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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注一下儿“三月三”:“三月三”在魏晋时叫做“上巳”节,那是个很盛大的节日,上至贵族王公,下至小民百姓,都要出去到水边过节。甚至女子们都要穿上艳丽的服装,走出门去。“曲水流觞”是过节的一个重要项目,人人如此,可并不是这回兰亭会名士们的发明。不过饮酒赋诗却是他们的专利了。不光汉人,北方也过“三月三”,石虎时的三月三盛会,就热闹得很。)   ------------------------   我们一千七百年的文化名人们,对谢太傅这“东山逍遥”羡慕得不得了,但是,谢安的东山真的逍遥吗?并不是的!至少他有两大摊子事儿必须得做,做好后才能跟他的名士朋友们饮酒作诗去。   难缠的爱弟   谢安的第一个摊子,就是应付他的好弟弟谢万,替谢万收拾残局。可别小看这个摊子,因为它可维系着谢家这三代人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门户地位呢。   谢万实在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人。这兄弟是个风流名士的确不假,诗也写得好,可是实在不经世务,啥实际事儿也干不了,是那个时代著名的“白望”之一。他二十岁左右时,听说有人送了谢安一领“裘”(就可理解为“裘皮大衣”,在那时也同样贵重),就惦记上了,来跟谢安要。但他却不直说,却谎称,“我怕冷。”谢安岂不知这个爱弟的小心眼儿,估计他对谢万一贯的精神折磨,也的确有点儿受不了了,就说,你别胡说了,你不过是想穿出去炫耀罢了。然后又说,你不是怕冷吗?好啊,那没有比绵更保暖的了,给你三十斤绵,拿去吧。谢万怏怏抱着三十斤绵,又不敢不拿走,瞧这一对兄弟。   谢万后来当了官,谢安深知他不是那块料儿,就老得给他出主意,想办法,还时不常到他当官的地方去(吴兴郡),每天早上叩屏风叫他赶紧起床办公;谢万当将军,谢安得一一亲自去拜访他的手下,以“深著恩信”。后来要不是谢安替他聚拢了人心,谢万不战即溃后,就差点儿被手下们杀了。谢安出仕前,估计有30%的心思都花在了这好弟弟身上。不过奇怪的是,谢安居然一辈子都十分喜欢他,除了裘皮大衣的事,谢安从来没有教训过他(其实那回也不算教训)。后来谢万死了,谢安伤心得不得了,居然十年不听音乐。   第二章 谢玄   下面开始说“逍遥东山”这一篇最重要的内容——谢家的才子才女们。   这就是谢安的另一大摊子事儿。这时候说最合适,也只有这个时候,他们还都在谢安身边。后来他们长大,当官的当官,嫁人的嫁人,再没有这时的热闹了。   要说我们谢家这些“芝兰玉树”和金枝玉叶,先得知道,对当时那个士族社会来说,子弟们成器不成器,直接关系着这个家族将来的社会地位,可是件不得了的事。谢安在他的兄弟里排行第三,老大是谢奕,老二谢据(就是那位“空中撒盐”的胡儿的老爸,很早就死了,把遗孤们都扔给了谢安),老四是谢万,老五是谢石(后来淝水之战的前线主帅),老六谢铁(这一位,除了当永嘉太守之外,事迹不记史传,他的后代倒有些故事流传)。   这兄弟六人,除了谢安是个闲人,余下死的死,作官的作官,谁也没空儿教育孩子。于是,谢安就成了谢氏这一大家子的“贤内柱”,他得给“芝兰玉树”们讲诗文,让他们懂得思考,明白做人的道理。他们渐渐长大,他还得给他们筹划前途,并开始替他们求亲,给女儿侄女们物色夫婿……我们谢太傅做人也真是不易,瞧个统计数字,看看这些小“玉树”到底有多少:仅史书中有记载的儿子就有11个,女儿偶至少知道4个(但可以肯定的是,事实上远不止这些)。守着这些怠慢不得的宝贝儿们,可如何能逍遥得了?   不过,也许谢安是真的逍遥,因为他的确对这些孩子都喜欢得不得了。极有可能,他就以给小“玉树”们当老师兼老爸为乐呢,天伦之乐,当然也算“逍遥”啦。   言传与身教   谢安绝对是个温存的家长,他是从不训斥子弟们的,体罚那就更不可能。这就是老子说的“行不言之教”,再明白点儿,就是以身作则。有一回,他的夫人刘氏管教儿子(刘夫人可是个既机智又厉害的女人,不然谢安的惧内也不会那么出名),她教训了儿子半天,可谢安却在一边儿一语不发。夫人一看他的悠闲,立刻不满意了,问他,哎?我怎么从来没看见你教训儿子啊?谢安倒也老实,笑答,噢,我只是喜欢用自己来教育他们罢了。   真是十分典型的老庄人生观啊.   -----------------   这部分来说说我们谢太傅亲手调教出来的子弟们。他们中最出名的是“封”“胡”“羯”“末”四兄弟(这名字看上去很奇怪,其实这都是小名,那时的小名都是贱名,很多人都有。比如王导丞相的孙子王珣的小名,就叫阿瓜,就像过去老人给儿子起名“狗剩儿”那意思差不多)。当然了,最不能忘的,还有我们的道韫才女啊。   第一个人物:说说谢家这一辈里最了不起的子弟——谢玄.   紫罗香囊   谢玄就是四兄弟中的“羯”,那时,不仅谢安,也包括社会上的不少名流,也都常常亲切地称他“阿羯”。   别看谢玄一生戎马,从桓温手下一个小武将“司马”做起,一直做到北府兵统帅,车骑将军,但他小时候,可曾经是个标准的小纨裤模样。就喜欢华丽的衣服,手里拿个漂亮的紫罗香囊,腰上还要挂条别致的手巾。整个一个娇贵十足的公子哥儿。   还好,他这状态维持的时间不长,是被谢安早早地给调理过来了。谢安是一见他那模样就头疼,《世说新语》说“患之”,意动用法,就是“以之为患”,足见谢安心里有多烦。不过,谢安是一向不训斥子弟的,这回也一样。他倒是真没少花心思,一个要让谢玄改了这毛病,另一个还不能伤他的自尊。   有一天,他把谢玄叫来,说要跟他打赌玩儿。谢玄一听,立刻欣然答应。于是,叔侄俩就下赌注。谢安说,别的不要,就要他那个紫罗香囊。不一会儿,谢安把那香囊赢到了手。他思考一下,就当着谢玄的面儿,轻轻扔到火里,把它烧掉了,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跟谢玄玩儿。小谢玄见到,这才一下子明白了,原来那东西不是好玩意儿,至少叔叔是很不喜欢的。但谢安没有训斥他,反倒让他觉得心里很惭愧。   从此,我们的谢将军一改前非,再没做过那半男不女的装束,很是个男子汉的模样,为最后当上北府兵统帅,保卫国家,打下了最最最早的基础。   芝兰玉树   这个词儿大家可能都听说过,“芝兰玉树”后来一直被用来指代谢氏子弟,再后来,就变成有风度的美男子的代称了。但是它的最早出现,却是我们谢玄将军说的。   有一回,那大概是谢玄已经二十岁之后的事,谢安像往常一样,把子弟们叫到一起,跟他们谈论人生之道。这时,他突然问了个问题,大意是,你们打算怎样面对人世间的事情,而让自己成为有才能的人呢?孩子们一下子被问住了,这个问题听起来好深奥,不少孩子都还没认真想过。这时,偏是我们谢将军开口了,他说,就该像那“芝兰玉树”,在自家门庭前无拘无束地自由地生长!谢安微笑,觉得他答得很妙,由此也更加欣赏这个阿羯了。“芝兰玉树”这个词儿,也一下流传开来。   还是来解释解释这个问答吧。因为这里面可实在不简单。   先得大概知道下儿当时天下的局势。谢安出山前,正是大权臣桓温的势力正在膨胀的时候,他的篡位之心更加显现,从皇帝到百官,人人惧三分。有表现出不支持他,而要忠心晋室的,都被整得很惨,重的诛三族,轻的也要下狱。就连出身琅玡王氏这么厉害的家族的王彪之,因为不买桓温的帐,都被整进了监狱。   谢安这时候问孩子们这个问题,多少是有点儿目的的。那时,这些孩子不少都过了二十岁,开始到四处去做官了。本来谢家势力在那时就远比不上王家,子弟也没有人家那么多。他好不放心,生怕这些孩子干些蠢事,不但帮不了朝廷,还会搭上自己的小命儿。所以他才这么隐晦地问,好听听他们的态度。谢玄的话最让他满意,因为谢玄正是借“芝兰玉树”来自比,隐晦地说明,这时的谢家子弟,最应该的就是韬晦自处,少说多做(最好是别说),把自己本份的事处理好,不去干预其他家族的事。谢安觉得这孩子真是明白了他的心思,所以很高兴。   这里,我们谢将军的悟性的确可见一斑。   (后来,谢玄的第一个官职是在桓温帐下当司马。那时,他就是把工作做得很出色,但绝不参与什么党争,不支持桓温,但也从不当面跟他做对。其实如果他不是这样的话,也许就等不到后来,成为北府兵的最高统帅了。我们谢玄可是很懂些做人的道行的,他只不过是不说罢了,但却是个有智慧的人哪。)   第三章 谢道韫   谢玄小时候的事先说到这里,下面来说,我们最了不起的才女——谢道韫.   谢道韫是谢安大哥谢奕的女儿,谢玄的姐姐。谢奕就是那位灌老翁喝酒的县令。当然,后来他可不止是个县令了,而是接了堂兄谢尚的官职,当了豫州刺史,安西将军。不过谢奕的确是没啥才能,比不了堂兄谢尚,更比不上谢安,但比谢万要强些。只是,他从小就跟桓温是好朋友。但他当安西将军没一年,就死去了。这样,道韫和谢玄都变成了没爹的孩子,就一直跟着谢安。所以,道韫才女的故事,留传下来的,都是在跟着谢安之后。   堪怜咏絮才   林黛玉“咏絮才”的典故,是源于我们道韫才女,不过,一些人把谢道韫看成林黛玉那样多愁善感,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其实谢道韫和林黛玉是两种人啊。只是说起才气,倒是相当。这个“咏絮才”的故事非常著名,大致是这样:   道韫很小的时候,大约六七岁七八岁,有一回忽然下起了大雪(在江南,大雪还是不多见啊),谢安就把孩子召集起来,给他们讲文章义理。这时,雪下得更大了,谢安忽然兴致大起,欣然问孩子们:白雪纷纷何所似?这时胡儿谢朗立刻回答:空中撒盐差可拟!而小道韫想了想,忽然充满暇想地说,未若柳絮因风起……谢安听后,十分欣赏,笑得合不拢嘴。   这就是“咏絮才”的来历。小道韫那充满神思的愉快的神色,想一想,如在眼前。难怪我们谢太傅高兴得不得了。   不过这里,谢朗这一句也值得一说。谢朗就是四兄弟中的“胡”,大家都叫他“胡儿”。胡儿明显不是搞文学的料啊,如果当时的雪是那种小雪粒的话,胡儿的话就十分实在了,明摆更像“撒盐”嘛。道韫说的,显然是加入了自己的暇想,这在行家看来,自然很欣赏,一看她就是个才女的好苗儿。不过实诚的胡儿变成了我们大才女的反面儿对比,倒让人有点儿同情。   姐弟之情   道韫是谢玄的姐姐,老实说,在那种时代,女人的名气,都必须得依附什么男人才行,依附娘家父亲叔伯兄弟,依附夫家势力名声,等等等等,反正如果你们家男人没一个有出息的,一个女人再有才华,也难出名。道韫可是得天地之精华,用一个朋友的文章所说,“她身后,众神喧哗”啊。不能否认,这是外因。道韫的大才是内因,但没这外因,她也难以名垂千古。   而那时,谢玄渐渐有了名气,人们谈起她,会津津乐道说,那是谢安的侄女,王羲之的儿媳,谢玄的姐姐呀!而且谢玄也十分敬重欣赏她,每每向别人说起姐姐来,总是十分自豪。但道韫却还常常觉得这弟弟不长进,曾嘲笑他说,“你到底是太沉迷俗务呢,还是天份有限?”谢玄听后,知道姐姐有见识,争辩也未必是她的对手,只好就笑笑算了。不过,在他心里,是一直为有这么一位姐姐为骄傲的,下面“林下风气”的故事,就恰恰是最好的证明了。   林下风气   在道韫的那个时代,她曾经好一段时间和另一个女子齐名。这个女子娘家姓张,她的哥哥叫张玄,也是个名士。而有趣的是,那段时间,人们也一直喜欢把张玄和谢玄并称,把他们叫作“南北二玄”。而这两“玄”,张玄十分欣赏他的妹妹,谢玄则极为推祟他的姐姐,这一来,到底是“张玄的妹妹更出色还是谢玄的姐姐更出色”这件事,就成了无数没事儿人谈论的话题。张玄和谢玄是很好的朋友,不过一见面,谈起姐姐妹妹的事儿,就立刻争执起来,互不相让。这争论还持续了好一阵儿,男人们都这个恨,这俩好女子都嫁了人啊,见是难见着了,真是终生遗憾。直到有个尼姑说了句话,这事儿才算有了个结果。这尼姑也是个有学问的,并且两位姑娘她都见过,她说,真要比起来,张玄的妹妹可算是大家闺秀里最出众的啦,而谢玄的姐姐,神情洒脱自然,有竹林七贤一样的襟怀风度呀!   到这里,大家都不争了。道韫当之无愧地占了上锋。其实是怎么回事呢?道韫的风度胸襟,已经不是那种小女儿家所能比的了,一个女子,居然有竹林七贤那样的胸襟!论才华,道韫也许比不了李清照,论美貌,道韫更比不了西施杨贵妃,但论风度襟怀,道韫却可称是冠绝古今哪。   说不尽的婚姻———天地间竟有王郎?   关于谢道韫的婚姻,一直被人们说个不停,但到底这婚姻是不是不幸呢?那么来瞧瞧:   谢道韫是嫁给了王羲之第二个儿子王凝之。首先肯定说,这是一桩政治婚姻,而且当时士族只能跟士族通婚,所以王谢桓庾殷等等贵族,还有皇家司马氏,组成了个大圈子,娶妻嫁女,反正都是这几个姓。幸亏这几家都子女众多,还基本够嫁,不然这近亲结婚恐怕是避免不了。另外,当时谢安和王羲之是很好的朋友,这婚事也就显得顺理成章。   其实谢安是最喜欢王献之的,但王献之那时太小,才十四五岁。道韫在谢家的女儿里,是年龄比较大的,在谢安出山前,她就嫁到王家去了。   道韫出嫁不久,回娘家就十分不高兴,对谢安抱怨说,咱们家的叔伯们,有二叔,有您,有万叔,(哪个不是风度翩翩呢)?就算是同辈的兄弟们,有封儿,胡儿,羯儿,末儿,(谁又是那迂腐不堪的愚人)?想不到,这天地之间,竟有像凝之这样的男人!   其实道韫真正看不上凝之的,是她觉得凝之迂腐,风度不洒脱。设想,如果当时王献之已经二十岁,而谢安正好把道韫嫁给了她,是不是就完美了呢?但历史不能假设,反正道韫是嫁给凝之了。   不过,我们得回头来看看,凝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首先,王凝之人品并不坏,长相也不差,他也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妻子的事。他的最大问题就是太迂腐,但他并不是那种奸险的小人。其实对古代的一般女子来说,能嫁个王凝之这样儿的人,就已经高兴得不行了。其次,凝之的书法很好的,王家书法谢家诗,这是他们家的传家之宝啊,他虽迂腐,但可并不是个白痴。   只是我们道韫才女眼光非比一般,连谢玄这样儿的,她都觉得不长进,更别提王凝之了。道韫聪明活泼,极有灵性,看不上凝之本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最让人敬佩的是,虽然对这婚姻,她有些不满意,但却并不没有使小性儿,而是很识大体。她跟叔叔私下抱怨完了,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辈子做王家的媳妇,做得又得体又大度,不仅王家人认可她,连社会上的名流后来也十分敬仰她,这跟我们的林妹妹可是完全不同啊。   雅人深致   谢安教孩子们读书,《诗经》自然是必修课。有一回,他问大家,《诗经》里面,你们认为哪一句最好啊?这个问题比较好回答,于是孩子们纷纷说起来。谢玄的回答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真是伤感,也很温情啊。   而这时,道韫却回答:“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这一句出自《诗经大雅荡之什》,表达的是周王朝老臣忧心国事的咏叹。"穆如清风",是指像清风那样有化养万物的雅德。道韫选的这一句明显比谢玄要更深沉,更有高境。于是,谢安称赞道韫有“雅人深致”。   然后,谢安也表达了他的看法,他说,他最喜欢“訏谟定命,远犹辰告”,这一句是出自《诗经大雅抑》,它的意思是说:“把宏伟规划审查制定下来,把远大的谋略传达给众人”。这毫无疑问是政治家的思想啊,果然,后来当他作宰相执政时,就是这个思路噢。   解围王献之   道韫生性活泼而富有灵性,小时候在家里,叔叔并不重视那些繁琐的规矩礼仪,所以她总能和兄弟们在一起,尽情地畅谈哲理文思。而嫁了王凝之,她就不免时常感到寂寞了。   有一天,她听说小叔王献之正在和几个朋友谈论人生义理,就忍不住跑去,躲在壁后偷听。原本王献之也是很厉害的,很少输给旁人,但那一回不知怎么,跟人家辩着辩着,就越来越支持不住了。道韫听着,心里着急,再听王献之说的,越来越不对点儿。于是她灵机一动,就派婢女悄悄去对王献之说:“嫂子愿替小郎解围。”王献之微微吃惊,立刻又高兴起来。嫂子的才华,他是很了解的,另外,对于道韫的这种“真性情”,他也十分欣赏,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于是,仆人们就在大厅里摆下了青绫步障,道韫就坐在后面,开始同客人们辩论。要说也怪麻烦,这古代女子终规是不能见外客,就像皇太后训政,也必须要垂个帘一样。道韫就接着王献之的观点,跟客人们辩驳起来,不一会儿,居然把人家说得个个无言以对。王献之一边坐着,心里这个得意,颇以这位嫂嫂为骄傲。   临危不惧   谢安的临危不惧在历史上是出了名儿的,而他这气度,领悟得最深的孩子,正是道韫。所以,当家里遭逢大难的时候,男人都没用了,倒是她一个弱女子挺身而出,保住了性命和家里的孩子。   不过这就得说说,王凝之这兄弟的迂腐果然是世间少有了。孙恩作乱,在会稽郡起事,王凝之是会稽内史,就是太守。这样危急的时刻,作为一郡最高长官,您倒是赶快调兵防备,征讨叛匪呀。但王凝之不这么做,人家有自己的打算。王羲之他们家一直崇信五斗米教,王凝之更是迷信得不行。而这个孙恩,恰是五斗米教的领袖。王凝之丝毫不设防,天天在家里祈祷天师。部下劝他防备,他就说:“我已经请了道祖派神兵天将援救的,你们无须担心。”说来也好笑,人家孙恩是五斗米教的领袖,就算他请来了“神兵”,“神兵”是帮孙恩还是帮他?   这一回海匪作乱,王凝之满门被杀。身历这样的灾祸,换作一般女子,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但道韫竟然并不慌乱,十分镇定,而又大义凛然。她命令婢女们和她一起,都各自拿起武器来,反正要死,不如出去跟他们拼了。她坐上肩舆(一种类似平板的坐具),怀里还抱着三岁的外孙,让婢女们抬着出门去,她还亲手杀死了几个贼人。不过,这些小女子哪里抵得过潮水一样涌来的叛匪,最后还是被他们抓住了。孙恩是要把王家赶尽杀绝的,一看到道韫手里的孩子,立刻就想杀了他。这时道韫毫不畏惧,义正辞严地说:“你们既然是来杀王家人的,和这孩子有什么关系?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   不能不相信,有时一个人的气度,真的能够改变事情的结果。孙恩看着道韫凛然的神气,竟然有些畏惧了。好一会儿,他竟改变了态度,恭敬地放了谢道韫和小外孙,并派人把她送回故乡去……   (小注:这故事看起来,和当年谢安付桓温的鸿门宴,无所畏惧而最终保住晋室天下的事,真是十分相像。看来,道韫的确是深得叔叔的真谛……)   高贵人生   谢道韫一直在会稽寡居,主持残局,但仍不堕家风。多年后,会稽太守刘柳倾慕她的高名,特地前去拜访她。这时的道韫已经是鬓发苍白的老人了。刘柳对她来说,是一个晚辈。两人谈起来,谢道韫真情流露,陈述了自己家门不幸,不尽落泪沾襟。然后和刘柳畅谈了很久,说得言语流畅,义理通达。刘柳见她虽已年老,又遭遇这样大的不幸,但却风韵高迈,丝毫不失内心的高贵,不由得十分敬佩她。这件事后来也被人们传为佳话。   说起来,道韫出生在这样的人家,又嫁到这样的人家,真的就是幸运吗,那也未必啊。   来为道韫才女做个总结:   说起魏晋时的女性,这“贤媛”实在不少,但谢道韫,无疑是魏晋风度中,女性的最杰出代表。笔者以为,在谢家子弟里,领会谢安最深的,不是谢玄,也不是谢琰,而是谢道韫。其实她真正最让人钦佩的,不是美貌,也不是文才,而是那种“雅人深致”,那种“林下风气”,那种“一任波澜既倒而宠辱不惊的淡定”,是一种高贵的人生境界。   对于男人来说,能做到的又有几个?而对于一个女子,那实在就是千载难寻了。   第三个人物,来说说“胡儿”谢朗.   “熏老鼠”的故事   胡儿的爸爸是谢安早死的二哥谢据,胡儿打小身体就很不好,因为这些原因,谢安对这个孩子一直特别疼爱。谢据很小的时候,有老鼠常常跑到房顶来,他就曾经爬上房去,点起烟熏老鼠。后来,社会上的人说起这件事,都嘲笑谢据,觉得他这行为很愚蠢。有时当着小谢朗也会说,但只说“有人”,却不提是他老爸干的。傻谢朗一点儿不知道,就跟着人家一起嘲笑。这样的事儿还发生了不止一次。   后来谢安觉得,这事儿得告诉胡儿了,老跟着人家嘲笑自己死去的爹,他自己还得意呢。于是,有一天,等谢朗又说起这事儿来,谢安就很温和但又很郑重地对他说,你知道吗?人们常拿这个来嘲笑你父亲,并且还说是我跟他一起干的……谢安不愿意让胡儿小看他父亲,就宁愿背黑锅,把自己也一起扯上,好让胡儿早点儿明白。《世说新语》的作者刘义庆,写到这里,忍不住跑出来,写下了自己的评论:“谢公假托事情是自己干的,以启发诱导胡儿,真可谓是‘德教’啊”。   胡儿听了谢安的话,一下子就怔住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想起自己从前的行为,羞愧得跑进屋子里,好几天不出门。而后来,当再听到别人嘲笑什么人什么事,他都不再随意地附和了,他已经认识到,无论怎样,嘲笑别人都是不对的行为。   第四章 真名士,自风流   就像前面所说,当谢安把谢万以及孩子们这两大摊子事都搞定,那剩下的才是他自己的时间,不过也真剩得不太多了。那么这些才是我们文化人们所羡慕的真正的“东山逍遥”。虽然实际上这种“逍遥”并不多,但那些故事却都流传千古,人们说,这才叫做,真名士,自风流。   “谢公自有东山妓”   “东山妓”可是十分有名的典故了。李诗仙对此羡慕得不行啊,还曾带着自己的歌妓们来东山,给谢安的在天之灵写诗,感叹时代的变迁,“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坟荒草寒”。   谢安在东山养了一些歌妓,所以说“一些”,是因为这个数量难考。不过,肯定不会多。当时他是在东山“寓”居,再搭上谢家那么多人,多了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世说新语》一个译本说“几个”,大略差不多。   说说那年月的歌妓。两晋那时候,蓄养家妓成风,石崇在金谷园里就养了上千姑娘,还调教出了著名的绿珠和宋袆。那时士族蓄妓是家常便饭,不至家家如此,也差不太多。像我们现在理解的那种挂牌拉客有老鸨的妓院,在那年头没什么市场。不过那时的“妓”也跟现在理解的有些差别,那时的“妓”大多是唱歌跳舞用的,而不是陪主人胡来,当然个把暖昧关系也免不了,但不是主流。所以历来这个“士大夫携妓”的“风流”,并不是我们现在所理解的男女关系。打个比方,我们现在听歌儿,遇到爱听的,下个MP3,不然买张光盘,问题就解决了。而那时没这个呀,可偏偏我们士大夫又都“酷”好音律,谢安也是如此。那怎么办呢,就养些歌妓吧。就像在家里收藏了几张光盘一样。古代歌妓的地位是十分低下的,对那时来说,就是一个活乐器而已。主人温和些的,境况就好些,主人厉害些或者随意些,那命运就不可知了。   谢安在隐居时,常和朋友们到会稽周围的山林里游玩,饮酒赋诗,自然也要带上这些姑娘们,以娱耳目。姑娘也都个个倾慕他,据说东山保留下来的两处亭堂,就是以他的两个歌妓的名字来命名的呢。   独啸长风还   这个故事,就仿佛是淝水之战提前三十年的一个预演,看了这故事,我们一下子就会理解,为什么谢安在淝水之战前会是那样镇定了。故事的大略是这样:   大约在他三十多岁的时候,他和孙绰、王羲之几个人一起到海上去游玩儿。大家一边观赏着美景,一边吟诗作歌。正玩儿得高兴,却忽然起了风浪,而且越来越大,眼看就有翻船的危险,可当时离岸边还有很远的距离。这下儿可把王羲之和孙绰吓坏了,诗也不吟了,在船上跑来跑去,惊慌失措地互相问,怎么办?怎么办?然后大喊着赶快回去。   而这时,我们的谢太傅就像淝水之战前一样,无比镇定,还把他的诗慢慢吟完了。他抬头看了看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样子,说,要这样惊慌的话,那就真的回不去了。这话还真是起作用,大家一听,竟都渐渐安静下来了。这几位都是何等聪明的人,立刻就想明白了,是啊,这么惊惶失措,没准儿本来翻不了船,手忙脚乱地倒翻了呢。于是,谢安的镇定让大家都稳定下来,然后平安地返回来了。   其实这就是淝水之战前,谢安的思路。战争胜败谁也不能完全预料,但是把能够做好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就该安安静静地面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所有的人都镇定下来,事情才会向最好的结果发展啊。   这件事,让王羲之他们都对谢安十分欣赏又钦佩。后来王羲之和当时另一个大名士刘惔商量说:“安石有镇服国家的气度啊,我们应该一道推举他。”刘惔回答说:“是啊,如果他真的不想出山,咱们就该集天下的名士一起来推举他。”   李诗仙的诗是这样写这件事儿的:“安石泛溟渤,独啸长风还。逸韵动海上,高情出人间。”   安石不出,如苍生何   上面刚说到,名士们都愿集天下来推举谢安了,于是,人们就都说“谢安不出山,他可怎么面对天下的百姓啊”。不过这里,我们就不再说什么赞颂的话了,还是理智点儿,来分析分析这个“安石不出,如苍生何”为什么会叫得这么响吧。   首先一个,那时候取仕的标准,第一个是门第。这是当时九品中正的选官制度造成的,就跟隋唐以后的科举制,读书人都打破了头考进士一样。论起门第,当时谢家虽然不比王家,但也是无可争议的高门。没这个门第,谁也别想当官。