是出去执行任何,我巴不得你在我身边,可这是去打仗,危险且不说了,关键军中不允许有女人,这是军规,你让我怎办般?”   “你这话不对!”   狄燕反驳他道:“我曾经问过爹爹,军中是不是一定不能有女人,爹爹说这不一定,只是不准有打扮妖艳,和作战无关的女人,那影响到军心,但如果是作战女子,就能留在军营,比如开国平阳昭公主李慧宁,她和丈夫柴绍率领军队作战,为大唐建国立下汗马功劳,她是女人,为何能留在军营?远的不说,还有赵秋娘,她也是女人,却能在你的内卫担任郎将,你怎么不把她赶出军营。”   “这……”李臻实在有点说不过她,事实上,大唐对女人一向宽容,军队中有女人很正常,况且连皇帝都是女人,狄燕要跟随自己作战,又有什么不可以。   李臻其实是担心无法向狄仁杰交代,这时,狄燕忍住心中的得意,站起身道:“现在我也是内卫一员,你去问内卫将领们,看谁会反对我是内卫成员?”   在狄燕一番理直气壮的争辩后,李臻不得不让步,答应她随军而行,其实李臻也知道,既然狄燕已经来了,想让她再回去,基本上已经不可能了。   ……   幽州的激战已经打了近半个月,七万唐军被分割成三部分,分别驻守蓟县、怀柔县和渔阳县,而契丹军则出动了契丹、奚、霫等三十六部,共计十三万大军,对三座县城发动一次次的猛攻。   尤其蓟县,契丹军动用了二十几架重型投石机轮番攻打,但蓟县城高墙厚,在三万唐军唐军的死守之下,蓟县始终巍然矗立,没有被契丹军攻破。   城墙上,苏宏晖远远向南方眺望,眼睛里充满了忧虑,尽管他在武三思的一再施压下,被迫放弃了对王孝杰的援助,只是他也没有想到王孝杰竟然不幸战死,使他心中悔恨万分,他只有用拼命激战来挽回自己的过失。   但七万唐军抵挡不住契丹军的五万铁蹄骑兵,在潞水一战,他的军队不幸战败,死伤一万余人,并被契丹军分割为三部分,大将杜元山率二万人退守渔阳,左卫将军张文宾则率一万余人退守怀柔县的桃谷堡。   怀柔县地势险要,山高林密,易守难攻,又有足够的粮食储备,苏宏晖并不担心,他唯独担心困守渔阳县的两万唐军,渔阳县城墙远不如蓟县坚固,城池比较矮小,粮食也不足,两万唐军根本撑不了多久,一旦契丹人将重型攻城器移到渔阳县,恐怕只需半天时间,城池就会被攻破。   两万唐军在契丹人十万大军的重重包围下,只有被屠杀的命运,现在苏宏晖只能祈求朝廷援军能早日到来,解渔阳县之围。   这时,一名报信兵飞奔而来,单膝跪下,将一封信高高呈上,“启禀副总管,这是怀柔张将军的鸽信!”   苏宏晖接过信迅速看了一遍,信中说攻打怀柔的契丹军意外撤军了,原因不明,这让苏宏晖心中充满了疑惑,契丹军怎么会放弃攻打怀柔了呢?难道他们觉得无法攻下怀柔,便由此撤军了吗?   还是孙万荣准备集中兵力去攻打渔阳县?苏宏晖又问道:“可有渔阳杜将军的消息?”   “回禀副总管,暂时没有消息。”   苏宏晖的心又再一次悬了起来,渔阳县那边已经两天没有消息了,难道县城已经被攻破,唐军已全军覆没了吗?苏宏晖越想越担心,尽管城池被契丹大军包围,但他还是下令道:“速传我的命令,派三十名斥候分头突围,去渔阳县探查情况。”   ……   蓟县四周驻扎着七万契丹大军,其中三万骑兵,他们之前昼夜不停向蓟县发动攻势,也同样死伤惨重,短短五天时间便阵亡近九千人,惨重伤亡使契丹军放缓了对蓟县的进攻,但此时,孙万荣的目光却盯住了渔阳县唐军。   自从在辽东围杀唐朝名将王孝杰后,孙万荣在契丹威望暴涨,几乎所有的契丹各部都向他表示臣服,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大量援军赶来幽州,使他们的兵力从最初五万人增加到了十三万人。   之所以契丹各部不顾一切的派兵增援孙万荣,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孙万荣已经攻破密云县,杀进了河北,为了最大限度捞取战利品,各部纷纷派精锐青壮赶来河北,掠夺财富和女人。   不过苏宏晖率军的七万唐军死守幽州,阻碍了契丹军的南下计划,而此时,孙万荣也得到了大唐朝廷派相国娄师德率十万大军北上的消息,如果加上相州的十万军队,那就是二十万唐军了。   孙万荣不敢掉以轻心,他准备集结军队和唐军主力对阵,他心里很清楚,一旦他击溃这二十万唐军,唐军女皇帝将不得不向他割地求和了。   这时,大帐外有士兵禀报道:“骆将军传来消息,渔阳县的两万唐军已经离开县城,向东撤退。”   孙万荣大喜,他知道渔阳县的唐军撑不住了,他们果然弃城而走,孙万荣随即令道:“令骆务整全线攻击,务必将唐军全歼。”   ……   和怀柔县和蓟县唐军始终守住县城相反,渔阳县的守城战却打得异常惨烈。   渔阳县是幽州和榆关之间最重要的军事重镇,拿下渔阳县,就打开了通往榆关的西大门,契丹军便可沿着燕山南麓直接杀向一百五十里外的榆关,榆关也就无险可守。   榆关北面的两万契丹军也将挥师南下,席卷河北东部各州,因此,对渔阳县的争夺也到了生死搏命的程度。   天刚亮,一股寒流越过燕山,凛冽寒风席卷了幽燕大地,尽管大地上河道断绝,冰塘满地,但低沉的号角声还是在渔阳县以西吹响了,黑压压的契丹骑兵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   围攻渔阳县的战役已经打了近十天,双方各死伤数千人,尽管契丹军队几次要攻下渔阳县,但都被唐军顽强抵抗,一次次地被打退。   事实上,渔阳县的失守已经是在意料之中的事。   唐军就算再击败契丹军也于事无补,重要的是唐军粮草已经断绝,已经无法再次支持下去,只能弃城向东撤军。   唐军还有近一万五千人,在唐将杜元山的率领下列阵在一望无际的麦地里,远方便是如一条巨龙般雄伟高大的巍巍群山,约两里外便是沽水,河流在冬日温暖阳光下粼粼发光。   沽水由两条发源于燕山的支流汇集而成,一直流向渤海之滨,在冬天结冰时会断流,但在水量丰富的春夏季,沽水则成为数十万亩麦田灌溉的水源之地,它被称为蓟州的生命之河,沿着沽水北行便可一直抵达燕山脚下。   一万五千唐军在辽阔的麦田内排列成了枪箭阵,即前面是五千弓弩手,而后面是一万长矛枪兵。   杜元山知道他们无法逃过契丹骑兵的追击,与其溃败,不如结阵迎战,是死是活,胜败就在此一战。   弓弩手是对付骑兵的利器,他们实际上也是长矛兵,以步兵方式列阵,这样他们能挽劲弩,射程也更远,待契丹骑兵杀到眼前时,由后面长矛步兵迎战,弓弩手拾起长矛,又成为长矛兵。   而契丹军还有不到两万军队,两军兵力相差不大,契丹军人数略略占优,而且他们有一万名强大的骑兵,野战实力明显强于唐军。   但武器上却是唐军占优,尤其是唐军的弓弩极为犀利,十天惨烈的攻城战,契丹士兵大部分都死在唐军密集的弩箭之下。   契丹军将领便是屠杀赵州数万人的骆务整,绰号辽东屠刀,最喜欢以屠城杀人为乐,李尽忠第一次造反起兵时,骆务整便屠杀了营州的数千唐军战俘。   骆务整约四十岁,满脸横肉,相貌凶残,但他同时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大将,尤其熟悉河北的地形。   在契丹军攻克密云县后他率五千铁骑轻装速行,只带了一天的干粮,一路烧杀抢掠,一直杀到赵州,把率领十万大军的武懿宗吓得望风而逃,使骆务整夺取了唐军的辎重装备,他的军队也全部换成了唐军先进的盔甲兵器,战斗力更加强大。   骆务整对全歼渔阳县的一万五千唐军已势在必得,而且如果这两天他们再冲不过唐军的渔阳防线,或者死伤士兵总数超过五千人,他们这次任务就将以失败而告终。   骆务整默默望着远方的唐军阵列,他心中憋足了一口气,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全歼这支唐军。   “杀!”   骆务整大吼一声,五千契丹先锋骑兵发动了,他们高举盾牌,战马奔腾,卷起滚滚黄沙,杀气弥漫戈壁,向唐军席卷而去。      第351章 千里驰援      唐军严阵以待,杜元山嘶哑着声音令道:“弓弩手准备!”   五千唐军弓弩手已经放下长矛,人人手执唐弩,后背弩箭壶,他们列队成三排,在杜元山的命令下,上前几步拉开了距离。   唐军硬弩的射程在两百步左右,而有效杀伤射程在一百二十步,在契丹军冲近至三十步时,弩手将迅速奔跑后退,由后面的长矛步兵接阵。   在契丹军奔入杀伤射程的九十步内,一般士兵可以发两箭,而经过训练的弩兵可以发三箭,负责阻截契丹军的这支唐军都是老兵,经过严格训练,可以发三箭,也就是一共发一万五千支箭。   再加上后排五千长矛步兵都配有弓箭,他们也能在短时间内射出一轮,这样其实就是两万支箭射出,对契丹军的威胁很大,不过弓箭的劲力不够,射不穿契丹军的盾牌,大多数时候只能伤马,而弩箭则不同,它可以洞穿契丹军的盾牌。   转眼间契丹骑兵便冲进了射程内,五千弩兵刷地将唐弩举高,呈三十度倾角向上,弩箭尖冷冷地对准了越来越近的骑兵群。   敌军越来越近,黄沙弥漫天地,遮天蔽日,已经完全看不见契丹军的身影,只听一声鼓响,第一排唐军的一千五百支箭腾空而起,呼啸着向弥漫的黄沙中射去。   立刻第一排装箭,第二排射出,紧接着第三排射出,一轮三排箭,一万五千支弩箭俨如织成的一张箭网,铺天盖地射向契丹骑兵。   黄沙中顿时惨叫声四起,不断有人有马中箭,战马摔倒,将骑兵摔滚出去,力量强劲的弩箭贯穿了契丹人手中的木盾,射进骑兵的脸庞和胸膛。   但契丹人已经杀红了眼,不顾生死,策马疾冲,这时唐军长矛步兵的弓箭也跟着射出,矢如雨注,箭若飞蝗,一场残酷的锋镝噬血战就此展开。   一万五千支箭射翻了二千余骑兵,契丹骑兵终于席卷而至,弓弩手迅速拾矛后撤,唐军长矛步兵也举枪相对。   两军越来越近,双方甚至已经看清楚了对方脸上的怒气,但最前面士兵脸色霎时变了,变得惊恐万分,但是他们已无法停止,只见他们在尖叫声中绝望地闭上眼睛。   刹那间一声巨响,两支军队轰然相撞,最前面的无数人在这次相撞中悲惨地死去,身体支离破碎,头盔和折断的长枪长矛飞向天空,一场惨烈的鏖战就此拉开。   战马和步兵一群群厮杀,枪刺刀劈,喊杀声、惨叫声、骨骼被砍断的咔嚓声、临死前喉头的咯咯声,此起彼伏。   一名契丹百夫长凶悍异常,他手执三十斤的大剑鏖战,与他对战的是一名年轻的唐军,经验不足,被他揪住长矛,反手一剑,将唐军士兵拦腰斩为两段,内脏滚出,血箭喷出丈外。   另一名身材魁梧的唐军校尉大怒,他无声无息飞步疾冲,从后面一枪猛刺,力道强劲,竟一枪刺透了契丹百夫长的锁子甲,枪尖从前胸透出,唐军校尉大吼一声将他高高挑在半空,契丹百夫长仰面向下,一双铜铃大眼死不瞑目地怒瞪唐将,用最后的力气嚼碎舌头向杀他之人喷去。   太阳渐渐被大片乌云遮蔽,乌云低垂,凛冽的寒风从北方刮来,将地面上的尘土吹起,地面上鲜血迅速冷冻结冰,人仿佛置身于冰窟之中,寒冷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占地数千顷的麦地里,两支军队的鏖战仍在继续,但唐军的体力却在迅速下降,近十天的鏖战使他们都疲惫不堪,汗水和血水混合,不少人因体力透支过度而昏厥。   但契丹骑兵却一直没有参与作战,他们体力充满,马术娴熟,骑兵冲击极为犀利,将唐军大阵冲乱,将他们分割包围,唐军渐渐抵抗不住,节节败退。   “将军,快撤吧!弟兄们抵抗不住了。”一名士兵大喊道。   杜元山将嘴唇都咬破,现在让他怎么撤,一旦他们支持不住后撤,唐军就会崩溃,激战将演变成一场大屠杀。   但现实如此残酷,他眼睁睁地看着一群群唐军士兵被屠杀,哀嚎哭喊,抱头逃窜,左翼已经率先崩溃了,眼看着全军将败,杜元山忍不住仰天长叹,“想不到我杜元山将死在这里!”   他刚要下令全军撤退,可就在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了响亮的号角声,号角声俨如一阵春风般吹散了寒冬的冷酷,也吹乱了契丹人的心,他们纷纷后撤,停止了对唐军士兵的屠杀。   只见一支数千人的唐军骑兵向这边飞驰而来,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声绣着‘千骑’二字,这是李臻率领五千唐军骑兵赶到了。   一万多唐军士兵顿时一片欢呼,士气大振,杜元山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契丹军也已疲惫不堪,突然杀来的唐军骑兵使他们阵脚大乱,骆务整惊愕地发现,唐军竟然是从他们后背杀来,再不迎战,他们就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局面,急得他大喊道:“集结队伍!集结队伍!”   但契丹骑兵几乎已经各自为阵,一时难以集结队伍,这时,五千唐军骑兵已经铺天盖地杀来,千余名契丹步兵慌乱地向唐军骑兵射箭。   “击溃契丹军,杀——”   无数唐军骑兵挥刀大吼,狄燕紧紧跟在李臻身后,她也激动得举刀大喊:“杀啊!”   李臻挥动战刀,他伏在雄骏的战马上疾驰飞奔,白色的鬃毛飞扬,飘到他的银色头盔之上。   在他身后,唐军大旗在风中招展,千军万马在原野驰骋,五千骑兵呼啸向前,滚滚马蹄下沙土翻飞,尘土铺天盖地,遮蔽了黄昏的夕阳,杀气仿佛荒原上的风暴,向契丹军席卷而去。   笼罩着唐军头上的黑暗在这一刻被驱赶走了,契丹军队在哀号,极度的恐惧笼罩着他们,他们放弃了进攻,茫然不知所措。   “集结!抵抗!”   骆务整嘶声叫喊,但唐军冲进了他们的后军,数千名来不及整队的契丹步兵成为了唐军的刀下之鬼,血光四溅,哀嚎遍野,人头滚滚落地,战刀挥动起刺眼的亮光,长矛俨如森林,大地上回荡着唐军的怒吼,铁骑如流,向四散奔逃的契丹士兵掩杀追去。   困兽犹斗,三千护卫主将骆务整的契丹站旗兵虽然同样被突来的唐军惊得心惊胆颤,但他们依旧拼死抵抗。   三千契丹步兵简单地站成队列,有的手执长矛,有得手拿盾牌和长剑,有的张弓搭箭,企图拼死抵抗,但黑压压的唐军骑兵瞬间冲到了眼前,冲击的风暴气势让他们睁不开眼,不少人发出绝望的叫喊。   五千唐军骑兵如暴风骤雨般冲进了契丹军中,冲出了一条血路,在这条血路中踹踏一切,压倒一切,披靡一切。   契丹士兵在马蹄下翻滚,横刀劈断了他们的脖子,长矛刺穿了他们的胸膛,人头飞滚落地,四肢血肉横飞,血雾在空气中弥漫,喊杀声、惨叫声响彻了原野。   唐军如水银泄地般穿透了契丹军的大阵,将他们一一分割包围,尽管契丹军负隅顽抗,但步兵和骑兵的战斗力过于悬殊,使他们节节败退,死伤惨重。   一万两千余唐军终于整理好了队伍,他们士气重新振奋,眼看着唐军骑兵所过之处,一路披靡,杜元山激动得难以自抑,回头大吼道:“儿郎们,随我杀敌!”   “杀——”   数千唐军士兵呐喊着向契丹骑兵冲去,长矛如林,纷纷刺向契丹骑兵,此时唐军士气大振,无数契丹骑兵被挑下战马,战局在迅速扭转。   在唐军骑兵队伍中,五百唐军内卫骑兵跟随着李臻纵马疾驰,他们像一把尖利的匕首,直插骆务整的亲兵队后背,霎时间便杀开了一条血路。   李臻战刀翻飞,在他的刀下契丹军死伤累累,这时他们距离骆务这会儿已不足三百步,李臻已能清晰看见骆务整的金色头盔,这是他在赵州屠城后,孙万荣将自己的头盔赏赐给了他。   李臻想到王孝杰惨死,他眼睛变得通红,大吼一声,“取胡酋人头者,官升一级,赏钱两千贯!”   唐军士兵在重赏的激励下,变得如狼似虎,人人争先恐后,向数十步外的契丹主将杀去,杀得契丹士兵节节败退,死尸遍地,眼看离骆务整不足百步了。   李臻毫不有趣,摘下弓箭,他双腿控马,张弓搭箭,催马疾奔,飞马侧身斜射,一支狼牙箭如闪电般射出,直取百步外的骆务整。   此时骆务整的视线被唐军骑兵阻挡,他见唐军已杀到自己附近,连忙在数十名亲兵的护卫下准备突围逃跑,狼牙箭时间便到了他的眼前,骆务整大吃一惊,但已躲闪不及,‘噗!’他被一箭射中咽喉。   骆务整用手捂住咽喉,翻身落马,他的亲兵急忙要救他,酒志已率数十名唐军骑兵杀到,酒志眼睛都杀红了,举刀乱砍。   骆务整的亲兵见这名唐将凶猛无比,难以抵挡,而主帅眼看已经活不成,无奈之下,他们只得放弃了主帅向西奔逃。   酒志翻身下马,对骆务整咽喉上的箭视而不见,手起刀落,将骆务整的人头砍下,他翻身上马,举起人头大喊大叫,“敌酋已被我杀死!敌酋已被我杀死!”   狄燕见酒志抢了李臻的功劳,气得低声骂道:“这人脸皮怎么这样厚?”   李臻却不想和酒志争功,他大吼一声道:“敌酋已死,弟兄们,跟我杀!”   随着骆务整被唐军所杀,帅旗也被唐军士兵砍倒,一万余契丹军在绝望和恐惧中终于崩溃了,他们争相逃命,丢盔卸甲,在原野上四散奔逃。   契丹骑兵没命向北方逃跑,但步兵却伤亡惨重,他们跑不过唐军的铁骑,纷纷倒地,愤怒的马蹄从他们身上飞驰而过。      第352章 两军对峙      几名士兵将杜元山领了上来,杜元山心中感激万分,若不是李臻率骑兵及时赶到,他们今天就将全军覆没,他单膝跪下抱拳向李臻行礼,“在下杜元山,感谢李将军救援大恩!”   李臻连忙扶起他,“杜将军不必多礼,率军赶来救援本来就是我们份内之事,我只希望能救援及时,唐军不要损失太大。”   杜元山叹了口气,“在李将军到来之时,唐军已伤亡惨重,即将溃败,我也不知道唐军伤亡多大?”   李臻见太阳已下山,夜幕即将降临,便道:“迅速收拾一下撤退吧!我担心契丹主力会重新杀至,毕竟我们兵力不多,会吃大亏。”   一句话提醒了杜元山,他当即令道:“救助伤员,立刻撤退!”   唐军来不及清丽战场,只是收集了契丹军遗留的战马和干粮,战马用来托运受伤的唐军士兵,干粮用来给士兵补给,一万多唐军在五千骑兵的护卫下,迅速向东撤离。   ……   正如李臻的担心,就在刚刚西撤一个多时辰后,孙万荣便率领两万契丹骑兵赶到了渔阳县,此时孙万荣已经得到了洛阳的紧急快报,唐廷派娄师德为主帅,已率领十万大军北上,他怕骆务整有失,便率军赶来支援。   但孙万荣还是来晚了一步,骆务整部已被唐军击败,两万军队只剩下不足一万人,死伤上万,连主将骆务整也不幸惨死,这是孙万荣起兵以来损失最大的一次失败。   孙万荣望着遍地尸首,他的拳头慢慢捏紧了,恨得咬牙切齿道:“又是这个李臻,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他!”   一名万夫长在旁边低声建议道:“他们才撤走一个多时辰,不如我们追上去,或许能追上他们!”   孙万荣摇了摇头,“这支唐军不是主力,不能把精力放在他们身上,关键是娄师德的主力唐军,我们要想办法击败他,只要战胜唐军主力,河北就属于我们的了。”   这时,乙冤羽上前笑道:“我有一策可以击败唐军,不知道酋长愿意采纳否?”   孙万荣精神一振,到目前为止,乙冤羽所有的计策都成功了,孙万荣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他连忙道:“将军请说!”   乙冤羽低声道:“唐军二十万大军,最大的问题就是补给,可以说补给事关成败,我们如果把战线拉长,这样一来,唐军的主力和后勤补给之间必然会出现漏洞,只要我们抓住机会,重创唐军的后勤补给,唐军主力就将不战自乱,那么全歼二十万人,也就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   孙万荣大喜,又问道:“那该怎么拉长战线?”   乙冤羽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孙万荣缓缓点头,乙冤羽的方案说到他心里去了。   ……   天快亮时,唐军抵达了燕塞堡,这里是燕山一处要塞,是通往榆关的必经之路,地势险要,唐军在这里有三百驻军。   虽然三百守军难以抵挡契丹大军的进攻,但有了上万唐军,这座燕塞堡的意义又非同寻常了,他们可以依凭险要镇守,就算有数万契丹军杀来也未必能攻下燕塞堡。   唐军这才长长松一口气,他们早已疲惫不堪,纷纷休息喝水,补充干粮,杜元山又找到了李臻,叹了口气道:“我刚才清点了一下,还有一万两千士兵,昨天一场激战,我们阵亡了近两千士兵,伤者也有一千多人。”   “但我们却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不是吗?”   李臻笑着安慰他道:“我也大致估计了一下,我们两军至少杀敌七八千人,还杀死了骆务整,至少我们可以向朝廷请功了。”   杜元山听懂李臻的意思,他是想把功劳算在两支军队的头上,杜元山哪里好意思接受这份不该属于他的战功,他摇摇头道:“昨晚的功劳属于将军,我们是被将军所救,不会贪功。”   李臻笑了笑,便把话题岔开,对杜元山道:“从这里到榆关大约还有一百二十里,我打算率军赶去榆关,燕塞堡这边就交给杜将军镇守,应该没有问题吧!”   杜元山点点头,“我还有一万两千弟兄,守燕塞堡完全没有问题,不过我粮食不足,这是目前最大的问题,我打算先建一条榆关到燕塞堡的粮食运输线,不知将军能否留一些马匹给我。”   “没有问题!”   李臻爽快地答应道:“我把从契丹手中夺得三千匹战马都留给将军,而且娄相国率领大军最迟三四天后就会杀到,将军请再支持几天。”   杜元山默默点了点头,他还是有点担心蓟县那边唐军的情况,一个时辰后,李臻手下收拾完毕,五千余人翻身上马,催马向榆关方向奔去。   ……   时间又过了三天,娄师德率领二十万大军抵达了幽州,此时,契丹大军已北撤密云,蓟县城围终于得解,苏宏晖亲自南下迎接娄师德大军。   娄师德的大军驻扎在蓟县以南约二十里的桑干河北岸,大军占地上千顷,数千顶大帐一眼望不见边际。   苏宏晖在几名士兵的带领下带到了中军大帐,苏宏晖心中十分忐忑,王孝杰之死他负有巨大的责任,他知道圣上不会轻饶自己,就看他这次拼死阻挡契丹大军南下,能够在多大程度替自己赎罪了。   “苏将军请吧!娄相国在大帐内等候。”   苏宏晖按耐住内心的紧张,快步走进大帐,只见娄师德正站在桌前注视着地图不语,他连忙上前单膝跪下,高高抱拳道:“卑职参见娄相国!”   娄师德抬头瞥了他一眼,冷冷淡淡道:“苏将军请起。”   苏宏晖听出了娄师德语气中的冷淡,他顿时满脸通红,连忙惶恐道:“卑职知罪!”   “你确实有罪,不过你的罪不是我能决定,你自己去向圣上解释,我现在只关心怎么打败契丹,你多大程度上能将功折罪,也在此,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苏宏晖默默无语,他当然明白娄师德的暗示,半晌,他叹口气道:“卑职会尽全力协助相国。”   娄师德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缓和了很多,“我现在想知道契丹军的情况,你告诉我。”   苏宏晖心中稍稍安定,连忙道:“回禀相国,契丹目前屯兵密云,据可靠情报,他们大约有十二万人,他们从赵州掠走的唐军粮草能支持他们半年以上。”   娄师德暗暗大骂武懿宗懦夫,几千人的契丹骑兵就把拥有十万大军的他吓得魂飞丧胆,粮草全部丢失殆尽,还被契丹人屠杀数万人,这种败类之将圣上居然还不治他的罪,简直是岂有此理。   娄师德心中郁闷,又问道:“榆关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榆关那边由李将军镇守,五千骑兵和一万士兵,完全可以守住。”   娄师德负手走了几步,他感觉契丹似乎在某些地方做得不合情理,比如他们居然没有狠狠掠夺一番就退去,这完全不符合契丹做事的规则。   这并不是孙万荣仁慈,而是他作为大酋长,必须要满足各部落的掠财要求,否则他这个大酋长就当不下去。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契丹并没有真的撤军,而是在诱引自己北上,企图拉长战线,想一举击溃二十万唐军,再强夺河北,孙万荣在伏击王孝杰得手后,他的野心已经难以抑制了。   这时,苏宏晖又低声道:“卑职觉得契丹军是想把唐军引到关外草原上决战,那样他们的骑兵将占据优势,契丹军几次都是用诱兵之计,包括对王大将军的引诱,这一次应该也是一样,如果相国轻敌,那就会上他们的当。”   “契丹人和吐蕃人一样,都是战斗力很强的强悍民族,比起突厥人,他们的装备更加精良,尤其掠夺走大量的唐军装备,这是一支劲旅,轻敌者必败。”   “那相国不想迎战吗?”   “也不是!”   娄师德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出兵怀柔,我看是谁熬得过谁?”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娄师德眉头一皱,不满地问道:“何事喧哗?”   一名亲兵跑进大帐,急声禀报道:“相国,下雪了。”   娄师德一阵,快步走出了大帐,只见漫天飘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远处天际已变成灰蒙蒙一片,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终于姗姗而来。   ……   战局的发展往往并不跟随人的意志而转移,这一年的冬天格外诡异,到十一月下旬北风才下了第一场大雪,但很快,一连三场暴雪接踵而来。   暴风雪足足肆虐了四天四夜,待雪停时,天地间早已变成了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旷野里的积雪深达三尺,生产全部停顿,战争也被迫中止。   但此时,契丹大军也无法返回松漠老巢,十二万大军被困在密云,二十万唐军也同样被困在幽州,两军相距百里对峙,好在双方都有充足的粮食,也只能耐心等待雪化之时再进行最后的决战。      第353章 草原之狼      时间渐渐到了次年的一月下旬,早春时节来临,草原上的冰雪开始融化,修养了一个冬天的牧民们也开始忙碌起来。   向西翻越欠对山和乌山,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一座座低缓的丘陵分布在这片广袤的平原之上,高山融水形成了一条条小河,在丘陵之间蜿蜒流淌,一片片湖泊明亮如镜。   时值早春,水量充足,水流湍急,一群群牛羊在河边悠闲地吃草,这一带是突厥拔野古部的地盘,拔野古部约五万余人,分布在乌山以西的广袤土地上。   俱伦湖畔是牧人们的聚集之地,一座座帐篷远远可见,牧民们在这里过着悠闲而平静的生活。   这天上午,远方出现了一条黑线,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在草原上出现了,牧民们惊恐不安,他们大声吆喝,招呼家人,一群牧犬冲着远处的军队狂吠。   酋长乌述烈率领千余名拔野古部的勇士迎了上去,当他渐渐看清了对方大旗,不由松了口气,是突厥军队的旗帜。   这时,有士兵大喊道:“酋长,是可汗的金狼头大旗!”   乌述烈顿时认出了其中一面大旗,上面绣着一只金色的巨大狼头,这是突厥可汗的王旗,乌述烈暗暗吃一惊,难道可汗来了吗?   他不及细想,慌忙催马迎了上去。   这支突厥大军,正是由可汗阿史那默啜率领的五万突厥大军,他在去年冬天便接到了唐朝皇帝武则天的国书,要求他出兵协助唐军对付契丹。   此时突厥内讧刚刚结束,阿史那默啜的两个弟弟企图推翻他的统治,引起内部一场激战,阿史那默啜虽然平息了内乱,但突厥内部也损失惨重,急需得到补充。   唐朝的请求使阿史那默啜看到了一个机会,他完全可以从契丹那里得到补偿,同时再求唐朝的奖赏,他就能顺利度过这次危机。   阿史那默啜当即答应了唐朝使者的请求,不过大雪封锁了草原,使他无法出兵。   一直等到次年春天来临,尽管草原上的冰雪还没有完全融化,但阿史那默啜早已急不可耐,他立刻亲自率领五万突厥大军向东进发了。   阿史那默啜立马凝望着远处数千顶帐篷,这里是纥拔野古部的大酋长牙帐,靠契丹人老巢最近。   这时,对方一队骑兵疾奔而至,为首正是拔古野部酋长乌述烈。   阿史那默啜笑了起来,他的军队正好需要补给,片刻,乌述烈奔至阿史那默啜面前,他在马上行礼道:“可汗亲至,如雄鹰降临俱伦湖,拔古野部由衷欢迎可汗到来。”   阿史那默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欢迎倒未必,我后面这五万张嘴可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   乌述烈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实在不明白可汗的来意。   阿史那默啜淡淡道:“我其实只是过境,但也需要补充,我要十万只羊和五万袋马奶,可以从拔古野部的年贡中扣除。”   虽然这个数字也不小,但可以从年贡中扣除,也不算额外的负担,乌述烈暗暗松了口气,他又笑问道:“可汗是要攻打室韦吗?”   室韦部分布在东北方向,而契丹在东南方向,乌述烈没有向契丹那边考虑,他以为可汗是来讨伐去年年贡不足的室韦部。   阿史那默啜却摇了摇头,“不!我这一次的目标是契丹,室韦已向我谢罪,我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乌述烈顿时明白过来了,契丹正在和大唐交战,可汗很显然是想袭击契丹老巢,如此有利可图之事,他心中也热了起来,他连忙将手放在心口道:“乌述烈也愿意率领三千勇士跟随可汗作战!”   阿史那默啜仰天大笑起来,“乌述烈,你可一点不傻啊!”   ……   突厥大军刚越过乌山,他们便遇到了第一支契丹部族,这是一支小部族,约万余人,青壮大多跟随孙万荣去唐朝打仗,部落里只有老幼妇孺。   阿史那默啜望着远处数百顶契丹营帐,他冷笑一声,回头对长子匐俱令道:“匐俱,交给你了!”   阿史那匐俱年约二十岁,他完成继承了父亲残暴的性格,比草原狼还要凶残好战,他拔出战刀,遥指帐篷,一声低喝:“杀!”   战马奔腾、杀气迸发,数千突厥骑兵拔出战刀,挥刀向奔逃的牧民杀去,杀戮的欲望在这一刻积蓄在刀上,铺天盖地圈杀而去。   ……   从拔古野部前往契丹老巢已经不远,三天后,五万突厥大军渐渐抵达了契丹老巢。   契丹的族帐位于乌山以西二百里处,一条大河从草原上穿流而过,这里牧场丰美,聚居了二十几万人口,是契丹大酋长孙万荣的老巢所在。   此刻,契丹上下被恐惧的气氛所笼罩,突厥大军越过乌山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   大帐中,孙万荣之弟孙万康俨如热锅上蚂蚁,急得来回踱步,他已经接到了十几个不幸的消息,突厥大军所过之处,将他的族人斩尽杀绝,老人妇孺一个都不放过。   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也是孙万康始料不及,在攻打唐朝得手后,他们野心迸发,将所有的青壮都组织前去河北抢掠,却没想到突厥的偷袭竟来得如此迅速和猛烈。   更让他担心的是唐朝和突厥两大势力的联合,将形成一支强大的力量,远远不是他契丹能抵抗,搞不好契丹要亡族灭种了。   他已经向大酋长孙万荣求救,但远水难解近渴,契丹军主力杀回来最快也要十天时间,可突厥骑兵已经迫在眉睫了。   前去探查的报信兵还没有最新消息传来,但孙万康知道,对于草原骑兵,数十里路程不过是一个时辰而已,敌军随时会杀到,可他的十几万部族却无法这么快搬走,即使搬走,扶老携幼,带着羊群,也很快会被敌军追上,现在该怎么办?   悔恨和焦急使孙万康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上,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   “二酋长!”   是报信人的声音,声音惊恐万分,使孙万康的心几乎要停止了逃到,他隐隐猜到,噩耗即将到来。   “敌人的前锋队离我们这里已经不足三十里了。”   “当啷!”   孙万康手中的长剑落地,他呆立当场,已经来不及了,半晌,他忽然清醒过来,发狂似的向帐外奔去,挥舞手臂大声叫喊。   “快逃!帐篷和羊群都不要了,快逃命啊!”   但羊群和帐篷就是牧民的生命,他们谁也放不下自己赖以生存的财产,没有一个人肯放下财物逃命。   孙万康见危机迫在眉睫,他无可选择,只得下令道:“吹号,准备迎战!”   “呜~”号角声吹响了,这是召集契丹勇士的号声,一队队骑兵从各个帐篷中奔出,由涓涓小溪迅速汇成了一支强悍的军队,最后六千骑兵整装待发。   不到半个时辰,突厥大军的前锋便出现在草原的尽头,前锋由一万骑兵组成,先锋大将正是拔古野部酋长乌述烈。   在这次配合突厥可汗作战中,拔古野部的精锐倾囊而出,他们又出了十五万只羊为军粮,再加上他们对乌山一带的地形最为熟悉,所以他们在这次突厥作战中起到了向导的作用,连前锋军也由他们来担任。   乌述烈远远打量着远处的上万顶帐篷,契丹人居然没有搬走,着实令乌述烈感到意外,他们拔古野部和契丹人打了几十年的交道,他们彼此了解至深,契丹人本来是有足够的军队,但去年冬天和唐军开始作战后,留在老巢的契丹军最多不超过一万人。   他们没有撤走,显然是想最后决战,一万人居然也敢和五万突厥大军抗衡,乌述烈冷笑了一声,自不量力,契丹老巢的覆灭就在眼前了。   “放缓行军!”   乌述烈一声令下,一万前锋军放缓了速度,他们距离契丹帐群还有七八里,六千契丹留守军队已经出战了,他们列队行军,向来犯之敌迎战而来。   “吹号!”   乌述烈下达了命令,草原上顿时号角齐鸣,“呜——”远方也传来了回应声,只见数里外一条长达数里的黑线出现了。   突厥的主力出现了,王旗之下,阿史那默啜一挥手,大军停住了步伐,他冷冷地注视着远方的契丹军上前,目光中露出了冷酷的笑意。   “传令右军出击!”   ‘呜——’号角声再次吹响,大队突厥骑兵突然出现在契丹骑兵身后约三里的低缓山丘上,他们的目标已不再是契丹骑兵,而是契丹的数万顶帐群。   阿史那匐俱一挥战刀,恶狠狠大喊:“杀——”   上万骑兵俨如堤岸崩溃的洪流,向惊恐万状的契丹老幼席卷而去。   这边的契丹主将孙万康惊得胆寒心裂,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敌人的骑兵已经冲进了契丹大营,老人孩子的哭喊声、妇女被奸淫的尖叫声,各种被杀戮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契丹军队一阵大乱,年轻的青壮们目睹妻儿父母被屠戮,他们如野兽般地狂叫着,瞪着血红的眼睛拼命向回赶,孙万康已经控制不住军队了,六千军队瞬间崩溃,他知道大势已去,调头便逃。   阿史那默啜见机会来临,便回头大喝:“牛羊女人任你们夺取,有取孙万康人头者,赏羊两千头!”   前方五千拔野古部骑兵骤然发动了,他们喊杀声震天,向崩溃的契丹军猛扑而去,这时,四面响起号角声,突厥主力军从四面包围而来,契丹军已经无路可逃。   草原上,突厥大军肆意杀戮,草原上人头滚滚,尸横数十里,年轻青壮在惨叫声中被杀死,妇女被奸淫,老人孩童都不放过,这一场屠杀杀得血流成河,惨烈无比,大半契丹男子都被屠杀殆尽。   当杀戮渐渐平息,一队队衣衫不整的年轻妇女哭哭啼啼被绳子牵出,有四万余人,她们和数百万头的牛羊一起成为了突厥的战利品,草原部落视女人为财产,这是他们繁衍人口的需要,而对长大懂事的孩童他们一般不会留下,他们会成为仇恨的源头。   这时,一队骑兵牵着大群男女老少来到阿史那默啜马上,为首万夫长禀报道:“启禀可汗,这是契丹的贵族和他们的家小,一共四百四十一人。”   阿史那默啜瞥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把他们都放了!”   旁边的阿史那匐俱见里面有不少长得标致的年轻女子,便上前笑道:“父亲,不如把里面的女人赏给我的部落。”   阿史那默啜马鞭一指远处的数万妇女道:“那边女人,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但契丹贵族不行,我需要他们成为我的奴仆,年年给我上贡,来人,把他们全部放了!”   可汗下达了命令,士兵们将大群贵族全部释放,所有贵族都跪下来磕头谢恩,每个人感激涕零,阿史那默啜又命令留一部分财产给这些贵族。   阿史那默啜见儿子满脸不高兴,便狠狠瞪他一眼道:“你是可汗之子,你如果要做草原雄鹰,就不要像发情的公羊一样,对几个女人念念不忘,如果我们彻底灭了契丹,唐朝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他们下一步就会来对付我们,留一个隐患在辽东,唐朝就不敢全力攻打突厥。”   阿史那匐俱这才明白父亲的深谋远虑,连忙行礼道:“父汗之话,我将铭记于心!”   阿史那默啜见歼灭契丹孙万荣部已经取得了完全胜利,也有了足够的收获,至于其他契丹各部,他就不打算继续征讨了,他立刻命令左右道:“传我的命令,大军就地休整!”   两名突厥士兵打开了唐朝使者留下鸽笼,几只鸽子扑棱棱飞上天空,在天空盘旋了两圈,向南方向振翅飞去。   清理完战场,阿史那默啜给突厥各部分配了战利品,各部纷纷将女人、牛羊等战利品带回大营进一步分配。   突厥大军在契丹老巢休整了两天,阿史那默啜又派人赶去幽州通报娄师德,两天后,突厥大军带着无数的战利品返回了漠北草原。   【历史上,突厥确实和唐朝达成共击契丹的协议,突厥大军两次袭击契丹老巢,契丹先后被掳走妇孺三万余人,连李尽忠和孙万荣的妻女也被突厥人抢走。】   第354章 发现机会      就在突厥大军攻打契丹老巢新城的同一时刻,一支唐军骑兵正在白狼谷内无声无息地行军,马蹄也包了厚厚的麻布,击打地面,只发出轻微有节奏的哒哒声,没有人喧哗,也没有人低声说话,在密集的树林和笔直的峭壁间快速行军。   这支骑兵正是李臻率领的五千部属,由于暴雪封路,他们也被迫在榆关休整了两个多月,一直到次年开春,冰雪渐渐融化,娄师德的命令才送来榆关,令李臻率军北上,切断契丹军北撤的通道。   此时天色已晚,他们到了白狼谷的最北面,前面是一条岔道,向导指着西边的小道说:“将军,那条小路是通往饶乐都督府,也就是奚人的部落聚居地,而东北方向是主道,一直走便可以抵达柳城。”   “那去密云怎么走?”李臻又问道。   “两条路都行,不过密云在西面千里之外,还是走西面小道更近一点。”   李臻沉吟片刻,又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地势,这一带地势开阔,东面紧靠峭壁有大片的平坦之地,冰雪已经融化,露出地表上的一块块白色大石,李臻回头对副将贺延拔寿道:“让大家去悬崖下休息过夜,明早再出发!”   贺延拔寿点点头,立刻调转马头去吩咐骑兵们原地休息,骑兵们纷纷下马,牵马到背风的悬崖下找地方坐下,他们喂了战马,又聚在一起喝水吃干粮。   这时,李臻令人把酒志找来,酒志因为斩掉骆务整的人头,李臻便把这个功劳给了他,命人把骆务整的人头送去幽州报功,由于骆务整曾屠杀赵州数万人,被朝廷深为憎恨,武则天把他列为仅次于孙万荣的二号战犯,酒志也由此升官发财,他被娄师德通令全军表彰,破格升他为郎将,并赏钱五千贯。   酒志自己心知肚明,当时骆务整已经被李臻一箭射落马下,虽然还未死,但已经丧失了战斗力,他捡了大便宜。   尽管李臻愿意把这个功劳给他,但很多内卫士兵却不服,酒志便将五千赏钱上缴,分给骑兵们一人一贯,大家这才认可了他的功劳,李臻又另外赏了他一千贯钱,算是给他的补偿。   酒志主管巡哨侦查,他听说李臻找自己,连忙跑来接令,“请将军吩咐!”   李臻指着前方岔路对他道:“你可多安排几支斥候,去两边探查情况,我需要了解百里之内的所有情况。”   “遵令!”   酒志又跑回去安排斥候,这时,身着士兵盔甲的狄燕上前把酒壶递给李臻,笑道:“喝口酒御御寒吧!”   此时正是春寒料峭,辽东天气格外寒冷,军队夜行不准点火堆取暖,便每人配了一葫芦烈酒,靠喝酒来御寒。   狄燕跟随李臻已经有两个多月,内卫士兵都知道她的身份,很快也传遍了全军,但她作战勇敢,杀敌身先士卒,训练刻苦,不亚于普通士兵,赢得了将士们的尊重,大家亲切地都叫她狄娘子。   李臻接过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酒,他见狄燕几个月来变得又黑又瘦,但一双眼睛也大了一圈,不免有些心疼,便柔声对她道:“你去睡一会儿吧!”   狄燕摇了摇头,又低声对李臻道:“我也想带几个弟兄去前方探查情况。”   李臻知道狄燕是个极为要强的女人,生怕士兵们说她是女人累赘,因此她事事争先,从不落在别人后面,从去年到今年,她已好几次带领斥候北上查探情况。   李臻没有阻拦她,也知道拦不住她,便回头对自己亲兵校尉杨洪烈道:“你带二十个弟兄跟随狄姑娘北上!”   杨洪烈点点头,“遵令!”   狄燕大喜,轻轻握了李臻的手一下,立刻回去牵马,不多时,几支斥候队先后离开了大军,驰马向北而去,狄燕带着二十名士兵,沿小道向饶乐都督府方向奔去。   ……   饶乐州是奚人的领地,和契丹一样,奚人也臣服于唐朝,奚王被朝廷封为饶乐都督,但奚人势力要远远弱于契丹,他们事实上成为了契丹的附庸,北面的霫人也是一样,名义上臣服大唐,实际上被契丹控制。   前一次李尽忠和这一次孙万荣起兵造反,奚人都无法拒绝契丹的要求,也被迫出兵两万跟随契丹南下入侵河北。   不过奚、霫两族都只是契丹的仆从军,各种苦累的杂役之事由他们去做,和唐军打仗也必须要走在契丹军的前面,但对付弱小的普通平民,抢掠财物女人之类的好事却轮不到他们,只是在最后,孙万荣论功行赏时才会分配给他们一点点。   三更时分,狄燕率领二十名内卫士兵已经深入饶乐州近百里,杨洪烈为人稳重,斥候经验丰富,他上前对狄燕道:“夫人,将军有令,我们在百里内巡视,我们不能再向前走了。”   黑夜中,狄燕的脸微微一红,杨洪烈居然称她为夫人,她也知道杨洪烈是李臻的亲兵校尉,参与了她和李臻婚事的筹办,体会很深,所以杨洪烈称她为夫人也在情理之中。   她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呼,她向四周打量一下,他们正位于一座大山脚下,向北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大片树林点缀其中,一条小河在草原上蜿蜒流淌,狄燕对杨洪烈笑道:“杨校尉,这一带牧草丰美,又有小河流过,我觉得附近应该有奚人的部落才对。”   这时,一名士兵指着前方喊道:“夫人,那边有人家!”   狄燕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数里外的小河边似乎有几顶帐篷,隐隐可以看见灯光闪动,杨洪烈也看见,他立刻道:“我带几个弟兄去看看。”   “杨校尉,不要滥杀无辜!”狄燕连忙嘱咐他一句。   杨洪烈心中苦笑一声,答应道:“卑职知道了。”   他对几名士兵一挥手,“你们跟我来!”   杨洪烈带着几名士兵向帐篷处奔去,狄燕则立马在一处山丘下,远远眺望他们的动静,一刻钟后,一名唐军士兵骑马飞奔回来,对狄燕抱拳道:“夫人,是一户奚人牧民,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   狄燕心中有点担心,催马向帐篷奔去,不多时,她奔至帐篷旁,这是由三顶帐篷组成的一户人家,帐篷旁拴着一匹马,羊圈里养了几十只羊,狄燕刚翻身下马,杨洪烈便迎了上来,低声对她道:“夫人,帐内只有一个女人和三个孩子,他们家男人好像去打仗了。”   狄燕掀开帐帘走进了大帐,只见大帐内铺着羊皮,中间是一口火炉,木架上吊着一口铁锅,这家人显然并不富裕,只有几口箱子,地上的羊皮都破了几个大洞,一名皮肤黝黑的年轻女人惊恐地坐在木箱后面,三个小孩则躲在她身后。   狄燕走上前,蹲在女人面前问道:“你们是这里的牧民?”   她一开口,女人眼中的惊恐稍稍松了一点,她也听出这名唐军军官是个女人,她颤抖着声音说了几句,狄燕却听不懂,回头向旁边一名士兵望去,这名士兵是辽东人,略懂契丹人的语言,他对狄燕道:“她在求你不要伤害她的孩子。”   “你告诉她,我不会伤害她孩子,但我想知道,奚王牙帐离这里还有多远?”   杨洪烈这才明白,原来夫人是在寻找奚王牙帐,士兵将狄燕的话翻译给了女人,女人摇摇头,回答了几句,士兵对狄燕道:“她说,奚王牙帐在北面,离这里至少还有三百里。”   狄燕心中有点失望,看来她此行没有什么收获了,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快步走了进来,低声道:“夫人,我们发现不远处有士兵宿营的痕迹,灰烬里还有余热。”   狄燕心中一惊,连忙对翻译士兵道:“你问她,是什么军队经过这里?”   士兵问了几句,又对狄燕道:“夫人,她说昨晚是有一支军队经过这里,只有二十余人,护卫他们的奚族王子。”   狄燕眼前仿佛看到一线希望,她听李臻说过,奚王李匹帝有两个儿子,长子为契丹人质,跟随出征,次子留在牙帐,这个二王子应该就是奚族王子应该就是奚王次子了。   狄燕连忙又道:“你再问她,他们走了多久了,往哪个方向?”   士兵问了女人,对狄燕道:“她说刚走一个时辰,向西去了。”   从这里向西便是去密云的方向,狄燕当即立断道:“我们追上去!”   众人离开帐篷,纷纷翻身上马,催马向西方基本而去,天快亮时,他们来到了一片丘陵地带,两名士兵去前方查探情况,狄燕和其他士兵则在一片树林内休息。   杨洪烈见狄燕脸色有些苍白,便低声道:“夫人如果身体不适,我们回去吧!”   狄燕摆摆手,“我没事,只是有点疲惫,休息一下就好了。”   狄燕骨子里渴望自由、独立,但她也知道,一旦她出嫁,她就不会再像今天这样率领军队千里奔波,她就得留在家中相夫教子,所以她对这次出征格外珍惜,一心想做一点事情,给自己的人生留下一点回忆。   既然她意外发现了奚族王子的踪迹,这就是上天给她的机会,她岂能放过?   狄燕攀上一株大树,刚刚闭上眼,便听见脚步奔跑声,她连忙睁眼细看,只见她派去查看情况的两名士兵回来了,她跳下大树问道:“发现了什么?”   “夫人,我们发现目标了!”两名士兵气喘吁吁道。      第355章 奚王人质      狄燕大喜,连忙问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一名士兵指了指西面,低声道:“他们就在我们旁边,离我们只有三百多步,我们是回来时才意外发现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要找的目标原来就在三百步外,众人一下紧张起来,一起向狄燕望去,狄燕还从未独立指挥过一场战斗,她心中也紧张得怦怦直跳,想起她和李臻几次猎杀目标的经过,她想了想,对两名士兵道:“你们二人留下来照看马匹,其余跟我来。”   众人带着弓弩和战刀跟随狄燕向西奔去,爬上一座丘陵,他们立刻便发现在谷底有两堆篝火,二十几名黑影正分别围在篝火旁说笑,还闻到了烤肉的香味。   这支队伍确实是护卫奚族王子李大酺前往密云,因为奚族大王子在攻打蓟县的战斗中身受重伤,在拖了半个月后还是不治身亡,孙万荣并没有告诉奚王李匹帝真相,只是告诉他儿子受了伤,可以送回饶乐治疗伤,但前提是必须把次子送来替换,李匹帝便让士兵护送次子前往密云替换长子回来。   这支队伍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已经被唐军斥候盯上了,他们下午射了两只黄羊,便点燃一堆篝火烧烤,准备吃饱后再继续西行。   狄燕轻巧地纵上一棵大树观察片刻,她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身穿昂贵的皮裘,身体略有些点文弱,他显得心事重重,坐在篝火旁发呆,其他人都穿着奚人战士皮甲,弓箭和长矛都堆放在旁边一棵大树旁。   狄燕心中立刻有了一个大胆的方案,她跳下大树,招手将两名身手敏捷的士兵叫来,又对杨洪烈低语几句,杨洪烈一惊,连忙摇头,“夫人不能冒险。”   狄燕笑道:“这还谈不上冒险,比这个危险十倍的事情我都经历过,你再别说了,如果成功不了,我也能自保。”   杨洪烈也知道夫人轻功厉害,便不再坚持,他带着弟兄们慢慢摸了下去,埋伏在三十步外的密林内,手举弩箭,对准了奚人士兵。   狄燕充分发挥了她轻功高超的本领,她攀上一棵大树,从树上迅速接近奚人,很快,她已经身处放置兵器的那棵之上,躲在一根树干后,观察树下奚人士兵的动静,二十名奚人士兵吃得兴高采烈,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头顶上藏有一人。   狄燕像壁虎一般紧紧攀着树干慢慢滑下,距离树下还有五尺左右,她用脚勾住一根树枝,身体轻轻荡下,头朝下,倒挂金钩,两只手轻巧地抓住了几副奚人的弓箭,向不远处两棵大树扔去,大树后闪过一名唐军士兵,接住了弓箭,又扔给另外一人,就仿佛接力一般。   只片刻,狄燕便将二十几副弓箭和长矛、战刀偷了精光,她又迅速爬上了大树,向不远处的杨洪烈做了个手势,此时杨洪烈和其他唐军士兵对狄燕的轻功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竟然用这种匪夷所思的办法偷走了敌人的兵器。   杨洪烈心中兴奋,低声对众人道:“听我的命令,一起射击,不准射中间那名未穿军服的男子。”   众人点头,一起举弩瞄准了奚人士兵,杨洪烈低低喝令一声,“射!”   只听一片弩机撞击声响,二十支弩箭如疾雨般射向奚人士兵,奚人士兵措不及防,纷纷被箭射中,篝火旁顿时响起一片惨叫,未中箭的士兵吓得跌跌撞撞跑去拿武器,却发现他们的武器已经不见了踪影,正慌乱时,二十名唐军士兵大吼一声,从西面树林内冲了过来,战刀砍杀敌军,篝火旁顿时乱成一团。   这时,奚人王子李大酺也吓得魂飞魄散,他正好坐在一片草丛旁,他一转身,爬进了草丛内,手脚并用爬出十几步,起身便撒腿狂奔,但只奔出几步,他只觉得后背被重重一击,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正要爬起身,一把锋利的长剑已经顶住他的后颈,只听见一个女人声音在他身后冷冷道:“再敢跑,一剑斩断你的脖子!”   ……   天亮后,几支斥候队都纷纷回来了,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惟独狄燕的队伍还没有回来,这让李臻有点担心起来,一直等到中午,还是没有狄燕的消息,李臻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了,焦急地在负手行军帐内来回踱步。   李臻心中十分懊悔,早知道不该答应让狄燕出去,万一她出点什么事,自己怎么向狄相国交代?   这时,旁边张黎安慰他道:“将军,我觉得狄姑娘应该不会有事,就算他们遇到什么危险,也应该有人逃回来报信,而且杨洪烈为人谨慎稳重,他不会让狄姑娘深入险境,我估计他们是走错路了,所以会晚一点回来。”   李臻暗暗叹口气,话虽这样说,万一他们遭遇数千人包围,根本就无人能逃出来,李臻最担心这个可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闹,酒志狂奔进来,激动道:“老李,狄姑娘回来了,还抓了俘虏。”   李臻大喜,快步走出大帐,只见狄燕和二十名手下骑马回来了,后面马匹上还绑了七八名俘虏,骑兵们纷纷围上来,一起鼓掌欢呼起来。   狄燕向众人抱拳行礼,翻身下马,得意洋洋向李臻走来,“李将军,我很抱歉,我回来晚了。”   李臻脸一沉,指着杨洪烈对士兵们喝令道:“把他推下去,重打五十军棍!”   众士兵上前将杨洪烈推了下去,狄燕大惊,连忙道:“这件事和杨校尉无关,是我的责任,我愿意接受处罚。”   李臻狠狠瞪了她一眼,咬牙低声道:“我真后悔让你随军,耽误军队半天时间,你让我怎么处罚你?”   狄燕也知道自己理亏,军令如山,李臻要求他们天亮前回来,他们却耽误了半天,这会贻误军机,她低声道:“这次是我不对啦!你别处罚杨校尉,要不然你无法服众。”   李臻拿她没办法,说起来这是他自己的责任,谁让他答应狄燕随军北上,他只得一摆手,“等一等再杖打!”   李臻摇摇头,上前来到几名俘虏前,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狄燕精神一振,连忙指着一名年轻战俘道:“他是奚族王子李大酺,被我们抓住了,能不能将功折罪?”   李臻心中暗喜,居然把奚人王子抓住了,这无形中就给他创造了一个机会,李臻当即令道:“把他带到营帐里来!”   走了几步,李臻又吩咐手下道:“把杨洪烈放了,准他将功折罪。”   李大酺受了不小的惊吓,他虽然一千个不情愿去密云,但也不想被唐军抓住,但此时,他只能听天由命了,李大酺被推进大帐,他本想闭眼等死,不料李臻摆摆手,对两边士兵道:“给他松绑!”   几名士兵上前给李大酺松了绑,他心中顿时升起一线希望,他揉着绑得麻木的手腕,试探问道:“李将军不打算杀我吗?”   李臻摇了摇头,“要杀你也不是由我来动手,请坐吧!”   李大酺心中疑惑,慢慢坐了下来,李臻在他对面坐下,笑问道:“你汉话说得不错,在中原呆过吧?”   李大酺点点头,“我在洛阳住了十年,在太学读过书,前年才返回饶乐。”   “原来如此!”   李臻笑了笑,注视着他问道:“你去密云做什么?”   李大酺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我兄长受了重伤,我父亲想让他回来,但孙万荣说,必须要我去交换,所以我要去密云把兄长换回来。”   说到这,李大酺又不安地问道:“李将军要把我送去洛阳吗?”   “这倒不必,我会派人去给你父亲送信,如果他要救你回去,我就需要和他谈一谈,就委屈你在我军中住几天吧!”   李臻随即将李大酺的几名手下释放,让他们替自己带一封信给奚王李匹帝,他则率军继续北上,黄昏时分,大军抵达了狄燕最初遇到奚族母子三人的那片草原,李臻下令军队驻扎下来,等候奚王李匹帝的消息。   两天后,一支两千余人的奚人骑兵抵达了李臻驻营之处,在十里外停了下来,李臻也得到消息,率领数百骑兵出营查看情况。   片刻,一支百人的骑兵向这边疾奔而来,为首是一名身穿狐皮袄、头戴脱浑帽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奚王李匹帝,他得到消息,次子竟然在去密云的半路被唐军俘虏,令他又急又慌,立刻率军南下。   李匹帝生育情况不佳,只有两个儿子,他现在年过五十,已经无法再生,因此这两个儿子寄托着他的全部希望,而且他刚刚得到消息,他的长子已经在去年十二月重伤不愈阵亡了,他现在只剩下这一个儿子,如果这个儿子再出事,他就没有后代了。   李匹帝已经顾不上自己的危险,亲自来唐军大营找李臻谈判,不多时,奚人骑兵队奔上近前,李匹帝相隔数十步高声道:“李将军,我儿子在哪里?”   “你是奚王?”   “正是!你让我看看儿子。”   李臻回头一摆手,几名唐军骑兵将李大酺带出来,李大酺看见父亲,连忙大喊:“父亲救我!”   李匹帝见儿子无事,一颗心放了下来,他又对李臻道:“李将军,你要什么条件才肯放我儿子,你就直接说吧!”   李臻微微一笑,“既然来了,又何必着急,奚王请到大帐内一叙。”      第356章 别无选择      李匹帝已经没有选择余地,好在李臻态度还不错,不像是来打仗,他吩咐手下几句,便催马跟随唐军进了大营内,贺延拔寿率领三千骑兵在草原上和奚人骑兵对峙,而李臻则把李匹帝请进了大帐。   两人在大帐内坐下,李匹帝叹了口气道:“我们并不愿反叛朝廷,但奚人向来身不由己,这次被孙万荣挟持出兵,我们也没有办法,我已经吩咐奚人大将,尽量不要伤害唐朝百姓,给自己留条后路,相信奚人并没有参与掠夺和屠杀唐朝平民。”   李臻知道对方说得是实话,这次契丹军攻入幽州,除了骆务整屠杀了数万赵州平民外,幽州一带的平民死伤并不惨烈,原因有很多,未必是李匹帝说的给自己留条后路。   李臻笑道:“我相信王爷的诚意,也愿意把令郎放回,但按照奚人的规矩,要赎走战俘,必须要满足我开出的条件才行。”   李匹帝点点头,他有心理准备,就算对方开出天价,他也只能接受,“李将军请直说吧!”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不要你们的钱财,我只有一个条件,我要求奚人立刻从密云撤军。”   李匹帝半响没有说话,此时突厥侵入契丹老巢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饶乐,李匹帝很清楚奚人撤军的后果,极可能会动摇契丹军心,从而使契丹遭遇惨败,到时他怎么向孙万荣交代。   不过他也知道,李臻开出的这个条件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要么答应,要么拒绝,但他又怎么可能拒绝,踌躇良久,他终于长叹一声道:“好吧!我就拼着和孙万荣翻脸的后果,答应李将军的条件。”   李臻心知肚明,李匹帝既然肯一个人进唐军大营谈判,其实就是答应自己所有的条件的态度了,他如果敢不答应,自己把他也扣为人质,李臻欣然道:“希望这次战役结束后,王爷能去一趟洛阳,向我朝皇帝陛下表达歉意。”   李匹帝心中苦涩,起身道:“我一定会去,但我儿子几时能放回?”   “王爷不用着急,我既然答应放他,就不会食言,只要战事结束,他就随时可以离去。”   李匹帝暗暗佩服李臻的精明,奚人军队虽然撤回,但随时可以再返回前线,所以李臻必须要等孙万荣败亡,他才肯放人,无奈,李匹帝只得答应李臻的条件,又命人送给唐军三万只羊为军粮,他才返回了牙帐。   ……   经历了两个多月的对峙,孙万荣也有点快支撑不下去了,契丹军队同样在密云被困了两个多月,尽管是因为暴雪封路,但契丹各部落并不认帐,他们都是为了钱财而来,但没有捞到财物和女人,各部落都怨声载道,酋长们不止一次跑来中军大帐威胁孙万荣,如果再不进攻大唐,他们就立刻撤军。   孙万荣被闹得焦头烂额,不停跑去安抚各部落首领,不断给他们加码赏赐额度,但他的空口许诺却没有太大的效果,因为孙万荣迟迟没有进攻,使酋长们开始怀疑孙万荣的诚意了。   孙万荣确实也很难做出进攻的决定,他这次遇到的是以忍耐力而闻名大唐的娄师德,娄师德根本没有一点发动进攻的迹象,而是慢慢和他干熬,看谁最后支持不住。   大帐内,孙万荣烦躁地对乙羽冤道:“我看诱兵之计根本行不通,娄师德不会上当,再这样和唐军耗下去,我们的士气都会磨尽了,不如出兵南下,直接和唐军决一死战。”   乙羽冤叹口气道:“娄师德不会在平原上和我们决战,如果南下,我们骑兵的优势很难发挥出来,对方有二十余万大军,而我们只有十二万人,我们没有胜算,我建议还是保全兵力,先撤回辽东吧!”   “你在胡说什么,若现在撤回辽东,那帮人非把我撕碎不可,到时,我这个大酋长谁还会承认?”   乙羽冤想了想道:“要么去辽城洗劫高句丽人,给他们一点好处,然后等明年唐军撤兵后,我们再来进攻河北。”   孙万荣终于冷静下来,他负手走了几步道:“其实我想先和唐朝讲和,我们先打室韦,吞并室韦后,我们也就强大起来,建立契丹王朝,那时再进攻唐朝,我想成功的把握就大得多。”   乙羽冤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可!室韦是突厥人的势力范围,我们若北上攻打室韦,突厥人岂能置身事外,一定会大举进攻契丹,那时契丹就会被灭族了。”   孙万荣咬牙切齿道:“那就攻打安东都护府,灭了高丽和新罗,我们同样有了本钱。”   乙羽冤暗暗叹口气,新罗是唐朝的属国,他们进攻安东都护府和新罗,唐朝岂能坐视不管,一样是和唐军开战,还不如现在就和唐军决一死战呢。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急奔而来,在门口急道:“可汗,大事不好!”   “什么事?”孙万荣怒视一眼亲兵,竟然打断自己的思路。   “启禀可汗,奚人军队……撤军走了,霫人军队也跟着走了。”   “啊!”孙万荣被这个消息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大步冲出了营帐,乙羽冤也暗暗心惊,如果消息属实,后果可是相当严重,他也不及细想,跟着走出大帐。   奚人和霫人的军队约有三万余人,驻扎大营的最北面,负责给契丹军阻挡北下的寒风,当孙万荣奔至北大营时,大营内早已空荡荡,除了营帐外,所有士兵和物资都已不见了踪影,不仅是奚人的两万军队,包括霫人一万三千军队也跟着失踪了。   孙万荣望着空空荡荡的大营,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回头暴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名和奚人联系的契丹千夫长战战兢兢道:“卑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下午还好好的,晚上就突然撤走了,他们一定是有预谋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那要你还有何用?”   孙万荣拔出刀,一刀将千夫长劈翻,挥刀大吼道:“给我追!把他们追回来。”   这时,乙羽冤已赶到了,他见孙万荣已失去理智,要出营去追赶,他急忙抱住孙万荣的腰,急声道:“可汗,冷静一点,不要冲动!”   孙万荣狠狠将刀摔在地上,气急败坏道:“你让我怎么冷静得下来,三万多人撤军了,这场战争还打不打了?”   乙羽冤急道:“可汗必须要立刻封锁消息,不能让其他部落知道,否则大家都要跟着跑了。”   孙万荣一下子呆住了,他知道情况不妙,但想得并不具体,乙羽冤一句话提醒了他,是啊!这帮家伙一天到晚吵吵嚷嚷要战利品,否则就撤军回去。   如果让他们知道奚人和霫人已经撤军,那他们肯定会跟着撤回部落,那他的军队就分崩离析了。   他一把揪住乙羽冤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让我怎么封锁消息,这种事情能瞒住谁?”   乙羽冤叹口气道:“要不可汗就告诉大家,你把奚人和霫人派去攻打安东都护府了,只能先骗骗大家,稳住军心再说。”   这时,十几名契丹各部落酋长纷纷闻讯赶来,奚人和霫人撤军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早已传遍了军营,各部酋长哪里坐得住,纷纷赶来兴师问罪。   “可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奚人和霫人为什么撤走了?”众人围着孙万荣怒问道。   孙万荣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顿时头大如斗,一时找不到理由,只得用乙羽冤给他出的主意,对众人道:“我担心唐军会从榆关那边北上进攻,所以把奚人和霫人派去防御西线。”   乙羽冤大惊,他的主意是攻打安东都护府,不是防御西线唐军,这样会出事的,可汗怎么能这样说。   果然,众人面面相觑,一名酋长问道:“可汗,难道唐军已经从东线向辽东发动攻势了吗?”   孙万荣暗叫不妙,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样大家就更会担心自己的老巢了,他连忙道:“我只是担心唐军会从东线进攻,实际并没有消息,唐军还没有从东线发动攻势。”   酋长们哪里肯信,顿时像炸了锅一样,纷纷喊道:“奚人和霫人只会顾自己,哪里会帮助我们,我们后方空虚,一旦唐军从辽东北上,我们父母妻儿怎么办?”   又有人喊道:“可汗,你到底打不打,把我们困在密云算什么?”   “可汗,如果不打中原,我们就回去了!”   众人七嘴八舌,眼看局势要失控了,孙万荣急得大喊道:“大家请听我一言。”   但没有人肯安静听他说话,孙万荣被逼无奈,大吼一声:“点齐军队,准备和唐军决战!”   奚人和霫人的意外撤军改变了唐军和契丹军的对峙局面,为了防止契丹军大规模逃亡出现,孙万荣迫不得已,只得孤注一掷,决定和唐军决战。   他当即下令大军南下,天刚亮,孙万荣率领八万大军离开密云县,浩浩荡荡向蓟县杀去,契丹能否夺得河北,就在此一战。      第357章 欲战无路      唐军二十万大军依旧驻扎在怀柔和幽州一带,唐军大营绵延数十里,声势浩大,整整一个冬天,娄师德按兵不动,始终没有向密云发动一次攻击,同时也没有在东线发动攻势。   娄师德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又是大局观极强的当朝相国,他深知游牧民族不适合打持久战,所以他并不急于和契丹人作战,而用拖的办法,将契丹人战争意志拖得丧失殆尽。   此时,娄师德已经得到了李臻传来的消息,知道李臻和奚王李匹帝达成了撤军条件,他心中暗喜,这样一来,契丹人就坐不住了。   天刚亮,一名报信兵便疾奔到中军大帐,“启禀相国,密云传来消息,契丹军已经全军出动,正向我们杀来。”   契丹军的行动早已在娄师德的意料之中,他早已利用几个月的时间做好了充份的准备。   此时他并不关心孙万荣的契丹主力,他而是关心东线唐军,在营州约驻扎有一万契丹军,如果不出预料,这支契丹军应该放弃营州北撤了。   那么李臻率领的五千骑兵又会在哪里?他是否按照自己的计划,从东线截断契丹军撤退路线?   娄师德仔细看了看桌上的地图,他伸手取过笔,在饶乐州的滦水上重重画了一个圈,这里便是契丹军撤军的关键之地。   这时,又一名士兵奔到帐前禀报:“燕北堡发来鸽信,契丹大军距离他们已不到三十里。”   娄师德将思路收了回来,当即令道:“传我的命令,怀柔和燕北堡死守,不准出战!”   ……   从密云南下蓟县,地势是逐级降低,尤其在怀柔县以北更是山地起伏,道路难行,只有一条平坦的官道可以南下,这条官道距离怀柔县城约有五百余步。   怀柔县对官道影响不大,而在怀柔县城不远处的一处险要之地,唐军在山腰上修建了一座板式军城,叫做燕北堡,正好位于官道上方,居高临下,地势对唐军十分有利。   契丹大军要南下和唐军决战,步兵可以翻山绕道而行,但骑兵和辎重必须要走官道,他们就会暴露在燕北堡的眼皮下,燕北堡内部署了五千唐军,仅靠弓弩便可以封锁官道,更何况还准备了大量的滚木礌石,即使骑兵强行冲过去,也会遭到惨重损失。   次日天刚亮,数万契丹大军便出现在怀柔县以北约数里的一处山谷内,孙万荣站在一座山丘上,远远眺望唐军新修的军城,孙万荣眉头皱成一团,虽然他知道唐军用一个月时间修建了这座军城,但他却没有放在心上,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南下和唐军决战。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似乎落入了唐军早已布下的圈套之上,唐军显然知道他们会大军南下,孙万荣心中更加狐疑,难道唐军事先已猜到会有这个结果?   “可汗!”   骑兵万夫长李楷固催马上前对孙万荣禀报道:“那座军城太险要,骑兵冲过去恐怕会遭到重创,粮草辎重也过不去,不如先攻下军城,大军才能顺利通过。”   孙万荣看了看地势险要的军城,这座军城至少可以容纳五六千人,就不知里面有多少唐军,万一唐军数量不少,攻城同样会损失惨重,他心中十分为难,想了良久,他又对十几名探子道:“再去找路,看有没有小路可以绕过去?”   十几名探子骑马飞奔而去,这时乙羽冤又上前劝道:“看来唐军早有准备,我们这样仓促南下,胜算不大,一旦兵败,我们恐怕就回不来了,不如直接北撤,若唐军追赶,我们就在草原上和他们决战,如果唐军不追,那我们就占据辽东,唐军还是会出关和我们作战,可汗,这是上策。”   “那河北怎么办?”   孙万荣十分不甘心道:“如果不能从和河北捞取财富,我无法向各部落交代,以后他们还怎么服从我?”   乙羽冤心中暗暗叹息,孙万荣钻了牛角尖,一心想南下抢掠河北,他怎么不想想,唐军二十万大军在等着他,他怎么去抢夺河北?   这时,十几名探子陆续回来,皆禀报道:“可汗,没有小路,骑兵和辎重只能走这条官道。”   孙万荣无奈,只得回头对万夫长何阿小令道:“我给你两万军队,限你一个时辰内给我攻下这座军城,否则,你提头来见!”   何阿小心中大骂,却又不敢违抗军令,只得抱拳答应道:“卑职遵令!”   ‘咚!咚!咚!’山谷内鼓声大作,两支契丹万人方阵从山谷内出来,密密麻麻挤满了官道,‘呜——’进攻的号角声吹响,一万契丹步兵冲上山坡,漫山遍野向位于山腰处的燕北军城杀来。   这时,军城内也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呜——”号角声响彻天空,只见城头上出现无数唐军士兵,手执弓箭对准了进攻的契丹士兵,就在这时,孙万荣忽然令道:“前锋五千骑兵冲过去!”   这就是孙万荣打的如意算盘,唐军要防御契丹军攻城,必然无暇顾及官道,那他们骑兵和辎重队便可趁机从军城下冲过去。   五千骑兵骤然发动,蹄声如雷,尘土漫天,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向官道前方冲去,但他们刚冲到山脚下,只见大量的滚木礌石从城头滚落,直砸向契丹骑兵的头顶,契丹骑兵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响成一片,紧接着箭如疾雨,密集地射向官道上的骑兵,后面的骑兵纷纷中箭落马。   大量的石块和乱木阻碍了官道,使骑兵无法再前行,他们纷纷调转马头逃了回来,孙万荣气得暴跳如雷,催马上前用鞭子猛抽逃回的士兵,“混蛋!给我回去!”   尽管孙万荣恨不得将这些不争气地骑兵统统斩首,但事实上,他也知道,在没有摧毁这座军城之前,他的骑兵就算冲过去也没有意义,他的粮草辎重怎么办?   孙万荣心中无奈,他只得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两万攻打城池的士兵身上,但情报并不乐观,攻打军城的契丹士兵遭到了唐军的强力阻击,军城本来就位于半山腰,加上军城城墙高达两丈,使军城显得更加艰险,就算用投石机也无济于事。   城头上的数千唐军纷纷放箭,箭矢如暴风骤雨般射向漫山遍野的契丹士兵,无数契丹士兵哀嚎倒地,从山上翻滚下来,很多刚刚靠近城墙的士兵却迎面被巨石和滚木砸翻,契丹士兵死伤惨重,不到半个时辰,便有近三千士兵伤亡,但此时,契丹士兵却连城墙的边都没有碰到。   大将何阿小见无法攻下军城,便连忙跑到孙万荣面前求情道:“可汗,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两万士兵都会战死在山上,请下令撤军吧!”   乙羽冤也劝道:“可汗,伤亡太大了,不如等夜间再攻城。”   孙万荣长长叹了口气,只得下令道:“撤军!”   ‘当!当!当!’撤军的钟声敲响,一万余契丹士兵如潮水般从山上撤了下来,孙万荣无精打采,只得退兵回山谷的另一端,那边有一片足够大的空地给他们驻兵。   但天还没有黑下来时,一个噩耗却从北方传来,突厥大军袭击了契丹后方,他们财物和妻女都被突厥人掳走,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将孙孙万荣震惊得呆住了,他怒急攻心,一下子晕厥过去。   亲兵们连忙将他救醒,这时,乙羽冤也闻讯赶来,后方被袭的消息使他同样也被惊得手脚冰凉,他急忙对孙荣道:“可汗,时不我待,必须在消息传出去之前立刻撤军,否则军队就要崩溃了。”   孙万荣点了点头,对左右亲兵道:“速去传我的命令,立刻撤军回辽东!”   当天晚上,契丹大军开始向北撤离,尽管孙万荣严密封锁消息,但后方被突厥军队袭击的消息还是传遍了契丹各部。   正如乙羽冤的担心,这个消息令契丹各部军心迅速瓦解,实力强大的迭剌部率先脱离契丹大军,酋长迭剌同光率领三万大军加速向松漠州奔去。   就在契丹大军开始北撤的同一时刻,大唐相国娄师德也率领二十万大军杀到了怀柔县,娄师德也同样得到了突厥可汗派人送来的消息,突厥攻破契丹老巢,这让娄师德立刻意识到机会来了,他当即举兵北上,他早有准备,仅仅一天时间,二十万大军便抵达了怀柔。   唐军如一条巨龙般在北上的官道上迅速行军,这时,副将苏宏晖催马奔至娄师德面前,有些担忧地说道:“相国,契丹军队迅速北撤,会不会是他们得诱兵之计?”   他很担心唐军会再像从前一样中了契丹人的诡计,最后遭遇惨败,娄师德看出他眼中的焦虑,捋须微微一笑道:“是不是诱兵之计我心里很清楚,契丹人已经毫无斗志了,如果不趁这个机会将他们全军击溃,一旦他们恢复元气,他们还会再反,这一战必须要将他们打痛打狠,让他们百年之内臣服于大唐。”   “那为何不直接灭了契丹呢?”苏宏晖又不解地问道。      第358章 滦水兵败      娄师德淡淡道:“这个问题朝廷曾经讨论过,契丹毕竟弱小,它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大唐东北的屏障,一旦契丹被灭,突厥人的势力就会进入辽东了,这绝不是朝廷愿意看到的一幕,所以保住契丹,实际上也保住了辽东。”   “卑职明白了!”   苏宏晖又抱拳请愿道:“卑职愿为先锋,率本部追击契丹逃军。”   娄师德知道他是想立功赎罪,也没有为难他,便欣然点头道:“那就拜托苏将军了!”   苏宏晖当即率领三万唐军疾速北上,当天晚上收复了密云,但他马不停蹄,继续昼夜行军,在次日中午追上了契丹后军,双方在密云以北的草原上爆发了一场激战。   ……   从密云直接穿过燕山后,北方便是茫茫的草原,然后向东可以直接去辽东,向东北方向则是去饶乐州,穿过饶乐州便是契丹的老巢松漠都督府。   契丹军队在离开密云后,便作鸟兽散,各自部落昼夜不停地返回自己家乡,突厥人袭击后方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契丹各部,人人心急如焚,这时,夺取唐朝财富和女人的想法早已抛之脑后,每个人都担心自己妻儿,恨不得插翅北飞。   十二万人的契丹大军连遭两次重击,军心早已涣散,孙万荣和乙冤羽带领本部落的二万余人仓皇北逃,孙万荣已经听说唐军追上后军的消息,一万余后军全军覆没,唐军二十万大军在后面紧追不舍,一个个将逃之不及的部落歼灭,孙万荣心慌意乱,率军拼命北逃,丝毫不敢停下来休息。   两天后,他率领军队进入了饶乐州,这里是奚人的地盘,前方远远看见宽阔的滦水,孙万荣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下令军队就地休息,等待后面的乙羽冤率领的步兵赶上来。   契丹骑兵们纷纷下马,牵马到滦水旁饮水,又取出干肉和马奶酒填充肚子,很多士兵累得疲惫不堪,倒在地上便呼呼大睡,孙万荣坐在一块草地上,一边吃干粮,一边打量四周的地形。   他们位于一片低缓的丘陵草原地带,南方数十里外便是巍巍燕山,宽达十几丈的滦水如一条玉带般在丘陵间蜿蜒流淌,这一带孙万荣不太熟悉,但他却忽然意识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他们该怎么渡过栾水?   契丹人是用羊皮筏子渡河,但现在他们羊皮筏子都丢在后军,他们根本没有渡河的工具,难道他们还要北上绕过滦水吗?那就意味着他们还要多走数百里的路程。   孙万荣只觉一阵头痛,平时很简单的问题,现在居然把他难住了,他立刻起身向南方眺望,他希望能看到一片森林,然后伐木渡河。   但他并没有看到一棵树木,不过数十里外边是燕山,燕山脚下应该是大片森林,这时,乙羽冤率领数千步兵气喘吁吁赶到了。   “可汗!”   乙羽冤大喊道:“南方二十里外有一片树林,我们需要伐木渡河!”   孙万荣正在发愁此事,闻言大喜,他立刻令道:“全军上马,去南方渡河!”   他话音刚落,一名亲兵忽然指着南方惊恐地大喊起来,“可汗,有敌军!”   孙万荣一扭头,顿时吓得他魂飞魄散,只见南面约两里外的一片草丘上出现了大群骑兵,黑压压地足有数千人,中间竖起一杆巨大的唐军军旗,孙万荣失声大喊:“速撤退!”   这支骑兵正是李臻率领的五千骑兵,他们一直在等待东撤的契丹败兵,他也知道了突厥大军袭击契丹老巢之事,那么契丹很快就会撤军了。   李臻得到了奚人提供的情报,在契丹必经的滦水边等候,却没想到他等来的第一支败军就是孙万荣的军队。   李臻冷冷望着慌乱地契丹士兵,他一挥手,低沉的号角声立刻响起,唐军战鼓声如雷,李臻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杀!”   他一挥战刀,纵马疾奔,亲率五千精锐的骑兵从草丘上席卷而下,喊杀声震天,战马风驰电掣,马蹄滚滚,俨如乌云下的狂风,向两里外的契丹军队席卷而来。   此时契丹骑兵乱成一团,根本没有抵抗的意志,他们找不到自己的马匹,很多人跳上别人战马调头便逃。   乙羽冤见势不妙,军心已溃散,无法抵抗了,他立刻对孙万荣大喊道:“可汗,来不及抵抗了,速速北撤,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孙万荣脸色惨白,但他实在不甘心,他有两万军队,而对方只有数千人,他骑上自己战马便大喊道:“骑兵左右翼集结,跟我迎战!”   乙羽冤见孙万荣还要抵抗,他不再劝说,调转马头便打马奔逃,数十名亲卫簇拥着他拼命向北逃命。   贺延拔寿率领的两千左军率先杀进了契丹步兵群中,如摧枯拉朽般在步兵群中屠杀冲击,瞬间便冲倒大片士兵。   契丹军的士气已经丧失殆尽,和唐军一战即溃,混乱的步兵阵率先崩溃,紧接着骑兵阵敌不住唐军右翼骑兵的犀利冲击,也终于溃败了,步骑两军的溃败使契丹军兵败如山倒。   “杀!”   唐军喊声震天,士气大振,追着敌军掩杀而去,黑压压的败兵溃勇在没命地逃命,他们互相践踏,窒死、踩死。   这时张黎率领一千骑兵绕过敌军,在北面截断了契丹军的退路,极度混乱中,上万契丹士兵如被驱赶的牛群一般,转而向东面逃命。   而东面不远处便是滦水,河水宽约十几丈,河边没有桥也没有渡船,败兵无处可逃,纷纷跳河泅水。   大部分契丹军都不识水性,无数人在河中淹死,尸体竟堵塞了河流,人体枕籍,尸积如山,竟成了一座数丈长的尸体之桥,后面的败兵踏着同伴的尸体,企图向对岸奔逃,却同样落入河水之中,只听见呻吟声、尖叫声,哭喊声一片,一切都像发狂似的,恐怖、混乱。   李臻的唐军骑兵无暇接受契丹军投降,他们心怀仇恨,无情地屠杀败兵,契丹军只管拼命奔逃,茫茫草原上,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契丹溃兵,但他们逃不了多远,便被唐军骑兵追上包围。   这时,李臻下达了受降的命令,“接受敌军投降,反抗者一律格杀!”唐军开始接受投降,使契丹军找到了一条生路,最终,大部分走投无路的契丹军只得跪地磕头求饶。   但孙万荣却在指挥军队抵抗后,自己却偷偷溜走,李臻亲率两千精锐骑兵紧紧追赶孙万荣,他们快马加鞭,在呼啸的风中疾驰。   大约半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了十几艘小船,那时商人们渡河用的小船,此时却被契丹军抢到了。   河岸边已是人山人海,这是另一支契丹的小部落逃兵,约两千余人,他们得知南面出现唐军,慌乱之下,数千人便想从这里渡河逃生。   滦水西岸到处是被主人丢弃的战马,十几艘小船挤满了逃命的士兵,两艘小船因过载而在河中翻沉了,巨大的漩涡将近百名士兵卷进了河底。   乙羽冤坐在第一艘船上,他和数十名亲兵幸运地渡过了滦水,上岸便向东逃跑,他们渴望着能得到奚人的盛情招待,但他却不知道,奚王李匹帝的儿子在李臻手中,李匹帝正发愁没有好的礼物献给李臻,换回自己的儿子。   这时,两千唐军骑兵铺天盖地而来,契丹士兵哭声震天,船只纷纷离岸,向对岸划去,没有上船的士兵要么跪地投降,要么沿着河岸向北奔逃。   数千契丹士兵跪满了河畔,李臻心急如焚,如果孙万荣不在这里面,那很可能就已经渡河逃走了,如果抓不到孙万荣,他就白白失去了这次立下大功的机会。   “孙万荣在不在这里?”李臻拔刀指着跪满地契丹战俘怒喝道,数千战俘鸦雀无声。   这时,酒志用刚学的一句契丹话大喊道:“谁献出孙万荣,就放他回家!”   数千契丹士兵顿时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忽然有人指着旁边几名低着头的战俘大喊道:“他在这里!”   战俘群顿时一片哗然,几名战俘跳起来便要逃跑,李臻战刀一指,喝道:“拿下他他们!”   数十唐军士兵一拥而上,将这几名契丹士兵按倒在地,其中一人破口大骂道:“李臻,你有种杀了我!”   李臻身边的唐军士兵顿时认出了此人,对李臻道:“将军,他就是孙万荣!”   李臻心中大喜,他催马缓缓上前,冷笑一声道:“你确实罪该万死,大唐一定会杀你,不过不是现在,我要用你来换取我的仕途富贵。”   ……   大唐天册万岁元年春天,起兵叛唐的契丹可汗孙万荣大军在大唐和突厥的共同打击之下,在密云彻底溃败。   契丹八大部落不再承认孙万荣的可汗之位,各自撤军,却被娄师德率领的二十万唐军衔尾追击,数而万契丹军全军覆没。   而孙万荣率领两万军在滦水遭到内卫将军李臻率领骑兵的伏击,契丹全军溃败,被杀者四千余人,投降者上万,孙万荣藏身战俘之中,却被亲兵指认,孙万荣被李臻抓获,派人押送回洛阳,三月,武则天下旨,将契丹敌酋孙万荣在赵州处斩。   而另一名契丹敌酋乙羽冤被奚王李匹帝杀死,将他人头送至唐军大营,至此,延续大半年,战火烧至河北的契丹反叛终于被唐军平息。      第359章 凯旋归来      半个月后,娄师德率领两万大军凯旋而归,武则天特地下旨,为这次凯旋归来的有功将士举行盛大的入城式,以极大的荣耀嘉奖他们的战功。   这两万人是娄师德从各军挑选出的有功将士,一路旌旗招展,盔甲鲜明,声势浩大,这也是武则天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军队入城式。   当凯旋大军抵达洛阳时,消息立刻传遍了全城,顿时满城沸腾,无数人家扶老携幼出城迎接,天街上更是人山人海,洛阳南城几乎是倾城而出。   正午时分,当衣甲鲜明的凯旋大军进入定鼎天门时,天街彻底沸腾了,三十余万洛阳民众簇拥在天街两边,延绵十里,民众们敲锣打鼓,呼喊声震天,到处是一张张激动的脸庞,对契丹战役大胜,也就意味着河北平安、大唐平安。   当一队队气势威武的士兵从他们面前走过时,气氛狂热到了高潮,人群挥手欢呼,喊声如雷鸣,“大唐英雄!欢迎归来!”   走在最前面是武懿宗和五百护卫士兵,娄师德把这个荣耀给了他,但洛阳民众显然不买他的帐,当他走过时,几乎没有人理会他,而是把巨大荣耀给了他后面的军队。   武懿宗的脸色格外阴沉,这哪里是什么荣耀,分明是给他的羞辱,武懿宗暗恨娄师德,不由咬紧了牙关。   紧随其后正是李臻率领的两千内卫及千骑营士兵,士兵们个个面带微笑,有人忍不住向人群中的家人挥手。   当他们从人群面前走过,拥挤的人群顿时欢声如雷,无数年轻女子激动得跳起来,将一根根彩带,一团团锦花投向他们,这是剿灭契丹的第一功臣,是她们心目中的英雄。   数万名各卫士兵负责维持秩序,从天门到天津桥,上万士兵手牵着手,拼命阻拦民众的前涌,娄师德骑马行在队伍中间,旁边陪同着狄仁杰、宗楚客等十几名到十里外迎接他的高官。   他不时笑着向人群挥手致意,志得意满到了极点,这一刻,也到了他人生的一个辉煌顶点。   这时,队伍渐渐到了天津桥前,武则天亲率文武百官及皇族外戚等数百人,在这里等候他们的凯旋,队伍远远便停了下来。   娄师德和数十名将领催马出列,还有数十步时,他们翻身下马,一齐快步走到武则天面前,单膝跪下,娄师德高声道:“臣娄师德,参见吾皇陛下!”   众将齐声高呼:“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连忙将娄师德扶起,欣慰地笑道:“相国不愧是朕的肱股之臣,朕没有看错人,相国不负朕望,为朕光复了幽州,平定了辽东,相国有功于朕,有功于社稷!”   “为陛下分忧,这是臣的本分,陛下不必高赞。”   说着,娄师德指着众将对武则天道:“这次平定契丹之乱,还是众将用命,他们才立下了大功。”   “朕明白!”   武则天笑着走上前,看了一圈,她看见武懿宗,目光一寒,冷冷瞥了他一眼,但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李臻身上,脸上顿时笑容绽放,“李将军没有让朕失望,朕一定要重重赏赐!”   “臣谢陛下厚恩!”   武则天又回头对狄仁杰笑道:“令爱也应该回来了吧!”   武则天这句话多少有点调侃之意,狄仁杰苦笑一声,“回禀陛下,她已平安归来。”   武则天点点头,语重心长道:“朕把李将军派出去,耽误相国嫁女近半年,好在女中自有豪杰在,令爱的表现同样令朕十分敬佩,朕对她也要有所表示。”   “多谢陛下对小女的关心。”   武则天点点头,又回头对众将高声道:“各位将军都是大唐的功臣,朕要好好地奖赏你们。”   “谢陛下!”   武则天登上了龙辇,对李臻笑道:“李将军,你为朕立下了首功,朕特准你与朕共乘一车,以示荣耀!”   在众人的一片羡慕眼光中,李臻登了上龙辇,高高站在武则天身边,天津桥前顿时掌声如雷,士兵们爆发出一片欢呼声。   但站在一旁的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却眼含嫉妒,他们可从未有过这样的荣耀。   武三思慢慢走到他们兄弟身边,似乎在自言自语地笑道:“圣上一向是很喜欢李臻,看样子,他又要得宠了。”   张氏兄弟回头看了一眼武三思,两人重重哼了一声,一甩袖,怒气冲冲而去,武三思却笑眯了眼,虽然得到了圣上的眷宠,却给自己树了劲敌,和皇帝同车的荣耀当真是那么容易消受的吗?   ……   就在天街举行盛大凯旋入城式之时,洛阳积善坊武承嗣的府宅内却十分安静,似乎没有受到半点入城式的影响。   过了新年后,随着监视武承嗣的最后一批侍卫和宦官撤走,针对武承嗣的软禁已名存实亡,毕竟是武则天的侄子,武则天也不想过于严惩武承嗣,武承嗣实际上已经完全恢复了自由。   不过武承嗣的身体依旧很糟糕,在广州时过于纵情酒色,使他的身体完全垮掉了,也很少出门,大部分时间内都呆在房间里静养。   房间里,武承嗣半躺在软榻上,两个俏丽的小丫鬟轻轻给他捶打肩背,其中一个小丫鬟满脸通红,牙齿紧咬着嘴唇,武承嗣舒服得半眯着眼,手却伸进了丫鬟的裙中摸索,而他的女儿武芙蓉则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装着没有看见父亲的出格举动。   “回禀父亲,确实有传闻说,武三思接受了契丹人的贿赂,才暗中派人毒死了李尽忠,有人亲眼看见乙羽冤进过武三思的府邸,就在李尽忠死的前两天。”   武承嗣停止了对丫鬟的骚扰,他显然被女儿的话题吸引住了,这一年他遭遇了太多的折磨,尽管对付他的人很多,但武承嗣却把仇恨集中在了武三思身上。   虽然他们是叔伯兄弟,但为了继承皇姑的大位,武三思一次又一次对自己下了杀手,使武承嗣对武三思生出刻骨铭心的恨意。   武承嗣挥了挥手,两个小丫鬟连忙退了出去,武承嗣这才冷冷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又没有证据,只要他说一声绝无此事,谁能把他怎么样?”   “虽然圣上不会处罚他,但我们可以四处宣扬的罪名,让他背上勾结异族的名声。”   “只是太便宜他了。”   武承嗣不满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许了女儿的方案,他又问道:“张昌宗的事情怎么样了?”   张昌宗当初是武承嗣的马球手,也曾做过武芙蓉的情人,被武芙蓉送给了太平公主,没想到他竟然成为圣上的面首,这着实让武承嗣感到吃惊,同时他也对女儿擅自把张昌宗送给太平公主而不满,如果张昌宗是他的人,那么他重新走上仕途,也就指日可待了。   武芙蓉脸有些发热,她明白父亲对她在此事上的不满,不过她也没有预料到,张昌宗居然混得如此风声水起,好在她和张昌宗之间还有一点旧情,还有一点挽回的余地。   “父亲,我已经和他联系上了。”   “他怎么说?”武承嗣急问道。   “他说……他不会忘记父亲对他的一番恩情,不过——”武芙蓉有点犹豫,说不下去了。   “不过什么?”   武承嗣敲打床榻,恨声道:“你可急死我了,快说!”   武芙蓉只得无奈道:“他说他最近想买几座商铺,但手头有点紧张,希望父亲能够帮他一下。”   武承嗣顿时呆住了,张昌宗分明是问他要钱,而且一点都不含蓄,要得如此直接,不过武承嗣转念又一想,若要让张昌宗帮自己,不出点血怎么行。   武承嗣沉思片刻,便点头说道:“好吧!先把西市那座米铺给他,你告诉他,如果圣上对我有所宽容,我还会重重谢他。”   ……   皇城的大宴庆典结束后,天已经快黑了,李臻这才离开皇城返回自己府中,刚到家门口,顿时锣鼓声齐鸣,只见大姊李泉和赵秋娘带着几百名坊内民众在他府前摆开了欢迎仪仗。   李臻心中惊讶,却又十分感动,连忙翻身下马,拱手向众人谢礼,这时,李泉脸上笑开花地迎了上来,“阿臻,你总算回来了。”   “阿姊,你不在长安?”   “哎!接到你的信,我就赶回来了,昨天上午才到。”   赵秋娘慢悠悠走上来笑道:“我们可是自愿欢迎将军回来,祝贺将军再立新功。”   “多谢!”   李臻又向众人抱拳道:“多谢各位父老乡亲。”   在一片欢笑着,众人慢慢散去,各自回了家,李泉挽着兄弟胳膊,低声笑问他道:“又封了什么官爵?”   “官爵暂时还没有变动,不过赏了五千贯钱。”   李泉不缺钱,对赏钱不太感兴趣,她更关心是兄弟能否升官,最好爵位再升一级,现在已经是县侯,如果再升为县公,那就最好了,不过赵秋娘也告诉她,升爵到县侯比较容易,可要再升为公爵就很难了,况且县公上面还有郡公,郡公上面还有国公,圣上不可能这么快给李臻升爵,封勋官和加散官倒有可能。   现在听说官爵暂时没有变动,李泉心中略略有些失望,不过一转念,加官也没有这么快,她一颗心又放下了,她带着兄弟到内堂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这才笑眯眯道:“我昨天和狄夫人又谈过了,关于你的婚期,他们都不想再拖下去,希望越快越好。”   李臻想起今天在朝廷大宴时,狄仁杰始终没有和他说话,李臻当然知道其中原因,是因为自己没有把狄燕劝回来,狄仁杰很明显有点生自己的气了,他苦笑一下问道:“那定在什么时候?”   “就定在下月初五,也就是十天后。”   李泉刚说完,却见堂下出现一名丫鬟,正探头探脑向这边张望,李泉便问道:“小芦,什么事?”   丫鬟瞥了一眼李臻,怯生生道:“启禀夫人,外面来了一个客人,说是有要紧事找公子。”      第360章 语重心长      李臻快步走到府门口,只见府门前站着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身材中等,笑容十分亲切,穿一件青色长袍,腰束革带,头戴纱帽,李臻觉得他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阁下是——”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在下狄光嗣!”   李臻吓了一跳,原来是狄燕的大哥,难怪看他有点眼熟,他长得很像狄仁杰,李臻连忙行礼,“原来是长兄,李臻失礼了。”   “是我没有预约就来打扰,是我失礼了。”   李臻知道狄光嗣官任许州刺史,是地方高官,没想到他竟如此亲切随和,李臻顿时对他心生好感,连忙道:“长兄快请进来!”   狄光嗣摇了摇头,“我就不进去了,能不能去别处坐一坐。”   李臻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狄光嗣是来找自己,不想被大姊打扰,他一指不远处的酒肆笑道:“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李臻带着狄光嗣走进酒肆坐下,点了一壶酒和两样小菜,他给狄光嗣倒一杯酒问道:“长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几天正好回京述职,赶上了小妹的大事,着实令人高兴。”   狄光嗣举起酒杯笑道:“来!我敬贤弟一杯,庆祝贤弟凯旋归来。”   “多谢!”   两人酒杯轻轻一杯,皆一饮而尽,狄光嗣抢着给李臻斟满了酒,李臻总觉有点怪异,看年纪,狄光嗣已经四十余岁了,他的长子比狄燕还大一岁,足以当狄燕的父亲,但他却是狄燕的长兄。   当然,两人母亲不一样,狄燕是狄仁杰在五十岁时才得的宝贝女儿,作为相差二十余岁的兄妹,狄光嗣和狄燕在很大程度也情同父女。   以狄光嗣刺史的地位和长兄的身份,他来找李臻必然不会是随便聊聊,一定是有所目的而来,李臻想通这一点,便保持沉默,耐心等狄光嗣先开口。   狄光嗣轻轻呷了一口酒,沉吟一下问道:“我听父亲说,贤弟准备进军队发展,是吗?”   李臻微微一怔,让自己进军中发展是李显的意思,这件事十分隐秘,狄仁杰居然也知道,难道他们之间暗中有往来?   李臻笑了笑道:“现在我也挺茫然,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身不由己,也很厌倦官场,怎么说呢?现在我也真不知道将来能做什么。”   狄光嗣点点头,“贤弟有这种困惑我能理解,毕竟你还很年轻,年轻者居高位就是有这种困惑,其实我父亲,当然也是我的想法,是希望你能到地方去发展,把基础夯实,再一步步走,这样对你的前途更有利,坦率地说,我父亲并不希望你一直留在京城里。”   李臻默默无语,他知道狄仁杰一定是话要对自己说,李臻也打算明天去拜访狄仁杰,但狄光嗣的来访,无疑已经是替狄仁杰表态了,当然不是悔婚或者拖延婚期之类的说法,而是希望自己离开京城。   “你知道为什么父亲要劝你离开京城吗?”狄光嗣又笑道。   “我愿洗耳恭听!”   “主要是你风头太劲,今天圣上居然邀你同乘一车,连主帅娄相国都轮不到,更何况这是她登基以来的第一次,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这样受宠,有人焉能不嫉恨,这是其一,更重要是圣上年事已高,李武之争会愈加激烈,我们都不希望你成为这场斗争的牺牲品,放你外任是为了避祸。”   停一下,狄光嗣又压低声音道:“这也是相王的意思。”   李臻长长叹息一声,“既然大家都如此关心我,我怎能辜负大家的美意,我愿意听从劝告。”   狄光嗣大喜,李臻终于答应了,这样一来,父亲也就不会再为这个未来女婿忧心忡忡了。   ……   狄光嗣匆匆回到府中,这时狄仁杰还没有休息,正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看书,女儿的归来让他内心稍稍平静,尽管他为女儿擅自跟随李臻北征而生气,也为李臻没有把女儿送回来而不满,不过只要宝贝女儿能平安无事,他再多的不满也会慢慢消失。   不过狄仁杰确实很担心李臻,先是成为上官婉儿的一把刀,扳倒韦团儿和薛怀义,又被圣上利用,除掉了来俊臣,可谓风光无限,但狄仁杰太了解当今天子,一旦获得她的眷宠,危机也就悄悄来临了。   李臻根基太浅,却长得太高,一阵风便可将他吹倒,如果是之前,李臻就算被杀,他也不会太放在心上,但现在他将是自己的女婿,狄仁杰怎么能不上心。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长子狄光嗣在门口道:“父亲,孩儿能进来吗?”   “进来吧!”狄仁杰放下手中的书,他就一直在等待长子回来。   狄光嗣快步走进房间,跪下行礼道:“父亲,孩儿回来了。”   “怎么样?”狄仁杰有些迫不及待道:“他答应了吗?”   “回禀父亲,他答应接受父亲的劝告,愿意去地方任职。”   “他就这么答应了?”   尽管狄仁杰希望李臻能答应自己的安排,可儿子带来李臻答应的消息,他又觉得有点不太真实,这不太符合李臻做事风格。   狄光嗣看出了父亲的踌躇,他小心翼翼问道:“父亲觉得不妥吗?”   狄仁杰摇摇头,“我不是觉得不妥,我是感觉到他的不甘,不过也难怪,他仕途正如日中天之时,我却让他急流勇退,一般人都会不太甘心,所以他的答应也很勉强,不过——我相信他是聪明人,他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狄光嗣又问道:“父亲觉得圣上开始对李臻怀疑了吗?”   狄仁杰沉默片刻道:“圣上不可能猜不到李臻和兴唐会的关系,她之所以保持沉默,是因为恢复李唐本身就是她的一个考虑,所以她尽量在李武之间保持一个平衡,而来俊臣要打破这个平衡,所以他被圣上毫不犹豫地除掉,可一旦李强武弱,平衡再度被打破,圣上就很可能拿李臻来开刀了,另一方面,我还担心张氏兄弟。”   “父亲觉得张氏兄弟会对李臻不利吗?”   “这兄弟二人比薛怀义更有心机,任何威胁到他们地位之人,他们都会除掉,李臻登上龙辇,陪同圣上接受百官朝拜,你觉得张氏兄弟会一笑了之吗?张氏兄弟要向上走,必然要杀人立威,从上次张昌宗提出马球较量,我就怀疑,张氏兄弟已经把立威目标对准了李臻。”   狄光嗣默默点头,他也是地方高官,能理解父亲的担心,事实上,外放地方确实是避祸良方,比如他自己就是,前年父亲被贬黜彭泽,他却没有受到影响,如果他依旧在朝中为官,就会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了。   这时,狄仁杰笑了笑,“我的女婿不会是一般人,他有同龄人没有的决断和头脑,我相信他会理解我的苦心。”   ……   自从辽东战役结束后,武三思便一直处于一种忐忑不安之中,他生怕自己和契丹的交易被捅出来,但幸运的是,乙羽冤已死,而孙万荣根本就没有申述的机会,直接在赵州被处斩,使武三思侥幸逃过一劫。   但就在武三思刚刚松了一口气,洛阳酒肆街坊里忽然传出武三思和契丹秘密勾结,刺杀李尽忠的消息。   这个消息迅速传播,越传越广,已经在洛阳闹得满城风雨,连武三思的家仆出门也被人指着脊梁骨痛骂,大门上扔满了鸡蛋,一时间,武三思被千夫所指,这给武三思带来极大的困扰。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说是他杀了李尽忠,朝廷也不会因此立案,但名声的损失还是使武三思难以承受,尤其他一心想谋太子之位,如果名声有损,谁还会支持他?   房间里,武三思大发雷霆,指着几名心腹手下大骂:“一群蠢货,我养你们是做什么的,一点用都没有,我还不如养几头猪,还有肉吃,你们连猪都不如!”   几名手下皆满脸羞愧,这时,武将堂副统领赵枝节躬身施礼道:“请王爷息怒,我们也不是没有收获,还是查出了一点端倪。”   “说!”武三思一声怒喝:“你们到底查出了什么线索?”   “我们逐一排查谣言的源头,已经找出了最初出现谣言的七家酒肆,虽然不知最初是从哪一家传出,但这七家酒肆中,有一家比较特别,叫做万福堂酒肆,不知王爷是否听说过?”   武三思眉头一皱,这家酒肆他确实听说过,很熟悉的名字,他低头想了片刻,蓦然醒悟,这不是武承嗣开的店铺吗?   武三思忽然明白过来,难道是武承嗣在背后对自己下黑手了吗?武三思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段时间武承嗣非常低调,据说从不出门,但他绝不会在府中念佛吃斋,一定在琢磨怎么陷害自己?   武三思慢慢捏紧了拳头,不用说,肯定是武承嗣对自己下黑手了,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武承嗣对太子之位还是不死心,居然还想和自己争位,下一次自己绝不能容情,必须将他彻底解决。   沉思了片刻,武三思招手将儿子武崇烈叫上前,低声对他道:“今晚带几个人把万福堂给我一把火烧了!”   “孩儿遵命!”   武崇烈立刻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又小声建议道:“要不要留点什么记号?”   “不用!”   武三思冷笑一声,“我相信他会明白,有的事情不用说得那么清楚,就视为先给他的警告。”   ……   当天晚上,位于西市附近的万福堂酒肆忽然浓烟滚滚,烈焰冲天,住在附近的居民从四面八方跑来救火,但火势太大,根本无法灭火,只用了一个时辰,四层楼高的酒肆就彻底坍塌,次日天亮时,整座酒肆被烧成白地,三名酒保和掌柜死在大火之中。   很快,万福堂酒肆失火之事便成为了洛阳民众议论的焦点,尤其是它的背景,居然是武承嗣的酒肆,这更让人感兴趣,大家纷纷猜测是谁对武承嗣下手,不过建筑物失火在洛阳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一两天后,大家便不再谈论它。   倒是内卫将军李臻即将娶妻的消息渐渐成为洛阳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他居然要成为狄相国的女婿了,这时,满城都在议论这门婚姻,其他事情也就自然被人淡忘了。      第361章 大婚前夕      入夜,李臻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静静沉思着,尽管明天就是他的大婚了,但他心中却没有一点娶妻的期待和激动,相反,他心中还有一丝迷惘,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困惑。   他之所以答应狄家的要求离开京城,就是因为他知道张易之兄弟会掌权很多年,如果他在京城,必然会成为张氏兄弟宰杀的对象,而他的实力不足以和张氏兄弟对抗,狄仁杰也看出来了,所以才劝他去地方发展。   这一点他和狄仁杰达成共识,关键是他在李氏兄弟之间的选择,尽管表面上李旦和李显关系很不错,联手和武氏对抗,但自从李臻发现房州出现的兴唐会是李旦派人假扮后,他便知道,这两兄弟之间也暗藏杀机,李旦显然是想借兴唐会之事断绝李显的前途。   若不是来俊臣野心太大,将把李氏一网打尽,这兄弟二人必然已经翻脸了,但李臻知道,皇位只有一个,一旦武氏失利,李氏将重返皇位之时,李旦和李显之间的斗争将不可避免。   那时,他在二李之间又该如何选择?   历史上是李显先当了皇帝,但李显被韦氏毒杀后,李隆基和太平公主联手发动宫廷政变,最后还是李旦做了皇帝。   如果他遵从历史选择李显,那么他最后必然会被李旦清算,可如果他先支持李旦,但李显和韦氏都不会放过他,他知道李显实际上是个心机极深之人,也足够的心狠手辣。   事实上,李臻娶狄燕为妻,等于就是在政治上和狄仁杰站到一起,选择支持李旦了,那么李显会对自己的选择无动于衷吗?   李臻心中充满了矛盾和困惑,他很想回避这件事,不去想它,但随着婚姻越来越近,就意味着他最后的站队也越来越近,他不得不想这件事。   “阿臻!”   院子外传来大姊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李臻站起身,只见大姊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你怎么回事?”   李泉满脸不高兴,“明天一早就要去迎亲了,你怎么什么事都没做?”   “要做……什么?”李臻一头雾水地望着大姊,他的思路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忧虑中转出来。   “要做什么?”   李泉叉着腰,瞪大眼睛,几乎要咆哮了,“你的傧相呢?你说你来找,可现在人在哪里?还有你的吉服试过了吗?喜娘说你一件都没有试过,你明天怎么去迎亲?”   李臻一拍脑门,他居然把傧相这件事忘记了,他急忙道:“我现在就去找酒志!”   “胡说!酒志已经成婚了,他怎么能当傧相?小细也不行,他的外貌太弱了,好在我已经替你想到了。”   李泉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一点,“我刚才去找张黎了,他答应当你的傧相,你现在立刻去给我试衣服,马上就去。”   李臻在大姊的威逼之下,不得不跟着她快步向后宅而去。   ……   就在李臻在后宅试穿喜服的同时,相王李旦也负手在后花园内慢慢踱步,长子李成器跟在父亲身旁,李旦走到一株杏树前停住了脚步,他凝视满树的青杏片刻,淡淡问道:“李臻明天就要迎娶狄相之女了吧!”   “是!这一次不会再有突发事件了。”李成器在一旁小声答道。   李旦负手一笑,“他娶了狄相之女,就应该明白自己的立场了,我要好好表示一下。”   他回头对长子道:“把我珍藏的那对白玉屏风送给他,作为我给他大喜的贺礼。”   李成器吓了一跳,那对白玉屏风是皇祖父赐给父亲,价值连城,是父亲最钟爱的珍藏之一,父亲居然要把他送给李臻,这实在让李成器惊讶万分,父亲对李臻太看重了吧!但他转念一想,或许是为了狄仁杰。   “父亲是为了笼络狄相国吗?”   “有一点,但也不完全是,李臻是不可多得的大才,他关系到我将来能否顺利复位,之前,他一直偏向于兄长,是因为上官婉儿的缘故,不过我知道他和上官婉儿已经逐渐分路,现在又娶了狄相国之女,我相信他会慢慢站到我这一边来。”   李旦很自信地笑了笑,又补充道:“我也相信高府君的判断,婚姻是政治的结合,李臻娶了狄相国之女,他不仅仅偏向李氏,还会站到我这一边来,除非狄相国不再支持我。”   李成器这才明白父亲的深意,他沉思片刻,又小心翼翼道:“那三叔会不会因此对李臻下手?”   “这倒不会!”   李旦笑了笑说:“毕竟现在李氏暂时还不能内斗,我和你三叔会有默契,不过……以后就难说了。”   说到这,李旦又对长子道:“你去打听一下,这次李臻娶妻,你三叔给了什么贺礼?另外,明天你代表我去出席李臻的婚礼。”   “孩儿明白!”   ……   天渐渐大亮了,位于福善坊的李臻府门开启,迎亲队伍开始浩浩荡荡出发,走在最前面是礼乐队,三十名衣裳光鲜、膘肥体壮的乐手吹着唢呐,敲着锣鼓,鼓乐震天,引来大批围观的民众。   紧随其后是十几名内卫士兵装扮的喜钱队,抬着十几筐喜钱,沿途抛洒,引来孩童们的一阵阵哄抢。   后面便是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披红带绿,车顶上扎着大大的红喜结,新郎李臻骑马走在马车前,他头戴双翅纱帽,身着绿红相间的绸缎喜服,脚穿乌皮靴,前胸也挂了一朵喜花,精神抖擞,喜气洋洋。   在他身边是傧相张黎,张黎穿的衣服和李臻差不多,不过他没有戴喜花,这就是两人装扮最重要的区别,马车后面则是抬着各种箱笼厚礼的迎亲随从,足有近百人之多。   一百余人组成的迎亲队伍欢天喜地地向修业坊走去,大街上围观的民众越来越多,本来这种迎亲队极为常见,几乎天天都有,大家也司空见贯了,不过李臻迎娶狄相国之女却让大家十分有兴趣,尤其李臻扳倒来俊臣,更是让无数人对他心怀感激,纷纷赶到街头对他表示祝贺。   “恭喜李将军了!”有人大声喊道。   “恭喜李将军!”两边民众都笑着祝贺。   李臻向众人一一抱拳,表示对大家的感谢,在走过一个路口时,只见路口边十几步外停着一辆马车,这辆马车让李臻颇感熟悉,他不由多看了马车一眼,只见车窗薄薄的纱帘之后,一双充满悲伤的眼睛在默默注视着自己。   李臻心中猛地一震,他忽然认出了这双美丽的眼眸,他有点呆住了,挽着缰绳,任凭马匹将自己带向前方,他却没有回头,一直注视纱帘背后的双眸。   这时,车帘缓缓拉开,露出了王轻语那蓄满泪水的美眸,呆呆地凝视着不断远去的李臻,泪光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又有无尽的悲伤和绝望。   李臻随着迎亲队越来越远,却不断回头向这边望来,最后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头,一串泪珠从王轻语的双眸流下,划过白玉的脸庞,她低下头,又拉起了车帘,马车掉头,向城门方向缓缓而去。   ……   修业坊的狄府内也同样忙碌成一团,今天是狄燕出嫁的大喜日子,狄府上上下下也忙了几个月,尽管狄仁杰要求简朴办婚礼,但他的简朴只是限于财礼,该有的流程都得有,该做的事情也要做,各种极为繁琐的细节都不能少,还有从老家赶来的亲戚以及上门贺喜的故旧,都要一一安排好,不过这些事情都是由狄仁杰的妻子一手操办。   在府内一间小阁楼上,狄燕穿着大红的喜服,头戴凤冠,静静地坐在床榻旁,她特地化了妆,更显得艳丽妩媚,母亲也替她开了面,从今天开始她就将嫁为人妇,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连也自己也不知道准备好了没有。   不过她要嫁的是自己深爱的郎君,这又令她深感庆幸,想到今晚的洞房花烛夜,想到昨晚母亲告诉她的那些洞房之事,她的脸上便感到一阵阵发烫,心中羞涩万分。   “我的燕儿在哪里?”   门外传来老太太的声音,只见几名丫鬟扶着颤巍巍的狄老太太走了进来,老太太的身体今年明显变差了,大家都很担心她还能再活多久,这也是狄仁杰答应狄燕婚事的原因之一。   狄燕连忙起身上前扶住祖母,“祖母怎么来了?”   老太太咧嘴一笑,“我来看看新娘子孙女是什么样子?”   她拉着狄燕的手上下打量,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是很美,这么美的娇娘,真是便宜李臻那小伙子了。”   “祖母在说什么?”狄燕埋怨一句,难为情地低下了头,她也觉得有点便宜那个家伙了,自己好像还没有答应嫁给他,他就要上门迎娶了。老太太呵呵一笑,拉着狄燕坐下,“你爹爹和你谈过了?”   狄燕点点头,“爹爹让我从此收心,不要随便出门,在家相夫教子,好好管好家庭,让夫郎不要为家事操心。”   “你爹爹一半说得对,一半不对,管好家是对的,但相夫教子好像还不到时候,不要随便出门,我觉得这也有点太严厉了,比如你夫君去打马球比赛,难道你就不能去看吗?当年你祖父可是带着我一起去球场看比赛的,我觉得适当出门还是可以的,当然,李小哥也不是你父亲那种古板之人。”   “谢谢祖母的关心。”狄燕小声道,她也赞同祖母的观点,整天把她关在家中,她怎么受得了,这个问题她还出于一种迷茫之中。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震天的鼓乐声,狄老太太笑了起来,“迎亲队伍这么快就来了吗?”      第362章 大礼之日      福善坊李臻府中也是热闹异常,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挤满大门,男方大多是各卫军官,而女方则是朝廷大小官员,狄仁杰的人脉极深,门生众多,甚至连地方官员也有专程赶来参加婚礼。   狄仁杰长子狄光嗣负责接待,他十分精干,待人接物恰到好处,将前来贺礼的客人一一安排入位,院子里搭建了一顶巨大青庐,里面红烛摇曳,张贴着巨大的囍字,宴会早已开始,李府内外摆满了五十余桌酒席,客人们喝酒聊天,热闹异常。   眼看时间渐渐到了中午,女方家人抄近路先来一步,各自入座,狄光嗣远远看了一眼坊门,迎亲队伍需要在城中环游一圈,最后才来男方家中,不过算时间,他们也该到了。   就在这时,远处隐隐传来的鼓乐声,狄光嗣连忙喊道:“来了!来了!”   早有随从点燃了爆竹,竹子在火中爆裂,发出‘噼噼啪啪’的震天声响,府内正在饮酒的客人们都激动起来,一齐向门口涌来。   不多时,迎亲队伍在震天的鼓乐和爆竹声中进了福善坊,马车内,狄燕更加紧张,额头上有了汗渍,身边陪嫁丫鬟阿桃紧紧握着她的手,低声安慰她,“仪式时间不会太长,会有喜娘引导,姑娘不用担心!”   狄燕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将马车上的纱帘慢慢掀开一角,她知道情郎就跟在马车旁,也是巧,就在她刚刚掀开一角纱帘,李臻正好回头看她,两人目光相触,李臻向她做个苦脸,表示自己也很无奈,狄燕见他模样滑稽,连忙捂嘴,险些笑出声来,她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这时,马车缓缓在大门前停下,两名喜娘连忙迎了上来,车门开了,她们扶着新娘慢慢走下,先跨过了一个小火盆,几名侍女打着团扇上前,前后左右将新娘团团遮住,不让人看见新娘的脸庞。   门口到内堂铺着红毡毯,两边用红绳分隔出一条通道,当新娘出现在门口时,激动的客人甚至将固定绳子的木桩也挤倒了,李泉急得跺脚大喊:“让开路!不准无礼!”   这时,数十名内卫士兵冲上前,手拉着手,将客人和通道隔开,这才制止住了大门前的混乱,司仪高喝一声,“新娘入门!”   两名喜娘在前面引导,陪嫁丫鬟扶着狄燕缓缓向前移步,两边各站着四名手执团扇的侍女,遮住了客人的视线,两边爆发出一片欢呼声,鼓掌声响成一片,新娘入夫家门,也就意味着新娘正式成为了李家的媳妇,连李泉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不停擦拭眼角。   新娘入门后,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众人也纷纷入席,又开始喝酒聊天,武三思坐在主堂,正和相国宗楚客低声聊天,武三思也送了贺礼,并亲自出席,尽管他心中对李臻的成婚并不感兴趣,但在他现在名声受损的情况下,他会利用一切社交场合弥补自己的名声。   “宗相国,我听说一个消息,狄相国推荐李臻为平州都督,可有此事?”   宗楚客点点头,“确有此事,不过李臻在辽东战役时本身就兼任平州都督,现在还没有卸职,准确地说,狄相国是建议圣上免去李臻内卫将军之职,如果李臻不担任内卫将军,那么他自然就出任平州都督了。”   “那圣上是什么态度?”武三思又急问道。   “这件事圣上还没有表态,不过我听说,太平公主也推荐了李臻一个职务,具体什么职务我不太清楚。”   武三思故作惊讶道:“真是奇怪了,怎么大家都希望李臻离开京城呢?他在内卫做得不是很好吗?”   宗楚客压低声音道:“是因为李臻和张昌宗有旧隙,张昌宗想举行马球竞技赛,就是想找回场子,不过因为辽东战事而取消了,但张昌宗对李臻的仇恨却没有消除,他现在得势,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岂能放过李臻?这就是狄相想把女婿外放的原因了。”   武三思心中暗暗得意,他其实早就看出张昌宗对李臻的敌视,不仅是因为敌视,还有李臻的风光远远超过了他,武三思当然希望张昌宗能干掉李臻。   他想了想又问道:“难道李臻外放为官,就可以逃过张昌宗的手心?”   “他有屁本事,不就是靠圣上发威吗?关键是圣上也不想处置李臻,毕竟要给狄相面子,所以把李臻外放,也算给张昌宗一个交代了,这件事张昌宗就算再不满也得听圣上的话。”   其实武三思也十分不满,他恨不得今晚李臻就被捉拿下狱,但他也得面对现实,李臻成为狄仁杰的女婿,想动他就不容易了,不过他外放也好,省得他整天盯着自己。   这时,武三思又想起一件重要之事,急问道:“如果李臻调去地方,那内卫将军之职谁接任?”   宗楚客苦笑一声,“内卫不是我能过问之事,应该圣上另有想法吧!”   武三思暗暗思忖,内卫将军十之八九是由武氏子弟接任,如果由自己儿子武崇烈接任,那岂不是最好不过。   就在这时,司仪高喝一声,“太平公主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眼中都露出惊讶之色,在此之前,李成器和李重俊分别代表相王和庐陵王前来祝贺婚礼,甚至上官婉儿也派人送来贺礼,但他们本人并没有前来,可谁也没有想到,太平公主居然亲自来了。   连狄仁杰也动容,他本想亲自去迎接,可一转念,这是李臻娶妻,自己不能太过于喧宾夺主,他便克制住了,给自己妻子使个眼色,狄夫人会意,连忙起身迎了出去。   这时,李泉也先一步来到门口迎接,太平公主已经生了一女,身体已经恢复,打扮得格外雍容华贵,李泉上前施礼:“民女李泉,参见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何等精明,虽然李泉没有身份,不过一介商人,但太平公主不会有半点瞧不起她,况且她也知道李臻的真实身份,那么李泉应该也是隐太子的后人,她连忙笑着握住李泉的手笑道:“泉大姊不必多礼,今天令弟娶妻,我特地赶来祝贺,可别怪我不请自来。”   李泉几时被公主握过手,她不由有点受宠若惊,连忙陪笑道:“哪里!哪里!是我不敢给公主送请柬,我怎能不欢迎公主殿下,快请!”   这时,狄夫人也出来向太平公主见了礼,太平公主取出一只锦盒,微笑着递给李泉,“这是我的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李泉虽然是商人,但她也有过人之处,她知道以公主的身份,只送一只小小的锦盒,那这只锦盒里必然不是俗物,她当然不会立刻打开,连忙双手接过锦盒,“多谢公主之礼,请进!”   太平公主眼睛眯了起来,笑道:“不看看是什么吗?”   “这……恐怕对公主殿下无礼。”   这时,几名大臣上前来见礼,太平公主便不再提礼物之事,笑着挽住李泉的胳膊,走进了府中,李泉将她安排在主宾席位坐下。   太平公主向坐在对面的狄仁杰笑着问道:“狄相国,不知圣上的贺仪送来了吗?”   狄仁杰一怔,“圣上也会有贺仪?”   “当然有,我就是从宫里过来,本来母亲是打算亲自来出席婚礼,但身体略略不适,所以她让我向狄相国转达歉意。”   狄仁杰心中感动,连忙道:“微臣感激不尽!”   “相国不必客气,另外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狄相国,圣上原则上已经同意李将军外放,不过不是狄相国的方案,而是我的方案。”   “公主的方案是——”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恕我先卖个关子,明天相国就应该知道了。”   这时,大门口又传来司仪的高喝:“圣上贺礼送到!”   这下宾客们更是动容,李臻成婚,连圣上都要送贺礼,这是何等面子?不过很多宾客都反应过来,应该是因为狄仁杰嫁女的缘故才对,但不管怎么说,天子贺礼送到,谁都不能坦然而坐,都纷纷站起身,连狄仁杰也无法再安坐,连忙迎了上来。   只见高延福笑呵呵走了进来,后面十几名侍卫挑着七八口沉重的大箱子,上面都有敕封,高延福对狄仁杰拱手笑道:“恭喜相国嫁女!”   “多谢府君亲自前来。”   事实上高延福之前也送了厚礼,本来李泉也曾考虑让高延福作为男方家属出席,毕竟他们这边几乎没有什么亲戚,不过高延福有自知之明,他是一介宦官,怎么能充当男方家属,所以他借口宫中当值,便婉拒了李泉的邀请。   现在他作为圣上派来的特使,自然又另作他论了,高延福一摆手,侍卫们将箱子抬了上来,高延福对李泉和狄仁杰笑道:“这是圣上给李将军和令爱的一些贺礼,请两位收下!”   皇帝送礼,谁敢不收,李泉慌忙上前指引侍卫们将礼物抬进内堂,狄仁杰则请高延福到自己身边坐下,高延福对太平公主点点头,又笑问道:“不知吉时是何时?”   他话音刚落,司仪便高声喊道:“吉日已到,请新人入青庐行礼!”   众人纷纷起身走出席位,聚集在青庐外,新人行礼,宾客观礼,这是自古以来的风俗,寓意着见证婚礼,青庐内人不多,作为最长辈,狄老太太坐在中间主位,两边分别是狄仁杰夫妇和李泉。   另外,李泉又请了太平公主、高延福、娄师德、李成器和李重俊五人作为证婚人,坐在青庐另一侧,至于梁王武三思,他的地位虽然高崇,但他的新女婿正是李泉最痛恨之人,至始至终李泉都没有理睬他。   这时,随着一阵鼓乐声响起,一对新人各牵着彩缎一头,在喜娘的引导下,缓缓从左右侧面走进了青庐,李臻喜气洋洋,狄燕则羞涩得抬不起头。   两人并肩站在大红囍字前,司仪高喊一声,“吉日已到,新人行三拜礼,一拜天地!”      第363章 官任新职      天渐渐亮了,李臻慢慢睁开了眼睛,房间里依旧弥漫着昨晚洞房特有的幽香,幔帐低垂,李臻忽然意识到这幽香似乎从自己胸前飘来。   他不由自主地轻轻抚摸狄燕那如黑瀑般光亮柔顺的头发,这个曾和自己生死与共的女孩终于成为了自己的妻子,她此时就像一只温柔乖巧的小猫,蜷缩在自己的怀中。   ‘嗯!’叮咛一声,狄燕也被惊醒了,“什么时候了?”她低声问道。   “该起来了,你这只小懒猫!”李臻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   “人家不想起,再睡一会儿。”狄燕撒娇地扭了下身子,将夫君的腰抱得更紧了。   狄燕其实已经完全醒了,她只是不想从新婚丈夫身边离开,她嘴角偷偷露出一丝笑意,又撅着嘴道:“你知道人家为什么答应嫁给你吗?”   “因为我才貌双全,少年得志!”   “去!厚脸皮,你哪里才貌双全了,我可没看出来,人家答应嫁给你是因为不用伺候公婆,所以你让我再睡一会儿。”   “哦——”   李臻长长哦了一声,原来是不用伺候公婆,这个小妮子倒还有一点心眼,“可要伺候丈夫,对不对?”   说着,李臻的手慢慢滑向她的胸前,抚摸着她那小巧而饱满的双丘,狄燕的脸顿时红了,她想起了昨晚那令她万分羞涩,而又销魂的一幕,她从此由少女变成了少妇。   “好吧!我就起来伺候我的懒夫君。”   狄燕躲开了李臻继续向下侵袭的手,一跃从床上起身,随即披上一件柔软的丝袍,她拉开幔帐,眼前出现了洞房花烛的囍字,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言述的幸福。   这时,李臻也起来了,从后面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悄声道:“再睡一会儿?”   狄燕依偎在他怀中,她明白夫君的意思,不由红着脸点了点头,就在这时,院子外传来大姊李泉的声音:“你们几个,快去收拾东院,不要在这里打扰新人的休息。”   李臻和狄燕都苦笑起来,到底是谁在打扰他们的休息,李臻无奈,只得亲了一下娇妻的脸庞,“晚上再来!”   狄燕羞涩地低下头,这时,她忽然想起一事,‘呀!’的轻呼一声,急声道:“今天你要陪我回娘家!”   李臻一怔,“不是三天后才回门吗?”   “我也以为是三天后,但昨天大姊告诉我,今天就要回去。”   李臻挠挠头皮,迅速穿了衣服,向外间走去,狄燕也穿上了长裙和薄衫,跟在丈夫身后,李臻拉着狄燕走出院子,正好遇到了准备离去的李泉,李泉看见他二人手牵手,脸上不由露出怪异地笑容。   “昨晚休息得好吗?”   李泉刚问了一句,连忙掌自己的嘴,这叫什么话,居然问人家洞房花烛夜睡得好不好。   狄燕红着脸,上前行一礼,低声叫道:“大姊!”   李泉顿时脸上笑开了花,虽然她一直希望自己弟弟娶王轻语,不过现在她也想开了,一旦狄燕有了孩子,就算给她两柄剑她也不会要了,更何况狄燕是相国之女,能娶到她也不错。   李泉立刻拉住狄燕的手笑眯眯道:“从前只有我和兄弟相依为命,现在又多了一个弟妹,希望明年再添一口,后年、大后年再添两个,我们家就热闹了。”   “大姊,你在乱说什么?”李臻在一旁埋怨道。   “去!女人说话,你插什么嘴,对了,你今天要陪阿燕回娘家,听见没有!”   “大姊,不是说三天后才回门吗?”   李泉笑了起来,“三天后回门是一般平头小民的规矩,大户人家都是次日回门,再说,我和阿燕母亲已经说好了,你们今天回门,快去收拾一下准备走吧!”   “好吧!”   李臻只得无奈答应一声,准备和狄燕去内堂洗漱,这时,李泉想起一事,连忙从怀中摸出一只锦盒,递给狄燕,压低声音道:“这是昨天太平公主给你们的贺礼,真是吓死人,你们自己收下吧!”   “是什么?”李臻好奇地问道。   “你们自己看,我去给你们安排马车了。”李泉转身快步离去了。   李臻和狄燕凑在一起,望着这只锦盒,两人心中都充满了好奇心,这时,狄燕慢慢打开了盒子,两人都惊呼起来,只见盒子里竟然一颗只比鸡卵略小一点的珠子,呈水滴型,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泽,这颗珠子他们都认识,正是当初铲除韦团儿时的那颗夜明珠。   两人面面相觑,他们记得那颗珠子最后归了圣上,却没想到现在辗转到太平公主手中,她现在居然把珠子给了自己,狄燕有点忧虑道:“夫君,这颗珠子太昂贵,我们能要吗?”   李臻当然知道太平公主极为嗜好珠宝,这颗夜明珠对她而言也是无价之宝,她却居然送给了自己,这对她来说已经是天价手笔,她拉拢自己的目的已昭然而显,如果自己把夜明珠还回去,就等于拒绝了她的拉拢,这无论如何是一个不明智之举。   李臻沉思片刻道:“这颗夜明珠我们不能要,不过现在也不急着还给她,以后再说!”   狄燕跟随李臻已久,对李臻的话也几乎是言听计从,她点点头,“那我先收好它,以后再还给她。”   她拿着锦盒先回屋去了,李臻望着她走远,心中有一点沉重,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势同水火,自己如果接受了太平公主的示好,那上官婉儿那边怎么交代?   ……   新婚夫妇一般在成亲后都要回门,也就是回女方娘家,但具体回门日期却不一定,一般是新婚后第三天回门,但如果事先有约定,或者女方家比较强势,第二天回门也很正常。   狄家地位虽高,但并强势,让他们第二天回门其实是李泉主动提出,也是为了对狄家尊重。   这是李泉作为一个女商人的精明之处,因为他们父母都不在人世,家中无长辈,所以次日回门和三天后回门对他们李家并无区别,但对狄家却不一样,这样一来,就用最小的代价换来了狄家的感激,这是笔很好的买卖。   新人马车缓缓停在了狄府门前,狄夫人早带着几个儿媳和孙子孙女等候门口,当李臻扶着狄燕下了马车,狄夫人立刻迎了上来,狄燕鼻子一酸,扑进母亲怀中,她们也只是一夜未见,那种感觉就仿佛分别了数年。   狄夫人搂着女儿,低声安慰几句,把她交给二嫂,又对新姑爷李臻笑道:“阿燕父亲在书房等你呢!先去说说话,我们马上吃饭。”   李臻行一礼,“岳母大人以后叫我阿臻就行了。”   “好,我就叫你阿臻!”   狄夫人笑着让长子狄光嗣带李臻前去丈夫的书房。   书房内,狄仁杰正在奋笔疾书,今天他因为女儿女婿回门,所以特地请了半天假,下午才去朝廷。   虽然是请假,但他依旧无法休息,还在考虑推荐新的人选,他和娄师德终于说服了天子,女皇同意恢复七相制,在目前五相的基础上再增加两相,实际上是增加三相,还有一个替代武三思的新相国。   他和武则天最终达成了妥协,由他和娄师德、宗楚客各提名一人,宗楚客提名御史大夫杨再思出任门下侍郎,娄师德提名豆卢望钦出任中书侍郎,狄仁杰提议姚崇为中书侍郎,兼相王府长史,三人皆为相国。   同时狄仁杰又打算提议洛阳司马张柬之为刑部侍郎,作为下一步的宰相侯选人。   这时,门外传来长子狄光嗣的声音,“父亲,姑爷到了。”   “请进!”狄仁杰放下笔,连忙让新女婿李臻进来。   李臻快步走进书房,跪下行礼,“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狄仁杰笑眯眯摆了摆手,“贤婿不必多礼,请坐!”   李臻坐了下来,狄仁杰给长子使个眼色,狄光嗣知趣地退下了,他知道父亲单独有话要对李臻说。   书房里只剩下翁婿二人,狄仁杰笑了笑,对李臻道:“既然我们已是翁婿,那么我说话也就不会像从前那样客气了,贤婿可别见外!”   “回禀岳父大人,小婿愿和岳父谈肺腑之言。”   狄仁杰欣然捋须一笑,又从桌上取出一份天子手谕,递给了李臻,“这是今天上午,圣上派人给我送来,关于你的新职务,圣上已同意你调去地方,你对此没有异议吧!”   李臻默默点了点头,这是他和狄光嗣谈妥之事,他没有异议,只是他想知道自己的新职务是去哪里,刚才听狄光嗣说,狄仁杰推荐自己为平州都督,也算不错。   “小婿可是重回平州?”   狄仁杰摇摇头,“那原本是我给圣上的推荐,但现在已经被圣上否决了,现在的任命是太平公主的推荐,你自己看看吧!”   李臻打开手谕,顿时愣住了,手谕上写得很清楚,任命他为西京副留守,也就是主管长安的军事安全,不过是个副职,李臻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样的职务?   狄仁杰淡淡笑道:“西京留守是正三品高官,副留守则是正四品,目前西京留守由建昌王武攸宁兼任,武攸宁同时还出任右卫大将军,所以他基本上都在洛阳,西京的实权由副留守掌管,你同时加封忠武将军,加上你敦煌县侯之职,你现在已是四品之衔,位高权重,希望你能好自为之。”   “岳父大人的教诲,小婿铭记于心!”   这时门外有侍女禀报:“夫人请老爷和新姑爷是餐堂!”   狄仁杰站起身,拍了拍李臻的肩膀笑道:“先去吃饭,下午和我一起去皇宫,你要谢圣上的封赏。”      第364章 皇宫告别      下午,李臻和狄仁杰一起乘马车来到了皇宫内,李臻显得还是有点心事重重,他不知该怎么面对上官婉儿,他相信上官婉儿应该知道了太平公主送自己厚礼之事,她会不会说自己在背叛她?   狄仁杰看出了李臻的心事,便笑道:“贤婿好像有心事?”   李臻默默点头,叹口气道:“昨天太平公主来,送给我一颗夜明珠为贺礼,是在太贵重了。”   狄仁杰也暗吃一惊,要知道夜明珠为稀世之宝,天下并没有多少,与和氏璧齐名的随侯珠就是一颗夜明珠之王,夜明珠一般被皇族拥有,据说太平公主有四颗夜明珠,她竟然送给了李臻一颗为贺礼,这个血本下得太大了。   狄仁杰立刻明白了太平公主的用意,也明白了李臻的烦忧,他想了想笑道:“太平公主也是兴唐会的核心人物,你只要把她视为兴唐会一员便可,其实你也不必考虑她的述求,只要你能明确对相王的态度,我想她就无话可说了。”   狄仁杰几句话说到了关键,关键就在于李臻要选择相王李旦还是庐陵王李显,狄仁杰的意思当然是让李臻选择相王李旦,因为太平公主也是支持相王李旦,所以支持李旦也就等于回应了太平公主,也就不会触怒上官婉儿。   但李臻却知道上官婉儿是支持李显,这无疑还是被迫的上官婉儿和李显,问题还是一样严重,李臻不由暗暗叹了口气,他知道李显会登基,可让该怎么对狄仁杰说呢?   狄仁杰仿佛明白李臻的难处,笑道:“我刚才已经说了,其实不管是相王还是庐陵王,他们都是兴唐会一员,只要你支持兴唐会,那暂时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明白了吗?”   李臻无奈,这实际上就是把风险向后推移了,可这又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只得点点头,“小婿明白了。”   马车缓缓在贞观殿大门前停了下来,李臻跟着狄仁杰进了大殿,他在御书房外等候,狄仁杰则先被召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武则天正兴致盎然地教张昌宗写字,这让狄仁杰暗暗吃一惊,让张氏兄弟进御书房,这可是一种不妙的先兆,预示着张氏兄弟很可能会干政了。   “老臣狄仁杰参见陛下!”   武则天走回自己的御座,笑道:“相国平身!”   “谢陛下!”   武则天笑眯眯道:“恭喜狄相国得一贤婿,李臻确实很不错,年轻有为,将来必是大唐之栋梁,相信他早晚有一天会接狄相国之位。”   君无戏言,这就等于暗示李臻将来会有拜相的一天,连张昌宗这等愚蠢之人都听出来了,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嫉妒之色,狄仁杰连忙再躬身施礼,“臣谢陛下的厚爱!”   武则天摆摆手,把话题又转了回来,“关于新增三相,朕原则上同意了,不过豆卢望钦年事太高,恐怕也就这一两年,狄相国有没有考虑过给朕找一个后选之人?”   狄仁杰取出推荐信呈上,“陛下,微臣推荐张柬之,此人有大才,可重用!”   武则天接过推荐信看了看,淡淡笑道:“朕不是封他为洛阳令吗?”   “可陛下是要一名宰相候补,他足以胜任。”   “把洛阳令做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他担任洛阳令还不到十天,朕考虑还是让他多做几年再说。”   “陛下,从洛阳令直接升为相国,会让朝廷百官不服,如果陛下要用他为相,就应该让他进入省台,臣推荐他为刑部侍郎,并不是推荐他为洛阳令。”   狄仁杰的一再坚持令武则天很无奈,他最终只得点了点头,“好吧!就依狄爱卿的推荐,朕封他为刑部侍郎。”   这时,武则天又对宦官道:“把李将军也召进来!”   宦官出去了,片刻带着李臻走进了御书房,李臻躬身行礼道:“臣李臻参见陛下。”   “李将军,朕恭喜你的大婚。”   “多谢陛下关爱!”   武则天笑了笑,“你岳父一再要求朕放你去地方为官,说实话,朕并不太愿意,因为你在内卫做得很好,不过呢!年轻人要想有前途,还是得去地方州府历练几年,所以我最终还是答应了你岳父的请求,从今天开始,你就卸任内卫将军吧!”   “臣遵旨!”   武则天负手走了几步,又注视着李臻道:“朕打算任命武攸暨兼任内卫将军,但他能力略有不足,朕打算再提拔一名副将辅助他做事,你觉得谁更加合适?”   李臻暗暗一惊,武攸暨是太平公主的丈夫,让武攸暨出任内卫将军,就等于把内卫给了太平公主,看来圣上是要给太平公主扩权,不过圣上居然让自己推荐一人为武攸暨的副手,这倒出乎李臻的意料。   他沉思片刻道:“微臣推荐中郎将张黎为武将军副手!”   ‘张黎?’   武则天想了想道:“此人好像是甘州都督张庭之子,是你的同乡,朕没记错吧!”   “他确实是微臣的同乡,不过圣上是要臣推荐人才,张黎为人稳重,做事谨慎,完全能胜任副将,这和同乡没有关系。”   武则天笑了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和你岳父一样,当初朕让他推荐人才,他推荐了自己的儿子,现在你又推荐同乡,也罢!朕就成全你们,封张黎为内卫副将。”   “多谢陛下!”   ……   李臻和狄仁杰先后告辞退下,这时张昌宗忍不住内心的忌恨,说道:“陛下对李臻太宽容了。”   武则天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朕已经把他放到地方,让你眼不见心不烦,你以后不要再招惹他,他将来对朕还有大用,明白了吗?”   张昌宗尽管心中恼火,却不敢不听武则天的吩咐,好在李臻已经被打发走了,他确实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他只得无奈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不理他就是了。”   ……   从贞观殿出来,狄仁杰去了皇城,李臻则返回狄府,他正值婚假,今天只是来谢恩,但他刚走到应天门前,便听见后面有人在叫他,李臻回头,只见一名宦官气喘吁吁追来。   李臻心中一动,抬头向明堂望去,尽管明堂宏伟壮观,但他还是看见最南面一扇小窗前依稀站着一人,那艳丽的长裙在蓝天和金碧辉煌的明堂映衬下,格外醒目。   李臻不由叹了口气,他还是逃不过这一关。   片刻,宦官跑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道:“李将军,上官舍人请将军去她官房一晤。”   李臻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跟随宦官向明堂走去,不多时,他上了明堂,来到上官婉儿的官房前,侍女小娥早已等在这里,她脸一红,上前行礼道:“舍人请将军进去。”   李臻点点头,直接向房间里走出,刚走两步,却听见身后传来蚊子般的低语声,“恭喜将军了。”   李臻一回头,只见小娥的脸更红了,眼睛不敢看他,李臻笑了笑,“多谢姑娘!”   小娥腿顿时一晃,差点撞在门上,连忙转身跑了,李臻笑着摇摇头,快步走进了房间,房间里,上官婉儿站在窗前,目光显得有些忧郁,她见李臻进来,勉强一笑,“恭喜李将军新婚大喜!”   “感谢舍人的厚礼,李臻感激不尽。”   上官婉儿瞅了他半晌,眼中有点失望,便摆手道:“请坐吧!”   李臻慢慢坐了下来,这时,小娥端两杯茶进来,给两人奉上,但她却没有离去,而是靠墙站在上官婉儿身后,这还是第一次,李臻和上官婉儿说话,旁边居然还有人。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却让李臻一颗心放了下来,上官婉儿在暗示他,今天不会发生任何事情,想想也是,今天是他新婚第二天,他怎么可能和上官婉儿再发生什么事,对李臻而言,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了。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我听着你要外放了,不过有点出人意料。”   李臻明白她指的是太平公主推荐自己,他点苦笑一声道:“我之前以为是去平州,但今天才知道是长安,着实令我想不到。”   “你之前真的一无所知?”上官婉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李臻摇了摇头,“确实一无所知!”   两人的言外之意,就是李臻有没有事先见过太平公主,上官婉儿注视着他的眼睛,最终从李臻眼睛里看出了坦诚,上官婉儿心中一丝不满这才慢慢消除,她淡淡道:“这应该是相王的意思。”   停一下,她又道:“其实庐陵王也托过我,希望我能让你入军方,所以我推荐你去辽东,但没想到你最后去了长安。”   说到这,上官婉儿轻轻叹息一声,语气中多少有一点萧索,李臻这一去长安,他们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更重要是,李臻将彻底脱离了她,使她心中充满了失落。   两人沉默片刻,李臻又小声道:“刚才我见到圣上,圣上说让武攸暨出任内卫将军。”   这个结果上官婉儿已经知道了,事实上,这是圣上在她和太平公主之间平衡的结果,她同时也得到了更大的权力,不过李臻肯把这件事坦然相告,也让上官婉儿心中舒服了一点,她又笑问道:“圣上还说了什么?”   “还有就是,圣上让我推荐一名副将。”   “哦——那你推荐了谁?”   李臻沉吟片刻,还是坦率地说道:“我推荐了张黎,圣上也答应了。”   上官婉儿眼中露出会心的笑意,看得出,李臻还是舍不得放弃内卫,所以把张黎推上去了,上官婉儿不再说这件事,便转换话题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长安?”   “圣上让我十天后出发!”   说到这,李臻起身笑道:“如果舍人没有别的事,李臻就先告辞了。”   “这就是你的告别吗?”上官婉儿目光忧伤地注视着他。   “怎么是告别呢?我还要来吏部和兵部办手续,再说,我还会经常回来,也会常常见到……”   李臻觉得不应该这么说,连忙止住了话题,躬身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   良久,上官婉儿负手站在窗前,久久凝视着正走向应天门的李臻背影,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第365章 临行前夕      在狄府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李臻携娇妻回了自己家。   在单身时代,李臻从未算过自己有多少财产,他也不关心,吃饱穿暖,有地方睡觉,他便心满意足,但成了家就不一样了,丈夫可以不用管家产,但作为妻子,狄燕必须知道自己家底的厚薄。   尽管她从来也很讨厌这种事情,这她毕竟是女人,女人的安全感最重要,安全感第一位是来自于丈夫,第二位就来自于家产,况且这是她的义务和责任。   回到家后,李泉找到了狄燕,两个女人开始坐在一起计算李臻的家产,算出的结果让两人都着实吓了一跳,她们都想不到,李臻竟然是一个殷实的富翁,在洛阳有十亩大宅一座,西郊有一座占地百余顷的山庄,另外还有数十顷永业田,这是不动产。   除此之外,李臻还有数万贯钱、三千两黄金以及数千匹彩缎,还有不少极为昂贵的财物,比如女皇帝赐他的白玉镇纸,相王送他的美玉屏风,太平公主给他的夜明珠等等,这些都是无价之宝。   至于其他珠宝翠玉,更是难以计数,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是,武则天送给李臻的贺礼中,有一箱珠宝首饰是专门送给狄燕的礼物,这些都是来自于当初韦团儿的库藏,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但也足以让李泉瞠目结舌了。   一直忙碌到黄昏时分,李泉和狄燕才终于清理出了一份厚厚的财产清单,狄燕笑道:“想不到我嫁了一个富翁,之前我还在想,假如没钱吃饭了,我得上街去摆摊卖艺呢!”   “瞧你这话说的。”   李泉心里不是滋味,只得干笑一声说:“就是再不济还有我在呢!我会让你们那样落魄吗?”   狄燕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她吐了一下舌头,将一张清单推给李泉,“大姊,这里是一万贯钱,请大姊收下。”   “不!不!”   李泉连连摆手,“我怎么能要你们的钱,快收起来。”   “大姊要做生意需要本钱,我们也用不了这么多,大姊就收下吧!”   狄燕一再坚持,李泉无奈,只得答应收下这笔钱,她想把生意做大,确实本钱不够,李泉想了想便笑道:“好吧!这笔钱我就收下了,就当是你们投的份子钱。”   这一刻,李泉顿时对狄燕的印象又好了几分,那个风风火火的侠女原来也有心思细腻的一面,她很喜欢。   同时,她又发现了狄燕这种爽快性格的另一种好处,那就是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女商人身份,根本没有考虑自己会不会影响到阿臻。   这时,堂下一名侍女行礼道:“启禀两位夫人,外面来了几个军爷,说是公子的属下,其中有一个胖一点的,好像姓酒。”   两人立刻笑了起来,狄燕起身道:“我去告诉夫君!”   她快步向后宅书房走去……   李臻此时正在收拾自己的书房,这也是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书房,书房是今天中午才刚刚清理完成,有宽大的桌子,靠门边有一扇屏风,还有香炉、橱柜,靠墙的几排书架都空空荡荡,他的一些书还在箱子里,没有来得及放上去。   家具物品虽然不少,但书房很宽大,还是显得很空旷,墙壁刷得雪白,几幅名人字画还没有来得及挂上去,因为十天就要去长安任职,所以他书箱里的书都不打算摆上书架。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娇妻狄燕的声音,“夫君,酒志他们来了。”   李臻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在哪里?”   “在客堂呢!大姊把他们请进府了。”   李臻笑了笑,牵着狄燕的手向客堂走去,快到客堂时,狄燕挣脱了李臻的手,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就不去了。”   “这有什么关系,去坐一坐,大家都是熟人。”   “下次吧!那个死胖子肯定会乱说话。”   狄燕转身便向后院走去,又回头对丈夫嫣然一笑,这才快步去了,这时,李臻很想跟随她去卧房,但有客人等他,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客堂上,酒志、张黎、李盘等七八名将领正坐在桌前聊天,李臻走了进来,笑道:“各位兄弟怎么想到来看看我?”   几人连忙起身,酒志迎上前挤眉弄眼低声笑道:“洞房花烛夜很爽吧!”   李臻随手抽了他一记头皮,笑骂道:“你果然是一张臭嘴,难怪阿燕不肯来。”   众人顿时埋怨酒志乱说话,不分场合,不分轻重,害得将军新夫人不肯过来,酒志挠着头皮,万分歉疚说:“我这张臭嘴……哎!烂掉算了,真不会说话。”   李臻招呼众人坐下,张黎便有点着急道:“我们听说将军要调去长安了,是真的吗?”   李臻点点头,“圣上已经批了,十天后出发。”   酒志顿时也急了起来,高声嚷道:“你走了,那我们怎么办?你得带我们这些老弟兄一起走。”   “放心吧!我会把你们安排好。”   李臻笑道:“我向圣上提议,张黎为内卫副将,圣上已经同意了。”   张黎愕然,“这……这怎么行,应该是吕将军出任副将才对,我的资历太浅。”   