“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嘛。你不是出身高门,负责推荐官员的大中正想都不想你。所以门第方面,首先没有问题。   其次一个,就是声望。其时这个声望,是从东汉三国时候又就有了,而且越是隐士,声望越高。当年刘备为什么会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呢?因为诸葛亮是大隐士,声望高啊。你说声望这东西虚,当然了,没有经过实践的考验,什么都是虚的,比如,在谢安之前,还有个名士叫殷浩,就是个“白望”,他出山前,人们也说“殷浩不出,如苍生何”,结果出山一试,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一辈子的好名声也一把毁了个干净。这是说虚。   但是……这声望可也并不完全虚。声望是怎么来的,是人传人,越传越多,这人就出名了。那么,你得有让人家可传的东西才行啊,至少你得有才略,能说得头头是道,虽然没经过实践检验,但得让人家觉得你很有见识,很有思想,很智慧才行。另外,你这个人怎么样,也重要的很啊。你是个奸猾小人,你一天到晚急功近利,你贪财好色,你胆小如鼠,你出卖朋友,你办事不负责任,你迂腐不堪,你懒惰放肆,你虚情假意,你只要有其中一条,好了,就是污点,也会人传人,不久,你这名声也就作下了。   不过这些,谢安是一条也不占。在那个贵族圈子里,他是唯一的一个什么毛病也让人们找不着的人,很多人都是他的朋友,都会心悦诚服地推崇他。当时的人这样形容他:温润,高洁,宽融,深浓。要说还是桓温的一句话,总结得最到位:“安石的为人处身之道,的确超过旁人哪”。   正是因为这些,谢安隐居的时候,一直被喻为当时的“第一风流名士”,大家也都在拭目以待,看看他倒底能不能不负众望,到了关键的时候,能不能安扶国家。   东山再起   谢安终于出山了,这一年,他已经40岁。历来,我们把这次出山称为“东山再起”。为什么是“再”呢?因为谢安隐居前,不是曾经到庾冰那儿当过一个月的官吗,所以,这回当官就是第二次,于是就叫“再起”。不过,这一次,他一把干了26年。从一个方镇司马,干到了执政宰相,机智地挫败了桓温的篡位,从容地打赢了淝水之战,并且改革内政,让老百姓过上了东晋以来最好的日子。最后死在北伐任上。   谢安为什么出山呢?直接的原因是这个:谢万那兄弟终于顶不住了:北伐中不战即溃,丢了15000士卒。那边桓温一看可高兴了,他正等着要削除谢家十几年的豫州势力,好为自己逼进建康扫清道路呢。一道奏章,把谢万免为了庶人,一把剪掉了谢氏家族豫州的立足之本。这一下儿,谢家可真是面临着从未有过的危机。这时,谢安的两个哥哥都去世了,老五老六声望不足,都只当了个小官。就好像我们家祖孙三代呕心沥血经营起来的一个大买卖,眼看就后继无人了。谢安没法儿不痛心啊,他要再逍遥下去,往上是对不起祖先,往下是对不起这些孤儿。于是,他痛定思痛,没办法,打点行装,到江陵桓温那儿,给他当了个司马。那时他可没想,有一天他就会是与司马家“共天下”的大宰相,只是一步步地走吧,先得把谢家这买卖给支撑起来,不能让它倒了呀。   东山再起。这正是公元360年的事,离淝水之战还有整整23年。那么,在这23年里,谢安碰到的第一个对手,就是东晋另一位不得了的人物——桓温。   第四卷 一个时代的对决 —— 谢安与桓温   第一章 初逢对手   “小草”和“远志”   说起谢安出山时的处境,那就是一个字儿:难!   谢安一向名声高,一向为人好,而因此,别人就都会宽容你?才不是呢!其实往往正相反,你名声越高,别人就对你越苛刻。就好像现在我们的明星们,昨儿晚上泡酒吧酗了回酒,一旦传出去,人们才不会放过你呢。不过还好,谢安已经作好思想准备了。他知道,他一辈子不出山,没事儿,可一旦出山,这对隐士来说,就叫“变节”,一准儿得挨骂。他是豁出去了,挨骂也得扛啊,不然谢家可怎么办哪?好在他的朋友们,都了解他心里不能说的苦衷,所以没什么微词,反倒很真诚地支持他。但是另外一些交往不多的名士们,可就闲不住了。哈哈,好不容易逮着他一个毛病,还不好好过过嘴瘾。谢安出山时,被人当面讽刺就有两回。那时的名士们个个伶牙俐齿,那话说得全都绵里藏针,让你浑身的不舒服。   一回是,他从建康出发到桓温那儿去上任,城里的名士都跑来给他送行,这时有个叫高崧的,喝了点酒儿,就装醉看着他说,哎,人家都说,你要不出山,可怎么面对天下的老百姓呢?现在你出山了,天下的老百姓又怎么面对你呀?哈哈哈……   再一回是,他到了桓温那儿之后,有人给桓温送来了一种草药,就是我们中药里常用的“远志”,而这个“远志”,还有一个名字,叫“小草”,桓温好奇地问,这一种草药怎么会有两个名字呢?这时他的参军郝隆阴恻恻地一笑,嘿嘿,桓公您不知道啊,这草药,隐在山石中的部分就叫“远志”,可长在山石外的呢,说到这儿,他瞟一眼谢安,呵呵,就叫“小草”啊!这郝隆也是个有才学的,他正是借此讽刺谢安隐居时名满天下,好比“远志”,而出山后呢,就来当个小司马,也不过就“小草”一棵。这个比喻用得很巧,连并不愿伤谢安面子的桓温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说,嗯,这话说得绝妙啊!   嘿嘿,这个出山好不容易,本来谢安是想逍遥一辈子的,现在却得跳出来挨骂。但这也没办法。想想死了的哥哥们,再看看这些没爹的孩子们,挨骂也得扛着。谢安是一句没辩解,人家虽然说得阴损了些,但人家说得也不是没理。他也没有记恨人家,而是一如继往地以礼相待。结果时间一长,讽刺他的人倒自己觉得有点儿没趣了,于是才不说了。   (小注郝隆:郝隆也是个颇有趣的名士,大白天躺在院子里晒肚皮,人家问他,你干嘛哪?他就说,我晒晒肚子里的书。桓温让他当蛮族参军,管蛮族部落的事,他心里这个不乐意。有一回大家一块儿做诗,他就用蛮语写,桓温觉得很奇怪,就问,你说得都是什么呀?郝隆不屑地说,我说得是蛮语,我是蛮族参军,自然就得说蛮话了……)   当年狂司马   谢安到桓温这儿当官,是出于桓温的邀请。不过要说桓温和谢家的交往,那可是由来已久了。   谢奕、谢安、谢玄,都曾经作过桓温的手下,而且有趣的是,还都是当同一个官儿——司马。桓温喜欢谢家人。谢奕小时候跟桓温就是朋友,这老兄在桓温这里,天天不着官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桓温也不管,还笑称他为“方外司马”。   谢奕好喝酒,不然当县令时也不至于想出灌老头儿喝酒的办法。谢奕找不着酒友,就天天拉桓温陪他喝,还不喝个酩酊大醉就势不罢休。我们桓大将军被折磨得没办法,有一回喝到一半儿,实在撑不住了,就一头钻进了他老婆南康公主的房里,先躲一时再说吧。本来他不太喜欢南康公主,很少来陪她。这时南康公主一见他,这个惊喜,笑说,我可真得感谢你这个狂司马呀,要不是他,我还见不着您呢!而这时的谢奕,一看桓温溜了,竟也不在意,就立刻笑嘻嘻地跑到门外,随手拉了个老士卒来,逼着人家陪他接着喝。一边儿喝,还一边儿还振振有词:“跑了个老兵,再来个老兵,没啥区别!”这就是我们谢玄将军和道韫才女的老爹……   是敌人?还是“朋友”?   桓温和谢家兄弟的关系的确不错,但是,交情归交情,正经事儿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在打击谢家的势力上,桓温可是绝不手软的。终于费尽心思地把谢万给废了,清掉了谢家横在他眼前的势力,为进一步进逼朝廷扫清了道路。而这时,他还欣然地邀请谢安到他这儿来作官。   这就是谢安与桓温的第一次交锋,也是第一次相互了解。   桓温是狠狠地欺负了谢家一下子,差点儿把人家治得没了底气。然后再缓一把,请谢安来当官儿。反正谢安也只能当个小官儿,离出头还远着呢。而且谢安号为“天下第一名士”,倒正能显得他桓大将军有面子。   而谢安怎么想?按常理说,桓温这么对付谢家,他就该对桓温恨透了吧?但他没有!来细想这个事儿,人家打了你,你立刻就急了,扑上去跟人家对打?可是,现在你打不过人家呀。那么就骂他两句,出出气,至少鄙视他一下儿?但是,这除了把他激怒,更狠地治你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用处?再瞧谢家现在这低迷走势,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忍吧。不但忍,还得跟人家缓和关系。其实谢安当官儿,不是没有别的路,但他就是拿定了主意,就到桓温那儿去!这样才能暂缓一下儿紧张关系,保住谢家呀。   这一来,谢安是给足了桓温面子,桓温也正想缓和一下儿。两人一见面,公事倒先搁一边儿,却成了不错的“朋友”。谢安对桓温恭敬有礼,从不像谢奕那样放纵。桓温也十分欣赏他,常常跟他一起探讨人生哲理,还曾对身边的人说,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府里有这么好的客人呢?有时,桓温还会亲自去拜访谢安。有一回,谢安正在梳头,一听桓温来了,立刻忙不迭地找冠帽,以示对上司的尊敬。桓温宽容地说,司马不要这样繁琐啦,戴着便帽相见,就行啦。   瞧这两位高人,在国家大事上,始终都是敌人,后来敌对了十几年,甚至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但人家个人之间,却没有任何私怨。后来谢安在朝廷当了官儿,一次听说桓温病了,还特意去拜访他。桓温为谢安阻止了他的篡位而恼怒,准备要杀掉他,但在临行前,他还对手下称赞谢安的文章写得好呢……也许这种“风度”只有那个时代才有吧。连政治斗争,人家都进行得很高雅。始终对事不对人,才不干那种低级的事。这桓大将军虽然篡逆,虽然有点儿像个武夫,但是这宽广的胸襟风度,还是很值得一赞啊。   熬出来的仕途   说起谢安当官儿,大家所知道的,大多数都是他那些风光事儿。其实,这也是得之不易啊。就算你谢安出身好,又起点高,但官场可不是给你一个人开的,没点儿“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历练,可是不行。   谢安虽然名气天下第一,但说做官儿,却还得从小的开始做起。就好像现在,就算你是博士后,到公司来也不能给你个老总儿干哪。人家名士20出仕,名声好点儿的,当司马,当郡守,名声不如的,当县令。谢安40出仕,可也得当司马,当郡守,一点儿不比人家有优势。同在桓温帐下,人家郗超就才20出头,是谢安的晚辈,但却跟他一个级别。   那怎么办呢?还是一个字,熬!   谢安在桓温这儿熬了快两年。这时候忽然传来了谢万去世的消息。他骨子里不支持桓温,其实正在等机会离开呢,而且谢万的死让他十分伤心,他就以给弟弟服丧为理由,辞职回建康去了。他和桓温的交往也暂告一个段落。这时丞相司马昱见谢安又闲了,就说,反正你已经出来作官了,那就接着做吧,正好吴兴郡缺人,你就去当个太守吧。谢安二话没话,多谢丞相眷顾,又打点行装到吴兴去了。然后,不声不响,在这儿一熬就是五六年。不过,他在吴兴老百姓心里,还是留下了很好的名声。后来人们说,我们谢太守在任时从来不张扬,百姓们常常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是等他离开后,大家才觉得,还是他在的时候,日子过得好啊。   在熬了七八年之后,谢安已经是快五十的人了。他终于得到了机会的青睐。这对谢安的仕途,甚至对后来的东晋,可都是件十分重要的事。而此后不久,他就和桓温再度碰面了,不过这一回,他们可就是不折不扣的——敌人。   第二章 爆发前的积蓄   还得说这话有道理,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头脑。谢安所以能得到这个机会,原因很简单,准备得好!当时是朝廷要再选一位侍中,而侍中是个什么官儿呢?那时朝廷的办事机构分为中书省、尚书省和门下省,在这个时候,尚书省最厉害,近似个宰相机构,谁当官儿加了“录尚书事”,那他就是不折不扣的宰相,所有事儿他都可以管。而侍中呢,是门下省的长官,侍从在皇帝身边,给皇帝当顾问,答疑解惑。基于这个职务的需要,侍中一般都是啥样儿人呢,当然必须得出身高门,一般还得是声望较好的高门;得有才学有见识,皇上一问三不知,那可不成;另外,还得长得好,而且要举止端庄,不然不是给皇上丢人吗。   一提起这侍中人选来,官员们居然全都一下子就想起谢安来了。根据这几条,是怎么看怎么合适。另外,谢安这个人让人心里踏实,人家不闹腾,相比来说,谢万那样儿的都还当了豫州刺史这样的高官,难道谢安还不如他?有些人想啊,当年人家不出山,你们强拉硬扯地要人家出来作官,人家作官了吧,你们倒好,就让人家当个小郡守,而且一干就这么多年。可人家呢,却任劳任怨,瞧不出半点儿不满,你们这不是有点儿欺负人吗?弄得倒好像是朝廷愧对了谢安似的。谢安一辈子推崇道家,老子这话果然领悟得深刻,“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啊。结果,谢安没经过任何经营,从一个郡太守一下子调任朝廷三品侍中,虽然官位仍不算很高,但是,侍中可是离皇帝最近的大臣了,有时就能起到不可思议的作用……   而这时,朝廷里主事儿的是丞相司马昱,然后还有尚书仆射琅邪王氏的王彪之(王羲之的堂弟),太原王氏的王坦之。王坦之是另一个侍中,不过人家太原王氏那时比谢家有势力,所以起初在朝廷里,谢安还是得排在这几位的后面。   这几位加在一起,就正好代表了当时最有势力的几大家族。要不说桓温生的不是时候呢,那时,除了司马作为皇室比较弱以外(但再弱它也是皇室),这二王一谢三家,还都很有势力呢。另外,三家大族的这几位当轴人物,哪个也都不是好对付的。而且,桓温这么一闹腾,倒让本来各人顾各人的几大家子一下儿联合起来了。虽然他们也还会斗争,但桓温却逼得人家不得不暂弃前嫌,同仇敌忾,一面保卫国家的财产尊严,一面保卫自己的家族利益。于是,贵族们保着皇室,谁也不明说,但却心照不宣地形成了一个“抗桓统一战线”,专等桓温啥时弱点暴露,就狠狠地给你来一下子。   大枭雄的业绩   再说桓温这边儿:   谢安在吴兴当太守,桓温干嘛,是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后来当了侍中,万事还有丞相司马昱、王彪之和王坦之先说话,他呢,就是个提建议的角色,当然基于他的声望和个性,他的建议,人家都还是很重视的。   而这七八年中,桓温可是没闲着。他的事业在这几年里是愈发地逢勃壮大起来了。来说说桓温的风光事儿:   很早时候,他坐镇荆州,然后出兵伐蜀灭成汉,很快把益州据为了己有。大权臣的模样开始显现无疑。其实要说桓大将军是个军事家,倒不如说他是个政治家。暂不论他后来的北伐有多少战绩,他可是先把丞相司马昱整了个焦头烂额。   他收了益州,再回头一瞧建康,朝廷还有实力在啊。于是,他就开始高喊北伐,但却把大军沿着长江下移,看上去既像是北伐,又像是进逼建康,把个司马昱吓得不至魂飞魄散,也至少是惊惶失措。司马昱实在是想不出办法,于是赶紧给桓温加官进爵,劝他止住大军,另一方面,又赶紧痛苦地表态,桓将军你还是不要北伐了,我来伐吧。然后那位著名的“白望”殷浩同志就领兵上阵了。结果大败而归,桓温不屑地上表,免为庶人。这一来,朝廷再没良将劲旅,桓温好好吓唬了司马昱一把,就把朝廷的实力耗尽了。然后,他就又找机会废了谢万,剪掉了谢家的豫州。   不过天下的事,就是这样,你不是逞强吗,那你就得负责任。这回好了,朝廷没能力北伐了,那你桓大将军就伐吧,这可是动真格的,再虚张声势可就不成了。   然后,桓温开始实打实的北伐了,谢安到他那儿之前,他已经北伐了两次。这两次都取得了些战绩,不过也称不上骄人。第一次兵至灞上,百姓好久没见着大晋的军队啊,痛哭流涕地在路边欢迎他。而这时,王猛来看他了。就不介绍王猛的厉害了,反正他是一边儿抓着虱子,一边儿跟桓温论了回天下。然后建议桓温进兵长安。结果我们的桓大将军不感冒,他的心思在晋廷。他不愿再折损自己的实力。下属薛珍不能领会领导意图,跑来责问桓温为什么不进军,结果触怒领导的忌讳,丢了小命儿。王猛一看桓温与他道不合,立即开溜,干脆投苻坚去了。这是第一回。第二次北伐桓温是暂时收复了洛阳,然后以迁都为要挟,逼得司马昱又给他加了一大堆官职。   老实说,我们桓大将军的北伐那是手段,不是目的,主要还是为立声望,更有底气地来挟制朝廷。所以说,他更像个搞政治的人物。不管怎么说,这两回北伐比之殷浩什么的,强得太多啦,于是,桓大将军声望大增,官位也大增,其实这也正是他想要的。谢安到吴兴当太守那年,朝廷就给他加了“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后来,司马昱又授予他“扬州牧”,跟扬州刺史意思差不多。桓温也把他的办公地点,从上游的荆州江陵移到了离建康很近的姑孰(现在的安徽当涂),原来的荆州刺史就让他弟弟桓豁干。至少看上去,这回,好像东晋最重要的两个大方镇,荆州和扬州都已经落到桓温手里了。   败枋头,胜江左   谢安再见到桓温时,就是在桓大将军这最了不得的时候,不过现在,桓温还没有同皇室和高门士族针锋相对。他还有最大的两个心病没解决。   这就是徐州和豫州。除了这两州外,大晋所有的方镇都已经姓桓啦(但实质上是怎么回事儿得另说),都委任了他们自己家的人。徐州刺史是郗愔,就是桓温最亲信的参军郗超的老爹,忠直得很呢。豫州刺史是袁真,这个袁真曾送给桓温一个小妾,桓温可喜欢了,结果给他生下了最小的儿子桓玄。   这两件事儿可是桓温最想解决的,他暂时不想对付王谢。而王谢呢,也不想在他最强势,而自己还不占理的情况下,跳出来招惹他,王谢的底牌,现在出实在太早,本来是好牌,但出错了时候,可就满盘皆输了。王谢牢牢地抓住了朝廷和皇室,以逸待劳,不让桓温的任何势力渗透进来,就等着后发制人。其实桓大将军最失策的地方,或者说他也的确没什么办法,他的势力无论如何也打不透朝廷的圈子,他始终是一个被隔绝在外的人。就算他“录尚书事”,又把郗超安插到朝廷,也不能真的操纵朝局,王谢干什么,照样儿可以不搭理他。这里面有高族们的利益联合,另外,还有谢安利用他的声望和为人,促成了士族们的坚定团结。   桓温第三次北伐了,所有的官员都跑到姑孰去给他送行,其实这都是面子上的事儿,个个心里等着看结果呢。而不到一年,这结果就显现了,桓温这一回是“败于枋头”,但却“胜于江左”啊。枋头大败,其实也只能怪他自己,不听郗超的建议,导致河旱水枯,大军断了粮道;犹豫不进军,居然想等燕国内乱,以逸待劳,结果被人家慕容垂抓住机会,一举击败了他。慕容垂也因此名声大作。倒霉的是,桓温逃跑路上,还遭到了前秦埋伏下的军队的袭击,到最后损失了好几万人。   枋头惨败,声望大损。这对桓温的打击可是不得了的。他先树声望,再求九锡,逼皇帝禅位的打算,这下儿可算落空,得另外想辙了。但是,他虽败枋头,可在江左,还是取得了“丰硕成果”呀。徐豫两州,经过这回北伐,一把尽收囊中了。   他命令这两州的刺史跟他一道出兵北伐,其实意图就是消耗他们的实力,无论胜败,他都能坐收渔利。弄得郗愔和袁真这两位刺史处境这个艰难啊,不听不行,听呢,只对自己没好处。北伐在道理上是国家第一要务,这时,桓温扛的是红旗,不听就是不对。所以王谢虽然深知其中的道道儿,但却并没有插手。聪明的郗超这时可帮了桓温一把,其实也是帮了自己。他把父亲郗愔要一起参战的书信撕毁,另写了一封给桓温,请辞徐州刺史,然后找个清静地方去养老。结果这么一来,郗超又保住了自己的家族,又帮了主公桓温,一举两得。桓温没费力气,弄到了徐州。   而豫州的事,可就血腥得很了。袁真是跟着桓温去北伐了。结果大败之后,桓温就借机把一切罪责都推到袁真头上,奏请免他为庶人。袁真不服啊,又上表为自己申辩。但皇上迫于桓温的压力,没理睬。结果袁真心灰意冷,就反了,并向前燕称臣。这回可好,桓温名正言顺讨伐叛臣,亲率大军,一举把袁氏家族消灭,自己领了豫州,然后让自己的儿子当刺史。袁家好几百口子人,被一并族诛,连门客之类的都被活埋。就算当时有人想帮他们,但叛国这个罪名,谁也没办法啊。这时说起桓玄的生母,就是袁真当年送给桓温的那个妾,要不是送给了桓温,自然也就跟着被处死了。不知道,桓温每次瞧见她时,会不会想起,被自己害死的那好几百袁家的人呢?   不管什么手段吧,反正这时候,桓大司马(这时他已经是大司马了)是扫清了一切通向建康的阻碍,直接地面对着王谢高族和司马皇室了。但是现在,他仍没摸清王谢高族的心思,也没搞清他们的底牌,因为他们始终不表态。这是让他很忌惮的,王谢高族虽然没有兵权,但不可否认,他们仍然是这国家里最强的势力……   第三章 在艰难中隐忍   如日中天   来瞧瞧这时东晋这半边儿天下的局势,朝廷是除了建康以外,啥也没有了。而建康地处扬州,人家桓温还是名义上的扬州刺史。   桓大司马现在要开始对付皇室和王谢了。这枋头一败,大损声望,原来完美的计划一下子落空,必须得另想办法。郗超再一次给他出主意,您不是担心损了声望吗,那就行废立吧。这是立威的最好办法了,那些大人们又能把您怎么样?桓温点点头,觉得这主意不错。这就叫“姑欲取之,必先予之”啊。他把这天下捧给一个人,这个人必然得感激他,心里却还害怕他,日后再时不常地吓唬吓唬,到最后,他就会把这皇位乖乖地交出来呀。   看看桓大司马行废立的始末(这是公元371年的事,距谢安出山已经11年):   第一步:带兵入朝,威胁皇太后下诏。然后就一把把司马奕拉下了皇位,贬为海西公。理由是:这皇帝有阳痿的毛病,不能生育皇子,他那几个儿子都是他唆使嬖人跟妃子们私通生的。这就是历史上的晋废帝。(后人一瞧这名字,就知道又是个倒霉皇帝)   第二步:率领百官,先“送旧”,再“迎新”。司马昱是怎么也没想到,桓温居然挑上了他。司马昱有才华,为人也不错,但他是真没什么治国的本事,而且生性软弱,不然当丞相时,也不致让桓温一点点做起来,要说把国家弄成这样儿,其实这先生才是祸首呢。不过,这倒正好合了桓温的胃口,综合司马昱各方面的素质,做个傀儡皇帝,比谁都合适。于是,桓温带着百官去迎接他,让他拜受玺绶。在这种残酷精神折磨之下,司马昱终于撑不住了,伏地痛哭起来。桓温把他扶上车辇,送进宫去,这就是我们的晋简文帝。   第三步:进一步剪除异己。桓大司马再度使出了纯熟的整人手段,先是威胁御史中丞等等官员,让他们上奏他要铲除的那些人谋反,然后他在从旁威胁司马昱同意。结果真是“业绩斐然”,高门殷庾两家三支、近千人被族诛,就连司马昱的亲哥哥武陵王司马晞,因为平时好练武,让桓温看不惯,也差点儿被杀了。司马昱拼着皇位不要,才保住了他哥哥的命,改了个免为庶人……   这个时候,桓大司马是真真正正的如日中天了。东晋的这个时代,是属于他的。   非暴力不合作   看看现在的朝廷,哪是正常人能待的地方,天天瞧着皇上被欺负,时不常的,谁谁就又被杀了。大臣们是个个大气不敢出,人人自危呀,万一哪天大司马看我不顺眼,我哪儿还有生路?应该说,桓温这回“行废立”,是很成功的。那么他就在等着,再过一段时间,等有机会了,就威胁司马昱乖乖禅位给他呢。   不过,也不知道桓温是不是感觉到了,他正在一步步地接近王谢高族所能忍耐的底限。   其实他没敢碰他们,一直是先拣弱的收拾。他行废立,这几位大人个个视而不见,甚至因为晋朝没有废立先例,他不知道怎么搞礼仪的时候,王彪之还跟他缓和了一下儿关系,帮他找出汉朝霍光行废立的典故,让他依此而行呢。这可让他高兴了一下子。倘若第一高族琅邪王氏支持他,他还怕什么呢?而慢慢他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其实对王谢来说,行废立时他们没表态,原因一个是,这时的桓温惹不得,再一个,国家没易姓啊,天下是人家司马家的,谁当皇帝,其实又怎么样呢?只要天下还在姓司马,我们就还能忍一忍,但你要想把天下改姓桓,那可就不行了。   无奈桓温现在威势太盛,正面对抗那无疑是找死。那么,就“非暴力不合作”吧。这几位大人表面上谁也不跟桓温做对,让他挑不出毛病。不过当桓温要干点儿什么时,他们却有的是理由跟你周旋。桓温要废武陵王,王彪之就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儿来说,这个不合适,那个不合礼仪,弄得桓温也不好跟他发作。他要削减朝廷的官员(其实是想借机打击高族),谢安和王坦之就来跟他商议,哎呀,太多啦。一下儿削减这么多人,这对国家不好嘛。弄得桓温没办法,只好说,那就少减点儿吧。   另外,让我们桓大司马最无奈的一件事,就是,在这么强力的威慑下,朝廷的官员们居然还是很团结的。他虽然把他们吓得战战兢兢,没人敢说话,但人家也没有一个愿意出来支持他。他出道儿这么多年,除了桓家自己人外,就得了两个亲信,郗超和王珣,剩下的再没有了。从皇上到百官,人家始终都是一伙儿,这里面大多都是名士,从骨子里看不上他这当兵起家的,相对来说,他们更喜欢谢安。司马昱从前也一直是个大名士,跟谢安王羲之他们关系都很好,王羲之还曾没大没小地说他是“专门靠名声吃饭的食客”呢。要说我们桓大司马最终为什么会失败,还是败在了这个“时望”上啊。   忍耐中的讥讽   不过,在这种威慑与忍耐的气氛中,王谢也开始表示一下儿反击了。这里要说的,主要是谢安的两件事:   第一件:臣安敢立于后   桓温是把司马昱欺负得很惨,害得他惶惶不可终日,甚至私下对郗超吟诗说,“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然后就伤心地哭起来了。渐渐的,谢安是实在瞧不下去了,他就开始以他的方式,来提醒下儿桓温,还是不要太过份。有一天,一见桓温,他居然老远就开始整理衣冠,然后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个跪拜礼。满朝的大臣人人惊得不知怎么回事,谢安这是要干什么呀?