李臻笑着拍拍他肩膀,“这不是资历浅的问题,只有你当副将,我才能放心去长安,再说,新内卫将军是武攸暨,太平公主的丈夫,出了名的老好人,他不会为难你们,只有你们服从太平公主的调令,相信她也不会为难大家,她会给我一个面子。”   众人默默点头,这时,一直不吭声的姚熙道:“李大哥去长安,不带一点心腹去怎么行,要不然,长安那边不好对付。”   这也说得有道理,一般官员去异地赴任,都会带一些心腹,众人不由都期待地向李臻望去。   李臻笑道:“我当然要带一些弟兄过去,不过以亲兵为主,你们这些人中,我打算带老酒一人过去,大家就安心留在内卫。”   酒志喜不自胜,李臻居然没有忘记自己,不愧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啊!   李臻见众人眼中都露出失望之色,便笑着对大家道:“我能理解大家的心情,但内卫是我们大家一起努力壮大的,我还是希望大家能留下来,留在京城有京城的好处,我的一些人脉大家都可以利用起来,我相信大家都会做得很好。”   这时,李盘有些担心道:“我们主要是担心将军走了以后,我们会遭到打压或者排挤,武攸暨虽然不太管事,但他毕竟是太平公主的丈夫,明眼人都知道,实际上是太平公主控制内卫。”   李臻理解他们的担忧,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惯例,不过太平公主正有求于自己,相信她不会打压自己的旧部。   想道这,李臻又对众人笑道:“大家放心,太平公主会给我一点面子,暂时不会有太多调动,再说我也会关注大家,如果各位真的被排挤,我可以答应各位,我会把大家调来长安。”   有了李臻这个承诺,大家都一颗心放下,众人又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李臻却把酒志留了下来,等送走了众人,李臻把酒志带到书房。   “坐吧!我有事要对你说。”   酒志有点不安地坐了下来,李臻笑道:“我曾经答应过你,让你升为郎将,所以这次带你去长安,我准备升你一级,出任郎将之职。”   酒志大喜,连忙拱手,眉开眼笑道:“我就说嘛!自己兄弟,怎么能不厚待我。”   李臻摆摆手,又对他道:“家眷可以晚一点再接过去,现在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酒志脸上也变得严肃起来,李臻这才缓缓道:“你明天一早带二十名我的亲兵先一步赶赴长安,大家要分散进城,不要引起长安人注意,你好好给我摸一摸底,长安到底藏有多少势力?”   酒志默默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明天一早我就出发!”   ……   酒志很快告辞而去,李臻快步回到自己卧房,刚走进屋,一双柔嫩的小手从后面捂住了他的眼睛,只听狄燕娇笑道:“猜猜我是谁?”   李臻哈哈大笑,转身一把将狄燕扛起,快步向大床榻走去,不料狄燕身手高明,不等靠近床榻,她身体轻巧一旋便脱离了李臻的手,但她却没有逃走,依然由夫君搂抱着,两人重重倒在床榻之上。   李臻轻轻吻她的红唇,狄燕搂着他的脖子,回吻自己的夫君,她脸上通红,浑身发热,鼻息也渐渐变重,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侍女怯生生的声音,“夫人请新人去吃晚饭!”   两人对视一眼,皆苦笑起来,狄燕连忙推开李臻坐起身,她稳了稳心神道:“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李臻有点不满大姊的打扰,哼了一声说:“看样子,我们得去住客栈了。”   狄燕笑了笑,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别怪她,她没有这个心,现在天刚黑,我们还没吃晚饭,她当然会叫我们,晚上她就不会了。”   李臻无奈,只得牵着狄燕的手,快步向餐堂走去。      第366章 长安势力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要到启程去长安的日子,李臻已经办好了手续,卸下了内卫将军一职,不过他的称呼依旧是将军,就在昨天,武则天终于下旨封赏辽东之战的功臣,这是无数人翘首期盼的一刻。   李臻虽不是主帅,但他抓住了孙万荣,而且他的军队格杀了骆务整,在功劳簿上排名第二,他被封为云麾将军,赐紫金鱼袋,他妻子狄氏也封四品夫人,并赏金三千两、绢五千匹。   李臻只接受了云麾将军之职,黄金和丝绢他全部转赠给了阵亡的数百名将士家眷。   房间里,狄燕正在收拾最后的物件,他们所有的物品都已经装箱,只剩下一些随身衣物,而大姊李泉因为不放心生意,已在七天前先一步赶去了长安。   狄燕回头看了一眼丈夫,见他似乎有点心神不宁,便咬一下嘴唇低声问道:“夫君是为二哥那件事而烦心吗?”   昨天晚上他们去拜见了狄仁杰,狄仁杰提出了一个建议,他建议李臻带几名文官去长安,一个是陈子昂,另一人便是次子狄光远,狄光元现任相王府仓曹参军事,实际上是一个闲职,他希望李臻能提携自己的儿子。   这当然是无可厚非,有精明能干的大舅子跟在身边,也算多一名心腹,李臻便欣然答应了,但狄燕却有点不安,她不知这个安排是否妥当,会不会被人非议。   李臻放下手中的书,笑道:“我倒没有为光远之事烦心,因为明天要去长安赴任了,心中多少有点紧张。”   狄燕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初你逃离长安时是那么狼狈,现在却风风光光回去,你应该感到得意才对。”   李臻慢慢走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吻了吻她的红唇笑道:“确实有点得意,不过想到当初某人抢走我的舍利,她会不会一样想不到我也有今天呢?”   狄燕正好搂住他脖子,听到这句话,便狠狠在他脖子上掐了一下,笑道:“你这家伙脸皮真厚,若没有我,你逃得出长安吗?”   “这也是啊!”   李臻笑着一把抄起她的腿弯,快步向床榻走去,“那就让我好好报答一番狄女侠的恩情。”   狄燕笑得媚眼如丝,伸出白嫩的手指在他的脸上刮了两下,“羞不羞啊!”   ……   长安自从唐高宗迁都去了洛阳后,便改名为西京,洛阳在武则天的苦心经营之下,渐渐成为天下最繁华和最壮观的城池,长安就像一个被冷落的美人,尽管已偏离了政治中心,但它依旧是天下第二繁华之城,甚至在城池规模上还要超过洛阳。   整个关中地区分为雍州、陇州、华州、同州等五六个州郡,但核心在京兆府,京兆府的核心便是长安城。   目前京兆官场也分为军政两个系统,政务以京兆尹为主官,掌管长安、万年两个核心县城以及高陵、蓝田、咸阳等三十余个周边县城。   而军队便稍微复杂一点,但大致也分为地方府兵和朝廷卫兵两种,地方府兵直属于兵部,听从兵部调令,而朝廷卫兵名义上属于中央十二卫管辖,但实际上又听令于西京留守,而西京留守则直接向皇帝负责。   唐王朝迁都洛阳的主要原因并非完全是为了周转粮食物资,更多是为了摆脱关陇贵族对朝廷的控制,这就和隋炀帝杨广迁都洛阳的原因一样。   李唐王朝得到了关陇贵族的全力支持,才得以取代隋王朝,在刚开始时李氏皇族和关陇贵族们相处融洽,双方有共同的利益,互为联姻,互为支撑,使大唐王朝迅速走向稳定。   但随着时间流逝,关陇贵族对朝廷的控制越来越深,李氏皇族也逐渐不满,双方矛盾最终爆发,以长孙无忌被严查而达到顶峰。   尽管关陇贵族被武则天严厉打击而收敛了很多,但他们势力依旧很深地扎根在关陇地区,而且彼此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利益纠葛异常复杂。   他们也用自己的方式继续影响朝廷的局势走向,比如,相王李旦得到了长安第一巨商王家的全力支持,王家每年为支持李旦而支出的财富达数以十万贯,但王家的后台却是关陇贵族中的长孙氏。   同样,关陇贵族中的独孤氏也全力支持庐陵王李显,独孤氏是通过李显妻子的娘家韦氏家族来支持李显。   其余各大关陇贵族世家,诸如窦氏、元氏、于氏、赵氏、侯莫陈氏等等,他们也用各自的方式暗中支持李旦或者李显。   关陇贵族掌控着关陇地区的土地和财富,是关陇地区事实上的王者,并且在军方有着极深的人脉。   入夜,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在十几名带刀武士的护卫下缓缓停在一座巨宅前,从马车里走出一名年约五十岁的男子,他名叫长孙延,是赵国公长孙无忌之孙,也是长孙氏的家主。   长孙延目前没有担任官职,只有一个柱国的勋官之职,不过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权势,由长孙家族支持的很多人都在朝廷或者地方担任高官,比如雍州长史赵遂年便是长孙延的女婿。   长孙延刚走下马车,早等候在台阶上的一名年轻男子急急迎了上来,他叫独孤涵,是独孤氏家主独孤明曦幼子,年纪只有二十出头,他上前恭恭敬敬行一礼,“侄儿参见世叔!”   长孙延微微一笑,“你父亲在吗?”   “家父在书房等候世叔,特命侄儿前来迎接。”   “好!你前面带路。”   长孙家族和独孤家族虽然各自支持的对象不同,一个是相王李旦,一个是庐陵王李显,不过在目前的状态下,如何从武则天手中夺回政权,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独孤府占地约有百亩,事实上,独孤家族在长安和洛阳还有十几座房宅,住着他们的族人,而这座独孤府是家主独孤明曦的府邸。   和长孙延一样,独孤明曦也没有出任官职,同样有柱国的勋官,他们两家都是皇亲国戚,独孤家族是开国皇帝李渊的母亲,而长孙家族则是太宗李世民的妻子。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富可敌国,掌控着巨大的财源,他们才是大唐真正的财阀,所谓长安首富王家,也不过是依附着独孤氏才赚到一点小钱。   “贤弟怎么今天有空来愚兄的蜗居做客?”   院子里,独孤明曦笑眯眯地向长孙延拱手行礼,长孙上前陪笑道:“独孤兄说笑了,小弟是怕打扰兄长休息,今天有点小事,所以才冒昧上门打扰。”   两人对视一笑,皆心知肚明,独孤明曦一摆手,“贤弟请进吧!”   两人走进了外书房,分宾主落座,独孤明曦又让人上了茶,两人寒暄几句,长孙延这才低声道:“圣上任命李臻为西京副留守,兄长应该知道了吧!”   独孤明曦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第一个知道,李臻就是太平公主推荐才出任此职,尽管上官婉儿写给他的信中说得很含糊,但他还是明白了,李臻也是兴唐会的人。   不过他明白长孙延的困惑,据说李臻原来是上官婉儿的心腹,后来出任内卫将军,屡立功绩,深得圣上的眷顾,结果却是太平公主推荐了他,长孙延是不解李臻到底属于哪一派。   独孤明曦喝了一口茶笑道:“我当然听说了,此人是狄相国的女婿,年轻有为,刚刚新婚燕尔就携妻上任,可谓前途无量,不过赵晃的日子恐怕会有点难过了。”   长孙延一怔,“兄长这话是何意?”   独孤明曦淡淡一笑,“贤弟还记得前几年武顺那桩案子吗?”   长孙延凝神细想片刻,终于想起来了,他迟疑着问道:“难道这桩案子和李臻有关?”   “不是和李臻有关,就是他下的手,当时整个关中都在通缉李臻,后来高府君和上官舍人打了招呼,他才脱了嫌疑,这桩案子也不了了之。”   长孙延明白独孤明曦的意思了,武顺虽然是武承嗣的假子,但他的后台还有赵家,武顺被杀后,正是在赵晃的极力威逼之下,长安官府才全力缉捕李臻。   可万万没有想到,山不转水转,李臻居然又转回来了,而且身居高位,赵晃的日子确实难过了。   这时,独孤明曦又笑了笑道:“不瞒贤弟,今天下午,赵晃已经来找过我了。”   独孤明曦是关陇集团的盟主,赵晃来找他也是正常,长孙延连忙问道:“怎么说?”   “他问我怎么弥补武顺之事的过失,看得出他也很担心,我告诉他其实不用担心,从李臻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不是一个记仇之人,不过弥补是必须的,我让他自己看着办,我提醒他,李臻还有一个大姊在长安做生意。”   长孙延半晌没有吭声,他听出了独孤明曦的弦外之音,独孤明曦竟然已经摸透了李臻的底细,连他所作所为和不记仇的性格都知道。   甚至连他大姊在长安做生意都了解到,而自己却一无所知,相比之下,独孤明曦才是有心人,自己和他相比实在差得太远。   长孙延心中沮丧,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我今天来找兄长,是想商量一下,我们是不是应该摆宴给李臻接风洗尘,兄长的意思呢?”   独孤明曦摇了摇头,“我们虽然有这个心,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接受。”   “为什么?”   “贤弟难道没有想过吗?朝中也有人在盯着他,如果关陇贵族宴请他,你说圣上知道了会怎么想?所以他肯定不会答应,他会低调而来,应该就在明天,他就抵达长安了。”   ……   长孙延告辞而去,独孤明曦负手望着他的马车走远,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冷笑,虽说关陇贵族被别人视为一体,但事实上,他们各有利益,他独孤家族的利益岂能让别人共享?      第367章 官邸风波      次日中午,李臻一行即将抵达阔别已久的长安,驶入了灞东镇。   他的队伍除了十辆马车外,还有八十余名亲卫骑兵,另外还有四名重量级的文士,一个是陈子昂,他得罪了武家,险些被免官下狱,多亏狄仁杰替他说情,才最终脱罪,但官职却丢了,狄仁杰便把他推荐给了李臻,作为李臻幕僚,替他掌管文书。   其次便是大理寺第一断案高手王建忠,这是李臻亲自向大理寺要来的人,李臻几次亲眼目睹他的查案推理能力,对他深为佩服,王建忠也一直不得志,他也愿意跟随李臻前往长安仕官,他被任命为六品判官,比他从前的大理寺司直升了一级。   再有一人便是狄仁杰次子狄光远,狄光远年约三十余岁,为人低调谦逊,且精明能干,尤其善于物资仓储管理,李臻本想推荐他为录事参军事,但狄仁杰却坚持让他为仓曹参军事。   四人中的最后一人便是王孝杰帐下参谋张说,王孝杰阵亡后,张说率军杀出重围,逃得一命,他因为弹劾苏宏晖而得罪了武三思,被贬为沙县县丞,狄仁杰十分欣赏他的才华,又将他转为兵部员外郎,管西京兵役,也作为李臻下属跟随他赴长安任职。   这四人都暂时没有携带家眷,等他们在长安落脚后,才会将家眷接来。   灞东镇因位于灞水东面而得名,距离长安约三十里,是东去潼关的必经之地,商业十分发达,人口也众多,镇上足有两百余户人家,几乎一半都经商,官道就从小镇中间穿过,官道两边布满了酒肆、客栈、青楼以及各种店铺,人来人往,生意十分兴隆。   一行人抵达灞东镇正好是午饭时间,小镇上的五六家酒肆基本上都坐满了,那种简易的茶棚也坐满了走卒贩夫,李臻见找不到地方吃午饭,只得吩咐几名亲兵道:“去买些干粮吧!”   他们一路上基本都是在树林里休息吃干粮,眼看快到长安,李臻本想带大家在镇上好好吃一顿,不料却找不到酒肆,令他十分失望。   就在这时,一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匆匆跑了过来,施一礼问道:“各位可是从洛阳过来的李将军一行?”   他声音不大,但狄燕却听见了,便指着中年男子笑道:“夫君,那人好像是来找你的?”   李臻一怔,难道是酒志,不可能,酒志应该在长安才对,这里只是灞东小镇,酒志怎么知道自己要来?   可除此之外,李臻有着实想不起还会有谁来接自己,他心中生出一丝警惕,手握住了剑柄,这时,亲兵将中年男子领了上来,“将军,此人说给我们专门准备了酒肆。”   中年男子连忙上前施礼,“将军一路辛苦,我家主人已将本镇最大的临江酒肆包下,专给将军一行休息用餐。”   李臻紧握剑柄的手松开了,他淡淡一笑问道:“不知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是独孤家主。”   狄燕小声对李臻道:“就是独孤明曦,关陇贵族的盟主。”   李臻点了点头,原来是此人,他也不拒绝,吩咐左右道:“去临江酒肆!”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跟随管家向酒肆而去,一座占地五六亩的大酒肆果然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客人,一名年轻男子早已等候在这里,他似乎认识李臻,上前向李臻躬身施礼,“在下独孤涵,奉父亲之令在此迎候李将军和夫人,欢迎李将军来长安任职。”   “你认识我?”   “在下是酷爱马球,去年曾去洛阳观赏马球大赛,曾一睹将军风采。”   原来如此,李臻微微一笑,向他拱手道:“请转告令尊,多谢他的美意。”   吃罢午饭,众人稍微休息片刻,便要再次出发,这时张说来到李臻身边,低声道:“将军,独孤氏的人情最好不要接受太多。”   “此话怎么说?”李臻不解地问道。   张说叹了口气,“关陇贵族是大唐最大的一股势力,力量之大,足以改变政局,连圣上对他们也颇为顾忌,一旦圣上得知将军和他们交往过密,恐怕会给将军带来杀身之祸。”   李臻想了想,又问道:“既然他们力量足以改变政局,那圣上为何还能容忍他们?”   “原因很多,主要是武家也想让这股力量为自己所用,加上他们本身也比较低调,不直接干政,所以圣上还能容忍。”   说到这,张说向两边看看,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前相国李德昭就是因为和独孤氏关系太密,所以才被罢相,还有韦团儿害死的皇嗣妃,也正是关陇窦氏之女,将军自己要当心啊!”   李臻点了点头,抱拳笑道:“多谢张兄直言相告,李臻记住了。”   众人再次出发,下午时分,一行队伍进了长安城,热闹喧嚣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长安虽然已不是政治中心,但它底子雄厚,商业发达,尽管被冷落了数十年,但其繁华程度依旧不亚于洛阳,甚至在某些程度上还要超过洛阳,最明显就是丝绸之路贸易,长安的西域胡人要远远多于洛阳,到处可见一队队满载货物的骆驼。   但队伍缓缓驶入从前的皇城时,热闹繁华的气息顿时消失不见,只见到处是大门挂锁的官衙,尽管官衙建筑气势恢弘,但处处冷清破败,大锁和铁链上到处是斑斑铁锈,冷冷清清的街道上也长满了一人高的蒿草。   这里便是原来的中央朝廷,自从朝廷迁去洛阳,这里便被弃用了,一晃便过去几十年,往日的权势都渐渐被尘埃埋葬。   每个人的心情都变得黯淡起来,尽管李臻曾经潜入过更加衰败的宫殿,但眼前的破败荒凉还是使他心中升起一种被发配的感觉,狄燕在他身旁握紧了他的手,李臻感觉到了她小手的冰凉。   不多时,他们来到西京留守官衙前,这是一座占地数百亩的巨大官衙,也是皇城内唯一一座看起来有点人气的建筑,没有生锈的大锁,也没有一人高的蒿草,大门前的旗杆上高高飘扬着大唐黄旗。   这时,大门开了,十几名官员从官衙内涌了出来,为首是一名四十余岁的官员,头戴纱帽,身着四品官服,看起来颇为精明,他上前躬身施礼,“下官西京留守府长史周耀嗣,欢迎李将军到来!”   李臻被封为西京副留守,实际上和长史同级,都是正四品,只不过副留守掌军,而长史主政,两人都是西京留守的助手,但由于西京留守是由武攸宁兼任,而他基本上不来长安,所以在李臻未上任之时,西京留守的军政大权都掌握在这个长史周耀嗣的手上。   李臻来之前便了解到了这个周耀嗣的底细,此人原是左监门卫主簿,三年前被武三思推荐为西京留守长史,他实际上是武三思的人。   按理,李臻带着家眷上任,首先就是要去官邸安顿下来,然后才来官衙正式上任,但这个周耀嗣什么都不做,表面上他在欢迎自己,实际上却是在抵触自己的到来。   李臻心知肚明,回礼笑道:“原来是周长史,久仰了,不知我的官邸在哪里?我想先把妻子和随身之物安顿下来。”   “哦——”   周耀嗣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回头质问一名官员,“刘参军,李副留守的官邸可安排好了?”   那名官员战战兢兢道:“安排是安排了,只是……”   “只是什么!还不快带副留守去安顿家小,快去!”   那名官员无奈,只得上前行礼,“李将军请跟我来。”   李臻感到其中似乎有点问题,但他不露声色,也不多问,便笑道:“那就有劳刘参军了。”   李臻又向长史周耀嗣告辞,便带着众人调头跟着这个刘参军向皇城外而去,周耀嗣负手望着李臻背影远去,他心中着实有点忧虑,武三思令他狠狠给李臻一个下马威,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否明智。   众人出了皇城,又进了皇城对面的务本坊,这座坊也是长安豪宅巨府的集中之处,有二十余座占地超过百亩的大宅,这时,李臻令人将刘参军找来,问他道:“刘参军刚才似乎有未尽之言,只是什么……”   刘参军叹了口气道:“下官原本打算把留守将军官邸收拾出来,但那座宅子有点年久失修,至少需要三千贯钱来修缮,但周长史就是不肯批这笔钱,下官没办法,只好临时租了一座房宅,每月须百贯钱房租,还得……还得将军自己承担。”   李臻心中顿时大怒,他还从未听说要自己掏钱租房子的地方官,他阴沉着脸问道:“周长史住在哪里?他可要自己掏钱租房?”   “回禀将军,周长史住在平仁坊,他住的是八十亩的官宅,不需要自己掏钱。”   李臻冷冷哼了一声,“我没记错的话,四品长史最多只能住十亩官宅,他居然住八十亩,他以为自己是郡王吗?”   “这个……卑职不知。”   刘参军满头大汗,他知道这次遇到厉害人物了,这个李臻能扳倒薛怀义和来俊臣,是何等手腕,周耀嗣自不量力,居然要和他斗,立刻就被人家抓住了把柄。   李臻也不再和他啰嗦,冷冷道:“我是三品云麾将军,又有县侯之爵,按照朝廷例制,我的官宅不能大于三十亩,刘参军去给我安排,至于我现在住哪里,我自己解决,不需要你操心了,你去吧!”   刘参军无奈,只得调转马头回皇城去了,这时,狄燕低声道:“夫君可是想去大姊那里暂住?”   李臻点点头,大姊李泉在长安买了一栋占地约十亩的宅子,位于东市附近的宣阳坊,他当然不会接受这个周长史的羞辱安排,既然这个姓周的要和他斗,那他李臻就奉陪到底。   “掉头去宣阳坊!”      第368章 下马之威      车队再次调头,浩浩荡荡向昭阳坊而去,但刚到东市大门附近,只见前方奔来几名骑马之人,为首者正是先一步抵达长安的酒志。   李臻对酒志略为有些不满,自己派他为先锋,先来长安打点,他居然连自己的住处的都没有安排好,使自己还险些被人羞辱一番,李臻沉着脸问道:“酒校尉,我的住处在哪里?”   酒志明白李臻为何生气,为这件事他也几乎焦头烂额,向周耀嗣大吼大叫也没有用,还被他乱棍赶了出来,酒志无奈道:“官邸之事,属下事后再向将军汇报,属下已在宣阳坊内安排了一座府邸,离泉大姊那里不远,请将军先住下。”   李臻瞪了他一眼,随即令道:“去宣阳坊!”   一行马车加快速度向宣阳坊驶去,不多时,他们在一座大宅前缓缓停下,这座大宅看起来很新,院墙颇高,占地足有三四十亩。   “这是你租的吗?”李臻用马鞭指着大宅问道。   酒志连忙笑道:“这是泉大姊的一个朋友借的,说住半年一载没有问题。”   “是哪一个朋友,酒二哥知道吗?”狄燕在一旁忽然问道。   酒志听狄燕居然破天荒叫自己酒二哥,他顿时又惊又喜,浑身肥肉发颤,他偷偷看了一眼李臻,见他似乎并不在意,连忙道:“狄姑娘,不!不!启禀夫人,好像是泉大姊生意上的一个朋友,在长安颇有人脉,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狄燕点点头,对李臻笑道:“夫君,那我们就先住下吧!”   李臻也不想再折腾了,当即对众人道:“先住下吧!”   众人纷纷走进了府宅内,李臻又问酒志道:“我大姊呢?怎么没见到她?”   “泉大姊去灵州庄园了,这两天就应该回来了,她说接到一笔大生意,她去灵州酒窖提货去了。”   李臻也没有多问,走进了中堂,几名文士和酒志也跟了进来,李臻让大家坐下,他这才问酒志道:“给我说说你了解的情况。”   酒志看了一眼众人,见李臻似乎不在意众人在场,他只得禀报道:“其实长安和洛阳一样,由几大势力控制,官场上是京兆尹和西京留守,而官场下面则是关陇贵族的天下,包括京兆府,也是被关陇贵族控制,关陇贵族中以独孤氏和长孙氏为主,两家轮流担任盟主,其余窦家、元家、于家、赵家等等,都依附于这两家。”   停一下,酒志又吞吞吐吐道:“听说独孤氏似乎支持庐陵王,而长孙氏支持相王,不过这只是传闻,我没有确凿证据。”   李臻摆了摆手又道:“说说周耀嗣之事吧!”   听到李臻提到那个‘周要死’,酒志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恶狠狠道:“这个混蛋是武三思的心腹,仗着武三思的权势在长安作威作福,欺男霸女,上青楼不给钱——”   张说等人‘噗!’的笑出声来,李臻忍住笑道:“别瞎扯了,说重点!”   酒志也知道自己失言,把心中想的事情说出来了,他脸有点红,连忙又道:“我找周耀嗣说安排官邸之事,他就说房源紧张啊!他实在没有办法之类,让我去找京兆尹,我怎么可能去找京兆尹,我说我知道有不少房宅空关着,让他收拾出一座,我当时给他一张清单,结果他恼羞成怒,就把我赶出官衙。”   “清单在哪里?”   酒志从怀中取出一份单子,递给李臻,有些得意道:“这是我从刘参军那里搞到的,他人还不错,暗中帮了我不少忙。”   李臻接过清单看了看,发现崇仁坊似乎有一处大房不太像住宅,便问道:“宣平坊这座宅子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住宅,是一座很大的仓库,储存有十几万石粮食,所有西京军粮都由这座粮仓供给。”   李臻负手走了几步,又问道:“西京所有驻军的将领都听从周耀嗣的军令吗?”   “这倒不一定,主要是一年多没有副留守,武攸宁又不管长安之事,所以掌军大权被周要死窃取了,就在前天,周要死还召集各军将领训话,逼他们完全服从自己的命令,否则他会一个个收拾。”   李臻冷笑一声,“看来他真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不过这样也好,大家就可以撕破脸皮了。”   他当即对陈子昂道:“烦请陈先生给我写一份弹劾奏章,弹劾周耀嗣有僭越之举,擅自入住郡王府,奏章写三份,一份给兵部,一份给狄相国,再一份给御书台。”   陈子昂抱拳行礼,“我知道了,这就写。”   李臻随即又对酒志道:“召集所有弟兄,跟我出战。”   停一下,他又对张说道:“麻烦先生去一趟独孤府,我府上的安全,就拜托他了。”   张说明白李臻的意思,狄夫人武艺高强,哪里需要保护,将军这样做,实际上就是给独孤家一个说法。   “属下知道了,这就去!”   他转身离去,李臻随即带着百名亲卫骑兵如一阵狂风般向宣平坊方向奔去。   ……   宣平坊的大仓库原本是朝廷司农寺的种子粮仓,占地百亩,由三十余座巨大的粮仓组成,每座粮仓可储粮一万石,由于司农寺迁去了洛阳,这座粮库便划给西京留守,作为西京驻军粮库。   平时大约有三百名士兵驻扎看守,由一名校尉统领,不多时,李臻率领百名亲卫骑兵冲进了宣平坊,直接奔至粮库大门前,他的亲卫骑兵都经历了辽东战役血的洗礼,更显得杀气腾腾。   粮库内的警钟‘当!当!’地敲响了,数十名士兵站在高高的库墙上,紧张地望着下面一百多骑兵,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每个人心中忐忑不安。   这时,李臻用战剑一指城头,厉声喝道:“我乃新上任西京留守李臻,你们主将是谁,速来见我!”   片刻,仓库大门缓缓开启,几名官员奔了出来,为首是一名校尉,他单膝跪下道:“卑职是粮库守将陈铎,参见李将军!”   后面两名文官是主簿和仓曹参军,两人皆躬身行礼,“参见李将军。”   李臻本以为要一番厮杀才能夺取粮库,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拿下了,说明这三名文武官员都不是周耀嗣的人,也说明周耀嗣的平庸无能,这么重要的粮库他居然不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三位请起,请带我入粮库!”   三名官员站起身,带着李臻和百名骑兵进了粮库,陈铎指着粮库给李臻介绍道:“一共有三十四座粮仓,但只有二十一座粮仓有粮食,约十五万石,外围一圈都是空仓,粮食都在里面仓库。”   李臻目前对视察粮库不感兴趣,他是想通过控制粮食来控制军队,毕竟周耀嗣独揽大权已经一年多,很多将领都被迫效忠于他,如果他李臻不能掌握军权,那么他这个西京副留守就是一个摆设。   他问道:“给各军怎么供粮?”   “启禀将军,按照惯例,每隔十天供一次粮食,各军将领要写申请,周长史批准后,他们过来领粮,按照时间,明天又要到放粮之时了。”   李臻当即冷冷道:“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签字,不准放一颗粮食,听到了吗?”   ……   周耀嗣此时并不知道李臻已经占领了粮库,其实他也顾不上这件事,刘参军给他带来一个极为不妙的消息,李臻认为他僭越礼制,以四品官的身份住进了郡王的官邸,周耀嗣吓得手脚冰凉,慌忙跑回去搬家,他临时找了一座十亩的宅子,要连夜把家搬过去。   周耀嗣心中很清楚后果,一旦李臻弹劾自己,他被御史台盯着,丢官还是小事,丢掉性命才是大事,他心中叫苦,连夜指挥家人打包箱笼,就在周耀嗣将一车箱子从府内押运出来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很快马匹奔到大门前,一名男子翻身下马,大喊道;“周长史!”   周耀嗣拎着灯笼走进,认出他是梁王的家人,从前给自己送过信,他心中顿时一惊,“怎么,梁王有信送来吗?”   送信男子取出一封信递给他,“这是殿下给长史的急信,请过目!”   周耀嗣接过信,将灯笼递给旁边丫鬟,他打开信对着灯笼看了一遍,不由暗暗叫苦,梁王信中的语气十分强硬,命令他不准把军权交给李臻,必须将李臻彻底架空。   说得容易,可让他怎么做,一个小小的官邸风波就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再要和李臻对抗,岂不是将自己折磨死,但梁王的命令他又不得不从,只得叹口气对送信人道:“你回去告诉梁王,我照办就是了。”   次日一早,位于宣平坊的粮库外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数百辆运粮车堆积在大门处,上百名士兵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片刻,一名军官满脸无奈地从粮库里出来,对运粮士兵们道:“回去吧!这事得林将军来解决。”   这只是一批运粮车队,紧接着第二批、第三批运粮车队到了,都得到了同样的结果,新任西京留守不批,粮食一律不发,必须要各军主将自己来再次申请。   不多时,十几名骑兵风驰电掣般冲进了宣平坊,为首是一名都尉将军,他叫林邵通,是驻扎大明宫的军队主将,手下有一千余士兵,他是上午第一个来领粮食,却被拒绝了。   林邵通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李臻将粮食卡住了,如果不转而向他效忠,他们就休想领到一粒粮食,如果今天没有粮食,明天士兵们就要断炊了,后果非常严重,林邵通不得不过来表态。   他也十分佩服李臻的手段,从粮食下手,卡住各军的脖子,由不得大家不服软,相比周耀嗣的声色俱厉,李臻不露声色的手腕比他厉害多了,从这件事上便可看出,这场争斗周耀嗣必败无疑。   林邵通被士兵领进了粮库,一直带到粮库大堂,这里是文官们的办公之地,只是大群工匠正在忙碌地改装什么?   林邵通上前单膝跪下,“林邵通参见李将军!”   “你就是大明宫的林都尉,久仰了。”   李臻连忙扶起他笑道:“我本来打算昨晚召集大家商议一下新官衙之事,只是昨晚比较匆忙,明天吧!大家都来聚一聚。”   “什么新官衙?”林邵通不解地问道。   李臻一指工匠们正在忙碌的大堂,笑眯眯道:“我觉得皇城内的官衙太冷清了,所以决定从今天开始,把官衙从皇城内迁出来,暂时就放在这里,等崇文坊那座新官衙收拾好后,我们再正式迁过去。”      第369章 强势夺权      纸包不住火,中午时分,周耀嗣终于得知取粮受阻一事,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大错,把粮库忽略了,被李臻抢到了粮库,他顿时又气又急,带领几名随处急急向宣平坊奔来。   此时,他却意外得看见一队队粮车拉着粮食向坊外而去,这倒有点奇怪了,不是说李臻不给粮食吗?   周耀嗣拦住一辆车喝问道:“你们是哪里的军队?”   “启禀长史,我们事大明宫的驻军,后面是灞上大营的粮车。”   “林都尉何在?”   “我家都尉就在粮库内,其他好多都尉都在。”   周耀嗣顿时急眼了,猛抽马匹向粮库大门奔去,他心里很清楚,林邵通和马子绪若不低头,李臻怎么可能把粮食给他们。   他带着几名随从狂风般冲到大门前,大门内忽然奔出十几名骑兵,举起长矛指着他,大喝道:“站住!”   周耀嗣见他们都很陌生,便知道这些骑兵是李臻带领的亲兵,他只得强忍不满,抱拳道:“我是留守府周长史,请替我禀报李将军,我有事找他。”   为首骑兵冷冷道:“我家将军正在主持军衙议事,没有时间接待你,请回吧!”   周耀嗣听愣住了,急忙问道:“请问,什么军衙议事?”   一名骑兵用长矛一指旁边,“你不会自己看吗?”   周耀嗣这才发现旁边挂着一块崭新的大牌匾,上面写着一行字,‘西京留守府军衙’,周耀嗣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没有栽下马来,李臻竟然将粮库改成了西京留守府军衙,那皇城那座官衙算什么?   他再也忍不住,大喝道:“让我进去!”   这时,一名士兵跑了出来,高声道:“留守有令,让周长史进衙!”   几名骑兵收起长矛,拨马让开一条路,为首骑兵依旧拦住他道:“将军有令,进入粮库不准带火种,不准骑马,请下马接受检查。”   周耀嗣无奈,只得屈辱地被他们搜了身,这才匆匆进了粮库,粮库大堂已经被修整一新,只见数十名将领整齐地坐在大堂上,全神贯注听着李臻的训话。   “李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耀嗣怒气冲冲走上大堂,他指着众将问李臻道:“这里是粮库,不是什么军衙,军衙在皇城内,你不能把大家都召集到这里来?”   李臻冷冷瞥了一眼,说道:“我在辽东打仗的时候,还在山洞内召开军务议事,这里怎么不行?”   “那是战争,现在和战争无关,你必须得按规矩来,在外面建立军衙,必须要得到兵部的同意。”   “是吗?”   李臻似笑非笑道:“我倒没有听说过有这种狗屁规矩,不过周长史来得正好,我正在查历年的粮食亏空,我发现三年内少了两万石粮食,据说都被虫蛀了,可是我发现一本记录虫蛀的账簿,上面记载三年内一共只有三千石粮食损失,那么还有一万七千石粮食不知去向,周长史能给我一个解释吗?”   周耀嗣只觉头脑‘嗡!’的一声,他最害怕之事还是发生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两名粮仓管事跪在地上,低头不敢看他,这两人都是知道底细之人,居然把自己供出来了。   周耀嗣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堂上顿时一片议论纷纷,众人都明白了,周耀嗣被李臻抓住了把柄,一万七千石粮食,价值近三万贯钱,难怪周耀嗣的生活过得那么奢侈,简直太黑了。   李臻重重哼了一声,“贪赃枉法,克扣军粮,按军令当斩,不过你是文官,我会让御史台来斩你,来人!我给拖下去关起来。”   上来几名彪形大汉,拖着周耀嗣便走,周耀嗣吓得大喊:“李将军,饶了我吧!我不敢了,饶了我吧!”   没有人理睬他,李臻更是充耳不闻,一直等周耀嗣被拖走,李臻这才对众人冷冷道:“从现在开始,我兼任长史,所有人必须听从我的军令,不从者以军规论斩!”   众人同时起身行礼,“遵令!”   ……   孤独府,家主独孤明曦听完幼子独孤涵的详细汇报,回头对兄弟独孤明远笑道:“你看见没有,只用不到两天的时间,李臻便干掉了周耀嗣,把军政大权都夺走了,说明一个什么问题,二弟看出来了吗?”   “说明周耀嗣太无能,在强势的李臻面前,他根本不是对手。”   “不是这个!”   独孤明曦摇了摇头,“说明武氏家族在军方根本没有一点威信,周耀嗣在长安呆了三年,到头来,居然没有一个将领支持他,这是他的无能吗?不完全是,更多是武三思和武氏家族的失败,他们越想谋夺军权,就越令人反感,一场辽东战役,把武家的皮剥得干干净净。”   “大哥说得不错,武氏家族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圣上给他们那么多权力,他们依旧无所作为,他们想取代大唐江山,只能是痴心梦想。”   独孤明曦冷哼一声道:“圣上一定不会甘心,她还会给武氏创造机会,不过武氏能不能抓住机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独孤明远沉吟一下道:“就怕武攸宁亲自来长安上任,夺回武家的军权,大哥觉得有可能吗?”   独孤明曦笑了起来,“武攸宁是武承嗣一派,武承嗣和武三思势同水火,武攸宁怎么可能帮武三思夺回军权?再说,武攸宁的兄弟是太平公主的丈夫,李臻就是太平公主推荐,武攸宁又怎么能不给太平公主的面子,所以武攸宁绝对不会来长安一步。”   “那我们该怎么和李臻打交道?”   独孤明曦眯眼笑道:“李臻是个聪明人,他让张说来请我们保护他的官邸,实际上就是在给我回应了,不急,我们细水长流,迟早我们会和他走到一起。”   ……   虽然周耀嗣被关押起来,但李臻也没有搬回皇城官衙,三天后,他率领众人搬到了位于崇文坊的新军衙,这里正式成为西京留守府,李臻将归属于长史的政务刑律大权都交给了他带来的四名文士,他自己则主管军务。   不过让很多人奇怪的是,李臻来长安上任已经有四天,京兆尹黄知权居然一次都没有来拜访,仿佛长安的军政系统泾渭分明。   这天下午,十几名随从护卫着一辆马车缓缓进了崇文坊,在留守府官衙前停了下来,从马车里走出一名五十余岁的男子,身材削瘦,皮肤白皙,留着三尺长髯,此人正是长安京兆尹黄知权。   黄知权出身进士,曾深受李显重用,官任吏部侍郎,李显退位后,他也被贬为荆州司马,但在上官婉儿的关照下,他又一步步升上来,在四年前出任长安京兆尹之职,所以他是公认的庐陵王派。   黄知权为官清廉,谨慎小心,两年前来俊臣想对他动手,但始终抓不到他的把柄,在上官婉儿的干涉下,来俊臣才放弃了对他的迫害。   黄知权为官极为谨慎,尽管李臻在传说中是上官婉儿的心腹,甚至和她关系暧昧,但黄知权却一点不敢大意,他必须得到上官婉儿的确切指示,才能决定自己该怎么做?   就在今天上午,他终于接到了上官婉儿写来的快信,让他对李臻敬而远之,黄知权立刻明白过来了,看来传言并非那么真实,李臻并不是上官婉儿的人,难怪太平公主会推荐他来出任这个职务。   黄知权走到军衙大门前,对几名守门士兵道:“请去通报李将军,就说京兆尹黄知权来访。”   士兵不敢怠慢,连忙跑进官衙中去禀报,此时李臻正在给太平公主写一封信,他希望太平公主在新长史任命上能再帮自己一次,要么让自己兼任,要么就安排好相处的人过来,当然,李臻是希望前者,让他兼任长史,这样他便可以将留守府的军政大权统揽在自己手中。   这时,士兵在门外禀报道:“启禀将军,京兆尹黄使君来访。”   李臻这几天也在等黄知权前来,虽然说长安军政分家,但他们之间还是会有很多交集,比如长安城门由军队控制,再比如军队和京兆尹衙役都有巡街的权力,双方职权就有重合了,一旦遇到事情,双方很可能就会各执一词。   所以李臻需要和黄知权协调一下,尽量避免双方矛盾,或者订一个规矩,发生矛盾时怎么按规矩来解决等等。   李臻站起身,快步迎出了军衙,一出门便拱手笑道:“让黄使君久等了。”   黄知权也行礼笑道:“早就应该来拜访将军,实在太忙,抽不开身,一直拖到今天,很惭愧!”   “应该是我去拜访使君才对,好吧!就不提此事了,黄使君请进。”   李臻将黄知权请进了官衙之中,两人在中堂坐下,黄知权打量一下四周环境笑道:“这里原来是国子监祭酒的官衙,虽在身处闹市,却十分幽静,是个好地方,早知道我们京兆府应该先占了这里。”   “黄使君的京兆府已经很不错了,这个地方就留给我们吧!”   两人哈哈一笑,一名茶童给他们上了茶,两人喝了茶,李臻这才又道:“我这几天都在梳理留守府的具体军政事务,我发现有个地方好像和别处不同。”   “李将军请讲,哪里不同?”   李臻想了想道:“一般别的大城,军队只管城门和地方安全,对于治安这一块却不过问,一般都是由地方官府自己管理,那为什么长安的治安也要军队来巡逻?”   “这是因为长安太大了,光靠地方根本力量不够,我们整个京兆府才百余名衙役,加上各县衙役,也不超过千人,可有三十几个县的治安要管,人手哪里够,所以在二十年前先帝就下达了旨意,凡三十里以上大城,军队要参与维持治安,就是长安要由军队来巡逻的根源。”   李臻点了点头,又笑道:“其实军队巡逻倒也无妨,但这里面就涉及到一个治安判定问题,我怎么知道行人是否犯了法?我的意思是说,我打算在军衙内设一个刑律判官之职,由他先判定被抓之人是否犯法,若犯法再交给官府,黄使君觉得如何?”   黄知权顿时警惕起来,他意识到李臻是想夺走执法之权,换而言之,一个人有没有犯法,要先由留守军衙来决定,这怎么可以!      第370章 全家团圆      黄知权沉吟一下,笑道:“李将军一心维护治安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军方能不能审问民案,我也不知道,这个得需要朝廷来决定,这样吧!我给刑部送一份文牒,陈述此事,如果刑部批准,那我也会全力支持李将军,李将军看如何?”   李臻暗骂这家伙老狐狸,竟然把事情推给了刑部,其实李臻也并不想越界,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一但有不明势力在他的地界内犯案,他便可以随时出击,只是这话又不能明说。   “呵呵!我只是提个建议,如果使君觉得不妥,就当我没有说。”   黄知权不想在这件事上和李臻客气,他笑了笑,便将话题岔开了,他笑问道:“听说将军的官邸只是临时租用,我那里倒有几处官宅,不如我来替将军解决居住问题吧!”   “使君的美意李臻心领了,其实军方这边也有不少宅子,只是有点年久失修,我正在派人修缮,就不麻烦使君了,另外,我个人倒想买一座宅子,使君那边若有合适的房宅,不妨替我介绍一下。”   “这倒真是巧了,长安县那边正要公开出售一批无主官宅,如果将军有兴趣,不妨去看看,我去给杨县令打个招呼。”   李臻大喜,“那就多谢黄使君了。”   黄知权来找李臻,另一件事情便是想打听一下周耀嗣的情况,不过李臻丝毫不提周耀嗣之事,他也不好问,不过黄知权和周耀嗣属于不同派系,两人平时关系并不好,周耀嗣被李臻扳倒,他也喜闻乐见。   黄知权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李臻也不留他,一直送他到大门外,黄知权上了马车,对李臻笑道:“李将军或者手下但凡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我会全力相助。”   “多谢使君美意!”   李臻目送他的马车远去,这才转身返回官衙,这时,一名士兵快步上前,行礼道:“启禀将军,长孙家主求见。”   李臻刚刚送走黄知权,又跑来一个长孙家主,他着实感到头疼,不见又显得无礼,他只得令道:“请他到客房稍坐,我去更衣,马上就来。”   李臻回自己官房喝了口茶,这才不慌不忙向客房而去,只见客房内坐着一个年近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长一张方脸,皮肤微紫,倒有几分其祖长孙无忌的模样,不过他不太从容自信,显得有点心慌意乱,连杯子都差点打翻了。   李臻轻轻咳嗽一声,走进了客堂,长孙延慌忙站起身行礼,“参见李将军!”   长孙延是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本该盟主独孤明曦先来拜访李臻,然后他们才能来拜访,但独孤明曦一直没有动静,长孙延按耐不住内心焦急,还是跑来了。   他来拜访李臻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收到了李旦的密信,李旦让他给予李臻支持,所以长孙延便急不可耐地赶来见李臻。   李臻笑着摆摆手,“长孙家主不必多礼,请坐!”   长孙延坐下来,便对李臻笑道:“我去年去洛阳看过马球大赛,当时亲眼目睹李将军的风采,不胜敬仰,没想到现在能对面相坐,长孙真是三生有幸啊!”   李臻不知遇到多少人,都拿马球比赛来说事,他已经有点厌烦,而且这个长孙延言语中透出的谄意更让他心中不喜欢,他淡淡一笑道:“我曾听寿春王说起过家主,说家主很支持相王——”   寿春郡王就是李成器,长孙延顿时精神一振,就仿佛和李臻找到了共同语言,他连忙道:“我昨天接到相王的密信,让我全力协助将军掌控关中,长孙家在关中还有势力,钱财也不缺,只要李将军开口,我一定会尽力相助。”   说到这,他神秘一笑,从怀中摸出兴唐会的银牌,露出一个角给李臻看一看,李臻顿时闻到了一股焦糊的味道,对面这个人太不可靠了,太轻率了,自己和他素昧平生,他便把相王和兴唐会的秘密暴露出来,若自己是来俊臣的人,这不害了相王,毁了兴唐会吗?   李臻心中对长孙延生出十分警惕,就算长孙延富可敌国,自己也绝不会找他做兴唐会之事。   想到这,李臻语气冷淡道:“本将军刚刚上任,很多情况都不熟悉,等我熟悉下来,再麻烦长孙家主也不迟,要把事情做好,肯定离不开长安乡亲父老的支持。”   “那是!那是!”   长孙延也感觉李臻的语气有点冷淡了,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他心中略有些紧张,便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推给李臻道:“凭这块玉牌,可以在长孙家开的任何店铺支取三万贯钱,就当是给将军的安家费,请将军笑纳!”   李臻哪里肯收他的钱,他把玉牌推了回去,笑道:“多谢家主好意,不过御史台现在很关注本将军,所以——”   “哦——”   长孙延见他不肯收,只得有些尴尬地取回玉牌,讪讪道:“既然如此,我下次拜访将军时再……”   “那好,我就不挽留家主了。”   李臻不等他说完,便笑着起身道:“替我送客!”   长孙延一怔,他并不是告辞,只是说下次拜访时再把玉牌给李臻,没想到李臻居然以为他要告辞,无奈,他只得起身行礼,满怀惆怅地去了。   李臻望着他背影走远,不由摇了摇头,他觉得有必要找个机会提醒一下李成器,这个长孙延的嘴实在不牢靠。   ……   黄昏时分,李臻在十几名亲卫骑兵的护卫下,乘坐马车返回了位于宣阳的官宅,只见大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还有几名家人在旁边等候主人。   李臻心中一愣,这又是谁来拜访自己了?   他下了马车,快步向府宅内走去,却没见狄燕如小鸟般飞奔出来迎接自己,他便问一名侍女,“夫人呢?”   “夫人在后堂,家里有客人。”   李臻本想问什么客人,但侍女行一礼退下去了,他只得快步向内堂走去,刚走到内堂前的院子里,只见两个年轻女人正并肩在院子里漫步,一个是自己的妻子狄燕,另一人却让李臻愣住了,不是他大姊,而是王轻语。   李臻脚步迟疑一下,狄燕一回头看见了丈夫,她笑着迎了上来,“夫君回来了。”   “哦!今天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   王轻语脸一红,她不敢和李臻对视,连忙道:“阿燕,我就先回去了。”   狄燕拉住她笑道:“刚才不是讲好在这里吃晚饭吗?现在怎么又变卦了。”   “我还有点事。”   “你哪里有事,别找借口了,等会儿大姊也要来。”   李臻慌忙道:“你们先聊,我去书房。”   他转身便快步向书房走去,王轻语见李臻先走了,这才稍稍松口气,不再坚持回去。   李臻回到书房坐下,他心中有点乱,他没想到王轻语会出现,尽管他已经娶狄燕为妻,但他始终无法忘记迎亲路上时,那双无比悲伤的美眸。   李臻轻轻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王轻语,他取过一本书,随便翻看了几行,也一点也看不下去,又把书卷扔到一旁。   就在这时,门开了,狄燕端一碗参茶走了进来,笑问道:“要我把晚饭端过来,还是过去一起吃?”   “还是过去吧!我老姐会一惊一乍。”李臻苦笑一声道。   狄燕将茶放在桌上,又坐在他身边抿嘴笑道:“你怎么不问问轻语为什么回来?”   “是因为大姊吗?”   “哪里!人家是房东,来看看房客很正常吧!”   李臻愣住了,“这……这宅子是她的?”   “你以为呢!”狄燕白了他一眼,“无亲无故,人家凭什么白给你住这么好的房子。”   “那她来干嘛,收房租吗?”   李臻想开一个轻松的玩笑,不料他表情僵硬,玩笑也不太自然了,狄燕摇了摇头,起身道:“走吧,去吃晚饭吧!”   李臻将参茶一饮而尽,便跟着狄燕出去了。   餐堂内,李泉正和王轻语窃窃私语,有说有笑,两人关系极好,王轻语在李泉面前也十分轻松,没有了刚才见到李臻时的尴尬。   其实李泉一直希望王轻语成为自己的弟媳,但造化弄人,她后来才知道王轻语是望门寡,还没有拜堂,未婚夫就死了,李泉也只得改变心意,接受狄燕成为自己的弟媳。   狄燕虽然也不错,但李泉还是很愧对王轻语,她总希望用什么办法来弥补一下。   这时,李臻和狄燕一起走进了餐堂,王轻语尽管是背对堂外,但脸还是又一次红了起来,她局促地站起身,不敢和李臻对视,好在有李泉在,喧宾夺主,才免除了王轻语的尴尬。   “现在才吃饭,天都快黑了,快来吧!菜都要冷了。”   李泉招呼众人坐下,她这才想起狄燕才是女主人,她顿时有点不好意思,笑嘻嘻对狄燕道:“阿燕不会怪我喧宾夺主吧!”   “大姊,怎么会呢?别这么客气。”   狄燕这才发现李泉是一个人过来,忙问道:“小家伙呢,大姊怎么不一起带来?”   “她今天有点感冒,吃了药在家睡觉呢!我吃完饭就得赶回去。”   今天是团桌餐,众人在软席上坐下,李臻坐在狄燕身边,王轻语则坐在狄燕的另一边,李泉笑问道:“阿臻,我没告诉你吧!我接了一笔大生意,长安十大酒肆的葡萄酒都由我来供应,我那个小葡萄园根本就不够,我还得另外再弄酒源。”   李臻一听便明白过来,哪有这种好事,这里面必然和自己有关,他便对王轻语笑问道:“长安十大酒肆都是谁的产业呢?”   王轻语低声道:“你不用问了,这肯定和你有关,应该都是由赵家供应葡萄酒,赵家把市场转给泉大姊了。”   李泉眼睛瞪大了,“这么说,还是和这个臭小子有关?”   李臻有点不满道:“大姊,什么臭小子,你若不愿意可以放弃。”   “去!谁放弃了。”   李泉笑眯眯道:“我老弟的路子,我当然心安理得享用,其实我心里明白,上次十家大酒楼连门都不让我进,现在我老弟一来,生意就来了,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李泉又看了王轻语一眼,笑道:“不说这个了,咱们吃饭,来!阿燕,轻语,为咱们全家团圆,干一杯。”      第371章 狄燕心思      入夜,狄燕坐在梳妆台上小心翼翼地卸妆,她瞥了一眼李臻,见他坐在床头看书,便笑道:“夫君,今天大姊说话挺有趣的啊!”   “怎么了?”   李臻笑道:“你是说大买卖之事吗?”   “我不是说那件事,我是说,大姊说为全家团圆一起干杯时,她居然把轻语也包括进去了。”   李臻心中一跳,他也为大姊说这话而奇怪,当时他注视到王轻语,脸已经红到耳根上了,李臻故作轻松笑道:“她一时兴起,口误吧!”   “你大姊才不会口误呢!她不就一直希望你娶轻语吗?”   “你……你怎么知道?”   “是大姊当初亲口给我说的,说狄相国她们家高攀不上,她是商人,商人对商人才是门当户对,我只是没有告诉你罢了。”   李臻半晌才叹口气道:“你何苦再为难她呢?她也是可怜人。”   “哟!我夫君开始怜香惜玉了。”   李臻无言以对,心中一阵难过,他索性转过身去,这时,狄燕慢慢走到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笑道:“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   李臻又转过身,搂住她的腰,低声道:“阿燕,你应该明白,我要娶的是你,我们一起患难与共,多少次共同面对生死,我心中早就认定你了,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   李臻心中忽然一阵惭愧,他好像也说过想娶上官婉儿,不过那是他一时冲动,如果真把上官婉儿和狄燕放在一起,他肯定是要娶狄燕。   狄燕却没有想到他的心事,她被李臻的话感动了,她搂住丈夫的腰,紧紧依偎在他怀中,低声道:“我知道,自从上次我们去地宫取玉玲珑时,你愿意和我死在一起,我也认定你了,只是你有时候也让我很伤心,你知道吗?”   李臻知道她指的是上官婉儿,他心中歉疚,却又无法否认,狄燕是极为聪明的女子,她其实知道自己和上官婉儿的关系,只是她太看重自己,才最终原谅了自己。   狄燕又道:“其实我也不是妒妇,成亲前一天晚上,母亲告诉我,我要有宽容之心,说你没有兄弟子嗣,只有你一人,母亲让我在适当之时给你纳妾,我也想过,如果轻语愿意做你的妾,我也可以成全她,不过……”   “不过什么?”李臻急切地问道。   狄燕幽幽看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会起劲,你心里也有她。”   李臻顿时歉然,他不好意思道:“我不是喜欢她,我只是觉得她很可怜,我很同情她,和喜欢你不是一回事。”   狄燕撇了一下嘴,“你若只是同情她,为什么不介绍她嫁给张黎?你的心思我不懂吗?”   李臻说不出一句话,狄燕几时变得这般厉害,狄燕又叹口气道:“其实我想了很久了,只有她愿意做你的妾,我可以成全她,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狄燕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李臻,“这个条件是约束你的。”   “你说,要我做什么?”   狄燕轻轻用手指戳了他的额头一下,“我不准你再和上官婉儿有任何关系,以前我不管,但以后我不准,我可以接受轻语,但我决不会接受那个女人,你听好了,你答应我不再和她有任何纠葛,我就答应你娶轻语为妾。”   李臻缓缓点头,心中暗暗思忖,这个条件其实并不过分,不是吗?   ……   李臻和狄燕自从谈过王轻语之事后,便再也没有提起,时间又过去了几个月,很多事情陆陆续续有了结果,原长史周耀嗣因贪污近两万石军粮,在御史台和刑部的反复查证下,最终因铁证如山而被朝廷处斩。   与此同时,武则天接受了太平公主的劝说,任命李臻兼任西京留守府长史,使李臻彻底掌握了西京留守府的军政大权。   随着西京官场的逐渐稳定,李臻也彻底离开了京城的权力斗争圈子,他的生活也渐渐变得平淡而没有激情,每天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早出晚归,生活开始变得单调。   但在入秋后,他的生活终于有了亮点,这天上午,狄燕感觉身体不适,头晕呕吐,便请来一名曾经的御医诊治,结果竟发现狄燕是有了身孕,这简直是天大的喜讯,李臻立刻派人赶赴京城给狄仁杰夫妇送信。   而李泉更是欣喜万分,她感觉这一胎一定是男孩,她们李家将终于有后了,为此,李泉还跑去大慈恩寺烧香许愿,恳请佛祖保佑李家有后。   尽管生意忙碌,但李泉还是抽出一天时间陪在弟媳身旁,陪她聊天说话,王轻语也坐在一旁,自从她上次被李泉视为自家人后,她仿佛开了窍一般,没事就来找狄燕说话,两人一起出去游玩,好在李臻白天不在家,她也感觉不到尴尬,她和狄燕相处得十分融洽。   “阿燕,我也没有生过孩子,实在没什么经验,不过我向产婆打听过,最好多多走动,每天在院子里走上几圈,对孩子很有好处。”   停一下,李泉又笑道:“还有,产婆再三嘱咐,孕期最好不要和丈夫同房,至少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不行。”   狄燕慵懒地躺在软榻上,本来听得连连点头,但最后一句话顿时让她的脸臊得通红,她啐一口道:“大姊,什么话不能说,非要说这话?”   李泉嘿嘿一笑,“反正咱们都是女人,说说也无妨,轻语,是吧!”   李泉一回头,发现王轻语正起身向外走去,李泉顿时反应过来,王轻语并没有真正嫁人,她脸皮本来就薄,哪里好意思听这种话,李泉心中歉意,连忙拉着王轻语笑道:“别走,我不说了就是了。”   “大姊,我真得回去了,今天大嫂从娘家回来,家里要一起吃饭,我明天再来吧!”   狄燕也笑道:“大姊,你就让她去吧!她才不会客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再这样说,我明天就不来了。”王轻语佯怒对狄燕道。   狄燕嘻嘻一笑,“我不敢说了,你若不来,我可就罪过了。”   王轻语听出她话中有话,瞪了她一眼,又嫣然一笑,便转身走了。   李泉何等精明,也听出了狄燕的弦外之音,她等王轻语走了,这才凑近狄燕低声问道:“阿燕是不是想让轻语进门?”   狄燕笑道:“我算过了,她三天中就有两天在我这里,从早到晚,非要见到夫君一面她才肯回去,就差把被子卷也搬来了,你说我敢不答应吗?”   李泉大喜,狄燕这就是含蓄地接受了王轻语,她连忙道:“你放心吧!轻语是好姑娘,心性善良,她一定会和你相处融洽,我可以做担保。”   狄燕微微一笑,“大姊不要想得太远,轻语就算进门也只能当妾,她家里未必肯答应呢!”   一句话提醒了李泉,王轻语是长安首富之女,她父兄怎么可能答应她做别的小妾,再说她还有婚姻未解除,长孙家族很强势,一直不肯让她再嫁,这也是麻烦事。   但李泉一心希望王轻语也能成为自己的弟媳,虽然很困难,她还是决定去试一试。   ……   次日一早,李泉来到了王氏府邸,在李臻出任西京留守之前,李泉也经常来这里,她每次都是来找王轻语,但今天她是来找王轻语的兄长王元宝。   李泉很了解王家的情况,尽管他们父亲还在世,但王老爷子醉心于佛教,基本出于半出家状态,家中之事根本就不闻不问,家中的一切都由长子王元宝操控,王元宝事实上是王家的家长。   李泉走上台阶,门房立刻迎了上来,满脸堆笑道:“李东主是来找我家姑娘吧!她陪大嫂去烧香了,恐怕要到中午才能回来。”   李泉摇摇头,“我今天来找你们大老爷,他应该在吧!”   大老爷就是王元宝,门房连连点头,“大老爷正好在家,请李东主稍候,我去禀报。”   门房飞奔进屋了,片刻,一名管家匆匆走出来,躬身施礼道:“我家老爷有请李东主,请随我来。”   王元宝被朝廷封为柱国后,为人就有点傲慢了,尤其他深受相王李旦的重视,使他更加骄傲,李臻上任几个月了,他也从未去拜访过,至于李泉,他更加傲慢,竟然让管家出来迎接,让下人来迎接客人,这实在是极为无礼的态度。   好在李泉为人大大咧咧,也不太讲究这种礼遇,她一心想着王轻语之事,也就没在意王元宝的无礼。   李泉来到客堂,管家笑道:“请李东主稍坐,我家老爷马上就来。”   李泉坐下,一名丫鬟给她上了茶,李泉心事重重地喝茶等候,但足足等了一刻钟,才见王元宝慢吞吞走来,李泉当初在洛阳开酒铺时,时常和王元宝打交道,和他也比较熟悉了,她便起身笑道:“王东主,好久不见了。”   王元宝心里有点不太高兴,自己府门上明明写着大唐柱国王府,她居然不叫自己王柱国,而叫王东主,她当自己和她一样是个商人吗?   不过看在李臻的面上,王元宝没有当场翻脸,他淡淡道:“李东主请坐吧!”   李泉坐下来,又笑道:“我今天有一件事情要和王东主商量一下。”   “李东主叫我王柱国吧!我更习惯这个称呼。”   李泉心中暗骂,‘明天老娘也让阿臻给我申请一个诰命夫人去,让你也叫我李夫人。’   虽然心中不爽,但李泉今天是来求人,尽管很难开口,她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今天是想和王柱国商量一下令妹的终身大事。”      第372章 兄妹反目      王元宝一愣,心中变得敏感起来,他鱼泡一样的眼睛瞥了一眼李泉,疑惑地问道:“李东主,恕我没有听懂,我妹妹的终身大事?”   “是啊!我兄弟阿臻你也熟悉吧!他和轻语关系一直很好,我看得出轻语很喜欢他,如果他们能……”   “等一等!”   王元宝厉声制止了李泉,“李东主,我没有记错的话,令弟在几个月前应该成婚了吧!娶了狄相国的女儿,没错吧!”   李泉的脸有点发热了,她真的很难开口,要是王家是贫寒人家,那根本不成问题,关键是王家很强势,又是长安首富,这个求婚实在是难以启口。   “是这样,我兄弟想娶令妹为次妻……”   果然,不等李泉说完,王元宝顿时勃然大怒,恶狠狠道:“我们王家再是不堪,也不会去做人小妾,你是在羞辱我们王家吗?”   李泉满脸通红,连忙解释道:“其实都是一样,只是名份上稍微低一点,我保证——”   “你能保证什么?”   王元宝起身拂袖而走,走到台阶上又回头道:“想娶我妹妹也可以,去把狄家之女休掉,明媒正娶,否则免谈!”   说完,王元宝怒气冲冲而去,李泉被冷在客堂内,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长长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回去了。   就在李泉刚走了没有多久,王轻语便陪同大嫂烧香回来,她本想今天去看狄燕,但被大嫂拖住,她也没有办法,只好等明天再去了。   不过她刚进府门便听门房说,李泉上午来过,而且是来拜访大哥,她心中有点诧异,李泉来拜访大哥做什么?难道又想从大哥这里进葡萄酒?也不会啊!他们王家在洛阳垄断了葡萄酒,但在长安却排不上好,长安葡萄酒供应是被关陇贵族的赵家垄断了。   王轻语百思不得其解,她回到自己房中,准备洗一下脸,她陪大嫂出去一趟,额头有点微微出汗,她刚坐下,贴身丫鬟阿箐便神秘兮兮上前道:“姑娘,今天李东主来求婚了。”   “什么!”   王轻语惊得跳了起来,急问道:“什么……什么求婚,你把话说清楚。”   “李东主当然是为她弟弟李将军来向姑娘求婚了,我听客堂的小蛮说,老爷和李东主最后吵起来了。”   王轻语心中紧张地怦怦直跳,她低声对侍女道:“你快去把小蛮找来,我要问问她,快去!”   侍女一溜烟地跑去了,王轻语心中乱成一团,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王轻语对李臻非常痴情,自从李臻在嵩山道观救了她一命后,她的一份深情便牵挂在李臻的身上。   可惜李臻东奔西跑,一直和狄燕在一起,她没有机会,所以她把目标转到了李泉的身上,帮助她,讨好她,就希望李泉能帮自己达成心愿。   可惜最后李臻还是娶了狄燕,令她伤心欲绝,当天返回长安,决心孤身一辈子,不再嫁人。   不过当她从李泉那里得知,李臻被封为西京副留守,将来长安任职,她本来已经死了的信又冒出一株新芽,她最终还是不死心,想着可以退而求其次,自己还有机会嫁给李臻为平妻,只要她和狄燕相处融洽,自己又有雄厚的财力支撑,她也不会没有地位。   王轻语又开始积极地和狄燕交往,两人关系极好,可以说情同姐妹,而且狄燕有时候也偶然会表露出愿意接受她的念头,这让王轻语看到了希望,不料今天她正好不在,泉大姊便来求亲,居然还和兄长吵起来,她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妙之感。   这时,侍女带着客堂的上茶丫鬟小蛮快步走来,王轻语拉住她手腕问道:“你告诉我,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蛮因站在屏风后准备随时伺候上茶,所以她听到了老爷和李东主之间的争吵,她心中紧张,便结结巴巴把两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最后道:“老爷态度很凶,一点余地都没有,李东主坐了好久,才慢慢离去,我听见她叹了口气。”   王轻语顿时气得满脸通红,一跺脚,快步向内堂走去,走上内堂,只见大哥正和大嫂对坐喝茶,王轻语克制住怒火问道:“今天泉大姊过来,大哥为何如此无礼?”   王元宝知道妹妹会来挑事,他冷冷道:“我可没有对她无礼,她是李将军的大姊,我敢对她无礼吗?”   “你还说没对她无礼,你最后把人家赶出府门,难道这就是王家的待客之道吗?”   王元宝大怒:“你在胡说什么,没有因岂能有果,是她先羞辱王家,我王柱国的妹妹岂能嫁人为妾!”   “哼!说得好听,把我嫁给那个痨病鬼当小妾,难道不是你做的主吗?长孙家说不准撤婚,你屁都不敢放一个,我连望门寡都不如,是望门妾,我一辈子都毁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说到这,王轻语的泪水涌了出来,当初她以为是嫁给长孙延的三子为妻,后来才知道,那是痨病鬼,而且家中有妻室,只不过为娶自己来冲喜,大哥为了讨好长孙家族,就背着自己答应了,结果她还没有过门,那个痨病鬼就病死了,让自己白白背了一个寡妇的身份。   这些,她都看在胞兄的情分上原谅了他,没想到,在自己幸福要来临之时,他又开始阻挠,又要再一次毁了自己。   旁边王元宝的妻子有点看不下去,不满道:“轻语,你怎么能对大哥这么说话?”   “大嫂,你是不知道,但我心里很清楚大哥打的什么主意,他是想把我再送给相王的儿子,大哥,我没有说错吧!”   王轻语一句话戳中了王元宝的心事,他其实并不是因为李臻要娶王轻语为妾而生气,他而是另有企图,就在几个月前,李成器见到了妹妹,顿时有点失魂落魄,被他看在眼中,他便一心想把妹妹送给李成器为妾。   他想得很好,假如相王李旦登基为帝,那么嫡长子李成器就是太子,将来会成为大唐皇帝,妹妹就成了皇妃,他们家当然是皇亲国戚了,所以这几个月他一直在盘算这件事。   他仿佛做梦都成了皇亲,也正是这个原因,他对人接物都变得很傲慢,预先透支了皇亲的头衔。   不料李泉居来前来求婚,这让他怎么能不勃然大怒。   王元宝脸上有点挂不住,他黑着脸道:“我是为你好,李臻不过是个将军,而寿春郡王是相王的嫡长子,你嫁给他,要远远强于嫁给李臻,你就别傻了。”   “你哪里是为我?你是为了自己!”   王轻语痛苦得捂着脸哭了起来,转身便飞奔而去,望着她身影奔远,王元宝妻子忧心忡忡道:“老爷,不如我去和她再谈谈吧!劝她回心转意。”   王元宝摆摆手,很强横道:“这件事没有什么好说,她高不高兴都无所谓,她的婚事必须我来做主!”   ……   入夜,王元宝正在书房给李成器写信,琢磨着怎么用词谦卑,怎么表达愿把妹妹送给他的激动心情,就在这时,他妻子急匆匆跑来道:“老爷,轻语离家出走了。”   “什么?”   王元宝呆住了,他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差不多一个时辰,她收拾了随身物品,带着贴身侍女走了,门房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混蛋!”   王元宝气得鼻子都歪了,他拾起砚台狠狠摔在地上,扯着嗓子咆哮道:“给我去找,所有人都去找,必须把她找回来!”   王府内乱成一团,所有家丁都被召集起来,王元宝手执木棍吼道:“立刻分头去找,必须把她找回来,若找不到人,你们都别回来了。”   家丁们答应一声,分头出门去了,他们三人一伙,五人一队,在长安的每一家客栈寻找,把长安城闹得鸡犬不宁,王元宝心烦意乱,从小到大,妹妹还是第一次违抗自己的命令,偏偏这一次又是如此重要。   其实王元宝很怀疑妹妹就躲在李泉的府中,甚至躲在李臻的府中,但他又不敢去搜查,他非被士兵杀死不可。   这时,妻子又一次劝他道:“老爷,把所有人都找回来吧!这样不行,明天整个长安都知道这件事了,咱们丢不起这个脸啊!”   王元宝想想也对,自己实在太冲动了,而且妹妹不可能去什么客栈,他只得对管家道:“去把所有人都叫回来,不要再找了。”   管家就等他这句话,他立刻飞奔而去。   王元宝负手在大堂内来回踱步,最后他心一横,喝令道:“给我备马!我去宣阳坊。”   除了直接和李臻摊牌,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他宁可得罪李臻,也绝不想让自己皇亲之梦破灭。   不多时,下人牵来一匹马,王元宝翻身上马,带着几名随从向宣阳坊奔去。   也是巧,还没有到宣阳坊,刚到东市附近,王元宝正好迎面遇到了正在巡逻的李臻。   巡逻长安的权力是归属于李臻,此时还不到亥时,离关闭坊门还有一点时间,李臻和平常一样在巡视大街,正好遇到了王元宝。   “这不是王东主吗?”   李臻催马上前笑问道:“听说贵府的家丁在到处找人,发生了什么事?”   “明知故问!”   王元宝盯着李臻咬牙切齿道:“天下逃不出一个‘理’字,你就算是王爷大将军,也不能强娶民女!”   李臻心中微微有些不悦,这人怎么说话的,他克制住不满问道:“王东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哼!那我就明说了,我绝不会把妹妹嫁给你,你就别做梦了!”   “你是说轻语?”   李臻有点反应过来了,“你们是在找轻语吗?”   “当然!她离家出走了,李臻,你把她交还给我,我也就罢了,否则我要到相王那里去告你,我妹妹是要嫁给寿春郡王,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李臻完全明白了,一定王轻语和王元宝发生了矛盾,才离家出走,李臻心中也恼火起来,冷冷道:“王元宝,我念你寻找亲人心急,我可以不追究你犯上之罪,你若再敢胡言乱语,看我怎么治你的罪!”   就在这时,关闭坊门的大鼓轰隆隆敲响了,王元宝无奈,再不走李臻就会找到自己违反宵禁之罪,他只得狠狠瞪了李臻一眼,拨转马头便走。   “我们回去!”   李臻望着王元宝走远,他沉思片刻,调转马头向宣阳坊奔去,他也着实放心不下王轻语。      第373章 事情闹大      “你在胡说什么,轻语怎么会在我这里,她一般都是白天过来,哪个姑娘家会夜晚乱跑,快走!快走!”   李泉叉腰站在台阶上,不准李臻进大门,一个劲地催他离去,李臻反而松了口气,大姊的反常表现说明王轻语就在她府内。   李臻一颗心放下,笑道:“假如大姊看到轻语,替我好好照顾她,我就先走了。”   李臻翻身上马,带着手下催马而去,李泉撇了一下嘴,“什么叫做替我好好照顾她,臭小子,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李泉关上大门,快步走进内堂,只见王轻语坐在小桌前,不停地用手帕抹着泪水,眼睛哭得通红,肿得像个小桃子一样。   “大姊,是谁啊?”王轻语见李泉回来,有些不安地问道。   “是个酒肆掌柜,让我明天的送酒量再加一倍。”   李泉不想说是兄弟过来,便随口掩饰过去,她又紧张地问道:“你大哥真想把你嫁给那个……寿什么王?”   王轻语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咬牙道:“不是嫁,是送给他,当他的侍妾。”   “哎!你大哥也真是,好好的人家不嫁,非要送入宫中,那些宫中可黑着呢!进去就出不来了,哪里像嫁给我兄弟,还那么自由……”   王轻语脸上顿时通红,扭捏地小声道:“大姊——”   李泉嘿嘿一笑,又握住王轻语的手,不准她跑开,低声问她道:“你给我说实话,你愿不愿嫁给我兄弟?”   王轻语羞得连脖子都红了,手被李泉握住,也没法逃走,她深深低下头,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李泉大喜,连忙道:“你就放心吧!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好,我早就觉得你应该是我弟媳,就等着这一天呢!”   王轻语咬了一下嘴唇,“可是……我兄长会上门为难大姊。”   “他敢!”   李泉忿忿道:“明天我请小胖帮个忙,带些士兵住在我家里,我看他敢上门抢人。”   话虽这样说,李泉还是有点不太放心,她十分精明,立刻想到了一个王元宝找不到的地方。   次日天不亮,一辆马车便离开了李泉的府邸,向城外驶去,李泉将王轻语藏在城外的一户农宅内,那里是她手下一个伙计的家,李泉当然也知道,放在自己府上或者兄弟的家里,王元宝不敢强行抢人,不过这样有点没道理,毕竟人家是兄妹。   ……   次日中午,一名家丁跑回了王府,王元宝正负手在大堂上来回踱步,心中烦躁不安,家丁气喘吁吁跑来道:“老爷,我们知道二姑娘下落了。”   王元宝急忙一把抓住家丁衣襟问道:“人在哪里?”   “应该在李东主的府中。”   “什么叫应该?”   “老爷,我们虽然没有看见人,但李东主的府宅从来没有士兵把守,但今天却多了几名士兵守门,我们猜想,肯定就在府中。”   其实王元宝就怀疑妹妹藏身在李泉的府中,现在更加能确定了,他恨得咬牙切齿,“李臻,你欺人太甚,我们走着瞧!”   他又吩咐十几名手下,“给我在李泉大门口盯着,若发现目标就立刻动手抢人。”   王元宝快步走回书房,铺开一张信纸,提笔开始写一封信,他就不相信,这世上没有压不住李臻的人。   ……   时间又渐渐过去了半个月,白露已经过了,天气一天凉似一天,秋风萧瑟,大树上的叶子转为枯黄,一片片随风飘落。   王家也慢慢安静下来,王轻语还是没有回来,由王轻语出走引发的风波似乎已经平息了,至少表面上不再被人提起。   事实上,王元宝一天都没有平静过,他眼巴巴地等着京城的消息,可他又害怕李臻忽然摆宴请客,那可能就意味着自己妹妹被他纳为妾了,但想想又不可能,毕竟王家也是有身份之人,李臻再是强势,也不能做这种有违礼制之事。   而且他的手下在李泉府宅附近盯梢了半个月,终于他才明白过来,他妹妹根本就不在李泉府中,也不在李臻府中,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这令王元宝心烦意乱,时间越向后拖,越对他不利。   中午时分,他正坐在内堂喝茶,忽然管家飞奔而来,连声喊道:“老爷!老爷!”   “发生了什么事,这般慌张!”王元宝不满地问道。   “老爷,寿春郡王来了,就在府门外。”   “啊!”   王元宝惊叫一声,手中茶杯落地,摔得粉碎,他也顾不上茶杯,起身便向大门外跑去,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李成器盼来了。   王府大门外停住一辆马车,十几名随从跟随在左右,只见一名年轻公子负手站在马车旁,尽管他穿着普通人的长袍,但还是掩饰不住他骨子里的高贵气质,这名贵公子正是李旦的长子,寿春郡王李成器。   李成器当然是为王轻语之事而来,他接到王元宝信的第二天便启程出发了,坦率地说,李成器早就看中了王轻语的美貌,若不是父亲坚决反对他娶商人之女为侧妃,他早就上门迎娶,但父亲的反对也不能阻止李成器对王轻语的念念不忘。   这时,王元宝快步走出府门,躬身施礼道:“王元宝参见殿下!”   王元宝兴奋异常,他没想到李成器会亲自赶来长安,但同时,他心中也有一丝不安,他感觉事情好像有点闹大了。   李成器点点头,“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进去再说吧!”   “殿下请!”   王元宝将李成器请进了内堂,李成器坐下来,一名侍妾给他们上了茶,李成器一路奔波,着实有点疲惫了,他喝了一口茶,才慢慢平静下来。   “王东主,我父亲让我向你表示诚挚的感谢,王家对我们的支持,我们不会忘记。”   王元宝心中涌起一阵暖意,王爷没有忘记他。   李成器先安抚了王元宝一番,便将话题转到了今天的正事上,他从怀中取出了王元宝写给他的信,放在桌上推给王元宝,“这个还给你!”   “这是……”   王元宝有点心慌意乱起来,他不明白李成器的意思,“殿下不是想——”   李成器摆摆手,不让他再说下去,他当然被王轻语的美貌打动,可比起大唐江山,一个女人实在算不上什么。   “我父亲希望你不要再提这件事,他很支持李臻迎娶王东主的妹妹。”   王元宝就仿佛迎头挨了一棒,有点懵了,李成器又道:“李臻对我们很重要,我们希望得到他的支持,他如果能和王家联姻,对我们的大业会有很大的帮助。”   说到这,李成器有些歉然地对王元宝道:“我知道你不太愿意,可为了我们的大业,还是要委屈你了。”   王元宝何止是委屈,他简直要哭出来了,他皇亲国戚的美梦,难道就要破灭了吗?   “可是殿下,我妹妹更希望跟着你啊!”   李成器无奈地苦笑一声,如果他为一个女人而和李臻反目成仇,那他也太不成器了,他见王元宝还不开窍,也暗暗有点恼火起来,又加重语气道:“王东主,我希望你能明白,这是我父亲在拜托你!”   王元宝蓦然醒悟,他立刻像一只蔫了的鸡一样,深深垂下了头,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   ……   李泉在傍晚时才从店里回家,只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她心中有点奇怪,便问门房道:“老王,是谁来了?”   门房笑着迎了上来,“启禀夫人,是王大东主的夫人来了。”   李泉一愣,“是王元宝的夫人?”   “是!她已经客堂等了一会儿了。”   李泉心念急转,难道王元宝派他妻子来给自己下最后通牒了?   李泉快步走进大门,一直向客堂走去。   走上客堂台阶,只见一名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坐在堂上,乌黑的头发上缀满了珠翠,打扮得十分贵气,李泉知道王元宝的妻子姓张,是长安另一个大富豪的女儿。   “很抱歉,让夫人久等了。”李泉满脸笑容地走进了客堂。   张氏连忙站起身,雪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我不请自来,打扰李东主了。”   “不必客气,请坐吧!”   李泉请张氏坐下,又让侍女换新茶,张氏欠身笑道:“我今天前来,是为了轻语之事。”   “等一等!”   李泉连忙打断她的话,“夫人不会认为轻语是藏在我这里吧!”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来找轻语,我是来谈谈轻语的婚事。”   “哦——”   这个结果着实出乎李泉的预料,王元宝信誓旦旦说绝不嫁给李家,现在他妻子又来谈婚事,这是什么原因让王元宝改变了心意?   不过,肯来谈婚事总是一件好事,李泉收起讥讽之心,诚恳地说道:“我现在心意还没有变,如果王家肯把轻语嫁给我弟弟,我们家绝不会委屈她。”   张氏笑着点点头,“按理,我应该找狄夫人去谈此事,但我家老爷的意思,还是希望和李东主谈,我们原则上也同意夫人的求婚,但有两个条件。”   “请说,哪两个条件?”   “俗话说,女无父兄叫奔,女有父兄叫嫁,我们王家在长安也是有脸面之人,我们希望李将军能明媒正娶我家轻语,除了不拜堂以外,其他仪式应该都一样。”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娶妻和娶妾的最大区别就是在拜堂上,如果娶妾也要拜堂,那就是对正妻的不敬,正妻不会答应,也会遭人非议,这一点王家也知道,所以他们要求最高的仪式,也就是风风光光嫁女,除了拜堂。   李泉点点头,“我可以答应,请说第二个条件。”   “第二个条件,需要李将军答应,我家轻语不是妾,而是次妻,她有权得到诰命,就算李将军将来再娶妾,也不能和轻语平等。”   李泉笑道:“其实之前我就给尊夫说过了,我们不会委屈轻语,就是这个意思。”   “那好吧!另外,还有一个小小的障碍需要李将军去扫除,那就是长孙家。”      第374章 轻语进门      长孙延怎么也想不到寿春郡王李成器会来拜访他,而且来得这么晚,一更已经过了,坊门都早已关闭,他正和几名侍妾享受床榻之乐,李成器却不期而至。   尽管这是一个很无礼的时间,但长孙延知道,这是为了避开有心人的耳目,他连忙穿好衣服,亲自到大门外去迎接。   李成器的马车停在长孙府侧门,此时他坐在马车内没有下来,李成器也很无奈,没想到李臻竟然托他做这件事,一旦圣上知道他跑去长安拜访关陇贵族,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但这个人情他又不得不做。   ‘吱嘎!’一声,侧门开启,只见穿着便服,头戴小帽的长孙延出现在门口,正探头向两边张望,“这边!”李成器在马车内低声喊道。   长孙延呆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李成器是让他进马车谈话,他连忙出了侧门,直接钻进了马车。   “这么还来打扰世叔,很抱歉!”   长孙延是长孙无忌之孙,在辈分上确实要高李成器一辈,但对方是相王长子,长孙延也不敢无礼,连忙躬身道:“微臣参见殿下!”   “咱们就长话短说吧!”   李成器吩咐一声,马车缓缓启动,在坊内嗒嗒而行,长孙延心中惊讶,他不知道李成器怎么会来长安,想必是有重要之事,他不敢多言,凝神细听。   李成器沉吟一下道:“父亲让我和世叔谈一谈,最近朝廷局势比较稳定,我们打算把南方的那些武士迁到北方来,在洛阳附近训练他们,只是场地一时找不到合适之处。”   长孙延虽然不会说话,但他还是明白了李成器的意思,他连忙道:“殿下请说吧!需要把武士们安置在哪里,我去买庄园。”   李成器想到李臻给他说的话,这个长孙延做事不牢靠,不能让他知道核心秘密,他便笑了笑道:“现在还没有想好放在哪里?不过我们打算购置一座千顷土地的大庄园,大概需要三万贯钱。”   李成器改变了全权委托给长孙延的想法,他只需要长孙延出钱,购置庄园之事让做事牢靠的人去操作。   长孙延没有意识到李成器的真实意思,三万贯钱的数量虽然对于普通人家简直不敢想象,但对于长孙氏却并不算大数目,只略略犹豫一下,长孙延便欣然答应了,“这笔钱我会让王家交给殿下,只要殿下需要,随时可以支取。”   马车在坊内绕了一个弯,又慢慢向长孙府失去。   “我今天找世叔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关于王元宝之妹,世叔应该知道吧!”   长孙延怎么会不知道,王轻语是为他三子冲喜而准备娶的妾,但三子病逝,王轻语也没有过门,但长孙延却不准王轻语再嫁,一方面是关系长孙家的颜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控制王家,但更重要是,长孙延的骨子里根本就看不起王家。   别的方面长孙延反应比较迟钝,但这方面他却反应机敏,他立刻明白过来,笑道:“如果殿下看上王轻语,臣下当然不会阻拦,我明天就和王家取消这个婚约。”   李成器笑着点了点头,“世叔的态度令人敬佩,相信父亲会很赞赏,不过不是我要娶王姑娘,而是李臻要娶她。”   长孙延登时愕然,马车又来到了长孙家侧门,缓缓停了下来。   ……   在李臻上任几个月后,李臻府上又传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李臻妻子狄夫人怀了身孕,另一件更让人感兴趣,李臻将迎娶王家之女为次妻,虽然次妻的本质和妾没有什么区别,但李臻要迎娶的次妻还是和普通的妾不太一样。   一是王家要风风光光嫁女,这和普通纳妾时趁夜间用一辆马车将人送入府不同,其次传闻说圣上为嘉奖李臻的功劳,特地下旨封王家之女五品诰命夫人,这和一般小妾没有任何地位又有天壤之别。   当然,明眼人自然明白,次妻就是次妻,永远也无法取代正妻。   入夜,李臻坐在狄燕身边,贴耳在她肚子上听了片刻,狄燕抚摸着他头发笑道:“还早呢!产婆说再过两个月就能听见了。”   这时,门口有侍女小声道:“将军,泉夫人又在催将军了。”   李臻心烦,回头斥道:“你让她再等会儿,我会过去。”   狄燕笑着劝道:“去吧!你今天要试衣,明日一早出发,要不就来不及了。”   按照李泉和王家达成的方案,把娶妻的迎亲改成了娶妾的送亲,明天一早王家会把王轻语送到李泉的府中,李臻会在大门口迎接,在那里和狄燕行简单的夫妻礼,晚上再一起回李臻府中,和狄燕行姐妹礼,这才是完整的娶妾过程。   这个方案当然也征得了狄燕的同意,毕竟狄燕才是正妻,不管是娶妾还是纳妾都是由狄燕说了算,李泉不过是操办人。   方案照顾了王家的面子,也同时顾及了狄燕的尊严,双方都表示能接受。   李臻点点头,握了一下狄燕的手,“我去去就回来!”   他起身快步离去了,狄燕望着丈夫离去,不由低低叹了口气,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自己丈夫再娶别的女人,不过有的事情必须要学会适当妥协,以争取李臻在别的方面让步,否则有一天上官婉儿进了门,那才是她狄燕的噩梦。   ……   尽管王家嫁女的传闻在长安传得沸沸扬扬,但当王家嫁女队伍真正出现时,感兴趣的人却并不多。   当然这和王元宝突然改变计划有关,他准备组建一支五百余人的送亲队伍,但遭到了王轻语的强烈反对,她不愿意大张旗鼓,最后王元宝不得不妥协,将五百人的送亲队伍减少到五十人。   以至于王轻语的送亲队伍出现时,很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支五十人的送亲队伍居然就是长安首富的妹妹出嫁,以为只是普通的一桩婚礼队伍。   这其实也是王元宝商人的精明,既然他已经无法阻止妹妹嫁给李臻,那他就要从这门婚姻中赚取最大的利益,毕竟李臻是长安留守,权力不小,那么首先就不能和妹妹翻脸,其次不能得罪李臻,所以王轻语提出的任何要求,王元宝都乖乖地照办。   王轻语和贴身侍女坐在一辆华丽的马车内,前面是十几名鼓乐手吹吹打打,后面跟着十几辆马车,满载着王轻语的嫁妆,每辆马车旁跟着两名骑马侍卫。   王轻语头戴凤冠,身着大红喜袍,她心中异常激动,这是她的人生大事,也是她一辈子的归宿,这一天她盼望已久,却没想到终于成为现实,泪水从她眼角轻轻滑落,她忍不住喜极而泣。   不过随着马车离宣阳坊越来越近,王轻语心中也有点紧张起来,而且她心中也有一种略略的不安,毕竟她和李臻不是像狄燕那样熟悉,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一点尴尬,想到尴尬,她忽然想起今晚要做的事情,脸上顿时羞得通红,浑身变得滚热起来。   “姑娘,到了!”   侍女低低提醒一声,王轻语才发现,她的马车已经驶入了宣阳坊。   ‘砰!啪!’   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在宣阳坊内响起,和外面的冷清不一样,宣阳内人山人海,几乎家家户户都出动了,扶老携幼,前来围观王家嫁女,马车两边挤满了男女老幼,到处是一张张笑脸,喊着祝福的话语,几名王家的随从将一把把铜钱撒向人群,引来孩童们的一阵争抢。   人越来越多,将道路拥挤得水泄不通,连马车也难以前行了,这时,酒志率领百名士兵奔来,大喊道:“乡亲们借借光,让新人过去。”   人群终于让开一条路,马车开始缓缓而行,停到了李泉的府门前,府门口插满了数百块木牌,张灯结彩,李臻穿着新郎服饰站在大门口,这时,两名喜娘将王轻语扶了出来,十几名侍女立刻打扇遮住了她,李臻笑着走上前,和王轻语并肩走在一起,两人缓缓向府中走去。   “路上还好吗?”李臻低声笑问道。   王轻语又是羞涩,又是紧张,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夫妻之礼很简单,就是两人在一张摆放着喜烛和焚香的桌前下跪,一起三拜天地,然后便是夫妻对拜,少了一项高堂跪拜。   “同拜天地!”   在李泉高声喝喊中,李臻和王轻语一起在软垫上跪下,并肩三拜了天和地。   “夫妻对拜!”   ……   天已经黑了,马车里也一片漆黑,王轻语安静地坐在车窗旁,头深深低着,尽管她和李臻已经拜了天地,但她心中还是十分紧张和羞涩,不敢对视坐在旁边的丈夫。   李臻轻轻握住了她光滑细嫩的手,小声笑道:“在高昌时,我把你当做天仙一般敬仰,从不敢相信有一天你会成为我的妻子。”   王轻语也低声道:“那个时候你就贼兮兮地盯着人家,一脸不安好心的样子。”   “那时我哪里敢,不过现在我却有一点不安好心了。”   说着,李臻轻轻搂住了她的腰,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王轻语心中紧张得怦怦直跳,她知道要发生什么,心中十分紧张,但又有一丝期待。   这时,李臻低下头,吻住了她红润而又微微张开的嘴唇,王轻语闭上了眼睛,浑身瘫软地倒在李臻的怀中。      第375章 紧急回京      光阴荏苒,一晃过去了五年,这五年朝野平静,波澜不惊,虽然李武时有暗斗,也都没有波及到对方的基本盘,双方维系着一种动态平衡,这也是武则天所期待的结果。   不过女皇武则天似乎有点晚节不保,她完全沉溺于与二张的荒淫之中,张氏兄弟的权势愈加滔天,武则天为张氏兄弟创建了控鹤府,名义上是研究学问之地,实际上却成了第二朝廷中枢,武则天的所有的批示和旨意都是由控鹤府发出,由于相权被削弱,控鹤府和政事堂渐渐形成了对立之势。   不过长安却很平静,或许是远离朝廷的缘故,张昌宗对李臻的仇恨也渐渐淡了,彼此相忘于江湖,李臻这五年倒也过得波澜不惊,两年前他从副留守升职为西京留守,爵位也升为敦煌县公,张说升为西京留守长史。   不过李臻的家庭却有了不小的变化,五年前,狄燕先后给他生了一子一女,王轻语也在三年前生了一子,李臻已经成为三个孩子的父亲。   这天傍晚,李臻和平常一样从官衙回到家中,刚进家门,小女儿李蕙仿佛一阵风地跑了出来,娇声叫喊:“爹爹!”   李蕙今年才三岁,比次子李延著小半岁,李臻最疼爱这个小女儿,他蹲下身,一把将女儿抱了起来,哈哈大笑,用短胡茬在她小脸蛋上刺了一下,问道:“小家伙今天又调皮了?”   “蕙儿很乖,没有调皮,哥哥很调皮,被娘打屁股了。”   “哪个哥哥调皮?”李臻笑问道。   “两个哥哥都调皮。”   李臻又亲了她一下,抱着女儿走进了内宅,狄燕笑着迎了出来,“夫君回来了。”   “嗯!今天跑了一天,有点累了。”   狄燕把女儿接过去笑道:“夫君先去书房里休息片刻,我去准备晚饭,等会儿让轻语给你倒杯茶来。”   李臻回到自己书房坐下,无力地躺了下来,今天他去几个军营视察新兵训练,跑了一百多里路程,着实把他累坏了。   片刻,王轻语端了一杯参茶进来,抿嘴笑道:“夫郎好像很累的样子!”   李臻接过参茶喝一口道:“今天去了灞上,又去了咸阳,跑了一天,累得腰都直不起。”   “今天上午我和燕姐也去看了大姊的新店,真的很气派。”   李泉的生意越做越大,不仅是长安最大的葡萄酒商和胡粉商,而且去年开始涉足酒楼,先后在长安、洛阳和成都收购了十几家酒铺,最近刚刚在西市大门旁建了一座占地十亩的酒楼,四层楼高,另有十几间小院,叫做酒泉楼,成为长安三大酒肆之一。   “哦!”   李臻对大姊的生意不感兴趣,随口答应一声,又笑问道:“听蕙儿说,她的两个哥哥被打屁股了,怎么回事?”   “哎!两个小家伙太调皮了,捉弄林管家,趁林管家吃午饭时,一个把林管家引开,另一个偷偷在他饭碗了掺沙子,正好被燕姐看见,就气不过,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李臻哑然失笑,他的两个儿子居然这么调皮吗?   “现在呢?”李臻又问道。   “燕姐罚他们写字,每人写五百字,估计现在还在眼泪汪汪写字呢!”   李臻本想为儿子求求情,不过一转念,觉得这样也好,若不严加管束,两人长大后就会变成蚊蝇二侠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名侍女禀报道:“老爷,大夫人有急事找,好像有人从京城来了。”   “我知道了,马上就去。”   李臻站起身,将王轻语紧紧搂抱一下,又亲了亲她的红唇,两人调笑几句,李臻这才快步向外宅走去。   刚走到中堂,正好遇到了疾步匆匆而来的狄燕,李臻见她满脸焦急,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狄燕眼睛顿时红了,扑进李臻的怀中泣道:“祖母快不行了,想最后见我一面,我得马上回去。”   李臻心中一惊,狄燕祖母在两年前差点去世,后来救回来,当时御医就说,老人最多还有两三年,果然被说中了,他想了想道:“我正好也要回洛阳述职,不如我们一起去,全家一起回去。”   李臻是打算半个月后回洛阳述职,既然祖母不行了,那就索性全家一起回去。   狄燕红着点点头,“我现在就是收拾,我们明天一早就出发。”   “没有问题!”   李臻想到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向张说交代,便顾不上吃晚饭,又匆匆出门向张说的官邸赶去。   ……   时间虽然过去了五年,但洛阳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普通人为养家糊口挣钱而忙忙碌碌,当官为了升迁而殚尽竭虑,每一天都同样的过去,时间虽然过去了五年,但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日一样。   不过这段时间,朝局还是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苏味道去世后,武攸宁出任相国,也同时西京留守之职给了李臻,这便是一个平衡,而且武攸宁因为太平公主的缘故,属于武家的温和派,大家都能接受,所以最后狄仁杰和娄师德沉默地接受了武家任相的现实。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控鹤府与政事堂的斗争越来越激烈,如果说李武之争属于深层次斗争,那么控鹤府和政事堂的斗争便浮在表面上,已经公开化、白热化。   如果武攸宁加入政事堂,无形中武家的一部分力量也加入到了相国这一方,这也是狄仁杰愿意看到的结果,正是种种考虑,狄仁杰最终没有激烈反对武攸宁入相,而且苏味道本身就是模棱两可的人,在政事堂没有什么地位,温和派的武攸宁替换他,对政事堂的权力平衡影响也不大。   书房内,狄仁杰正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显得心事重重,固然是母亲的病情加重给了他很大的压力,而更重要还是朝堂局势向不利于他的方向发展。   他昨天得到消息,圣上已经在考虑立武三思为嗣,如果说圣上从前还有足够的睿智,但这两天她的状态明显下滑,昏招迭出,建立控鹤府,让两个不学无术的浑蛋掌握大权。   而武三思竭尽全力讨好张易之,在二张的枕边风连吹之下,圣上竟然开始考虑立武三思为太子了,一旦这件事真的成为现实,大唐将面临天崩地裂的剧变,内战必将爆发。   狄仁杰忧虑到了极点,他一定要阻止内战爆发,要阻止武三思上位,狄仁杰也觉得自己力不从心,他急需得到帮助,首先便想到了女婿李臻,如果他在京城,或许能帮自己扭转这个局面。   这一刻,狄仁杰苦苦期盼李臻的到来,这时,狄夫人端了一杯茶参走进房间,她把参茶放在桌上,柔声道:“老爷,休息一下吧!”   狄仁杰知道妻子为照顾母亲的病情非常疲劳,他握着妻子的手坐下来问道:“母亲怎么样了?”   狄夫人摇摇头,“情况非常不好,御医说,最多只有几天了,母亲一直在撑着,估计就是想最后见阿燕一面。”   “阿燕有消息吗?”狄仁杰叹口气又问道。   “虽然还没有消息,不过从时间上算,他们这两天就应该赶到京城了,再等等吧!对了,大郎明天上午会赶回来。”   狄仁杰心中着实难过,他勉强笑了笑,又歉然对妻子道:“这两天我朝务繁忙,照顾母亲病情就拜托夫人了。”   “老爷就放心吧!主要是老爷自己也注意身体。”   “我知道!我会当心。”   就在这时,只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管家在门外激动道:“老爷,姑爷他们到了,在府门外。”   狄仁杰腾地站起身,他顿时大喜过望,连声对妻子道:“快!快!我们快出去。”   狄夫人也欢喜异常,不等丈夫吩咐,她自己先一步出去了,狄仁杰披了一件衣服,也急匆匆向府门外走去。   狄府大门外热闹异常,李臻一家人乘着三辆马车到了,连任长安县令的次子狄光远一家也随他们一起回来,外面停了五六辆马车,还有数十名亲卫骑兵。   狄仁杰和妻子快步从府中出来,李臻上前给岳父岳母见礼,狄燕喜极而泣,和母亲拥抱在一起,这时,王轻语又带着三个孩子上前,给外祖父和外祖母磕头见礼。   王轻语是在前年和狄燕一起回了狄府,她的温柔贤良也赢得了狄仁杰夫妇的喜爱,再三嘱咐狄燕要以礼相待。   狄仁杰抱起两个外孙,狄夫人也抱起外孙女,两人都欢喜得合不拢嘴,这时,狄燕小声问道:“祖母情况如何?”   一句话提醒了狄仁杰,他连忙对妻子道:“夫人带他们去看看祖母。”   狄夫人小声道:“母亲已经睡下了,不好打扰,明天再看也来得及,我先去安排他们房间。”   狄夫人向狄燕和狄光远招招手,笑道:“大家带着孩子跟我来吧!”   狄燕拉了王轻语一下,两人带着孩子跟随母亲去了,狄光远带着妻女也跟着母亲一起进府,这时狄仁杰对李臻道:“贤婿到我书房来,我有话对你说。”   李臻给亲兵们交代几句,让他们跟随管家去休息吃饭,他这才跟着狄仁杰去了书房。   书房内,狄仁杰请李臻坐下,笑道:“我看过了你的述职报告,去年做得不错,各地在招募长征健儿去西域垦边都不顺利,唯独关中做得最好,提前一个月完成计划,圣上对你赞不绝口。”   李臻欠身笑道:“其实去西域垦边主要是心理抵触,觉得远离家乡和亲人,但我觉得只要利益足够,另外再给他们回来的希望,我想大家都愿意了,事实上,我正是这两条做得不错,所以才能动用成功。”   “如果准他们再回来,那去西域还有什么意义呢?”狄仁杰捋须笑问道。   李臻微微一笑,“这就是一个希望,事实上当他们在西域有了家业,而且适应了西域的生活,恐怕他们就不会轻易丢下家业回来了,大家都会算账,除了离家乡远一点,其他样样都比家乡好,谁还会眼巴巴丢下家业跑回来吃苦呢?所以许诺他们回来,只是现在给他们心理上一个安慰,为的是让他们心甘情愿去边疆。”   “说得不错,就是这个道理,关中的经验可以在其他州县推广。”   这时,李臻又问道:“不知现在朝廷局势如何?”      第376章 排忧解难      “现在朝廷局势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实际上却是暗流激荡,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有我个人的荣辱得失,更有大唐的社稷前途。”   狄仁杰深深叹息一声,低声道:“圣上很可能要立武三思为太子。”   李臻也一惊,连忙道:“如果武三思登位,恐怕会天下大乱,难道圣上没有考虑过吗?”   “圣上被张氏兄弟迷惑,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清醒了,我劝过她,可她根本听不见去,我该怎么办?”   说到这,狄仁杰注视着李臻,“我知道贤婿很有手段,你觉得有什么办法挽救吗?”   李臻沉思片刻又问道:“武三思得宠,是因为张氏兄弟的关系吗?”   狄仁杰点点头,“我听说武三思这两年在张氏兄弟身上花的钱已经不下数十万贯了,而且还给了他们承诺,保他们世世代代荣华富贵,张氏兄弟这才全力替武三思说话,虽然这只是传闻,但我相信现实只会比传闻更甚。”   李臻笑道:“如果要破这个局,首先应该釜底抽薪,让张氏兄弟不再支持武三思,至少保持中立,其次是对付武三思,出现在对他重大不利之事,最后才是劝说圣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岳父觉得呢?”   其实李臻想的办法,狄仁杰都考虑过,但李臻能在短短时间内便理清思路,果然是很厉害,狄仁杰心中暗暗赞叹,他心中又升起一线希望,问道:“那贤婿有具体方案吗?”   “请岳父让我考虑考虑,或许明天上午,我就有办法了。”   其实狄仁杰还想和李臻商量一下控鹤府和政事堂的权力斗争问题,但这件事远远比不上武三思将被立为太子重要,狄仁杰便不再提此事,他满怀期待地捋须笑道:“那我就等贤婿的好消息了。”   ……   夜已经深了,李臻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白天他只是理清了思路,权斗大凡就是这几招,釜底抽薪、正面交锋和上层路线,在加点暗箭伏兵之类的小手腕,对付每一个人都八九不离十,所以他能很快说出对付武三思的思路。   不过具体办法却有点让他为难了,既要有效,能彻底动摇武三思的地位,但又不能让自己过于涉入,而且还要能阻止权顷朝野的张氏兄弟对武三思的支持,其实这才是难点,张氏兄弟最害怕什么呢?   李臻苦思冥想,不时又将想到的心得在纸上记下来……   狄燕在娘家睡得不太好,天还没有亮便醒了,她有点放心不下孩子,便起身去隔壁的房间,三个孩子都睡得很香甜,不过狄燕却意外发现,最东面的小房间里还亮着灯。   她微微一怔,快步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却见丈夫李臻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   “夫君,你……一夜未睡吗?”狄燕吃惊地问道。   “嗯!我睡不着。”   李臻揉了揉熬得通红的眼睛笑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五更已经过了。”   狄燕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他们一路辛苦,根本没有休息好,好容易才回洛阳,准备好好休息一下,不料丈夫又熬了一夜,她走上前不准李臻再写东西,生气道:“你快去睡一会儿,我爹爹真是过份,我们刚到就拉住你做事,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臻歉然笑道:“马上就好了,让我把它写完,上午我会睡一觉,下午开始做事。”   李臻从狄燕手中夺过笔,把她推出房间笑道:“你去睡觉,明天你还要陪祖母,不能太累了。”   狄燕也十分疲惫,有点撑不住了,便嘱咐李臻两句,转身回房去了。   李臻又沉思片刻,提笔写下了最后一条策略,这件事需要李旦或者李显亲自出面……   下午时分,在南市大门附近的一家小酒肆内,李臻秘密会见了李重润,数年不见,李重润似乎苍老了许多,而且对李臻的态度也远不像从前那般热情,甚至有点敷衍的意思。   李臻也感觉到了李重润态度的变化,原本制定的周密计划立刻打了折扣,他已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内卫统领,变得更加谨慎小心,他猜到李重润对自己的态度变化极可能和自己偏向李旦有关。   “今天请重润兄出来,主要是想问候一下令尊的情况,听说令尊三年前曾感重恙,不知他现在身体可好?”   三年前李显曾中过一次风,据说瘫在床上足足近一年,这两年才渐渐有所好转,其实李重润对李臻态度冷淡也不仅是因为李臻偏向李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父亲身体不好,使他有点心灰意冷了。   他淡淡道:“多谢李将军关心,家父现在身体已逐步好转,这两年他也不太管外面之事……”   李重润的言外之意,就是希望李臻不要再来打扰父亲,李臻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道:“我只是希望令尊身体尽快好转,别无他意。”   “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李重润站起身,向李臻拱拱手,转身便快步离去,李臻怔怔望着他的背影走远,眼看武三思要上位当太子,李显父子居然无动于衷,这令李臻心中着实有点失望。   ……   李重润匆匆赶回王府,其实他心中也对武三思要谋太子之位着急,但自从父亲生了一场重病后,家中的大小事务都是由母亲做主,父亲似乎也有点心灰意冷,不再指望能重登大位,这让李重润也无可奈何。   刚走要走进后宅大门,一名侍卫拦住他的去路,冷冷对他道:“大公子,夫人让你过去。”   李重润狠狠瞪了侍卫一眼,只得又回头向中堂走去,中堂上,韦王妃正和她的侄儿韦播商议收支之事。   王妃韦莲这两年利用丈夫生重病的机会,重新夺回了庐陵王府的主导权,她也颇有手腕,一方面安抚丈夫,让他一步步依赖自己,另一方面,她恪守妇道,不再做惹怒丈夫之事。   更重要是,她把庐陵王府的财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任何收支都要经过她的批准,这就彻底控制住了丈夫李显,李显也无可奈何,只得任她摆布。   韦莲一旦掌权,便更加倚重娘家,韦播就是她最倚重的心腹,每年独孤家族支给李显的十几万贯钱财,现在主要是通过韦播来交接,所以韦播实际上已经取代从前的李重润,成为庐陵王府的对外联络人。   如果李臻找他,那就是找对了人,但李臻并不知情,还是找李重润,自然就没有什么效果。   “回禀姑母,独孤家的那笔钱,我已经按照姑母的要求划拨一半到麒麟山庄,我准备今年再招募八百勇士,盔甲和兵器都已齐备。”   李显虽然有点心灰意冷,但韦莲却愈加野心勃勃,她可不想放弃丈夫争夺皇位的机会,既然她掌控了王府的财权,她就要把所有的钱都用在刀刃上,当初在房州,韦家训练了数百武士,得到李臻的帮助才掩盖过去。   现在武则天年老体衰,又沉溺于二张的各种游戏之中,对兴唐会以及两个儿子的控制也没有从前那样严密,韦莲便抓住机会在荥阳一带购置大片土地和丘陵,建立了占地千顷的麒麟山庄,开始秘密招兵买马,目前已招募了三千士兵,由另一个韦氏子弟韦颂来进行操练管理。   韦莲点点头道:“给山庄的钱再加两成,我听颂儿说,山庄骑兵不足,所以我考虑招募一些胡人来组建骑兵,耗费可能会很大,但我觉得很有必要,今年的招募就主要以善骑射的胡人为主吧!”   韦播还想再说两句,这时李重润快步走了进来,韦播立刻闭上嘴,他和李重润的关系不好,两人甚至十分敌视,李重润不敢反抗母亲,便将满腔怒气都发泄在韦氏兄弟身上。   当然,韦播也同样十分忌恨李重润和他的兄弟李重俊,他们在私下不止爆发过一次冲突,但每次韦王妃都偏向韦氏兄弟,结果使李重润更加愤恨韦氏,也让韦播更加嚣张。   韦播并没有因为李重润进大堂而离开,而是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李重润敌视的目光射向韦播,两人目光相触,大堂内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韦莲不满地哼了一声,问李重润道:“你今天去见谁了?”   “启禀母亲,孩儿没有去见谁。”李重润躬身回答。   “胡说!”   韦莲重重一拍桌子,怒喝道:“你以为瞒得过我吗?说!你去见谁了?”   李重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踪已经被母亲监视了,他万般无奈,只得如实相告,“孩儿知错,今天李臻派人来找孩儿,孩儿去南市和他见了一面。”   “哦?快说,他找你做什么?”韦莲显然对李臻归来很有兴趣,她知道李臻在这个敏感时候出现,一定是有所企图。   “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关心父亲的身体,我告诉父亲现在已经渐渐恢复了。”   “不会吧!他找你不可能只说这件事,重润,你还想瞒着我吗?”韦莲的语气又开始严厉起来。   李重润叹了口气道:“或许他是想说什么事,但孩儿没有兴趣,所以他就没有说下去,母亲应该知道,孩儿和他见面,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   韦莲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李重润进酒肆很短时间就出来了,那点时间确实谈不了什么大事,她有些不满道:“你为什么没有兴趣?”   李重润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他一指韦播,高声道:“有他在,母亲大事与孩儿何干?”   喊完,李重润立刻后悔,扑通跪在地上,低头不语,韦莲恶狠狠盯着没用的儿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一挥手,“没用的东西,下去吧!”   李重润紧咬牙关,起身便快步离去,头也不回。   韦莲一直望着他走远,不由又陷入了沉思,她相信李臻一定有重要事情,不行!如果涉及皇位之争,那她绝不能被动,她一定要知道李臻到底想做什么?   想到这,她招手将韦播叫上前,低声对他嘱咐了几句,韦播连连点头,“请姑母放心,侄儿一定不会让姑母失望。”   ……   和李重润的冷淡相反,李臻和李成器的见面却非常有效果,李成器当然知道现在形势危急,眼看皇祖母越来越倾向武家,准备把皇位传给武三思,李旦父子都心急如焚,李旦甚至考虑联络兴唐会成员,一旦武三思被立为太子,那李氏皇族便在各地起兵声讨。   而李臻在这个关键时刻到来,顿时给了李旦极大的信心和希望,他希望李臻能像从前一样力挽狂澜,阻止武三思上位。   “昨天岳父和我深谈过此事,我也考虑了一夜,大致理出一个方案,我们需要做三件事,一件事由我去做,另一件事由我岳父出面,还有一事就需要相王殿下亲自出面了。”   说着,李臻将一只卷轴交给李成器,“这便是我考虑的方案。”   李成器接过卷轴匆匆浏览一遍,他不由暗暗叫绝,果然是高明的策略,他又问道:“一定要我父亲出面吗?比如我代表父亲出面如何?”   李臻摇了摇头,“只有相王殿下亲自出面才有说服力,不过你可以安排这次会面,尽量隐蔽,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李成器想想也对,自己出面比起父亲出面的效果相差太远,他略一沉思,又有点担心问道:“将军觉得张氏兄弟会屈服吗?”   李臻微微一笑,“我很了解张昌宗此人,也包括张易之,他们已有足够的权势和富贵,已经不稀罕再多的钱财,他们的软肋就在于怕死,只有用死亡来威胁他们,他们才会有所收敛,有的时候直接命中要害,要比求他们有效得多。”   “好吧!我会转告父亲,我们尽量就按照这个计划执行,如果有什么变化,我会及时和将军联系。”   李臻起身施一礼,“成败就在此一举,我们必须要谨慎小心,更要全力而为!”      第377章 武氏奇兵      李臻和李成器分了手,坐上马车又去了劝善坊,他去劝善坊却不是为了找高延福。   此时高延福已经失宠,常年在家养病,很少再去皇宫了,他因劝说武则天保重龙体而触怒了张易之兄弟,差点被杀,武则天念他旧功,便安排他回家养老,高延福也心灰意冷,每天在家钓鱼养性。   李臻当然是需要去探望一下对他有恩的高延福,但现在不是时候,他来到了高延福府宅的隔壁,武承嗣的府宅。   这几年武承嗣也相当低调,他知道圣上不希望他和武三思发生内斗,所以他也尽量不去招惹武三思,在家中喝酒享乐,日子也过得逍遥,不过最近武承嗣也听说武三思可能会被封为太子一事,他的心也开始变得不平静起来。   在七八年前,他武承嗣也曾权势滔天,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但正是上官婉儿和武三思设下的舍利案和毒经案让他从天堂一步坠入地狱,这个刻骨之仇,武承嗣铭记于心。   现在武三思居然也要谋太子之位,这让武承嗣心中不免生出一念杀机,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这些年武承嗣虽然表现低调,但属于他的地盘他却一点没有放松,在武家他依旧维系着跟随他的一派,也就是以武攸宁、武攸暨为首的温和派。   尽管武三思绞尽脑汁想统一武氏,但有武承嗣在,武三思始终没有得逞。   内堂上,武承嗣躺在两名侍妾怀中,眯着眼看着一队舞姬翩翩起舞,一边喝着醇厚的美酒。   这时,管家奔至堂下禀报道:“老爷,李臻在府外求见!”   武承嗣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道:“请他到我外书房稍候,我马上就来。”   他无心再看舞乐,起身换了一件衣服,快步向外书房走去,武承嗣对李臻的心情一直很复杂,李臻在毒经案和后来刺杀上官婉儿一案中对他痛下杀手,使他被贬黜去了岭南,但在他偷偷逃回中原时,又对他有大恩。   正是这种恩仇情怀混杂在一起,使他自己也不知道对李臻是该仇恨,还是该感激。   武承嗣快步来到了外书房,只见李臻正坐在房中喝茶,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李臻连忙站起,对他拱手笑道:“魏公,多年不见了,别来无恙?”   武承嗣在前年被封为魏国公,也算是捞回一点身份,他勉强笑道:“李将军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我是来探望高府君,顺便再看看魏公近况。”   “原来如此,将军请坐!”   武承嗣一颗心放下,原来李臻不是专程来找自己,两人分宾主落座,武承嗣让人上了茶,他又笑问道:“这次李将军回京是来述职吧?”   “正是!”   李臻笑道:“好几年没有回京城了,发现洛阳变化很大,都有点不太认识了。”   “不至于吧!李将军真会开玩笑,我倒觉得洛阳变化并不大,一切都是老样子。”   李臻微微一笑,“我说是朝堂,不是洛阳市井。”   武承嗣‘哦——’了一声,脸上有点不自然起来,他虽然比较愚蠢,但李臻开门见山便给他讲朝堂之事,如此明显的暗示,他怎么会不明白,半晌他干笑一声说:“李将军是指武三思将被立为太子之事吧!”   “魏公觉得可能吗?”   武承嗣摇了摇头,“我说不清楚,说实话,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圣上了,她究竟是什么心思我也不了解了。”   停一下,武承嗣又试探着问道:“李将军似乎很在意武氏要被立太子?”   李臻笑了笑道:“我虽然姓李,但并不是皇族,我是陇西李氏,所以武家登基我也能接受,不过武三思让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武承嗣又问道。   “武三思此人心胸狭窄,得罪过他之人,他都绝不会放过,对他太子之位有威胁之人,他也会斩草除根,我当初得罪过他,他岂能饶我?”   说到这,李臻似笑非笑地望着武承嗣。   李臻说得是自己,但武承嗣的心却猛地跳了起来,李臻一句话刺中了武承嗣的要害,他武承嗣才是真正威胁武三思太子之位的人,如果武三思真做了太子,他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不是李臻,而是自己。   武承嗣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变得有了心事,李臻却不再提此事,有随便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了,俗话说,响鼓不用重锤,关键是要敲到点子上,李臻知道武承嗣的要害在哪里,他也不明说,点到为止,让武承嗣自己去体会,至于武承嗣该怎么做,他相信武承嗣不会束手无策。   其实武承嗣并不是他的三策之一,而是属于奇兵、伏兵一类,所以武承嗣要怎么做,李臻并不会具体指导,而且一旦处理不好,还会打草惊蛇。   李臻告辞而去,武承嗣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些年他一直冷眼旁观,尽管他没有去招惹武三思,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武三思的要害在哪里?   沉思良久,武承嗣立刻对堂下的侍女令道:“速去把三娘找来见我!”   ……   武芙蓉在四年前再次出嫁,嫁给礼部员外郎周通,不过这门婚姻只维持了不到三年,周通在去年初郁郁而终,娶了一个精力过于旺盛的女人,到头来要么把眼睛闭起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被绿帽子压死,很不幸,周通属于后者。   没有了丈夫的束缚,武芙蓉更加狂放不羁,私生活极为混乱,不过她的另一方面也是个权力欲望极重的女人,父亲无法在权力上满足她,她也只能从身体上去征服男人。   不多时,武芙蓉匆匆赶到父亲的外书房,穿一件宽大的长裙,脸上红晕未消,武承嗣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却没有埋怨女儿的胡乱生活,他自己也差不多。   “刚才李臻来过了。”武承嗣随口说道。   武芙蓉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倒不是对李臻感兴趣,而是她知道李臻到来,必然是有什么重要事情找父亲,她急问道:“他来做什么?”   “他说去探望高延福,顺路来看看我,不过我刚才问了门房,李臻并没有去看高延福,而是进坊门后直接来我这里。”   “我明白了,他就是专门来找父亲,他有什么企图吗?”武芙蓉问道。   “他倒没有明说,不过我听懂了他的暗示……”   “他暗示什么?”   “他说武三思如果成为太子,他首先就会铲除威胁到他太子地位的人,这就是在说我。”   武承嗣长长叹息一声,“一针见血啊!”   武芙蓉的表情有些不以然,类似的话她对父亲说过不止一遍,但父亲从来就听不进去,为什么李臻说,父亲会变得如此不安、如此重视,难道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么?   “那父亲打算怎么办?”   “我在想,既然李臻这样暗示我,那就说明他要对武三思动手了,但这次我不想冲在前面,不想成为他的棋子,最多旁敲侧击一番。”   “那父亲打算怎么做呢?”   武承嗣负手走了几步,说道:“武三思这几年常常去太原,我记得他在太原附近有一座大庄园,戒备森严,从不准任何人靠近,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座大庄园内应该藏有武三思的私兵和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把这件事公诸于众,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他会秘密转移——”   “哼!他怎么转移,他的私兵没有三千也有五千,只要一动,马上就会被人发现,他又不是薛怀义,养一万僧兵,圣上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把这件事公诸于众,圣上迟早会知道,他想当太子,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武承嗣说完,看了一眼女儿,“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武芙蓉点点头,“女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行一礼,转身快步离去,望着女儿背影走远,武承嗣忍不住咬牙切齿道:“武三思,你让我做不了太子,你也休想!”   ……   李成器赶回相王府,找到了父亲李旦,和李显一样,武则天对李旦的监视也日渐松弛,以前没两个月就要换一批宦官,以防被李旦收买,这些宦官中有人能写字,就专门负责写李旦的起居录,定时交给宫中。   现在虽然还有宦官负责写相王起居录,不过从宫中派来的宦官已经有两年没有更换了,伺候相王以及写起居录的宦官早已被李旦收买,每次写的起居录一定会先交给李旦审阅,然后才送回宫中。   这样一来,李旦自然是克勤克俭,深居府宅,从不出门,也不和外臣接触,令武则天深为满意,当然,武则天的精力都放在了去控鹤府和二张讨论‘学问’之上,有没有时间和精力看这些起居录还很令人怀疑。   尽管如此,李旦还是很小心,尽量不要抛头露面,也尽量不和外臣的接触,他都是通过长子李成器去替他传递消息。   书房内,李旦打开了李臻写的计划,仔仔细细看了两边,他点了点头,“这三个方案不错,应该会有效果。”   李旦当然对武三思要被立为太子的消息极感焦虑,如果母亲真置李唐皇族不顾,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他也绝不会束手待毙,一定会振臂高呼,宣召天下义兵。   虽然李旦本身并不想做皇帝,他宁愿当太上皇,把皇位让给儿子,但他却不能容忍大唐江山落到武家手中,这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李旦沉思片刻,便对长子道:“你速去把皇姑找来,我要和她商量一下。”   李成器一惊,连忙道:“李臻也再三嘱咐,这件事不能外传,只能孩儿和父亲知道,甚至连三弟也不能说。”   三弟就是李隆基,今年已十六岁,文武双全,不过他还不够成熟,李旦认为他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所以从不准他参与密谋。   李旦笑道:“你皇姑没有关系,再说她的实力强大,这件事还真需要她出手,快去吧!”   “是!”   李成器无奈,只得离开王府去找太平公主。      第378章 酒楼会晤      太平公主这几年倒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更加热衷于权力,她透过丈夫武攸暨掌握了内卫,又通过御书中丞吉顼控制御史台,再通过刚升为刑部侍郎的高戬控制刑部,事实上,她实权上已经能和拥有制诏权的上官婉儿对抗了。   但此时的大唐帝国还是由皇帝武则天掌控,所以当武则天开始将皇位继承偏向于武氏家族时,太平公主也同样束手无策,她听说李成器已秘密会见了李臻,便如一阵狂风般冲到了相王府。   “皇兄,成器和李臻谈了什么?”   太平公主快人快语,一见到李旦便直奔主题,她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撬开皇兄的口。   李旦却一点都不急,笑眯眯道:“令月先请坐下,我们慢慢谈!”   他请太平公主坐下,又让侍女上了茶,这才取出了李臻给的计划,递给太平公主,“这是他的方案,皇妹先看看吧!”   太平公主接过卷轴匆匆一瞥,顿时大喜,果然是她所期待的内容,力阻武三思上位,她仔细看了一遍,点点头赞道:“不错,文武兼备,切入点也好,不过……”   太平公主眉头微皱,她对张氏兄弟的处理办法不是很赞同,当然,这和李臻不了解张氏兄弟目前的权势有关,她觉得有必要再和李臻谈一谈。   李旦看出了太平公主的迟疑,便笑道:“皇妹还想再和李臻商讨一下吗?”   太平公主点点头,“他的思路没有问题,但考虑得不够周全,这和他不了解洛阳的情况有关,我确实要和他好好再谈一谈。”   ……   李臻整整一天都没有闲下来,从武承嗣的府邸出来后,他又顺道去拜访高延福,却得知高延福不在京城,去了巴蜀,他只得又去了内卫,和一帮兄弟聚会,不过他对内卫老弟兄们并不担心。   总得说来,太平公主对他们不薄,基本上没有动他们的职权,还加了薪,除了吕晋,他被调到千牛卫升任中郎将,腾出一个位子,给太平公主的一名心腹侍卫。   大家晚上在李泉开的酒泉楼聚会,为李臻回京接风洗尘,也为了内卫旧人们的团聚。   酒泉楼内热闹异常,数十名内卫校尉以上的军官包下了二楼大堂,大家喝酒猜拳,吵嚷喧阗,李臻则坐在靠窗的主位上,他也喝了不少,不过大家都没有灌他的酒,神志还比较清楚,他正和张黎聊内卫第三次扩员之事。   “已经定下来了。”   张黎笑道:“内卫将扩编至五千人,并改名为梅花内卫,吕晋被调走也不太愿意,如果他不走,也要升中郎将了。”   “那你呢?要升将军吗?”李臻笑问道。   “我没有,将军只有一人,就是武攸暨,我虽是副职,但军职还是中郎将,只是在散官上比其他人高一级。”   “这也不错,恭喜你了。”   李臻举起酒杯,笑着敬了张黎一杯酒,这时,另一名将领韩至寿走上前,举杯对李臻笑道:“久仰李将军威名,我敬李将军一杯。”   韩至寿便是替代吕晋职务的太平公主心腹,他虽然有硬后台,但比较会为人,谦虚低调,不侵犯别人的利益,和众人相处得不错,李臻笑着向他点点头,也干了杯中之酒。   这时,韩至寿笑道:“卑职还有一句话想对将军说,将军能否借一步。”   李臻微微一怔,不过还是跟他出了大堂,笑问道:“韩将军要对我说什么?”   韩至寿见左右无人,便低声对李臻道:“公主殿下在三楼莲花房等候将军,她让我给将军说一声,有重要事情和将军商议。”   原来是太平公主要找自己,李臻一转念,立刻便明白过来,太平公主今天一定见了李旦。   他回头给张黎打一个招呼,便直接从另一条暗楼梯上了酒肆三楼。   酒楼一共有四层,第三层全部都是单间,每一间都布置得十分奢华,很多有身份地位的老客人都愿意在这里就餐。   李臻一直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屋子前,他敲了敲门,门开了,里面竟然是高戬,这让李臻颇感意外,高戬笑了笑,“公主殿下在里面等候,请进吧!”   李臻走进了房间,对高戬笑道:“恭喜高兄升为刑部侍郎。”   “哪里!比起将军,我还差得远。”   高戬谦虚两句,但脸上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才入仕六年便升为刑部侍郎,这种升迁速度着实让大多数官员黯然失色。   “高郎,你在和李将军说什么,还不快请他进来!”屋里传来太平公主略微不满的声音。   李臻和高戬对望一眼,两人莞尔一笑,李臻快步向屋里走去,房间里灯光昏暗,窗上拉着厚厚的帘布,遮蔽得严严实实,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仿佛身处牢笼,但坐在小桌前的太平公主却似乎没有这种感觉,她满脸笑容地注视着李臻。   李臻在两年前见过太平公主一面,虽然和两年前变化不大,但和五年前相比,她长胖了很多,两腮的肉下垂,双眼更加细长,丰满和肥胖只有一线之隔,太平公主似乎越过了这条线。   李臻连忙上前躬身施礼,“卑职参见公主殿下!”   “李将军,我们快有五年不见了吧!”   太平公主已经忘记了两年前他们曾经匆匆一见,李臻也不提醒,笑道:“多年不见,公主风采更胜从前。”   “哎!你别夸奖我了,我哪里还有什么风采,已经成老太婆喽!”   话虽这样说,但李臻的夸赞还是让她心中十分欢喜,她连忙道:“李将军快请坐下。”   李臻行一礼,在侧面坐了下来,高戬则坐在李臻对面,他是太平公主的军师,重大商议他一般都会在场,这点李臻也知道,太平公主若把自己的方案透露给高戬,也不足为奇。   “李将军,先喝杯茶,解解酒!”   “多谢公主殿下关心,卑职没事,思路非常清醒。”   “那就好!”   太平公主取出李臻制订的方案,缓缓道:“这份计划我已经详细看过了,原则上我表示同意,不过在细节上,我觉得还是有点不妥,李将军自己觉得呢?”   “我知道!”李臻微微笑道。   “你知道?”太平公主有些愕然。   李臻略略欠身说:“毕竟卑职离开洛阳已经有五年了,很多情况都不太了解,所以我制订这个方案出现不足之处也在情理之中,我在等待相王殿下或者公主殿下的回复。”   太平公主点了点头,“我主要发现有两点不妥,一是让我皇兄亲自出面,这个风险很大,一旦被圣上知道,他会有大麻烦,但让成器出面又似乎说服力不足,所以我觉得应该由我出面,这是其一。”   李臻没有说话,他其实并不太赞同太平公主的说法,不让李旦出面不是因为有风险,而是太平公主自己想替李旦出面,但李臻也没有再坚持,他点点头道:“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就是对二张的手段,太激烈了一点,我敢肯定,二张一定会反扑,是因为你不了解他们二人的嚣张跋扈,从前薛怀义在他们面前,已经是小巫见大巫了。”   “公主的意思是,否定了我第一条方案?”   “这倒也不是。”   高戬在旁边接口说:“殿下的意思是给他们一点教训是有必要的,但不能只给教训不给甜头,公主殿下想在这件事后,和相王、庐陵王一起上书推荐二张为亲王,让二张觉得,和皇族合作也有好处,这样他们就不会跟随武三思一条路走到黑了,一定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李臻沉思片刻,这个建议其实就是胡萝卜加大棒手段,要有打有拉,才会有效果,李臻点了点头,“我同意公主殿下的建议。”   太平公主大喜,“既然如此,我会派三十名精锐武士供李将军驱使,按照李将军的方案实施。”   李臻本想说,有内卫就足够了,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太平公主派她的人来实施计划,必然是有她的考虑,自己也不能太坚持了,李臻起身行礼道:“那卑职就等殿下的消息了。”   李臻告辞走了,高戬关上房门回到里屋,他有些不解地问道:“殿下怎么派自己的人去参与此事,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会连累公主?”   太平公主淡淡道:“我当然知道,不过这件事我自有考虑,你不要再问了。”   停一下,太平公主又笑道:“李臻是狄仁杰女婿,而狄仁杰是清流派领袖,我们一定要他争取过来。”   ……   李臻回到了二楼,二楼内依旧热闹喧阗,内卫将领们难得这般痛快,都尽情地喝酒吃肉,李臻刚走到门口,只见赵秋娘站在楼梯边,笑问道:“将军没事吧!”   李臻从她目光里看出,她已经猜到自己上了三楼,便指了指楼上笑道:“我去找大姊,但她不在楼上。”   倒不是李臻不相信赵秋娘,而是他知道赵秋娘其实是上官婉儿的人,当年他去嵩山,上官婉儿安排赵秋娘跟随自己,就足以看出赵秋娘对于上官婉儿的重要,但出于某种原因,赵秋娘一直偏向自己。   但毕竟时隔五年,再好的关系也会渐渐淡掉,但赵秋娘是上官婉儿在内卫的利益,这一点却一直没有变。   李臻不想上官婉儿知道自己已经和太平公主走到一起,他还惹不起这个力量强大的女人。   “阿泉刚刚回去了,你当然找不到她,不过我在后门看见了太平公主的马车。”赵秋娘似笑非笑地望着李臻。   李臻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还是瞒不过精明的赵秋娘,他沉吟片刻道:“秋娘大姐准备这件事告诉上官舍人吗?”      第379章 山庄凶案      赵秋娘轻轻摇头,“我不会告诉她,但我要提醒你,太平公主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她的心机城府和霸道手段连上官舍人都要避她三尺,你不要被她所利用,最后害了自己。”   赵秋娘的话点中了李臻的心事,太平公主坚持用她的心腹做事,这就让李臻心中有点不安,此时赵秋娘揭开了这一点,李臻一时沉默了。   赵秋娘走上前缓缓道:“我只是善意提醒,如果你还信得过我,我会派二十名隐卫助你,如果你担心我和上官舍人的关系,那我建议你找张黎,他肯定会全力帮助你。”   李臻抬头注视着赵秋娘,见她眼中流露出真诚的目光,就如同多年前一样,李臻心中一阵温暖,他点点头笑道:“那就烦劳秋娘大姐了。”   ……   次日中午,在南市附近的白云酒肆内,一名五十余岁的男子正独自坐在二楼窗前饮酒,这名男子头发已经花白,但身材很矮小,从背后望去,他就像一个孩童,不过此人却是个厉害人物,他便是武三思的幕后军师明先生。   正是明先生在背后的出谋划策,一步步策划,才使武三思距离太子之位越来越近,只剩下一步之遥。   明先生已经替武三思想好了最后一步,那就是下个月圣上要去嵩山封禅,而那时就是宣布太子的最好机会,想到武三思将成为太子,明先生心中也颇为得意,能成为帝师,也是他人生的最大成就。   这家白云酒肆离明先生的家比较近,步行只要半柱香的时间,而且他喜欢这里的葡萄酒,店里在酒内添加了一种香料,使葡萄酒在醇厚中又有一种奇妙的香味,深得明先生的酷爱,他几乎每两三天就要来喝上几杯。   这时,一名酒保端着放有酒壶的盘子快步走上前,点头哈腰笑道:“让明先生久等了。”   明先生似乎没有见过他,便笑问道:“你是新来的?”   “小人一般负责伺候三楼,今天四郎生病了,所以小人暂时代他一天,明先生是我们大唐最有智慧之人,掌柜经常对小人提起您。”   明先生喜欢别人的吹捧,这是他的最大弱点,这和他的生理缺陷有关,不管是低贱的酒保还是身处高位的权贵,只要吹捧他,他都会十分高兴,明先生很得意,摸出一把钱递给酒保,“这点钱赏给你。”   “多谢先生,多谢!”   酒保接过钱,千恩万谢地转身走了,可就在酒保转身的瞬间,他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明先生给自己斟一杯,有滋有味地品了一下,他似乎觉得今天的酒更加醇厚,不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   在洛阳以南靠近伊阙县有一座占地五十顷的庄园,叫做青驹山庄,i这座庄园依山旁水,风景极为秀丽,一直都是皇家庄园之一,庄园的主人原本是武三思,但在两年前,武三思为了讨好张氏兄弟,把这座庄园送给了张氏兄弟的从弟张景雄。   张景雄原是洛阳的一名市井无赖,好吃懒做,整天不务正业,又嗜赌如命,最窘迫时曾经把妻子拉去赌场抵赌债,被人指着脊梁骨唾骂。   但自从张氏兄弟忽然平步青云后,张景雄也是鸡犬升天,一晃身被封为千牛卫中郎将,得到无数的金银赏赐,加上很多人送钱送物来讨好,他顿时发了家,开始成为洛阳权贵巨富之一。   或许从前穷怕了的缘故,张景雄对当官兴趣不大,却贪财如命,把他所有的金银财宝都收藏在青驹山庄,每天睡觉前都要数上一遍。   他另一个毛病就是喜欢逛青楼,从前当无赖时就是青楼常客,现在有钱了,更是肆无忌惮,整天流恋于烟花柳巷,以至于被言官弹劾,张氏兄弟也觉得他丢面子,便劝了他一番。   张景雄虽然有所收敛,不再去逛青楼,但喜欢妓女的毛病却改不了,他总是将一车车的妓女从洛阳拉到庄园,不分白天晚上地陪他饮酒作乐。   今天和往常一样,张景雄正在布置奢华的大堂内和十几名妓女喝酒作乐,他喜欢投壶箭,便拉住十几名妓女和他一起投壶箭,投中了,赏一贯钱,投不中要么罚酒一杯,要么脱一件衣服,只听大堂内娇笑声不断,以及张景雄得意地大笑。   可就在这时,数十名黑衣人已经潜入山庄,他们下手狠毒,见人便杀,只片刻便将山庄内的家仆侍女杀得干干净净,最后数十人将大堂包围了,为首之人向大堂内一挥手,数十名黑衣人一起冲了进去,顿时惨叫声、惊呼声一片。   张景雄刚跑了两步便被为首黑衣人一脚踢翻,张景雄吓得大喊:“我给你钱!”   为首黑衣人狞笑一声,“钱我会拿走,但你的命也要!”   他狠狠一刀插进了张景雄的胸膛,张景雄惨叫一声,顿时气绝身亡。   这时,大堂内的其余妓女都被杀光了,为首黑衣人令道:“去书房,把他的金银珠宝全部拿走!”   数十名黑衣人迅速向书房奔去,他们仿佛知道张景雄的藏宝之地,为首黑衣人却最后离去,他抓起张景雄的手,蘸一点血,在地上写了几个字,‘杀人者,庐……’   后面却没有写下去了,黑衣人转身便快步离去,血腥之气弥漫大堂。   ……   千牛卫中郎将张景雄被杀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顿时轰动了朝野,众人纷纷感到不可思议,竟然有人敢杀张昌宗和张易之的兄弟,这简直是胆大包天,居然张景雄的钱财全部被抢走,更让众人起疑心,这莫非是某支盗匪的所为吗?   但还是有一些大臣保持了沉默,以张氏兄弟在大唐的权势,鲜有人不知道,既然知道还要下手,这就不是盗匪抢钱那么简单了,抢走钱财不过是掩人耳目,真正的目的却是剑指张氏兄弟,这是有人在警告张氏兄弟。   尽管朝野议论纷纷,但张氏兄弟却出人意料地保持了沉默,很多人都还记得,去年因为高延福只说了一句话,圣上要保重龙体,张氏兄弟便不依不饶,大发雷霆,几乎要杀了高延福,而这次,他们兄弟被杀,他们居然一声不吭,这倒令人奇怪了。   太初宫瑶光殿,这里原来是薛怀义的寝殿,薛怀义死后,这里空关了几年,现在却成了张氏兄弟的后宫寝殿,和薛怀义喜欢热闹不同,张氏兄弟喜欢安静,不喜欢光线。   他们的要求使瑶光殿变得阴森寂静,伺候他们的数百名宦官和宫女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整天踮着脚尖小心翼翼走路,唯恐发出一点声音。   下午时分,一名宦官快步走进大殿,他走得虽快,但脚下穿着软底厚鞋,使他走路没有发出声音,他走得一间大屋前,指指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问一名站在门口的宦官,“他们怎么样了?”   宦官也压低声音道:“一个上午都没有出来。”   这名宦官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了敲门,“圣上请两位将军过去。”   房间里,两名衣着妖艳,涂脂抹粉的年轻男子正相对而坐,这两人正是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张景雄被杀并没有让两人勃然大怒,反而使两人惊慌害怕起来,他们都意识到,张景雄被杀绝不是一般人所为,是某个强大的势力在警告他们了。   张氏平时依靠着武则天的撑腰作威作福,但他们骨子里却无比自卑,他们深知一旦武则天去世,有人就会拿他们开刀了,所以当武三思承诺愿意永保他们荣华富贵时,他们便动心了,开始拼命在武则天面前说武三思的好话,怂恿武则天立武三思为太子。   武则天沉溺张氏兄弟的肉体,竟然丧失了理智,答应他们荒唐的诉求,准备立武三思为太子,张氏兄弟也高兴万分,以为自己从此高枕无忧。   不料他们兄弟张景雄被人杀了,这俨如一盆冷水迎头泼下,使他们忽然意识到,武三思并不是绝对可靠,张景雄可是死在武三思送给他的庄园内,连武三思都保不住他,难道武三思还能保得住自己。   “怎么办?”张易之嘶哑着声音问道。   “会是谁干的?”张昌宗自言自语,“要么是李氏皇族,要么就是军方。”   提到军方,两人都打了个冷战,他们不约而同想到,军方根本不支持武三思,如果武三思登基,军方会起来造反吗?   兄弟二人对望一眼,他们过早支持武三思,没有考虑其他势力的反击,可能有点失策了,正确的做法是,等他们博弈最后,大局已定时再表态支持谁,宁可锦上添花,绝不雪中送炭。   这时,门外传来宦官的声音,“陛下找两位将军!”   两个人和军队一点关系都没有,却都被封为冠军大将军,这是武则天对‘将军’这个称号情有独钟,她喜欢的男人都要封为将军,张昌宗叹口气道:“先去看看她怎么说吧!”   两人站起身,一起向武则天的御书房走去。      第380章 连环施压      御书房内,武则天怒容满面,负责调查张景雄被杀案的御史中丞吉顼送来了初步调查报告,报告中有一条令人大吃一惊的消息,张景雄在临死时似乎要写出凶手的名字,‘杀人者,庐……’,庐什么,一般人都会想到庐陵王,包括武则天也会向这个方向想。   旁边站在上官婉儿和武三思,上官婉儿的表情凝重,目光中充满了担忧,她知道形势对李显相当不利,不管是不是李显所为,但只要有这几个血字在,最后可能都要让李显来承担责任。   与上官婉儿相反,这几个血字使武三思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变得歇斯底里起来,“陛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张景雄在临死前留下的指证必然真实,此事不是庐陵王所为,也必然和庐陵王有关,请陛下下旨搜查庐陵王府,看被劫走的财宝在不在王府中。”   武三思从这件事中看到了机会,张景雄被杀,张氏兄弟岂会善罢甘休,他一定要利用这个机会彻底铲除庐陵王李显,使自己的太子之路再少一大障碍。   上官婉儿忍无可忍,驳斥武三思道:“梁王殿下联想真是丰富,看见一个庐字,就认定是庐陵王所为,如果写的是个梁字,那是不是就是梁王所为呢?”   “你……你简直就是胡搅蛮缠。”武三思指着上官婉儿怒道。   上官婉儿不睬他,又对武则天道:“陛下,一个庐字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不能代表就是指庐陵王,退一万步说,就算有庐陵王的意思,那又怎么证明这不是有人栽赃呢?怎么证明那几个字就是张景雄所写,陛下,庐陵王这几年身体不好,天下人皆知,他怎么会有心去杀张景雄?”   武三思冷冷哼了一声,“他没心,不代表他身边人没心。”   “够了!”   武则天疲惫地怒喝一声,止住了二人的争吵,她这两年老态毕现,身体也不像从前那样好了,精力不足,武三思和上官婉儿的争吵,搅得她头昏脑胀,她极为不高兴问道:“两位张将军怎么还没来?”   “陛下,我们来了!”   张氏兄弟快步走进书房,一起跪下,“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   武则天摆摆手,“朕讲过多少遍了,不用再下跪,你们就是不听。”   “给陛下下跪,我们兄弟心甘情愿。”   武则天心中顿时高兴起来,又见两人明目皓齿,俊美异常,心中更是怜爱不已,招招手道:“你们站到朕身后来。”   二张立刻站到武则天身后,乖巧地替她捶打肩背,武则天龙心大悦,拉住二人的手道:“朕理解你们心中痛楚,你们放心,朕一定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上官婉儿见圣上就像一只老母鸡一样地护着两只小鸡,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一声,‘圣上已经完全被他二人蛊惑了。’   这时,武三思献媚地说道:“两位大将军,御史台已经查到一点线索,景雄将军在临死前,写了几个字,‘杀人者,庐……庐山的庐。’   说完,武三思充满期盼地望着张氏兄弟,武则天又柔声问他们道:“你们觉得呢?”   这个意思,只有二人认为是庐陵王所为,武则天就要动手了,上官婉儿顿时大急,她想再说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张昌宗和张易之对望一眼,张昌宗喃喃道:“恐怕……恐怕我家兄弟识不了几个字。”   这句话着实出人意料,所有人都愣住了,如果张景雄不识字,那几个血字显然就是有人栽赃了。   武三思没有意识到张氏兄弟态度的微妙变化。他依然沉浸在扳倒李显的思路中,武三思顿时急道:“我和景雄将军有过接触,他虽然识字不多,但他还是会写一些字,这几个字很简单,他应该会写。”   