桓温瞧见着这情形,心里头那感觉是说不出来的复杂,别无选择,他急忙赶上前去,带点儿惶恐地把谢安扶起来,说,安石,你这是做什么?谢安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说,桓公,皇上已经在前面给您行过礼了,我这个做臣子的,怎敢不拜呢?真不知道桓温听了这话,到底是做何感想。是不是觉得被刺痛了?   第二件:入幕之宾   关于桓温和郗超是不是有点儿“断臂”,这事儿不好瞎说,不过郗超是桓温最亲密的心腹这是无疑,而且那段时间,朝廷里的不合作势力那么强,他们俩老得一块儿商量好多事儿。所以,郗超就常常住在桓温这儿,跟他同榻而眠。结果就被谢安给遇上了。   就是谢安和王坦之跟桓温扯皮,说削减官员太多了那回。桓温坐在帐外,不知郗超是没来得及跑呢还是他们就这么安排的,反正郗超是躲在账子里偷听。大略是一阵风撩起了帐子,或者别的原因,反正偏是让谢安瞧见了。本来呢,谢安不是那种好揭人短儿的人,他完全可以给桓温个面子,装没看见。不过这回他可没包容,王坦之跟桓温还扯着呢,他就笑起来了,自言自语地说:“呵呵,郗生真可谓是‘入幕之宾’哪!”弄得桓温好一个下不来台。“入慕之宾”这成语也从此流传千古。   不过无论桓温是不是觉得被刺痛,这个事儿可是很明白了,谢安是反对他的。其实谢安这么干,多少是冒着风险的,但是如果还不表示点儿什么,让桓温再进一步的话,那可就不是这点儿风险的事了。   虽然这些都是非正面对抗,但还是收到了效果啊。桓温想啊,这整个朝廷都是他们的人哪,真是没办法,你不能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吧,何况已经杀了那么多了。那天天待在这儿,可有多危险。万一他们暗中加害……他这个人本来就多疑又谨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于是,干脆不住建康,跑回他的老地方姑孰去了。留下郗超在这儿代他处理事务,反正姑孰离建康近得很,有什么事儿很快就能赶到,免得在这儿天天心里不踏实。   第四章 绝不容情的反击   为了性命,再忍一会儿   不知道桓温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要除掉谢安的,也许他从来没有真正下过决心。不过这个念头,倒很可能是在这个时候产生的。而且,就算他不想杀谢安,也架不住郗超天天在耳朵边儿煽风点火儿。郗超对谢安有点儿私怨,他觉得他老爹郗愔比谢安资历深,但名望官位远不如人家,心里很是不满。不过,咱不能把人家郗超想得那么小人,其实郗超劝桓温杀谢安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人在国家的根基太深,他这几年在朝廷混的,是越来越得人心,要没有他,那帮名士官员们,也未必敢对桓温这么不感冒。王彪之已经快七十啦,王坦之论人品时望什么的,跟谢安不在一个级别。这样儿的人,要不能被主公所用,就赶紧早杀早了,不然后患无穷。而且别人就算不合作,也没说啥啊,就他开始反对了,不杀别人,也得先杀他。   不管桓温是不是答应了他,反正郗超在朝里逞威一时的时候,是没少整谢安。他要极尽全力地挑出谢安的毛病,找到借口,好敦促桓温杀了他。这里得说,我们谢太傅的忍功可谓一流,其实看他这一辈子,这个韬晦自处,以退为进可是用得十分精熟啊。知道郗超想致死自己,于是小心周旋,愣是没让他找出什么破绽。   有一回,郗超命令谢安跟王坦之到他那儿去商量事儿。谢安不敢怠慢,敢紧收拾文件啥的,就跟王坦之赶去了。结果人家郗超大门一闭,说还有事儿没处理完呢,让他们俩在外头等着。那就等吧,结果一等就是一天,眼看太阳都快西斜了,还没让他俩进去。王坦之是真受不了了。郗超一个三十出头的孩子,面对两位朝廷大员,居然就敢这么傲慢无理!王坦之一气之下,掉头就要走。估计这一天谢安也是够累的,或者是王坦之这不明智的举动让他很无奈,于是,他叫住王坦之,叹息说,难道就不能为了性命,再忍一会儿吗?   这个“杀身之险”,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悬在我们谢太傅头顶上了,直到后来“晋祚存亡,在此一行”那件事儿了结,这危险才算度过。当时人们没觉得谢安害怕,因为你从他的举止中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所以人们的害怕也都跟着减轻了。其实谢安也是很担心的。直到十几年后,他在去世前,向最亲近的人回忆从前的事,才说起这样的话:“桓温的时候,我也常常担忧不能保全性命,有时还会做起这样的梦来……”   风云骤惊   就在这样的僵持和拉锯中,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儿突然发生了。这件事儿,就仿佛一个加速齿轮或者说放大器,让这场殊死斗争的节奏和力度都一下子提高起来。其结果是,我们不可一视的桓大司马,在几天之内,被人家宣判了他的命运,等他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一切却都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公元372年的事。简文帝司马昱突发急病,然后没几天就不行了。(其实要说司马昱呢,他长得很美,而且有才华,要是当个名士挺好,结果非被弄来当丞相,当皇上,误了国家不说,一辈子也活得窝窝囊囊。这个傀儡皇帝当了一年,他就撑不住了。)   临死前,他拼着最后一点儿力气琢磨,这可怎么办?!当初人家桓温把天下送给他,他再傻也明白,桓温到底指望他干什么。现在,他就要撒手人寰了,正好就该按人家的意思办哪。可他真不想啊,毕竟这天下是他们司马家的嘛。他就一边哭儿,一边儿给桓温下诏,召桓温入京来,商议后事。   这可是王谢最不想看到的。桓温要来,那这所有事儿还不都得由他处置,这个马上就没气儿的皇上,稍微一吓唬,还不就把皇位让给了他。但是,司马昱诏书传下来了,也没办法了。那么,这个先不管,好在诏书到姑孰还有将近一天的时间,先想别的办法。于是,他们开始苦劝司马昱选立太子。司马昱跟谢安同岁,按理说,五十多的皇帝,早该立个太子了,但司马昱一直不敢,就怕惹恼了桓温。现在,他还是不敢,立太子不就是明白告诉桓温,不禅位给他吗!他就说,要等桓温来了,跟他商量。   这可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王谢家族也达成了空前未有的团结,什么将来怎么样,也来不及想了,要杀要剐,回头再说,先得把眼前这事儿搞定。于是大家同仇敌忾,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这个国家就是不能姓桓。   不该失去的机会   其实这个时候,桓温还是占优势的,因为皇上还想按照他的意思去办。但是,他偏偏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司马昱的圣旨传到姑孰,反倒让他一下儿起了疑心。不过,细想也不能怪他,司马昱病得太急了,就是这几天的事儿。而他平时身体蛮不错,哪有就要死的模样儿?他想啊,这不会是谢安王坦之你们给我下套儿吧?皇上病危?谁信哪?你们不会诱我进宫,然后对我不利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桓温冷笑想,那好啊,我就将计就计,问问你们什么态度吧。于是,他就给司马昱上了一道奏表,说什么,陛下您肯定没事儿的。国家大事呢,您还是先问谢安王坦之他们的意见吧,他们都是国家的忠臣啊。其实,这里面的意思很清晰了,这是一道给谢安和王坦之的最后通牒,就是在问他们俩:你们给我表个态吧,不要再磨磨叽叽,到底是支持还是反对!他上了这个表,自以为很明智,殊不知,却在无形当中,错过了唯一的一次机会。   谁也别怪,谁叫你没有能力打透朝廷的圈子,结果到了关键时刻,连消息人家都能封锁得严严实实,把你隔绝成个外人?(郗超虽然在朝,但就是进入不了人家那个圈子)。再有,谁叫你得不到大多数儿人支持,没法儿住在建康,只好跑到姑孰来呢?这个时候,天命是不归属你桓大司马啊。   太子司马曜   桓温没有来。   这一下儿,王谢终于舒了一口气。好啊,你既然不来,那可就由不得你了。于是,几位重臣开始苦口婆心地劝导马上就咽气的皇上,赶紧立太子吧,就算大司马来不了,太子也得立啊,司马家的天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不能在陛下您手里断了呀。司马昱又是伤心,又是无奈,好,那就立吧。然后叫来刚过了10岁的世子昌明,在病榻前,立为太子。大臣们赶紧行参拜礼,让这事儿成为定局。这位昌明世子,就是后来的晋孝武帝司马曜。   司马曜这辈子有两件事儿很出名,一件就是,他当皇帝时,东晋打赢了淝水之战,这个光环,当然也要分到他头上一些。另一件就是,他以十分离奇的死法儿,成为“中国历史上死得最搞笑的皇帝”之一。他就是那个被妃子捂死的倒霉蛋儿。因为口无遮拦,嘲笑人家张贵人人老珠黄,结果被人家率领宫女,拿锦被给捂死了。更倒霉的是,那时他正跟弟弟司马道子争权,结果他死了,司马道子正巴不得,居然也没有严惩真凶,一代皇帝,就这么死了个不明不白。   另外,司马曜还有位值得一提的母亲。按理说,过去的女人要尊贵,首先就得出身好,其次还得长得好。就算出身差点儿,但模样不错,也有可能阴差阳错的成事儿,但要出身不好,又长得不行,那就实在没指望了。但我们孝武帝的母亲,就是后来的李太后,偏就是这万里挑一的特例,大略说说这故事:   这位李太后,最早是司马昱丞相府里的下人,长得高大粗壮,干点儿下等的活计,人们都叫她“昆仑婢”。司马昱子嗣不盛,有一回就请了一个很有名的道士,来帮他相看府里的姬妾们。也不怎么,这个道士就一眼看上了这个丑丫头,非说她有万人不及的贵相,必有贵子。司马昱虽然不喜欢这丑姑娘,但却十分相信这道士,居然就把她收了房。果然不久,这姑娘竟有了身孕,生下了这位昌明世子,而后,又生下了司马道子。不说这俩儿子到底有几分真本事,反正是昌明当了皇帝,司马道子后来也权倾天下,果真是“贵”得万人莫及。而他们的母亲,就是这位出身低贱又相貌丑陋的“昆仑婢”……   发不出去的遗诏   好了,这回皇上立了太子,算是国家有了继承人。然后,司马昱撑着力气,开始写遗诏。不过,他还是害怕,又不止一次地给桓温传诏,不过后面的诏书已经晚了,估计还没到姑孰呢,司马昱就已经驾崩了。   这时候,王彪之是尚书仆射,谢安是吏部尚书兼中护军将军,王坦之还是侍中。司马昱的遗诏,王坦之是第一个看的。他一瞧,急得不行啊。遗诏上的其他废话就不管了,只看怎么处置桓温,司马昱说,“诏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事”,又说“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   周公居摄!那就是说给桓温摄政王的地位,他摄政期间,虽然不是皇帝可也差不多,这天下不管高门寒族,他照样可以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另外,什么“少子可辅者辅之,如不可,君自取之”,这倒不是没有先例,当年孙策对张昭,刘备对诸葛亮,都说过这样的话,可人家那都是君臣一心,甚至是肝胆相照才这么说的,司马昱这算什么,这是要把自己家的天下拱手送给一个权臣!王坦之是又急又气,按下遗诏,就跟那两位商量。他们俩的态度也是无比坚决,绝对不行。他俩的坚决又长了王坦之的底气,这时候管不了那么多了,干脆一不作二不休,他拿着诏书,就当着司马昱的面,一把给撕了个粉碎。   可怜的司马昱怔怔地流着眼泪,好半天才说出话来,你这是干什么呀?这天下是人家送来的呀(不还给人家,人家会来讨债啊)!王坦之凛然说,这天下,是大晋宣帝(西晋司马懿)、元帝(东晋司马睿)的天下,怎么是旁人送来的!陛下又怎么能随意处置呢!司马昱被逼的没办法,想了半天,无望地说,那就改成辅政……这行了吧……结果最后,司马昱是按照王谢的意思,把遗诏改成了让桓温“依诸葛武侯、王导丞相故例辅政”,除了这个,再没有给他其他大权。而办完这事儿,司马昱当天就驾崩了。   回头看一下,简文帝从发病到死,不过几天,立太子,写遗诏,毁诏,改诏,等等这些都是在一天之内发生的。在这个时候,桓温的命运是完全掌握在王谢手中的。这个最终的“依诸葛武侯、王导丞相故例辅政”,不是皇室的意思,而是王谢高族的裁决。桓温“姑欲取之,必先予之”的策略,在这一纸诏书间彻底宣告失败。别说禅位,就连他退而求其次的当个“摄政王”,都遭到了人家完全地拒绝。这对桓温来说,是无比重大的打击,他自然是要恼羞成怒,同时也惊诧于王谢的胆气和果断,原来这些名士们绝不仅仅只擅长清谈哪。   身历六朝、四度训政的皇太后——褚蒜子   说到这里,必须得提一下儿这位不得了的女人啊。她就是晋康帝司马岳的皇后褚蒜子,而这时被尊为崇德皇太后。褚蒜子曾身历康帝、穆帝、哀帝、废帝、简文帝、孝武帝六朝,并且还曾四次亲临朝堂,垂帘训政。不及考证,不知道在中国皇后史上,这经历六朝、四次垂帘,是不是都是绝无仅有的。   大家一听身历六朝,没准儿就以为这位崇德太后一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了,但实际上并不是。那段儿时间皇帝走马灯似的死,然后走马灯似的换,再加个被废的,所以褚蒜子到那时也并不很老,她比谢安小4岁,现在也还不到50。   褚蒜子的父亲是当时德高望重的大将褚裒,而母亲是谢尚的姐姐谢真石,也就是谢安的堂姐。那么来算一下儿,论起来,谢安就是褚蒜子的堂舅,是个远房亲戚关系。不过别把这个关系看得太重,因为那时的高门大多都和皇帝联姻。可是也不要把它看得太轻,因为没准儿它什么时候就能起点儿作用。其实这关系的实质就是:当对两边儿利益都有好处的时候,就不妨提出来扯一扯;但当两边儿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就可以完全不当回事儿。   现在,司马昱一来没有禅位,二来没给桓温摄政王,大臣们扶孝武帝司马曜继位了。这个时候褚蒜子的心里可不踏实了。她知道,桓温的这个“辅政”不是先皇的意思,而是王谢高族决定的。但是细想,你们这不是在玩命儿吗,而且,你们首先玩儿的,是司马家的命啊。给桓温个摄政王,首先能保住皇室,让他不至于弑君。以后他要死了,还得归政于王啊,这样,我们皇室还可以慢慢地周旋。现在倒好,你们摄政王也不给人家,桓温急了,还不第一个来杀皇上!你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不能让桓温爬到你们头上作威作福,所以你们就出了这狠招儿。可是,这天大的风险倒让皇室先替你们担着!   褚蒜子不愧是有见的女人,其实她想得一点儿没错。除了为保住国家稳定这个大局之外,王谢不能接受桓温当摄政王,的确是为了维护他们各自的家族利益。那么,褚蒜子想,我们司马家虽弱,但我们不能给你们当替罪羊。于是,她也不管了,先求自保再说,就直接从后宫发了一道崇德太后令,诏令的大意是说,陛下年幼,国家大事都要托付大司马,诏令大司马温依周公居摄故例,内辅幼主,外安国政云云。与司马昱的遗诏如出一辙。   这里,皇室和王谢利益不一致啊,所以什么远亲不远亲的,各人顾各人吧。诏令发到尚书台王彪之这儿,把他吓了一跳。皇太后在朝廷、在国家都极有威望啊,她居然跑出来说话,这可怎么办呢?听了她的,那就前功尽弃,然后大家就一起等着被桓温诛三族吧。不听她的……这也……王彪之经过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拿定了主意。他把褚蒜子的诏书封好,然后给她上了一道表,大意说,国家发生这样的异常大事,大司马必该以大局为重,尊奉先帝遗诏,哪儿能因为他一个人,让国家不能平稳呢!皇太后的诏令,不敢奉行,谨具封还。弄得褚蒜子除了无奈叹气以外,毫无办法。   说东晋皇权弱,这时是弱到了极点啊。受桓温的欺负就不用说了,高族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不同就是桓温要跟皇室“争”天下,而高族眼里还有皇室,还愿扶持它,咱们“共”天下,这就挺好吗,我扶持你,你也给我好处。这就是东晋那种独特的“士族门阀政治”呀。   诛王谢,移晋鼎   其实这个时候,朝廷里没一个人心里能踏实得了。捅了这么大一个马蜂窝,你们就等着看人家怎么收拾你们吧。桓温咬牙想啊,你们果真是要逼我呀。这时候,谢安刚刚给简文帝写了谥议,派人拿给桓温看。桓温看完,就扔给大家,然后说,瞧瞧吧,这不过是安石短小的佳作罢了。也不知他这样夸谢安,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反正是夸完之后,就下令起兵,直奔建康而来了。   朝野是一片哗然,所有的人都在说,大司马是要来“诛王谢,移晋鼎”啊。这可怎么办?于是一些人开始动摇了,暗中商议,不然就给大司马摄政王吧,好歹别让他杀皇上,杀时望大臣哪。一片人心惶惶中,我们王谢两位大人是依然不为所动,事儿都做到这份儿上了,难道要反悔?   这是桓温最后一次对朝廷形成威慑,不过也是最严重的一次。桓温同晋廷的斗争,桓温同谢安的矛盾,到这里,都发展到了顶点。不过这时,皇室却有自己的打算。   丢车保帅   桓温引兵入朝,尽人皆知,他是来“诛王谢,移晋鼎”的。而这时,皇上忽然下命,命谢安王坦之领百官到新亭迎接大司马。一个多巧妙的迎接!这个命令,很可能是出于褚蒜子的意思。司马曜刚刚即位,一个才过10岁的孩子知道什么呢?皇室的心思,先保住司马家再说,别的可管不了。你不是要杀谢安王坦之吗,好,那我就把这两位送给你,你杀了他们,消气了吧,那就放了皇帝吧,不行就再封你个摄政王。   另外,褚蒜子心里不满啊,我的诏书,你们不予执行,好啊。你们把事儿惹成这样儿,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利益,那就各人做的事各人担,是死是活,自己去顶吧。于是,皇室这一招儿丢车保帅,弄得我们谢太傅和王侍中,这回真是无路可走,是死是活,就这一遭了。   第五章 晋祚存亡,在此一行   序幕:   原本这场大戏这一方的主角是三位,现在变成两位了。可能是因为王彪之在桓温行废立时曾给他帮过忙,再者,王彪之也快七十了,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几天,何必因此跟琅邪王氏结仇呢?所以,桓温的话放得明白,他就是要杀谢安王坦之。其实在这场角逐中,我们的王侍中一直是很了不起的,谁知这时,他却忽然顶不住了。前些日子一把撕碎司马昱遗诏时,那可真是英勇无畏,但现在,一想起要面对桓温的屠刀,他却一下子没了神儿。   还没去新亭呢,王坦之就心慌意乱地跑来找谢安问计,你说这可怎么办?看他那意思,倒是觉得该劝皇上收回成命,不派他去迎接了最好。而再看我们谢太傅,果真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他瞧了瞧王坦之,平静说,大晋国祚的存亡,就看这一回啦。然后就拉着王坦之一起上路。你说谢安不害怕,其实根本不是,大家都是一样的人,都有七情六欲,人家拿刀对着你,谁不害怕呀?而且谢家那一大家子人,能离得了他吗?只不过他知道,现在要是害怕,只会把这事儿完全搞砸,什么无关的事儿也不能想,再怕也得撑住。虽然皇室有点儿不厚道,让他俩去顶缸,但当初这事儿既然是自己做下的,那这后果就必须自己扛啊。谢安是一点儿没抱怨。老天把你推到这一步,你就得担得起,这才叫真名士呢。   高潮:   桓温在新亭摆的阵仗的确是够吓人,威风凛凛,大阵兵卫。而且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那帐后肯定也埋伏了刀斧手。大臣们人人惊恐,比当年行废立时有过之无不及。不少人又开始商议,不如算了吧,奏请皇上封他摄政王去吧,好歹先别丢命啊。   就在这惶惶气氛中,谢安是心里咬牙,脸上不动声色。他知道,今天要跟着王坦之和大臣们一起害怕,稍有气馁,那以前的所有心机就全算白废了。于是他想好,随你们怎么样吧,反正今天就是死在新亭,这事儿我也得做到底。他一瞧身边儿的王坦之,心里这个无奈。本来,他们俩还能相互帮衬帮衬,可现在,王坦之往那儿一站,头也不敢抬,冷汗一个劲儿地往下掉,把官服都浸湿了。再一看,他手里抱着的那个上朝记事用的手版,居然整个儿拿倒了,而这先生竟根本没察觉。谢安想,这兄弟是指不上了,那就自己独个儿来吧。   王坦之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谢安心里拿定主意,大大方方走上前见礼,环视周遭形势,忽然直截了当地朗声发问,桓公!我听说那有道的诸侯,当为国家守卫四方,您却为什么,要置兵于帐后呢!这话问得桓温当时就是一怔,实在有点儿出乎意料。本来他摆这个架势,就是想把这些人先吓住,而且是王谢先欠了他的嘛,在气势上他无论如何都是占主动的。就算他开恩不杀王谢了,这些人也只能唯唯诺诺地来跟他扯皮,最后多少向他让步。但没有想到,谢安居然丝毫不给他留退路!你不是狠吗,好,那我就比你更狠。谢安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朝廷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不准备跟桓温扯皮,那摄政王是坚决不能给他的。   谢安先声夺人,反倒一下儿占去了主动,一句话把桓温逼得必须做出选择,谢安正是在说:不然你就杀了我,然后篡逆;不然你就乖乖接受朝廷这个裁夺,当你的辅政大臣,别的不可能。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吧!   这个时候,桓温经过了艰难的心理斗争,关于这其中的原因,我们下段儿会补充一下儿,但无论如何,那结果是,桓温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后者。   好一会儿,桓温忽然笑了,换上了另一副神色,说,哎呀,安石。我没别的意思,正是不得不防备一下啊……然后就吩咐撤去了刀兵,竟拉着谢安闲谈起来。两人高高兴兴谈了大半天,真像很好的“朋友”一样,把满朝的大臣看得目瞪口呆……这件无比重大无比凶险的事,居然就是这样解决了。   内情:   这里有一个发人深思的问题:桓温最终为什么会放弃?有的史学家说,以谢安当时的名望和无畏的气度,折服了桓温,使他在一瞬间改变了主意。应该说是有道理的,肯定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还是显得有点儿虚。我们不妨来说说这个事:   其实这里面的原因挺深刻,有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桓温真的杀了谢安王坦之,自己当皇帝,他就能成功,就能长久吗?这个实在有待商榷。来瞧瞧桓温本身的实力吧:   第一方面:方镇   这时他统了东晋所有的方镇,所有方镇的刺史基本都是桓家人。但是,这些方镇真的就都是他们家的吗?这个很难说啊,刺史只是一个官职,虽然他们大都挂将军衔儿,都督多少多少州军事,但是这些桓家人对这些军队和这些地区的真正掌控能力到底有多强呢?豫州是谢家的地盘,人家经营了十好几年,根基要比桓温深得多。后来北府将刘牢之就是出于当年豫州谢家的旧部。江州原本是琅玡王氏在经营。徐州是刚弄来的。扬州是京师之地,朝廷的控制能力很强,他这个“扬州牧”始终都是“遥”领。其实算起来,桓家真正能放心的势力,还是只有老家荆州。这个“尽得天下之地”的大势,实在虚得很。这其中的内情,就算别人不清楚,但桓温自己可是清楚的呀。   第二方面:下属   上面说了,桓温出道儿几十年,除了桓家自己人,除了郗超和王珣是他的亲信,他就再没得到什么人。这是为什么呢?并不是我们桓大将军没有个人魅力,相反他已经很注意拉拢人心了。根本问题是出在门阀制度上!或者说桓温是九品中正制的直接受害者!九品中正制使高门子弟坐取官职,寒人只能当极下等的小官,桓温的这些能管用的下属,绝大部分都来自高门士族,人家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家族,那才是人家的根,怎么可能会死心塌地支持你呢!谢安、谢玄、王坦之,甚至王徽之之类的名士,都是从桓温这儿出来的,可有一个会跟你一条心?   郗超是个特例,也搭上那时郗家走下坡儿,倘若郗家如日中天,你看看郗超跟不跟你。王珣是琅邪王氏的,是个比较积极仕进的子弟,他看中的是仕途,是觉得桓温这儿对他有好处,也根本不是桓温真正的亲信。   第三方面:声望   其实桓温看得很清楚,在目前这个国家里,声望是极为重要的。你要想干成什么大事儿,就必须得到高门士族的支持。而得到他们的支持,就要靠声望,混进他们那个圈子。他也一直在努力,但没有成功,于是就一门心思靠战功来换声望。但又自己不争气,在枋头大败一场,导致求九锡禅位的办法不能顺理成章。   如果他把声望扔了,撕下面具,就以武夫之能取胜,谁不听我的,我就杀谁,那他就是在跟整个国家为敌。谢安是当时众望所归,你杀了他,就是倒行逆施,必然大失人心,还怎么统治天下?而且想一想,就算你篡位成功,这个国家也还得靠人家高门士族来支撑呀。你再发狠把他们都杀了,那这国家就一下儿没有了支柱,立刻就会大乱。一个人的力量永远都是渺小的,成就一件大事,需要很多很多方面的支持啊。   第四方面:威慑   威慑是桓温最惯用的手段,一直把个司马昱整得摸不着天地。