上官婉儿却轻轻松了口气,她看出张氏兄弟有不想深究此事的意思,虽然让她深感诧异,但至少庐陵王暂时安全了,她知趣地后退一步,不再多嘴。   武则天也很诧异,这可不是二张恩怨分明的性格,她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这是二张怕自己为难,毕竟李显是自己的儿子,武则天心中更加宽慰,这两个郎君真是会体贴人,这样一来,武则天更想替他们讨个说法了。   武则天沉吟一下,对站在门口的御史中丞吉顼道:“吉中丞,你再去调查此事,朕给你三天时间,务必给朕一个说法。”   “微臣遵旨!”   ……   武三思从皇宫出来,急急向自己府中赶去,尽管他比较愚钝,但他还是有点反应过来,在眼看他要登基为太子之时,发生这种事情,这会不会和他的太子之事有关啊?   马车在大街上疾驶,武三思坐在马车内胡思乱想,这时,他忽然听见几句儿歌,‘武三思,勾契胡,收冰玉,害忠良,若为帝,天下崩,武氏灭……’   武三思大吃一惊,急声令道:“停车!”   马车嘎然而止,武三思拉来车窗,指着不远处的几个孩童,对侍卫令道:“去把那几个狗崽子给我抓来!”   几名侍卫催马奔去,几个孩童吓得四散奔逃,侍卫抓住了其中一人,不顾他的哭喊,将他扔到马车前,武三思怒问孩童道:“是谁教你们唱这支儿歌,说!”   孩童吓得浑身发抖,抽抽噎噎道:“大家……都在唱!”   这时,越来越多的民众从四面八方赶来,武三思心烦意乱,他不想被围观,喝令道:“马车起步!”   马车缓缓起步,甩下孩童向南而去,孩童的母亲上前抱住儿子连忙后退,四周上千民众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武三思心中恼怒之极,这种儿歌和平时的谣言不一样,这叫做谶语,是一种很厉害的中伤方式,一方面朝廷肯定会严查,追出源头,查到者一般都是死罪。   但另一方面,只要谶语存在,这个被造谣者肯定会受到影响,在自己即将被册封为太子之时,京城出现了谶语,就算圣上心意不变,但也肯定会延迟册封太子。   而且儿歌中的勾契胡,收冰玉,让他想想到了当年乙羽冤送他那块罕见冰玉,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块冰玉,现在居然传出来了,也验证了谶语的真实性,如果被圣上知道了……   武三思心中一阵阵发凉,急令马车向府中驶去,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要找明先生好好商议一下对策。   武承嗣的马车刚到府门前,一名管家便从台阶上疾奔而至,惊恐地喊道:“王爷!明先生……明先生出事了。”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武承嗣心中感到一丝不妙,急问道。   “半个时辰前,先生忽然摔倒,疼得满地打滚,把我们把医师请来时,先生已经不行了……”   “他现在怎么样?”武承嗣一把揪住管家的衣襟,大吼起来。   管家低下头,“明先生已经去了。”   武承嗣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在地。   ……   夜幕初降,行人纷纷回家,就算一行难以回家之人,也会找一家酒肆坐下,用美酒洗去一天的疲惫。   在紧靠洛水南岸福禄坊内,一辆很普通寻常的马车驶进了坊门,这辆马车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出租马车完全一样,甚至还有点陈旧,以至于没有任何人把它放在眼里。   马车在一条狭窄的小巷前停下,一名中年男子从马车里走出来,打量一下小巷,笑问道:“就是这样吗?”   “回禀老爷,就是这里。”   随从连忙先走进巷子去敲门,中年男子也负手走进了这条深数十步的小巷。   在巷子的尽头是一座不大的宅子,占地约两三亩,院中有一棵大树亭亭如盖,随从上前敲了敲门,“谁呀!”一名年轻女人问了一声,随即吱嘎一声,门开了一条缝。   是一个长得颇为清秀的少妇,她打量一下外面几人,迟疑着问道:“你们找谁?”   中年男子走上前笑道:“我找苏宏晖将军,他在家吗?”   “我丈夫在家,但这里没有苏将军这个人。”少妇冷冷道。   中年男子笑了起来,“那就找你丈夫吧!”   中年男子取出一张帖子,递给少妇,少妇不识字,她犹豫一下道:“请稍等!”   她‘砰!’地关上门,快步回屋去了,随从大怒,刚要砸门,中年男子拦住了他,“不要和一个女人计较。”   只片刻,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子的怒斥,“你怎么敢这般无礼!”   门开了,满脸大胡子的苏宏晖出现在门口,他倒头便拜,“卑职参见相王殿下!”   这名中年男子自然就是相王李旦,来找苏宏晖便是李臻的第二个策略,正面交锋,李臻希望李旦亲自出马,虽然太平公主想替皇兄来找苏宏晖,但李旦却不肯答应,始终坚持要自己亲自来,最终太平公主只好让步。   李旦微微笑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我们可以进去吗?”   苏宏晖慌忙起身,“殿下快请进!”   他把李旦和几名随从让进院子,又令女人去煎茶招待,苏宏晖因为王孝杰战死一案被追责,虽然兵部要求将他斩首,但娄师德替他说话,说他有立功赎罪的表现,最终武则天将他革职为民。   苏宏晖心中充满委屈,他每年都要从家乡跑来京城申述,但每年都没有任何结果,让他有点心灰意冷了。   苏宏晖在京城的官邸已经被兵部收走,他只能在京城租一座小院子,由他的小妾负责照顾他起居,苏宏晖万万没有想到,相王李旦居然会找自己,他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线希望。      第381章 正面交锋(上)      李旦在房间里坐了下来,他打量一下屋子笑道:“堂堂的大将军怎么住这样的房子呢!这太寒碜了吧!”   苏宏晖苦笑一声说:“殿下说笑了,卑职早已被革职,现在只是一介平民。”   “哦——这很不幸啊!”   苏宏晖再也忍不住,扑通跪了下来,含泪道:“卑职真是冤枉,请相王殿下替我做主。”   “起来!起来!坐下好好说。”李旦连忙让苏宏晖起身坐下。   这时,苏宏晖的小妾端了两杯茶进来,苏宏晖坐下,擦去眼泪道:“卑职失态,让殿下见笑了。”   小妾退了下去,房间里只剩下苏宏晖和李旦两人,李旦淡淡道:“我听说苏将军是因为王孝杰将军战死而被免职,但苏将军似乎年年喊冤,难道这里面真有什么冤情?”   苏宏晖当年确实没有按照约定的计划去配合王孝杰作战,导致王孝杰被契丹大军包围,几乎全军覆没,这个责任已经明确,但苏宏晖心里明白,并不是他不想去援救王孝杰,而是武三思不准他去援救,还特地派人来监视自己。   事后,苏宏晖去找武三思申述,但武三思根本不睬他,连门都不让他进,他年年跑来京城申述,就是希望武三思能良心发现,再给自己一个前途,他家无积蓄,晚年就会很悲惨了,但最终结果还是让他心灰意冷,武三思表示根本不认识他,命人用棍子将自己赶走。   此时苏宏晖已经豁出去了,他便将当年武三思秘密接见他,命令他要让王孝杰大败,又不准他救援的情况细细说了一遍,李旦连连点头,这果然是极为狠毒的招数,李臻居然还记得这件事,一旦这个案子被揭开,武三思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听完苏宏晖的述说,李旦又道:“我是有心帮助你,但凡是要有证据,光凭你的一面之辞,恐怕我很难说服圣上。”   苏宏晖犹豫了,这件事一旦掀开,他就要彻底得罪武三思了,武三思必然会杀他,他在反复权衡,自己真能得罪武三思吗?   李旦看出了苏宏晖的犹豫,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李臻一定要自己亲自来说服苏宏晖,只有他亲自出马,才能抵消苏宏晖对武三思的惧怕。   李旦微微笑道:“我也给你一个承诺吧!一旦将来李唐复国,我会保举你为左卫大将军,开国郡公,这个条件如何?”   苏宏晖心中激动起来,相王极可能就是将来的皇帝,他的亲口承诺,是他这辈子最后的希望,他心中一横,决定将身家性命都压在相王身上,他砰砰磕了两个头,便从旁边小箱子里取出一只木盒,郑重地呈给了李旦。   “盒子里是当年武三思亲笔写给我的信,让我务必使王孝杰大败,当时我留了一个心眼,当着武三思的人烧掉了假信,却把真信保留下来,一直藏了五年,我愿意把它交给殿下。”   李旦大喜,有了这封信,武三思难过此关了。   ……   这个春天注定是混乱之春,由于武三思即将登太子位而引发的斗争渐渐到了白热化,城门刚刚关闭没有多久,数百名千牛卫士兵便包围了庐陵王府,御史中丞吉顼大步走进王府。   李显的两个儿子,李重润和李重俊迎了上来,他们怒斥道:“吉中丞,你这是做什么,竟然敢动用军队包围我们?”   吉顼陪笑道:“两位公子请不必动怒,给吉顼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来惊扰庐陵王殿下,我是奉圣上旨意,前来说几句话,我要见庐陵王殿下。”   韦王妃从大堂走了出来,冷冷道:“王爷身体不好,不能见外客,你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   吉顼慌忙行礼,“下官参见韦王妃。”   韦王妃哼了一声,“你不用假惺惺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吉顼干笑两声说:“王妃让微臣为难了,微臣确实是奉旨而来,因为中郎将张景雄之死涉及到了庐陵王殿下,圣上让我来告诉庐陵王,如果他肯承认,那么可以从轻发落,如果他拒不承认,证据一旦确凿,她也不会考虑母子之情,这是圣上的原话,微臣如实转述,也请王妃转告给王爷,至于搜查府邸,虽然圣上已同意,但微臣也没有这个胆子,微臣先告辞了。”   吉顼行一礼,慢慢退了下去,韦王妃表面上若无其事,但实际上她心中却很慌乱,她当然听说了张景雄被杀一案,也知道现场有血字指向庐陵王,一旦圣上真认为张景雄是庐陵王所杀,那他们一家就完了,她的所有希望和梦想都化为泡影。   韦王妃恨得直咬牙,眼看吉顼要退出大门,她急忙喊道:“吉中丞!”   “王妃还有什么事吗?”吉顼停住脚步笑问道。   韦王妃缓缓道:“我听说李臻已经回京述职,他一回来,京城就发生这么多事情,吉中丞不觉得很奇怪吗?”   韦王妃已经隐隐猜到这件事和李臻有关,是不是李臻栽赃给庐陵王她不知道,但为了保自己,她不惜将李臻供出来。   吉顼微微一怔,随即笑道:“下官明白了,多谢王妃提醒。”   他转身快步走了,韦王妃一阵咬牙切齿,“李臻,是你先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   吉顼走出王府大门,便翻身上马,带着数百士兵向坊门而去,这时,一名随从上前低声道:“公主殿下有令,此时不准牵扯到李臻身上。”   吉顼点点头,“我心里明白,不用你提醒。”   刚到坊门,只见坊门旁走出一人,躬身行礼道:“吉中丞请留步!”   吉顼一怔,他细看了一下,认出此人,是韦王妃之侄韦播,和他有点交情,吉顼便笑道:“原来是韦公子,有什么事吗?”   “吉中丞,请借一步说话。”   吉顼翻身下马,跟他走到角落,韦播低声道:“张景雄被杀一案,确实和庐陵王无关,不过可能和长公子有关。”   “李重润?”吉顼愕然。   韦播点点头,“就是他,他常常说圣上荒淫无道,宠信二张,伦乱纲常,他总有一天会杀了二张,就算杀不了二张,也要杀李景雄等人,而李景雄被杀那天,我亲眼见他带数十人出去,直到深夜才回来。”   吉顼心中着实奇怪,这需要有多大的仇恨,才会让韦播暗中告发李重润。   ……   洛阳行善坊的坊墙上贴着一张巨大布告,坊内近千人围在布告前,只听有人在大声朗读,梁王武三思恶行累累,失德于天下,何以为太子,恶行一一披露如下:上元元年,洛阳铜驼坊大火,波及三百二十七户,烧死一百五十五人,此实为武三思令人纵火所致,为谋其土地,今失火之处皆为武三思别宅。   光宅元年,梁州大饥,武三思趁机谋田,以一亩上田五升米夺田一万两千顷,名为梁王田庄,至今犹存。   ……   “确有其事!”有人大喊起来,“我家梁州的二十亩永业田被人用两石米强行换走,原来是武三思所为。”   “无耻!”   众人愤怒地大喊起来,很多老辈人都回忆起当年铜驼坊大火,烧得很惨,原来是武三思派人纵火,这简直是丧尽天良,这样的人还想当太子?这时,几名衙役慌慌张张跑来,搭着梯子准备撕墙上的布告,人群被激怒,纷纷用石头砸向几名衙役,有人大喊:“武三思的走狗,滚开!”几名衙役被打得抱头鼠窜逃走。   不仅是行善坊,洛阳城内至少有三十座坊内贴了类似的布告,一时间洛阳城为之沸腾了。   ……   次日天还没有亮,洛阳大街上便出现了一辆辆上朝的马车,挂着橘红色的灯笼,在黑夜中份外显眼,今天是三月初五,每月逢五,朝廷将举行大朝会,所有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上朝。   李臻也不例外,他是西京留守,从三品高官,自然也必须参加朝会。   天还没有亮,他便起来了,狄燕也早早起来,给他收拾官服,安排饮食,忙得脚不沾地。   李臻随便吃了一点东西,便换上了官府,他对妻子笑道:“不用这么麻烦,我跟随岳丈一起去就行了。”   狄燕给他整理衣服,又叹口气道:“爹爹已经先走一步了,他让你早点去,不要迟到。”   狄燕有些埋怨道:“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早就上朝,天还没有亮,为什么就不能让大家多睡一会儿,上午再开朝会。”   “这也没办法,如果朝会拖得太晚,那大家一个上午什么事都别做了,所以只好辛苦一点,天不亮上朝,天亮后朝会结束,也就不影响正常的公务。”   李臻一边穿靴子,一边笑着解释道:“其实当皇帝更辛苦,天天上早朝,他也会受不了,怎么办?就提拔几个明白他心事的相国,然后就可以不用上早朝了,可放纵皇帝不上早朝的相国大多是奸佞,奸臣就这样出来了。”   “照你这样说,奸臣误国的根子都是因为皇帝想多睡一会儿,不想上早朝?”   “差不多是这样吧!”   李臻在狄燕脸上亲了一下,笑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出发了。”   狄燕红着脸将李臻送出府门,目送他坐上了马车,十几名亲卫护卫着马车,向天津桥方向急驶而去。   天还没有亮,明堂前的广场上三三两两站满了大臣,他们三五成群,按照各自的圈子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确实,这两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张景雄被杀,坊间又传出不利于武三思的谶语,令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依我看,张景雄被杀和武三思的谶语其实是一件事,策划者手法很高明。”   “问之兄想得太多了吧!张景雄是二张的兄弟,和武三思何干?”   “你们再想一想?武三思是得到谁的支持才要问鼎太子之位,不就是二张吗?杀张景雄实际上就是警告二张,不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果二张的气焰被打压,武三思失去支持,又加上谶语,你们觉得武三思登太子位还会顺利吗?”   几个人恍然大悟,都竖起大拇指,“高!问之兄的分析十分透彻,还真是这么回事。”   “可武三思的谶语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谶语中很多都是真的,大家还记得当年李尽忠之死吗?死得非常蹊跷,不了了之,当时有人指出李尽忠死的前两天,有契丹人出入武三思的府邸,我觉得这件事一定和他有关,还有冰玉,你们记得吗?武三思曾经炫耀他有一块罕见的极北冰玉,我怀疑就是契丹人送给他。”   “问之兄,还有洛阳街坊那些布告,简直是罪大恶极,民愤太大了。”   众人纷纷点头,谶语和布告将武三思的很多老底都揭出来了,就算武三思极力否认,但圣上又岂能不顾众人的质疑,强行让他上位,一个失德的太子是会被天下人唾弃。   “武三思来了!”   有人低喊一声,大家都闭上了嘴。      第382章 正面交锋(中)      只见武三思正满脸笑容地从远处走来,一一和众人打招呼,他脸上的笑容明显有点牵强,仿佛知道他已经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   那首谶语已经传遍洛阳城,对它的解读也越来越深,越来越透彻,不仅如此,城中还出现了很多布告,将他过去做的恶行一一披露,比如十年前,他强占了长安永康坊三十四户人家的房产,其中八户人家都举家服毒自尽等等。   这些事情描述得极为详尽,并不是捏造,都是他隐藏多年得事实,令武三思心惊肉跳,这些事情只有极少数武氏家族的人才知道,怎么会被人传出来,难道是……   武三思想到了武承嗣,他过去的事情只有这个王八蛋知道得最清楚,他竟然把自己的丑事都抖出来了,一定是他,武三思恨的牙痒,就只差拿一把刀亲手剐了那个混帐。   “狄相国!”武三思忽然看见了狄仁杰,他连忙迎了上去。   狄仁杰正和御史大夫张柬之、中书侍郎姚崇说话,见武三思向这边走来,张柬之厌恶地盯了他一眼,转身便走,姚崇也不愿意和武三思说话,先告辞而去。   狄仁杰呵呵笑道:“梁王殿下找我有事吗?”   武三思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急道:“狄相国,那些恶意中伤我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当真。”   狄仁杰淡淡一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殿下何必放在心上。”   武三思脸上一热,又急忙道:“我就怕三人成虎,如果今天圣上问起此事,狄相国一定要替我说一说。”   停一下,武三思又低声道:“令郎升为邢州太守之事包在我身上了。”   狄仁杰笑了笑,“多谢殿下的美意,不过今天有很多重要的政务要商讨,圣上未必会关注这件事,我觉得殿下有点多虑了。”   武三思碰了一个软钉子,他本希望狄仁杰能帮忙摆平这件事,可狄仁杰明显是打算置身事外,武三思无奈,只得讪讪而去。   李臻独自一人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几年前虽然混得风生水起,但事实上,他并不是在朝臣圈中混,而是在权贵圈中,在朝臣中他没有什么太出彩的事迹,自然也没有什么威望,很多朝臣只是把他视为狄相国的女婿。   不过,广场上数千人在谈论的事情,正是他的杰作,偏偏他们都不知道,这种感觉不免让他有点得意。   “阿臻!”   背后有人叫他,不用说,在皇城中叫他小名之人,除了他的老丈人狄仁杰,不会有别人,李臻回头,只见狄仁杰笑着站在他的身后,后面还跟着一人,李臻还认识他,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当年自己在辽东歼灭李尽忠时与他有过合作。   李臻连忙躬身施礼,狄仁杰微微笑道:“我知道你是第一次上朝,这里面有些规矩,不可乱来,否则会被人耻笑,所以我让李大将军帮你一下,到时候你们会站在一起,跟着他就是了。”   李臻没想到狄仁杰竟考虑得如此周到,心中不由感到,他连忙向李多祚抱拳行礼,“麻烦大将军了。”   李多祚回一礼笑道:“能帮助敦煌侯一点小忙,是我的荣幸。”   李臻在朝廷被人称为‘敦煌侯’,因为他出身敦煌,加之他爵位都是冠以敦煌二字,所以大家都叫他敦煌侯,不过现在李臻又被封为县公,这个敦煌侯的绰号也没有多少人叫了。   这时,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这时上朝的时间到了,大臣们纷纷向明堂台阶走去,很快便在台阶前排成长长两队。   随着殿中侍御史一声高喝:“时辰到,进殿!”   在鼓乐声中,上千名文武大臣缓缓走进了明堂大殿。   这确实是李臻第一次上朝,尽管他出任西京留守后,完全有资格上朝,但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使他耽误了朝会。   李臻跟随李多祚站在明堂大殿的后方,四周光线稍暗,旁边是一根大柱,使仿佛影身一般,一般人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今天没有预定议题!”   旁边李多祚小声对李臻道:“今天是大朝会,一般时间不会太长,不过看样子有人要提武三思之事了。”   “你怎么知道?”李臻不解地问道。   李多祚冷笑一声说:“武三思的事情已经在洛阳传得沸沸洋洋,居然还有谶语出来,如果言官不说,那就是他们失职了。”   李多祚又用胳膊碰了一下李臻,朝大殿最前面努一下嘴,“看见没有,张氏兄弟没来!”   李臻看见了,右侧前方有两个空位,无人就坐,原来那是张氏兄弟的座位,他们怎么没有来,难道是为了回避张景雄一案,以张氏兄弟的智慧,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一点,这必然是皇帝武则天的暗示,看来,武则天心里很明白,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李臻又想到了公孙大娘,他后来才慢慢知道,公孙大娘一方面是武则天的美容师,而另一方面也是武则天的耳目,市井内发生什么大事,公孙大娘都会及时告诉武则天。   这时,殿中监大喝一声:“皇帝陛下驾到!”   大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见一队队侍卫手执木制兵器鱼贯而入,最后八名宫女打着长柄团扇簇拥着大唐皇帝武则天从大殿侧门走入,武则天端坐在龙榻,她打量一下下面黑压压的大臣,向殿中监崔旭点点头,崔旭立刻大喝一声,“朝会起,致礼!”   千余名朝臣一起躬身施礼,“参见吾皇陛下!”   声势壮观,武则天笑着摆摆手,“各位爱卿平身!”   大殿内再次安静下来,武则天又缓缓道:“今天是大朝,朕没有军政可议,各位爱卿可有本要奏?”   大殿内一时鸦雀无声,这时,侍御史杜敬之出列道:“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李多祚回头对李臻低声道:“此人是御史台负责四匦之人,同时主管收集民意,这两天发生之事如果他不说,他就会被弹劾。”   李臻心知肚明,他是整个事件的幕后策划者,但事情做出来,怎么让它发挥最大的效果,那就是其他人的事情了,比如这位侍御史杜敬之,李臻相信他的背后站着太平公主。   而且他知道,这位杜敬之说的并不是谶语和布告之事,那件事不用大臣们上奏,武则天早已知晓。   李臻迅速瞥了一眼武三思,发现他脸色苍白,浑身在微微发抖,李臻一笑,他拭目以待。   杜敬之高高举起一卷奏章,高声道:“陛下,这是前左卫大将军苏宏晖状告梁王干涉军务,导致唐军在辽东之战中大败,主帅王孝杰阵亡的奏章,证据确凿,请陛下过目。”   杜敬之这番话引来满朝文武一片哗然,大家都还以为杜敬之会说谶语和布告之事,没想到竟然是旧案重提,武则天有些不悦道:“杜御史,此案不是已经有定论了吗?你为何又要提出来?”   “陛下,因为之前没有证据,而现在微臣拿到了确凿的证据,如果微臣知情不报,那就是欺君之罪,微臣不敢做这样的事。”   好一个知情不报就是欺君,杜敬之大帽子盖下,连武则天都拿他没办法了,她又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杜敬之取出信,双手呈上,“这是梁王写给苏宏晖的亲笔信,请陛下过目。”   所有人都愣住了,连武三思也大吃一惊,他手下不是说那封信被当面烧掉了吗?怎么可能还会存在。   一名宦官走下来,接过信,转呈给了武则天,武则天打开信,立刻认出了武三思的笔迹,武则天当即沉下脸,勉强看完了武三思写给苏宏晖的信,武则天再也忍不住心中恼火,怒视一眼武三思,站起身一拂袖,怒气冲冲而去。   原本打算看一场精彩论战的朝臣们都愣住了,谁都没有想到圣上竟然拂袖而去,朝会才开了不到一刻钟便结束了,所有人都向狄仁杰望去,狄仁杰是百官之首,是把圣上劝回来,还是大家都散朝?   狄仁杰也不得不佩服圣上的精明,估计那封信让朝会开不下去了,所以圣上才一走了之,也避免了公开撕破脸的尴尬。   狄仁杰便对众人道:“大家都散去吧!”   朝臣们这才三三两两离开了明堂大殿,向各自朝房而去,这时,狄仁杰快步向武则天的御书房走去,走到贞观殿下,他等候侍卫替他禀报。   片刻,一名宦官跑出来道:“很抱歉,狄相国,圣上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宫休息去了,圣上说她想休息一天,请狄相国多辛苦辛苦。”   狄仁杰知道圣上其实是为了回避自己,要么是那封信太尴尬,让她难以向朝臣交代,要么她也想拖一拖,把大事变小事,或者她想考虑一下,不希望别人打扰。   狄仁杰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去了,他觉得有必要再和李臻谈一谈,他知道一点李臻的策划,但具体怎么做,他也不太清楚,看样子,这几步棋走得太狠,对圣上影响太大。   李臻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第383章 正面交锋(下)      武则天一连三天都没有露面,引来朝臣的无数猜测,众臣不敢公开议论,都在各自的小圈子里谈论这件颇有点诡异的事件。   有人说圣上是被武三思的胆大妄为气病了,也有人说,圣上是对武家心灰意冷,再重新思考她的选择,但也有人说,圣上依旧支持武三思,只是以拖待变,最后让事情不了了之。   但不管哪一种猜测,都离不开武三思的因素,确实,最近这几天,对武三思的各种不利如狂涛涌起,谶语和布告事件将武三思各种恶行掀出,‘德恶’两个字的评价已经深深刻在武三思身上,再加上王孝杰阵亡一案,竟然是武三思在背后策划,这就涉及到卖国这样更大的罪名了。   无论如何,武三思名声恶化,使很多原本支持武三思的人都开始反思,他们真要支持这样的人登上九五之尊?   时间到了第四天,舆论还在继续发酵,反对武三思的声音铺天盖地,上午,一辆车舆行驶到了贞观殿前,狄仁杰从车舆中走了出来,拾阶向大殿内走去。   他刚刚得到旨意,圣上要召见他,这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他是百官之首,在立太子这件事上,圣上不可能不考虑群臣的意见。   其实狄仁杰不是没有反对武三思立太子的办法,比如,他只要登高一呼,呼吁百官辞官回乡以示抗议,那至少会有一半以上的大臣响应,甚至包括地方官。   只是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会将大唐拖入黑暗深渊,会导致内战爆发,盛世从此沉沦,这不是他狄仁杰想看到的结果。   虽然李臻用的手段不太光明正大,而且阴狠毒辣,但狄仁杰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做的代价做小,正所谓以毒攻毒,武三思死在他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事之上。   所以狄仁杰最终没有反对,他想看一看最后的效果。   这时,一名宦官奔了出来,躬身道:“狄相国,圣上在莲心阁等候。”   狄仁杰点点头,跟随宦官快步向莲心阁走去。   这几天武则天并没有生病,也没有以拖待变,让事情不了了之,她确实在重新思路,反复权衡。   武则天当然知道,这是有人在针对武三思发起的一次凌厉攻势,对这种背后抹黑的行为,武则天从前不会怜惜,只要发现一起,必然会雷霆万钧打击,但这一次她却硬不起来,她心里很清楚,这是李氏皇族对武氏家族的反扑,她若是打击,必会伤筋动骨,可如果不打击,李氏皇族必然又会嚣张日盛,最后威胁到她的皇位。   武则天希望能平衡,更希望打破平衡后,再形成新的平衡,但这一次,她却有点迷惘,难道打破李武平衡后,再也无法形成新的平衡?   这时,有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狄相国来了。”   武则天点点头,“宣他进来!”   片刻,狄仁杰匆匆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老臣狄仁杰参见陛下!”   武则天叹了口气,“狄相国,朕这几天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啊!”   “陛下是为那封信烦恼吗?”   武则天摇摇头,“一封信怎会让朕困恼如斯,朕是为将来的李武烦恼,无论是李灭了武,还是武灭了李,都是朕不愿看到的结果,坦率地说,朕考虑立武三思为嗣,就是朕反复考虑的一个平衡。”   狄仁杰沉思片刻问道:“陛下希望看到一个什么样的平衡?”   “朕希望看到李武世世代代和睦共处。”   狄仁杰点点头,他知道圣上会这么说,这两天他也在殚尽竭虑,考虑怎么说服圣上改变决定,他缓缓道:“请问陛下,李武孰强孰弱?”   “何必多问,自然是李强武弱,所以朕才考虑扶助弱者。”   “问题就在这里,一旦弱势者掌握大统,它会善待强者吗?昔日隋文帝登基,杨氏为弱者,他是怎么对待强者宇文氏?陛下难道想不到吗?”   武则天半天没有说话,杨坚登基,将北周皇族斩尽杀绝,相距仅百年,至今依然历历在目,狄仁杰又道:“相反,强者上位,因为没有威胁,它反而会善待弱者,笼络名声,这一点,我相信陛下比微臣请清楚。”   武则天负手走到窗前,默默注视着远处天空,狄仁杰知道该怎么解开圣上最后的心结,他又劝道:“陛下是梁王的姑母,从古至今,没有那个侄儿会把姑母放到祭坛最高处,相反,相王、庐陵王是陛下之子,作为儿子,他们能不尊崇母亲?他们敢违反人伦,不顾孝道吗?”   武则天浑身一震,狄仁杰直白的话刺到了她的内心深处,她忽然想起武三思几年前擅自模仿皇陵给父亲建墓,若武三思上位,恐怕百年之后,享受皇陵尊荣的不是自己,而是武三思的父亲。   武则天顿时心烦意乱,她对武三思的最后一点信心也在狄仁杰的劝说之下彻底崩溃了,武则天长长叹息一声,“有狄卿为相,是朕之幸也!”   狄仁杰知道武三思封太子一事已经出现转机了,他心中暗暗欢喜,躬身道:“臣不打扰陛下,微臣告退。”   “去吧!让朕再好好考虑一下。”   狄仁杰退下去了,武则天负手站在窗前,久久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她若有所感,一回头,却见张昌宗垂手站在门口,武则天柔声笑道:“六郎怎么来了?”   “臣特来给陛下排忧解难。”   武则天招招手,让他坐在自己身旁,她揽着张昌宗的腰笑道:“六郎有什么高见?”   这几天武则天踌躇不展,同样,张氏兄弟也在反复商讨,他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在武三思一事他们确实犯了错误,不该过早表态让武三思上位,他们应该让李武继续恶斗下去,这才符合他们的利益,让李武斗得两败俱伤,他们才能最终渔翁得利。   所以现在绝不能再立太子,应该让太子之位为饵,让李武为此争夺,为此拼命讨好他们兄弟,张昌宗和张易之已经做出了决定,他们要用自己特殊地位来影响武则天。   张昌宗低声道:“立太子是国本,关系到社稷存亡,确实不能轻易决定立谁或者不立谁,比如武三思失德却差点被立为太子,就是一个最大的教训,我和五郎都认为陛下应该再慎重考虑,再仔细观察,不能再让武三思的教训重现,其实无论是武氏或者李氏,对我们兄弟都没有什么关系,关键不能毁了陛下千秋万代的名声。”   武则天点点头,张氏兄弟的话说到她的心坎上去了,她已经意识到,无论武氏上位还是李氏上位,都会引发巨大的冲击,甚至战乱,她需要时间来调整李武矛盾,最后就算李氏上位,也必须妥当安排好武氏。   这一刻,武则天下定了决心,暂时放弃封武三思为太子的想法。   这时,张昌宗又道:“还有关于我们兄弟被杀一案,也希望陛下能妥当处置。”   一句话倒提醒了武则天,这次李氏确实做得过分了,如果不狠狠教训他们一次,他们下次不知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来。   而且既然封杀了武三思成为太子的机会,那么同样也要打击李氏皇族,给武氏家族一点安慰,也算是一种平衡。   想到这,武则天当即下旨道:“传朕旨意,速宣御史中丞吉顼来见。”   宣旨宦官快步跑去了,武则天又对张昌宗笑道:“你和五郎好好准备一下,晚上我们饮酒,不醉不休!”   张昌宗明白武则天的意思,柔柔一笑,起身快步离去了,张昌宗刚走,武则天的脸便沉了下来,眼中杀机毕露,片刻,吉顼匆匆走进房间,躬身道:“微臣吉顼参见陛下!”   “吉中丞,朕给你三天时间调查张景雄被杀一案,现在四天已经过去了,你应该给朕一个交代吧!”   吉顼当然知道圣上为什么召见自己,这几天他一直在反复调查核实张景雄被杀一案的细节,更重要是,太平公主已经给了他明确的指示,他便知道这桩案子的方向在哪里了。   他取出一卷文书,恭恭敬敬呈给武则天,“回禀陛下,这是臣的初步调查方案,因为需要再核实一些细节,所以没有能及时奏禀陛下。”   宦官将吉顼的报告转呈给武则天,武则天打开看了看,眉头微皱道:“你确实能肯定是李重润所为?”   “回禀陛下,凶杀案现场没有任何证据,不过微臣在南市一家珠宝铺中发现了同时被抢走的一些珠宝,经过微臣反复追查,终于查出这些珠宝是庐陵王府的一名侍卫所卖,现在这名侍卫已经供认不韪,他参与了张景雄被杀一案。”   武则天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说,庐陵王也可能参与了这次刺杀案?”   “微臣现在还没有审理到那一步,现在只能确定李重润和此案有关。”   武则天负手走了几步,这个调查报告来得很及时,李重润也出现得恰到好处,就算这件事是庐陵王暗中指使,但她也不能把事情牵扯到庐陵王头上,需点到为止。   想到这,武则天徐徐道:“不用再查下去了,用李重润结案吧!”   ……   大足元年五月初,武三思以干涉军务罪被废除王爵,贬为梁国公,停止其议皇嗣资格,与此同时,庐陵王长子李重润以擅议朝政罪被武则天下旨杖毙在应天门,其父庐陵王李显教子不言,责令其闭门思过,罚俸一年。   至此,闹得沸沸扬扬的武三思立太子一事终于偃旗息鼓,不再有下文。   但另一个小道消息传出,太平公主和相王极力要求天子册封二张为亲王,但最终没有得到天子同意,张昌宗被封为邺国公,张易之封为恒国公,赐三百户。   五月初八,狄仁杰府中挂出了白幡,狄老太太寿终正寝,享年八十岁。      第384章 失子之痛      整整五天武三思都没有出门,他遭遇到了人生最大的惨败,从即将登上山顶却失足坠入万丈深渊,可谓生死两重天。   此时,武三思想死的心都有了,政治斗争的残酷使他意识到了自己最大的弱点,没有得到朝廷清流派和军方的支持,而支持他的武皇派,比如宗楚客、杨再思等人,在关键时刻却保持沉默,这简直就是眼睁睁看他掉入深渊而不顾。   房间里,武三思长吁短叹,时而愤懑圣上的无情,时而对李氏皇族的阴毒咬牙切齿。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武三思顿时怒道:“滚!我谁也不见。”   “岳父大人,是小婿!”   是自己的女婿曹文,武三思心中怒火消失,便道:“进来吧!”   曹文推开门走了进来,因为有了武三思这个大靠山的缘故,曹文可以说飞黄腾达,四年前从县令升任潞州长史,不到一年便调回京出任工部侍郎,去年又调任礼部侍郎。   武三思因为明先生之死而失去了最得力的军师,在某种程度上,曹文就取代明先生成为了武三思的军师。   对于曹文而言,他当然是希望武三思能成为太子,甚至登基为帝,那他至少能成为百官之首的相国,甚至还能封王,那他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了。   所以当武三思失去了封太子的机会,被贬为梁国公,对曹文也同样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其实并不是曹文不想给武三思出谋划策,而是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一连串的迅猛打击使他一时反应不过来,等他悟到了什么,战斗便已经结束,武三思一败涂地,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替武三思谋划一些将来的出路了。   曹文走进房间,深深行一礼,“小婿参见岳父大人!”   “坐吧!”武三思疲惫地摆了摆手。   曹文坐了下来,试探着安抚武三思道:“事已至此,请岳父大人想开一点,保重身体,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   “翻盘?”   武三思冷笑了一声,“这世间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但惟独你说的翻盘之事不会再发生了,我已经看透了,武承嗣得不到的东西,我同样也得不到。”   曹文沉默片刻,小声道:“岳父有没有想过,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件事?”   “这不用想,我心里很明白,谶语和布告之事是武承嗣搞出来的东西,他在报复我当初针对他的毒经案,至于苏宏晖那封信,不是李旦就是李显,或者是太平公主那个贱人,李重润被杖毙,也算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岳父大人有没有想到过李臻?”   武三思一怔,“应该和他无关吧!他已离京多年,怎么会突然参与这事?”   虽然这样说,武三思心中也疑惑起来,他也感觉最近发生之事似乎和李臻的手段相似,又问道:“你觉得和他有关?”   “小婿也没有证据,不过我知道他现在就在洛阳。”   “他在洛阳很正常,毕竟他是狄仁杰女婿,狄老太太病重,他肯定得回来,不过你这样一说,我也倒觉得似乎有点他的影子。”   武三思又沉思片刻,对曹文道:“其实我现在最关心就是圣上到底是什么态度,是不是准备立李旦为太子?”   曹文摇摇头笑道:“岳父还看不出吗?圣上现在暂时谁都不会立,而且我从控鹤府得到一个可靠消息,这次圣上没有立李旦为太子,恐怕是张氏兄弟的意思。”   曹文虽然任礼部侍郎,但他同时也是控鹤府学士之一,是武三思和张氏兄弟联系的桥梁,既然曹文说消息可靠,那必然是真的,武三思顿时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张氏兄弟也反对李氏皇族为太子吗?”   “其实也不是反对,而是他们想从中获得最大的利益,所以小婿说这件事还有变数,只要圣上不急于立太子,那么岳父大人就还有一线翻盘的机会。”   这一次武三思终于有点被说服了,本来已经绝望的他又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其实想想也对,李显当过皇帝又下来,李旦当过皇帝也下来,所谓皇帝、太子在圣上手中不过跟玩物一样,她几时考虑过什么社稷不稳。   自己被虽然暂时失去问鼎太子的机会,但只要圣上还考虑让武家登基,那她就只能选自己,本来想死虫一样的武三思,在曹文的劝说之下又活了过来,他立刻问道:“那贤婿觉得我该怎么做?”   曹文笑道:“岳父在几年内只需做一件事,济弱扶贫,关怀孤幼,尽量捞取名声。”   ……   和武三思的倍受打击一样,庐陵王李显也几乎要崩溃了,他的长子李重润却遭遇无妄之灾,竟然以妄议朝政罪,被活活杖毙在应天门,令李显欲哭无泪,完全陷于一种绝望之中。   房间内,三子李重俊忍住悲痛低声劝说父亲,“父亲,事情已经发生,难过也没有用,尽量想开一点。”   李显悲愤万分,用拐杖重重驻地道:“我只想知道,我的儿子究竟犯了什么罪,要拿他来开刀!难道李氏皇族就可以随意杀戮,却不见她杀过武家的谁?”   “大郎被杀,是因为你太沉沦了!”门口出现了王妃韦莲的身影,她要比李显好一点,毕竟李重润不是她亲生,虽然她同样恼火,但她的恼火并不是李重润被杀,而是丈夫不争气,那么软弱,难怪要遭别人欺负。   不过在某种程度上,李重润的消失更有利于她彻底控制王府,李重润一死,就没有人和她唱对台戏了,她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挽回丈夫在圣上心中的糟糕形象,不能因为李重润被杀事件影响到丈夫的皇位继承,所以她首先要求丈夫必须进宫请罪。   妻子的出现使李显又沉默了,他知道长子和妻子的矛盾,他不想听妻子再说出伤人的话。   韦莲给李重俊使个眼色,李重俊无奈,只得起身离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韦莲在丈夫对面坐下,叹了口气道:“大郎遭遇不幸,我也很难过,我特地打听过,大郎是被认定为张景雄一案的凶手才惨遭不幸。”   “张景雄是被大郎杀的吗?”李显半晌才冷冷道。   “当然不是!张景雄是你兄弟派人杀死。”   韦莲一边说,一边注视着李显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她见李显浑身一震,便知道自己的话有效了,其实韦莲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杀了张景雄,她怀疑和李臻有关,因为李臻之前曾经找过李重润,不过韦莲并不想提李臻,她是想把这件事扯到李旦的身上。   “他为什么……要杀张景雄?”李显嘶哑着声音问道。   “可能是要对付武三思吧!武三思不也被免了王爵吗?彻底失去了封太子的机会。”   李显又沉默了,他也听说了武三思所遭遇的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失去了成为太子的机会,所以母亲为了平息武氏家族的愤怒,杀了重润,那可是她的长孙啊!她怎么下得了手?   这时,韦氏又低声道:“我还打听到一个消息,母亲之所以认定大郎是凶手,是因为真正的凶手留了一行字,‘杀人者,庐……’你明白了吗?”   李显浑身抖了起来,半晌他沉声道:“我兄弟不会……不会害我!”   “你这个笨蛋!”   韦莲终于勃然大怒,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你忘记房州发生之事了?是谁假扮兴唐会栽赃你,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大唐只有一个皇帝位子,干掉你,那个位子就是他的,你不为自己报仇,还要袒护他!”   “够了!”   李显终于忍不住吼了起来,“人已经死了,你就让我安静一会儿。”   韦莲愣住了,眼睛越瞪越大,竟然敢吼她,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就在这时,李重俊又怯生生出现大堂外,“父亲,母亲,四叔派成器兄长送来一封信。”   “把信给我!”韦莲反应极快,上前要抢李重俊手中之信。   李重俊练过武,身体极为灵活,他一闪身躲过母亲,上前将信交给了父亲,转身便跑了,韦莲气得七窍生烟,“小兔崽子,看我回头再收拾你!”   这时,李显已经打开信,匆匆看了一遍,不等妻子来抢信,他便将信扔进了香炉之中,韦莲抢之不及,气得直跺脚,“你们要气死我吗?”   李显异常平静道:“我兄弟说了,张景雄不是他杀了,他也没有栽赃我。”   “那是谁杀的?”韦莲怒视他问道。   李显却没有理她,闭上眼睛,陷入沉默之中,他心中同样很难过,虽然兄弟没有明说,但他却明白了兄弟的暗示,是他们妹妹太平公主派人杀了张景雄,也就是说,是他的亲妹妹栽赃自己。   韦莲气急败坏,丈夫竟然敢这样对待她,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此时又怒又恨,怒丈夫敢和自己顶嘴对抗,恨丈夫没有用,一心想把皇位让给兄弟,让她这些年的心血白费。   但韦莲却又无可奈何,她只好狠狠一跺脚,“你就等着瞧,你这个没用的东西,早晚会死在你兄弟手上!”   她愤然转身离去,刚走到门口,只听李显长长叹了口气道:“明天我去向母亲谢罪!”   ……   入夜,李臻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默默想着心事,再过两天他就要返回长安,但他心中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他也没有想到李重润成了最后的牺牲品,不知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竟然会让李重润来遭遇不幸。   但静下心来再细想,这件事的前前后后便如流水般从他眼前淌过,问题就出现在太平公主身上,她抢去了刺杀张景雄这件事,当时他就觉得有点不妥,但他还是没有想到,太平公主竟然会嫁祸给李显。   她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是想帮助相王李旦铲除政敌,还是另有所图,李臻不得而知,但至少他明白了一点,在皇位争夺面前,亲情竟显得那样的苍白,让李臻第一次萌生了退出权力场的念头。   李臻不由低低叹了口气,如果他支持李旦或者李显夺取了皇位,那他的命运会是什么?荣华富贵还是入将拜相?如果他不姓李,或许两者都有可能,可当他查到自己真正的身世时,他便清楚地知道他的命运不会同于一般人,李旦或者李显都不会让他成为普通人。   那他的命运在哪里?   李臻慢慢走到窗前,负手望着黑沉沉的夜色,他的心中充满了忧心和迷惘。      第385章 西域来客      光阴荏苒,时光一晃又过去了三年,大唐依旧国力强盛,万邦来朝,但强盛的背后,却隐藏着土地兼并日益严重的危机,很多失地农民被迫沦为佃奴,成为豪门附庸,动乱的种子已经悄然播下,有人曾预言,土地兼并风潮若不被有效遏制,数十年后,大唐将爆发战乱。   尽管不平等现象在加剧,但对于一个庞大的帝国,这些不平等还远远谈不上什么危机,被繁荣的盛世风华所掩盖。   京畿府新安县,这里是洛阳以西约五十里的一座小县,人口八千余户,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麦田,点缀着一座座风景秀丽的山峦和丘陵,时值盛夏时节,麦田已变成一片金黄,风吹麦浪起伏,仿佛一幅金黄色地毯铺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其间还有无数的收割人影,一年一度的麦收终于拉开了序幕。   这天中午,官道上熙熙攘攘,行人川流不息,路边有一座简易大棚,供应往来行人简单的茶饭,也是最受商人们欢迎的歇脚之地。   大棚内有一批从西域过来的胡商,近百头骆驼背负着沉甸甸的货物,和一般行商拼伙不同,这百头骆驼都有同样的标识,它们明显属于同一支商队。   商队约有二三十人,都是西域胡人,个个长得孔武有力,腰佩长刀,他们聚坐在几张桌前喝酒吃饭,目光不时瞥向中间一张大桌。   大桌前只坐着两人,年纪都差不多,三十岁的样子,不过西域人显老,留着大胡子,看起来就像四十余岁了。   右边一名男子长得身材雄伟,看起来颇为豪爽,十几碗酒眼睛不眨地被他喝光,而左边男子衣着华丽,头上缠着白色头巾,中间缀着一颗鸡卵大的红宝石,腰间短刀也是光芒璀璨,闪烁各种宝石异色,这名年轻男子稍显文静,不过显得有点忧心忡忡,面对满桌的酒菜,他似乎没有一点胃口。   “阿伦,这些酒菜是不是不合你胃口?”长相粗犷的男子笑问道。   年轻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我担心故国,实在没有什么胃口。”   “你想得太多了,听说大食也发生了内乱,几年之内都不会打到拔汗那。”   “话虽这样说,但你们康国也不被入侵了吗?当年大家都说,大食人在波斯镇压起义,不会北上,结果不到一年时间,大食骑兵就打到了撒马尔罕,你的两个铺子都被洗劫一空,你忘了吗?”   “还好吧!当时正好库存不多,损失不大。”   两名男子,一人叫做康宁,也就是那个身材魁梧的大胡子,他是康国有名的大商人,和大唐做珠宝和香料生意,另一个年轻的男子叫做阿伦,是拔汗那王子,也是王位的唯一继承人。   由于白衣大食从三十年前开始西征,首先征服了波斯萨珊王朝,又继续北上东进,粟特各国和东面的拔汗那都不断遭受大食军队侵扰,粟特各国国王不断派使者到长安求救,这次拔汗那王子阿伦又一次出使大唐,希望大唐能出兵帮助拔汗那防御大食人入侵。   “康宁,你说这次唐朝会答应出兵帮助我们吗?”阿伦忧心忡忡问道。   “我觉得应该会,毕竟唐朝在碎叶有驻军,碎叶距离拔汗那那么近,如果拔汗那被大食人占领,碎叶也会有危险,叫什么来着,嘴巴死了,然后牙齿——”   “唇亡齿寒!”阿伦小时候曾在长安读过书,精通汉语,学过这个成语。   “对!就是这个词。”   康宁笑着拍了拍阿伦的肩膀,“我和唐朝千骑营大将军有交情,他会帮助你们给女皇帝说情。”   阿伦默默点头,依旧愁眉难展,想到粟特各国来大唐求救都没有什么用,他这次东行会有希望吗?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卷起滚滚黄尘,片刻,数十名骑士奔近了大棚,一个少年声音笑道:“酒大叔,我们去那边休息一下吧!”   众人纷纷向这数十人望去,都穿着大唐骑兵盔甲,为首是一名圆脸胖子,大约三十岁左右,银盔铁甲,这是郎将或者中郎将的装束。   不过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中间两名少年身上,他们骑着少见的矮种马,都不过八九岁模样,却长得身材修长,模样英俊,或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他们满头大汗,脸上通红。   “好吧!我们去大棚内休息。”   胖将军一挥马鞭,对掌柜令道:“给我们让出一点位置来!”   这时,商人康宁笑了起来,低声对王子阿伦道:“我可能遇到了一个故人。”   众唐军骑兵将马丢给伙计,纷纷走进大棚,在七八张桌前坐下,本来还比较宽敞的大棚顿时坐满了。   胖将军敲打桌子道:“先拿茶水来解解渴!”   掌柜和伙计连忙跑去拿茶水,忙成一团,这时,商人康宁端着一杯酒走到胖将军面前笑道:“老胖,还认识我吗?”   胖将军一愣,打量他一下,“看你很面熟,有点像我的一个故人。”   康宁清清嗓子,声音变了,“才分手十年,你真不认识我了?”   “你是……大壮!”   胖将军顿时跳了起来,两人哈哈大笑,紧紧搂在一起,胖子狠狠给他肩窝一拳,“你这混蛋,怎么留个大胡子了?”   不用说,这胖将军正是酒志,他已升为千骑营中郎将,而康宁正是当年康大壮,他已是腰缠万贯的大富商,但这次来大唐,却不是为了经商。   两人又再次拥抱一下,康大壮的目光落在两个少年身上,他早就看出这两个少年都很像李臻,便笑道:“这两个少郎都是阿臻的孩子吧!”   “是!一个叫晋阳,一个叫黎阳。”   酒志对两个小家伙笑道:“这位就是你们爹爹的粟特好朋友,大壮叔,你们应该听说过吧!”   两个少年都听说康大壮,连忙跪下行礼,“侄儿拜见康大叔。”   康大壮已经改名为康宁,在拔汗那地位尊贵,他连忙拉起两个孩子,“免礼!免礼!”   他从怀中摸出两颗鸽卵大小的极品蓝宝石,递给两人笑道:“初次见面,这是大叔给你们见面礼。”   两个小家伙见宝石璀璨夺目,是极为名贵之物,都迟疑着不敢接,酒志笑道:“康大叔可是有名的大珠宝商,这对他只是小玩意了,收下吧!”   两人这才拜谢收下,两人仔细端详手中宝石,都爱不释手,这时,酒志又笑问道:“你的王妃妹妹呢?怎么没有一起来?”   因为康大壮和李泉有生意往来,大家从李泉那里听说了一点康大壮一家的消息,因为康国发生战争,康迈德家族在六年前迁到拔汗那国都城大宛城,康思思嫁给了拔汗那王子,成为了王妃,次年生下一个儿子,成为拔汗那的第三代继承人。   康宁拉过阿伦笑道:“王妃妹妹没有来,但王子妹夫却来了,这位是我妹夫阿伦,明年将登位为国王。”   他又给阿伦介绍道:“这就是我从小的伙伴酒志了,现在是大唐的将军了。”   阿伦不由肃然起敬,拱手施礼道:“原来是酒将军,久仰了!”   酒志脸一红,中郎将离将军还差一级,不过他的散官职位被封为游击将军,也算是将军了,他连忙回一礼,又让晋阳、黎阳两兄弟和阿伦见了礼,请他们坐下。   三人喝了一杯酒,酒志笑问道:“你们怎么会来大唐?”   阿伦叹口气,便将大食军队威胁拔汗那,他奉父王之令来大唐求救之事说了一遍,问道:“酒将军觉得大唐可能出兵吗?”   酒志摇摇头,“这种军国大事轮不到我这个小人物过问,不过我个人觉得有点悬。”   他压低声音道:“最近一年来,武李两家为争夺皇位继承权,斗争已白热化,我估计朝廷顾不上西域之事。”   “那可怎么办?”阿伦顿时满脸愁云。   康宁笑着安慰他道:“事情也不一定,我们见到大将军再说。”   他又问酒志,“阿臻在京城吗?”   “当然在京城。”   这时,旁边李黎阳插嘴道:“酒大叔,大娘说我爹爹今天也要来山庄。”   “什么山庄?”康宁不解地问道。   酒志笑道:“是百雀山庄,老李的别宅,离这里只有二十里,我的娘子和女儿,还有老李的家人都来山庄里避暑,来了大半个月了,我今天正好有空,过来看看娘子,便被这两小子拉住陪他们骑马。”   康宁大喜,“既然阿臻在山庄,我们现在就过去。”   ……   百雀山庄是当年武则天赏赐给李臻的别庄,在过去的六七年中,李臻一家基本上没有去过,直到两年前李臻被调回洛阳,出任千骑营大将军,百雀山庄才正式成为他们一家的避暑之地。   今年是他们第二年来百雀山庄,同行的还有酒志妻子阿玲和他的两个女儿,另外还有宫中首席御医姚熙的妻子以及他还不到一岁的儿子。   百雀山庄有足够多的房间给众多人居住,其实这也是狄燕的意思,她喜欢热闹,便由她出面,把几家人一起邀请来山庄避暑。   这天下午,李臻匆匆赶到山庄,他给狄燕带来一个不妙的消息,她父亲狄仁杰在政事堂议事时晕倒,至今昏迷不醒。      第386章 城门冲突      三年前,狄燕的祖母去世,她伤心了足足一个多月,现在父亲又出了意外,狄燕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住了,她急忙让丫鬟收拾衣服,准备赶回洛阳。   房间里,狄燕坐在桌前黯然垂泪,旁边王轻语劝她道:“伯父也只是晕倒,我也觉得也很正常,我父亲前些年也时常晕倒,后来小心保养,便再也没有晕倒过,或许是伯父忙碌朝政实在太疲劳了,好好休息一下应该就好了,你不用伤心,问题不会太大。”   狄燕当然希望问题不大,可父亲年事已高,三年前晕倒过一次,差点中风,现在又晕倒了,夫君说已经两天没有醒来,她怎么可能不害怕,万一父亲有个三长两短……她简直不敢想下去了。   狄燕拭去泪水,她忽然想起长子还没有回来,顿时急道:“晋阳和黎阳呢?两人怎么还没有回来?”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传来晋阳和黎阳的喊声,“娘,我回来了。”   两位母亲连忙迎出去,只见两个孩子满头大汗,衣服都湿透了,王轻语敲了他们一下,笑道:“怎么顽皮成这样,还不快去洗洗。”   “哦——”   两个小家伙转身就向后院跑去,狄燕急忙问道:“晋阳,你在山下遇到爹爹了吗?”   “爹爹来了客人,在外客堂呢!是西域来的康大叔。”   两人跑没了影,狄燕微微一怔,莫非是康大壮来了?狄燕只是在很多年前见过康大壮一次,但她早已忘记,而王轻语还记得一点,她和李泉关系最好,听李泉几次说起过此人。   王轻语安慰她道:“大姐先收拾东西吧!我去问问夫郎要不要今天回去。”   狄燕心中担心父亲,转身回房了,王轻语快步向前堂走去。   客堂内,李臻和康大壮久别重逢,众人十分兴奋,坐在一起叙述别来之情,阿伦王子则有点紧张地坐在一旁,不知李臻肯不肯帮自己这个忙。   康宁爽朗笑道:“阿臻,思思在我临走时托我带一点礼物给两个弟妹,她说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她?”   思思在少女时代曾经喜欢过李臻,不过随着时间流逝,思思已为人妇为人母,少女时代的美好回忆也藏在了心中,李臻笑着对阿伦道:“我和思思从小是邻居,一起长大,我现在对她的记忆还是她十四岁的模样,她变化应该很大了吧!”   阿伦温和地笑道:“估计将军再见到她已经不认识了,生了孩子后,她胖了很多,变化很大。”   “我能理解,刚才见到大壮,我就不认识了。”   众人一起大笑起来,阿伦又低声道:“大将军,刚才我说的那件事,不知——”   李臻已三十岁,早已变得成熟、稳重,他知道这件事关重大,不是他能决定,便柔声对阿伦道:“王子殿下不用着急,拔汗那紧靠碎叶,如果拔汗那不保,碎叶也会面临危机,我想朝廷肯定会重视此事,过几天我会向圣上提一提,看看圣上的态度。”   听李臻提到碎叶,阿伦稍稍松了口气,又道:“一切就拜托大将军了。”   李臻点点头,“我明天回洛阳,你们今天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我们一起回去。”   康宁和阿伦对望一眼,康宁道:“阿臻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今年还是要回新安县,我的骆驼队都在县里,明天一早我们会赶来汇合。”   李臻也不勉强他们,笑道:“那好吧!我就不留你们了,我们明天卯时三刻出发,你们在这个时间前赶来便可,实在来不及也没有关系,我们洛阳再见。”   “那就一言为定,我们就先告辞了。”   康宁看出李臻还有事情,便给阿伦使个眼色,两人起身告辞,李臻担心狄燕,便没有留他们,送他们出了客堂,又让酒志送他们回县城。   李臻回到中堂,正好遇见王轻语,王轻语拉住李臻的手,走到一旁低声问道:“你告诉我实话,阿燕父亲到底怎么样了?”   李臻小声说:“暂时别告诉她,姚熙对我说,这次阿燕父亲很严重,鼻孔和耳朵都出血了,他怀疑是头颅里出血了。”   “怎么会呢?”   “我听说是因为张昌宗,他想要叔父出任户部侍郎,岳父坚决反对,联名三十名重臣上书抗命,圣上被迫放弃任命,张昌宗冲到政事堂大吵大闹,辱骂岳父,岳父被气得昏倒。”   王轻语气得咬牙低声骂道:“两个祸国殃民的混帐,女皇帝晚节不保,名节非毁在他们手上不可。”   李臻苦笑一声,武则天的名节早就毁在二张手上,可惜她年老昏庸,执迷不悟,完全被二张操纵在手中。   李臻又对王轻语道:“现在天色已不早,回去也来不及了,给阿燕说一声,我们明天一早出发。”   “好吧!我去给她说,她本来现在就想走,看来她今晚难熬了。”   王轻语笑了笑,转身向内宅走去。   ……   次日天不亮,狄燕带着众人上了马车,狄燕原本劝阿玲留在山庄再住几天,阿玲却不肯,一定要跟他们回去,姚熙的妻子王氏也抱着孩子跟他们一起上了马车。   “夫君,都好了,我们走吧!”   李臻回头向西面望了望,马上就要卯时三刻了,大壮他们还有过来,酒志低声道:“我想起来了,县城的城门要比洛阳晚开半个时辰。”   李臻顿时醒悟,新安县城城门估计现在才开,他们怎么来得及,也罢,洛阳再见吧!   李臻便吩咐车夫,“启程吧!”   车夫甩动长鞭,七八辆马车缓缓起步,沿着官道向洛阳驶去。   百雀山庄距离洛阳很近,一个时辰后,车队便抵达了洛阳西平门,此时天已经大亮,城外的墟市开张了,从城内出来买菜的平民络绎不绝,官道两边也摆满了各种卖鱼卖虾的小摊,一群群女人簇拥在小摊前讨价还价,热闹异常。   行人太多,车队放慢了速度,李臻招呼骑兵们尽量走路中间,不要撞着两边的孩子,但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听有人大喊:“滚开!快滚开!”   城门外顿时尖叫声一片,男女老少跌跌撞撞向两边奔逃,孩童哭喊声震天,李臻一怔,回头望去,只见数十名锦衣男子骑马飞奔而至,他们手执长鞭,不断用鞭梢抽打两边行人为乐,哈哈大笑。   李臻认出首之人正是张家三郎张昌仪,他重重哼了一声,吩咐道:“马车靠边!”   李臻家人的马车靠在边上,让出了五尺宽的道路,骑马完全可以通过,片刻,张昌仪骑马奔来,指马车大骂道:“这是哪家的灵车,敢当老爷的道。”   马车内的狄燕大怒,拉开车帘斥道:“朗朗乾坤,你们胡作非为,横行霸道,你们不知道这是天子脚下吗?”   张昌仪不认识狄燕,也没有看见被马车挡住的李臻,他见狄燕长得极为美貌,顿时色心大起,淫笑一声,“小娘子,跟老爷我回去,老爷让你尝尝皇后的滋……”   他话音未落,一条马鞭横扫而至,‘啪!’地狠狠抽在他脸上,顿时起了一条血痕,张昌仪痛得惨叫一声,差点摔下马去,李臻眼露杀机,喝令手下道:“给我打,打断他们的狗腿!”   数十名亲卫早已愤怒异常,听李臻下令,他立刻抡起大棒劈头盖脸向张昌仪和他的手下打去,官道上顿时哭叫声一片,李臻让马车先走,他见打得差不多了,便吩咐一声,“走吧!”   数十名亲兵纷纷上马,催马跟随李臻奔进了西平门,官道上躺满一地,亲兵们下手极狠,每个人的手脚都被打断,躺在地上或昏迷不醒,或呻吟哀嚎,远处欢声雷动,人人拍手叫好,连城头上的士兵也忍不住欢呼起来,“李大将军,打得好!”   这时,近百名守城士兵奔了出来,为首军官慌了手脚,命人用担架将二十几人抬进了城中。   ……   虽然出了一口恶气,但李臻也知道自己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他命亲兵将家人先送回府,自己则带着几名手下向太初宫骑马奔去。   此时的大唐朝廷可以用纲常败坏来形容,张氏兄弟在武则天纵容之下,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程度,张氏家族在河东、关中、京畿等强占良田数十万顷,仅洛阳和关中的数万顷皇庄便被他们占去了大半。   南市的各种赚钱渠道都被他们垄断,尤其京城的粮价被二张的叔父控制,使粮价在短短两年内涨了三倍,惹得民怨沸腾,至于欺男霸女,强占民宅更是家常便饭。   各种弹劾张氏家族恶行的状纸如雪片般送入宫中,却被武则天下令一把火烧毁,只是将张昌仪和张同休罚俸半年,以示严惩。   张氏兄弟和朝廷的矛盾越来越尖锐,这次二张叔父张奇年要封为户部侍郎一事便成为矛盾总爆发的导火索,狄仁杰率领朝廷重臣顶住了压力,使武则天被迫收回任命,但他却彻底得罪了张昌宗和张易之,张昌宗率三十名侍卫强闯政事堂,辱骂狄仁杰,导致狄仁杰晕倒,生命垂危。   也正是这个缘故,李臻下令手下打断了张昌仪的双腿,但李臻也知道,张氏兄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所以他要先一步面见武则天,把事情说清楚,以免二张血口喷人。   在贞观殿前等了片刻,一名宦官奔出来道:“大将军,圣上召见!”      第387章 杀机潜生      从五年前开始,武则天便很少出现在御书房了,她已年近八旬,但由于过于放纵欲望,她身体每况愈下,已经不能承受繁重的朝务,除了重大朝务由上官婉儿向禀报外,其余日常朝务她都交给了控鹤府,让二张替她处理,二张也由此权势滔天,控鹤府已能和政事堂分庭抗礼。   武则天今天正好在御书房内,听取上官婉儿给她汇报一些重要军国政务,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低声禀报道:“陛下,他来了。”   “宣他进来!”   武则天对李臻一直怀有一份好感,加上前些年李臻不在京城,在关中地区做得很不错,正是在他的努力之下,武则天所倡导的长征健儿计划才最终得以完成,以关中民众为主,共有十万余户人家远赴西域安家落户,使安西军有了稳定的兵源。   这个耗时近六年的计划完成后,李臻便被调回洛阳,出任千骑营大将军,掌管千骑营两万五千骑兵,属于军方实权派。   李臻快步走进了御书房,上官婉儿转身站在武则天身后,表情平静地注视着李臻,上官婉儿依旧没有出嫁,她的容颜和十年前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对于李臻,上官婉儿早已经无法控制,不过两人的关系也没有太冷淡,偶然见面,彼此也能以礼相待,毕竟李臻手握军权,她也不想树这个敌人。   李臻上前单膝跪下道:“微臣李臻特来向陛下领罪!”   武则天一怔,不解地笑问道:“李爱卿何罪之有?”   “回禀陛下,微臣一时冲动,痛殴了张昌仪,恐怕得罪了邺国公,所以特来请罪。”   武则天的脸上有点不太自然,她立刻想到了狄仁杰,狄仁杰被张昌宗辱骂,气急攻心,以至于昏迷不醒,又发生了李臻殴打张昌仪,这两件事必然有所关联。   武则天本想等狄仁杰苏醒后,让张昌宗去道歉,当张昌宗死活不肯去,武则天正在为难之事,却发生了这档事,让她不由有点头痛,便问道:“李爱卿先告诉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要殴打张昌仪?”   李臻便把发生在西平门外的事情详细叙述了一遍,最后道:“微臣并不想惹事,但张昌仪见色起淫心,侮辱微臣之妻,微臣忍无可忍,这才下令动手,微臣殴打权贵,愿承受一切责任。”   武则天脸上着实挂不住了,张昌仪简直胆大包天,竟然敢欺辱大臣之妻,这不是该打的问题,而是该杀,武则天着实恼怒万分,不仅二张给他惹了无数的麻烦,现在连他们的家人也在给自己惹麻烦。   武则天忍住气缓缓道:“李将军不用自揽责任,只要你所言是实,朕绝不会怪罪于你。”   “臣句句是实,陛下可以问城门驻军,他们都亲眼目睹。”   武则天点点头,她忽然觉得很疲惫,便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   “微臣告退!”   李臻也不抬头看上官婉儿,慢慢退下去了,等他走远,武则天才微微叹息一声,问上官婉儿,“这件事朕该怎么处理?”   上官婉儿低声道:“婉儿听说狄相情况不妙,陛下再处罚李臻,恐怕难以向狄家和百官交代,这件事婉儿建议……就当没有发生。”   武则天苦笑一声说:“你说得对,若处罚李臻,朕确实没法向狄家交代,愿上苍保佑,让狄相尽快恢复健康。”   武则天身体疲惫,刚回到寝宫,只见张昌宗和张易之跪在大门泣道:“陛下,要为我们做主啊!”   两人刚刚得到消息,他们兄长张昌仪在西平门外被李臻毒打,四肢皆被打断,惨痛无比,两人简直要气疯了,不杀李臻,他们誓不为人。   武则天刚刚平息的怒火,被他们一闹,又再次燃烧起来,她指着两人怒斥道:“住口!”   张氏兄弟顿时吓了一跳,还从未见过圣上发如此大的脾气,两人都不敢再吭声,武则天指着张昌宗怒不可遏骂道:“你们胆大包天,竟敢跑到政事堂大闹,败坏朕的名声,欺辱朕的相国,朕还没找你们算帐,你们倒先来叫屈了,我告诉你们,如果狄相国没事,那是你们的运气,如果狄相国有三长两短,看朕怎么收拾你们,给朕滚出去!”   两人吓得连滚带爬跑了,武则天怒气冲冲向自己寝宫而去,跑到宫殿外,张昌宗叫住了张易之,“奇怪啊!老乞婆好像知道这件事了。”   张易之也觉得奇怪,正好御书房大宦官夏忠向这边走来,张易之冲上去一把抓住他衣襟,“快说!今天下午圣上见谁了?”   夏忠吓了一哆嗦,连忙道:“老奴正要向两位将军禀报,就在刚才不久,圣上接见了李臻,好像李臻是来请罪。”   张易之和张昌宗面面相觑,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李臻恶人先告状,把老乞婆给迷惑了,张易之拉了张昌宗一把,两人快步回到了瑶光殿,张易之把所有的宫女和宦官都赶出去,关上房门,低声对张昌宗道:“有点不妙啊!”   张昌宗明白他的意思,如果狄仁杰出事,李臻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张昌宗咬牙道:“当年我就想杀他,被该死的老乞婆阻止,让他逍遥了八年,如果再不杀他,等老乞婆一死,他非杀了我们不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张易之挠挠摇头,有些担忧道:“可他手握军权,杀他可不是那么容易。”   “是!这件事咱们不能操之过急,得从长计议,我建议还是找武三思协助。”   “可他在军方并没有什么人脉,不如找武懿宗,此人掌控监门卫,也有上万军队,让他来杀李臻,岂不是易如反掌?”   “可李臻毕竟不是阿狗阿猫,不是一刀宰了就可以了事,你让武家人来杀李臻,你知道他们会开什么条件?”   两人都沉默了,其实不用说他们也知道,武家要的是江山社稷,武宗懿是听武三思的指挥,说到底,还是得去找武三思,沉默片刻,张昌宗道:“若不杀李臻,我们将来必死无疑,这件事不做也得做,我去找武三思,和他谈一谈,先摸摸他的底,然后看情况再说。”   “去找武三思,要找曹文。”   “我知道!”   张昌宗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转身离开了房间。   ……   这几年武三思着实过得有点憋屈,用武则天的话说就是幡然醒悟,他不入青楼,不喝花酒,给儿女和府中家丁制定了严厉的家规,去年有一名家奴当街调戏妇女,被武三思下令重打两百棍,在洛阳游街示众三天。   不仅如此,武三思这几年还拿出几万石粮食,天天在街头赈济受灾逃来京城的人,还将他历年所占的房宅全部拆毁,土地还给原来的主人,据说还亲自登门赔罪。   对朝中大臣更是恭敬有加,整天夹着尾巴过日子,连一个六品官的马车迎面驶来,他都要停车相让。   几年的功夫没有白费,武三思的名声没有从前那般丑恶了,开始有马屁文人写文赞颂他,去年圣上赞他浪子回头,又恢复了他的王爵,重新成为了梁王殿下。   尽管武三思这三年来过得十分虚伪憋屈,不过他也有不少收获,年初武氏家族举行族祭大宴时,圣上也来参加,当着几百名武氏族人的面说,‘若武氏为嗣,非三思不可。’   这让武三思原本绝望的心中又生出一棵希望的小苗,或许他还有希望登上九五之尊。   另外一件让武三思感到开心的事,是武承嗣终于在去年病死了,酒色过度而亡,武承嗣一死,武家的另一派没有了主心骨,纷纷向他表示效忠,现在只有武攸宁和武攸暨兄弟因为太平公主的缘故一直保持沉默。   和往常一样,武三思坐在自己玉房里细细欣赏自己收藏的各种玉器,他礼贤下士,人品端正,晚上自然不会出去喝酒寻欢,所以在家玩玉也成了他这几年的一大嗜好。   这时,门外传来女婿曹文的声音,“岳父大人,小婿有重要事情回报。”   最让武三思满意的,就是自己得了这个女婿,不仅是他的军师,教他如何假装清高,沽名钓誉,硬生生地将他的名声扭转过来,而且还是在朝中的权力代表,三个月前,曹文出任权势极大的吏部侍郎,成为武三思在朝中可以和姚崇、张柬之等人抗衡的高官。   而且曹文城府很深,书法和文学的造诣也高,精明能干,连狄仁杰都赞他有相国之质,所以武三思准备两年后推荐他取代杨再思入相。   武三思从不准人进入他的玉房,连曹文也不准,他便道:“先去我外书房,我马上就来。”   武三思换了身衣服,不慌不忙外书房走去。   走到外书房,武三思笑道:“丁香现在怎么样?”   “她很好,本来她也想来看望父亲,因为我有正事,所以我就没有让她过来。”   武三思点点头,“我想既然膝下无子,不妨可以过继一个,你的子侄一个都不合适吗?”   曹文苦笑一声,“小婿没有侄子。”   “哦——我忘了,其实就算没有子侄,从族人中过继一人也行,只要姓曹,我想都无妨。”   