其实这也是他能用的最好办法了。靠威慑,他当了大司马,统全国军事;靠威慑,他录了尚书事,成为宰相;靠威慑,他成功地行了废立。但是!他这最后一次的威慑,碰上的不再是司马昱,而是就不吃你这一套的谢安。谢安虽然一向隐忍不发,但在大事关头却是很果断的,出手毫不容情。从他后来削减桓家势力,迫使桓冲让出下游的事儿,就能够看得更清楚。不恰当地设想,如果谢安20岁出仕,然后还能很快在朝廷崭露头角的话,桓温很可能就做不了这么大了。   其实,桓温真的下定决心杀谢安了吗?没有。他更主要的是想威慑。试想,他要杀谢安王坦之然后篡位,那就该突然举事,这很容易办到啊,而且这样,朝廷猝不及防,来不及调兵,还少遇抵抗呢。他把声势造那么大,弄得整个建康恨不得人人皆知,为什么呢?他就想吓唬他们,然后乖乖给他一个摄政王!这要是我们司马丞相肯定就又就范了,连王坦之都已经顶不住了吗。这就是,箭在弦上,人们预测不了它的力量,就会害怕。但一旦射出去了,可就只是一支箭,再没什么别的了。但桓温的箭真的犀利吗?   结果这回他碰上了谢安。谢安是很了解他的人。谢安相信,桓温自己明白,杀时望大臣,再篡位,对他来说是不明智的。这个天下你坐不住,因为国家目前的大局不适宜这样。所以,谢安也才有胆子敢去跟桓温正面对抗,这是他的底气。当然这也是十分凶险的,如果桓温就是不理智了呢?那也是天意,就不是谢安所能够控制的了,那就以身殉国吧。   而最后,桓温还是明智的,这其实正说明他是有远见的人。看看八王之乱时候那些个诸侯王们,轮番进洛阳做庄,当什么摄政王,结果有谁落了好下场?虽然桓温远胜那些人,但是要到像曹操那样统领天下,还有很远的路啊。   “晋祚存亡,在此一行”这件事的内情,大略如此。不论谢安还是桓温,对这件事的处理,都是令人称赞的。国家稳定了,没有战乱和血腥,把这么大的事儿这样解决,没有出现严重的后果,这才是政治家的远见和风度啊。   影响:   这件事儿对整个东晋来说,可是极其重大的。它几乎就是个标志性事件。   首先,从此以后,桓家对朝廷的威胁就开始走下坡儿了,东晋的“桓温时代”也一天天地变得黯淡。   其次,这件事儿使谢安的威望和地位再一次得到空前提升。人们甚至能感觉到,将来取代桓氏而与司马家“共天下”的家族,非谢氏莫属。王坦之是在关键时刻掉了回链子,这个“倒拿手版,汗留浃背”,也被人们争相“传颂”。在这事儿之前,王谢齐名,而且王坦之的家族太原王氏比谢氏还要尊贵,但在这件事儿之后,王坦之就被远远甩在了后头。人们都说,原来王谢齐名,这一回,可算看出优劣来了。   再次,谢安的从容赴鸿门宴,得到了皇室的认可。原本,皇室把人家当替罪羊去送死,结果人家却让干嘛就干嘛,一不推托,二没有一点儿不满,而且居然就把这事儿化解了。其实不让桓温当摄政王,皇室正求之不得呢,就是他们不肯去担这个风险。而这一来,皇室倒一下子看到了谢安的胆识,也对他的为人更加了解(其实主要就是皇太后褚蒜子)。于是这才有了,一年以后,谢安与褚蒜子达成权力联合,彻底消除桓家对朝廷的威胁,开启了东晋的安定局面……   最后,还是来总结一下儿,这次“抗桓事件”的功勋人物:   历来大家一说起“阻止桓温篡位”,就一下子就会想起谢安的“临危不惧”,好像这事儿都是他一人儿的功劳。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琅邪王氏,太原王氏,陈郡谢氏,三大家族三位首脑,其实少了哪个都不行。如果不是王坦之壮着胆子毁了遗诏,如果不是王彪之扛着压力违抗褚蒜子的诏令,如果不是谢安用自己的声望和为人团结广大士族官员,稳定“抗桓统一战线”,最后又冒死直面桓温,这场较量都不会成功。所以,应该说是整个高门士族对抗桓温的成功。三家这几位领导人物,也都是有真本事的。当时人物范弘之说过这样的话:如果不是当时王谢以死来守卫,这国家就保不住了呀……   我们桓大司马也的确是生不逢时,等到了人家刘裕那个时候,士族势力比现在已经衰败了一大截儿,各家也再没有像这几位这样的人物啦,所以刘裕就能得天下,而他桓温就只有认输了……   第六章 枭雄末路   病中的“九锡”   桓温这一回是真走到尽头了。没法儿再往前走了啊。再走只能是要摄政王,可人家已经表态了,就不给,不然你就杀了我。这是碰上比他还横的了,逼得他没辙,只好退一步,暂时接受事实吧。他的宏图大志,只好再从长计议,不过这一回,他还有什么时间再“计议”啊。   他去参拜了司马昱的陵寝,然后就回姑孰去。一回去,就病倒了。要说桓温这病来得也奇怪,后来人们都传说,在司马昱的陵前,他就举止失常,肯定是遇见鬼了,那鬼是专门来掐他的,就看见他一头拜倒在地,连连说什么“臣不敢,臣不敢”之类的鬼话。当然这故事信不信也就那么回事儿,不过桓温这时已经是61岁的人,算了一辈子心机,又被人家这么当头来了一下子,估计也是撑不住了。结果这一来,就一病不起。   眼看就要不行,他是越想越不甘心,临了就想再试一把,给朝廷上了道奏章,要孝武帝给他加“九锡”之礼。这个“九锡”是个啥东西呢,就是九样皇家贵器,什么衣服、车马、鼓吹之类,别看这些东西听着平常,但在那时候,皇上要是给哪个大臣加了“九锡”,可就是代表着同意禅位给这个大臣的意思。当年曹操就受过这“九锡”之礼。   其实要说这真是一种“临终”心态,临死想挣一把。桓温这时候加“九锡”根本就是不明智的。你引兵入朝,拿刀逼着人家的时候,人家都能不买你账,你现在病恹恹的求“九锡”,人家能搭理你?或许桓温也知道不太可能,但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谢安他们一时胡涂了呢。   改,一直改到死   这奏章报到朝廷,司马曜知道什么,万事还是王谢他们几个人作主。这事儿归尚书省管,谢安跟王彪之就根本没当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他们不说不给,也不说马上给,谢安就让自己的手下吏部侍郎袁宏,先草拟一个《求九锡文》再说。关于袁宏,还有个很有名的故事:   袁宏本是个大才子,也是高门出身,曾经家道中落,在河上以贩运为生。有一天夜里,他就在船上独个吟他自己写的诗,本来日子过得穷啊,也没什么别的可干。袁宏也真是幸运,偏巧他的诗就被一位贵人听到了,而且十分欣赏,立刻邀请他相见。这位贵人,就是谢安的堂兄谢尚。当时谢尚正是安西将军领豫州刺史,正风光呢。因为这事儿,袁宏一下儿就出了名。谢尚还请他当了下属。这件事儿被后人传为文人际遇的佳话,李诗仙就写过这样的诗:“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感叹自己怎么不能像袁宏似的,碰到像谢尚这样识才的贵人呢。后来袁宏又跟了桓温好一段时间,才调到了朝廷。   就这么一位大才子,对他来说,写个《求九锡文》那还不容易得很,当即挥笔立就,给谢安送来了。谢安心里这个气,心说你袁宏果然是迂腐书生,做文章也得看看,你做的到底是什么吧?于是理也不理他,就说不行,拿回去改。结果弄得自恃才高的袁宏老大不满意。勉强改了一回,谢安还是什么也不说,就让他接着改。反复了几回,袁宏实在受不了了,这谢安是成心为难呀。他气得没办法,就跑到尚书仆射王彪之那儿,委曲地说,谢尚书只说让改,可又不说怎么改,您给我瞧瞧,这可怎么办?王彪之不以为然地一笑说,你本是大才啊,怎么能写出这样的文章呢?袁宏立刻更摸不着头脑了,这俩人怎么都一个路数儿?王彪之也觉得这袁宏是迂腐了点儿,心想干脆跟他说明算了,就说,你怎么就不明白你们领导的心思呢?你怎么就不看看,桓温他现在怎么样了?袁宏听了这话,细想,才恍然大悟。一下儿就乐儿了,喜滋滋地说,哈哈,原来如此,好啊,那就改吧。这袁宏可也是跟随了桓温很久的人哪,心里哪儿把桓温当回事儿,要不桓温怎么得不了天下呢。   结果,一个《求九锡文》在尚书省从长官到基层的一致拖延下,就是没个下文儿。桓温几次派人催,谢安王彪之谁也不当回事儿,找点儿借口就搪塞了。而最终,我们桓大司马咽气之前,也没有盼来这个梦寐以求的“九锡”。   临终嘱托   桓温也未必认为,这“九锡”就真能求来,看来谢安他们是没犯胡涂。求不来也没办法,得把自己的善后料理清楚啊。然后他就开始交待后事。   桓温果然是有魄力,一概的“废长立幼”,把桓家大事托付给了最小的弟弟桓冲,把自己南郡公的爵位传给了最小的儿子桓玄,这时的桓玄才4岁。不过后来,这引发了桓家内部的厮杀,直到桓温死后,桓冲把四哥桓秘和桓温的两个儿子都制了才算了事。   桓冲在病榻前问桓温,桓家的事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再除掉谢安他们。这时我们的桓大司马想了想,忽然长叹说:“他们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还是不要做什么打算啦……”   ……   很快,威风一世的桓大司马与世长辞,终年62岁。   王谢很给桓温面子,毕竟他虽有篡位的行动,但没有引发不可收拾的结果,所以朝廷给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规格跟当年的王导一样,并给他追赠了丞相。   最后,让我们来看看桓温临终时的官职:   大晋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大司马、扬州牧、平北将军、徐兗二州刺史、南郡公。   到这里,我们谢太傅的政治生涯算是过了一半儿,他出仕一共26年,而到现在,也刚好过去了13年。瞧这13年,先隐忍,再苦熬,接着韬晦自处,然后担杀身之祸,最后冒死赴鸿门宴。这日子过得也是好艰难。   不过,我们同样可以看到,他这种以退为进,不事张扬,隐忍后发的手段所取得的丰硕成果:现在他的声望可跟当年的“天下第一名士”又完全不一样了,从皇上到百官,要问起朝廷里谁最让人信赖,谁最能担起这个国家,毫无疑问,大家都会说,谢安。这是在不知不觉当中形成的,他没去求什么,没去争什么,但一切反倒顺理成章地来了。同桓温正相反,人们是从心里愿意支持他,而不是迫于什么压力。和他隐居时一样,为官这13年,不管身处什么样的困境,他都能不事声扬地把一切理顺,从没有一句不满的话,啥时候都高高兴兴,是别人的风头绝不去抢,到关键时刻绝不掉链子。仍然是,没让人们找出一点儿毛病来。   老子这样告诉我们:处弱者才是真的强,处下者才能真的居上,只有不去同别人争斗,别人才真的争不过你。从我们谢太傅的成功之道来看,这真是人生的高妙至理啊。易中天先生这样说:“实际上谢安的为人处世是极其老练老辣的,已达到几乎无人可以效法的程度”,“一旦进入官场,他的老庄之学就化为极其高明圆滑以静制动的政治手腕”。其实这个评价,也正跟当年桓温所说“安石的为人处身之道,的确高于旁人”,是一个意思啊。   来看谢安的下一步战略目标:   让这个内部像绷紧的弓弦一样的国家,松弛下来,停止由来已久的内争,人人安心,一致对外!!   但是,这个宏伟计划,看上去几乎就不可能实现,东晋除了王导执政初期那段儿,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安定的局面。但不容否认的是,这件事他办成了。同时没有引起任何波动,一切都在平稳中完成过渡。并且,仅用了短短两年的时间!   那么我们就来看看,他到底是怎样让这个目标终于得以实现的……   第五卷 荆扬相衡天下平 --- 谢安与桓冲   第一章 削权与训政   宏伟的战略:荆扬相衡,则天下平   大枭雄桓温的死,也让我们随着东晋朝廷,先稍稍缓一口气。这时是公元374年,距淝水之战还有9年。谢安54岁。   新一轮的斗争马上就要开局,这一回较量和上一回相比,虽然骨子里都是抑制和削弱桓氏对朝廷的威胁,但局势可已经发生了变化。桓温的时代,谢安与他交锋时,他已经做得很强了,谁也没办法,于是谢安就一直顺势而为,老天让我忍,我就心甘情愿地忍,直到抓住了桓温的弱点,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给他致命的打击。   但是这一回,谢安可是处在主动地位了。实话说,就是他要整桓冲。他为什么要整桓冲?因为这个时候,北方前秦已经灭掉了前燕,日益变得强大。大举南侵那是早晚的事。瞧瞧这局势,当时所有与北方接壤的州郡,都在桓家手里。从上游荆州到下游徐州,桓家是全线受敌(荆州刺史是桓温的弟弟桓豁,并统领上游六州军事)。这多可怕,桓家不可能扛住啊!首先,它根本没有那么多能统兵的将领和那么多的军队。其次,它也根本没把保卫国家当成头等大事,它还想哪天有机会,再下建康呢。   更重要的是,就算桓家真想一门心思先保卫国家,朝廷也不可能全力支持它。这是很明白的,我支持你,不断给你输送粮饷物资,把你养大,就算出现了奇迹,你能把前秦打败,那你还不一回头就把我给吞掉,况且,很可能你还没打前秦呢,就先回头来灭我了。这比起桓温那时候,只会更加可怕。那我为什么要支持你,除非我比那个晋惠帝还要白痴。   就这样一个危急的局面,到处都是像乱麻纠缠在一起的矛盾。怎么办?谢安看得清楚,如果不改变势力格局,这问题就根本解决不了。东晋亡国也就指日可待了。这个时候,他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全面规划,但是当时,包括王彪之他们,都并不理解他。其实只要看一看后面,他是怎么有计划按步骤地实现这个目标的,这思路就明白得很了。   其实他的这个目标很明确,这就是:让桓冲让出下游!而且越快越好,因为收回下游后,朝廷还要进行战备。如果能够做到的话,那么首先增加了对抗前秦的力量,更有取胜把握;其次,桓家势力得到了抑制,再不会出现桓温那时的严重情况;再次,势力平衡之后,国家内部就不再处于紧张状态,连百姓都会安心,就可以致力于调理内政了。而这个,就是东晋所特有的——“荆扬相衡,则天下平”的局面。   我们来看看谢安实现这战略的步骤:   耐人寻味的任命(第一步)   先来看看,桓冲接掌桓家,是不是就接过了桓温所有的大权呢?没有!在这交接之际,朝廷已经借此削弱了桓家的势力。来瞧瞧桓温死时和桓冲接任时官职的对比(虚衔不列):   桓温: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大司马、扬州牧、平北将军、徐兗二州刺史   桓冲:中军将军、都督扬豫江三州诸军事、扬州刺史   这个任命耐人寻味得很:   “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司马、录尚书事”,这些大权都是能够把持朝政的,一个也没给桓冲。只给了桓冲一个中军将军,当然这中军将军再加个扬州刺史,再加桓家的势力,桓冲照样儿有把持朝政的可能,不过比起桓温,可是差了一大截儿了。这个任命应该是谢安和王彪之商议决定的,这时他们俩是尚书省的长官嘛,瞧瞧这里面的手段:我削了你的权,但却让你啥也说不出。因为论起声望和战绩什么的,桓冲远不能跟桓温比,不加给他这些,也没什么不合理。桓冲就是有意见,也只能自个儿往肚子里咽。(我们的朝廷可比司马昱那时候硬气多啦。)   另外,这个任命里有个十分重要的细节,这就是:桓温的徐兖二州刺史,没有给桓冲。朝廷通过这道诏令,把这两州从桓家手里收回了。这是朝廷从桓家收回的第一个方镇(那时惯例,徐兖两州因为地域近,一般只任一个刺史,算一个方镇),在这么大的权力交接中,徐兖两州不算桓家的重头儿戏,桓冲也顾不过来。   但可千万别小看了它,因为这两州是保卫建康的门户,而从这回之后,谢安就以手里这两州为根本,同桓冲周旋,最终使他不得不交出了下游三州的大权。而不久,我们谢玄将军的北府兵就在这兖州建立起来了。这个几乎湮没在史书里的细节,其实对当时来说,可是多么重要啊。   (这里,来描述一个当时的地图,就更清楚些了:先说长江,上游先是梁州和益州,然后沿江而下,是荆州;再沿江而下,到中游,北面是豫州,南面是江州;最后到下游,北面是徐兖二州,南面是包括建康和周围地区的扬州。这几大州,就是当时东晋最重要的几个方镇。)   皇太后训政(第二步)   再来看朝廷的局势,现在是桓冲、谢安、王坦之三人辅佐幼主,王彪之已经老迈,说话不及他们硬气了。但桓冲仍像桓温一样,不敢常住建康,老是过一段儿时间才从姑孰来朝一次。那么大多数的事儿,还是王谢作主,而主要是谢安在说话。在这时,谢安忽然做出了一个十分出人意料的举动,他向大臣们提议,要请崇德皇太后褚蒜子再一次临朝训政!   上一篇里我们说到,皇太后褚蒜子,一共曾临朝四次,这第四次,就是这回。谢安的话音还没落呢,就遭到了王彪之激烈的反对,王彪之不了解谢安想抑制桓冲的心思啊,就在朝堂上引经据典地指责谢安这样做如何如何不合礼法。那时皇室的辈份乱得是一蹋胡涂,算起来,褚蒜子虽是六朝皇太后,但辈份却只是司马曜的从嫂,而且司马曜已经12岁了,王彪之就说,“这难道还用得着从嫂出来训政?”但是,谢安不理他。而且最让王彪之失落的是,朝里的大臣竟然都一致地支持谢安。这些人想啊,这有什么不好?就算说,皇太后一训政,大权就又向谢安倾斜了,那又怎么样?谢安不是那胡涂人,比你们都强吧?他来执政,我们正好过点儿清静日子。再说,我们不支持他,却要支持桓冲来把持朝政?   结果,谢安的声望和为人,在这里又一次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大臣们纷纷跟着他一道上表,恭请皇太后再次出来主持大局。王彪之一看叹气,这真是挡不住啊。他也是经历过无数风雨的人了,倒想,算了,琅邪王氏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一个家族不可能世世代代和皇室“共天下”吧,现在是人家的时代啦,就别挡人家的路了。   皇太后训政的实质:   其实褚蒜子的这次训政,一方面,是为国家大局考虑,而另一方面,也是皇室和陈郡谢氏达成了一个利益共同体。这事儿俩人肯定事先就商量好了,才由谢安来率群臣上表的。   对于皇室的好处:想想啊,皇室被欺负成这样儿,它需要有人来保护啊,而对褚蒜子来说,这个保护者的人选,谢安比谁都合适。虽然说上回褚蒜子把谢安推向桓温的屠刀时,早不管什么远亲不远亲的,但这个时候,这个远亲可就有点儿作用了。另外,谢安的为人和胆识,让褚蒜子觉得可以依赖,她希望扶植谢家去对付桓家,但谢安又不会像桓温那样欺负皇上,这难道不是很好吗。当然这也是个赌注,等到谢氏做大以后,会不会欺负皇上,也是难说的事儿。但目前来看,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啊。   对于谢氏的好处:谢安请皇太后训政,他主要是想抑制桓冲,来实现他稳固国家的长远目标。皇上小啊,万事不知,有事儿还得听桓冲这个辅政大臣的意思,桓冲非要怎么样,谢安也拿他没办法。可皇太后就用不着这样儿,桓冲的话,她可以根本不理。并且除了这个外,在同桓氏的对抗当中,谢家也会一步步地壮大起来,这对谢氏家族,也是十分有好处的。   于是,这个同盟就这么确立,别看谢安一惯悠然自得,但这时下手可是极快的,他心里着急啊,苻坚没准儿什么时候就大举南侵,以东晋现在这局势,非亡国不可,桓温七月死,然后桓冲接任,八月,在谢安的倡议下,崇德太后褚蒜子就临朝训政了。而褚蒜子的训政,一下儿使谢安的举动不再受权力的限制,他真的能够按照他的思路来调整这个国家了……   第二章 收回扬州!   让你不能自安(第三步)   这里,来对比一下儿:   桓大司马整人的主要手段是什么?是威慑!再不成那就铲除。   但我们谢太傅呢?同样是达到目的,他的手腕就阴柔了许多。他的一惯思路是:我的目的不是要整人,我就是要办成这件事儿。那怎么使你就范呢?我就让你怎么待着都难受,让你事事不顺,周围的一切都让你控制不了,最后你自己就待不住了,只好把这个位置乖乖地交出来。等这事儿一了,一切都结束,咱们是同僚还是同僚,是朋友还是朋友。所以,不可思议的是,在同桓冲的这一轮较量结束之后,两个人的关系竟是不错的,到后来还携起手来了。这对以后淝水之战的胜利,可是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噢。而且,桓冲在临死前,没给任何人留话,却唯独给谢安写了封信,向他诉说自己心里的难处。   不过这都是后话,而现在,桓冲的处境可是十分艰难啊。   本来桓冲也是听了桓温临终的劝告,再加上他自己也不像桓温那样拔扈,暂时并不准备有什么举动的。但是,这天下的事,有因就有果。桓温当时杀了那么多人,别人都瞧在眼里,记在心头,虽然桓温死了,但这些可还都得记在你们桓家的头上,所以桓温当年种下的因,盛世过后,这苦果却得由桓冲来承担。虽然桓家依然势力强大,别人不会太过份,但顶着篡逆家族的头衔儿,这个被猜疑的处境是怎么样也改不了了。   皇太后褚蒜子一训政,就调整了不少在朝的官员,进一步地排挤亲桓势力,让高族一天比一天地更团结。桓冲心里这个不舒服,他知道这都是谢安的主意,也知道他这么干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一下儿,他心里就更没底了,人家时时刻刻地在想对付你,还不知有什么手段在后面等着呢。可是,造反肯定是不行的,那不造反,他又能怎么办?   而最让他头疼的是,现在高族的团结和得势,弄得他这个本来就是“遥领”的扬州刺史是越来越没法儿当。扬州是个啥地方,是京师重镇(方镇),而且会稽三吴那一带的万顷良田,几乎就是这个国家的经济命脉。这里还山清水秀,好几个郡都是司马家皇姓王的封国,高族的逍遥名士们也都喜欢这儿啊,纷纷跑来当太守、内史。这帮王公、大人们,原本就看不上桓家,现在倒好,看桓家势力不如以往了,朝里又是他们的人,于是就更加嚣张,根本不把他这个顶头上司放在眼里。   桓冲心里生气,可又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当年桓温是怎么治他们的,不听话,好,那就逮着你的毛病就上表,威胁司马昱就范,不少人都是这么被处置的,就连王彪之都没躲过去。但现在,这招儿不行啊……你威胁得了谢安吗?而且,虽然这事儿是不是谢安怂恿的不好说,但谢安无疑是在给他们撑腰的。桓冲除了叹气以外,毫无办法,这个本来就像鸡胁一样的扬州,是一天比一天地更加烫手……   收回扬州!(第四步)   桓冲终于自己待不下去,把扬州让出来这件事儿,史书上是这样记载的:谢安以时望辅政,为众望所归,桓冲害怕受到更多的逼迫,于是自请辞去扬州刺史,离开朝廷,请求出任外职。   不过,这里面可有个十分重要的事儿噢。桓冲为什么自会求外任呢?一方面,是被谢安逼的没法儿待下去,而另一方面,桓冲虽然比桓温“谦退”,可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人家也有自己的打算。   这个事儿就得从一年前桓冲任命时,朝廷不动声色收回徐兖二州说起了。说来也奇怪,当时这徐兖二州就像中了魔咒似的,谁来当刺史,都是还没当多久,就会得个急病然后就丢了命。这里的第一任刺史是刁彝,当了三个月就死了。然后禇蒜子任命了王坦之,这样儿,她可以把谢安和王坦之分开,让谢安在朝里做事儿更加缚不住手脚;而且,让王坦之去领方镇,也正好借太原王氏来迁制一下儿桓家。这个想法本来挺好,结果不成想,王坦之到徐州一年多一点儿,也死在了任上。   (王坦之的死的确是怪可惜,他去世时,才不过四十六岁。值得称赞的是,王坦之是继承了太原王氏一贯的好作风,一直都是个很忠直的人。临终前,他还硬撑着给皇上、谢安和桓冲都写了信,一一嘱托国事。关于自己家的事儿,却一句也没有提起。)   王坦之这一死,徐兖两州又空置了,朝廷正想不好派谁去呢,桓冲却在这时忽然上表,请求外任。呵呵,这很清楚了,那个烫手的热山芋扬州,桓冲是彻底不想要了,谢安想要,那你就拿走吧。桓冲这是看上了徐兖二州啊。这样他离开朝廷,躲谢安远一点儿,图个心里踏实。用个“遥领”的扬州刺史来换徐兖二州,何乐不为呢?有的评论说桓冲这个“让扬之徐”是“义”举,的确,我们后人从国家大局来看,这的确是“义举”啊,不过,偶想当时人家桓冲不该是仅为了“义”,而把扬州让给谢安的。他也是被逼得正没退路,忽然看见了这个油头,就动了心。其实要说那种情势下的争夺,真是很难用“义”或“不义”来评价啊。   反正无论怎样,现在扬州算是收回来了,这时是公元375年。在桓氏统领了12年后,这个下游最重要的、几乎是东晋立国之本的大方镇,终于回到了朝廷手中。褚蒜子一看,自然喜出望外,这样的事居然也能办成!于是立即下旨,诏令尚书仆射谢安,兼领扬州刺史。那么谢安“荆扬相衡,则天下平”的战略,终于在艰难中完成了第一步。而随着扬州刺史的任命,论起在朝中的权势与威望,也再没有人能够同他相提并论了。   第三章 收回徐州!   收回徐州!(第五步)   实际上,就像上一篇中所说,桓冲的“让扬之徐”,是在跟朝廷进行一个交换,其结果是,交易双方都认为,不错,划得来,那么这交易就成功了。但是,谢安其实是并不想同桓冲做这个交易的,说白了,就是他不想给桓冲徐兖二州。只是,先能弄回这立国之本的扬州,的确是头等大事,所以他才同意了。他的目的,是要把桓冲请回中游豫州江州去,把下游留给朝廷,我们自己保卫自己,绝不能把朝廷的安危绑在桓冲的腰带上。   而这件事儿,他又分成了好几步:   第一:化强为弱   在桓冲领这两州刺史时,谢安就动了一番脑筋。结果,他居然把历来算作一个方镇的两州给拆开了,徐州和兖州各任命了一个刺史!徐州刺史自然是桓冲,而兖州呢,却任命了桓冲的亲信朱序,就是在淝水之战中向东晋透露前秦内情,后来又大喊“秦军败了”的那位。虽然朱序是桓冲的亲信,但终归不是一个人啊。这样,谢安再收回这两州的时候,对付起来就会容易一些。   第二:物色接班人   要从桓冲手中要徐州,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没有合适的继任官员。