本来曹文是入赘武三思府,不过为了笼络这位得力干将,他同意曹文在自己家族过继一子,而不是从武氏家族中过继。   曹文大喜,“多谢岳父大人成全!”   武三思笑了笑道:“说正事吧!有什么要紧事?”   曹文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低声道:“刚才张昌宗特地来找我。”      第388章 名相病逝      武三思的心情也变得紧张起来,张昌宗找曹文必然是有重要之事,否则曹文不会这么晚来找自己,他凝神细听,唯恐漏过关键之词。   “张昌宗和张易之决定要杀李臻。”   武三思一惊,“他们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岳父知道狄仁杰之事吗?”   “我知道,据说情况很不妙。”   武三思忽然醒悟,“难道李臻要为狄仁杰报仇吗?”   曹文点点头,“今天中午在西平门外发生了一件事,张昌仪被李臻暴打,手脚皆被打断,二张岂肯放过李臻,但圣上似乎不愿追究,所以二张已将李臻视为心腹之患,张昌宗亲口告诉我,如果他们现在不杀李臻,圣上百年后,李臻必杀他们。”   武三思终于有点明白过来了,他捋须笑道:“二张是想和我结盟,共同对付李臻吗?”   “张昌宗正是这个意思。”   武三思负手走了几步,眉头微皱道:“李臻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手握千骑营军权,又是狄家之婿,而且我怀疑他是兴唐会的核心人物,要对付他,等于就是和兴唐会抗衡,张昌宗要拉我下水,我也可以答应,但我更关心我能得到什么?”   武三思回头注视着曹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婿当然明白,我也明确告诉张昌宗,我岳父卧薪尝胆三年,就是在等待东山复起的机会,如果他们有诚意,就应该助我岳父达成心愿。”   武三思想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他欣然问道:“那他又是什么态度?”   “他说他们完全明白岳父的心愿,他们愿意全力助岳父登顶九五。”   武三思重重哼了一声,“早知道有今天,三年前他们又做什么人了?”   曹文完全明白岳父忿忿不平的心态,他劝道:“其实张氏兄弟并不是可靠之人,三年前便可以看出来,他们只会考虑自己的利益,所以他们不急于表态,也尽量阻止圣上立太子,他们想在李武决战最关键之时再站出来,捞取最大的利益,坦率地说,如果不是这次狄仁杰事件所引发的李臻和他们结仇,张氏兄弟未必肯这么明确地表态支持岳父,岳父也不用生气。”   武三思点点头,“你说得没错,不管张氏兄弟再怎么令人憎恨,他们依旧权势滔天,在李武的皇位争夺战中,他们的态度至关重要,我当然要全力和他们配合,就不知我该怎么帮他们?”   曹文阴阴笑了起来,“我建议岳父这次要稍微用点手段,不能让二张过早脱钩。”   “此话怎么说?”武三思急问道。   “三年前,岳父就是把利益给他们太早,他们吃饱了,就把岳父甩掉了,所以这一次,我们要引而不发,不断造势,让李臻和他们矛盾加剧,最好是岳父登基后再来兑现承诺,始终把他们钓在钩子上,让他们不得不求岳父帮忙。”   武三思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贤婿比明先生高明十倍。”   ……   时间已经过了五更时分,狄府内依旧灯火通明,所有人都揪心地站在院中等待,一夜未眠,不仅是狄仁杰的家人,还包括张柬之、姚崇、魏元忠、武攸宁、杨再思等等相国高官,以及数十名从洛阳附近赶来的狄仁杰门生,他们都就任州县要职。   李臻和狄燕站在院子一角,两人紧紧握着手,默默祝愿狄仁杰能挺过这一关,从晚上开始,狄仁杰呼吸开始衰竭,十几名御医正在全力抢救,但李臻心里明白,奇迹恐怕很难再出现,毕竟狄仁杰年事已高。   这时,让所有人最害怕的一刻终于出现了,病房内隐隐传来了哭声,狄燕猛地扑进李臻怀中,泪如雨下,一名御医无力地走了出来,叹息道:“大家节哀吧!”   院子里顿时哭声一片,众人纷纷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李臻的泪水也止不住涌出来,紧紧将妻子抱在怀中,这一刻他深深体会到了亲人去世的无尽哀痛。   天渐渐亮了,狄府门前搭起了巨大的灵棚,裹素举幡,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不仅是朝廷官员,更多是洛阳的平民,他们扶老携幼,纷纷赶来拜祭这位大唐传奇宰相。   皇宫内,武则天昨晚有点感恙,今天便没有上早朝,但她心中也有点莫名的发慌,挣扎着坐起身问道:“狄相国那边有消息没有?”   “回禀陛下,十几名御医都派去狄相府了,暂时还没有消息传来。”   话音刚落,寝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宦官冲进寝房,跪下泣道:“陛下,狄府传来消息,狄相国,他……他去了。”   武则天只觉得晴空响起一声霹雳,她眼前模糊起来,身体晃了晃,一下子倒在地上,“陛下!陛下!”宦官宫女们都惊慌失措,一名宦官大喊:“快去传御医!快去!”   几名宦官飞奔向御医房奔去,不等御医到来,武则天便自己醒来,她长长叹息一声,“朕失狄卿,国之不幸也!”   说罢,她也泪如雨下。   狄仁杰去世,无疑是震动朝野的大事,武则天下旨缀朝三日,以示哀悼,又让相王李旦代表自己前去狄府拜祭,城内各乐坊也自发地停止歌舞娱乐,很多人家都挂起白幡,为狄仁杰送行,洛阳满城举哀。   这两天张昌宗和张易之也格外安静,躲在控鹤府惶惶不安,他们也得知狄仁杰去世的消息,尤其张昌宗更是害怕,狄仁杰就是因为他的辱骂而晕倒,圣上也说过,如果狄仁杰有什么三长两短,将拿他们开刀。   房间里,张昌宗和张易之正在密谋如何应对眼前局势,张昌宗咬牙道:“狄仁杰一死,我们和李臻的大仇算是结下了,现在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觉得还是要早点下手,不能再拖下去。”   “可我们的力量可能不足。”   张易之十分担忧,他们这几年也暗中招兵买马,手中也有了三四千武士,分布在各地的田庄内,如果把他们都召进京,势必会被别人发现。   张昌宗哼了一声,“其实也不必那么多人,找一个武艺高明的杀手便可,最好是由武三思来动手,既然我们支持他继承大位,他就不能不有所表示。”   “武三思这人十分油滑,估计靠不住,靠他还不如靠自己,人我们来杀,收拾后事则交给他。”   正商量时,门外传来一名宦官的禀报:“两位将军,夏公公有急事禀报。”   夏忠是张氏兄弟从众多心腹宦官中挑选出来,用来接替高延福,夏忠原本是宫内管秽物的小执事,但在张氏兄弟的大力栽培下,夏忠得到了武则天重用,封为内侍。   再加上他本身也精明能干,武则天把越来越多的大事交给他办理,甚至将筹办宫内大祭这样重要之事也交给了他。   夏忠已经成为了宦官之首,在宫内有极大的权势,不过他心里明白,他的一切权力和富贵都来自张氏兄弟,如果没有张氏兄弟,他将一无所有,也正是这个原因,他对张氏兄弟极尽献媚,成为他们的忠实走狗。   “进来!”张昌宗有点不高兴夏忠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不过夏忠肯定有重要之事禀报。   夏忠走了进来,深深施礼,“参见两位将军!”   “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这么弯弯酸酸!”张易之不耐烦地摆手道。   “回禀两位将军,刚才陛下发狠,说要把两位将军送去岭南充军。”   两人的心怦地跳了起来,张昌宗紧张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上官舍人劝陛下,说张将军只是一时激愤,也并不想造成这样的后果,如果陛下再重罚张将军,恐怕只会引来更大混乱。”   “说得好!”张昌宗称赞一声,回头对张易之道:“想不到上官会在关键时刻帮我们一把,平时我还瞧不起她,有点惭愧啊!”   张易之冷笑一声说:“这个女人比较聪明一点罢了,她知道圣上不会处罚我们,所以才顺水推舟博个人情,反正我是接受这个人情,要感谢你去。”   张昌宗不想和兄弟抬杠,又问夏忠道:“还有什么事?”   “还有就是上次六爷托老奴去查的事情别过,关于姚熙的背景,老奴已经查清楚了。”   张易之顿时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他真是李臻的人?”   “他是不是李臻的人老奴不能肯定,不过他确实是李臻安插进御医房,他也是敦煌人,和李臻同时来京。”   所有人都以为姚熙是上官婉儿之人,毕竟他是上官婉儿安插进御医房,跟随沈南谬学医,加上姚熙为人十分低调,又有高延福的刻意保护,所以这些年也没有引起张氏兄弟关注,不过自从夏忠逐渐掌控内宫后,他便开始关注姚熙,最终查清了姚熙的底细。   “果然是李臻之人!”   张易之一阵咬牙切齿,“他还替我看过病,如果他要杀我,岂不是易如反掌?”   张昌宗又问道:“上官舍人还在关照他吗?”   “以前很关照,不过这几年已经很少关照了。”   张易之和张昌宗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了一丝冷笑。      第389章 矛盾激化      一连七八天,李臻都在忙碌狄仁杰的葬礼,作为女婿和狄家的头面人物,他需承担更多的事务,一直到头七过后,他才从繁杂的丧礼事务中解脱出来,长长喘一口气。   这天上午,李臻坐在狭小的临时书房里看书,由于头七已过,他们都去除了孝服,渐渐回归正常生活,这段时间,李臻带着家人住在狄府内,有一座独立的院子和两层小楼,虽然比起自己家里稍拥挤一点,但毕竟是孩子们的外祖父去世,这些生活上的不方便已不会有人抱怨。   这时,门开了,狄燕端着一碗参茶走了进来,虽然去除了孝服,但他们依旧穿着素衣,没有任何鲜艳之色,父亲去世使狄燕明显瘦了一圈,眉宇间郁郁不安,不过丈夫的尽心尽力也让她十分感激,在她看来,丈夫也同样瘦了很多。   “夫君,喝碗参茶吧!”   茶碗有点烫,狄燕连忙将碗放在桌上,她又看了看十分狭小的临时书房,歉然对李臻道:“呆在这么小的地方,真是为难你了。”   李臻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坐在自己怀中,笑道:“书房对我而言只是休息之地,而并非钻研学问,要那么大的地方也没用,再说明天我们就回家了,再辛苦最后一晚吧!”   狄燕将脸贴在丈夫胸前,低声道:“这些天真是辛苦你了。”   “别说这话,大家都很辛苦,我觉得你比我辛苦十倍,里里外外都要忙碌,还要照顾孩子们。”   “孩子我倒没怎么管,主要是轻语在照顾他们,其实她也很累,只是她从不抱怨,默默承担,这次是我欠她的。”   说到这,狄燕又笑问道:“夫君明天就要上朝了吗?”   “是啊!头七结束了,今天再休息一天,明天就该忙碌,千骑营那边积压了不少事情,得开始正常生活了。”   这时,房间传来了女儿李蕙的声音,“爹爹在这儿吗?”   李蕙今年六岁,很懂事可爱,一直是李臻的心肝宝贝,狄燕连忙从丈夫身上站起身,走到门口笑道:“蕙儿找爹爹做什么?”   “娘也在这里啊!二娘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爹爹去内堂,我看见王姨在哭。”   李臻一怔,女儿所说的王姨就是姚熙的妻子王氏,也是王轻语的族妹,李臻心中感到一丝不妙,连忙站起身道:“去看看!”   他和狄燕一起快步向内堂走去,刚走到内堂门口,王轻语便迎了上来,拉着李臻到一边,低声道:“夫郎,姚熙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李臻紧张地问道。   “听族妹说,宫中在圣上喝的药中验出了一种毒药,而这副药正是姚熙亲自煎熬,现在姚熙已被抓起来,准备要严惩。”   李臻立刻明白过来,一定是张氏在报复自己了,先栽赃给姚熙,最后还要将矛头对准自己,他们肯定会用酷刑逼姚熙招供是受自己指使。   李臻意识到事情严重,他略一沉思,便对王轻语道:“先安抚好你妹妹,我去想办法救人。”   他又对狄燕道:“暂时就住在狄府,不要搬回去,这里更安全一点,要提高警惕。”   狄燕恨得咬牙道:“只要他们敢来,看我怎么杀他们。”   李臻无暇再开玩笑,他转身便离开了狄府,带着几名亲兵向皇城奔去,不多时,他来到了明堂,一直来到上官婉儿的官房前,对门口一名宦官道:“替我禀报上官舍人,说我有急事找她。”   话音刚落,房间里传来上官婉儿的声音,“进来吧!不用再通报了。”   李臻连忙走进了上官婉儿官房,上官婉儿仿佛知道他要到来,用手中笔指了指旁边位子,“请坐吧!”   随着时间流逝,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平淡如水,上官婉儿也没有再考虑过把李臻收为己用,李臻也不再依靠上官婉儿,不过这一次,李臻确实是来找上官婉儿帮忙,虽然太平公主也能帮这个忙,但李臻知道,如果他找了太平公主,事情会变得更糟。   上官婉儿放下笔,不慌不忙笑道:“你是为姚熙之事来吧!”   “舍人已经知道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宫中为这件事已经乱了套,说只要交代两个同谋就可以免罪,结果这些不谙世事的宦官和宫女都胡乱咬人,现在至少有不下百人被抓。”   “姚熙怎么样?”   “他被关在内侍省的黑牢里,估计日子不会好过。”   李臻冷冷道:“这是二张在报复我呢!”   “报复?”   上官婉儿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把张昌仪打得那么惨,你觉得他们不会报复吗?我告诉你,他们不仅仅是要报复你,而且是要置你于死地,一旦安上弑君的罪名,你全家都逃不过这一劫,李臻,你已经在悬崖边上了。”   李臻默默无语,他知道上官婉儿说得是真话,狄仁杰去世,他就已经和二张势不两立了,二张若不杀他,将来他必杀二张,这几天他忙于狄仁杰葬礼,还顾不上此事,但暴风雨却悄然而至。   “舍人觉得圣上会杀我吗?”沉默片刻,李臻又问道。   “这很难说,圣上心思千变万化,有时候她会包庇你,为你训斥二张,可有时候,二张说什么她就听什么,糊涂得令人觉得不可思议,要看你的运气了,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你这次的运气可能不会太好。”   “舍人能帮我这一次吗?”李臻又问道。   上官婉儿静静地瞅了他片刻,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直率地问道:“如果我说,我要用上床为条件,你答应吗?”   李臻半晌无语,最终摇了摇头,上官婉儿的脸立刻阴沉下来,冷冷道:“我知道你不会答应,但我帮了你,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臻平静地回答道:“我会在关键时候,再保舍人一命,我是说未来的某个时候。”   上官婉儿笑了起来,摇摇头说:“太虚了,我不能接受!”   “那舍人要什么?”   上官婉儿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伤感,低声道:“其实我就想和你重温旧梦,但我又不想勉强你,好吧!我会帮你这一次,不要任何条件,毕竟当年你曾救过我一命。”   李臻沉声道:“不管你愿不愿接受,将来我都不会丢下你,我李臻是念旧情之人,舍人当年对我的恩情,我会回报你。”   说完,李臻站起身施一礼,转身快步离去,上官婉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的伤感更浓重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自言自语,“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虽然上官婉儿答应助李臻帮他这一次,但具体该怎么做,她也没有想到,随着狄仁杰去世的影响慢慢减弱,圣上对张氏兄弟的严惩之心也越来越淡,对张氏兄弟又像从前一样宠爱,所以这次李臻很难过关。   关键就在于姚熙,他能不能抗住武懿宗的酷刑折磨,可抗住了又能怎么样,武懿宗很容易让他按手印画押,所以让姚熙脱罪才是重中之重,上官婉儿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要和圣上谈一谈。   狄仁杰去世使武则天心怀愧疚,对张昌宗也心怀不满,但几天过去,由于张昌宗加倍伺奉,哄得武则天心花怒发,她对张昌宗又宠爱如常,甚至张昌宗抗旨不去祭拜狄仁杰,武则天也最终迁就了他,不再勉强。   这次宫中发生的投毒案让武则天恼怒异常,下旨严查,以至于宫中闹得鸡飞狗跳,她也毫不让步,就算屈杀百人,她也找出幕后凶手。   寝宫内,内侍夏忠正小心翼翼向武则天汇报投毒案的进展。   “陛下,基本上已经肯定御医姚熙有最大下毒嫌疑,而且据说他已经承认下毒,只求一死。”   “是姚御医?”   武则天眉头一皱,她最喜欢姚熙给自己的按摩,穴位之精准,力道不轻不重,每次按摩完都令她浑身轻松,他的技术已完全不亚于当年的沈南谬,听说是姚熙下毒,她立刻感觉到有点不舒服,如果姚熙有罪,那以后谁替自己按摩?   而且……他若要杀自己,简直易如反掌,有必要下毒吗?   “能肯定是他吗?”武则天有些不悦地问道。   夏忠极为油滑,他绝对不会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他连忙道:“老奴刚才去问负责此案的河内郡王,他说姚御医已经认罪。”   “是屈打成招吗?”武则天冷冷道,她很清楚武懿宗的手段,比当年的来俊臣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具体怎么审案,老奴确实不知。”   “去把武懿宗给朕找来!”   “是,老奴遵旨!”夏忠慌慌张张向应天门奔去。   这时,上官婉儿悄然出现在武则天身边,这是她的特权,见武则天不需要任何禀报,几十年来一贯如此,她柔声问道:“陛下还在为投毒案生气吗?”   武则天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朕刚刚得到夏总管的禀报,居然是姚御医下毒,着实令朕感到不解。”   上官婉儿暗喜,她很了解圣上,只要圣上心生疑惑,那这件事就有希望解决了,她故作惊讶道:“不会吧!怎么可能是姚御医,他有必要下毒吗?”   “朕也觉得很疑惑,他能最贴近地接触朕,如果他要害朕,简直闭着眼睛都能做,如果朕连御医都信不过,还能相信谁?只是他已经承认了,让朕感到很难办。”   上官婉儿忽然跪了下来,武则天吓了一跳,“婉儿,你这是?”      第390章 局势逆转      “陛下,婉儿可能会说陛下不愿听的话,恳请陛下先恕婉儿不敬之罪。”   “哎!朕经历了多少事情,还有什么话听不进吗?再说,朕什么时候怪过你了?”   上官婉儿站起身道:“陛下,婉儿想起了当年来俊臣,当年他经手的所有案子,犯人都承认了,而且签字画押一样不少,可最后发现基本上都是冤案,为何?不堪酷刑蹂躏啊!姚御医长得那么瘦小,陛下觉得他能承受得住什么样的严刑?”   武则天默默无语,上官婉儿又道:“姚御医在宫中已经十年了,他是婉儿介绍进宫当御医,婉儿知道他的人品,陛下也亲眼看见过,他为了保护师父,不惜和身高体壮的薛怀义恶斗,这份对师父的忠心何尝不是对陛下的忠心呢?婉儿觉得他宁可死,也绝不会对陛下有任何不忠的念头。”   得到上官婉儿的含蓄提醒,武则天猛然想起姚熙是李臻的挚友,如果把罪名按在姚熙的头上,那岂不是最后落到李臻身上?   武则天顿时明白了,这是有人在对李臻下手了,至于是谁,她也能猜到一二。   武则天有点心灰意冷,她当即喝问道:“今晚谁当值?”   “回禀陛下,是武延义将军。”有宦官在门口回答。   “速宣他来见朕!”   片刻,一名身穿侍卫军服的武将匆匆走进,单膝跪下道:“武延义参见陛下!”   武延义是武承嗣次子,现任左千牛卫将军,武则天取出自己的金牌,递给武延义,“你速去监门卫军狱,把姚御医提出来,好生保护,不准他出任何意外!”   武延义因为父亲的缘故,和背叛父亲的武懿宗关系极为恶劣,几乎是势不两立,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很清楚事情的原委,看来圣上是醒悟过来了,他接过金牌立刻道:“卑职遵令!”   武延义起身快步去了,武则天微微叹了口气,“是朕太纵容他们了。”   武延义刚走不久,武懿宗便匆匆赶来,武懿宗原本是武承嗣派系,但自从扬州造反一案他扫地而归后,便被武则天冷藏,一直到他终于醒悟,转而投靠了武三思,他才又逐渐出头,被任命为北伐契丹主将。   不过由于他的怯战,十万大军龟缩相州,导致契丹骑兵突入河北,血洗赵州,制造了一系列的惨案,在契丹之乱被平息后,武懿宗也受到严惩,罢免王爵和一切官职,赋闲在家。   他被冷落了六七年,一直到去年,他被张氏兄弟看中,将他树为张武合作的典范,武懿宗受宠若惊,转而拜倒在张氏兄弟脚下,甘愿成为他们的走狗和打手。   投靠张氏兄弟利益巨大,武懿宗不仅被恢复了王爵,还被封为左监门卫大将军,在某种程度上,武懿宗已经脱离了武三思的控制,成为张氏兄弟在武家的利益代表。   “微臣参见陛下!”   武懿宗单膝跪下行了一礼,或许是因为心中有鬼的缘故,他显得颇为紧张,刚才夏忠暗暗警告他,圣上对这起案子已经起了疑心,不能再出纰漏。   武则天看了他一眼,冷冷问道:“姚御医现在还活着吗?”   武懿宗大脑里‘嗡!’的一声,他知道要坏事了,连忙道:“启禀陛下,微臣正常审案,姚御医暂无大碍。”   “审案?”   旁边上官婉儿冷笑一声,“武大将军几时调到大理寺去了?”   武懿宗满头大汗,低声道:“微臣只是想尽快抓到下毒者同伙,防止他们逃走,所以询问了姚御医,并不是审案。”   上官婉儿还想再说,武则天却轻轻一摆手,止住了她的话头,武则天淡淡问道:“就算是询问吧!那你告诉朕,投毒案的主犯是谁?他的同伙又是谁?”   武懿宗对姚熙用了酷刑,姚熙熬不过酷刑,已经承认是他投毒,但武懿宗要的不是姚熙,而是李臻在背后策划,不料姚熙宁死不肯承认,就在武懿宗准备强行让他在供词上画押承认时,夏忠正好赶来,以至于还没有波及到李臻。   武懿宗取出一卷审问记录,双手呈上,“启禀陛下,姚熙已经承认是他下毒,不过他的同伙是谁,微臣暂时还没有问到,恳请陛下再给微臣一点时间。”   武则天接过审问记录看了看,随手扔到一边,对武懿宗道:“刚才上官舍人说得对,监门卫不是大理寺,监门卫不能越权,所有被抓的宦官和宫女全部释放,另外,朕已让武延义将军把姚御医接走,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   武懿宗的后背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暗叫庆幸,幸亏夏忠及时提醒他,否则他肯定会把李臻也扯进来,事情就大了,自己不管这件事也好,只是他怎么向张氏兄弟交代?   无奈,武懿宗只得答应,起身告退,走出大殿,一阵风迎面吹来,武懿宗只觉后背全部都湿透了,他不敢停留,急忙向监门卫官衙走去,走到应天门前,却见他的一名心腹手下,中郎将牛涛匆匆赶来。   “武将军!”   牛涛急忙将武懿宗拉到一边低声道:“刚才武延义拿着圣上的金牌过来,把姚御医带走了。”   武懿宗点点头,“这件事圣上已经给我说了,带走就带走,你别管,另外你回去把抓的宫女和宦官都放了。”   “可是,张将军那边……”牛涛有点犹豫。   武懿宗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叫人放了就放了,张将军那边我自会去解释。”   “是!卑职遵命。”   牛涛行一礼,转身返回了官衙,武懿宗想了想,这件事他确实还须向张氏兄弟汇报,武懿宗又转道向控鹤府而去。   控鹤府位于太初宫的东南角,原本属于御花园的一部分,由一百多座各种建筑组成,现在修建了高高的围墙,宏伟的大门前挂上了写着‘控鹤府’三个大字的描金牌匾。   张氏兄弟此时正对坐饮酒,心情非常不错,这一招他们自认为很毒辣,而且天衣无缝,只恨自己没有早点发现姚熙和李臻的关系,否则还会让李臻逍遥到现在?   “还是六郎高明,一旦姚熙招供出李臻,我们兄弟二人再给老乞婆吹吹枕边风,我看李臻还能活到几时?”   “就怕老乞婆念旧情,把他流放岭南,不肯杀他怎么办?”   “那还不容易,找几个杀手扮作盗匪或者来俊臣旧部,半路宰了他,不就一了百了吗?”   两人大笑,都在想象着李臻人头落地那一刻。   这时,门外有侍卫禀报道:“启禀两位将军,河内郡王有急事求见!”   “让他进来!”   张昌宗端着酒杯对张易之笑道:“我猜是武懿宗下手太狠,把姚熙打死了。”   “打死不更好吗?这叫死无对证,让那李臻哭都哭不出来。”   片刻,武懿宗匆匆走进来,单膝跪下道:“启禀两位将军,事情不妙!”   张氏兄弟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惊讶之色,张昌宗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圣上刚才派夏总管把卑职叫去,狠狠怒斥卑职一通,令卑职立刻放人,另外她又让武延义强行把姚熙带走了。”   突来的消息把张氏兄弟震蒙了,昨天圣上还对下毒案怒不可遏,怎么一转眼就变调了,张易之有点沉不住气,上前一把揪住武懿宗的衣领,怒问道:“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武懿宗战战兢兢道:“卑职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和上官舍人有关,她也在圣上身边帮腔。”   “该死的贱人!”   张易之恶狠狠骂了一句,一脚将武懿宗踢倒在地,回头对张昌宗道:“我们居然把那个贱女人给忘了,姚熙不就是她推荐入宫的吗?”   张昌宗若有所思,轻轻摇了摇头,“她不是帮姚熙说情,应该是李臻找她了,你忘了吗?当年她和李臻的关系。”   武懿宗急道:“六郎将军说得对,当年李臻就是她一手提拔起来,还有传言李臻是她的面首。”   张昌宗哼了一声,“看来想杀李臻,还不是那么容易。”   “如果圣上发现这件事和我们有关怎么办?”张易之有点担心地问道。   张昌宗看了武懿宗一眼,“你先在门外等一会儿,我还有事找你。”   武懿宗连忙退了下去,张昌宗这才对张易之道:“以后有什么话,不要当着他的面说。”   “你觉得他不可靠?”   “倒不是不可靠,此人毕竟是武氏族人,我就怕有一天他为了自己的利益把我们兄弟卖了。”   “你说得买错,除了我们兄弟,谁也不能相信。”   张昌宗又负手走了几步道:“投毒一案确实是我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吹吹枕边风,老乞婆盛怒之下就会把他杀了,现在看来,他也有很强的人脉,而且老乞婆也不是那么好糊弄,要扳倒他,还真得和武三思合作。”   张氏兄弟原本打算和武三思合作,但武三思要价太高,不仅要当太子,而且还要一步登基,这让兄弟二人很难办,所以才决定利用姚熙直接扳倒李臻,但事情的发展出乎他们意料。   张昌宗想了想又道:“李臻和皇族关系太密切,就算现在我们除掉李臻,一旦将来李氏皇族登位,我们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我反复考虑,确实只有武氏登上皇位,才是我们兄弟唯一的活路,武三思那边可以再谈,我就不相信别的武氏族人不想当太子?”   “你的意思是说,利用武懿宗?”   张昌宗点点头,“要让武三思意识到,武氏家族不仅仅只有他一人,那么他就会让步了。”      第391章 震惊消息      李臻在晚上时见到了姚熙,姚熙被打得非常惨,浑身血肉模糊,气息奄奄,好在他本身就是御医,知道怎么保命,最终没有丢掉性命。   姚熙的妻子王氏坐在一旁抹泪,李臻握着姚熙的手,心中愤怒异常,已经不仅仅是狄仁杰的深仇了,还有他兄弟的仇恨,他要张氏兄弟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这时,姚熙慢慢睁开眼,勉强对李臻笑道:“臻哥,其实我还能挺住,但我怕他们指认你下毒,所以我就承担下来了。”   李臻心中感动,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早就知道,你比一般人坚强得多。”   “是啊!至少我比那死胖子能挺。”姚熙又微微笑道:“打他两下,他保证像杀猪一样叫喊了。”   李臻见他还能开玩笑,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便笑道:“你好好养伤,过几天大壮说不定会来看你。”   “他来了吗?”   李臻点了点头,姚熙叹息一声,“好多年没见到他了,时间过得好快。”   李臻让御医照顾姚熙,他给王氏使了个眼色,王氏连忙跟他来到外屋,王氏担心地问道:“李大哥,我夫君还要再吃官司吗?”   李臻笑道:“放心吧!这件事应该不了了之了,我兄弟会有人专门保护,不会再有事情,倒是弟妹你,我有点不放心,你最好带孩子住到我府中去,那里会有士兵严密保护。”   王氏眼中露出害怕之色,她点点头,“那我带孩子去找轻语姐。”   李臻先一步离开了皇城,直接去内卫军衙找到了张黎,由于武攸暨去长安接替了李臻的西京留守一职,张黎也顺理成章升为内卫将军,掌握五千内卫军,不过朝野普遍认为,张黎依然属于太平公主派系,这是因为张黎的妻子正是武攸暨最小的妹妹,是太平公主牵的线。   尽管如此,朝廷中还有一种‘敦煌系’的说法,就是指千骑营大将军李臻、内卫将军张黎以及张黎的父亲玉门道总管张庭,还有左卫中郎将李盘等等,不过这种说法认同度不高,也就只是说说而已。   “姚熙的情况怎么样了?”一见面,张黎便急不可耐地问李臻道。   “被打得很惨,不过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李臻坐下喝了口茶,又道:“这是上官舍人救得及时,我听说再晚一会儿,武懿宗就要用火瓮刑逼姚熙指认我,那时他的性命就难保了。”   张黎点点头,“还是因为二张要置你于死地,你要当心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臻冷冷道:“我倒希望他们不要停止,让我好好和他们斗一斗,我与他们仇深似海,他们不死,这个结就解不开。”   张黎起身关了门,低声对李臻道:“我得到一个消息,武攸宁要被封为亲王了。”   张黎的妻子便是武攸宁的幼妹,张黎得到这个消息不足为奇,但李臻却明白这个消息背后的深意,他心中十分震惊,“消息可确切?”   “应该确切,连称号都拟好,好像是燕王。”   李臻半晌没有说话,他本来想和张黎谈一谈张氏兄弟之事,却没有想到张黎先告诉他这个消息,李臻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谓武氏亲王,目前只有两个,一个是魏王武承嗣,一个梁王武三思,武承嗣已经去世,现在只剩下武三思一人。   如果武攸宁被封为亲王,那就意味着他就被认定为武氏嫡系,就有资格继承皇位,看来武则天虽然不想让武三思继位,但还是希望把皇位传给武氏家族。   武攸宁曾出任相国三年,无论治国能力还是威望都要远远超过武三思,看来当年武则天任命武攸宁为相,就已经在考虑让武攸宁继位的可能了。   这绝对是一个让武氏家族和李氏家族都难以入睡的消息,李臻一转念,既然张黎已经知道了,那么太平公主肯定也知道了,武三思或许还不知。   他想了想又问道:“武攸宁找过你了吗?”   张黎摇摇头,“他没有找我,不过我听幼娘说,攸宁似乎不太愿意接受,很犹豫,所以这件事还没有定论,我打算晚点再告诉你。”   李臻也知道,武攸宁的野心远远比不上武三思,而且不愿意结私营党,在武承嗣派系中,他的威望已经远远超过武承嗣,但他却不肯取代武承嗣,武承嗣死后他也不愿意接替武氏一系,导致武三思渐渐统一的武氏家族,只把武承嗣的几个儿子和武攸宁兄弟排除在外。   不过当太子、登皇位又是另一回事,武攸宁能顶住这个诱惑吗?李臻着实有点怀疑。   “对了,你找我有事吗?”张黎笑问道。   李臻点点头,“我想了解一下张氏兄弟的情况,他们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怎么说呢?他们的权势说起来确实滔天,有时侯他们就是代表天子的意志。”   “不说这个,我是指皇权以外。”   张黎想了想道:“相国杨再思是他们在政事堂的代言人,另外兵部尚书宗楚客也是他们的人,左监门卫大将军武懿宗,羽林将军李楷固,洛阳令张昌期,刑部侍郎张同休,还有一些中低层官员,但都比不上以上几个人。”   “如果加上武三思呢?”   “如果加上武三思的实力,恐怕形势就不一样了,而且朝廷中间派居多,大家都不会轻易站队,都在观望局势,尤其现在狄相国去世,这个空出来的相位很多人都在盯,一旦二张和武三思联手,这个位子就难保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李臻便起身告辞,返回了自己家中。   时间已经到了黄昏时分,李臻的妻儿是在下午,由五十名亲兵护卫返回福善坊的家里,李臻安排了近两百名亲卫住在自己府中,昼夜保护妻儿的安全,他知道二张不会善罢甘罢休,很可能会对自己的家人下手。   不仅是自己的妻儿,还有姚熙的妻子以及酒志的妻女都接了过来,好在李臻府邸占地颇大,空屋子很多,大家住在一起也不觉得拥挤,倒热闹了几分。   李臻刚回到家中,狄燕便告诉,李成器在外书房等候,李臻换了一件衣服,便快步来到了外书房。   房间里,李成器正坐在桌前喝茶,见李臻走进了,他连忙起身笑道:“打扰大将军休息了。”   “没关系,吃过晚饭没有,一起喝杯酒如何?”   李臻让丫鬟上了几碟小菜和一壶酒,笑着给李成器倒了一杯酒,“今天殿下怎么会想到来找我?”   “是父亲担心将军出事,我们听说宫中有人下毒,而且和姚御医有关,父亲就立刻想到了将军,这应该是二张报复将军。”   说到这,李成器又低声道:“将军重伤张昌仪之事,我父亲也深感痛快。”   “张昌仪有那么嚣张吗?连相王也敢欺?”   “何止是嚣张,张昌仪说相王府门前的下马牌挡路,他令人将下马牌砸得粉碎,还把赶来制止他们得管家和门房打成重伤,尽管御史台弹劾张昌仪,但最后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屈辱啊!父亲也只能忍了。”   李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李成器道:“请回去转告令尊,多谢他的关心,宫中下毒之事已经解决了,圣上不再追究这件事,姚御医也被救出。”   “那就好,哎!明知是谁干的事,圣上却不追究,圣上的名声迟早会被二张毁掉,当年薛怀义虽然飞扬跋扈,也没有想二张这样直接干政,现在这两个混帐越来越嚣张了。”   李成器喝掉杯中之酒,他沉吟一下,又对李臻道:“其实我这次前来还有一件事,我父亲想托将军帮帮忙。”   李臻就知道李成器是有目的而来,便微微笑道:“殿下尽管直说,只要李臻能办到,一定会尽力。”   “是这样,令岳不幸去世,满朝悲痛,但朝廷还是得正常运转,目前张柬之出任中书令,接替了令岳的位子,其余五相姚崇、韦安石、杨再思、豆卢望钦、宗楚客都比较稳定,这样还得再补一相,我父亲想推荐太府卿桓彦范入相,补足七相之位,将军看这件事……”   目前政事堂六相中,张柬之和姚崇是狄仁杰提拔并推荐,而韦安石是庐陵王妃韦氏的族亲,坚决支持庐陵王,杨再思和宗楚客是二张的嫡系,豆卢望钦是武三思的人,所以相王李旦希望能借此机会安插进一相,为自己的利益代言。   李臻当然也明白,相王是希望自己和张柬之、姚崇谈一谈,让他们支持桓彦范入相。   “我明白了,我会全力去运作此事,不过武攸宁之事,令尊已经知道了吧!”   李成器一怔,“武攸宁有什么事?”   李臻也有点奇怪了,太平公主很清楚这件事,怎么李成器居然从未听说,难道是李旦隐瞒了自己的儿子,应该不会吧!   李臻便说道:“我是今天得到的一个消息,武攸宁有可能要被封为亲王了。”   李成器顿时大为震惊,他是皇族,当然更清楚这里面蕴藏的丰富信息,惊愕半晌,他又问道:“消息确切吗?”   “是张黎给我说的,应该确切。”   李成器有点坐不住了,起身道:“我立刻回去向父亲禀报这件事,桓彦范之事,还请将军多多帮忙。”   “放心吧!我明天就去找张柬之。”      第392章 三郎入局      书房内,李旦负手在房间来回踱步,长子李成器带来的消息令他震惊异常,母亲竟然有意封武攸宁为亲王,这不就是册封太子的前奏吗?   自从三年前即将被封为太子的武三思被阻击后,册封太子之事再也没有人提起,但所有人心中都在惦记这件事,毕竟母亲已近八旬,这件事拖不了几年了,尽管目前局势扑朔迷离,但支持李氏皇族的力量还是占了上风。   武三思就算装得再好,也难以弥补他过去所做的恶行,基本上没有人再看好他,但谁也想不到,母亲竟然在考虑武攸宁为太子,这着实令李旦有点慌了神。   他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张黎是武攸宁的妹夫,以武攸宁和张黎的稳重,封亲王基本上已经定了,可问题是,太平公主怎么不告诉自己?   李旦很清楚太平公主的消息灵通,她丈夫的兄长要封亲王,她不仅知道,而且肯定很早就知道了,那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   李旦着实对太平公主有点不满,其实他们兄妹之间在三年前便出现了一丝裂痕,那就是李重润之死,太平公主杀张景雄,竟然栽赃给庐陵王,这让李旦十分生气,不仅仅生气事情本身,而是太平公主没有和他商量,甚至根本就不告诉他就擅自行动。   这一次,太平公主又在关键时刻隐瞒了自己,这便让李旦不得不怀疑太平公主的居心。   这时,坐在角落的三子李隆基说道:“父亲,这件事不能装聋卖哑,必须问清楚姑母,她的立场到底是什么?一点都不能含糊!”   李旦一怔,怎么三郎也在这里?他这才想起,刚才自己和他谈学业之事,刚谈到一半,成器匆忙进来了,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原来三郎还没有走。   李隆基今年正好二十岁了,长得十分健壮,容貌英武,一双目光十分锐利,而且为人精明,果断且有谋略,不过他过于强势,缺乏大哥李成器的宽和。   狄仁杰曾经对李旦说过,若李成器为帝,将为仁君,若李隆基为帝,将为雄主,仁君厚德载物,国势持久平和,雄主开疆拓边,刚而易折,对于李旦而言,他更喜欢长子成器的宽和,像自己多一点,不过他也喜欢三郎的果断,可以弥补大郎有时候的优柔寡断。   李旦有些不高兴道:“三郎,这件事和你无关,你只管做好自己的学业!”   李隆基有点着急道:“父亲,孩儿知道此事关系到父亲的前途,一旦坐实,几个月内武攸宁就会由亲王晋级为太子,李氏皇族将遭遇灭顶之灾,李唐江山也就完了,孩儿怎么可能坐视不问。”   旁边李成器也劝道:“父亲,三郎有魄力和能力,让他参与进来,正好弥补我们人力的不足,希望父亲能应允。”   李旦想了想,便点点头说:“既然你一定要参与,为父也不反对,不过我有条件,你必须听从兄长的安排,协助兄长,不得擅自做任何决定,听见了吗?”   李隆基大喜,他一直就想参与到父亲的大事中来,父亲却一直不答应,没想到今天这个偶然的机会让他终于心想事成,他连忙起身答应:“孩儿一定听从大哥的安排,不会擅自行动。”   李旦点点头,又问李成器,“武攸宁之事我知道了,再说说桓彦范,李臻答应了吗?”   李成器笑道:“他很痛快地答应了。”   “他真明白我的意图?”   李旦真正的意图并不仅仅是推荐桓彦范为相,当然,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目标,但更高的目标却是通过李臻将张柬之和姚崇拉拢过来,成为自己的坚定支持者。   狄仁杰支持他相王李旦,天下人皆知,张柬之和姚崇是狄仁杰的追随者,也天下人皆知,所以大家都会理所当然认为张柬之和姚崇也是相王李旦的支持。   但穿鞋冷暖,唯脚自知,李旦却很清楚,张柬之和姚崇只是支持李唐,并不支持自己,而且张柬之还有点偏向于他的兄长庐陵王李显,毕竟兄长才是父亲当年定下的皇位继承人,自己不过是母亲夺皇位时机不成熟而临时扶植的一个傀儡罢了。   但兄长身体不好,似乎无力争夺皇位,这便使李旦看到了希望和机会,如果张柬之和姚崇能全力支持自己,那他就有独立的实力了。   另外,还有一个掌握着大唐最精锐骑兵的李臻,他不仅是千骑营大将军,而且他影响力之大,还波及到内卫和关中军队,甚至辽东军队。   把李臻拉到自己身边来,是李旦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棋,目前这步棋还没有走完,还有很大的变数。   所以李旦让长子去找李臻帮忙,很大程度上也是在试探李臻的态度,这其实是一箭三雕。   他满含期待的目光向长子望去,李成器轻轻点头,“孩儿觉得李臻心里如明镜一样,他现在也在遭遇困境,需要人帮忙,如果我们袖手旁观,他就会被别人拉走。”   “你是说张氏兄弟之事?”   “是!正如父亲知道的那样,张氏兄弟一定要置李臻于死地,这次投毒案失败,张氏兄弟很能就会正式和武三思结盟,联手对付李臻,那么,父亲觉得武三思的条件会是什么?”   “我知道了!”   李旦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他有心助李臻一臂之力,可他手上的资源也不足,让他怎么帮助呢?   这时,李隆基在一旁道:“父亲,孩儿倒有一个想法,或许能助李臻一臂之力。”   ……   从三年前开始,李隆基便不止一次向父亲表达了从政的愿望,但每次都因父亲的坚决反对而不得不黯然收场,而这一次他却意外地成功了。   不过李隆基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他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他认为正是这个缘故,父亲才最终松口,或许还有大哥支持的缘故。   但不管怎么说,他已经走出了第一步,而且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且被父亲和兄长采纳了。   李隆基也知道现在局势十分凶险,二张即将和武三思再次结盟,武攸宁横空出世,姑母太平公主首鼠两端,他父亲既不是先帝指定的皇位继承人,也不被皇祖母看重,朝中文武大臣更是支持伯父庐陵王的居多。   没有资源、没有人脉,甚至也没有军方支持,就像做菜没有原料,那怎么才能做出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大菜,这着实考验他们父子三人的智慧。   好在他们不缺钱,他们得到了关陇贵族长孙氏和窦氏的全力支持,每年都有近二十万贯钱的经费,不过很多事情并不是钱能解决。   右卫大校场上,两支马球队正在进行激烈的角逐,一支是今年冠军千骑营队,一支是去年的冠军,今年屈居第二的羽林军队,两支马球队都是大唐最顶尖的球队,他们比赛吸引了宫内大量侍卫赶来观战。   李隆基是羽林军队的主要得分手,但球队首领却是左羽林将军裴宽,还有武延秀、赵致、独孤长林,千骑营却是传统强队,在过去的十几届比赛中,大半冠军都被他们包揽。   尽管大唐第一马球高手窦仙云因醉酒坠马而伤了腿,从此退出了马球比赛,而他儿子窦千秋却继承了父亲的马球天赋,成为千骑营马球队的第一得分手,还有中郎将酒志、郎将叶宪等人。   千骑营队的强盛也和大将军李臻重视马球队有关,他在千骑营组建十几支马球队,平时内部进行比赛,择优组建最强阵容,代表千骑营外出征战,千骑营队才能屡战屡胜。   不过今天的马球比赛只是一场友谊赛,双方切磋球技,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虽然比赛十分激烈,但场面并不粗鲁,也谈不上火爆,只打了不到半个时辰,双方三比三握手言和,结束了比赛。   “三郎,中午去酒泉楼喝一杯吧!”换衣服时,独孤长林对李隆基笑道。   李隆基回头问武延秀,“延秀大哥也去吗?”   武延秀摇摇头,“今天我当值,我就不去了。”   他心情有点不好,他出任羽林军将军已有七八年,却始终升不上去,最近他得到消息,张易之推荐武攸宜为右羽林军大将军,令武延秀倍感失落。   李隆基明白他的心情,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反正武攸宁要封燕王了,延秀大哥迟早会得重用。”   “什么?”   武延秀吃了一惊,急忙将李隆基拉到一边,低声问道:“你刚才说的是真?”   “应该是真吧!我是昨天听姑母说的,不过这件事你千万别外传,圣上下了封口令。”   武延秀心中乱成一团,武攸宁封燕王,这绝对是一件天大事情,难怪消息封锁严密,他们根本就不知道。   “我知道了,我不会出去乱说。”   武延秀匆匆换了衣服,便离开了更衣房,李隆基望着他远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知道武延秀要去哪里?   武延秀虽然是武承嗣之子,但他因为是庶出,在家中倍受排挤,所以他一直和叔父武三思走得很近。   前些年他曾娶突厥公主为妻,不料突厥人翻脸,将他囚禁在草原,正是武三思一次次劝说圣上,圣上最终才派人把他接回洛阳,为此,武延秀更加感激武三思,成为了武三思的心腹。   今天他无意中从李隆基口中得到武攸宁将封燕王的消息,他知道武三思将是最大的损失人,从更衣房出来,他连军营也没有回,便直接赶去了武三思的梁王府。      第393章 局势渐乱      武三思在和二张的第一次结盟谈判中由于要价太高,双方有点不欢而散,很快,武三思便听说宫中发生了投毒案,御医姚熙被波及,他便立刻猜到这是二张在对李臻动手了。   这让武三思有点失落,如果二张通过投毒案将李臻干倒,那他们就不会再来求自己帮忙了,他暗暗后悔,早知道自己就不要那么贪心,应该答应二张才对。   书房内,曹文正在安慰武三思,“岳父大人不要烦恼,小婿已得到确切消息,姚熙被上官婉儿救下,投毒案已经不了了之。”   这个消息令武三思一阵惊喜,虽然他也同样痛恨李臻,但此时听说李臻逆转了局势,他竟然也有一种欢呼的冲动,“呵呵!这次二张估计脸都被打肿了。”   曹文笑道:“这是因为他们轻敌的缘故,其实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李臻,我是看着他长大,他很善于逆境翻盘,那年武举乡试,他被敦煌几大世家欺压,但他居然找到了王孝杰的路子,一举逆转了局面,成功夺到名额,那时我就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二张却想得太简单,以为一个投毒栽赃就能扳倒李臻,只能说他们的谋略还是一点。”   曹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不足!”   武三思叹了口气,“可惜李臻不肯助我,否则我今天已经登上大位了。”   说到这,武三思的神情变得狰狞起来,咬牙道:“他若不肯助我,那就是我的大敌,一定要除掉他,否则我迟早会死在他的手中。”   曹文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并不是因为李臻曾是他的妻弟,虽然他也知道前妻李泉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成为了大唐首屈一指的女富豪,但他并不后悔和李泉离婚,不过他今天找武三思是想和他谈一谈自己入相一事。   狄仁杰去世,相位有了一个空缺,无数人都在盯着这个位子,曹文自然也不例外,而且他是有真才实学,连狄仁杰都曾赞他有宰相之才,那么他背靠武三思,这个相位为什么不属于自己?   据说高熲、张说、宋璟、桓彦范等人也在盯着这个位子,僧多粥少,就看谁的场外能力更强,曹文是希望武三思能拿这个为条件去和二张交易,偏偏武三思似乎想不起这件事。   曹文刚要开口,就在这时,三子武崇烈在门外禀报道:“父亲,延秀大哥来了,说有紧急事情要禀报。”   “让他进来!”   片刻,武延秀匆匆走了进来,急切说道:“二叔,有紧急消息。”   “什么事情?”武三思有点不高兴地问道。   “我今天得到一个消息,武攸宁要被封为燕王了。”   武三思顿时愣住了,他根本没有听到这种事情,半晌他摇摇头道:“不可能吧!他不是嫡亲,怎么可能被封为亲王,你这个消息一定有误。”   旁边曹文问道:“延秀,这个消息是从哪里得来?”   “我今天打马球时,听李隆基说起,他是昨天从姑母太平公主那里得到消息。”   武三思心中也有点不安起来,忐忑问道:“贤婿,你不会觉得这是真的吧!”   曹文低头沉思片刻,对武三思道:“武攸宁还在长安,他从长安赶来需要时间,所以这段时间封锁消息也是在情理之中,但肯定会有一丝蛛丝马迹泄露出来,太平公主有可能会知晓,虽然这件事不能说一定荒谬,但也不能自乱阵脚,我还是去打听一下。”   武三思听曹文并不应和自己,他心中开始慌了起来,他比谁都清楚,他唯一的本钱就是他是武氏仅剩的嫡氏亲王。如果武家继承社稷,那就非他武三思不可,但如果又多出一个亲王,而且年富力强,比他名声好,比人能干,那么他的位子都真的动摇了。   “贤婿,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啊!”   这时,他儿子武崇烈又跑到门口禀报道:“父亲,武懿宗来了!”   曹文立刻反应过来,“这一定是张氏兄弟让他过来,岳父不妨见见他。”   武三思极为厌恶这个背叛自己的武懿宗,他本不想见此人,不过曹文这样一说,他便改变了想法,对屋外武崇烈道:“带他到贵客堂稍候,我马上就来。”   武懿宗在武氏族人中人缘极差,没有人不讨厌他,武延秀起身道:“二叔,那我就先回去了。”   “好!多谢你送来消息。”   武三思又给曹文使个眼色,让他陪同自己一起去,曹文点点头,跟随武三思向贵客堂走去。   武懿宗正坐在堂上喝茶,听见脚步声,回头见是武三思走来,连忙起身行礼,“小侄参见二叔!”   “嗯!”   武三思勉强答应一声,对他道:“坐吧!”   两人分宾主落座,曹文坐在武三思另一侧,武懿宗笑道:“我先告诉二叔一个好消息,我们武氏族人中又要出一名亲王,张将军告诉我,圣上已经决定了,封武攸宁为燕王,这样我们武氏和李氏抗衡的能力又得到加强了。”   武懿宗开门见山,封死了武三思讨价还价的余地,武三思只觉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武懿宗被二张看中也是有他的过人之处,他阴险狡猾,善于察言观色,他故意先把武攸宁封亲王之事抛出来,试探武三思,果然,当他看到武三思脸色大变,眼中有恐惧之色,他便知道武三思是害怕此事,那事情就好办了。   他故意叹息一声道:“以前张将军很想和二叔合作,但因为种种原因,合作没有能成功,不过张将军还是希望我们两家能继续合作,这次特命我来向二叔表达他们的诚意。”   “诚意?”   武三思冷笑一声,“我没有看到诚意在哪里?”   “诚意当然会兑现,二叔放心,他们是讲信用之人,只要两家联手扳倒李臻,他们承诺让崇烈公子升为千牛卫将军。”   武三思顿时大怒,居然只答应让自己儿子升为千牛卫将军,还是扳倒李臻的条件,连打发叫花子都不如,他刚要拒绝,旁边曹文开口道:“如果武攸宁为亲王,恐怕两位张将军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言外之意就是提醒武三思,对方拿武攸宁之事来压人,不如联手把武攸宁之事解决,然后再来谈对付李臻的条件,武三思顿时醒悟,他冷笑一声道:“如果武攸宁登基,他要干掉的第一人可不是我武三思,请你转告两位张将军,李臻之事以后再谈,先把迫在眉睫的危机解决,如果他们答应,那么我们可以携手,如果他们不肯,那很抱歉,我也无能为力。”   武懿宗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没想到武三思竟然反咬一口,把他们优势转瞬间变成劣势,事实上,谁都知道当年武攸宁为相国时和二张关系十分紧张,最后武攸宁被调去接任李臻的西京留守,也和他们之间关系破裂有关系。   武三思说得没错,如果武攸宁上台,第一个要倒霉之人便是张氏兄弟,他肯定会杀张氏兄弟收买人心。   武懿宗也没法这样回去交代,他只得放低姿态又道:“武攸宁上台,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不如我们都现实一点,先对付李臻,然后携手对付武攸宁,张将军一定会让二叔心想事成,顺利入主东宫,二叔觉得如何?”   “可以!我可以答应,不过我要先看到他们的诚意。”   “让崇烈升为千牛卫将军还不够吗?”   “不行!”武三思断然拒绝。   武懿宗的脸色有点不自然起来,他给二张做出过保证,不必给武三思什么好条件,甚至不给武三思什么条件,他都会乖乖让步。   因为武三思渴望成为太子,只要抓住这一点,武三思最终都会屈服,所以让武崇烈升任将军是武懿宗提出的方案。   没想到武三思竟然断然拒绝,武懿宗感到十分尴尬,这让他怎么回去向二张交代。   但话已经说到这一步,武懿宗也没有办法了,他只得问道:“不知二叔想要什么诚意?”   这时,曹文在一旁轻轻咳嗽一声,武三思这才想起曹文的要求,他点点头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先让我女婿入相,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那我实在不看好两位张将军的能力。”   武懿宗呆了半晌,这是张昌宗提出的方案,却被自己否定了,这下他回去真的要被打脸了,无奈,武懿只得起身告辞,等他离去,曹文起身谢道:“多谢岳父大人想到小婿。”   “哎!你若不提醒,我真忘了此事。”   但武三思还是忧心忡忡道:“现在我还是很担心,我们在谈判上花的时间太长,一旦武攸宁回京被封为燕王,一切都来不及了。”   曹文沉思片刻道:“武攸宁之事不过岳父和二张讨价还价的手段,我们真正目的还是要对付李臻,我建议岳父可以先动手。”   武三思有点明白女婿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   曹文缓缓点头,“武攸宁应该在回京的路上,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第394章 渑池刺案      李武两族为了争夺皇位继承权,斗了近二十年,到最后却出了一件谁也想不到之事,天子武则天竟然要封武攸宁为燕王,明眼人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天子可能最后是选择武攸宁来继承皇位了。   其实在多年前武攸宁拜相时,便有人看出天子是在刻意培养武攸宁,尤其在三年前武三思爆出一连串丑闻,失去了封太子的机会后,那武家能出来挑大梁之人,就只剩下武攸宁了。   这次武攸宁被封为亲王,既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武攸宁今年约四十余岁,被封为建昌郡王,是武氏第三代较为杰出的弟子,虽然他为人也比较刻薄,不太体恤下属,不过相对其他武氏子弟而言,他还是比较精明能干,也比较爱惜名声,恶名不多。   他是在四天前接到圣上的密旨,宣他疾速回京准备接受燕王的册封。   武攸宁当然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过他并不太想接受这个亲王的册封,他很清楚,一旦他成为燕王,即将问鼎太子大位,他必将成为李武两族的共同敌人,以他现在的势力和人脉,他根本无法在圣上驾崩后掌控大局,最后他极可能会遭遇政变,死无丧身之地。   他实在无法理解圣上怎么会选择自己?   但圣旨如山,他也没有办法,只得先回京城再说,这天傍晚,他带领随从抵达了渑池县双桥镇。   双桥镇是一座大镇,有人口四百余户,加上南来北往的商人和出卖苦力的民夫,小镇实际人口已达近千户,相当于一个小县城了,这里商业发达,各种店铺应有尽有,以至于武攸宁一行八十余人到来时竟然找不到空余的客栈,不得不分住在相邻不远的三家客栈内。   武攸宁和二十几名护卫住在一家叫做凌云渡的客栈内,此时夜幕已经降临,护卫们都在一楼大堂内吃饭,武攸宁则坐在三楼的房间内,提笔给圣上写一份奏章,他希望圣上能从现实考虑,取消这次册封。   但他刚写到一半,却写不下去了,早在很多年前,他刚入政事堂为相,圣上就暗示过他,让他担起更多的武氏宗族重任,他知道封自己为燕王是圣上考虑多年之事,岂会因他一份奏章就改变主意,他写这份奏章根本就没有半点意义。   武攸宁心烦意乱,放下笔,将奏章揉成一团,准备扔进香炉里,但就在这时,他却意外发现对面屋檐上有黑影闪动,他顿时大吃一惊,急喊道:“来人!快来人!”   他转身就向屋外跑去,就只听窗户‘砰!’地一声巨响,这是有人撞开了窗户,一个黑衣人翻滚而入,武攸宁刚跑出房间,只听见咔嚓一声,左脚传来一阵剧痛,他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左脚已经不见了。   武攸宁眼前一黑,从楼梯翻滚下去,他的二十几名护卫纷纷冲来,黑衣人已从窗户逃掉,只在门口处留下了一只血肉模糊的脚。   不到半个时辰,驻扎在渑池一带的三千驻军火速赶到了双桥镇,将整个小镇封锁,开始挨家挨户搜查,将军赵文烈亲自带人搜查,他心中十分紧张,武攸宁在他负责的辖地遇刺,如果抓不到凶手,他将无法向圣上交代。   “禀报将军,都搜遍了,没有查到任何异常!”一名郎将向他禀报道。   “怎么可能,给我再搜第二次,彻底搜,每个角落都不准放过。”赵文烈忍不住怒吼起来。   这时,他的另一名心腹指着不远处的山峦低声道:“客栈后面就是一片丘陵,刺客应该是从山林里逃走了。”   赵文烈望着客栈背后黑漆漆的山林,他不由一阵心烦意乱,他知道结果肯定是这样,没有哪个刺客会傻得留下来等他搜查。   他叹了口气又问道:“建昌王情况怎么样?”   “王爷已经醒来了,医师说他的性命可以保住。”   赵文烈转身就向客栈走去,如今他只能求武攸宁给自己说说好话了。   客栈大堂内,武攸宁已经苏醒过来,腿上依然剧痛万分,包裹着厚厚的纱布,两边护卫们都十分紧张,这是他们失职,只顾自己吃饭,却把主人一个人丢在楼上房间里,导致刺客得手。   武攸宁却很平静,他望着腿上厚厚的纱布发呆,这样一来,他就不用担心什么上位之事了,自古以来好像好像还没有什么残废皇帝,虽然少了一只脚,但也保住了一条命。   这时,将军赵文烈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问道:“殿下情况如何?”   武攸宁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还好吧!”   “可这是谁这样心狠手辣,竟然要刺杀殿下?”   武攸宁笑了笑,“刺客并非要杀死我,只要我断只手或者断只脚便可,我感觉刺客完全可以刺穿我的后心,但他却饶了我一命,这是个好刺客。”   赵文烈苦笑一声,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夸赞凶手慈悲为怀,真是难得,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奔来禀报:“启禀将军,我们在另外一家客栈内查到了十几人,都带着兵器弓弩,还有夜行衣,他们说是梁王府的人,只是路过这里。”   赵文烈一下呆住了,梁王府的人,难道刺客是梁王武三思派来的吗?   他不安地向武攸宁望去,武攸宁却淡淡一笑道:“梁王殿下显然也是想来问候我,不过我可以肯定,刺杀我的人和他们无关,他们只是来晚了一步。”   赵文烈头大了起来,他发现自己要卷进权贵之间的斗争之中,这可怎么办?   武攸宁笑了笑说:“赵将军照实写报告就行了,我会替赵将军说几句公正话,这件事确实和赵将军无关,至于梁王殿下的人,你没有任何证据他们是刺客,那就放了他们,以免得罪梁王,不是吗?”   赵文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低声道:“多谢殿下宽容!”   武攸宁闭上了眼睛,其实他已经隐隐猜到是谁派来的刺客,能如此宽容的刺杀自己,除了她还会有谁?看来,想杀自己的人真不少,不仅是敌人,还有自己人,这个太子之位啊!惹出来多大的风波。   ……   武攸宁在渑池被刺,身受重伤,在朝野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毕竟武攸宁将要被封燕王的消息还没传出去,大家都没有意识到里面蕴藏的激烈斗争。   但对于知情人,这却是一个惊雷劈炸的消息,有人愤怒万分,有人却暗自庆幸,但也有人忐忑不安,对于李臻而言,这却是一个意料之中的事情,武攸宁封为亲王,武三思最为紧张。   上午,李臻正在自己官房内处理一堆军务,酒志从外面跑了进来,“老李,告诉你一个消息。”   李臻瞪了他一眼,“你应该叫我什么?”   酒志吓得一哆嗦,连忙道:“禀报大将军,卑职有情况汇报。”   下面几名亲兵侍卫都扭过脸,忍住脸上的笑意,李臻这才淡淡道:“说吧,什么事?”   酒志精神一振,连忙上前低声道:“我刚刚得到消息,武三思被圣上召进大骂一顿,又下令重打五十棍,真他娘的解气,却不知是什么缘故?”   李臻冷笑一声,“幸亏不是他派的人刺杀了武攸宁,否则就不是五十棍那么简单了,他小命都难保。”   “哦——”   酒志挠挠后脑勺,满脸敬佩道:“大将军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谁像你那样笨,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种事情你别管,知道得太多反而睡不好觉,去吧!”   酒志干笑两声,讪讪而去,李臻却陷入了沉思之中,这次刺杀案非常诡异,武攸宁左脚被斩,丧失了仕途,却让武三思背了黑锅,此人心机很深,显然利用了武三思。   这时,一名士兵在门口禀报:“大将军,内卫张将军求见!”   “请他进来!”   片刻,张黎快步走了进来,他对几名亲兵道:“我和你们大将军有重要事情,你们先退下一会儿吧!”   大家都知道张黎和他们将军的关系,众人纷纷退下去,李臻也发现张黎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便奇怪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张黎坐下冷冷道:“渑池刺杀是你干的吧!”   李臻不由哑然失笑,原来他以为渑池刺杀案是自己所为,李臻摇摇头道:“你怎么会以为是我干的,如果是我,我会留他一命吗?”   “那倒未必,或许你会在看在我面子上。”   “你太小看我了,我已经有八年没有做这种事了,当年杀张景雄也是假手于人,我真不明白,想杀他的人这么多,你却偏偏怪在我的头上,这是什么道理?”   “没有几人知道这件事。”   “武三思就知道了,是你告诉他的吗?太平公主也知道,她会不会动手?还有二张,你以为他们不知道吗?”   张黎有点踌躇了,他是听到武攸宁被刺杀的消息,想到了会是李臻动的手,才一时激愤,现在冷静下来,他也觉得自己想法有点荒唐,张黎立刻诚恳道歉,“这是我有点糊涂了,我向你道歉。”   本来李臻心中也有点不太舒服,张黎竟然为武攸宁向自己声讨,不过想一想也对,张黎和酒志不一样,他有自己独立的人脉和抱负,也有他自己的政治方向,他愿意和武攸宁联姻,也说明他在一定程度上对武家的认可,没必要非要把他和自己绑在一起。   想通这一点,李臻的心中也开朗起来,坦然接受了张黎的道歉,他微微笑道:“你觉得这起刺杀案会是何人所为?”      第395章 谜案疑云      张黎苦笑一声,“我如果能想到是谁干的,我还会来找你吗?你却问我。”   停一下,张黎似乎悟到了什么,惊讶地望着李臻,“难道你知道?”   李臻笑了笑,“我当然也不会知道,不过我可以从各种利益纠结中推测一下,或许就会看出一点端倪。”   “我愿意听大将军分析。”   李臻哈哈一笑,“居然叫我大将军,看来你是在门口遇到了酒志。”   开了一个玩笑,李臻这才不慌不忙道:“其实武攸宁被册封为燕王已经触犯到了很多人切身利益,武三思、李氏皇族、太平公主等等,但想杀武攸宁的人却更多,像一直和武攸宁矛盾很深的二张,还有嫉恨武攸宁的武氏族人,甚至包括他在长安得罪的一些关陇贵族,据我所知,独孤氏就曾扬言,不会让武攸宁活着离开洛阳。”   “说得一点没错,他前年为征军粮而封了独孤家族的三十二个粮仓,双方就已经势不两立了,难道你觉得会是独孤氏所为?”   “独孤家也是说说罢了,他们若有这种魄力,也不会龟缩长安这么多年了,不可能是独孤家。”   “那我真有点糊涂了。”   李臻又笑道:“其实对方只把武攸宁刺残而不刺死,就已经露出一点端倪了,首先可以排除武三思,他的人去晚了,被当场抓住,其次排除二张和其余武氏族人,如果是他们,武攸宁必死无疑,不会留他一条命。”   “难道是李氏皇族?”张黎有点听明白了。   “我也认为是李氏皇族,不过会是谁杀武攸宁,只刺伤不杀死,手下留情,你觉得谁的可能性最大?”   张黎紧咬嘴唇,他想到了一个人,只有她才不会真的杀武攸宁,而且她也是知情者,李臻知道张黎想通了,又淡淡笑道:“其次刺客早在长安就盯住武攸宁了,之所以在双桥镇才动手,就是为了栽赃给武三思,此人处心积虑,早在三年前就干过类似之事,这次又故技重施,可惜曹文将失去问鼎相国的机会了。”   张黎不解地望着李臻,他完全没有明白李臻这句话中蕴藏的深意。   ……   太初宫内,张昌宗和张易之躲在寝宫附近,暂时躲开了大发雷霆的武则天,他们二人看过很多次武则天发怒,却从未见过这样发怒的她,仿佛只要她一声令下,宫中所有人都会被斩尽杀绝。   虽然张氏实在不想这个时候去招惹这个大发雷霆的老太婆,但他们知道,如果他们不劝说他,武三思就彻底完蛋了,他们最重要的计划也会付之东流。   两人战战兢兢走进武则天的寝宫前,这时夏忠偷偷摸摸从宫里出来,低声对二人道:“圣上头晕得厉害,暂时不发火了。”   两人对视一眼,便慢慢走进了宫内。   此时武则天头痛欲裂,她不想再发怒,但想到自己多年的心血尽然在一夜之间消亡,她怎么能不痛彻于心,怎么能不恨之入骨,她已下令将武攸宁的随从和抓到的武三思手下全部杖毙,驻军守将赵文烈也革职查办,尽管如此,还是难以弥补她内心受到的伤害。   选武攸宁为皇位继承人是她多年来反复考虑的结果,她不可能再把皇位还给李氏,只有武氏即位,她才能创造历史,但武氏族人实在不堪扶助,只剩一个武攸宁稍稍令她满意,但这一次,武攸宁成了残废,她完全绝望了。   武则天痛苦不堪地闭着眼睛,默默忍受头部的剧痛,这时,她忽然感觉有人在轻轻给她按摩头部,一睁眼,却见是张昌宗跪在细心地给自己按摩头部,而张易之则跪在一旁替自己敲打双腿。   武则天心中感动,不由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这两个宠臣怜爱自己,她心中的一腔怒火也慢慢消失了。   这时,张昌宗柔声道:“既然案子已经发生了,陛下生气也没有用,为什么不交给得力的干将去调查此案,把真正的凶手绳之于法呢?”   武则天微微叹息道:“如果来俊臣还在,相信他一定会给朕找出真凶,只有他才真正替朕考虑,其他大臣都由私心啊!”   张昌宗心中暗喜,又小声建议道:“我们推荐武懿宗来调查此案,他精明能干,绝不亚于当年的来俊臣,陛下不妨试试看。”   武则天虽然心烦意乱,却并不糊涂,她知道让武懿宗调查这桩刺杀案的后果,她闭目不言,半晌道:“朕已经诏令御史台和刑部联手调查此案,等他们先查一查吧!若实在查不出结果,再让武懿宗接手。”   兄弟二人碰了一个软钉子,心中着实不甘,张易之又道:“陛下,其实这件案子明显不是梁王所为,陛下为何要责怪他?”   “朕知道不是他所为,若真是他所为,朕早就把他宰了,但他也居心不良,不是吗?他也想杀武攸宁,只是去晚了一步罢了,就凭他这种动机,狠狠处罚他一番又有何妨?”   张氏兄弟不敢再多说,他们本想推荐曹文为相,填补狄仁杰去世留下的空缺,可眼下这个局势,实在是不能开这个口,等等再说吧!   更让张氏兄弟沮丧的是,武三思的受罚必然会让他一段时间内低调,这就会使他们的计划遭遇巨大的障碍。   尽管他们恨不得立刻杀死李臻,但他们也知道,这件事不得不暂时向后推迟了,急也急不来。   ……   下午时分,武攸暨满脸泪水地从马车里出来,走进了自己的府门,满腔怒火战胜了他内心的怯弱,他加快步伐向太平公主的书房走去。   “滚开!”   武攸暨一脚踢翻了守在门口的宦官,狠狠一脚将书房大门踹开,房间里是一幅丑态,高戬衣衫不整地从太平公主身上爬起来,满脸尴尬,太平公主连忙拉过一条毛毯,遮住身体,她满脸怒容地瞪着武攸暨,尖声喊道:“你进来做什么?”   武攸暨怒视高戬,高戬心中叹息一声,快步向外走去,“高郎!”太平公主急喊他一声,高戬脚步犹豫一下,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太平公主心中恼怒异常,她抓过旁边的衣裙迅速穿上,慢慢走到武攸暨面前,忽然扬手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指着外面大喊:“滚出去!”   武攸暨一动不动,怒火在他胸膛中起伏,他早已不在乎这个女人和外面男人鬼混,他们早在十几年前便达成过协议,互不干涉彼此私生活,他也有自己宠爱的侍妾,武攸暨并不在意太平公主的丑事,但他愤怒兄长身体被摧残。   他冷冷盯着太平公主,“是你派人刺杀我兄长?”   “你在胡说什么?”   太平公主极为恼怒地斥道:“连你也认为是我派人去刺杀,是不是你大哥也认为是我派人去杀他?我杀他有什么好处?”   武攸暨低下头,恶狠狠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因为你在谋那个位子,别以为我不知道。”   太平公主大惊失色,连忙把武攸暨拉进房间,关上房门,她也压低声音道:“这种事情不要胡说八道,尤其不要外人面前胡说,否则我死了,你和你儿女们一个都活不成。”   “你有什么野心我不管,但我就问你,你为什么要派人刺杀我大哥?”   太平公主微微叹了口气,平静地说道:“我刚才已经说了,你大哥不是我杀的,本来我也有这个打算,但我派去的人在新安县,你大哥却在双桥镇被人刺杀了,这个该死的混蛋,居然让很多人都怀疑是我下的手,让我背这个黑锅,不仅是你,连母亲都怀疑是我干的。”   说到这,太平公主不由咬牙切齿道:“若让我查出是谁干的,我非将他挫骨扬灰不可!”   武攸暨看出妻子不像是作伪,不由心中疑惑,难道真不是她所为?   但他面子却放不下,又想到她确实派人去刺杀大哥,心中更加不满,不由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书房,扬长而去。   太平公主并没有阻拦丈夫离去,她负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显得有些心烦意乱,这个刺客无疑做得很高明,伤残而不杀死,这样一来,很多人都会以为是她太平公主所为,因为只有她才会忌讳夫家关系,不敢斩尽杀绝,究竟是哪个该死的家伙嫁祸给自己?   