谢安这个发愁,这个人又得可信任,又得有才能,又得有能平衡各大族关系的身份。不好找啊。正好,这时候司马曜选皇后,谢安就推举了太原王氏王蕴的女儿,桓冲也表示同意(也没准儿,是谢安主动提议选皇后,他正好扶一把太原王氏,以达到下游的势力平衡呢)。于是王皇后就入主后宫。而通过这件事儿,谢安也找到了一位既能担负这重任,而又让他放心的刺史,就是这位王蕴。王蕴也有着太原王氏祖传的忠正,慷慨,有品行,而且他现在是“后父”,自然是朝廷可以信赖的人啊。这下儿谢安心里有了数儿,很快就解决了徐州问题。   第三:简单解决   经过这些准备,这一回谢安的做法,看上去竟然十分简洁,几乎是干脆就免了桓冲的官儿。但有趣的是,他免掉人家这么大的官儿,桓冲居然没有任何不满,而且桓冲离开徐州后,双方就基本进入了相安状态,交往也不太密切了,但从后面来看,他们俩的关系却还很不错。那么倒说明,这件事儿是很和睦地解决的,肯定也是双方商量好了才做的。也说不定这里面有我们无法得知的利益交换呢,比如军备、粮饷什么的,那时候桓家正需要这个呀;或者两人畅谈一番,谢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桓冲本来为人谦退,这时也以大局为重,暂时放弃了家族利益,理解了谢安这么做的苦衷?嗨,不管谢安这个思想工作是怎么做的,或者是用了什么手段,反正最后的结果是,桓冲毫无怨言地交出了徐州,任由谢安处置,安心地去管他自己豫州江州的事儿去了。   第四:督促上任   然后,谢安回头再做王蕴的思想工作,人家王蕴是个讲人品的人,因为自己是皇后的父亲,所以老想去避嫌,说什么也不肯当这么大的官儿。谢安急得没办法,就说,您既然是居“后父”重位,不该这样妄自菲薄,还请先上任吧,这样才对得起陛下对您的看重啊。谢安都这么说了,王蕴也知道他心里着急,于是就答应了,不过还表示,他只是暂时当几天,等有了好人选,他就不干了。谢安想,别的先不管,您老上任就行啊。   这最后两大步走得,真是好曲折啊。但是,功夫也真是没白费,东晋第一方镇扬州,建康最重要的门户徐州,都收回来了。桓冲回到了中游,这样本来力量最薄弱的豫州,有桓冲在,也强大了很多。   谢安稍稍松了一口气。而现在,离他率领百官请皇太后出来训政,时间还不到两年。他要桓冲让出下游的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朱序虽然还在兖州,但份量不重,早晚他要追随桓家到上游去的。他想,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那么就该请皇太后归政了,皇上已经大婚,也算成年,也应该亲临朝政啦。   于是:   公元376年正月,孝武帝加元服,告太庙,大赦天下,东晋改年号为太元。皇太后归政,司马曜正式临朝。   百官各有加赏,桓冲由中军将军进位车骑将军,谢安则以尚书仆射、扬州刺史,兼领中书监,并录尚书事。   中书监是中书省的最高长官,这样,谢安就将尚书省与中书省的最高权力集于一身了,并被授与实际上就是总理朝政、什么事儿都可以管的“录尚书事”。那么从此之后,他就成为继桓温之后,东晋又一位名副其实的宰相。这一年,他正是56岁,从他出山到桓温那儿当司马,经过了16年。而东晋,也从此开始进入了——“谢安时代”。   第六卷 第一轮的较量---浴血淮南   第一章 稳定的格局   谢安在建康执政了。再来瞧这时候东晋的势力分野:上游桓豁为荆州刺史,以征西大将军统六州军事;中游桓冲,以车骑将军,统豫江两州军事。下游基本为谢安所掌握。看上去真是好多啦,当年桓家一夜之间就能灭掉建康的局势,已经不复存在。朝廷真是可以松一口气,皇上也用不着天天晚上睡不着觉了。   而且,果然不出所料,桓冲离开徐州一年后,上游桓豁上表,请调兖州刺史朱序来镇守襄阳。他的打算,反正朱序是个小棋子,在人家那儿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还天天日子不好过,倒不如回上游来干点儿有用的呢。谢安表示同意,于是桓家在下游的势力被彻底清除,兖州暂先空置了。   这看上去的确是有了很好的转变,但是!这与我们谢太傅所计划的——“荆扬相衡,则天下平”的战略,还有不小的差距啊。后面的步骤他还没有实现呢。你有了地盘儿,有了势力,但是你还没有实力呀!没有实力,这势力可就是虚的,这个上下游“相衡”就成了瞎说。所以,他的下一步就是要尽快壮大下游的实力,真正实现这个“荆扬相衡”。而这时,司马曜下旨,拜谢安为司徒,其实这个“司徒”就是丞相。于是,官员们都开始亲切地称呼他为“谢相”。   荆州易主   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发生了一件十分重大的事。统领荆州的征西大将军桓豁忽然病故了。这一下儿,可引起了桓家内部的巨大震动。荆州是桓氏的老家啊,什么都没了,这个根本也不能丢。这时候的桓冲别无选择,必须请求回荆州去。而且桓家内部本来就有问题,一些人一直对他虎视眈眈,他必须得回去先把这个大局稳住。   其实如果说,谢安要再进一步打击桓家,现在真是最好的时候,荆州刺史的任命权在他的手里啊,他使点儿手腕,就能很轻易地把桓家搞得一团糟,甚至让他们自相残杀。但是谢安坚定地支持了桓冲,很快地任命他为荆州刺史、并统领荆江梁益宁交广七州军事,领护南蛮校尉,并且任命他的儿子桓嗣来接替他做江州刺史,是给足了桓冲信任和支持,并且也借此让桓冲感觉到,他并不想再与桓家作对。   谢安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国家需要这样儿。两年前桓豁在任的时候,苻坚已经攻陷了梁益两州,荆州的局势已经很严峻了。这个荆州刺史的重任,除了身经百战而又性情稳重的桓冲之外,谁也担不起。而如果桓家一乱,那这上游可就完了。   如果说上一回在徐州问题上,他们俩曾经达成过共识的话,那么这一回,谢安就是在桓家最薄弱的时候,伸手扶了桓冲一把。桓冲对此是感念在心的。所以我们就能看到后来,桓谢这两个对抗了十几年的家族,竟开始渐渐地和睦了,最后居然发展为携手合作了。其实说起来,一方面,这与我们谢太傅看待事情的长远目光和做人气度分不开,而另一方面,也同桓冲将军能以国家为重的精神,有很大的关联啊。   意味深长的远送   桓冲就要到荆州去上任了,谢安恭请司马曜带领满朝官员为桓冲饯行,在西堂大设酒宴。并在席间,司马曜以体谅西藩军务劳苦为由,赏赐桓冲钱五十万。又另赏酒三百四十石,牛五十头等等,让桓冲回去犒劳他手下的文武官员。桓冲千恩万谢,辞别皇帝和百官,乘船到江陵上任。而这时,谢安赶来相送,竟随着桓冲的船,一路郑重远送,直到溧洲才返回。   这一次“百里相送”,可是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啊。因为桓冲这一回西行,就是东晋上下相安格局的开始。他这一走,整个西部可就交给他了,就算谢安有天大的本事,他也管不了荆州的事。桓冲如果能以国家为重,那西边儿就能暂时放心,可桓冲要心里不满意,或者还想着什么对付朝廷,那东晋亡国仍然是为时不远。而且桓冲远离建康,朝廷想控制他,都是很难的。所以,谢安不放心啊。他希望桓冲能够明白他的心思,同时也能落实到行动上,这样儿这国家才能有保障呢。不过看来,桓冲是领了他的情的。所以后来,前秦大军压境时,东晋一直是上下游相互策应,互相支援,桓冲对于谢安从朝里下达的命令,也都很顺利地执行。其实,以后淝水之战的胜利,桓冲同样也是功不可没。   后来桓冲向亲信人谈起自己的看法时,说过这样的话,国家的平安,是在将相两和,我的时望不及他(谢安),所以他是做宰相的,我就是要做上将来守卫国家疆土,这才是正确的呢……   让一切都变得自然   好了,我们的天下又重新划分了。不过可以省些心了,因为这个格局在后来的好长时间(谢安在世),都没再变过。现在是,桓冲领荆州,谢安领扬州,各自相安,彼此之间没有怨恨,也不再争斗了。这个“荆扬相衡”,终于实现。这就好像单位分苹果,同样的两个人,一人儿分了五个,质量上也差不多。那就没事儿。但一旦有人分了四个,有人分了六个,就不行了,那分四个的心里就不舒服。一个苹果都会如此,何况是天下呢?这其实是人性骨子里的东西啊。   不管怎样吧,反正这个天下的大局这回是基本上搞定了,那我们就来说个轻松的人物吧。而这里,也正好该说到他了。这就是既文武双全,又极有才华,而且人品还极好的——东晋大音乐家桓伊。   为什么说起桓伊来呢?还得绕回去。谢安不是把这个天下的大架子搭好了吗,那么,这房子要完整,添砖加瓦什么的肯定是少不了的。桓冲走之前,豫州江州都是他的地盘儿,他一走,谢安把江州给了他儿子桓嗣。那豫州呢?谢安就交给了这位桓伊。   无论从家世门第,还是从个人素质上,在那时,桓伊都可以说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物噢。   首先来看桓伊的出身,他虽然姓桓,但跟桓温他们家不是一支,顶多算远亲。而且桓伊无疑是风流潇洒的名士气质,跟桓家那些人,也不是一个路数儿。大家就常常干脆不把他当桓家人看。他从小就跟贵族名士们混得很熟,虽然比谢安小十岁左右,但谢安欣赏他的人品和才华,一直把他看成朋友。   其次他虽然是名士,但却又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打小就有一身好武艺。因为不跟桓温一支,他又不主动去亲近,所以官儿就当得很慢,一个淮南太守当了好多年。也就是因为武艺不错,还时不常地被当权大人们调来用一下儿。这样时间久了,他又积累了很多打仗的经验,后来还在淝水之战中担任了要职呢。   这些也正是谢安任用他的原因。不管怎么说,他姓桓,比一般人离桓家更近些,另外,他又跟谢家有交情,再者,他还有指挥打仗的本事。正好,把他放在豫州。一来可以作为上下游桓谢势力的缓冲,这样双方就是圆滑过度,格局就显得自然多了;二来豫州也是防御北方的前线,桓伊呢,又还是个好将领,正好解决豫州防线薄弱的问题。真是没人比他更合适了。于是,桓伊将军也一下儿有了出头之日,终于从小郡守变成了豫州刺史。   关于桓伊,有不少事儿很值得一说啊,下面我们就来瞧瞧他的故事:   文武双全的大音乐家   说起桓伊,最值得一提的就是,他可算是东晋最著名的音乐家了。   大家都知道著名的古曲《梅花三弄》吧,他就是这曲子的原创者。当时,他创作的是笛曲,后来被改为琴曲广泛流传。在那些著名的古曲里,《梅花三弄》可说是最阳春白雪的了,听后会让人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澄净了许多。   当时桓伊吹奏笛曲,一直被人们喻为“江南第一”。东汉大音乐家蔡邕有一支“柯亭笛”,就一直保存在他的手里。那时的人们都以能听到一支桓伊的曲子为骄傲,连皇帝也不例外。有一回,孝武帝请他到宫里来演奏,他就奉命吹了一曲,结果弄得后宫的妃子宫人们都以为听到了仙乐,纷纷地跑出来膜拜。   还有一回,著名的风流才子王徽之(王羲之的第五子)遇到了他,那时的桓伊刚刚富贵起来,王徽之还不认识他。手下人就对王徽之说,公子,这位就是桓子野啊(桓伊,小字子野)。王徽之一听,眼睛立刻就亮了,这就是那个著名的吹笛“江左第一”的桓伊吗?于是,他立刻让仆人去转告桓伊,希望能听他吹奏一支曲子。桓伊早听说过王徽之的大名,知道他是懂得欣赏的人,于是,他就坐在胡床上,很用心地吹了一曲。王徵之也听得十分着迷。而演奏完,两人对视一会儿,居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又各自转身,分头上路了。仿佛这神交已经足够,语言倒显得很多余了……魏晋名士的风流豁达,这里真是可见一斑啊。   另外,桓伊还是个十分真情的人(不知这是不是艺术家的特质)。他和谢安一起在路上散步,这时听到有人唱起送葬的挽歌,他忽然就替人家悲伤起来了,竟不由自主地陪着人家一起吟唱,还感叹说,唉,人已经去了,可怎么办呢?谢安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地被他感动了。于是谢安评价他说:桓子野可真是个一往情深的人哪……   第二章 北府兵   上一篇,谢安是终于把大局基本搞定,也使桓谢两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团结和睦。著名的国学大师余嘉锡先生,在这里评论说:“至于谢(太)傅处置桓氏,实具苦心”。这话的确评得很到位啊。不可否认,我们谢太傅做事的风格,是极为讲求自然的,这正是他骨子里道家思想的体现。他不会等到困难像山一样地摆在面前时,再去当那个“移山”的“愚公”,他会远远地先把那座山变成自然的缓坡儿,然后从容地走过去。于是在人们不知不觉当中,很多事儿就发生了,所以你就老看不到,他到底特别费力地干了些什么,可是那结果却又总是出人意料的好。如果不是很深入的去体会这些事儿,是很难理解余嘉锡先生所说的这个“苦心”啊。   不过现在,谢安的目标还并没有真的实现,国家离真正的稳定,还有最重要的一步没有走,这就是下游必须要有强大的军事力量。那么很快,在他的坚定推动下,东晋历史上最具战斗力的一支劲旅——北府兵,就以最快的速度建立起来了。   违众举亲荐谢玄   说起北府兵的统帅,大家都熟悉得很,是我们“芝兰玉树”一般的羯公子谢玄。在北府兵重建之前,他就一直在荆州桓豁那里当司马。他是一直干得安安稳稳,既不争斗,又不张扬,简直就跟当年的谢安一模一样。其实谢玄这一辈子都是以他叔叔为榜样的,绝对是个又孝顺又听话的好孩子。在桓冲回荆州的同时,谢玄也接到了朝廷的“调令”。原来的兖州刺史朱序不是调回上游镇守襄阳去了吗,兖州暂时空置了,那么这一回,谢玄就以征西司马,调任兖州刺史,代了朱序的职。谢玄是怎么当上这个兖州刺史的呢?其实这件事儿也是很出乎大家意料的。   这时候,北方的压力越来越大,一回朝会上大臣们就商议,应该在国家里挑选有才干有智谋的将领,充实前线的力量(也没准儿,这次选将会就是谢安主动提议的呢)。大家就各自推举看上的人,这个时候,谢安就直截了当地推举了谢玄。大家一听,都惊得有点儿不知说什么了,这么明目张胆地推举自己的亲戚!谢安做事儿一向不是这样啊?可再看谢安,却是无论你们再怎么猜疑迷惑,他也不为所动。   这事儿有两个疑问:   第一个,谢安为什么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非推举自己的侄子呢?   其实为朝廷建一支军队,谢安早就打算好了。但这支军队可是非同小可呀,他必须得交给一个既有才干,使唤起来还能顺手的人才行。瞧这几大家族,给桓家?那是笑话;给琅邪王氏?太原王氏?那也不行,因为这支军队给了谁,谁就过于强大了,就根本控制不了了。谢安是别无选择,他只能任用自己家的人,这样他才能够把握住整个国家的大局,不致再弄得大乱。于是他就在孩子们当中挑选了谢玄,这时的谢玄正是34岁。谢玄有才干,性格也让他放心,而且谢玄又当了这么多年的司马,对军队里的事儿十分熟悉,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另一个疑问,他为什么非要自己来提议,而不是请别人替他说话呢?   这件事看起来真是不太正常,因为这种事早就有十分惯用的办法了。按常理,谢安就该授意一两个亲近些的官员,由他们来大肆称赞谢玄一番,最好是一唱一和,然后谢安再假装谦虚,假意征求百官的意见,最后一看没啥反对的,就半推半就地表示一下儿:啊,既然大家都这么信任他,那就让他出来接受接受考验吧……于是这事儿就办成了。   这是古今官场最惯用的小伎俩了。但谢安偏就不这么做,宁愿被人们指责,也要自己来说。那为什么呢?这就是谢安性格中一个很重要的方面——不结党援,不事虚伪。   谢安一生都是一个追求真性情的人,他也十分欣赏这种“有真情”的人。哪怕你啥正经事儿也干不了,但你有真情,不虚伪,他就会喜欢你,甚至护着你,比如他那个好弟弟谢万。而那种暗地里的苟且勾当,他是根本不屑于去做的。其实这一点,也正是我们历来的文化人这么推崇他的真正原因。谢安虽然在官场周旋了26年,而且处境一直都比较困难,但他却始终没有干过一件苟且的事。这可真是太难啦,以官场的卑劣阴险,能够鱼游其间,并成就辉煌,却不沾染自己的品质,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但到了谢安这里,这件事居然变成了现实。所以我们这些既想成就大功业,又还想保持住内心高洁和尊严的文化人们,才会对他着迷如此啊。   谢安就是毫不动摇地推举了谢玄,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大家虽然都不反对他,但也不免私下里议论。看来这人的好名声,还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得来的,谢安如此“众望所归”,出了这么一点儿小问题,大家还都不依不饶呢。而十分出人意料的是,这个时候,一向与谢家为敌的郗超,居然跑出来说话了。他曾经跟谢玄一起在桓温手下共事,对谢玄还是很了解。也许是他觉得以往对谢安太过份,但谢安并没有因此记恨他,并没有回过头来整他,心里有些愧得慌了?或者他就是觉得谢玄很有本事?   反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大家正议论呢,郗超却忽然说,谢安违众举亲,这是有识人之明。谢玄肯定会不辜负他叔叔的推举的,他是个有才干的人哪。人们一听,也觉得奇怪,这郗超什么时候竟来替谢家说话了?不过,郗超的话,虽然也起了不小的作用,但仍然有人不以为然。这个不声不响的谢玄,谁知道他有什么真本事?郗超一瞧还不行,又说,我跟谢玄当初一起在桓公府的时候,就知道他很懂得用人之道。从别人一点点小事儿上,他就能判断出这个人最适合做什么,所以我才知道他是大才呢。郗超这么有理有据,大家才不说话了。他也由此留下了不以私怨而废国家大事的好名声。不过这其中,很可能又是我们谢太傅的为人起到了作用噢。   于是,经过这一番周折,谢安终于任命谢玄当上了兖州刺史,并征拜他为建武将军,领广陵相,监江北诸军事。而从此后,我们谢玄将军一直作为叔叔最得力的助手,一生戎马,转战江淮之间,“每有征事,辄请为军锋”,为国家守卫京师。直到谢安去世的前一年,他也没有打过一次败仗。于是,人们后来都这样称赞,当年谢相这个“举贤不避亲”,真是做得对呀……   无比及时的“王牌军”   谢玄领下兖州刺史,谢安和司马曜也对下游的军事部署进行了重新划分,实际上,随着谢玄回到下游,东晋就开始进入了真正的战备状态。来瞧下游现在的格局,谢安以司徒,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诸军事,总摄下游;王蕴以徐州刺史,督江南晋陵诸军事(江南哪儿有什么军事,这王蕴正一心想要躲开那些出风头儿的事来“避嫌”呢,倒正好乐得自在);谢玄以兖州刺史,镇广陵,监江北诸军事(这时,谢玄资历还不行啊,所以还只能是个“监”)。那么实际上,“建康的生死存亡”这副天大的担子,就全都落到谢安和谢玄肩上来了。   谢安真是捏着一把汗哪,谢玄这孩子,虽然是他最看好的,但是谢玄真的能扛住吗?但能够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是费尽了苦心,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那么还是那句话,扛不住也得扛。宁死在疆场上,也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于是,谢安叮嘱谢玄,到了广陵,什么事儿都不要干,赶紧组建北府兵!谢玄领会了谢安的心思,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立即动身,赶奔广陵去了。   不容否认,这支北府兵的组建,也真是一个奇迹啊。谢玄领兖州刺史,是在公元377年的十月,然后他迅速地招募勇猛善战的将领,撑起这支军队。而第二年的四月,北府兵就在谢玄的指挥下,首次出现在了江淮战场。从开始组建到第一次出战,谢玄仅仅用了6个月的时间!然后又仅过了8个月,前秦就从东西两线同时发起了全面进攻。上游桓冲被压制,退守长江,秦军主力就开始转移到下游,局势一度十分危急,以至于谢安开始在建康布防。这时谢玄率军再度出战,先解救彭城,然后十分漂亮地4战4胜,以5万北府兵歼灭秦军14万人,彻底击败了前秦这一轮的强大进攻,前秦主将彭超单身逃回后,畏罪自杀。而这时,距离谢玄到广陵上任,也才只有1年半的时间!   我们后人这样轻松地看回去,也不由得感叹,北府兵组建得多么及时啊。不然,不用等到淝水,就这一回,建康也就差不多了。(关于北府兵的出战和淮南大战,后面还要说到)   稳住了天下的“筹码”   北府兵的建立,是谢安实现他的战略的最后一步,而这一步,也几乎就是决定性的啊。对于东晋,它几乎有着扭转乾坤的意义:   第一个,它让东晋终于实现了真正的“上下相安,荆扬相衡”。现在,桓冲有10万左右的荆州军,而谢玄也有10万左右的北府兵。如果长江是个天平的话,那这两边的砝码就差不多了。就算北方没事儿,你荆州再想像当年王敦、桓温那样沿江而下,直逼建康,可就得先好好掂量一下儿。桓家近二十年来对朝廷的威胁,到这个时候,才是彻底地消除了。   第二个,它让国家的内部再不互相牵制,大家都把最精锐的力量用来保卫国家。原来桓温北伐,一边儿盯着朝廷,一边儿盯着北方,该进军的时候犹豫,伐完了也不想好好守;朝廷这边儿呢?则是表面上满口的支持、褒奖,骨子里却战战兢兢,得不支持就不支持。而现在,桓冲谢安各管一边儿,还经常会相互援助一把,谁也不再把心思用在你争我夺上,大家心里都堂堂正正,这才是淝水之战得胜最重要的保证。   正像王夫之所评论的:谢安组建的这支北府兵,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都具有长远的战略眼光,真可谓是一举两得啊……   强大从何而来?   一:精良的兵源   那么说到这里,就不免有个疑问了,北府兵为什么能这么快就建立起来?而为什么战斗力又能这么强呢?   这就得先从“广陵”这个地方说起了。“广陵”就是我们现在的扬州市。那时,大家习惯上把广陵对岸的京口称为“北府”,所以就把谢玄建立的这支军队叫做“北府兵”。广陵对建康的意义可是非同小可噢。   一方面,它是建康的东大门,北方的人要想从东路攻破长江天险,占领建康,就必须先牢牢控制广陵,这样才能顺利渡江。   另一方面,刚才我们说过,这北方人要进入建康,必经广陵,那么就不光是侵略者,连北方的流民百姓,也要走这条路。从东晋一建立开始,北方失去了家园的汉族百姓们,为了躲避残酷的战乱和外族人的压迫,就举家举村地艰苦跋涉,向南迁徙,毕竟那里才是自己的国家呀。而且比起北方来,南方要安定得多。于是,这些老百姓就渐渐聚集到淮河、长江这一带的地方,朝廷每隔一段时间,就得迁徙一批百姓过江来,进行安置。但即使这样,流民仍然在大批地涌来,想一下儿都解决,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于是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为了生存,就往往在南迁的过程中,结成一个个的集团,这些集团,虽然有大有小,但都有组织,有领导,还有自己的武装。虽然装备不怎么样,但也不是可以随便欺负了。而广陵,就恰恰是这些流民集团最集中的一个地方。   为什么谢安会对徐兖二州这样重视,无论如何也要从桓冲手里要回来?一方面是广陵的地理位置无比重要,而另一方面,就是广陵这些流民百姓们,恰恰正为北府兵的建立提供了既精良又充足的兵源!   于是,我们的北府兵就由这些饱经磨难的老百姓们组成了。这些人个个都满怀家仇国恨,一门心思地想打回老家去,而且,经过这么多年的残酷历练,也几乎人人都练出了一副好身手。你不用特别地训练,他们自己就知道怎么去对付敌人。那么这做统帅的就省心多了,但十分重要的是,你要能把这些人团结起来,稳定住全军上下的心,让他们顺顺当当地听从你的指挥。从后面来看,这一点,我们谢玄将军还是做得很到位啊。   二:从“自谋生路”到正规军   这个可是十分重要噢,这么短的时间,为什么从将领到士兵,都这么听谢玄的话?因为他们从这里面得到了好处!而这个好处,名义上是国家带给他们的,但实际看来呢,却是谢家带给他们的。所以他们才会这样支持谢玄啊。   先来瞧瞧士兵们的心思:   极不恰当的比一个,这就跟解放初期,我们政府收编土匪那意思差不多。其实那些当土匪的,哪一个不是穷苦老百姓,谁要不是活不下去,才不会去占山为王。人还都是并不愿意去杀人的。当时的流民集团也是一样,而且比土匪们的处境更艰难。他们靠什么活下来?打家劫舍可能不至于,但拦路抢劫却是家常便饭,好多时候,还是这拨儿流民抢那拨儿流民的。其实很多流民首领(这里有个词儿,一直把这些人称为“流民帅”),他们原来都是北方的武将,都还带着过去的部下,纵容手下抢劫实在稀松平常。我们“击楫誓中流”去北伐的祖逖将军,到了江南钱不够用,就曾习惯性地命人去干了一把,抢了一大堆好东西摆在家里。官员们瞧见,谁也没说啥。因为他们都了解,对于祖逖这样流民帅出身的将领,干这样的事儿是十分平常的,他们过江前,就得靠这个活着呀。   其实谁愿意过这样儿的日子?天天朝不保夕,不是抢别人就是被别人抢?对这些流民百姓来说,能被国家收编为正规军,那正是巴不得呢。首先解决了吃饭问题吧,穿衣问题当然也不用发愁啦,而且还冬天有冬天的,夏天有夏天的。