不容置疑,武攸宁要封为燕王,也严重侵犯了她的切身利益,很多年来,她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母亲的皇位应该由自己继承,她是皇族嫡女,又是武家之媳,由她来继承皇位最能平衡李武之间的矛盾。   但太平公主心里也明白,她若继承皇位将遭遇前所未有的阻力,甚至李武两家都会联合起来反对她,还有朝廷大臣和民间势力,都不会再希望一个女皇帝出现。   她母亲能成为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女皇帝,而且完全成功,这无疑极大刺激了太平公主,也激发了她的野心,她的爪牙遍布朝野,现在她还需要在政事堂安插进一人,必须有一个宰相成为自己的代言人。   现在政事堂内多了一个名额,她是不是该全力争取将高戬安插进去?   但太平公主也考虑到相国之位竞争太大,高戬的优势并不明显,或许她应该有一个备用人选。   另外,是谁刺杀武攸宁,栽赃给自己,她也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第396章 第七相国      在狄仁杰去世后,朝廷七相变成了六相,张柬之、姚崇、韦安石、杨再思、豆卢望钦、宗楚客,其中张柬之和姚崇是追随狄仁杰的保皇派,支持李唐复位,不过他们究竟是支持庐陵王李显还是支持相王李旦,暂时不得而知。   韦安石出身长安韦氏世家,由于韦王妃的缘故,他是庐陵王李显的坚定支持者,已是众所周知之事。   另外三相,杨再思、豆卢望钦和宗楚客,其中杨再思是张氏兄弟提拔入相,他事实上是张氏兄弟在政事堂的利益代表,而宗楚客是武氏一脉,是武家的支持者。   唯独豆卢望钦资格极老,而且十分油滑,在朝会时他坚决维护张氏兄弟的利益,支持杨再思的方案,但他又和武三思私交极厚,偏偏他有时候又会感概李唐凋零,所以很多人认为他是苏味道第二,模棱两可,谁都支持,但又谁都不支持。   由于狄仁杰的去世,使朝廷中多出一个相位,偏偏皇帝武则天一直不表态,这个相位就成为各派系角逐的目标。   张氏兄弟想推荐他们的叔父、太原府尹张神望入相,相王李旦则想推荐太府寺卿桓彦范入相,武三思则要推荐他的女婿曹文入相,太平公主则想推荐她的心腹高戬入相,而一直比较沉默的庐陵王也公开表示,他认为兵部侍郎张说才华横溢,资历足够,是相国的最佳人选。   为了争夺这个相位,各派力量积极活动,各显手段,一时间朝野瞩目,武攸宁重伤事件迅速被人遗忘,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新相国的产生。   但由于武三思牵涉进了武攸宁刺杀一案,被武则天公开责打,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在天子心中的地位,很多人都认为曹文入相已不太可能,一些大臣在非公开场合内更是直言不讳,资历本来就不深的曹文成了第一个被出局的竞争者。   张柬之无疑是狄仁杰之后的百官之首,他是由狄仁杰一手提拔并推荐入相,不过他的风格却和直率敢言的狄仁杰不太一样。   或许是资历不够深厚的缘故,在风起云涌的相位争夺中张柬之保持了沉默,这无疑是明智之举,但作为百官之首,他的沉默又给人一种不作为的印象,更让反对他的人抓住口实。   这便让张柬之身处两难境地,他该支持谁,或者谁也不支持,另外推出新的相国人选。   房间里,张柬之负手来回踱步,他为眼前的混乱局面而深感忧虑,比起五年前,朝廷明显出现了衰败的迹象。   这一方面是因为圣上年老体衰,精力大大不如从前,而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张氏兄弟篡权,严重扰乱了朝廷秩序,作为大唐首相,他对振兴朝堂有义不容辞的责任,但他又感到力不从心,着实令他忧心忡忡。   “启禀相国!”   一名从事在门口禀报:“千骑营李大将军求见。”   是李臻来找自己,张柬之点点头,“请他进来!”   不多时,李臻快步走进了张柬之的官房,拱手笑道:“不请自来,打扰相国了。”   “无妨,李将军请坐。”   李臻是狄仁杰的女婿,又是在军方有着重大影响的高官,张柬之于情于理都会很客气,而且他内心还有一种想法,把李臻拉到自己这边来。   两人坐下,张柬之又让随从上了茶,他关切地问道:“现在狄府情况如何?”   “现在府中家人的情绪都还比较稳定,而且圣上已经答应将光嗣调回朝廷,无疑会让狄府有了主心骨,应该会渐渐恢复正常,多谢相国关心。”   “哎!我是关心不够啊!”   张柬之苦笑道:“最近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尤其政事堂中缺了一相,很多事情都办不成,基本上停顿了。”   李臻笑道:“不至于这么严重吧!虽然少一相是有些不便,但也不至于到政事堂停顿的地步吧!”   张柬之叹了口气道:“从前狄相在的时候,凡遇朝政事务争执不决,就实行七相表决,结果总是以四比三通过,现在狄相不幸去世,杨再思等人便想趁机在政事堂夺权,凡是我建议的政务,他们就不会同意,很多事情都僵住了。”   李臻当然知道他所指,杨再思、宗楚客、豆卢望钦三人本来就不和张柬之等人一条心,现在政事堂出现了两大派系,正好各占三人,势均力敌,很多事情当然就推动不下去了。   “那张相国有没有和圣上谈一谈?”   张柬之摇了摇头,很沮丧地说道:“我找过圣上,但圣上态度模糊,让我尽量协调,不要再用这些小事烦她,圣上根本就不想过问此事。”   “关键还是第七相,是吧!”   张柬之慨然长叹,“说得不错,就是第七相的问题。”   李臻沉默片刻道:“张相国觉得桓彦范此人如何?”   张柬之一怔,他注视李臻片刻,缓缓道:“这是相王殿下的意思吗?”   “算是吧!寿春王殿下找过我,他希望让我向你推荐桓彦范。”   李臻很坦率,直接说出了相王李旦的要求,张柬之何等老辣,他立刻悟出了相王更深一层的意思,相王其实是想拉拢自己,否则他应该建议李臻去找上官婉儿。   张柬之当然是支持李唐,不过他更偏向于庐陵王李显,因为李显才是大唐正统,他心中有点为难,之前他已经答应了李显的要求,推荐兵部侍郎张说入相,现在李臻又代表相王来找自己,让他怎么拒绝。   踌躇良久,张柬之苦笑一声道:“桓彦范才能出众,学识渊博,确实有宰相之才,不过我觉得兵部侍郎张说更适合目前的相位,他曾是李将军的长史,李将军应该更了解他才对。”   李臻明白了张柬之的意思,他还是要支持李显,不能改弦易撤,其实李臻也知道很难说服这些相国,连自己岳父狄仁杰都没有能说服他支持李旦,自己又怎么可能改变他的想法。他本来就不抱太大的希望。   “好吧!我明白相国的意思了,我完全尊重相国的决定,就不勉强相国了。”   张柬之很抱歉地将李臻送出官房,又对他暗示道:“其实李将军可以去找一找姚相国,我觉得应该会接受将军的方案。”   李臻也正要去找姚崇,他笑道:“多谢相国提醒,我这就去找他。”   他拱拱手,告辞而去,望着李臻走远,张柬之微微叹了口气,尽管他全力支持李显,但李显偏偏身体不好,圣上可能把皇位传给他吗?   ……   时间又过去半个月,各方势力对第七相国的争夺也愈加激烈,但形势也愈加明晰,张柬之推荐的张说和张氏兄弟推荐的张神望占据了上风,朝野都说,第七相国无论如何都是姓张了。   对于相王李旦而言,虽然他推荐的桓彦范落了下风,不过他也有很多收获,首先是李臻对他的支持愈加明显,其次是姚崇终于明确表态,他会全力支持相王李旦复位。   这样一来,李旦在政事堂中也有了自己势力,就算第七相争不到,但他也心满意足了。   书房内,李旦正在和两个儿子商议下一步的计划,三子李隆基的谋略勉强让他满意,重伤武攸宁,断绝了武攸宁上位的可能,同时使武三思遭到重责,使二张和武三思联手对付李臻的计划遇阻,大大减轻了李臻的压力,才使李臻能全力替他奔波,赢得了姚崇的支持。   可谓环环相扣,但让李旦有点不高兴的是,三子报复心太重,竟然把祸水引向太平公主,这着实让李旦有点恼火,这一点是他事先没有想到,也是三子隆基没有向他汇报。   李隆基没想到父亲会发火,连忙解释道:“孩儿绝没有陷害姑母的想法,甚至什么都没有做,是他们自己胡思乱想。”   旁边李成器也替兄弟辩护,“父亲,不杀死武攸宁是当时我们共同的想法,是给姑母留一点面子,剩下就只有揭露武三思的人也在双桥镇了,但我们确实没有想到,武攸宁重伤会让人联想到是姑母所为,这件事应该不能怪三郎。”   李旦心中也明白前因后果,只是因为当时儿子再三强调不能杀死武攸宁,他没有想得太深,可现在看起来,当时儿子似乎就已经意识到了后果,但他却没有说。   李旦是为这一点生气,他没想到儿子的心机居然这么深,让他有点不寒而栗,他越看李隆基越不喜欢,相比长子的宽厚,三子李隆基城府实在太深,连自己父兄都要欺瞒。   李旦不再提此事,他又对李成器道:“李臻说服姚崇转而支持我们,我们应该好好感谢他,以表达我们心意,你觉得我们该怎么表示?”   “父亲,孩儿觉得用钱物之类表示谢意,反而会有所生分,倒不如有时间和他当面聊一聊,更显得父亲的诚意。”   李旦点点头,成器说得有道理,确实是这样,钱财笼络,不如情感笼络,“这件事你来安排吧!必须要隐蔽,万无一失。”   “请父亲放心,孩儿会做得万无一失。”   这时,李隆基在旁边道:“父亲,孩儿也想去见一见李将军,请父亲恩准!”   李旦想起当年李臻还教儿子练过骑射,当他和李臻接触一下,或许更能笼络感情,他便答应了,“好吧!有什么事随时向为父汇报,不准擅自所为。”   “孩儿明白,绝不会胡乱做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只听一名老宦官在门外禀报:“王爷,太平公主殿下来了,说有急事要见王爷。”      第397章 兴师问罪      贵客堂内,太平公主阴沉着脸,不声不响地喝着手上的茶,虽然武攸宁被刺事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但太平公主心中毒刺却仿佛生了根,尤其她昨天从宫中一些心腹宦官口中得知,母亲竟然把这件事认定为她所为,这更让太平公主忍无可忍。   太平公主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母亲用了近十年时间来培养武攸宁,一心希望他能成为武氏王朝的继承人,结果在最后关头被人毁了,母亲心中的恨绝不是一天两天能消除,甚至会影响到很多年,换而言之,自己在母亲心中的印象和地位都统统摧毁殆尽了。   如果不找出真凶,洗刷自己的冤屈,那她的未来就会暗无天日。   太平公主昨晚几乎一夜未睡,反复考虑这件事,她越来越怀疑这件事是她王兄所为,不是李旦,就是李显,不太可能会是别人。   当然,太平公主也一度怀疑这件事是李臻所为,不过她也知道李臻已经不是从前的内卫统领了,不会再轻易出手,再加上张黎再三保证这件事和李臻无关,她也就相信李臻没有插手此事。   那么除了她的两位兄长,几乎不太可能会是其他人所为了,就算是长安的关陇贵族下的手,也必然和两位兄长有关。   这时,李旦快步走上了大堂,笑道:“是哪阵香风把贤妹送来了,我们好久不见了。”   “哼!兄长事情繁多,整天都在殚尽竭虑,哪有心思想到小妹?”太平公主语带双关地顶了一句。   李旦心里明白,他暗暗苦笑,看了那件事把她惹恼了,开始怀疑到自己头上,但李旦心如明镜,这件事无论如何他不能承认,否则后果非常严重,就算自己的亲妹妹也不会放过自己。   李旦坐了下来,让侍女重新上了茶,他微微叹息一声,“贤妹说得没错,我为了政事堂七相之事殚尽竭虑,这段时间天天晚上都没有睡好,到头来,我推荐的桓彦范还是希望不大,贤妹好像也是一样。”   太平公主没想到他会把事情扯到相国之事上去,她心中也有点动摇了,难道这件事真不是兄长所为?   这时,侍女上来给他们换了茶,慢慢退了下去,大堂内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太平公主原本是来兴师问罪,但现在她心中动摇,倒不好无缘无故发作了,便冷冷道:“请兄长给我说实话,武攸宁被刺一案,是不是兄长所为?”   “原来是为这件事,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贤妹怎么还放在心上?”李旦淡淡一笑道。   “你在装糊涂!”   太平公主终于爆发了,她声嘶力竭地吼道:“你明明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就算过去十年母亲也不会饶我,现在母亲认定是我所为,你让我怎么办?兄长,是不是你干的?”   太平公主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李旦,仿佛像只发怒的母狮子,要将他一口吞掉一般。   李旦没有看太平公主的眼睛,他依然平静如水,良久,才缓缓道:“武攸宁被刺,对李氏皇族是一件大好事,它保证了我们还有复位的希望,不过,贤妹既然已经认定是我所为,我也没有办法,我确实没有证据证明不是我干的。”   “那你向我保证,你没有参与这件事!”   李旦笑了笑,“我怎么保证,我确实参与了,当时我的人也在双桥镇,事态很混乱,他们回来说,他们下手晚了,难道贤妹真的是袖手旁观吗?”   “你——”   太平公主气得话说出来,半响忍住气道:“那兄长认为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   李旦缓缓摇头,“相信所有人都不会承认是自己做的,贤妹,这件事已是无头公案,你何必要纠缠不放?”   “我不甘心,我不能背这个黑锅,母亲认定是我所为,如果真是我也就罢了,可不是我下的手,我不想承担这么严重的后果,我必须要找出真凶,在母亲面前洗冤。”   李旦本来想着若被她逼急了,自己认了也就罢了,但听她最后一句话,李旦顿时警惕起来,这件事他绝不能承认,否则母亲追查起来,这个后果他承担不起。   李旦沉吟一下道:“既然不是贤妹所为,那为什么贤妹不向母亲说清楚,相信母亲有分辨能力,不会把责任推到贤妹身上。”   “你让我怎么去说,我怎么证明不是我?母亲会问,如果不是你,那会是谁?你让我怎么回答,难道我说,是两个皇兄所为?”   太平公主长长吐了一口闷气,“这件事我得先找到真凶,才能去母亲面前洗冤,否则只会越描越黑。”   “那愚兄也帮不了你,贤妹,真的很抱歉!”   太平公主咬紧嘴唇,缓缓说道:“刺杀武攸宁,一般人都会直接干掉,而不会只重伤他,明显只有我才会这样做,这个刺客一定是嫁祸给我,或者是出于一种报复,或许是因为三年前那件事。”   李旦明白妹妹说的是什么事,三年前,张景雄被刺事件,最后导致李重润被杀,这是太平公主嫁祸给了庐陵王,现在她自己被人嫁祸,她就想到了是庐陵王报复她。   李旦摇了摇头,“兄长不是那样的人,他身体不好,再说,王府中之事,他也根本做不了主。”   太平公主咬牙切齿道:“我也知道不是他,但有人会替他做,她的狠毒我是亲身体验过的。”   太平公主的目标慢慢指到韦王妃,李旦也保持了沉默,如果韦安石被罢相,或许他就有希望了。   ……   在大唐各派的势力中,庐陵王李显无疑是最为低调,自从三年前武则天下旨杖毙李显长子李重润后,庐陵王的影响力几乎完全就消失了,也很少听到他的消息。   只有在去年武则天过寿时,庐陵王献了贝叶,他才短暂的出现在人们视野里,但又如昙花一现,他又再次沉寂得无影无踪。   李重润之死给李显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加之他中风后身体一直很糟糕,多年的软禁生涯使他渐渐笃信佛法,现在他更完全沉溺在佛法的世界里,如果不是韦王妃坚决反对,他便已出家为僧。   李显对皇位早已心灰意冷,对朝廷中和家中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闻不问,索性连自己的印鉴也交给了妻子韦王妃,整个庐陵王府完全成了韦王妃的天下。   虽然李显已不再过问外界之事,但并不代表韦王妃就放弃了,她的权力欲望远远超过了任何人,只有当今皇帝武则天才能与之一比。   韦王妃无疑是个极为精明的女人,她知道丈夫的优势在哪里,在于他是正统的大唐皇位继承人,仅这一点就足以让七成以上期盼大唐复兴的朝臣们支持李显,相比之下,相王李旦的支持度就弱得多。   政事堂六相,居然有三位相国是支持李显,但姚崇似乎有点动摇,转而支持李旦,但这并不能改变李显占优势的事实。   韦王妃极力否认李显已经厌世坠入佛尘,她拼命营造一种氛围,似乎李显只是低调,为了回避任何不利的影响,才不和外界接触,而她是李显的代言人。   当然,韦王妃也知道这样远远不够,她又将儿子李重俊推出来,让他成为父亲的形象代言人。   而她躲在幕后操纵,也正是她的精明能干,使得李显虽然坠入佛尘,却依旧保持着大多数朝臣对他的支持。   这天下午,李重俊匆匆回到王府,直接来到内堂,在外面等了片刻,一名侍女出来笑道:“王妃请小王爷进去。”   李重俊默默点头,走进了大堂,大堂上,韦王妃正在细细地品一盘葡萄,这是她的酷爱之物,最喜欢吃葡萄,另外还喜欢啃鸭脖子,韦王妃保养得非常好,虽然已经四十余岁,看起来也不过才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细腻光滑,脸上没有一丝皱纹。   她也毫不忌讳对房事的嗜好,她和丈夫早已不再同房,丈夫这些笃信佛教,他们更是很少见面,那么府中十几名高大健壮的侍卫便成了她生命力旺盛的源泉,这是府中的公开秘密。   但她很聪明,她在儿子李重俊面前绝不会有任何表露,以免让儿子反感,坏了她的大事,她有过长子李重润的教训。   尽管李重俊也不是韦氏亲生,但李重俊依旧十分孝顺地视韦氏为母,他跪下给母亲行了一礼,“孩儿参见母亲!”   “二郎辛苦了,坐下!”   韦王妃笑眯眯地让儿子坐下,又急忙问道:“怎么样,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韦王妃这些天极为关注相国姚崇的态度转变,原本一直支持张说入相的姚崇忽然改变了态度,转而支持桓彦范入相,这就意味着姚崇已经相王李旦拉过去了。   这让韦王妃极为恼火,更加紧张,她害怕发生连锁反应,连张柬之和韦安石也被拉走,韦安石是她族兄,她不担心,关键是张柬之,他是百官之首,如果他被李旦拉过去,那影响力就太大了。   所以韦王妃一心要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姚崇的立场转变。   至于一直搅得太平公主昼夜难安的武攸宁被刺事件,她倒不怎么关心,只是得到消息时兴奋了一番,然后便束之高阁了。   李重俊踌躇着说道:“回禀母亲,孩儿打听到这件事似乎和李臻有关?”   “李臻?”   韦王妃愣住了,怎么会是李臻,他怎么会卷入相国的争夺中来,他不是一直置身事外吗?   半晌她又道:“你能确定吗?”   “孩儿只是听说,姚相国提议桓彦范入相的前一天,李臻曾拜访过他,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孩儿不知,也无从去调查。”   韦王妃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如果真是李臻说反了姚崇,后果就有点严重了,那就说明李臻已经全面倒向了李旦,这件事事关重大,绝不能模棱两可,一定要落实下来。   她又低声说了两句,李重俊却摇了摇头,“孩儿不想去!”   “你不去谁去?你怎么能违抗我的命令。”韦王妃怒视儿子。   李重俊半晌道:“母亲可以让韦播去,他不是挺能干吗?”   和兄长李重润一样,李重俊也极为厌恶母亲的几个侄子,尤其是韦播,飞扬跋扈,欺压自己,李重俊和他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程度。   韦王妃明白他们之间的矛盾,她又柔声安抚儿子,“你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我是因为无人可用,才用娘家亲戚,你是我的儿子,将来你父亲登基,你就是太子,我已经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你父亲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除了你,为娘还能依靠谁?”   李重俊虽然不想成为母亲的傀儡,但他也明白,父亲根本就不问世事了,他想当太子,也只能依靠母亲,想到太子之位,他终于屈服了,“好吧!我再去打听一下真实情况。”   “这就对了,你可以再去找一找上官舍人,或许她是知情人。”   “孩儿知道了,这就去!”   李重俊起身向母亲行一礼,转身快步离去了,韦王妃望着儿子走远,又陷入了沉思,怎么才能把张说推上相国之位?   沉思良久,她又对侍女道:“速让管家去把韦大公子给我找来!”      第398章 两免金牌      不多时,韦播便匆匆赶来,自从三年前他暗助吉顼除掉了眼中钉李重润后,他掌握了庐陵王府巨额钱财的执行权,巨额钱财怎么用是韦王妃决定,但用多少却他的权力。   由于没有了李重润的监督,他这几年在洛阳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仅十亩以上的房宅在长安和洛阳就买了十几座,但在韦王妃面前,他会变成另外一番模样,衣着朴素,毕恭毕敬,比一条狗还要听话。   韦王妃当然也知道韦播会捞点油水,但只要韦播肯做事,她也不会在意那一点点油水,只是她做梦也想不到韦播究竟捞了多少?   “侄儿参见姑母!”   韦播恭恭敬敬跪下磕头,三年来他长得比猪还胖,加之他人本来就高壮,更显得他体积庞大,令身材娇小的韦王妃极为不满。   “你好像又胖了!”   韦王妃厌恶地打量他一眼,冷冷问道:“我让你控制饮食,你做到了吗?”   韦播咽了口唾沫,哭丧着脸道:“回禀姑母,侄儿一天只吃两顿饭,我好像就是喝水也要长肉。”   “我不管你一天吃几顿,我只警告你,下次我若见你再变胖,你就别给我做事了,所有事情都交给重俊,你听见了吗?”   韦播擦擦额头上的汗,“侄儿记住了。”   韦王妃便不再纠结这件事,她取出两份报告问道:“两几天你兄弟写份报告来,说在训练六千武士,但两个月前报告却是训练八千武士,怎么少了两千人,你怎么给我解释?”   韦播的脸上肉直抖,半晌道:“应该是训练新武士,据侄儿所知,一批武士已经不需要训练,大概就是两千人左右。”   “你们最好给我老实点,不要在人数上玩这种花头,我准备过些天去各庄园视察,到时我会给你们一份日程表。”   韦播的脸刷地变得惨白,低头不敢说话,好在韦王妃在考虑更重要的事情,便没有在这件事上仔细盘问,也没有注意到韦播的异常,她又道:“今天找你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做,我听说姚相国有个儿子在老家陕县读书,你带一批人去陕县把他儿子给我带到洛阳来,要小心一点,不能被任何发现,也千万不要伤害到他的儿子,听到了吗?”   “侄儿明白,侄儿回去安排一下,明天一早就出发。”   韦播离开了庐陵王府,坐上了马车,喝令道:“回仁政坊!”   韦播在洛阳至少有八座宅子,不过他自己住在仁政坊的一座十亩大宅内,马车内,韦播脸上阴沉如水,他脑海里再想着如何应对姑母去各地庄园视察一事。   他们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三年前姑母就打算去各地庄园视察,结果李重润事件爆发,姑母就取消了视察,那么这一次也要采用类似的手段,韦播想到了李重俊,或许可以利用他来阻止姑母的视察计划。   马车驶入了仁政坊,缓缓在一座大宅门前停下,几名手下连忙将体大肥胖的韦播扶下了马车。   韦播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他的侍女都不见了,他不由大发雷霆,“给我统统出来!再不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把你们统统卖到妓院去。”   这时,旁边屏风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女人声音,“堂堂的韦氏名门子弟,居然会说出这般粗俗的话,让人想不到啊!”   “是谁?”韦播吓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只见从屏风后走出一个贵妇人,很快,旁边几间屋子里也涌出大量黑衣武士,将他团团包围,贵妇人走上前,冷冷注视着他,“韦播,你认识我吗?”   “你是……你是太平公主!”   韦播认出了这个女人,吓得扑通跪倒,“小人拜见公主殿下!”他连连磕头。   太平公主淡淡一笑,“韦播,你居然买了十七座宅子,都是十亩大宅,很有钱嘛!我很好奇,不知你的钱是从哪里来?能否给我说一说?”   韦播没想到自己老底都被太平公主掌握了,他脸色惨白,半晌道:“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太平公主在他对面坐下,不慌不忙说道。   “什么……事?”   “我想知道,韦攸宁是不是你安排人去刺杀的?”   “没有!”韦播慌忙摇头,“我没有做做过这种事。”   “看来你不肯说实话。”   太平公主令道:“先割他十斤肉!”   “我说!”   韦播吓得尖叫起来,“我说!我说!”   “这就对了,老实一点,惹我不高兴,我把你剁成肉酱喂狗!”   韦播被吓坏了,他哪里知道武攸宁之事,信口胡说道:“我没有做过,但我知道,是李重俊,是他带人去刺杀武攸宁。”   太平公主脸色一变,抽出一把匕首顶住他脖子,“你说的是真的吗?”   韦播本来只是胡说八道,但他忽然反应过来,可以利用太平公主替自己除掉李重俊,这样姑母就会取消计划了,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他本来就是一个极为歹毒之人,此时他心一横道:“我是听姑母亲口对我说的,她说我办事不利,刺杀武攸宁之事就不要我去做了,交给李重俊去办,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我还很嫉妒李重俊。”   “是什么时候的事?”太平公主又追问道。   “大概就是武攸宁被刺杀的前几天吧!后来我听说武攸宁只是被刺杀,我还嘲讽李重俊办事不力。”   饶是太平公主精明过人,她还是被这个猪一样的男人欺骗了,她相信了韦播说的话,她一阵咬牙切齿,“该死的贱人,这笔账我会好好和你清算。”   韦播见她相信了,心中暗喜,又道:“这件事其实李重俊的意思,他提的建议和方案,我姑母让他负责执行,罪魁祸首是李重俊才对。”   “我自有分寸,不过你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韦播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央求道:“小人还知道很多事情,请公主饶小人一命,小人愿把什么都告诉公主。”   太平公主一怔,没想到韦播这么没用,随便一句话便将他吓成这样,她嘲讽地冷笑道:“有你这样的侄子,韦莲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她又坐了下来,“说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洗耳恭听,不过你若敢说一句假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说!我说!姑母刚刚给我一条命令,让我去陕县绑架姚崇的儿子。”   ……   夜幕下,李臻带着几名随从来到了大姊开的酒泉楼内,李泉在洛阳开了三家大酒楼,分别叫做酒泉楼、敦煌楼和张掖楼,其中酒泉楼已跻身为洛阳三大酒楼之一,每天都客人爆满,生意十分兴隆。   李泉并不在洛阳,而是坐镇长安,长安的泉氏商行是她商业帝国的总部,她带着自己养女长年住在长安,李泉的养女就是当年李臻抱的那个孤儿,已经十二岁,出落得越来越标致,官名叫做李昭,这是舅舅李臻给她起的名字,大家都叫她昭娘。   酒泉楼由一个姓胡的大掌柜负责,是个一脸和气的中年男子,他认识李臻,见李臻进来,他连忙迎了上来,“大将军怎么有空来,稀客啊!”   “胡掌柜,应该有人在等我吧!”   胡掌柜向两边看看,“将军请随我来。”   从一楼的小门走出,他们来到酒楼后面的院子,酒泉楼不仅有一座四层高的主楼,还有十几间小院子,一般都被权贵富豪包下,他们来到一间小院前,门口站着一名大汉,他认出李臻,连忙行一礼,“我家主人在房间里等待将军。”   李臻走进了院子,院子里又有四名壮汉,这时,李成器快步走来,笑着行一礼道:“将军来得非常准时,请吧!父亲在房内等候。”   李臻点点头,直接走进了房间,房间里灯火通明,一张小桌后,李旦青衣小帽,满脸笑容地望着李臻,李臻连忙上前单膝跪下行礼,“卑职参见相王殿下!”   “李将军快快请起!”   李旦连忙虚托,将李臻扶起,又笑道:“今天是私人聚会,不必拘于礼节,请坐!”   李臻也只能坐下,李成器站在一旁,这时,李臻看见站在角落的李隆基,不由笑道:“殿下,我们好几年没有见面了吧!”   李隆基连忙上前行礼,“蒙大将军所赐骑射之技,我将铭记于心。”   当年,李隆基可是拜了李臻为师,不过时隔多年,这个有名无实的师徒关系早已经淡忘,哪有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之说。   李臻笑道:“我只是教你怎么入门,关键还是自己的苦练,不过能见到你,我确实也很高兴。”   话虽这样说,李臻心中却有点惊讶,一门三父子都来见自己,这个礼数可不是一般的大。   这时,几名酒保端着酒菜进来,在桌上摆满了酒菜,李旦给李臻斟满一杯酒,诚恳地说道:“多亏大将军的劝说,姚相国才转而支持我,我的心中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述,请大将军饮了此杯。”   “殿下客气了,李臻只是做了为臣本分之事。”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李旦笑了起来,“好!大将军果然是爽快之人。”   李臻抢过酒壶,给李旦满上酒,他有些遗憾道:“可以没有能劝说张柬之回心转意,实在有些惭愧。”   “大将军不必歉疚,相信时间会慢慢改变张相国的想法,我们来日方长。”   这时,李成器向父亲使了个眼色,李旦会意,他从怀中取出一面金牌,放在桌上推给了李臻,“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实在难以表达我心中对大将军的感激之情,便用这面金牌替代。”   李臻微微一怔,他不明白李旦送自己这面金牌做什么?他拾起金牌,只见上面刻着‘双免’二字,他不解地向李旦望去。   李旦笑道:“虽然君为臣纲,但臣子也不可能不犯错,这是我的私人金牌,将来大将军若不幸犯错,无论是何罪行,这面金牌都可以免大将军两次。”   李臻立刻明白过来了,虽然李旦没有明说,但这面金牌实际上就是免死金牌,而且可以免自己两次死罪,这就相当于两张丹书铁劵。   他心中暗暗佩服李旦的头脑,用这面金牌便将自己和他的利益绑在了一起,给自己凭空画一张大饼,要想吃到这张饼,只能保他登基。   李臻默默点头,将金牌收入怀中,“多谢殿下美意!”      第399章 两次刺杀      从酒肆归来,李臻依旧处于一种沉思之中,后面几名随从不远不近地跟随着他。   他感觉现在的大势依旧渐渐离开了历史的轨迹,最典型就是李显,他完全丧失了信心,沉溺于佛的世界,获得心灵上的解脱。   深究李显的心态变化,一个是生病,另一个便是长子李重润被杀,历史上的李重润是否被杀,李臻并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历史上的李显肯定没有中风。   那么改变历史轨迹的事件,应该就是李显中风,病魔的折磨导致李显对未来丧失了信心,没有了李显这个强有力的皇位竞争者,那么皇位只能落到李旦的身上,李旦本来就是后来的唐睿宗,他只是提前登基罢了,在这一点上,历史轨迹也并没有被改变。   李臻到了自己的府门前,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大喊:“大将军救我!”   几名随从都大吃一惊,立刻抽剑将李臻前后护住,只见从远处黑暗中疾奔过来一名骑士,再远处有数十名骑马人紧紧追赶。   只片刻,骑士便奔至眼前,是一名年轻的男子,李臻一眼认出了他,竟然是李显之子李重俊,这时,一支箭向李重俊的后背强劲射至,李臻眼疾手快,战刀一挑,‘当!’一声刺响,箭矢被他一刀劈飞。   远处数十名追击者看见了李臻,都纷纷勒住战马,这时,从府中冲出大群亲卫,团团将李臻和李重俊围住,远处的追击者见势不妙,调转马头仓皇逃走。   李臻一摆手,止住手下亲卫,“不必追赶!”   他看了看李重俊,只见他浑身是血,右肩上插着一支箭,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李臻一把扶住他,喝令左右,“速去请医师来!”   ……   一个时辰后,老医师从里屋出来,坐在外屋的李臻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赵医师,他怎么样?”   老医师叹了口气,“他伤势,身上至少被砍了三刀,还中了一箭,失血过多,不过救治还算及时……我估计小命能保住。”   “多谢!”   李臻立刻吩咐手下,“带赵医师下去拿一百贯钱。”   老医师千恩万谢去了,李臻这才走进里屋,只见李重俊躺在软榻上,赤着上身,浑身裹满了纱布,旁边坐着一名侍女,正小心翼翼将冰湿的纱布放在他的额头上。   李重俊慢慢睁开眼,见是李臻进来,他连忙要坐起身,李臻上前一把摁住他,“躺好,你不能动!”   李重俊又无力的躺下,李臻给旁边侍女使个眼色,侍女立刻起身退下去了,李臻在李重俊身边坐下,笑道:“医师说你运气不错,再晚一点就没命了。”   李重俊低低叹息一声,“是大将军救了我。”   “是什么回事?你怎么会在我府门口?”   “我今天本来就是要来拜访大将军,但大将军不在,我便在坊门附近等候,眼看大将军回来,我正要上前,不料忽然杀出一群人,举刀便砍。”   李重俊闭上眼睛,那一幕让他依旧心惊胆战。   李臻沉吟一下问道:“你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李重俊点点头,“我认出其中一人,其实就算不认识,我也知道是谁。”   李重俊咬牙切齿,“韦播,害死我的兄长,现在又要来害我了。”   李臻一怔,怎么会是韦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妻子狄燕焦急的声音,“夫君能出来一下吗?”   李臻对李重俊笑道:“你就安心养伤,在我这里,你不会有任何问题。”   李重俊眼中十分复杂,他忽然对李臻道:“大将军,我有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要告诉你。”   李臻笑了笑,“你先休息片刻,我等会儿回来和你细谈。”   李臻走到外间,狄燕立刻上前低声道:“刚才上官舍人派人送来一张纸条,说有急事。”   她把纸条递给李臻,李臻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张神望为相国。’   李臻半晌说不出话来,众人争夺了很久的相位,最终是张氏兄弟赢了。   “夫君,发生什么事了吗?”狄燕见丈夫脸色不对,不由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朝廷权力斗争,张氏兄弟占据了上风。”   李臻想到了李重俊刚才说的话,便道:“我要和李重俊谈一谈,你回去吧!”   ……   直到一个时辰后,李臻才回到自己书房,心中的震惊久久没有平息,他尽量不去想李重俊说的话,负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这次相位之争至关重要,它关系到政事堂的风向变化,现在张神望胜出,就意味着支持二张和武氏的相国占据了多数,使本来就权力滔天的二张更加肆无忌惮。   搞不好,李氏皇族翻盘的机会就越来越小了,李臻其实也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这应该是武则天的报复,报复李氏皇族重伤武攸宁,当然,同时也说明了她对二张的依赖,如果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成为二张的傀儡。   这里面其实还有李唐内部不团结的因素,太平公主要推高戬,李旦要推桓彦范,李显或者说韦王妃要推张说,三家各自为阵,就分散了力量。   相反,武三思被责打后,曹文出局,武三思必然和张氏兄弟勾结,共同推荐张神望为相,力量就明显比李氏皇族大得多。   李臻暗暗叹了口气,如果李氏皇族还要内斗,那皇位真的危险了。   李臻又想到了李重俊,其实对李重俊,李臻心中多少有点歉疚,毕竟当年刺杀张景雄是他的策略,没想到最后连累李重润惨死。   现在李氏皇族内部也发生了内讧,形势愈加不妙啊!   就在李臻久久沉思不语之时,院子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喊:“是谁!”   紧接着一片呐喊声,“有刺客!”   李臻暗吃一惊,从墙上抽出剑冲出书房,外面已经一片混乱,一队队亲卫在府中奔跑,李臻又转身冲回孩子的房间,只见狄燕和王轻语都已跑来孩子的房间,狄燕手执长剑,挡在孩子面前,王轻语将三个孩子紧紧抱在怀中,每个孩子眼中都有惊恐之色。   见冲进来之人是李臻,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狄燕急问道:“夫君,是怎么回事?”   李臻的目光阴沉似水,咬牙道:“有人想刺杀我!”   “怎么什么事都集中到今晚上?”狄燕担忧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   李臻心中暗暗思忖,一定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使二张觉得他们胜券在握了,难道是武则天答应了什么事情?   这时,一名亲卫在门外禀报:“启禀将军,三名刺客都被抓住,不过……不过他们都服毒自尽了。”   李臻走出房间,见小楼四周围满了亲卫,他快步走下楼,问道:“刺客在哪里?”   刺客就在他们内宅之中,三名刺客皆穿着黑衣,两人被刺伤,另一人被生擒,不过他们口中都有毒泡,被抓后,立刻嚼毒自尽。   “我们弟兄死伤多少?”李臻问道。   一名亲卫上前禀报道:“启禀大将军,弟兄们伤了三人,没有死亡,主要是我们事先有了警惕,又发现及时,从四面包围了他们。”   李臻点点头,“受伤弟兄立刻医治,今晚大家杀敌有功,每人赏五十贯钱,另外再继续搜查府内,防止有第四名刺客。”   众亲兵精神振奋,立刻又下去继续搜查府中的每一个角落。   虽然刺客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但李臻却感觉有些蹊跷,他当然首先想到了是张氏兄弟派人来暗杀自己,不过如果他是张氏兄弟,就一定会派武艺极为高强之人前来刺杀,而且之前已经在府门前发生李重俊被追杀事件,作为有经验的刺客,今晚一定不会动手。   但眼前的情况却恰恰相反,明明自己亲卫有了警惕,他们还要跑来强行刺杀,而且武艺相当稀疏平常,竟然连自己的亲卫都杀不死一人,张氏兄弟会派这样的刺客来吗?   答案是否定的,那只有一个可能,并不是张氏兄弟派来的刺客,派刺客的人没想过要成功,只是想栽赃给张氏兄弟,让自己报复张昌宗和张易之。   那幕后主使人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李臻俨如抽丝剥茧一样,越来越接近真相了,原因可能有两个,一是挑起自己和张氏兄弟的火并,其次和张氏兄弟无关,是有人对自己的一次警告。   李臻想到了自己劝说姚崇改变了支持,肯定得罪了韦王妃,难道是韦王妃警告自己吗?刺客出现和韦播人砍伤李重俊又有什么内在的联系。   但不知为什么,李臻又想到了武三思,这段时间,他实在是安静过头了。   ……   梁王府内,武三思心中十分兴奋,他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圣上已经决定封太原府尹张神望为相国,这样一来,政事堂七人,杨再思、豆卢望钦、宗楚客和张神望就形成了反李唐的四人联盟,加上张氏兄弟的控鹤府,他们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   旁边曹文笑道:“相信今晚刺杀李臻后,李臻和张氏兄弟的仇怨将迅速恶化,不久张氏兄弟就会来找岳父大人共同对付李臻。”   武三思欣然点头,曹文这个计策很不错,将成功加剧李臻和二张的仇恨,二张就会让步,最后与自己达成联盟。   武三思和张氏兄弟已经谈了很久,双方就一些关键条件始终没有达成妥协,主要是二张不肯明确支持武三思为太子,这让武三思很不爽,如果没有这个条件,他和二张的结盟又有什么意义?   就在这时,门外儿子武崇烈低声禀报道:“父亲,夏总管来了!”   夏总管就是夏忠,他这时候跑来,着实让武三思感到不解,难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立刻令道:“速请他到我书房来!”      第400章 平衡打破      不多时,夏忠被带进了书房,他躬身行礼道:“老奴参见梁王殿下!”   “这么晚来,夏总管有什么事吗?”武三思喝了口茶,不慌不满问道。   “我是奉两位张将军之命而来,转达他们对殿下的问候,两位将军愿意支持梁王殿下为太子。”   这个消息着实让武三思吃了一惊,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为了逼张氏兄弟答应自己的条件,还派人去刺杀李臻,却没有想到张氏兄弟居然立刻答应了,这两者之间肯定没有什么关系。   这时,曹文附耳对武三思道:“刚刚拿下相位,又急着结盟,太急切了,这里面必然有蹊跷之事。”   武三思点点头,他也是这样认为,他想了想,立刻吩咐左右道:“取一千两黄金来!”   不多时,几名侍卫端着两盘黄金走进书房,黄澄澄的金子在灯光下熠熠闪光,发出诱人的光芒。   武三思对夏忠笑道:“这些黄金百两一锭,一共有十锭,如果夏总管告诉我,今晚宫中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千两黄金就归夏总管了。”   夏忠咽了口唾沫,黄金的诱惑太大了,尽管张氏兄弟再三叮嘱他,不准说出去,他但还是挡不住黄金的诱惑,他上前一步低声道:“老奴听知情宫女说,今晚圣上和张氏兄弟过于兴奋,晕厥过去了,醒来后千依百顺,张氏兄弟提什么要求,她就答应什么,张神望为相就是这样出来了。”   武三思和曹文对望一样,眼中都有惊骇之色,堂堂的天子如果到了这种程度,那江山社稷岂不是改姓张了吗?   曹文眼珠一转,连忙问道:“今晚张氏兄弟是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   夏忠叹了口气,“老奴也不能乱说,但确实有点奇怪,圣上和两位张将军夜夜欢娱,也不会如此失态,老奴只是听说张将军和一名胡僧交往密切,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老奴真的一无所知。”   “好吧!这些黄金就赏给你了。”   夏忠千恩万谢下去了,武三思见曹文若有所思,便问道:“你发现什么了吗?”   曹文点点头,“小婿只觉得有点奇怪,如果圣上真的对二张千依百顺了,那二张何必对岳父大人让步,他们完全可以待价而沽。”   一句话提醒了武三思,对啊!是这个道理,那又怎么会发生不合常理之事,他不解地望着曹文。   曹文目光闪烁,缓缓道:“小婿有点怀疑,二张一定隐瞒了什么更重要之事,或许是他们知道圣上命已不久。”   武三思的眼睛蓦地睁大,呆住了。   ……   次日一早,武则天以感恙为由,取消了朝会,但宫中很快又有敕令发出,封太原府尹张神望为门下侍中,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跻身相位,狄仁杰去世后,争夺了大半个月的第七相位终于水落石出,张氏兄弟胜出。   这是文武百官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朝廷清流派成为少数,张、武两大权贵势力占据了政事堂的上风,再加上控鹤府本身已经控制了一部分权力,这就意味着朝廷彻底沦陷。   朝野内外俨如炸开锅一般,群情激愤,近百名重臣跑到贞观殿外长跪不起,要求圣上改变敕令,取消张神望为相的决定。   “陛下,张神望资历不足,能力低下,民怨沸腾,他若为相,是大唐的不幸,将毁了陛下的一世清名,请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百名重臣一齐呐喊,声音震天动地,张柬之的额头甚至磕出了血,情绪激动万分。   明堂上,上官婉儿站在窗前冷冷地望着台阶前请愿的百官,她目光中充满了轻蔑,现在才知道后悔,才知道问题严重,那之前干什么去了,给了张氏兄弟太多的机会。   现在圣上敕令已下,怎么可能再收回成命,张氏兄弟又怎么可能把胜利果实拱手想让?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目光怔怔地望着地上,心中也同样忧愁难解,眼看二张对圣上的控制越来越深,权势也越来越大,甚至已经侵犯到了她的利益,很多重要的军国政务她已经看不到了,被二张截下。   吏部提出的地方官任命也被二张完全篡改,也不到自己这里,圣上直接朱批同意,这说明,连圣上都默许了他们对自己的权力侵犯。   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发生大事了。   这时,侍女在门外禀报,“启禀舍人,李大将军求见!”   上官婉儿也没有想到李臻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连忙拉回思路,整理一下头发道:“请他进来。”   片刻,李臻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参见上官舍人!”   “不用客气,请坐!”   李臻坐下,这时外面又隐隐传来大臣的呐喊声,上官婉儿摇摇头道:“你听见了吗?”   “刚才他们也邀请我参加劝阻行动,我没有答应。”   “你没有答应是对的,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这不是圣上能决定。”   “他们已经嚣张到这个程度了?”   上官婉儿冷笑一声,“圣上再怎么精明强势,她毕竟是女人,而且是老女人,老女人有很明显的弱点,而二张牢牢控制住了这个弱点,封张神望为相只是他们的第一步。”   “第二步就是军权吗?”李臻很坦率,一针见血。   “是!或者说,第二步就是杀你,杀你在军中树威,夺取军权,而且他们会用圣上的敕令杀你,让你无法反抗。”   李臻低头不语,上官婉儿也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语气柔和下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只是一些小事。”   李臻苦笑一声说:“昨晚有人来刺杀我,但很弱,被我手下轻易干掉了。”   上官婉儿一怔,她立刻毫不犹豫道:“这是武三思派来的刺客,不是为了杀你,而是为了挑起你和二张的矛盾,逼二张向他让步,也就是太子之位。”   “我也是这样认为,但舍人觉得他们会结盟吗?二张一定会支持武三思?”   “不是支持不支持的问题,是二张只能选择武三思,除非他们想自立为帝,我可以明白告诉你,二张之所以前一段时间表现犹豫,是因为太平公主找到了张昌宗,希望他能支持自己为女帝,接圣上的大位。”   上官婉儿微微叹口气又道:“现在他们已经考虑清楚了,两头下注,由张易之支持武三思,而张昌宗支持太平公主,作为条件,太平公主支持张神望为相,昨天她来找过圣上,表达了她对张神望的支持。”   李臻确实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复杂,他知道太平公主的野心,但他没想到太平公主竟然走张昌宗的路子,看来她已经完全和李氏兄弟分裂了。   “这么说,任命张神望为相,并不完全是二张控制圣上的结果?”李臻迟疑一下又问道。   “怎么说呢!”   上官婉儿悠悠道:“在某种程度上,二张确实是控制了圣上,但圣上也有恢复理智的时候,或许圣上一时激情答应了他们的条件,可事后她又会斟酌,或许会后悔,或许会再平衡,其实你应该想到,如果圣上完全被他们控制,那早就该有侍卫来抄你的家了。”   李臻默默点头,确实如此,二张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杀自己,如果他们真控制了武则天,那么杀自己的敕令早就该出来了。   上官婉儿又道:“昨晚圣上答应任命张神望为相,今天早上她肯定又平衡过,觉得任命张神望为相可以报复李氏皇族杀武攸宁,所以敕令今天早上才出来,而不是昨晚。”   李臻点点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昨晚韦播要杀李重俊,被我救下了,现在李重俊在我府中养伤。”   上官婉儿一怔,她忽然咬牙切齿道:“该死的贱人,庐陵王早晚会毁在她的手上。”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片惨叫声,李臻连忙走到窗前,只见数百名侍卫拿着棍子在驱赶殴打宫门前的百官大臣,很多大臣帽子被打掉,浑身是血,大臣们愤怒叫喊,却被打得更很,张柬之等人被侍卫们强行拖了出去。   张柬之激动得大喊大叫,“苍天,你睁睁眼吧!”   “你看见没有,这就是二张的坚决不肯让步,从前圣上做不出来之事,二张却敢下手了。”   上官婉儿慢慢走到李臻身边,淡淡笑道:“在棍棒面前,这些文官显得何其软弱。”   说到这,上官婉儿又回头注视着李臻,缓缓道:“不管二张怎么嚣张,不管权力斗争怎么激烈,最后的争夺都会是军权,只见手握军权的人才会笑到最后。”   李臻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这时,上官婉儿又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了李臻,“本来我打算派人送给你,既然你已经来了,那你就自己看吧!”   李臻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名字,‘慧范’   “这是谁?”李臻问道。   “这是一名胡僧,我只知道他躲在张易之的某幢宅子里,你务必找到并抓住他,一定要抓活的,你就会从他那里知道一个至关重要的答案。”      第401章 公主野心      宽大的书房内,太平公主慢慢喝着茶,听夏忠转述张昌宗的条件,尽管夏忠也有私心,贪图贿赂,泄露了二张的秘密,但他却又是二张唯一值得信任之人。   “张将军的条件是,一旦公主殿下登基,必须封他为蜀王,将巴蜀划给他为封地,而且公主殿下必须承诺,大唐世世代代不准派军队入巴蜀。”   太平公主暗暗冷笑,二张在政治上是何其幼稚,居然要自己做这种承诺,难道他们想不到,只是自己上位,一定会杀他们以谢天下吗?   太平公主眼皮一抬,淡淡道:“夏总管请转告张将军,我不能保证大唐的世世代代,因为我无法保证,我只能保证我自己以及我的子孙不会进兵巴蜀,至于他想为蜀王,我完全可以答应,甚至我还答应把巴蜀的税赋都给他,只要他能保证我上位,我李令月绝不食言。”   说完,她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咔嚓!’折为两段,把玉簪递给夏忠,“这就是我的承诺,你替我把簪子给他。”   夏忠大喜,有公主如此诚意,相信张将军会全力助公主上位。   太平公主欣然一笑,又从桌上取过两只盒子,一大一小,一起递给夏忠,“大盒子里是四颗夜明珠,是我的全部珍藏,价值连城,我把它们送给张将军,也是我具体诚意的表现,另外小盒子是一颗金刚石,就算是我给夏总管的一点心意,请收下!”   夏忠听说是金刚石,激动得两腿颤抖,连忙躬身,“多谢公主!多谢公主!”   “去吧!多替我说点好话,将来我登基,我将封你为夏国公,奖励你的拥立之功。”   夏忠激动得快晕过去了,一边做梦,一边匆匆赶回宫中,太平公主却冷笑一声,就算给他们十颗夜明珠又何妨,早晚还是会回归自己。   她负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又令道:“把韦播给我找来!”   不多时,几名侍卫将身体肥胖的韦播押了进来,按照韦王妃的计划,韦播现在应该是在去长安绑架姚崇之子的路上,但他现在却被带到了太平公主府,他心中害怕之极,跪下便磕头,“求公主殿下饶我一命。”   太平公主笑了笑道:“你不用担心,听我的话,替我做事之人,我只会加倍奖赏他,而绝不会杀他。”   “小人愿为公主效力!听公主的一切吩咐。”   “很好!”   太平公主喝了一口茶又道:“在说正事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李重俊我已经替你杀了,完成了你的心愿,我是说话算话之事,希望你也不要食言。”   韦播大喜,李重俊关系到他的谎言不会被拆穿,杀了李重俊,那么太平公主就无法查证武攸宁是不是被李重俊刺杀了,他昨晚担心一夜,就是怕这个谎言被拆穿。   或许叫做聪明总被聪明误,太平公主精明过头,她认定韦播不敢欺骗她,所以她对武攸宁是韦王妃所杀深信不疑,她心中充满了韦王妃的仇恨,现在她要踏着韦王妃来上位了。   “现在你告诉我,韦王妃到底养了多少私军,都藏在哪里?”   韦播吓得一哆嗦,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我们给王妃的报告是八千军队,但实际上只有两千人左右,其余人都是虚报的人数。”   太平公主一愣,半晌她才明白过来,简直令她叹为观止,从没有见过这么黑心之人,六千人的军队给养啊!他们兄弟不知道贪污了多少钱,几年来,至少有几十万贯了。   但太平公主也着急起来,没有证据,她如何扳倒韦王妃,她一把揪住韦播的脖领喝问道:“还有两千人在哪里?”   “在……在荥阳的庄园里。”   “好!我要你大义灭亲,向朝廷举报你的姑母有造反的企图。”   韦播浑身哆嗦,“那……那我怎么办?”   “我会保你一命,你说,你到底干不干?”   太平公主公主使个眼色,几名心腹侍卫上前抓翻了韦播,吓得他杀猪般地大喊起来,“我干!我举报!”   太平公主的眼睛眯了起来,自言自语道:“贱人,你的末日来了。”   ……   第二天,朝野又爆发出一件令无数人震惊之事,韦王妃的侄子韦播公开揭发其姑母在荥阳训练私军,有谋反的企图,武则天大怒,立刻下令千骑营大将军李臻率五千骑兵火速赶赴荥阳抓捕韦氏私军。   皇宫内,太平公主对母亲道:“女儿发现这个秘密纯属偶然,因为女儿一直在追查刺杀武攸宁的凶手,最后从一柄剑的线索查到了韦氏之侄韦播的身上,他终于承认,就是韦氏为了阻止武攸宁封亲王,派韦播去渑池刺杀武攸宁,并有意栽赃到女儿身上,韦播已完全承认,女儿也找到了其他人证和证物。”   太平公主很小心翼翼,她尽量避免波及兄长李显和侄儿李重俊,她心里很清楚,兄长已经心如死灰,没有了争位之心,那么她就没必要牵连兄长,以免和朝廷清流派结下不必要的仇恨,影响到将来正统派对她的支持。   而且只要严惩了韦王妃,兄长也会多多少少受到牵连,那他更没有争夺皇位的希望。   武则天闭目一眼不发,这时,旁边张昌宗帮腔道:“公主是在维护陛下的声望,也在维护大唐的社稷,臣闻庐陵王沉溺佛尘,已多年不问世事,这必是韦氏想利用庐陵王篡权,以实现她将来篡夺皇位的野心,韦氏必须严惩,韦安石也有关系。”   武则天点点头,“传朕的旨意,赐韦氏白绫一段,其韦氏子侄全部诛杀,韦安石罢免相王,发配岭南冲军,其相位由礼部侍郎高戬继任。”   太平公主大喜,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虽然不是立刻传位给她,但让高戬为相,再有张昌宗支持,她离大位又进一步了。   这时,武则天又对她道:“我知道你维护兄长之心,但其妻谋逆,他焉能无过,再传朕旨意,将庐陵王李显父子罢为庶民,终身不准其出王府一步。”   “母亲圣明!”   消息传开,无数人为之叹惋,韦氏弄权终有报应之日,但庐陵王何辜,却被夺爵为民,他再也没有希望登基为帝了。   当天下午,王妃韦莲大哭一场,用白绫上吊自尽,结束了她十几年的皇权之梦。   ……   荥阳距离洛阳不远,李臻率五千骑兵赶到荥阳,将韦氏庄园内的二千私军一网打尽,当场斩杀了私军统领韦颂,他令酒志将战俘押回洛阳,他自己则在二百亲兵的护卫下先一步赶回了洛阳。   此时洛阳局势一片混乱,谁也想不到太平公主抢先出手,扳倒了庐陵王妃韦氏,彻底熄灭了庐陵王争夺皇位的希望,不仅如此,她的情夫高戬入相,取代了韦安石,由于太平公主已和张昌宗勾结,政事堂的清流派只剩下张柬之和姚崇二人,朝廷中妖风弥漫,形势危急。   李臻极为担心自己的妻儿,他不在洛阳,张氏兄弟会不会趁机率侍卫抓走他的妻儿,所以李臻马不停蹄,带领手下骑兵风驰电掣般赶回了洛阳。   还好!他的府中一切正常,没有受到冲击的样子,李臻长长松了口气,翻身下马,快步向台阶走去。   李臻刚走进府门,王轻语便冲了过来,满脸惊慌地低声对丈夫道:“夫郎,太平公主来了,在内堂。”   李臻一愣,太平公主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回来?   他不及细想,快步向内堂走去,走了几步,他又问王轻语道:“李重俊送走了吗?”   王轻语点点头,“李盘下午过来,把他送去了百雀山庄。”   李臻心中一块石头放下,虽然李重俊只是被罢爵为民,但他住在自己府上,会让张氏找到杀自己的借口,这个微妙的关头,他必须步步谨慎。   李臻来到了内堂,只见妻子狄燕正陪着太平公主说话,李臻连忙上前,躬身施礼道:“卑职参见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微微一笑,“我算得没错,李将军一定会急着赶回来。”   “让公主殿下久等了。”   李臻给妻子使个眼色,狄燕会意,向太平公主行一礼,便退下去了,李臻坐了下来,笑道:“我是急着向陛下复命,才急急赶回来。”   太平公主却淡淡一笑,“明人不说暗话,你我都是心知肚明之人,李将军何必找借口?其实你赶回来是明智之举,因为我就是从宫中直接过来,张氏兄弟拼命游说陛下派兵抓捕你家人,然后再抓捕你,理由是你暗中支持韦王妃,我说服了圣上,圣上决定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李臻再次起身,深深行一礼,“多谢公主殿下的大恩,李臻铭记于心。”   太平公主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道:“当年是我推荐你去长安,又是我推荐你为千骑营大将军,虽然你不是我的人,但我一直不肯放弃你。”   李臻默默点头,“卑职明白。”   “现在时局想必你也清楚了,我四哥虽有争位之心,却无争位的实力,三哥虽有众多人支持他,但他无争位之心,加上又有那一个野心勃勃的妻子,这是上天不想立他。”   说到这,太平公主目光热切地注视着李臻道:“现在能维护李唐皇族的社稷,且有能力和武氏抗衡之人也只剩下我一人,我当义不容辞,我希望大将军能支持我。”      第402章 胡僧秘密      太平公主走了,李臻负手站在窗前,注视着远方一轮清月,太平公主的话仿佛还回荡在他耳边,‘你是兴唐会骨干,维护大唐社稷,光复大唐江山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希望我们一起携手,让李氏江山永存。’   这时,狄燕从身后将他紧紧抱住,“夫君,我真的有点害怕,怎么就像一阵风似的,一夜之间都变了。”   “本来就已经刀剑暗藏,杀机凛冽,只是表面上维持着平衡,好像还是太平盛世,但平衡一打破,隐藏在下面的刀剑便涌出来了,这是圣上犯的错误,她不该封张神望为相,打破了平衡。”   “那我们怎么办?”   李臻回头揽住妻子的肩膀,对她道:“我打算安排你们去长安,和大姊住在一起,今晚就出发,我担心明天一早就会有侍卫来抓捕你们了。”   狄燕一惊,“莫非夫君拒绝了太平公主?”   “我没有拒绝她,但我也只答应帮她对付武氏家族,她告诉我一个消息,张易之已经说服圣上,封武攸宜为羽林军大将军,加上武懿宗的监门卫大将军,武氏家族已经控制了不少军队,这恰恰是太平公主的软肋,所以她一定要争取我的支持。”   “既然如此,那我们应该没有危险才对。”   李臻摇摇头,“问题不在这里,张氏兄弟一心要杀我,他们完全可以绕过圣上对我下手,对我家人下手,所以我感觉就在今明两天,他们一定会有所行动,所以我今天才会这么着急赶回来。”   虽然狄燕愿意和李臻一起面对,但想到自己的孩子,她也焦急起来,“那好,我听你的,今晚我们就离开洛阳去长安。”   她亲一下丈夫,立刻转身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半个时辰后,狄燕、王轻语带着孩子,以及酒志和姚熙的妻儿都上了马车,李臻披盔贯甲,率领两百亲卫骑兵护卫三辆马车离开了府宅,缓缓向西平门而去,到了城门之下,亲卫队正上前高喝道:“千骑营李大将军出城,立刻开门!”   片刻,出来一名郎将,在城头拱手道:“请问李大将军,可有圣旨?”   李臻摸出一面金牌,高高举起,冷笑道:“瞎了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   郎将认出是皇帝的调兵金牌,吓得他连忙令道:“快开城门!”   城门吱吱嘎嘎开了,吊桥慢慢放下,李臻暗暗庆幸,幸亏他没有先回宫复命,否则金牌交出去,他今晚就出不去城门了。   “出城!”   他喝令一声,两百骑兵护卫着马车出了西平门,离城又走了十里,李臻这才和妻儿告别,狄燕拉着他的手道:“夫君,我们在长安等你,你一定要当心,不要有任何闪失。”   “放心吧!我会万分小心,你们一路顺风。”   李臻又吩咐亲兵队正几句,亲兵队正杨崇烈拱手道:“请将军放心,卑职绝不辱命!”   马车缓缓启动,王轻语和三个孩子都哭了起来,“夫君保重!”   “爹爹,一定要来接我们回家。”   ……   李臻奔到一座小山丘上,挥手向家人告别,马车越走越远,三辆马车在一百五十名骑兵的护卫下渐渐消失在远方。   “将军,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去吧!”一名亲兵低声劝道。   李臻点点头,调转马头大喝一声,“回去!”   他率领数十名骑兵,风驰电掣般向长安城疾奔而去。   不多时,众人又从西平门进了城,但李臻刚进城,迎面便奔来几名骑兵,为首正是赵秋娘,她急道:“将军,我到处找你。”   “发生了什么事?”   赵秋娘将李臻马缰绳拉到一边,低声对他道:“找到那个胡僧的下落了。”   李臻大喜,“在哪里?”   “就在安仁坊内,我的几名手下在那边盯着。”   李臻立刻对众人道:“下马,去安仁坊!”   安仁坊不远,只有两里的距离,李臻担心马蹄声惊扰了目标,便让两名手下牵马等候,他则率领数十名亲兵向安仁坊奔去。   坊门拦不住他们,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一座占地约二十亩的大宅前,一名隐卫奔来禀报道:“启禀大将军,那名胡僧住在后院。”   李臻点点头,对众人道:“大家翻墙进去,小心一点,遇到巡哨,直接一刀宰了。”   虽然李臻不知道上官婉儿为什么让他找这个叫做慧范的胡僧,但他知道,这里面一定隐藏着什么重大秘密。   数十人没有遇到任何巡哨,很快便进了内宅,将一栋大房子包围了,李臻将后窗纸捅开一个洞,眯眼细看,依稀看见床榻上有两人在睡觉,鼾声如雷。   这时,一名隐卫笑道:“大将军,让卑职来对付他们。”   他点燃一根迷香,伸进了窗洞,过了一会儿,迷香烧掉一半,里面鼾声也渐渐停止。   “好了!”隐卫笑道。   李臻大喜,一挥手,众人撬开房门,冲了进去……   ‘哗!’一盆冷水浇在胡僧头上,昏昏沉沉的胡僧一下子惊醒了,这是一名天竺胡僧,五十余岁,长得精干矮壮,头上没有一根毛发,赤着上身。   他抬头看了一眼李臻,吃惊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你就是慧范?”李臻冷冷问道。   “你们放开我,我是你们皇帝御封的秘喜法王,你们胆敢无礼,一个都活不成。”   李臻拾起桌上一只红盒子,这是在胡僧行李中发现,里面是红的药丸,一共十二粒,“这是什么药?”   胡僧呵呵笑了起来,“这是准备明天送给你们女皇帝的秘喜丸,少一颗,就拿你们一颗人头来抵!”   ‘啪!’李臻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冷冷问道:“吃这个药会有什么后果?”   胡僧满脸愤恨,扭头不睬,这时赵秋娘笑道:“将军,把他交给我们,一刻钟之内,我会让他什么都说出来。”   李臻点点头,赵秋娘吩咐手下,“把他拖进里屋去!”   几名内卫士兵如狼似虎般将胡僧拖进了里屋,只片刻,里屋传来一阵阵惨叫,胡僧哭喊着哀求道:“饶了我吧!我说,我什么都说!”   不多时,赵秋娘满脸凝重地走出,低声对李臻道:“到外面去说。”   李臻跟她走到外面,赵秋娘叹了口气,“圣上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李臻大吃一惊,“为什么?”   “就是那个秘喜丸,那是一种催情之药,以透支生命为代价,圣上用了整整一年,从前天开始,她一次要服用六丸,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疯狂状态,胡僧说,如果到了这个程度,那最多还有十天的性命。”   李臻半晌没有说话,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破局,因为张氏兄弟知道圣上活不了多久了,所以他们疯狂地要夺权,要杀死自己,不惜两头下注,让太平公主和武三思自相残杀。   “将军,怎么办?”赵秋娘担忧地问道。   李臻想了想道:“你把胡僧带走,做出他是自己逃跑的假象,我去找相王。”   赵秋娘转身去安排,李臻心急如焚,率领众人翻身上马便向相王府奔去,但只奔出不到百步,他心念一转,又对众人道:“去明义坊!”   李臻意识到,现在还不是找李旦的时候,他必须先找到张柬之,和他商量应对之策。   时间已经到了一更时分,大街上再无一个人影,只偶尔会看见几只觅食的野狗在追逐、撕咬,张府大门前也是一片漆黑,两盏死气灯笼全灭了,似乎连门房也睡着了。   一名手下上前敲了半天,大门上才开了一扇小口,只见门房睡眼惺忪地问道:“是谁啊!”   “去禀报你家相国,就说李大将军有急事来访。”   “这么晚了还来!”   门房嘟囔一声,因为是大将军的缘故,他不敢拒绝,只得起身去禀报老爷,过了好一会儿,门终于开了一条缝,张府管家出来拱手笑道:“让大将军久等了,请进吧!”   李臻带着手下进了府门,他让手下在门房处休息等候,他自己跟着管家向贵客堂走去。   “大将军,很抱歉,本来应该是相国公子来迎接,因为公子正好下午有事外出,没有回来,所以失礼了。”   “无妨,你家老爷起来了吗?”   “应该在穿衣服了,请稍坐片刻。”   贵客堂的灯已经点燃了,李臻坐下,一名小丫鬟端来一杯热茶,大约等了一刻钟,只见院子里重重传来一声咳嗽,穿着常服的张柬之缓缓走了进来,“让大将军久等了。”   李臻连忙起身施礼,“有急事,所以深夜赶来,打扰相国了。”   “请坐吧!”   张柬之请李臻坐下,李臻心中焦急,便低声对张柬之道:“我刚刚抓到一名胡僧,叫做慧范,专门给二张配置秘喜药,他告诉我一个惊天的消息,圣上服药过甚,已油尽灯枯,恐怕只有十天性命了。”   张柬之眉头一皱,“怎么可能呢!大将军为何要开这种玩笑?”   李臻暗暗生怒,说道:“我说的句句是实,若有虚言,苍天不容!”   张柬之低头沉思片刻,这才缓缓点头,“其实我并不觉得奇怪。”   “为何?”李臻不解。   “因为我们早就发现,确实说是令岳早就发现圣上的身体有异常,有一次开政事堂议事,圣上旁听,居然毫无征兆地晕过去,事后御医悄悄告诉令岳,圣上身体状况堪忧,那是半年前之事,现在如果圣上身体忽然恶化,我毫不奇怪。”   “既然相国知道,那为什么会说我是开玩笑?”李臻十分不满道。   张柬之注视李臻良久,忽然站起身道:“大将军请随我来!”   张柬之带着李臻来到一间密室大门前,张柬之笑着推开了门,李臻跟随张柬之走进房间,他登时愣住,密室里灯光明亮,一张桌子四周竟坐满了人。   殿中监王同皎、御史大夫崔玄纬、太府卿桓彦范,左威卫将军薛思、左散骑侍郎李湛、右羽林将军杨元琰、左羽林将军敬晖等等十几人。   张柬之微微笑道:“欢迎李将军加入我们,请坐!”      第403章 按兵不动      次日天刚亮,数百名朝臣聚集在明堂前的广场上,三五成群,各自窃窃私语,早过了上朝的时间,但上朝钟却迟迟没有敲响,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不安地议论着。   “宫中有传言说,圣上生了重病,不知是真是假?”   “别胡说,昨天圣上下旨严惩韦王妃,不是好好的吗?”   “哎!庐陵王殿下可惜了,被女人毁掉。”   “嘘——出来了。”   大殿内出来一人,正是殿中监李峙,众人一起拥到台阶前,李峙重重咳嗽一声,高声道:“陛下感恙,休朝五天,大家各自回朝房吧!”   听说要休朝五天,朝臣们顿时像炸开锅一样,纷纷叫嚷起来,“李使君,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峙满脸无奈道:“我也不知道,大家都散了吧!”   众人发一通火,也无济于事,便各自回了朝房,这时,张柬之上前拉住李峙,低声问道:“休朝五天,是不是二张的意思?”   李峙满脸尴尬,小声说:“我没有见到圣上,听说在长生殿养病,谁也不准进去,是张易之出来转达圣上的意思。”   张柬之轻轻叹息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   他摇摇头,也转身返回自己官房了。   ……   长生殿四周站满了全副武装的监门卫士兵,大将军武懿宗披甲贯盔,手执长戟站在宫门前,冷冷地望着远处转身离去的上官婉儿和大群宫女,不准任何人进入宫殿,包括在宫中拥有特权的上官婉儿。   后殿养心阁内,武则天昏昏地躺在病榻上,她确实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短短两天时间,她就像老了四十岁,从保养滋润的四十岁女人,转眼变成了八十岁的老嬷,皮肤松弛,满脸皱纹,老人斑也止不住地从皮肤下冒出来。   这一切变化,武则天仿佛都不知道,她紧闭双眼,枯槁蜡黄的脸上没有半点生机,就像静静等待死亡来临,她身边没有侍女,也没有宦官和太医,只有站在门口,满脸厌恶之色的张昌宗。   这时,张易之从外面匆匆走来,挥了挥手,站在角落里的几名贴身宫女连忙走进了房间,站在武则天的床头,张易之对张昌宗施个眼色,两人转身来到了另一边的静室内。   张昌宗手中抱着一个玉盒,里面是大唐天子的玉玺和朱笔,以及调兵金牌,天子之权已完全掌握在他们兄弟手中。   “外面情况怎么样?”张昌宗问道。   “都散了,休朝五日,尽管再有意见,他们也无可奈何。”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老乞婆可能活不了几天了,总归纸包不住火。”张昌宗又忧心忡忡道。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要把威胁我们之人一一除掉,武攸宜已经带人去抓李臻了,有诏书在,谅他不敢公开造反,我倒觉得关键是相王李旦,必须把除掉,没有了主心骨,朝臣们只能接受我们的安排。”   张氏兄弟考虑得很现实,他们将在太平公主和武三思之间选一人,李显已经彻底废了,被囚禁在庐陵王府,李重俊虽然逃走,不知所踪,但影响不大,关键是相王李旦,一旦武则天死讯传出,那些朝臣肯定会拥立他为帝。   张易之也一时无计可施,就在这时,一名宫女慌慌张张走到门口道:“两位将军,圣上醒来了。”   张氏兄弟慌忙起身向武则天的病室走去,张易之瞪了几名宫女一眼,宫女都吓得退下去了,张易之和张昌宗一边一个坐在床头,握着武则天的手问道:“陛下感觉怎么样?”   武则天慢慢睁开眼睛,气息微弱道:“朕已经不行了,速去诏相王,朕……朕要把社稷托付给他。”   张易之和张昌宗对望一眼,两人眼中都露出震惊之色,原来圣上是要把江山传给相王,张易之急道:“太医说了,陛下需要休息,细心调养,好好休息十几天,身体就会慢慢恢复。”   “朕知道自己的情况,这次不行了,快去,把相王召来。”   “微臣遵旨,这就派人去诏相王来。”   张易之给张昌宗施个眼色,两人起身走出房间,对宫女道:“圣上需要休息调养,给圣上喂药羹,快去!”   两名宫女连忙进屋伺候武则天,喝了几口药羹,武则天又昏昏沉沉睡着了,二张这才松了口气,又来到静室,张昌宗恶狠狠道:“索性将计就计,把李旦召进宫来宰了他。”   张易之多了一点心眼,他冷笑一声,“万一他不肯进宫,我们该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张易之眼珠一转,“不如双管齐下,先召他入宫,如果他不肯入宫,就封他为并州牧,把他打发到外地,等我们立了新君,他若敢造反,就派大军直接灭了他。”   张昌宗点点头,把李旦放逐到外地也是一个办法,“好吧!我们立刻拟诏。”   ……   千骑营是神都洛阳,乃至于整个大唐最犀利的一支军队,有两万五千骑兵,分布在洛阳、长安和太原三地,其中洛阳有一万五千人,它的军营也是所有禁军军营中最大的一座,位于神都西苑内,占地数千亩。   昨晚李臻将家人送去长安,并下令长安千骑营严密护卫后,他自己也不再回府,而是直接住在军营内,掌握军队大权。   天刚亮,打扮成宦官模样的御医姚熙在几名宫中侍卫的保护下,赶到了千骑营,他在营门下喊道:“我有急事要见你们将军,速替我通报!”   也是巧,今天当值的大将正是酒志,他在营墙上看见了姚熙,连忙跑下来,“小细,你怎么来了?”   姚熙急道:“有大事发生,我要见李大哥。”   姚熙当然没有问题,但酒志看了一眼几名千牛卫武士,姚熙连忙道:“这几人都曾是我的病人,我救过他们的命,所以他们助我逃出来,但他们不能再回去,回去必死无疑。”   “好吧!你们跟我来。”   酒志将几人带进大营,让手下去招呼几名侍卫,他带着姚熙匆匆赶到中军大帐。   李臻此时正在大帐内给驻守太原的千骑营将军窦仙云写信,酒志在帐门口禀报道:“将军,姚熙有急事禀报。”   “进来!”   李臻放下笔,他知道姚熙赶来,宫中必然发生大事。   姚熙走进帐便激动道:“李大哥,圣上已经昏迷了,病情危急。”   “你别着急,我知道她情况不好,坐下说!”   姚熙坐下,喝了口水,这才道:“圣上是昨晚半夜忽然发病,呼吸不过来,我和几名御医抢救到五更时分,才稍微稳定下来,但人已经处于昏迷状态。”   “我听说她是吃一种秘喜丸的催情之药导致。”   姚熙叹了口气,“那是一种慢性毒药,服后会让人产生幻觉,整个人的身体就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圣上偏偏欲望太强,服用剂量越来越大,最终导致今日之祸。”   “你们不劝她吗?”   姚熙摇了摇头,“谁都劝不了她,那种东西吃了很容易上瘾,根本戒不掉,所以这一年来,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那个胡僧慧范我已经抓住了,他说圣上只能活十天,是这样吗?”   姚熙点点头,“昨天晚上我们几个御医私下交流过,大家看法都差不多,圣上已经油尽灯枯,能活十天已经是大幸了。”   姚熙又叹口气,“张氏兄弟比谁都清楚,所以昨晚的十几名御医都被抓起来了,我幸得几名侍卫帮助才逃出来。”   话音刚落,大帐外有侍卫禀报:“大将军,圣上派人来宣旨,让你入宫进见。”   李臻笑了起来,来得这么巧,他招手把一名亲兵叫上前,“带些弟兄去四周探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伏兵。”   亲兵快步去了,李臻笑着拍了拍姚熙的肩膀,“我还正发愁怎么救你,你自己来了就最好,也多亏你带来的消息,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   一支百余人的羽林军侍卫来到了千骑营大门前,离大营还有百步,一排箭便远远射来,有人大喊:“不准靠近军营!”   侍卫中的宦官大喊道:“我们有陛下诏书给大将军!”   片刻,从军营内奔出数百骑兵,个个手执长矛,杀气腾腾冲至,将百名侍卫团团包围,为首将领正是酒志,他大喝一声,“军队不准入营!”   宦官无奈,只得上前举起诏书道:“这是圣上旨意,请大将军出来接旨!”   “大将军在军营内,你自己进去。”   护卫宦官前来的校尉大怒,“竟敢怠慢圣旨,这是欺君之罪!”   酒志冲上来劈头就是一鞭,怒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这里是千骑营的地盘,轮不到你说话。”   在两百步外一片茂密的树林内,羽林军大将军武攸宜率领千余精锐士兵埋伏在这里,只有李臻离开军营,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冲上去将他斩杀,但似乎情况不妙,李臻不肯从军营内出来。   宦官无奈,只得给校尉使个眼色,自己一人进了军营,来到中军大帐前,宦官意外发现旁边一顶大帐前后有数百士兵把守,还修建了栅栏,戒备是否森严。   他正在奇怪时,李臻已经负手从中军大帐内走了出来,“原来是赵公公,圣上要我做什么?”   宦官见李臻没有摆香案接旨的意思,只得把诏书递给他,“大将军自己看吧!”   李臻却不接,依旧冷冰冰道:“你就直说吧!是不是圣上让我进宫?”   “正是!圣上有重要事情宣大将军入宫。”   李臻连声冷笑,“圣上不是病了吗?休朝五日,哪里还有精力宣我去觐见,你弄错了吧!”   宦官低声道:“圣上宣大将军进宫,是有后事托付。”   李臻顿时大笑起来,“若真是如此,张氏兄弟怎么会准你出来?”   李臻笑声一收,又冷冷道:“去告诉武攸宜,别以为他躲在树林内我就不知道,我是不想自相残杀,否则他们一个也活不成,叫他们滚!”   宦官吓得后退两步,转身便跑,士兵们也不阻拦他,任他跑出大营,这时长史杨志在一旁低声问道:“将军为什么不直接灭了武攸宜?”   李臻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到时候,让他脑袋再长几天。”   宦官奔出大营,对大营外的士兵喊道:“快走!他知道了。”   校尉也吓得面如土色,转身向树林这边跑来,武攸宜迎上前喝问道:“怎么回事?”   宦官上气不接下气道:“他不肯接旨,他知道将军埋伏在树林内,若将军再不退,他就出兵灭了将军。”   武攸宜脸色一变,咬牙道:“好一个千骑营大将军,我们走!”   他一挥手,率领手下迅速撤离了树林,向皇宫内撤去。      第404章 忠孝难全      相王府,一支两千余人的军队已将相王府严密护卫,由右卫大将军李多祚亲自率领,形势不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李旦也是忧心忡忡,作为儿子,他更担心母亲在宫中的情况。   就在刚才,宫中宦官赶来宣旨,说圣上病重,十分思念他,希望他能进宫问候,李旦在大堂内团团打转,心如火焚,这时,三子李隆基道:“父亲,这必然是二张的诡计,哄骗父亲入宫,若父亲进宫,必然会被他们所害。”   李旦负手长叹道:“为人子,岂能坐视母亲病重而不闻不问,为避祸而行不孝之举,就算登基大位也会被天下人耻笑,我还是要进宫探望母亲。”   李隆基大急,“父亲为何如此迂腐?”   “住口!”   李旦回头怒斥,“你母亲被韦团儿所害时,你不是一样要冲进宫去救母亲吗?那时你怎么不考虑危险,生命乃父母所给,眼看母亲病体沉重,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你竟然敢说我迂腐?”   李隆基吓得不敢吭声,这时,李成器上前道:“不如孩儿替父亲进宫探望祖母,如果宫中没有问题,孩儿再让父亲入宫探望。”   李旦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他便嘱咐儿子道:“我请李将军派人护卫你进宫,你要当心,若发现形势不对,可立刻退出来。”   “孩儿明白,请父亲放心!”   李成器换了一身衣服,内穿细铠,在百名士兵的护卫下,乘马车向皇宫而去。   李成器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一路进宫,但他的随从也逐步减少,这也是宫规,没有谁敢带百余人闯进太初宫,那就是谋逆大罪,当李成器来到长生殿时,他的随从只剩下两人。   武懿宗却上前拦住了他,“站住!”   李成器拱手不慌不忙道:“我前来探望皇祖母,武将军为何拦我?”   武懿宗冷冷道:“圣上旨意,是让相王殿下觐见,并没有让你来,你回去,让你父亲来见。”   李成器大怒,“武懿宗,你不要欺人太甚!”   就在这时,一名小宦官从宫内跑了出来,远远喊道:“陛下宣寿春王殿下进见!”   李成器狠狠瞪了武懿宗一眼,快步向殿中走去,武懿宗无奈,只得令人拦住两名随从,不准他们跟入。   李成器的到来确实打乱了张氏兄弟的计划,就在刚才,张易之才改变主意,既然李成器来了,就不能让他再离去,把他囚禁在宫中,逼李旦离京。   李成器快步走进了长生殿,这时,张易之带着数十名宦官围住了他,李成器冷冷道:“我要去见皇祖母,给我闪开!”   “圣上刚刚入睡,谁也不能去惊扰她,殿下先去偏殿等候,等圣上醒了自然会让你进见。”   李成器见周围宦官蠢蠢欲动,他转身便跑,张易之大喊:“抓住他!”   数十名宦官一拥而上,将李成器摁倒在地,李成器破口大骂,张易之冷哼一声,“把他带下去关起来。”   众宦官将李成器推了下去,这时,张昌宗走上前道:“看样子李旦已经有准备了,下一步还要赶他出京吗?”   张易之冷冷道:“他儿子在我手中,我就明着告诉他,要么他儿子死,要么他给我滚出京城。”   ……   大堂内,李旦负手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儿子得消息,虽然他是急于去探望母亲病情,但儿子也是他的心头肉,他同样不希望出事。   李隆基站在一旁,不敢多说什么,但他心中对父亲多少有一丝不满,优柔寡断,过于重情,这种性格怎么可能夺位登基,明明知道张氏兄弟把持皇宫,还要去探望母亲,这不是送死吗?   李隆基心中哀叹,形势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父亲还不能发动政变,他再也忍不住道:“请父亲让孩儿去找李臻,不能再犹豫了。”   李旦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找李臻做什么,难道你是想发动政变吗?”   “是!”   李隆基一咬牙,“越向后拖,形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   “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李旦克制住心中的怒火,对儿子道:“你以为我心中不急吗?现在不清楚你皇祖母的情况,如果她神志清醒,只是略有感恙,你就冒然发动政变,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她只要站出来,士兵就会立刻倒戈,你以为别人都是傻瓜,武三思怎么不发动政变,你皇姑怎么不发动政变,谁都不愿第一个出头,第一个出头是叛逆,后面出头是救驾,你懂不懂?”   “可是父亲可以用清君侧的名义诛杀二张,迎皇祖母重新登位,那时父亲大权在握,皇祖母也只能把皇位交给父亲。”   “你的想法虽然是好,但没有任何准备,大臣没有联系,皇室没有策应,我们也没有什么军队,就只能完全依靠李臻,你知道李臻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吗?”   李旦叹了口气,“他其实也是皇族,如果他拥兵自立,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们,再说,他也从未答应效忠我们,或许他是支持你皇姑。”   李隆基愕然,他万万没有想到,李臻的身份居然还有幕后隐秘,李旦摇摇头又道:“现在我们只能等,等事态变化,我们才能决定自己能做什么?”   李隆基暗暗叹了口气,低下了头,丧失了先机,后面就会越来越被动。   这时,一名侍卫在堂下禀报:“殿下,圣旨到!”   李旦慌忙令道:“快摆香案迎旨!”   大堂前摆下香案,李旦跪在香案前,大宦官夏忠展开旨意朗声道:“相王李旦,数年独居幽府,然温良恭顺,忠孝自律,朕深为欣慰,特封为并州牧、太原留守,加骠骑大将军,即刻起程,不必进宫谢恩,钦此!”   李旦心都凉了一半,在关键时候把自己放黜去并州,这就是不给自己皇位机会了,他磕了三个头,“微臣遵旨!”   夏忠一收圣旨,交给李旦笑道:“张神望已经进京,太原无人坐镇,圣上希望殿下立刻出发,不要拖到明天。”   李旦接过圣旨问道:“我母亲情况怎么样?”   夏忠低声道:“圣上一下子衰老了几十岁,身体状况不太好,不能下床走动,不能精神还好,她都是坐在床榻下旨宣召。”   李旦心中狐疑,他又问道:“我儿成器进宫了,夏总管没有遇到吗?”   夏忠语重心长道:“寿春王殿下确实在宫中,不过张将军希望他在宫中多住几日,如果殿下今晚就离京,或许你们父子还有再见之日。”   旁边李隆基大怒,上前一把抓住夏忠的衣襟,喝道:“你们想把我大哥怎么样?”   “三郎,不得无礼!”   李旦怒斥一声,将李隆基喝下,他对夏忠拱手道:“请转告张将军,我现在就出发离京,如果张氏想得善终,请他们三天之内放了我儿子,否则我李旦绝不会饶过张家!”   夏忠干笑两声,连忙灰溜溜离开了相王府回宫,李隆基急道:“父亲怎么相信他的话,这是假圣旨,根本就不是皇祖母的意思,皇祖母现在一定病入膏肓。”   “够了!”   李旦喝住了儿子,冷冷道:“我心里比你清楚得多,也好,就让他们立武氏,我在太原起兵,号召天下人响应复兴李唐!”   他从怀中取出金箭兵符,递给李隆基,“你速去赶去河内各处山庄,召集我训练的一万军队,赶来太原和我汇合。”   “可大哥怎么办?”   李旦冷笑一声,“谅他们不敢动我儿子一根毫毛!”   “孩儿这就出发!”   李隆基接过兵符,带领百余人先一步离开了洛阳城,向河北方向疾奔去。   李旦随即简单收拾行装,带上妻女,在大将军李多祚和一千多士兵的护卫下向太原方向而去,刚出洛阳城,只见西方奔来五百多名骑兵,尘土飞扬,片刻骑兵奔近,为首之人正是李臻的心腹中郎将酒志。   酒志在马上抱拳道:“参见相王殿下!”   李旦苦笑一声说:“形势变化太快,来不及通知你们大将军,请他谅解。”   酒志上前低声道:“宫中形势不明,大将军说暂时不能离开,他让卑职送一样东西给殿下!”   酒志从怀中取出令箭和虎符,又对李旦道:“太原有五千千骑营骑兵驻扎,凭这令箭和虎符便可以调动,请殿下收好!”   李旦心中大喜,有了五千骑兵,他就不用担心了,他心中感激李臻的支持,接过令箭和虎符,对酒志道:“请酒将军转告你们大将军,他的大恩,李旦铭记于心。”   酒志退了下去,又对五百骑兵喝令道:“你们护卫相王殿下去太原,一切听相王殿下指挥,不得有误!”   五百人齐声答应,“遵令!”气势壮观。   李旦点点头,虽然李臻从未答应效忠自己,但也由此可见,他还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李旦其实也害怕半路有人对自己动手,现在又多了五百骑兵护卫,他一颗心彻底放下了。   在远处一片树林内,李臻在数百骑兵的护卫下,远远注视着李旦车队离去,他目光深邃,却又平静如水,良久,他调转马头向西面大营方向疾奔而去,数百骑兵紧紧跟随,不多时便绝尘远去。      第405章 武氏内讧      这几天曹文一直住在岳父武三思的府上,他有自己的宅子,在南市也投资了几家店铺,日子过得十分惬意,但他的岳父是武三思,野心勃勃,一心想登基为帝,这就注定曹文过不了惬意的生活。   黄昏时分,曹文刚从朝廷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和妻子见面,岳父武三思便让人把他叫去书房,天气炎热,曹文满头大汗来到书房,只见武三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里团团打转。   “岳父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曹文刚一开口,武三思便一个箭步窜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情况紧急,大事不妙!”   “岳父大人请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武三思克制住自己内心的焦急,说道:“就在一刻钟前,夏忠派人给我送来一张纸条,圣上病势沉重,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曹文当然知道圣上感恙,休朝五日,却没有想到会病得这么严重,他暗暗吃一惊,“消息确切吗?”   “消息很快确切,而且我听说相王今天下午离开京城,去太原上任了。”   曹文心念急转,那么这样一来,争夺皇位之人就只有岳父和太平公主了,但为什么张易之迟迟没有消息过来?   他想了想道:“张易之会不会已经偏向了太平公主?”   “这也是我担心之事。”   武三思叹了口气,“圣上病重,按理张易之应该立刻告诉我,但他却始终沉默,这不像是想和我合作的样子,而且我听说张昌宗和太平公主往来密切,我怀疑他们已经选择了太平公主。”   曹文也知道张氏兄弟两头下注,既支持太平公主,也支持武三思,他们迟迟不表示态度的原因是想在最后一刻站位,对他们而言风险最小,却把风险给了武三思和太平公主。   曹文沉思片刻道:“我想张氏也不会那么快偏向太平公主,他们一定会在最后一刻才表态,如果岳父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那就会犯下大错,我们必须靠自己。”   “我也是这样想,关键是我们该怎么做?”   曹文负手走了几步,缓缓道:“现在军权是最重要,目前护卫皇宫的五支军队,千骑营、羽林军、千牛卫、监门卫和内卫,其中千骑营在李臻手中,羽林军大将军是武攸宜,监门卫大将军是武懿宗,内卫将军是张黎,千牛卫大将军目前暂时空缺,两个将军是武延基和武崇训,岳父觉得我们能得到哪支军队支持?”   这个问题武三思不知想了多少遍,他苦笑一声说:“崇训是我儿,他肯定会支持我,武延基却是武承嗣之子,我知道他会恨我入骨,但不管怎么说,我肯定能得到半个千牛卫的支持。”   曹文摇了摇头,“光半个千牛卫还不够,我担心李臻会支持太平公主,那太平公主就有了千骑营和内卫的支持,千牛卫根本不是他们对手,如果岳父要战胜太平公主,必须要拉拢武懿宗或者武攸宜,如果他们两人都肯支持岳父,那么岳父登位就十拿九稳了。”   “可是李旦……”   曹文摇摇头,“那是以后之事,先登基掌握大权后,再和李旦决一死战,只要我们拥有优势兵力,李旦必败无疑。”   “好吧!那怎么才能让武攸宜和武懿宗支持我?”   “就是需要和他们谈,毕竟都是武家,相信他们也知道太平公主若登基,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武三思终于点了点头,“那你代表我去和他们谈,可以答应他们一切条件。”   ……   尽管宫廷和武三思府已经发生了很多异动,但太平公主府内却出奇的平静,太平公主就仿佛这件事和她毫无关系,她就像一条蛇一样,耐心地等待机会。   书房内,太平公主正在接见一个特殊的客人,她丈夫武攸暨也坐在一旁,武攸暨虽然什么事都不管,但他的身份却代表着武氏家族的另一派。   特殊的客人正是武承嗣的女儿武芙蓉,她原本对太平公主十分憎恨,当年她为内卫副统领,位子还没有坐热,便被太平公主赶走了,她一直耿耿于怀。   不过今天武芙蓉却是想化干戈为玉帛,而且她不仅是代表自己,而且代表她的整个家族,包括她的兄长武延基、武延义、武延寿、武延光。   “我大哥愿意支持公主殿下继承大统,不管我们想知道,我们将来能得到什么?”   武延基的表态令太平公主欣喜异常,但她并不意外,武承嗣可以说就是死在武三思的手中,武延基绝不会助杀父仇人,而自己丈夫和他们是一派,那么武延基支持自己就顺利成章了。   太平公主笑道:“你们将来能得到很多,首先武氏家族的一切都归你们,他们的财产和性命任由你们处置,其次我会封令兄为亲王,至于你,我会以公主之爵赐之。”   武芙蓉沉默片刻道:“我大哥还有一个要求,希望把武三思一家交给他。”   “那当然,我刚才说了,武氏的一切都由你们处置,其中也包括武三思。”   “既然公主有诚意,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太平公主笑了笑道:“我现在想知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武芙蓉取出一封信递给她,“里面有我大哥写的详细计划,公主殿下一看便知。”   ……   武芙蓉告辞走了,太平公主负手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一片莲池,菡萏初成,是否意味着她也将最后走上皇位。   尽管太平公主周密地部署一切,但在她所织的整张大网上至少还有两个明显的漏洞。   一个是她没有得到李臻完全效忠,李臻只是答应帮助她对付武氏家族,却没有答应拥戴她为帝。   太平公主很清楚李臻还藏在一颗秘密棋子,那就是李重俊,别人不知道李重俊的去向,但她知道。   李重俊就在李臻手中,一旦李臻控制全局后,他很可能把李重俊推出来,拥戴李重俊登基。   另一个漏洞就是张柬之,到目前为止,张柬之还是保持着沉默,但张柬之可是李显的铁杆支持者。   那么张柬之会不会因为李重俊而和李臻走到一起,这是太平公主最担心之事。   但无论如何,武三思才是她的头号大敌,在解决武三思之前,她暂时不想和李臻发生内讧,一旦解决了武三思,就让张氏兄弟去对付李臻和张柬之。   ……   夜幕又再次降临,张柬之府宅和平常一样地安静下来,但在府宅后院的一间密室内,张柬之正和姚崇商议目前的对策,在政事堂七相中,张氏兄弟和武氏家族占据了五相,政事堂事实上已经失守,他们二人独力难支。   但他们仅仅不是只代表自己,而是数百名朝廷大臣以及更多的地方官员,乃至于天下苍生,沉重的担子压在他们二人肩上。   眼看圣上病势沉重,而朝廷没有太子,张氏兄弟篡权,武氏外戚步步相逼,权贵中唯一能依靠的李氏皇族偏偏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令他们二人竟有束手无策的感觉。   “我今天去过庐陵王府了。”   张柬之低声道:“王府已经被千牛卫士兵完全包围,任何人不准进入王府,我没有见到庐陵王殿下。”   “就算见到了又有什么用?”   姚崇冷笑一声道:“我早就劝过你,庐陵王早已不管外面之事,他沉溺于佛门三年,所有权力都掌握在韦王妃手中,就算他即位,也不过是第二个天后罢了,你忘记当年先帝和今上是怎么并驾临朝的吗?”   “嘘——别乱说。”张柬之连忙制止他。   “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你我都知道,圣上命不久矣,偏偏这个关键时候,相王殿下又被赶去太原,寿春王落到他们手中,让我们怎么办?”   张柬之表情十分复杂,半晌才低声道:“或许我们可以支持兴义郡王。”   兴义郡王就是李重俊,自从韦氏被赐死后,李重俊也和外界失去了联系,有人说李重俊和他父亲一起被囚禁在庐陵王府,但也有人说,李重俊逃亡在外,不知所踪。   但姚崇毕竟是相国,头脑何等敏锐,他立刻便听出了张柬之的话中之话,他毫不含糊地问道:“难道兴义郡王就在张相国的府上吗?”   张柬之笑了笑,却不回答这个问题,他注视着姚崇道:“现在我和千骑营李大将军已经结成同盟,内卫将军张黎也明确表达支持我,还有桓彦范、王同皎、崔玄纬、薛思、李湛、杨元琰、敬晖等等十余人,都表态和我共进退,匡扶大唐社稷,难道姚相国决定置身事外吗?”   姚崇听说连桓彦范都和张柬之站在一起,他心中异常震惊,半晌问道:“桓彦范也是支持兴义郡王吗?”   张柬之长长叹息一声道:“我们过去总是被动失败,原因就在于我们太纠结到底是庐陵王上位还是相王上位,结果力量被分散,现在我们暂时不考虑到底谁来为大唐天子,我们这一次的目标是推翻武氏,维护李唐江山。”   张柬之从怀中取出一份结盟书,放在姚崇面前,“姚相国愿意加入吗?”   姚崇见第一人是张柬之,第二人便是李臻,他慢慢拾起笔,颤抖着手,在上面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第406章 今夜有雨      曹文最终把武懿宗说服了,他代表武三思给武懿宗许下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封陇王,加骠骑大将军,并将陇西七州四十三县划给他为封地,建立陇国,子子孙孙永不削藩。   作为监门卫大将军,武懿宗掌握一万宫城守军,控制了宫城和皇城所有的大门,所以他是宫廷争夺中至关重要的人物,他的重要性在某种程度上更是超过了千骑营大将军李臻。   “时间就定在明晚一更时分,我们将从重光门进入东宫,再从东宫明德门进入太初宫,只要大将军到时打开明德门,我就该称呼你为陇王殿下了。”   武懿宗表情十分凝重,缓缓点头,“那就一言为定!”   曹文起身告辞,武懿宗一直将曹文送出宫城,望着他走远,武懿宗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官房,刚走进官房,却意外发现张易之竟然坐在他的官房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张易之身后,卑微地站在武懿宗的小茶童。   武懿宗吓得退一软,扑通跪在张易之的脚边,张易之嘻嘻一笑道:“大将军现在很了不起嘛!小人该称呼您什么,陇王殿下,对吧!陇王殿下,请受小人一拜。”   张易之嬉笑一收,重重一拍桌子,“武懿宗,你好大的狗胆!”   武懿宗吓得魂不附体,连连磕头,张易之重重哼了一声,“说吧!武三思要你怎么做,给我从实招来,否则,看我怎么宰了你的狗头。”   ……   次日又是一天休朝日,但几乎有一半的大臣都没有来上朝,整个朝廷内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大唐未来的前途是什么?   相王被贬黜,庐陵王坠入佛门,很多人都心怀悲观,或许大唐已经不久了。   张柬之依然和平常一样,天不亮就来到自己官房,仿佛宫廷内即将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他十分平静地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卷,从天下各州各县送来的牒文,每天都堆满了他的案头。   当然也不是有官员跑来和他谈论时局,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张柬之都一笑了之,既没有赶别人走,也没有停止手中的笔,直到上官婉儿派心腹侍女给他送来一张密封在蜡丸中的纸条,这才使张柬之的态度骤然改变。   他关上门,并将门反锁,回到自己座位取出一把小刀切开蜡丸,里面是一张揉成小团的纸条,他打开纸条匆匆看了一遍,顿时脸色大变。   张柬之负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他又坐下,取出十几张小纸条,每张纸条上都写了一句话,‘夜将雨,启伞避之’。   张柬之走出房间,将他的两名心腹随从叫上来,将纸条给他们两人,再三嘱咐他们几句,两名随从连连点头,他们各自抱起大卷批好的文牒,去各大臣的官房分发。   下午时分,张柬之离开了皇城,出了洛阳城,但他却没有走远,而是在十几名心腹侍卫的保护下骑马向西苑绕去,从西苑外门进入了西苑内,直接向千骑营的营帐奔去。   千骑营中军大帐,这里是大将军李臻平时处理的公务的地方,此时大帐四周部署了上千名士兵,披甲带刀,戒备森严,不准任何人靠近大帐。   这时,张柬之在一名酒志的带领下匆匆赶到了中军大帐,等了片刻,一名亲卫出来道:“张相国请进!”   张柬之走进了大帐,只见大帐内已经分两排坐了十几名官员,大将军李臻头戴金盔,身披银甲,腰挎将军剑,坐在右面为首的位子上,他的下首是将军张黎,再下面是羽林军将军李湛,左面第一个位子空着,应该是张柬之的位子,下面是姚崇和桓彦范。   众人脸色严肃,谁也没有说话,张柬之快步来到自己位子上坐下,他瞥了一眼正中上面的位子,位子的主人还没有来,他又低声问姚崇道:“还有谁没有来?”   “都到齐了。”   这时,李臻缓缓道:“张相国说说吧!今晚会下什么雨?”   张柬之看了看众人,朗声道:“宫中的确切消息,今晚武三思将率军入宫,时间是一更,他们将先从重光门进东宫,再从明德门进入太初宫,如果不出意外,武三思今晚将在太初宫登基。”   这时,大帐内侧忽然有人重重哼了一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见从内帐走出来一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穿紫袍,腰束玉带,他身材中等,目光清澈,颌下有一尺长的黑须,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庐陵王李显。   所有人都站起身,躬身施礼:“参见殿下!”   唯独姚崇呆呆地坐在那里,眼中充满震惊和疑惑,就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李显摆摆手,“各位请坐!”   李显看了看姚崇,笑道:“我完全理解姚相国的心情,当初其他人见到孤,也和你一样,甚至比你还震惊。”   姚崇半晌才反应过来,问道:“殿下不是被软禁在府中吗?”   李显微微一笑,“那个是替身而已,大家都以为孤落发为僧,所以孤就找了个和尚为替身,这些天孤住在大将军的百雀山庄,感谢大将军的精心照顾,还把重俊送来和孤团圆。”   李臻欠身道:“殿下不必客气,这是为臣子份内之事。”   李显又望着姚崇,“姚相国若要退帐,现在还来得及。”   姚崇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微臣愿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李显眼中迸射出复杂的情感,“这么多年来,我忍耐一切屈辱,经历了不知多少坎坷和打击,就是为了今天,今晚将是我们重建大唐的一刻,让我们在座诸君一起见证历史吧!”   ……   羽林军的驻地位于宫城北面的圆壁城内,这也是洛阳的仓城,存储着大量的粮食,羽林军约有两万人,人数在各军中最多,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是拱卫皇宫的中坚力量。   目前羽林军大将军是武攸宜,下面有四个将军武延基、武崇训、李湛和杨元琰,事态发展至今天,尽管武攸宜效忠于张氏兄弟,但并不等于张氏兄弟就能控制羽林军。   羽林军事实上已经被各大势力瓜分控制,夜色初降,一名羽林军校尉便一阵风似奔至武攸宜的官房前,单膝跪下,激动地禀报道:“启禀大将军,李臻已被抓获!”   武攸宜正心烦意乱等待二张的命令,居然听到这个消息,他顿时又惊又喜,腾地站起声,急声问道:“现在人在哪里?”   “回禀大将军,在他的府邸内,他趁夜色回府,便被埋伏在府外的弟兄们抓获。”   武攸宜心中激动万分,他知道抓到李臻意味着什么,只要他把李臻的人头交给张氏兄弟,他这辈子就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他正要去向二张汇报,但走了几步,他又停住了脚步,想了想,立刻喝令道:“去李臻府宅!”   武攸宜决定暂时不能告诉张氏兄弟,以免张氏兄弟让别人去取这个功劳,他必须把这个功劳拿到手,尽管张氏兄弟再三嘱咐,让他不要离开羽林军驻地,但他被抓获李臻的消息冲昏了头脑,率领百名亲卫赶去安仁坊李臻的府宅。   此时,李臻的府宅已被三千羽林军士兵团团包围,由羽林军将军李湛率领,见武攸宜到来,他连忙上前见礼,“参见大将军!”   武攸宜翻身下马问道:“人在哪里?”   “目前软禁在内宅,等大将军来处理。”   “很好!”   武攸宜赞许地笑道:“做得不错!”   李湛没有拿李臻自己跑去领功,让武攸宜很满意,他笑道:“去欣赏一下李大将军的风采!”   他带着手下快步向府宅内走去,李湛见大鱼已入网,便立刻向手下将领使了个眼色,手下几名将领会意,带着千余羽林军士兵杀进了府宅内,只听府宅内传来一片惨叫,不多时便安静下来。   李湛拎着一颗人头走出来,高举大喊道:“武攸宜助纣为虐,死有余辜,三军将士跟我进宫除奸!”   数千羽林军士兵振臂高呼,“杀二张!”   ……   尽管李臻的府宅内率先发生了变故,但皇宫依旧一片寂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依旧在圆壁城羽林军驻地,武延基和杨元琰率领一千五百士兵悄悄包围了武崇训的官房,他们在耐心等待官房内发生变故。   武延基是武承嗣的长子,在这次激烈的权力斗争中,他们成了各派拉拢的焦点,尽管武芙蓉代表他们家族和太平公主达成了协议,似乎已经投向了太平公主,但太平公主却不知道多年前发生的一件事,那就是李臻曾经救过武承嗣一命。   “杨将军,你确实能肯定庐陵王殿下在千骑营大营?”武延基沉声问道。   杨元琰微微一笑,“将军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应该相信李大将军,是他给你的承诺。”   武延基默默点头,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但他铭记父亲的遗言,‘如果将来发生朝廷政变,他们要选择跟随李臻’,这不仅是父亲临终前对李臻的感激,同时也是父亲临终前的明悟,作为长子,他要担负起整个家族的命运。      第407章 三思之死      官房内,武崇训正焦急不安地来回踱步,今晚一更时分,父亲就要发动对太初宫的进攻,而他必须在此之前占领圆壁南门,截断羽林军和西苑千骑营骑兵进入宫城的关键通道。   现在时间不到,羽林军会在亥时换班,他也会在那个时候接管圆壁南门,而更南面的玄武门则掌握在监门卫的手中。   还有半个时辰,武崇训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这时,他茶童端着一杯热茶进来,将茶放在他身边,慢慢低头退下去,茶童的双腿在不停颤抖,但武崇训心事忡忡,却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他端起茶慢慢喝了一口,心中稍微平静一下,他又连喝了几口茶,让自己紧张的心尽量恢复平静,就在这时,茶童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恐惧,大叫一声,掉头便跑,武崇训一怔,快步向门口走去,但他只走了两步,忽然猛地捏住心口,慢慢蹲了下来,他想大喊,却喊不出来,伸手要抓墙上的剑,但最后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   但茶童的叫喊奔跑却引来了武崇训的亲兵,两名士兵冲进房间,见武崇拜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已奄奄一息,亲兵们顿时吓得大喊起来,“来人!来人!将军出事了。”   埋伏在外围的武延基和杨元琰听见了叫喊,武延基一跃而起,喝令手下道:“包围官房,杀掉所有亲兵!”   杨元琰则率一千士兵将武崇训的官房和大营分隔开,防止大营发生混乱,这时武延基率五百名士兵从四面八方杀来,瞬间便包围了武崇训的官房,数十名亲兵逃跑不及,被全部乱军杀死。   武延基执刀冲进了房间,见武崇训倒在地上,嘴角流着黑血,他上前摸了摸武崇训的鼻息,已经没气了。   武延基冷笑一声,“你也有今天么?”   他手起刀落,斩下了武崇训的人头,只听外面传来杨元琰大喝声,“三军听着,武三思企图造反弑君,羽林军当拱卫皇宫,听从圣上之令,不准骚乱,作乱者斩!”   武崇训被杀毕竟只是在小范围内引起骚动,在杨元琰软硬兼施的安抚下,又渐渐平静下来。   很快,通往西苑的龙光门开启,李臻率领一万骑兵浩浩荡荡进入了圆壁城内,庐陵王李显也出现在队伍之中。   这时,武延基连忙上前拜见李显,“卑职武延基参见殿下!”   李显笑着安抚他道:“武将军能认清形势,选择支持大唐,孤深感欣慰,希望武将军能劝说其他武氏族人悬崖勒马,孤会给武氏家族一条生路。”   这是李显的正式承诺,武延基大喜,连忙道:“微臣愿劝说武家,全力支持殿下登基。”   李显点点头,目光转向李臻,今晚李臻才是全局的指挥者,李臻又问道:“玄武门的情况如何?”   武延基连忙道:“启禀大将军,玄武门距离圆壁南门约两百步,也没有圆壁南门高大,玄武门守军不会发现圆壁城内的情况。”   “请武将军守住圆壁南门,保持城内安静,不可被宫城内发现我们的动静。”   “卑职遵令!”武延基行一礼,退下去了。   这时,李显笑问道:“李将军,现在我们需要做什么?”   李臻笑了笑道:“殿下,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待。”   ……   时间渐渐到了一更时分,武三思父子率领三千武士抵达了皇城外的左掖门,三千武士也是武三思养在城外庄园内的死士,用十天时间分头从城外入城,进入了武三思的梁王府内。   左掖门也是武懿宗控制的城门,此时城门缓缓开启,武三思大喜,一挥手,三千武士迅速涌进了城门,在武崇烈和武继植的率领下向东宫重光门奔去,这时,曹文心中开始莫名地担忧起来,低声武三思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再稳一点?”   武三思此时已经被登基的欲望冲昏了头脑,哪里还听得见任何劝告,他见曹文眼中露出惧色,不由怒道:“关键时候你就顶不住了,成不了大事的混帐!”   武三思调转马头向东宫方向奔去,无奈,曹文只得硬着头皮催马跟随。   从皇城进入宫城有两条路,一是走应天门,这是中枢城门,有重兵镇守,第二条路便是走东宫,东宫明德门和宫城相连,这是一座小门,平时不大开启,但今天晚上将成为武三思杀入宫城的关键。   武三思进行了周密的部署,他的长子武崇训将控制圆壁南门,并率军从北面玄武门杀入太初宫,在明堂和他汇合,两支军队杀入长生殿,杀死二张并控制圣上,然后圣上下诏退位,由他武三思登位。   只要造成既成事实,那么掌管羽林军的武攸宜和监门卫的武懿宗都将顺理成章归顺自己,至于李臻的千骑营肯不肯归顺,就要看他们谈判的结果了,武三思相信,只要自己给出李臻无法拒绝的条件,李臻最终会效忠自己。   看得出武懿宗非常配合,武三思的军队出奇地顺利,三千武士进入重光门,杀进了东宫,武三思兴奋异常,战剑一指远处黑黝黝的明德门,“冲上去!”   三千武士冲到了明德门下,但意外却发生了,明德门并没有像左掖门和重光门那样开启,居然纹丝不动,冲到城门下的武士都慌了手脚,纷纷回头向武三思望去。   武三思心中也疑惑不已,这是怎么回事,武懿宗难道弄错了计划?应该不可能,开启了重光门,那下一步肯定是明德门。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轰然地关门声,众人回头望去,只见重光门已经关闭了,三千武士更加慌忙,武三思的心中终于生出一丝不妙。   忽然,东宫几座大殿爆发出一片喊杀声,无数的黑影从各个建筑物中杀出,直扑武三思的队伍,后面的武士措不及防,顿时一片大乱。   “父亲,我们中计了!”   武崇烈急得大喊,武三思心中慌乱异常,调转马头向重光门奔去,武崇烈和武继植挥臂大喊道:“跟我杀出去!”   兄弟二人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曹文则吓得魂不附体,打马便逃,这时,一支冷箭射来,正中他的战马,马匹稀溜溜一声嘶鸣,前蹄高高扬起,曹文没有抓稳,被掀翻下战马。   不等他爬起来,后面千余武士狂奔逃来,再次将他掀翻,曹文被无数慌乱的武士践踏,惨叫哀嚎,渐渐没有了声息。   当武士逃远,明德门下只留下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城门上,武懿宗冷冷望着被践踏而死的曹文,他摇了摇头,如果他答应武三思,恐怕他也会是这个下场。   武崇烈和武继植刚奔至重光门下,埋伏在重光门上的千余名士兵一齐放箭,箭如疾雨,呼啸射来,武崇烈和武继植措不及防,身中数十箭,两人被射得像刺猬一样,连人带马摔倒在地,其余士兵也纷纷中箭倒下,死伤上百人,其余士兵吓得掉头便逃。   武三思在后面看得清楚,两个儿子中箭落地,他心中又急又恨,一口血喷了出来。   东宫内一片混战,喊杀声震天,武三思的军队越战越少,其余武士见大势已去,纷纷跪地投降,武三思也被十几名士兵抓住。   这时,从东宫大殿内走出一群人,为首之人正是太平公主,后面跟随着高戬和十几名家将,太平公主得意万分,几乎要狂笑出来。   她得到二张的最后支持,率领太平府的两千家将以及韩至寿率领的一千内卫士兵先一步埋伏在东宫内,另外武懿宗又派三千监门卫士兵协助他伏击武三思,终于让她成功地干掉了武三思。   这时,几名士兵将武三思押了上来,武三思身负箭伤,身体十分虚弱,太平公主走到他面前笑道:“如何,最后还是落到我的手中。”   “贱人!”武三思骂了一句。   太平公主扬手便是一记耳光,喝令道:“将他拖下去,绞死他!”   太平公主心硬如铁,在这个关键时刻,她绝不会留下武三思让张氏兄弟改变想法。   两名士兵一左一右,用绳子勒死了武三思,随即有士兵将他尸体高高倒掉在桅杆上,对重光门上大喊:“武三思已死!”   太平公主负手望着重光门,她相信在这个时候,张氏兄弟已经别无选择。   ……   圆壁城内的安静终于引起了张氏兄弟的疑心,按照计划,武攸宜会在一更前后解除武崇训的军职,并分兵两路,一路由武延基率领进入太初宫和太平公主汇合,另一路则由武攸宜亲自率领,守住龙光门和圆壁南门,防止李臻的千骑营和内卫进入宫城。   但应该由武延基率领的军队却迟迟没有露面,玄武门上,张易之久久凝视着两百步外的圆壁南门,他疑惑地对张昌宗道:“难道武攸宜杀武崇训没有成功吗?”   张昌宗摇了摇头,“如果没有成功,圆壁城内一定会大乱,羽林军会发生内讧,不可能这样安静,或许还没有得手,再等一等!”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来报:“启禀两位将军,东宫平乱已结束,武三思被诛杀,太平公主请求开门入宫。”   张易之和张昌宗对望一眼,张易之心中涌起一种不安,直觉告诉他,在没有解开圆壁城疑惑之前,不能让太平公主进入太初宫,他连忙道:“告诉武懿宗,让他安抚住公主殿下,稍稍等一等。”   士兵飞奔而去,又过了片刻,有士兵指着圆壁南门大喊:“快看,有动静了!”   只见圆壁南门缓缓开启,一支羽林军列队鱼贯而入,为首大将似乎就是武延基,这支队伍不多,只有一千余人,行至玄武门下,武延基大喊:“改朝换代,光明重开!”   这是今晚的秘密口令,只有武延基知晓,这是为了防止出现假冒的武延基,张易之走出城头问道:“武将军,怎么会拖到现在?”   武延基没想到张易之在宫门上,他连忙在马上躬身道:“回禀张将军,发生一点意外,武崇训负伤躲进了粮仓,他身边还有一百多亲卫,我们花费了较长时间才杀死他。”   武延基命人将武崇训的人头扔上城头,有士兵将人头呈给张氏兄弟,两人看了看,张昌宗正要下令开门,张易之却一摆手,又问道:“武攸宜呢?他怎么没有来?”   “回禀将军,武大将军在稳定军心,尤其是武崇训的手下,他担心会出现内讧。”   圆壁门上,李臻在远远注视着玄武门的情况,他见玄武门迟迟没有开启,便知道一定是二张生出了疑心,立刻向远处的李湛招手示意。   这时,张昌宗低声问张易之道:“五郎觉得有问题吗?”   张易之沉吟不语,他问题倒没觉得,他是有点担心武延基进来后,控制了宫城,太平公主会怎么对付他们兄弟,他是不是要留点余地。   忽然,远处隐隐传来了喊杀声,张易之和张昌宗一惊,连忙向远处望去,似乎是圆壁北城门那边传来的喊杀声,只见一名骑兵疾速奔来,手执令箭大喊道:“启禀将军,千骑营开始攻打龙光门了,大将军希望太平公主殿下立刻来和李臻谈判,否则,千骑营攻进城门,局势就控制不住了。”   张昌宗大急,怒视张易之道:“你还在等什么!”   他立刻喝令道:“开启宫门!”   张易之还想再阻止,但他心中也开始没有底了,最终没有喊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宫门一点点开启了。   一种强烈的不安忽然冲击他的内心,他厉声大喊:“关闭宫门!”      第408章 神龙政变      但是已经晚了,玄武门外陡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杀啊——”   一千士兵汹涌冲向开启了一半的宫门,门楼上郎将急得大喊:“快城门!快关城门!”但任凭士兵拼命推动绞盘,但大门已经被羽林军士兵死死顶住,无法动弹。   张氏兄弟惊得目瞪口呆,浑身冰凉,“将军快走!”十几名心腹士兵推攘着他们便跑。   这时,两百步外的圆壁城南门也轰然开启,等候在大门后的上万羽林军士兵呐喊着杀了出来,马蹄声轰然响动,三千骑兵跟随在士兵后面奔涌而出,一员头戴金盔的大将,一挥战刀,大喊道:“得二张人头者,赏金千两!”   攻打玄武门的士兵更加疯狂,大门终于被完全推开,羽林军士兵们汹涌而入,向张氏兄弟逃跑的背影杀去。   奔至一条长廊,中郎将裴宽张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张易之后背,张易之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上,他一把拉住张昌宗,大喊道:“别丢下我!”   张昌宗一脚踢翻他,没命地向长生宫逃去,张易之眼看大群士兵杀来,他惨叫着闭上了眼睛,百名士兵一涌而上,将张易之乱刃分尸,人头被一名校尉抢走。   太初宫已完全失陷,羽林军和千骑营骑兵分两路,李臻率两千骑兵杀向长生殿,杨元琰、李湛、武延基各率三千羽林军士兵杀向东宫。   张昌宗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发狂般地奔至长生殿前,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圣上赶紧醒来,救他一命。   黑暗中,宦官夏忠从殿内迎了出来,“将军,圣上在这边!”   张昌宗紧急刹住脚步,大骂:“混帐,圣上在哪里?”   夏忠迅速看了一眼远处滚滚杀来的骑兵,急道:“在这里!”   他拿出一卷圣旨,“这是圣上旨意,可救你性命!”   张昌宗急忙上前抢过旨意,打开却见是一张白纸,他顿时一愣,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只见一把匕首已经插进了自己胸口,眼前是满脸狰狞的夏忠,夏忠咬牙切齿道:“若不杀死你,我怎么能活命!”   他凶残地又猛刺两刀,匕首插进张昌宗的心脏,张昌宗大叫一声,倒地而死,夏忠颤抖着手割下张昌宗人头,奔下台阶对骑兵大喊大叫,“大将军,我杀死了张昌宗!我杀死了张昌宗!”   数十名骑兵瞬间奔至,将夏忠团团包围,李臻也飞马奔来,他看了看夏忠手上的人头,喝令手下道:“传我命令,包围长生殿,任何人不准进入!”   他调转马头,带着数十名亲卫向东宫方向奔去,此时明德门和应天门的战斗已经结束,武懿宗被羽林军士兵乱刀砍为肉酱,其余监门卫士兵纷纷投降。   东宫内也发现了异动,张黎率领四千内卫士兵占领了重光门和北面的光华门,将太平公主和她的党羽困在东宫内。   直到此时,太平公主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听见太初宫内传来的喊杀声,她猜到或许是李臻和张氏兄弟发生火并了,此时她心中一片冰凉,不由握紧了高戬的手。   这时,四周宫墙上出现了密密麻麻上万羽林军士兵,吓得太平府武士们纷纷后退,原本支持太平公主千余名内卫士兵也投靠了张离,足足有一万六七千人包围了不足千人的太平武士。   一阵吱嘎嘎声,明德门缓缓开启,数百骑兵从宫内涌出,手执火把,将明德门前照如白昼,为首正是大将军李臻,太平公主头脑里‘嗡!’的一声,她知道二张已经完了,太平公主颤抖着声音问道:“大将军是来……迎接我的吗?”   这时,李臻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皇妹,是孤来迎接你。”   只见一人从李臻身后出现,火光中他的相貌越来越明显,太平公主和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谁也想不到,庐陵王李显竟然会出现这里。   “皇兄,你……你不是遁入佛门了吗?”   李显淡淡一笑,“若不是遁入佛门,母亲怎么可能放过我?你又怎么会放过我?皇妹,你害死了重润,这一天我等了三年。”   太平公主后退几步,脸色惨白,颤抖着声音道:“皇兄,你不肯……放过我吗?”   李显叹了口气,“皇妹,你自己决定吧!”   太平公主的目光又投向李臻,恳请他替自己说情,但李臻的目光却避开了,庐陵王这一天等了二十年,岂是他李臻能说情?   太平公主绝望了,她咬牙道:“也罢!胜者为王败者寇,我认了。”   她高声道:“皇兄,请容我妆容。”   李显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太平公主惨然一笑,又对高戬,“高郎可愿陪我?”   高戬深深看了一眼李臻,李臻默默点了点头,高戬仰天大笑道:“人生已为相,无憾矣!”   他深情地注视太平公主,“公主,我陪你上路。”   两人牵着手,转身向宫中走去,东宫内一片寂静,谁也没有说话,都呆呆地等待着,约一刻钟后,一名宦官奔了出来,悲声道:“殿下,公主去了!”   李显微微松了口气,回头对羽林将军李湛冷冷道:“赐武攸暨自尽,他们的子女一个不留!”   说完,李显转身向太初宫而去,李臻听得清清楚楚,他目光渐渐变得深邃起来。   ……   时间渐渐到了三更,李显从长生殿走了出来,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李臻,低声对他道:“圣上让你进去。”   李臻快步走上了台阶,一直走进了病房,武则天的病榻前坐着上官婉儿,握着武则天的手,她见李臻进来,立刻站起身,小声道:“婉儿去外面等候。”   她快步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李臻和病榻上的武则天。   “大将军过来!”武则天声音低微道。   李臻走上前单膝跪下,“微臣参见陛下。”   “朕已经不是陛下了,庐陵王才是。”   李臻低下头,一句话不说,武则天轻轻叹了口气,“冤孽啊!朕竟被他欺瞒了二十年,还以为他真的看破红尘。”   她看了一眼李臻,又笑道:“其实朕知道你加入兴唐会,也早清楚你的真实身份,是先帝告诉我,骆宾王逃去敦煌,朕就知道他是去找你了。”   李臻浑身一震,心中乱成一团,其实她早就知道,她却不杀自己。   “你知道朕为什么不杀你吗?”   “微臣不知!”   “因为朕知道会有今天,不是旦儿就是显儿,假如天下大乱,只要有你在,你就是大唐的中流砥柱,你不会让大唐走向动乱,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微臣让陛下失望了。”   武则天又笑了笑,“拔汗那王子应该来求援了吧,去吧!让朕休息。”   李臻磕了一个头,慢慢退了下去,他看了一眼上官婉儿,向她伸出手,上官婉儿却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病房。   李臻望着远方沉沉的夜空,他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这时,明堂顶上悠扬的太极钟敲响了,钟声传遍全城,这是通知百官紧急上朝的钟声。   ……   五更时分,上千名朝臣聚集在明堂大殿,议论纷纷,每个人眼中充满抑制不住的激动,张柬之格外得意,他终于成了第一拥立之臣,当然,他知道自己还略李臻一筹,但这并不影响他走上人生顶峰。   这时,张柬之意外地发现,李臻竟然不在大殿内。   “皇帝陛下驾到!”   随着宫外侍卫的一声高喝,三千名带甲羽林军士兵护卫着大唐天子李显向明堂大殿走来,他头戴冲天冠,身着九龙皇袍,面如冠玉,器宇轩昂,快步走上大殿,高高坐在龙座之上。   “臣等参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显轻轻摆手笑道:“众爱卿平身!”   这一刻,李显忽然涌起一种君临天下的胸怀,大唐从此将走向正轨。   ……   当天夜里,庐陵王李显登基为帝,改国号神龙,大赦天下,重赏并加封有功之臣。   封李旦为安国相王,拜太尉,行相国知政事,并封皇太弟,明确其为皇位继承人,此时李旦已在太原调集兵马,听说兄长登位,他立刻解散军队,进京谢恩。   李显又封李臻为骠骑大将军,敦煌郡王,食邑万户,加太子太保,封中书令,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臻谢恩,却不肯接受汉阳郡王之位,三次上表请辞,李显只是不准。   张柬之封为汉阳郡王,门下侍中,加上柱国,食邑三千户。   其余有功之臣一一加以封赏,而奸佞者予以严惩,将张氏兄弟焚尸扬灰,其家人满门抄斩,武三思、武懿宗、武攸宜等人皆剥夺爵位,以庶民身份下葬。   至于太平公主,李显却以公主之礼下葬,将高戬尸首赐还其家人,其子予以恩养,以示皇恩浩荡。   十天后,一代女皇武则天在长生殿驾崩,享年八十二岁,尊号‘则天大圣皇帝’,后李显遵母亲遗命改称‘则天大圣皇后’,以皇后身份入葬乾陵,与先帝高宗合葬。   洛阳城、长安城,以及天下各地皆张灯结彩,民众欢腾,载歌载舞三天三夜,庆祝大唐王朝重获新生。      第409章 新的旅程      中午时分,南市酒泉楼内热闹异常,大堂上坐满了酒客,几名酒保送酒端菜,忙得满头大汗,此时已是九月,大唐神龙皇帝登基已有两个月,励精图治,朝野气象为之一新。   酒客们三五成堆,纷纷议论着最近发生的趣事,但更多人关心朝廷的权力变化。   “你们听说了吗?安国相王不肯接受相王和皇太弟的封号,三次请辞,圣上终于同意了。”   一名老者捋须笑道:“这很正常啊!说明安国相王不糊涂,否则他会惹来杀身之祸。”   众人纷纷围拢上来。七嘴八舌问道:“刘公,这话怎么说?”   老者呵呵一笑,“你们想一想,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圣上为什么要封相王为皇太弟?”   众人思索,一人突然叫道:“我知道,听说当时相王已经筹集八万军队。”   “是啊!内战要爆发了,所以为了避免内战,圣上只能封相王为皇太弟,明确他为继承人,这样一来,相王就没有开战的借口了。”   “可是……现在相王的皇太弟又没了,这不是太亏了吗?”   老者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天下人会支持圣上还是相王,谁是正统,这是明摆着的事,相王争得赢吗?他知道心知肚明,所以才放弃争夺皇位,如果他现在还要坚持皇太弟,你觉得会有结果吗?”   另一名老者道:“刘公说得对,听说相王刚刚辞去皇太弟,圣上马上就封兴义郡王为卫王,下一步就是册封太子了。”   这时,掌柜走过来笑道:“大家吃好喝好,别在议论了。”   两个老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再说下去就是诽谤朝廷了,连忙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大家吃饭。”   众人纷纷回到自己座位,却小声地继续议论。   这时,在靠窗的一张小桌前,坐着两名客人,看得出都是胡人,其中一人忧心忡忡,另一人在劝他,“你不用担心,我相信大将军一定会帮这个忙,不会让我们白跑一趟。”   这两人正是在洛阳已经呆了三个多月的康宁和拔汗那王子阿伦,阿伦来大唐求救,却正好遇到了朝廷政变,他只好隐忍,不过现在新君已经登基两个月了,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着实令他忧心忡忡。   他叹了口气道:“我不是着急,我也知道出使一趟至少要一年半载,我就怕拖的时间太长,大食军队就杀来了,再说父亲让我入冬之前必须回去,现在都九月了,我能不担心吗?”   “再等等吧!我已经请酒老弟帮忙了,他这两天应该会有答复。”   这时,楼梯处上来一人,正是刚刚升为千牛卫将军的酒志,他穿一身普通人的衣服,一般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康宁一眼看见了他,连忙向他招手,“这边!”   酒志快步走了过来,坐下笑道:“不好意思,今天军衙里事情比较多,来晚一步,让两位久等了。”   久等倒没有关系,关键是不能白等,康宁连忙低声问道:“我们的事情,有说法吗?”   酒志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干,笑道:“应该有好消息吧!大将军说,他已经和圣上谈过了,圣上很感兴趣,准备接见王子殿下。”   阿伦顿时激动得手上的酒都泼出来了,连忙道:“酒将军,可别骗我啊!”   酒志拍拍胸脯,“我现在好歹也是县侯吧!也算是有爵位的贵族了,我怎么会骗你,应该就这两天了。”   就在这时,一名阿伦的随从飞奔跑上酒楼,跑到主人面前急道:“鸿胪寺来人了,请主人回去。”   阿伦一下子跳了起来,拔脚便跑,又觉得不对劲,连忙停住脚步,康宁摆摆手笑道:“快去吧!我在这里陪酒将军喝几杯。”   阿伦一阵风似的跑了,这时,酒志才低声对康宁道:“其实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怎么了?”康宁急问道。   “我也一时说不清楚,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   ……   阿伦跑回客栈,只见客栈前站满了公差,他连忙上前道:“是找我吗?”   客栈里出来一名身材瘦高官员,拱手笑道:“阁下就是拔汗那王子?”   “正是!”   “在下是鸿胪寺少卿李林甫,圣上准备明天接见王子殿下,请随我回鸿胪寺学习礼节,晚上沐浴更衣,准备明天的接见。”   “圣上答应出兵了吗?”阿伦激动地问道。   李林甫微微一笑,“这就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了,请收拾一下吧!跟我回鸿胪寺,那里有专门的馆舍。”   阿伦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随李林甫向皇城走去。   ……   敦煌王府的书房内,李臻负手站在自己官房的窗前,久久凝视着远方的天空,今天上午李旦正式辞去皇太弟和相国的职位,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李显已经有所暗示了,如果李旦再不知趣,恐怕就会发生大案。   从今天下午李重俊就被封卫王来看,李显对李旦的皇太弟早已经不耐烦,不过这是常理,父亲的皇位自然要传给儿子,李重俊当太子是理所当然。   但李臻知道,他已改变了历史,韦氏和太平公主被铲除,就意味着李显不会再意外死亡,也意味着李重俊不会被韦氏害死,极有可能李重俊会取代李隆基成为大唐的下一代天子。   不过这些李臻都不感兴趣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李臻已经位极人臣,封郡王,功高震主,李显还能容忍他到几时?   现在或许他要树立形象,或许他皇位还没有坐稳,一旦皇位坐稳,他第一个就会收拾自己,这也就是几个月内的事情。   坦率说,李显现在治理得很好,但他毕竟是皇帝,他连自己妹妹都不容,还会容他李臻吗?   他李臻又该何去何从?   这时,狄燕走进书房,将一杯参茶放在桌上,她从后面抱住丈夫,将贴在丈夫的背上,“夫君,你昨晚说的事情真会发生吗?”   李臻转身拉着妻子的手道:“我说的都是将来会发生之事,我已经五次辞去敦煌郡王,他都不准,可见他就不打算给我善后了。”   “那我们怎么办?”狄燕害怕地说道:“孩子们还那么小,我不想他们——”   李臻笑道:“不用担心,我已经有对策了,明天你们收拾一下,还是和上次一样先去长安。”   “什么时候离去?”   “等我的安排,等我出征后,张黎会帮你们离去。”   “夫君,他会放我们走吗?”   李臻将妻子拥入怀中,安慰她说:“不用担心,或许这是一个条件,他不得不答应。”   ……   次日一早,大唐天子李显在应天门召见了拔汗那国王子阿伦,阿伦穿一件白色的长袍,心情格外紧张,他在一名侍卫的带领下,双腿哆嗦着走上了应天城楼。   在门楼前等了片刻,有侍卫高声宣喝:“宣拔汗那使臣觐见!”   “宣拔汗那使臣觐见!”   一声呼喊传出,阿伦连忙整理一下衣冠,回忆一下昨天下午他学习的礼节,便走上长长的地毯,一直走到天子的銮驾前,他跪下磕头,高声道:“拔汗那使臣阿伦拜见大唐天子,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显穿一身常服,在他身后坐着辅助政务的昭仪上官婉儿,下面坐着两排相国和六部以及鸿胪寺、光禄寺等等高官,李臻坐在安国相国李旦身旁,平静地注视着阿伦。   李显对接见拔汗那国王子并没有兴趣,和武则天不同,李显缺乏一种开疆拓边的雄才大略,他更偏重于守成,注重国内民生,注重完善各种礼制,他估计要用数年的时间,才能将武则天时代的各种约定成俗纠正过来。   相反,卫王李重俊却显得兴趣十足,他对阿伦居然会一口流利的汉语很好奇,低声对李臻笑道:“大将军,这个特使汉语说得很好啊!”   李臻微微欠身,“他曾在长安读书十年。”   “原来如此,难怪汉语说得流利。”   “我听说明年他将登基为国王,好好笼络他,对于碎叶的稳定至关重要。”   李重俊点点头,他昨天看过地图,拔汗那就是当年的大宛,汉朝大军曾远征大宛,不知唐朝的军队是否有这个机会。   李显笑道:“免礼赐座!”   “谢陛下!”   阿伦从怀中取出国书和进贡礼单,交给旁边的宦官,这才起身在一旁软墩上坐下,宦官将国书和礼单呈给李显,李显打开看了看,又笑问道:“拔汗那离洛阳有多远?”   阿伦连忙欠身道:“回禀陛下,相隔数万里,行程约四个月。”   “确实太远了,当年玄奘法师好像也去过那里,再转道向南去天竺,拔汗那直接和天竺相连吗?”   旁边上官婉儿低声笑道:“陛下,中间还隔一个吐火罗,距离天竺也是相隔数千里。”   不知为什么,提到吐火罗,李显立刻想到了阿缓王,又想到了舍利案和毒经案,他瞥了一眼李臻,对这个拔汗那国开始没有兴趣了。   但出于礼节,他依然勉强地问了问拔汗那的风土人情,听到迷糊处,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这些细微的动作都被拔汗那王子阿伦看到了,他心中大急,不顾礼节,又跪下泣道:“陛下,大食军队数次进犯拔汗那,拔汗那兵微将寡,无力抵抗大食军队,恳请陛下发兵,驱逐西夷,保护边疆。”   李显笑道:“让朕派兵去打哪里?拔汗那并没有被灭,朕出兵无名啊!”   “陛下!吐火罗三十六国已经被大食所灭,粟特各国也都被大食征服,他们名义上是大唐的属国,实际上已经被大食控制,大食还派有官员和国王共治,征收高昂的赋税,陛下,大食一旦平定了波斯叛乱,就会立刻兵指拔汗那,拔汗那不保,碎叶也难保啊!”   “这……也罢,让朕和大臣们商议一下,你路途辛劳,先下去休息吧!”   不等阿伦再说,鸿胪少卿李林甫便走上前道:“请吧!”   阿伦无奈,只得行一礼,退下去了。   等他走远,李显才笑了笑对众臣道:“各位爱卿说说,拔汗那来求救,朕救还是不救?”   礼部尚书杨再思心思敏捷,他看懂了李显的心意,上前奏道:“陛下,拔汗那路途遥远,行程数万里,大唐军队难以顾及,如果出兵少,将无济于事,如果出兵多,那粮食补给又无法解决,臣觉得可再观望,视情况而定。”   兵部尚书唐休璟急道:“陛下,微臣长期镇守西域,非常清楚大食东扩情况,一旦大食军队占领拔汗那,不仅大唐葱岭以西的各羁绊州全部丧失,而且将严重威胁碎叶军镇,同时会威胁到西域的安全,拔汗那是大唐西域屏障,不可不救!”   “那请问唐尚书,军队补给怎么解决?”   “我大唐在西域建立了各处军镇,补给完全可以解决,南线走高昌、龟兹、疏勒到碎叶,北线可以走伊吾、轮台到碎叶,沿途有无数小国,他们都可以提供补给,大汉军队尚能攻到大宛,为何我大唐军队却视为登天?”   “唐尚书太想当然了吧!”   两人激烈地争吵起来,这时,李显重重咳嗽一声,两人都不敢再吵,一起躬身听诏,李显目光落在李臻身上,他知道拔汗那使臣是李臻安排,他必然早有腹案,李显便笑道:“大将军如何看这件事?”   李臻站起身,不慌不忙道:“陛下,臣赞成唐尚书的意见,拔汗那不保,西域动摇,臣愿率领一支军队,西征大食,收复吐火罗粟特,为陛下开疆拓边,建一世伟业!”   李臻这席话令满座哗然,上官婉儿深深地注视李臻,她明白了李臻的真正心思。   ……   李显回到了御书房,他满脸阴沉,负手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他怎么会不明白李臻的心思,李臻数度辞敦煌郡王,辞封邑,他只是不准,但并不代表他愿意给李臻,李臻功劳太高,已经完全盖过了他的声望,隐隐威胁到了他的皇位。   更重要是,李臻为隐太子的后人,一旦他身份公开,他不是没有登皇位的可能。   现在他居然想走了,想去西域建国,想模仿秦朝的赵陀吗?   李显不由冷笑了一声,这时,侍卫禀报道:“陛下,卫王求见陛下!”   “宣他进来!”   片刻,卫王李重俊快步走了进来,跪下磕头道:“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   “谢父皇!”   李显看了他一眼,“吾儿有什么事吗?”   李重俊躬身道:“儿臣恳求父皇李大将军的请求,让他率军西征大食,收复西域失地。”   李显看了他半晌,淡淡道:“你现在是朕的长子,又即将是大唐太子,难道你还看不出李臻请兵西征的真正目的吗?”   李重俊低下头道:“儿臣其实明白。”   “你明白还要朕答应他西征?”   “父皇,如果没有李臻,儿臣早就没命了,他对儿臣的救命之恩,儿臣一直铭记于心。”   李重俊又跪了下来,哀求道:“儿臣愿意放弃太子,恳请父皇放他西去!”   李显一言不发,负手慢慢走到窗前,注视着远方,这时,坐在一旁替李显整理文书,一直没有说话的上官婉儿起身道:“陛下,放他走其实是明智之举。”   李显浑身一震,回头望着她,“这话怎么说?”   “陛下,他手中还有部分军权,在军中人脉极深,在民间威望很高,如果陛下此时和他翻脸,臣妾以为,实在是不明智。”   李显忽然想到了相王李旦,他又沉思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对李重俊道:“吾儿说得对,李臻对朕也救命之恩,朕焉能不报,也罢,朕同意你的请求,令他西征。”   ……   神龙元年十月,李显封李臻为征西大将军,御史大夫、安西大都护,率一万唐军骑兵远征拔汗那,铲除大食在葱岭以西的势力,另外,李显默许了一万将士的家属以及李臻的妻儿跟随大军远征,赐号长征健儿,并下旨令沿途官府给予补给。   十月初十,李显拜祭天地,授李臻节符,一万骑兵及其家眷组成的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向西进发。   半个月后,大军抵达了咸阳乾陵,李臻率众将拜祭武则天陵墓,他从酒志手中接过香烛,在无字碑前跪下,暗暗道:“愿陛下之灵护佑李臻西征,他日李臻在西域建国,将为陛下建衣冠陵,四时祭拜,以谢陛下对李臻的大恩。”   他叩拜三礼,起身对狄燕道:“上车吧!”   众人上了马车,李臻翻身上马,用马鞭一指西方,意兴飞扬道:“出征,去碎叶!”   西征大军再度出发,浩浩荡荡向西而去,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对故乡的留念和对新生活的向往。   【全书完】   后记:   这本书是老高从07年写书以来的第十本书,通过一个年轻人的传奇经历,描绘中唐武则天后期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   只是老高出于个人喜好,改变了部分历史,比如武三思、韦王妃、太平公主之死,书中也没有交代安乐公主,但相信没有了韦王妃,李重俊应该能战胜安乐公主。   李重俊会开启一个新的大唐,或许会避免李隆基犯下的种种错误,使安史之乱不会发生,大唐盛世能继续延续下去。   虽然种种不尽如意,但书已写完,新篇也即将开张,老高的下一本正在创作之中,题材是隋唐争霸,尽量避免和《天下枭雄》雷同,老高会再写一部波澜壮阔的争霸小说。   发书时间定在七月底八月初,起点首发,欢迎书友们继续支持。   老高再次感谢大家这七个月的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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