更重要的是,他们再不用干杀人行抢的营生了,以前我差不多是“土匪”,可现在我就是国家军人了,以前打仗是为了抢劫,现在打仗是为了国家,谁不愿意过上这样堂堂正正的日子呢。所以,北府兵一组建,在士气上就占了上乘。相对苻坚淝水战前的“十抽一”,硬逼着百姓去当兵,首先就胜出了一筹。   那么士兵们没问题了,这些将领们呢?他们又是什么心思?   首先一点,从“土匪”变成“正规军”,也正是这些将领们所盼望的。在这点上,他们跟手下们想得差不多。   而另外,这些将领们更加希望自己能有出头之日,能通过在北府立功,升个官,建个功名什么的。而且,他们普遍出身寒门,最好了也是次等士族,他们要出头,就得靠军功。谢玄这回招来的这几员大将:刘牢之,何谦,诸葛侃,高衡等等,都是武将出身,门第不高,一直在江淮一带活动,也可能都带着一些部下。基本也都属于“流民帅”性质。   但是,门第不高,也不一定就完全没有出头之日,关键还得看你的功劳和机遇。当年郗超的爷爷郗鉴就是以“流民帅”身份过江来的,但人家有头脑,有眼光,先是帮皇上平王敦之乱,后来又在王导丞相艰难时,出来扶了一把,结果王导为了拉住他,就跟郗家结了亲。于是就有了王羲之“袒腹东床”,一下子被郗鉴看中,被挑为女婿的佳话。这样,他帮了王导,实际上也是稳住国家的局面。结果没多少年,郗家就从“流民帅”跻身士族行列了。   所以,机会不是没有,还要看你怎么做。国家现在正要用你,你就顶上了,自然就能立功;而这时候谢安正如日中天,这支军队是他在后面撑腰,跟着谢家干,也不会有问题。这就比郗鉴那时候好多了,如果各方势力还像当年那样打得乱七八糟,你一不小心站错了队,白干不说,丢小命都是稀松平常。所以这些将领们心里也都很踏实,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个人利益和国家利益取得了一致,把仗打好才是最重要的。这里又让我们看到了这个道理:国家政局稳定可有多大的作用啊。   三:一个国家供养的军队   我们知道,这个打仗,是在拼什么呢?一方面,是勇力;一方面,是士气;而更重要的,是装备,是后勤!虽然关于这些,史书没有更多的记载,但是,对于北府兵,其装备的精良可是勿庸置疑的。谢安会用可以调动的一切财力、物力来支持这支军队。我们知道的是,他执政的第一年,就调整了税制,为国家增加了税收。执政的第四年,开始实行战时政策,从皇上到百官,薪俸减半,一切以军国大事为第一。第六年,裁减了繁冗官员700人,那么这些钱用来干什么?毫无疑问,第一件事儿,就是支持北府兵。   实际上,在那个时期,北府兵这10万人,是用一个国家的力量在供养,一切事情,都会先为北府兵让路。虽然谢安每年也都给桓冲以物力上的支援,但肯定不如他为北府兵提供得更多。所以,即便当时的一些人,甚至都把北府兵看成是谢家的“子弟兵”,淝水之战后,人们评论,这叫“功在一族”。这也很容易就引起了人们的非议,猜疑谢安会不会拥兵谋反。但在当时,即便会受到压力,谢安肯定也要这么做的。   在装备和后勤这件事儿上,也很难考证前秦方面的具体情况,只是,前秦军如果真有90万的话,那么要达到与北府兵同等的武器装备,是不是困难了些呢?   来总结一下儿,北府兵之强,到底强在哪里?第一个,兵源精良(战斗力强),第二个,上下同心(士气高涨,指挥顺畅),第三个,后勤强大(装备精,补给足)。这对一支军队来说,已经是能够做到的最好结果了呀。   四:关于刘牢之   关于谢玄手下的这几位战将,特别是刘牢之,还是该说一说。   刘牢之他们家是世代为将,他父亲刘建就是原来谢家豫州的旧部,可能也是因为这层关系,所以他就被谢玄看中了。刘牢之这个人,是个极好的将才,不过没啥政治素质,等你给了他权力,他就一下子头脑发昏,不知道怎么使了。谢安很早的时候,就评价过刘牢之(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告诫谢玄的):“刘牢之不能独任”。果然多年以后,刘牢之来领北府兵,他就晕头转向,反了这个反那个,最后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当然这都是好久以后的事儿,跟我们的故事,没多大关联。不过谢玄手下这位最厉害的将领,其人大致就是这个样儿。   他给谢玄当手下,以谢家势力为靠山,谢玄就是他的底气。这时他的任务就是给谢玄当好参谋,勤勤肯肯,冲锋陷阵。这时他心里没事儿啊,天下也不乱,没那么多可惦记的,所以谢玄在北府的这10年,刘牢之一直干得很出色,功劳赫赫,是个当之无愧的大将。而谢玄辞职离开北府后,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第三章 襄阳之围   从现在开始,前秦和东晋的大战就拉开帷幕了。   实际上,从公元377年北府兵组建,到383年淝水之战,历史上前秦和东晋之间爆发的大规模战役,应该分为两轮,也就是两个大回合。   第一回合,最经典的,是淮南之战,其结果是东晋大胜。   第二回合,最经典的自然就是淝水之战,其结果也是东晋大胜。因为淝水之战的意义太重大,所以后来,大家慢慢地就把淮南之战给忘了。但要说起来,同淝水之战相比,无论是激烈程度,还是危险程度,淮南之战都要更胜一筹啊。   下面,我们就来瞧瞧这第一轮的较量:   全线布防   先来看东晋的防御战略。既然谢安和桓冲各管一边儿,那我们也得分开来说。   先看上游:桓冲在上游的策略是——“全重江南,轻戍江北”。就是把重点放在江南,对江北的地方比较轻视,不得已时就放弃。其实从他回荆州的时候,就有这个打算了。到了江陵,他就上表提出了这个策略,然后还要把驻地移到江南的上明。他是打算,依靠长江天险,以逸待劳,免得驻军江北,要打起来,长江在自己身后,结果弄成背水一战。其实呢,这个做法有些保守,桓冲太在意保存自己的实力了。而且这样无疑会长敌人的威风,灭自己的锐气,还没打呢,您就先后退了。不过桓冲非要这么做,谢安啥也没说。然后竟表示:荆州近来遭了水旱灾害,将军又新移了官府,粮食物资必然缺乏。从现在起,每年朝廷将送三十万觚米到上明,以供军需,直到年景好了再停止。桓冲一瞧,除了心里有点儿愧以外,啥也说不出来了。然后就搬家到上明去了。   再来瞧下游:相对上游来说,下游的布署要积极许多。北府兵的大本营广陵,本身就在长江北岸,北府兵一直在长江和淮河之间活动,谢安不让他们回到江南,因为这里有个很重要的原因,他要为建康留住最后一道防线,这就是长江。即便北府兵顶不住了,他最后还能调朝廷及扬州一带的驻军,凭着长江,再跟敌人周旋一番。所以,我们就看到,无论是淮南之战,还是淝水之战,北府兵都是在向前迎击敌人,而不是坐等敌人打到眼前来再反击。淝水之战几乎就是在淮河边发生,这个决战地点实际是晋军选择的。这样,既使淝水战败了,秦军调整后再进到建康,也还需要好些天。设想,如果淝水真的战败了的话,我们一定能够看到,前秦和东晋在长江边上,还会有一场决战发生……   襄阳之围   如果说每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都会有一个引子的话,那么这个“襄阳之围”就是这一回合的导火线。也可以说是这一轮较量的揭幕战。   襄阳是汉水上的一个郡,属桓冲荆州的领地,不过,它可是在江北,离长江还有一段距离。是属于桓冲准备“轻戍”的地方。襄阳的守将是谁呢?就是那位在我们的故事里,时常会出场一下儿的将军朱序。他离开兖州后,就一直镇守襄阳。   桓冲到荆州一年,就退到江南去了。苻坚一看可高兴了,你这是要把江北给我呀,好,那我就要。于是公元378年四月,苻坚派自己的儿子征南大将军苻丕,还有苟苌、慕容暐等带领步骑7万人,进攻襄阳。同时又另外调了三路人马,加起来有10万多人,准备合围。实际上前秦派出的总兵力就是17万。苻丕兵临城下,把襄阳围了个严严实实。   那么上游首先遭到了攻击。而这时桓冲怎么样呢?估计他心里也是艰难得很。本来想好了,江北不成就不要了,但真的就把襄阳给他们了,而且朱序跟他们桓家可是还有旧交啊,是不是不要城,也该把他人救回来?反正他肯定是思想斗争了一番,最后咬牙决定,不管了。反正跟谢安跟皇上都说好了,“轻戍江北”吗。前秦17万人,他在上明只有7万,为救个襄阳,再把整个荆州丢了。于是,桓冲就是没救。   谢安眼看这样儿,可又没有什么办法,于是命令谢玄,征发徐兖青三州的流民,充实北府兵,然后起兵,做出要出兵襄阳的样子。其实他不会让谢玄离开下游,下游秦军就在淮北,谢玄一走,建康可怎么办?但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寄希望北府兵能引诱一部分前秦军,这样桓冲一看前秦兵力弱了,没准儿就出兵了呢。   这就是北府兵的第一次出战,在谢玄到兖州上任仅仅半年。难考这时的北府兵到底已经有多少人,谢安也是不得已才调了北府兵,不然也不会临出征前,还要再补充兵力。   但是北府兵终归只是策应,不能真跑到襄阳去,没办法,谢安就从朝廷又下了道令,命令镇守江陵的刘波去救襄阳。虽然这也顶不了什么用,但是不打就放弃,就会一输再输,哪怕打败了,也要打呀。结果这位刘波,也搭上兵少,害怕秦军强大,就是不敢进兵。要说,这还得说是我们桓将军先作了表率。人家刘波还想呢,桓冲那么多兵,他不去救,反倒让我去送死,凭什么呀。可怜的朱序被围在城里,周围近10万晋军,结果愣是没人理。   坚守“夫人城”   现在的襄阳城是内无粮草,外无救兵。而我们朱序将军,在苻丕的团团包围下,居然把个襄阳守了快一年。也搭上苻丕听了苟苌的建议,想省些力气把他困死在城里,直到后来有人在苻坚面前弹赅他久攻不下,苻丕才开始正经进攻。   虽然襄阳还是被攻陷了,但是这一段儿坚守,还是很了不起的。就在这种情势下,朱序还常常出战,屡屡杀退秦军呢。而且不光朱序,就连他的老娘,都亲自上阵了。苻丕刚开始围城时,老太太就极不放心地自己跑来巡视了一番,对朱序说,这个西北角最危险。然后,居然就带着一百多名婢女和城里的女子,天天到这儿来筑城,后来竟在城墙里面又筑出了一道二十多丈长的城垒!后来,外面的城墙果然就被攻破了,士兵们就都转移到新城来防守。襄阳老百姓们感念这老太太,就把她筑的这道城垒称为“夫人城”……在今天的襄樊市,我们还能看到这段城墙的遗址呢。   不过,不管怎么坚守,这襄阳也是撑不住的。朱序的精神也被熬得差不多了,结果一懈怠,又加上手下有个叫李伯护的,与敌军私通,然后就被苻丕抓住机会,攻进了城。   襄阳陷落,朱序也被活捉。不过一到苻坚那儿,他就找机会逃跑了。在路上曾经躲到一个人家里,没想到这人却因他受了连累,被苻坚抓了去。朱序不愿意让人家替自己顶罪,又跑回去自首。苻坚见他这么重义,十分欣赏,就让他当了尚书,却把当初向秦军出卖情报的那个李伯护给杀掉了。   那么这个时候,上游桓冲已经基本上被秦军压制住了。但再向前推进就是长江,可就不是轻易能拿下的,于是这时,苻坚的兖州刺史彭超,向他献上了一计,而从此以后,秦军的进攻目标,就开始转向了——下游。   第四章 最最危急的时刻   直下建康   前秦的兖州刺史彭超,看到这个局势,就向苻坚献了一计,他是怎么打算的呢?其实,彭超在兖州,离东晋下游防线最近,他想啊,桓冲那边儿已经自顾不暇啦,而且,近在眼前的这个彭城,防守又十分薄弱,这可是进攻下游的最好时机了。于是,他就向苻坚上奏说,现在东晋守彭城的戴逯只有几千士兵,臣愿领精兵5万,先攻取彭城,您再派猛将一并进攻淮南各城,这样正好和征南大将军苻丕那边儿形成“棋劫”之势,东西并进,就能直下建康!   苻坚一听,的确是个好计策。这时前秦在淮河北,建康在长江南。如果彭超的计策成功,前秦一举拿下了淮河以南各郡,然后再进军攻破广陵,那建康这个长江天险,可就是两边儿共有了。只等江边决战,一举消灭东晋了。苻坚主意拿定,立刻调兵遣将:先任命彭超为都督,全权负责东线征讨诸军事,领5万大军,进攻彭城;再命令后将军俱难、右禁将军毛盛、洛州刺史邵保带领步兵骑兵共7万,进攻淮阴和盱眙。   于是,公元379年的秦晋淮南之战就爆发了。来说说这三个军事重镇:彭城在淮河北,离前秦的势力最近,现在对东晋来说,是有点儿想保也保不住的意思;淮阴和盱眙,都在淮河的南岸,如果丢了这两座城,那江淮的局面就会很难控制。从盱眙再向南,不远是三阿,而三阿再向南不远,可就是我们的广陵了。所以这次淮南之战,对哪一边儿,意义都是十分重大的。前秦胜了,大军那就能直抵长江,兵临建康城下。东晋胜了,就能把防线一直提到淮河,让首都远离危险。   智解彭城   我们先来瞧战况的发展:   彭超率5万大军,先把淮河以北的彭城给包围了。东晋守将戴逯只有几千兵,只好坚守不出。这时,谢玄率领1万多北府兵出战,准备救彭城,军队驻扎在淮河南岸的泗口。而这时,谢玄探听到,这个彭超围困彭城,但却把军械辎重什么的放在了留城,于是就想了个好办法。他派遣手下何谦带兵出发,并且放风说,要进攻留城。彭超一听可急了,这哪儿行,军队没了辎重,攻城什么的,就都别干了,于是赶紧回兵,杀奔留城。彭城之围就这么解了。这时守了好久的戴逯可算得救,立刻带兵奔出城来,和谢玄合兵一处。   谢玄本来是为救彭城来的,不过这时,他可一下儿明白了,秦军这一回来头儿不小啊,绝不是就只为占一个彭城。可自己手里只有1万多人,要是等彭超一会儿明白过来,把自己围在这地方,那可就糟了。于是谢玄救出戴逯,立即回广陵调整军队,准备迎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严峻挑战。   要说这故事讲出来,还是很简单,不过实际上,每一件事儿的办成,都并不那么容易。虽然谢玄用计救出了戴逯,但这中间,还有过一些周折呢,一位叫田泓的小将,就因此牺牲了性命。那还是在解围之前,谢玄想派人通知戴逯,援军已经到了,要千万挺住,然后一定会把你救出来。但城被围得严严实实,实在没有办法。这时,田泓就出来请命说,他愿潜水游过河去,密密跟戴逯取得联络。谢玄答应了他。但是,这田泓毕竟是个孩子,没什么经验,很快就被秦兵给抓住了。然后彭超就许他一大堆好处,让他进城去说,南方的军队已经被大秦给打败了,还是早点儿投降明智。田泓想了想,就假装答应下来。结果一见到城里的军队,他就说:“咱们的军队马上就到了,我一个人来报信,被他们抓住了,你们一定要挺住!”彭超这个气,就立刻把这孩子杀了。   最最危急的时刻   如果说,前秦和东晋的战争中,最危险的时刻是什么时候?不少朋友都会说,淝水之战,90万大军压境吗!但其实并不是这样。那个时候,这个“90万”大军,大部分还没有到前线,而且这个“前线”,也只是在淮河边,从淝水之战发生地——今天安徽的“寿县”,到南京,国道公路里程265公里,500多里地啊,还是现在的公路,那时候还不定什么样儿呢。其实,东晋最危急的时刻,是出现在这回的淮南之战中。   我们接着来看战况的发展:   谢玄回兵淮南,前秦的大军已经分两路全面推进了。说不上势如破竹,可也差不太多。俱难夺下了重镇淮阴,然后立刻向南推进。这时,苻坚又从西线把毛当、王显的2万人调到下游,合攻淮南。这样,前秦进攻下游的总兵力就达到了14万。14万人合兵一处,彭超、俱难很快又拿下了淮南另一个重镇盱眙。然后,并不停留,继续向长江逼进。彭超着急实现他“直取建康”的大计啊,很快带领6万人包围了三阿,而三阿,距离广陵只有100多里。这是东晋历史上出现的最严重情况。   再瞧朝廷这边,从皇上到百官,人人都惶惶地瞧着谢安,看他可怎么办。谢安不动声色,事情已经是这样,有什么可想的?兵来将挡,尽自己的最大努力,防吧。于是,谢安下令沿长江严密布防,派弟弟征虏将军谢石带领水军,驻扎在涂中,沿江防御;派右卫将军毛安之等率领4万人驻扎在堂邑,一方面守卫建康,另一方面还可以接应一下儿谢玄。结果不成想,毛当、毛盛领了2万骑兵袭击毛安之,晋军一下子溃败了。   其实要说这里面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当时的“畏秦”情绪太严重了。桓冲搬家到江南,不救朱序,因为“畏秦”;刘波不听命令,不敢出战,因为“畏秦”;现在毛安之这个没正经打就“溃败”,还是因为“畏秦”。其实秦兵真的那么可“畏”吗?一个朱序守襄阳,还能守快一年,多次打败苻丕呢!   不管因为什么吧,现在是真到了国家存亡的危急时刻,谢安也终于打出了最后一张王牌:他指示谢玄,立即北上救三阿,切断秦军南下的通路,解除对广陵的威胁!于是,刚刚组建一年多的北府兵,这一回是真正地登场了。而从此以后,整个淮南的战局,也发生了奇迹一般的扭转……   第五章 勇夺淮南   无畏北府兵   谢玄领3万北府兵,从广陵北上,直取三阿。当时的北府兵,还没经过什么阵仗,也没啥名气,谁也不摸谢玄的底。其实不光彭超他们,就是谢安,估计心里也没数儿。这军队刚建了一年多,谢玄虽然管过七八年军事,但他毕竟年轻,能经得住这考验吗?可这是他手里最后的一张王牌了,如果谢玄顶不住,那后面的事……   这头儿彭超一瞧,哈哈,这个名士出身的小帅哥,这回是要硬碰硬啊,当初自己一不小心中了他的计,根本就没打,让他把戴逯救走了,心里正窝火呢。好啊,那就正好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于是,谢玄还没到三阿呢,他就派出了秦军里最精锐的骑兵,让大将都颜率领,当道迎击。前秦的骑兵厉害啊,当初就是2万骑兵,把个毛安之吓得“溃败”。谢玄兵进白马塘,一下儿就跟都颜撞了个迎头。   别看这骑兵能把毛安之吓跑,但却没吓了我们谢玄将军啊。一场对决就在白马塘展开。谢玄带的这3万人,无考是什么兵种,但肯定也是北府兵中的精锐。秦军这一看,这些晋军不但个个武器精良,甲胄坚固,而且还人人身手矫健,最可怕的是,这些人哪儿是打仗啊,那简直就是在拼命!管你什么骑兵不骑兵,精锐不精锐的,就是天兵,我们也不怕!这可是秦军进攻东晋以来,从来没见过的,当时就有点儿蒙。但就这一愣神儿,晋军却已经势不可挡地杀上来了。   白马塘这一战,谢玄大败前秦的骑兵精锐,当场斩杀了都颜。这秦军一路南侵,就没碰到过什么像样儿的抵抗,现在一瞧,忽然有点儿害怕了,原来东晋还有这么厉害的军队啊……   其实,北府兵所以能这么无畏,也是因为,的确再没有退路了。谢玄知道,叔叔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心里可是急得不行。整个朝廷都在眼巴巴地看着他呢。   这里,我们也恰好可以看到谢家人的这种特质:   也许这件事儿,我并不喜欢干,但我一旦选择了干,那就一定会把它干好,无论多艰难,就算拼上性命,我也要顶住。谢安不愿当官儿,但一旦当了官,他就把这个官儿当得磊磊落落,无愧天下;谢道韫不喜欢王凝之,但一旦认了给王家当媳妇,那就当得又得体又大度,一生不堕家风;我们谢玄呢,其实他骨子里,也不想当个勇武的将军,他更喜欢做个风流名士。但既然做了这将军,又担起了这么大的责任,那就要对得起这个将军的名号,宁战死杀场,也不能退缩!所以,谢氏家族一直到了南朝,都一直被人们钦服地称为“德门”。不可否认,这也是得益于谢安从小对他们的熏陶啊。   勇夺淮南   白马塘这回首战告捷,真是意义重大。北府兵出战前,差不多是人人“畏秦”,就算谢玄出征时,他心里也要掂量。但这一来,打败了他们最厉害的骑兵,还斩了他们的大将,秦兵哪儿有那么可怕!北府兵的志气一下子就更加高涨了。消息报到建康,谢安虽然不会欣喜若狂,但暗地里,也该欣慰地笑一下儿吧。   那么,我们谢玄将军收复淮南的战役,就开始打响了。此后,他一路追击秦军,四战四胜,直到把秦军赶回了淮河北岸。那么就来看看,这四场精彩的战斗:   再胜秦军:攻克三阿   谢玄毫不停留,乘胜进军,直抵三阿。   这时候,彭超、俱难都在三阿,有10多万秦军把守。谢玄就这3万人,别无选择,一个字儿,拼!这彭超、俱难还没回过神儿来呢,晋军的犀利进攻已经开始了。彭超赶紧调兵迎战,可这时,北府兵的势头几乎就是挡不住了。两军混战一处,北府兵是个个以一敌三,把个秦兵杀得人人晕头转向,又是吃惊又是害怕。再想,真是打不过啊,还是赶紧逃跑吧。结果这一战,谢玄还是硬碰硬,大败彭超、俱难,前秦十几万人,被这3万北府兵打得丢盔弃甲。谢玄一举收回了三阿,解除了对广陵的威胁。   三胜秦军:攻克盱眙   现在,彭超和俱难一路败退,就退到他们不久前刚刚拿下的盱眙。谢玄一鼓作气,直上盱眙,打得彭超是根本喘不过气来。这俩好不容易稳住了军心,准备要在这儿死守,可是还没坐踏实,谢玄的追兵又已经兵临城下了。这时候的秦军是又疲惫又害怕,但人家可不管你这些,谢玄和手下田洛一共带了5万人,乘势就向盱眙发起了猛攻。   彭超是硬着头皮,跟谢玄又打了一仗,他本来刚刚站住脚,打算要守住盱眙,所以就得打呀。结果这一仗,又被杀得大败。全军士气这个低落,不至闻风丧胆,可也差不多了。然后继续败退。现在淮南就只有一个据点儿,那就是淮阴。无路可走,赶紧一路就逃向淮阴去了。   四胜秦军:决胜淮阴   谢玄一看现在这局势,彭超在淮南就剩一个淮阴啦,秦兵虽然还是不少,但已经被打得一点信心都没有了,这可是消灭他们的最好时候。于是,他就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派参军刘牢之领一路人马,去攻打秦军在淮河上的浮航和白船,然后又派督护诸葛侃带领水军,夜里乘潮而上,烧掉淮河上的桥。这明明就是要切断秦军的退路啊,谢玄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他们全部歼灭。   刘牢之和诸葛侃果然都是厉害角色,很快就都办成了。于是,谢玄发起总攻,就在淮阴,和彭超、俱难展开了决战。秦军被逼得背水一战,损失这个惨重,大将邵保,又被晋军临阵斩杀。彭超、俱难是想尽办法,带着剩下不多的残兵败将,逃过了淮河,这才歇了口气。   全歼秦军:大胜君川   这时的秦军好不容易渡过了淮河,已经几乎没有抵抗能力了。谢玄一看,这要不追,那可真就不对了,于是立即起兵,带着何谦、田洛,一路追击,到了君川这地方儿,赶上了秦军。这一回,那就真是毁灭性的打击了,秦军是被杀的被杀,逃跑的逃跑,结果最后弄了个全军覆没,一个没剩。彭超、俱难拼了命地逃,才得幸免。   这里还出了件小事儿:本来已经败得一蹋胡涂,大家就都别说什么了,一块儿回去请罪吧。结果彭超、俱难俩人又打起来了。俱难就说这回大败都是彭超造成的,然后一气之下,就把彭超好不容易逃回来的司马柳浑给杀了。   苻坚一听败得这么惨,这两人还互相推委,立刻勃然大怒。派人推着囚车就去拘捕彭超,要把他抓进监狱。彭超一看,自己的宏图大计一下儿成了泡影,要说也没什么错儿啊,就这么,被一个年纪轻轻的谢玄打得一败涂地。他越想越觉得丢人,又害怕苻坚处置他,结果竟然就自杀了。俱难被苻坚抓回去,免为了庶人……   我们回头来清点一下儿,这一次淮南大战的战果:   投入兵力:前秦14万,东晋5万   战斗经过:大小战斗一共5轮,东晋5战5胜(有时也把淮阴和君川看成一回)   前秦战果:最远推进到距离广陵100里的三阿,威胁建康;战后退回淮北,但取得了重镇彭城   东晋战果:歼灭前秦14万人;斩杀秦将都颜、邵保;致使前秦名将彭超自杀、俱难被废;北府兵威震江淮,使秦兵望而生畏,为后来淝水之战的获胜在士气上打下了基础;把前秦势力控制在淮河以北,使首都脱离了威胁,从此后,东晋与前秦划淮河为界   随着淮南之战的结束,前秦和东晋的战争也暂时告一段落,双方都进入了调整状态,苻坚也忙于分氐族人到各个方镇去了。对于东晋来说,那么这个时候,才是一段真正难得的太平岁月……   第七卷 乱世中的太平岁月---宰相风流   第一章 谢与马,共天下   这淮南一战,可是我们谢玄在国家最危急的时刻,一下儿挽救了大局啊。那么,立了这么大的功,自然就得行赏。于是捷报一传来,司马曜就立即下旨,加封谢玄冠军将军。又搭上我们那位“后父”王蕴一再地请求辞职,司马曜一看,正不想指望你呢,于是就把王蕴的徐州刺史也加给了谢玄。让王蕴去当会稽内史,继续管他的“江南军事”。王蕴目的达到,心里这个乐(东晋时就是有一批像王蕴这样儿的名士呢)。这一来,徐兖两州终于又恢复正常啦,重新成为了一个方镇。谢玄就从此成了建康最可信赖的保护人。   这是谢玄,那么谢安呢?谢安荐贤有功,居中指挥,调度有方,自然也要赏。司马曜又加拜谢安为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就是说他像桓温那样儿,有了自己的公府,可以招收主薄、长史等等属于他的手下了。(其实谢安开府显得有点儿晚,司马曜拜他为司徒的时候,他一直不肯拜,不然他就该以司徒开府,而不是卫将军)。谢安这一开府,召的第一位手下,就是他最喜欢的王献之。王献之也是欣然前往,谢安这位长辈兼上司,也是他的朋友,跟他一块做事儿,根本不必理会那些礼节,倒正合了这位风流公子的胃口。后来王献之和谢安的关系一直非常好,他从谢安这里做起,一直当到了中书令这样的高官,在当时琅玡王氏的子弟里,是很有出息的了。   当然了,对那个时代,光“加官”也还不够,“进爵”也是必须的。淮南之战后,谢家三人同时受封,谢安加封建昌县公;谢玄封东兴县侯;谢石封兴平县伯。   这真是和桓温那时候一样,一个家族的潜在力量真的强大的话,那就是根本挡不住的。不同的就是,桓温的爵位是通过吓唬朝廷要来的;谢家的爵位却是通过为国家做事儿换取的。其实要说起来,无论哪种方式,皇上的心里都不会太好受。只是现在司马曜要依靠谢安,他得指着人家给他撑住这个天下呢,所以不得不给,甚至还有那么点儿讨好的味道。还好谢安一向非常知趣儿,不会让他很难受,要说比起两位先皇,司马曜也真是运气不错了。   如果说4年前谢安录尚书事,是开启了东晋的“谢安时代”的话,那么现在,谢安为相,居中掌控国家大局;谢玄为将,在外手握重兵,作为谢安执政的有力后盾,这就已经是东晋很典型的“当轴士族与司马家共天下”的局面了。谢氏家族的辉煌和荣耀,也将接近极顶,那么这个时期,对于东晋来说,就已经是——“谢与马,共天下”。   第二章 道家政治,成功于无形   既然是说一位被人们赞誉了一千多年的宰相,那么我们只说他的政治手段、气度胸襟,其实还是不够。对一位宰相来说,还有很重要的一方面,这就是他到底有哪些政绩?他在任期间,到底为国家、为老百姓做了哪些好事?那么这里,我们就来说说——谢安的治国大计。   第一:为政7年   大家说起来谢安执政,可能还以为他这个宰相当了多少年呢,其实并不是这样,从他公元376年录尚书事,总理朝政开始,到淝水之战,正是7年,淝水之战后,这个“尚书事”,就是他和司马道子“共录”了,然后一年多,他又主动放弃了中枢的一切大权,出镇广陵,亲自去指挥北伐。其实,谢安执政,就是从376到383这7年。要说起他的政绩,弄清这个时间还是很重要啊。   第二:执政纲领   要说每一位成功的宰相,都有他自己的一套治国方针,而这套方针呢,又都是建立在他的执政纲领上。想起谢安隐居时,就说他最喜欢《诗经》里的这一句,“訏谟定命,远犹辰告”——“把宏伟规划审查制定下来,把远大的谋略传达给众人”。现在来看,他果然就是这么干的。关于谢安的治国纲领,史书上都有明确的记载,估计他肯定是在朝会上就传达给百官了,让他们接着往下贯彻,说不定就跟我们现在“发展是硬道理”“三个代表”之类差不多。   他这纲领是:镇以和靖,御以长算。不存小察,宏以大纲。   前两句是指对外政策:北方乱成那样儿,但是我们要沉得住气,不能慌乱,万事从长远打算,先把自己强大起来,不能意气用世。   后两句就说的是对内了:不实行严苛细密的法令,让百姓安心,不太多地扰乱他们,大局上要把持住,细节上要宽松。   真是十分典型的黄老政治思想啊。这一点,他和王导的思路是如出一辄。不过关于治国之道是优是劣,这一评论起来就太多啦,我们只以结果来看看:   整个东晋最安定的两个时期,一个是王导执政的时候,另一个就是谢安的这段时期。历代史学家都把王导谢安看作是东晋的顶梁柱,这也是原因之一。前有王导,后有谢安,如果不是他们俩,就不会有东晋这个百年王朝。《晋书》评谢安执政时说:“德政既行,文武用命,威怀外著”……   再引个南宋陈亮的评论:“(王)导(谢)安相望于数十年间,其端静宽简,弥缝辅赞,如出一人,江左百年之业实赖焉。”   王夫之的评论:“(谢)安之宰天下,思深而道尽,复古以型今,岂一切苟简之术所可与议短长哉?”   ……   史学家的评论大略如此,总之,谢安的清静宽简之政,对于当时大局刚刚稳定下来,国力仍十分虚弱的东晋来说,是十分有好处的,在他执政期间,官吏们也都理顺了心气,没有一个官员因为触犯条律被处死,而我们的老百姓们,也因此过上了一段安心平静的日子……   第三:发展才是硬道理   看看这个东晋,从公元317年建国,到现在不到60年,本来一开始就不强大,中间还经历了王敦和苏峻两次内乱,又老得跟北方作战,国家穷啊,老百姓的日子就更别提了,现在能不人心惶惶,踏踏实实种地,就已经求之不得了。   谢安接手时,国家就是这个样儿,那怎么办?没得说,“发展就是硬道理”。他376年执政,当年就调整了税法。规定:第一,把以前的按田纳税,改成按口纳税;第二,王公以下,一视同仁,有户口的,全都交税;第三,服兵役劳役的,为国家作战的,就不用交。   那么就来说说这个“口税法”的作用:   ==繁荣经济,增强国力==   其实,“口税法”的意思就是:从现在开始,除了封了王、公这样高爵位的,不管你是不是贵族,也不管你是干什么的,只要你是国家的公民,就要交税。   原来,国家又按土地收税,士族享受特权,不用交,而且士族家家都有大片土地(谢家也不例外),那政府又能收上多么来?再看平民这边儿,一家子人,总共就这点儿地,俩人种就行了,剩下的就闲着。   现在好,这些闲人也都被调动起来了,国家里有的是事儿等着大家干呢。这样儿,种地的就会更加用心地种地,有余力的,就去开垦新地,首先农业得到了发展;那不想种地的呢,就去经商,贩运,开小作坊,这样商业也能活跃起来;如果还不行,你就是笨,就是什么也干不好,那就去投军服兵役吧,还有军队在接着你,一来就不用交税了,二来国家正等着解决兵源不足的问题呢。反正是,这几条路,随你挑,政府就一个原则,你不能在那儿闲着等救济。让老百姓都开始动脑子干事儿,这样,国家经济才能繁荣起来啊。   这回改革,对于个人来说,交的税到底是更多了,还是减少了,现在说法儿不一致,有人说多,有人说少。但是,对整个国家来说,这个财政收入,可无疑是增加了。那么东晋虚弱的国力,庞大的军费支出,也能改善一下儿了。   这样一来,无论是对个人,还是对国家,都能够得到好处。那为什么会是“双得”呢?因为经济发展起来,国民生产总值增加了呀。可分的东西多了,大家才能都过得更好。   ==珍惜土地,抑制兼并==   这个“口税法”还带来了另一个好处:它能更好地抑制一直让东晋政府头疼的土地兼并问题。   那时,不管是士族还是庶族,这些地主们变着法儿地收买吞并农民的土地,而且是屡禁不止。穷人把地卖给了地主,变成佃农,就不用交税,所以不得已时,就常常把地卖了。但一实行“口税法”,农民却一下子珍惜起自己这个饭碗来了,没了地,我也得交税呀,那我干嘛还要卖给你?我还嫌地少呢。于是,地主们再想轻易从农民这儿弄走土地,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顺利推行,业绩斐然==   “口税法”从谢安执政当年开始实行,虽然是剥夺了士族的一些特权,但在谢安的坚定推动下,一直都实施得很顺利,没有引起任何社会波动。整个太元年间(从376年之后),东晋的经济渐渐地恢复了起来,国家财政收入不断增加,老百姓的日子也一天天地变好。其实这段儿时间,正是东晋最好的小康时期了。   《宋书》这样记载当时老百姓的生活:迄于太元之世,……地广野丰,民勤本业,一岁或稔,则数郡忘饥。   《晋书》的描述:至于末年,天下无事,时和年丰,百姓乐业,谷帛殷阜,几乎家给人足。   。。。。。   历代的史学家们,也对谢安在这时实行“口税法”,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就不一一例举了。倒想起,淝水之战是在太元八年(383年)发生的,恰恰就是在东晋的这个时候,所以前秦的大多数朝臣,才会劝阻苻坚,不要在这时攻晋啊。   最后回头瞧一下儿这个政策:   它其实很简单,就三条儿。并没有一大堆规定,没有去命令老百姓,你必须如何如何,否则就如何如何。它只是改变了一些方式和关系,然后很多结果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没有拿着鞭子去逼迫,而是让老百姓自己主动地去做。现在,连征兵这件事儿,都比以前顺当多了吗。   这里正体现了道家政治思想的特点噢。正像老子所说:最上乘的君主治理国家,让百姓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但百姓并不感到是你给他们带来了好处,反倒认为,这些好日子是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的,这样的君主才是最高明的呀。   第三章 用人之道:先人品,后才能   上面,我们说了谢安在国家大政方面的作为,这里,就来说说另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用人之道。这也是自古以来评价宰相政绩的标准之一啊。   一说起用人,大家肯定就会想起“用人唯才”这个词儿,如果哪位宰相能做到这一点,就肯定会得到人们的称赞。不过,要说起谢安的用人,还是有些不同的。应该说,在这个“唯才”之前,还必须要加一个“唯德”。也就是说,他提拔官员的时候,第一件事儿,不是看你的才能,而是看你的人品。如果你真是“德才兼备”,那当然最好。如果你人品不错,却没有什么干实事儿的能力,他不会任用你,但却有可能和你成为朋友,他不认为一个人没实际能力是什么缺点,他甚至还乐于替你去摆平好多事儿。谢安的朋友里有一批这样儿的人物呢。但是,如果你品质不好,就算你有天大的才能,对不起,他也不会用你,而且也不会同你交往。   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不好评价,但他就是这么做的。不过有一个好处倒是显而易见,这就是,这样一来,国家的政治就会很清明。   就比如:一个单位里,这些人普遍人品都不错,那污七八糟的事儿就特别少,有人碰到困难,别人都会出来帮一把,大家都用好的东西去对待别人,这样,不但工作能完成得又简单又顺利,大家的心情也都很舒畅。但是,如果这个环境里有那么几个人品不咋的,一门心思踩着别人往上爬,暗地里动心眼儿耍手腕儿,那就糟了。这就会一马勺坏一锅,他们能搞出各种各样的花样儿,把所有的事儿都弄得又复杂,又阴险,有时为了一点儿小利益,就掐个没完。而时间一久,这种风气就会形成,好人总是吃亏,于是也就变得不好了。   所以,谢安执政这一段时间,史书称“德政既行,文武用命”,史家评“政治清明”,还是跟他这个用人“先德后才”有很大的关系。   这里,正面反面都有两个典型的例子,先来说说正面的:   徐邈:这位是京口人,从小就人品端正,举止有度,勤奋地读书、做学问,很有见识。谢安了解后,十分欣赏他,这就属于“德才兼备”型的呀,于是谢安就把徐邈推荐给了孝武帝司马曜,后来做了中书侍郎。徐邈也的确不负谢安的希望,在中书一干10年,为官清简宽宏,为人稳重缜密,从不参与后来皇室那些阴险的权谋。司马曜欣赏他的学识,又敬重他的为人,一有疑问,就去向他请教,要不是一不留神被张贵人弄死了,他还想任命徐邈担任更重要的官职呢。   范宁:这一位,跟徐邈相比,就有个性得多了。他最大的个性就是——刚正不阿。范宁也极有学问,而且,他还有个极大的爱好,就是开学校。从前桓温当政时,范宁受到了压抑,桓温死后,他才当了个余杭县令。当县令的时候,他就大办学校,召收四方的学生,讲授儒学,一时间,就连这一带的社会风气,都因为他的大力办学,好转了不少。谢安十分欣赏他,也举荐他当了中书侍郎。他跟徐邈,一起辅佐司马曜,本来挺好,但范宁为人太刚正了,结果那个谗佞的王国宝就容不下他,最后被排挤出了中枢。后来范宁当了豫章太宋,接着大办乡学,招收四方学生,甚至自己出钱给学生当费用。百姓们也都特别拥戴他。到了清朝时,余杭、扬州一带的百姓还给他塑像,把他看成和韩愈一样的先贤呢。   说到这里,就有个挺有趣的问题了,这两位,都是很得谢安爱重的,也的确是“德才兼备”型,不过,他们俩可都是“儒学”名士啊,跟那时的风流玄学人物,根本不是一个路数儿。谢安自己,也是一个极典型的玄学名士吗。那么他为什么还会这么看重他们呢?这里头的原因,应该有两个:   一个,谢安的治国之道,是道家思想无疑,但很多方面,他其实也融合了一些儒家思想的。我们历来成功的政治家,其实大多数都是外儒内道型,只不过,不同的人,儒道所占的比例不一样罢了。谢安应该算是道家比例极高的一位了,但是他也并没有完全扔了儒家。   另一个,这很可能是出于他的长远打算,他希望司马曜长大以后,不要像他老爹司马昱那样,“当个名士真不错,可怜不幸做君王”,毕竟这天下是司马家的,他谢安这个位置不可能长久,真要长久这事儿就不对了。所以,他是做了一系列振兴皇权的事,这个后面还会说到。向司马曜推荐正直博学的儒士,也是他要“振皇权”的一个步骤。当个名士,逍遥山水间,这没问题。但当个皇上,却整天清谈,啥实际事儿都不会干,那可不行啊。   说完了正面儿的,我们就来再看看这两个反例。   不过说起这两位,那可真是了不得,个个尊贵无比,而且还跟谢安关系极近。这两位就是——谢家自己的女婿,琅邪王氏的王珣,太原王氏的王国宝。   有才无“德”的王珣   首先说,这里这个无“德”,是指谢安的想法。其实王珣这个人,就是比较热衷于仕途,也颇有心机,懂得相时而变,在谢安去世后,他通过自己的经营,当了尚书令这样的大官呢。其实要说,这也是琅邪王氏的一个特点,“狡兔三窟”的王衍,“善处兴废”的王导,都有这个味道。王谢这三家大族,琅邪王氏是比较会为自己家打算的,这也是人家始终能保持“第一高门”这称号的原因之一。太原王氏比较忠直,变通上差一些。陈郡谢氏呢?从谢安以后,是“素退为业”,不争权不夺利,啥也不参与。不参与,那这显赫自然就不如人家了。像王珣这样的人,要在我们现代社会里,可算是有本事的了。但是,他就是入不了谢安的眼。   王珣是琅邪王氏里最尊贵的子弟了,他是王导丞相的嫡孙,娶了谢万的女儿为妻。王珣从小就很有名气,是一时的才俊,书法也非常好。就是这么一个人,谢安却看不上他,后来竟跟王家离婚了。那时候轻视礼仪,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王献之娶了郗家的小姐,后来郗家败落了,王家就逼着王献之离婚,再娶司马昱的新安公主。王献之心里老大不乐意,临死还念念不忘前妻。不过,毕竟人家是男家提出来呀,离了也不丢人。但谢家是女儿啊,谢安居然也不在乎,女儿回来,咱们另嫁他人。这名节礼法,在他眼里几乎就是视同无物。   谢安为什么这样看不上王珣?史书说,因为王珣同桓温十分密切,和谢安之间就产生了嫌疑。不过,这里面很可能还有一些内情。   桓温最亲近的这两位手下,郗超和王珣,其实他们俩不大一样。郗超这个人不像王珣这样看中功名,他帮桓温更多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但王珣就不同。桓温对王珣来说,更重要的是仕进的手段,其实这也无可厚非,谢安、王坦之他们也是这么出来的,但关键在于,他当时还跟桓温一条心。可等桓温不行了,他这“心”也立刻没了,又跑回朝廷来了。那从前他对桓温那一套就全是假的。这在谢安眼里,可就是“无德”了。他就不喜欢这样儿的人。   而且王珣回来的时候,桓家势力还强,谢安正在煞废苦心地削弱桓家呢,王珣这个见哪边儿势强就往哪边儿倒的人物,要在朝廷当个官儿,哪怕做个侍中呢,也保不齐跟桓家里应外合。桓家不是一向朝里没人吗,这回就整好有了。所以,谢安也不想让他当重要的官儿。但是王珣出身好,名望好,朝里那时候还有王彪之,他还是谢家的女婿。人家推举王珣,还以为谢安会十分高兴呢。谢安想拦都未必能拦得住。结果,一不做,二不休,谢安和王家离婚了。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女儿的原因为导火索什么的(比如像道韫那样儿的抱怨),反正结果就是,两家绝婚。   这下儿对王珣的打击可是大了。他这个尊贵的“王丞相嫡孙”,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啊。而且倒霉的是,谢安从来没有这么决断地反对过谁,虽然人们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但却都认为,肯定是王珣的不对,谢安不会不讲理。结果,王珣这个人的人品,就被无形中打上了一个大问号,也没有人再跑出来推举他了。谢安当政的时候,他就只当了个黄门侍郎(在门下省,归侍中管),直到谢安去世,他才在官场有所作为。   这件事儿多少还是个谜,后人说的“王谢交恶”,就是指这件事。但是,这么说也不太确切,因为“王谢”并不是真的“交恶”,除了王丞相这支跟谢家“不通问”之外,王家剩下的人跟谢家的关系,一直都是很好的。比如王献之他们。而且有说法说,这是谢安借机打击琅邪王氏,其实也不是,如果这么说的话,他就不该这样看中王献之了。其实根本问题,还是出在王珣这个人身上,谢安是不能认可他的这种善于权变的个性。这的确可以看到,谢安对“品质”这个东西的重视程度,两家离婚时他还是吏部尚书,远没有现在这样显赫,但却根本无视王家的尊贵,也不怕得罪人家,也真是够有个性。   无才也无德的王国宝   这位先生,可能不少朋友听说过吧,后来,司马曜猜疑谢安要谋反,大多数的谣言,都是从他这儿开始造的。他这辈子最出名的,一个就是会谄媚,一个就是好弄权。当然了,什么贪婪、好色、奸诈等等,他也都各占一票,如果说每段历史当中,都会有一些这类的垃圾人物的话,那么王国宝就是这段儿历史中的典型。最后他也没得什么好下场,好多年后,王恭起兵反司马道子乱政,司马道子就把他扔出去当替罪羊杀了。   王国宝是王坦之的第三个儿子,他们太原王氏家风忠正,王坦之竟然生出了这么一个活宝,也真是让人感叹。谢安是把小女儿嫁给了他。估计那时他要知道王国宝是这德性,肯定就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了。   没多久,谢安就发现了,这女婿是真不怎么样。要人品没人品,要才华没才华,要跟王珣比起来,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王珣也热衷仕途,但比他玩儿的有档次得多。王国宝想借着岳父的权势飞皇腾达呀,甜言蜜语,整天地讨好。却不想,这反倒引起了谢安极度地反感,结果任他是自己的女婿,就是不给他高官做,只让他去当个尚书郎。人家王国宝居然对谢安说,以他的出身,应该到最重要的吏部去当官儿,别的他都不感兴趣。他以为,仗着他们家还有岳父的势力,这天下就是他的了。谢安这个烦,就不理会他。反正就个尚书郎,要干就干,不想干别干。王国宝这下儿恼羞成怒了,自己是他的女婿,他居然就能这么不给面儿!但他又惹不起谢安,就恨恨地跑到司马道子那儿去了,天天跟他腻歪在一块儿,岳父那条路走不通,那就借着这个王爷,让自己升官吧。   谢安就这么压抑了自己的女婿。但这件事儿,却给他种下了祸根。人常说,天下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小人。是啊,就算你做了错事,害了一个好人,但这个好人很可能会原谅你;但你根本没做错事,却让小人不乐意了,那就不行了,你就等着吧,小人有的是手段,准备给你下套儿呢。到后来,王国宝谄媚司马道子,司马道子再蛊惑孝武帝,一天到晚猜疑谢安,这个根儿就是从这儿来的。   说到这儿,谢安的用人思路就比较清晰了,万事不论,人品先行,也根本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亲戚,你到底是什么出身。这也可以看到,谢安虽然一向为人宽容,但在原则问题上,他却是很坚定的,哪怕会给自己惹来麻烦,也不会去妥协。应该说,当时这个“文武用命”“政治清明”,跟他这个以“德”为本的用人之道,还是有很大关系啊。   第四章 振兴皇权:扶植司马曜   说起这个,可能有些朋友就觉得有点奇怪了,谢安不是总揽朝政吗?那振兴皇权,扶植司马曜,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历来这种“权臣”不都是巴不得,皇权越弱越好吗?这里,就得说说东晋那种特殊的政治制度了。   实际上,这种“共天下”的格局,本身就是不对的,它是从王导以来形成的一种习惯性的并且还能暂时稳定的模式。这跟我们现在西方的君主立宪,可是有本质的区别。现在的西方,那是法律承认,君主就是个象征性的摆设,而政权呢,是在内阁,总理就是首脑,所以大家就都是相安的。但是东晋,虽然也差不多是这样儿了,但在法律上,皇帝可还是第一把交椅啊。其实这个“门阀政治”是一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形式,对东晋来说,是一种约定成俗的东西,是不正常的。说白了,就是高门士族通过自己的势力,窃取了一部分皇权。   东晋所有的皇帝,即便是在王导谢安这种不想篡位的执政者当权时,他们心里也都是很不舒服的。他们认为天下是自己的,等到能不跟他们“共”的时候,就一定要让他们走。所以,皇室和这个当轴执政者之间,始终都有点儿问题。这就是谢安要扶持皇权的原因,皇权太弱了,司马曜就会怕他,但皇上一怕他,紧跟着就会提防他了。如果,他和司马曜之间出了问题,那就会两败俱伤,谁也好不了,而且国家也会大乱。虽然扶植皇权,他就会损失一些自己的利益,甚至把皇帝养大之后,皇帝就可能会为难他,但为了国家(也是为了自己)长久的稳定,他还是选择了去扶植司马曜,而不是欺负人家。因为最根本,他从来没有对司马家的天下感过兴趣。   其实在谢安的心里,他看到的总是这个大局,每个人都是这个大局中的一枚棋子,他自己也是,这个大局该他得到的时候,他就得到,该他牺牲的时候,他就会去牺牲,总是一种顺应的态度,所以终其一生,不管在什么样的困境下,人们都没听到过他一句抱怨的话。这看上去的确有些不可思议啊。   瞧瞧他是怎么培养司马曜的:   第一件事:讲儒家经典   司马曜还没亲政的时候,他就提议司马曜学习儒家经典,为将来治理国家做准备。关于这个,《世说》里有一个小故事:皇上要讲习《孝经》,谢安就召集当时一些官员在自己家里先温习,到皇上那儿不能说错了啊。这时车武子就对袁羊说,“我有什么问题就使劲地问谢安他们,不问呢,怕有好的东西没听到,问呢,又怕他们嫌我麻烦。”这时袁羊说了句很绝妙的话:“你什么时候看到明镜怕被人频繁地照,清澈的流水怕被和风吹拂呢?”   “被人当镜子照”,也真是够累,不过倒可以再次看到,当时人们对谢安,到底有多么推崇。   第二件事:推荐儒学名士   既然学了儒家经典,身边也得常有好老师,于是,谢安就给司马曜推荐了徐邈和范宁,这个事儿我们上面说了,这两位,特别是徐邈,一直都很得司马曜的看重。   第三件事:重修建康宫   这件事,就是一直争议最大的了。谢安刚一执政,就想给皇上重修宫殿。然后好多人都不同意,特别那时候王彪之还在世,一听谢安要修宫殿,立刻就急了。就说,宫室破旧,稍微修缮一下儿就行了,现在强寇在外,怎么能做这种劳民伤财的事呢!王彪之是元老啊,谢安也拿他没办法,只好算了。但是等王彪之一去世,转了年,谢安就请司马曜先住到会稽王府去,开始重修建康宫。不过,工程进行得很顺利,安排得也合理,到了七月,就完工了,老百姓也没有任何抱怨。   关于这件事儿,争论很多。常见的说法是,因为谢安这个人一向喜欢奢华,重修宫殿也是他这种性格的反应。但要这么说,就有一件事儿说不通,这历来要重修宫殿的,可都是这个皇上自己,没听说哪个大权在握的执政大臣,死活非要给小皇上修宫室的,那宫室修得再好,也不是谢安来住啊。所以,这么说也并不确切。谢安肯定是有他的意思。这里,我们倒不妨参照一下儿《明成皇后》。那里面,大院君不是就死活要给皇帝修景福宫吗,而且不惜劳民伤财,但为什么呢?大院君有段儿独白,很感人,还对比了我们紫禁城。总之意思就是,朝鲜是个小国,一座宏伟的宫殿,是这个皇室、这个国家最基本的象征啊。所以他才不惜力气,一定要修那个景福宫。谢安在这里,也很可能是这个意思噢。不过,他不是大院君那样的狠人,建康宫的重建并没有弄得劳民伤财,一切都很顺利。所以,这个“重修建康宫”也很可能是他振皇权的一个步骤,只是他不可能对别人说出来罢了。   建康宫的重修一直很顺利,不想到了最后,却出了点儿小麻烦。于是就有了那个十分经典的故事——王献之拒题太极殿。   太极殿可是新宫里最重要的宫室啦,不知是司马曜的意思呢,还是谢安的意思,反正最后执行者是谢安,他命人把牌匾送到他最喜爱的长史王献之那儿,让他来题。王献之一看,立刻就不乐意了,哈哈,那时的名士是很讲骨气的,“白眼向权贵”嘛,王献之自己高兴写幅字送给你,没关系。但你命令他干这种为“世俗做粉饰”的事,他觉得谢安是瞧不起他。戴安道就曾经宁可把琴摔了也不弹给权贵听。王献之这一生气,立刻把谢安划到“权贵”那个行列里去了。   他就对这来人说,你把它拿走,不然我就扔到门外去!来人一瞧长史真厉害啊,只好讪讪地给谢安抱回来了。谢安肯定是笑了半天,然后想,好啊,不听话,行,你等着。没过两天,王献之陪着谢安一起,路过太极殿,谢安忽然想起什么,瞧着王献之说,哎,子敬啊,你顺着梯子爬上去,把字题了吧。从前魏朝的韦诞他们,可就是这么干的。王献之气得,半天说不出话,其实谢安是成心跟他开玩笑,他也不管了,恨恨地说,你知道为什么魏国那么快就亡了吗!就是因为这个!然后就忿忿地走了。谢安瞧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王献之这话,也很有些道理啊。结果,王献之这个太极殿就是没题,谢安也没再难为他,没准儿最后就只好自己写了。   怀柔桓冲——上下同心   桓冲那边儿我们好久没说了。那么淮南之战后,桓冲那边儿怎么样呢?他的日子不好过呀。主要是觉得心里愧得慌。他退回江南,谢安给他送粮。他不救襄阳,谢安仍然什么也没说。而且他不出兵的理由是,秦兵强大,要保存实力。其实就是畏秦,再有,就是要保存桓家的实力。   但是,你再看看谢玄,说起来人家是个晚辈,都能临危不惧,在关键时刻拼死保卫国家,你桓冲是国家的上将啊,却又怎么样?他自觉脸上无光,越想越不是滋味,干脆就上了道表,请求辞去荆州刺史的官职,连章节等等都一块儿送到朝廷来了。   谢安立刻表示,不同意。然后还是啥也没说,只派了一个人到荆州,名义上是帮助桓冲参谋军事。这个人就是曾经跟谢玄齐名的张玄。其实,这也算是他的一个表态了。桓冲要再这样,可就不太好了。   桓冲心里这个不舒服,谢安对他是仁之义尽,他这么干,也的确有点儿说不过去。我们谢太傅的以退为进的怀柔政策,终于又看到了效果。一段时间以后,桓冲竟然主动出兵了!很快,他就夺回了筑阳和武当两郡。不过,他还是觉得秦军太多,想保存实力,这时候慕容垂他们又分头进攻邓城和新野,桓冲还生了病,结果又退回上明去了。   但无论如何,从此后,桓冲已经没有退路了,再不积极出战的话,那就只剩丢人了。而且现在谢安如果有命令,他也一定会全力去支持,他心里欠着人家的呀。这才有了后来,淝水之战前,东晋上下游团结一心,相互策应,牵制秦军,终于取得了最后胜利。   这里,跟我们谢太傅处理大局的态度关系很大噢,细想他对待桓冲的态度,他并没有跟桓冲急,也没说一句不满的话,更没想使什么招儿制他。他还是那个思路,我不是逼着你怎么样,我会让你主动去怎么样……又想起余嘉锡先生那句评语:“至于谢(太)傅处置桓氏,实具苦心”,的确是这个意思呀。   第五章 清谈与“误国”   终于说到这个话题了。既然是说谢安,咱也不能光拣他好听的说,有争议的,也该拿来论一论,这样这个人才完整啊。勿庸置疑,谢安是支持清谈的,一个清谈大家,一位清谈领袖。王导也是如此。关于他的清谈,故事也有一些,最有名的是两个。   第一个:畅谈《渔父》   支道林、许询、谢安等等高僧和名士们都到王蒙他们家聚会,谢安环顾着大家,忽然有点儿伤感,就说:“今天真是高士会啊,既然时光这么难以留住,这样的盛会也不能常有,所以大家就一起畅所欲言,来抒发自己的情怀吧。”名士们一听都说好,于是许询就问王蒙,你有《庄子》吗?(哈哈,废话,那时候,这名士们的家里,啥没有也不能没有《庄子》啊。)王蒙立刻拿来,随手翻开,一看正是《渔父》这一篇,于是拿给谢安,让他拟题。谢安拟好题,就请大家各自发挥,阐述自己的心得。高僧支道林第一个说话了,一谈就谈了七百多言(这是按字数论,就是700多字的意思),说得是既精致又优美,才思文辞都非常不一般,大家听得这个佩服,人人赞不绝口。紧跟着,名士们都一一发了言。谢安是出题的,所以轮到最后才说。他等到大家都说的很尽兴之后,才开始谈他的看法。没想到这一谈,居然就一发不可收,一下儿就说了一万多言。而且是才气不凡,文采俊逸,再加上他意气飞扬又从容洒脱的神情,竟让满座的宾客都听得着了迷,觉得听着都是种享受。支道林听完,立刻赞叹说:你一言切中要旨,然后直入佳境,说得真是太好啦……读了这个故事,谢安这“风神潇洒”的气度,真是如在眼前哪。   第二:与王羲之的争论   这个故事很有名,也恰恰是通过这件事儿,我们谢太傅对“清谈误国”这问题做出了明确的表态,弄得王羲之是毫无办法。故事的大略是这样儿:   那是他们俩都在建康的时候,有一天,俩人就一起到冶城(离建康很近)去游玩儿。然后登上城头,极目远眺。这时王羲之一看谢安,只见他沉默中望着远方,渐渐现出了悠然暇想的神色,仿佛已经不再置身在这尘世间了一样。王羲之是谢安最好的朋友,他是十分了解谢安的。谢安那满脑子的老庄,他也清楚得很。   于是,他就由谢安推崇老庄,想到了名士们整天清谈玄虚,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然后就对谢安说,安石啊,你看,那大禹王为了勤劳政事,双手双脚都长满了老茧;周文王为了国家而忙碌,老是忙到好晚好晚才吃上饭,即便这样,他还觉得时间不够用呢。可你再看看咱们现在这个国家,正是处在危难之中啊,难道不是人人都应该为国效力吗!这些官员们整天清谈,荒废政务。文章倒都写得不错,可这对国家有什么用外!这清谈可不是现在应该提倡的呀!   其实王羲之为什么非要对谢安说这些呢?他是指望谢安能接受他的“金玉良言”,然后率先废了清谈,谢安在名士中影响大呀,他要先干了,其他的人不就好办多了吗?其实王羲之说得很好啊,没有哪句不对,而且他是把谢安当成朋友,句句都是发自腑肺的真心话。   那么再来瞧我们谢太傅是怎么回答的。他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看看王羲之,然后淡淡地说,当年秦国任用商鞅,施行严厉的法制,秦朝后来又怎么样呢?两世而亡。难道这也都是清谈惹的祸?王羲之愣在那儿,半天说不出话来,心想,你这不是强辞夺理吗!但无论如何,人家谢安的态度已经表明啦,你让我不再清谈?对不起,我不乐意。王羲之瞧着他,是一点辙也没有,谢安不是个喜欢扯皮的人,这他知道,谢安要不想改,再说什么都没用。王羲之是除了闭嘴以外,别无选择。   这件事儿大概是发生在谢安42岁到50岁之间,那时候,他的官还没做大,王羲之也还在世。那么,我们应该怎样来看这件事儿呢?   应该说,谢安是一个非常自我的人,在外界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就会尽可能地追求自己心灵的自由和满足,甚至不惜以物质条件来换取。在他看来,清谈玄理,给他带来了美好的心灵享受,这完全是他自己的事。这与你们外人又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改?   谢安可不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他也不想名垂青史。所以,不少史学家和朋友说他是晋室的“忠”臣,就总让人觉得有点儿偏差。也许从他做的事儿来看,倒是个忠臣的路数儿,但是,他可不是为了“尽忠”才这么做的。这说不上是抬高了他,还是贬低了他,因为这不是他的思路。其实他的思路也很简单,那就是顺应大局。而这个大局,其实就是自然。在他眼里,山水是自然,庙堂同样是自然。所以,虽然他不得已出山,不得已当官儿,不得已扛东晋的天下,但他总能够调节自己去顺应,能够一生“风宇条畅”,并把一切都做到无懈可击。山水和官场是一样的。他把自己和外界的关系理顺了,不让任何事情处在斗争当中,所以外面的事情可以做好,而自己也能快乐。这对一个有情有欲的“人”来说,何其难也!!这个,也就是我们常常说到的一种人生境界——出处同归。   有这样一件事,谢安去世之后,有一回,桓玄问谢道韫:“当年谢太傅高卧东山,没有想作官的意思,后来为什么又出山了呢?”谢道韫想了想,庄重回答说:“对亡叔来说,出山和不出山,又有什么差别呢?”……道韫的确是她叔叔的知音啊。   当搞懂了谢安的思路之后,对他这个“清谈”,还有后面要说的“奢华”,也就能够理解了,也就不会去指责他。但是,我们不从他这个角度去看,而是从对国家的影响来评价的话,却又不能认同,反倒觉得王羲之被气得怪可怜。关于太傅这个“清谈”的事儿,其实,王安石的这首诗还是比较客观的:   谢公功业自超群,误长清谈助世纷,秦晋区区等亡国,可能王衍胜商君?   第三:关于“清谈”   这里,多少该为“清谈”正正名。一说起“清谈”,大家立刻就会想到“清谈误国”,几乎都快变成一个成语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举个例子说,“清谈误国”这个词儿,其实它跟“红颜祸水”的意思差不多。我们把后面两个字挡起来看,那么“红颜”是个好东西吗?是的。它跟“祸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其实“清谈”也是这样。是因为当年西晋的大清谈家兼宰相王衍同志,因为“清谈”误了国,所以这个词儿才流传了下来。   那么就来瞧瞧,这“清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首先,“清谈”到底谈的是什么呢?是谈“玄”,具体说就是《周易》《老子》《庄子》这“三玄”,还有用道家思想来解释儒家义理。它是非常好的哲学思考和讨论,老庄思想到了那个时代才和人们的生活结合得这么近。正是因为有了“清谈”,有了玄学,魏晋南北朝的文化才会绽放得如此绚烂。实际上,“清谈”这个活动,是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和思想价值,甚至艺术价值的。   其次,“清谈”有它一定的规则,可不是几个人在那儿胡侃。而且清谈的名士们,都非常看重为人的品质,大家都希望自己能做“君子”,做光明磊落的人(是不是能真正做到另说,但大家都有这个愿望)。这对我们现在这个几乎越“小人”越能得利的社会来说,是完全不能想像的。有时,“清谈”起来,他们可能会争得很厉害,但又都很虚心,一旦发现对方有理,就会很坦率地认输。另外,“清谈”是很讲究引征和辩驳的,引征事例都是有理有据,他们都不会轻率地去褒贬人物和事物。   那么“清谈”到底误不误国呢?应该说,不误。   如果你把国家的事儿料理好了,然后探讨人生哲学,是很好的事啊,应该举双手赞成才对。   但是,如果你把该为国家做事儿的时间,都用来探讨人生哲理了,那就是“误”了。的确,在那个时代,是有一批这样的官员,他们喜欢当“清官”,这个“清官”可不是指的清廉,而是指啥事儿也没有,能天天混日子的那种。他们把这叫“清贵”,反而那些辛辛苦苦为国家做事儿的,他们却看不起,倒把人家称为“浊官”。不过有一点,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这样儿。他们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其实形成这种怪异风气,原因也复杂着呢,这里就不多罗索了。   总之,清谈这事儿,其实是这样:   第一个:“清谈”的人,并不一定就是“误国”的人。   第二个:“误国”的人,也不一定就是“清谈”的人。(谢安答王羲之,就用的这条儿)   第三个:即“清谈”又“误国”的人,也就是这些个“清官”,他们的品质也不一定不好,甚至有些人还是很有品行的。   这里面挺复杂,甚至同一家族里的兄弟,情况还都不一样呢,所以,评论魏晋名士,要想拿着一把尺子一下儿都衡量下来,那肯定是不行的呀。   第六章 奢华与风流   如果说,挑谢安这一辈子,到底有什么毛病的话,那么第一个,就是上面所说的“助长清谈”,虽然他这样做也并非不可理解,但是,也不该因此就认同。这里我们就再来说说他另一个同样一直被人们争议的事儿,这就是奢华。   其实这个,跟“清谈”那件事儿异曲同工,谢安是从不认为,自己有给别人做“表率”的义务,或者他觉得,那样是对别人的轻视。他的一贯思路是:“每个人都应该为了自己的性情活着”……要了解他为什么是这样,还得从他的个性说起:   圣人自有情   谢安是个有情人。这看上去好像有点儿不可思议,看他处大事的风格,极其老道而且十分理智,跟他这个“有情”简直就是正相反。不过,他的确是个有情人。而且,他还能把这个“有情”和这个“理智”十分自然地融合到一起。因为他“有情”,所以人们才都愿意亲近他;因为他“理智”,所以人们又都愿意信赖他,这也是他无形中取得成功的最根本的东西。   那一阵儿名士们常年清谈,自然就形成了不少“学术流派”,其中就有个著名的争论,其焦点是:真正的圣人,到底是有感情的呢?还是四大皆空,心里什么都没有呢?这个问题争了好长时间。我们谢太傅,就是“圣人有情论”的坚定支持者。而且,他还认为,平常人和“圣人”之间,并没有太远的距离。这可并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   那是他还没出山的时候,有一回带着孩子们,到临安那边儿的山里游玩,周围风景极好,谢安是心旷神怡,坐在山石边儿,遥望着前面幽浚的山谷,忽然就自己感叹起来了,这真是和伯夷没什么差别啊!“伯夷”在那时,可是被视为“圣人”的。谢安这心思,颇有点儿以“伯夷”自比了。他意犹未尽,转脸就对孩子们说,其实,圣人跟咱们平常人之间,有时候差得并不远哪。孩子们个个瞧着他讪笑,不以为然。他们想啊,叔叔(伯伯)虽然是很不一般的人了,但是要比起“圣人”,想来还是有点儿差距。谢安一看他们的神色,知道他们没明白自己的心思,也不当回事儿,倒一下儿想起他一直比较认可的郗超来了,于是也不以为然地一笑说,郗超要听了我的话,才不会像你们这样,觉得不着边迹呢。   谢安认为,人就该有情的,圣人也是要有情的。而且这个“情”,不光是“感情”,还是“性情”。要不,对“一往情深”的桓伊,没有实干但“任情”的谢万,他怎么会那么喜欢呢。其实说到底,这就是人性的“真”,这才是他最推崇的东西。   "丝竹缓离愁”   好了,谢安是个有“情”人,追求真情,追求性情,那么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由着性儿来一下儿怎么了?人就应该这么活着呀。于是,就有了他的清谈,他的奢华。说起这个“奢华”,最有名的,就是他对丝竹歌舞近于依赖一般的爱好。   就在跟王羲之争论“清谈误国”那段儿时间,他们俩还有过一回聊天儿,倒正好能让我们看看,这个“丝竹”对我们这些士大夫来说,有多么重要:   可能是谢安刚送走了朋友或亲戚,有点儿忧郁,就对王羲之感叹说,人到了中年,总是很容易感伤,每每有亲友离别什么的,就常常好几天心里难过。“喜聚不喜散”,这是不是也是人之常情呢。这时王羲之听了,也颇有同感,就说,是啊。像我已经是桑榆之年啦,只是就用丝竹音乐来排遣一下儿吧,又常常怕孩子们觉得我打扰了他们的快乐……   真是人生易逝啊。后来我们苏学士对这事儿也十分感慨,写词说:“安石在东海,从事鬓惊秋。中年亲友难别,丝竹缓离愁……”   这就是这“丝竹”对谢安的作用。谢万死的时候,他四十刚过,心里难受,就发了个毒誓,十年不再看歌舞。结果就真的坚持了十年。可等到这一开禁,却一下儿收不住了,这时候他已经五十多,到尚书台当了吏部尚书。这回可好,什么国丧家孝,一概都不问了,府里头是天天妓乐笙歌。   人们对这事儿也是议论纷纷,放心,谢安的毛病比谁的毛病传得都快。不过时间一长,大家却发现,无论别人说了什么,谢安都跟没听见一样,你们说你们的,我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士大夫们这一瞧,行啊,他是不想改啦。那好,我们也跟着干。结果,明星人物又起了模范带头儿作用,整个儿建康是一下子歌舞生平。   正直的王坦之是真受不了了,一再地跑来劝谢安,当然了,没有收到任何效果。不过他还真是兢兢业业,又给谢安写信,大意是说,你是国家的重臣,这么做不对呀,这根本就是违反礼法!谢安跟王坦之原本关系不错,这回一瞧“礼法”这两个字儿,他心里就烦了。于是回信说,我知道你是十分怜惜我,才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爱好的只是音乐,认为顺应人间的真性情,没有什么不能做的,我只是为了自娱。如果你非要让我遵守什么规矩,崇奉什么“礼法”,我不想做,也不屑去做。我原以为你多少能够明白我的心意,但现在看,你的确没有领会庄子那“濠上之乐”。看来人间真正的相知,实在不易得。王坦之一瞧,这谢安这么固执啊,气得他,立刻又回信,就跟谢安辩论起来了。两人住一条巷子,还非要你一封我一封地写信。结果几个回合,谁也没说服谁。王坦之这回也算领略了谢安的厉害,那是个不可说服的人哪,他想好要做的事,你让他改,门儿也没有。   其实这回争论,说到底,还应该算作“儒道之争”啊,俩人人生观不一样嘛。王坦之一向是崇尚儒家的,还曾经写过一篇《废庄论》呢。可在谢安眼里,王坦之的那些规矩礼法,就是刻意追求,是违反自然之道的。所以,他一生气,居然就用了“不屑”这个词儿。其实对于儒士们,谢安一向是很包容,而且还能欣赏的,可这回,王坦之是干涉到了他个人的东西,那他可就不会让步了。   结果这事儿也就这么着了,反正谢安非要这样儿,也没人能管他,再说,他也就是自己听听歌,看看舞,也不碍别人的事儿。时间一长,大家也就习惯了。不过,这个“期丧不废妓乐”,可也从此成了士大夫们的风俗。   东山华墅   我们的故事说到儿,谢安已经到了60岁,这么一算,那他出仕就是20年了。在这20年里,的确是发生了很多事儿啊。不过无论如何,有一个东西,却一直贯穿在谢安的生活里。这就是,他的“东山之志”。   每每,亲戚朋友们向谢安提起当年东山的日子,都会引得他感叹一番。其实要说,也许对他来说,这辈子过得最好的日子,还真就是隐居那20年。有山水,有诗,有酒,有歌舞,有朋友,有一群小玉树,还有倾慕他的姑娘。细想,那真是神仙一样的日子呀。虽然在官场周旋,他也能把自己调整得很好,但是,他毕竟也是个“人”吧,总有七情六欲。所以,思念东山,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这个“东山别墅”,大概就是这种思念常年堆积的产物。离建康城10里的地方正有一座土山,谢安就一下儿看上了。然后,他就让人在这儿修别墅,然后照着当年东山的模样,进行改造。哪儿有亭子,哪儿有竹林,都照着原样儿来。很快,这个“小东山”就完工了。于是,谢安没事儿时,就还像从前一样,带着孩子们到这边来玩儿,当然,这时的“孩子们”都已经很大了,一般还都带着他们的“孩子们”呢。   谢安就在“小东山”举行家宴,他也真是够豪华,一回盛宴,不是花上“百金”,就是耗费“万钱”。孩子们也是个个“衣冠磊落”,从心里到外表的高贵。这里这个“万钱”,大概跟我们现在的人民币价值差不多,十万钱可以买一处房子,几十万可以买一处很好的宅院。不好说,他这个花费到底有多奢侈,如果他们家有小一百人的话,吃一顿饭花一万钱,好像也不多似的。不过,这真是属于瞎分析了。   反正是,当时的人们都说他奢侈,一顿饭花一万钱,真不像话。于是,大家就都暗地里讽刺。没事儿又拿出王导来比了,瞧人家王丞相,家里没余粮,衣服没几件。你再瞧咱们谢相,那可真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绝不让自己受一点儿委屈。那谢安呢?他依然是跟没听见一样,也从来不打算,要注意一下儿影响,要给国人做个表率。他还是那样儿,当外界条件允许的时候,他就是要为自己活着。   不过,关于这个“东山墅”,还是有个问题得说说:   其实那年头儿,士族们在建康周围建别墅,是很常见的事儿,王导当年养的几个爱妾,也都是放在他的别墅里。(据说“别墅”这个词儿,最早就是由王丞相这儿来的呢。)现在苏州的虎丘,就是当时王珣和他弟弟王珉的别墅。所以,谢安这个“东山墅”,在当时并不算什么新鲜。有点儿新鲜的倒是,他为什么偏要把这别墅弄得跟东山一个模样?这里可是有原因噢:   当然啦,他的确是很想念当年东山的,这肯定得说一下儿。但是,这不一定是主要原因。其实,他这个“小东山”,与其说是修给自己来玩儿的,不如说是修给别人来看的。想想啊,现在谢家和司马家“共天下”,这关系微妙得很呢,司马曜一天天地长大,再搭上谢安对他的一贯培养,那自主能力可是越来越强,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弄出问题。谢安既然压根儿不想反,那干嘛不早点儿表明心思呢?这样儿大家都过得踏实呀。但是,他又不能没来由地跑到皇上那儿,去表白一通儿吧,那还不把司马曜给吓着。   现在,他修这个“小东山”,倒正好是在对皇室,也是在对所有的人说,你们不要猜疑,我不会反的,我最想的是东山,不是这个天下,我是早晚要回去的。实际就是为了表明心迹。甚至他执政后,表现得比以前更加思念东山,也是出于这个目的啊。只是不知道,司马曜当时,是不是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七章 女子贵真情   女子贵真情   这里就来说说——谢安身边的女人们。正好让我们来领略一下儿,这位风流宰相,在他心里,这个“好女人”,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儿。   要说谢安对女人的态度,其实也简单得很,就一条:女子贵真情。   应该说这是他看所有人的态度,不论男女。他从不认为,你是女人,你就必须遵守更多的规矩。所以,我们就看到,谢安身边的这些女性,一个个都聪明活泼,极富性情,还都颇有主见。谢道韫这个“神情散朗,有林下风气”,也跟谢安这个态度有着直接的关系啊。   先来说个关于谢安嫂子的故事。   可惜不为朝士见   这里的这位“嫂子”,就是谢安二哥谢据的夫人,胡儿谢朗的妈。她原是王家的小姐,结果谢据死得早,她就一直守寡。有一回,几位客人到谢安这儿来,一起谈论人生义理,其中就有当时著名的高僧支道林。这时谢朗还小,病刚好了不久,但也参加了这回论辩。   结果他就跟支道林辩论起来了,还说得头头是道,跟支道林争得很激烈。这时,王夫人不放心这孩子,就躲在屏风后偷听,一听胡儿跟人家争起来了,就担心他身体吃不消,然后派人跟谢安说,不如让胡儿回房去。   谢安一看两人正辩得精彩,想让胡儿把他的话说完整,就回答说,再等等吧。这王夫人又听了一会儿,心里更加担心,竟突然也不管什么规矩礼仪了,就直接跑到了前堂。她瞧着谢安,忽然就哭了,流着眼泪说,你哥哥死得早,我一生的寄托,就都在这个孩子身上了!说着,再不理谢安,上前拉起胡儿,就走了。   谢安瞧着这嫂子,居然一下儿被她感动了。他转头就对客人们说:家嫂言辞慷慨动人,真是值得推崇的事啊,可惜不能被更多的人看到!   说完了“嫂子”,下面我们就来说,谢安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女人——他的夫人刘氏。   醉里吴音相媚好   刘夫人是跟着谢安过了一辈子,最后还死在了谢安之后。后来谢琰先为父亲守孝三年,刚守完,他母亲又去世了,他就只好接着守。夫人死的时候,朝廷是按着谢安葬礼的规格安葬的,却唯独没赏只有皇帝和极少数大臣才能使用的“辒辌车”,谢琰对此十分不屑,就自己造了一架,给母亲送葬去了。   就来看看著名的“谢公夫人”的精彩片断和“语录”:   (一)“我哥哥才没有这样的朋友”   夫人出身高门刘氏,是当时著名的大名士刘惔的妹妹。自从嫁到谢家,她的机智风趣就露出了端倪。在东山的时候,名士孙绰到谢安这儿来,谢安留他过夜。人家两人彻夜谈论义理,也不知夫人是心里不乐意还是什么的,就躲起来偷听。第二天,孙绰走了。谢安知道她昨晚没闲着,就问:你既然听了这么久,那就说说,这位客人到底怎么样吧。没想到夫人一笑,不屑地说,这位孙绰思路混乱,论述不清,有什么可推崇的。从前我哥哥刘惔,才没有这样的朋友呢。这就把谢安和孙绰一块儿骂里了。谢安是无可奈何,只得苦笑认输。   (二)“大丈夫难道不该如此”   谢安一直隐居,不想出仕。这时候,谢奕谢万他们都当了官儿,常常就前呼后拥,这个气派。日子一久,夫人就有点儿眼馋了。然后就跟谢安发牢骚,她却又不直说,你也干脆当官吧。偏说什么,难道这大丈夫不应该像他们这样吗!反正就是,谢安你这么干就不是大丈夫,怎么着都是我有理。没想到谢安听了这话,忽然就叹起气来。这时谢万已经变成了他们家的顶梁柱,他估计早晚是得出事儿,于是就感叹,唉,你别着急啊,恐怕早晚得有那一天啊!   (三)“怕伤了您的盛德”   谢安好音乐,好看舞,夫人当然是不乐意了。不过,要不说刘夫人是个聪明的女人呢,她心里明白得很,好多事儿得适可而止,在他原则上的事儿,不能太过份。这样他才会让着你呢,你真把他惹烦了,最后倒霉的是自己啊。于是,谢安这个一生好妓乐,她并没有从实质上去干涉,只不过时不常表达一下儿不满,挤兑挤兑他罢了。   有那么一回,很可能是夫人成心布的局,知道谢安快回来了,她就让一大帮婢女,在府里是又歌又舞,她就在一边儿欣赏。一听谢安进门来了,她就立刻吩咐,快快,扯起布帐来,把她们都挡起来。谢安一瞧,这个奇怪,她这是干什么呢。就笑说,你把帐子放下来,咱俩一起欣赏多好。夫人笑答,不行啊。这个我能看,您是不能看哪。谢安不知所以,只好再问。夫人就回答啦,您看这个,会损害了您的盛德啊……   (四)“周姥制礼”   如果说,歌舞这事儿,是谢安的原则,夫人懂得不去碰的话。那么另一件事儿,可就是夫人的原则了,这一点,谢安也非常牵就她,当然也搭上他自己也并不那么看重。这就是,关于他纳妾的问题。   他不是没想过纳妾,估计有一回还有了意中人了。可是他知道夫人肯定不干,就想先试探试探。但又不好自己开口,他就偶而向谢玄谢朗他们稍微透了点儿风。这几位公子立时会意,一边儿笑一边儿想,这可太正常啦,就连我们,还都没闲着呢。叔叔也真是惨哪。于是,这几位就商量好了,去做婶婶的工作。   跑到刘夫人这儿,哥儿几个就装腔作势地开始了,一个手里捧本儿《诗经》,就念起《关雎》来了,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刘夫人瞧着,很快就洞悉了这几个的诡计。于是就不动声色,让他们接着演。这时,又一个就说开了:这个《诗序》上说,《关雎》不嫉妒,乐得淑女以配君子,而无伤善之心。   刘夫人听到这儿,心想,懒得跟你们再罗索了。就笑说,那我问你们,这《诗序》是谁作的?一位就说,当然是周公啦。刘夫人点点头,说,好,那这《诗序》要是让周姥来作,她又会怎么说呢?   哥儿几个这一听,谁也说不出话来了。瞧人家刘夫人的人生观,本来嘛,我跟他就是平等的,凭什么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啊?凭什么就得你们男人说了算?   她这套逻辑,在那年头儿,居然在谢安这儿就能行得通。结果,谢安这个妾也没纳成。其实说起来,谢安要真急了非要纳的话,夫人也不会傻到继续跟他闹下去。不过,这事儿最后也就这样了,大家都还高高兴兴。只不过,要是谢安真有了意中人,倒是可怜了那位姑娘啊。   (五)“贤媛”与“妒妇”   史书关于刘夫人的记载,也是有趣得很。《世说新语》把她归类为“贤媛”;到了宋朝,虞通却把人家打入了“妒妇”。他弄了个《妒妇记》,以便教育后世女子,一定要尊重男权。   不过我以为,人家谢安自己才不是这么想的呢。他对夫人这个“妒”,甚至还带着点儿欣赏和喜欢在里面。很可能刘夫人这性情,也跟谢安这许多年一惯的纵容有关系。其实人家他们俩一直很近密,也十分自然。有一回,谢安见到王珣,心里颇有感慨,他没跟别人说,就跑回家去跟夫人很亲近地感叹了一番呢。   千年梁祝写“真”情   关于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大家都熟得不能再熟了。一千多年来,诗歌,戏曲演绎了无数,甚至还有动画,还有著名的小提琴协奏曲。不过,他俩这个爱情故事为什么能够流传到今天呢?可能有的朋友就不很熟悉了。这正是我们谢太傅的功劳啊。   “梁祝”的故事就是发生在谢安的那个时代,那时的故事情节是这样:   祝英台,是上虞祝家的姑娘,女扮男装四出游学,和会稽的梁山伯同为学友。后来,祝英台先回了家,第二年梁山伯去拜访他,这才知道她是个女子,然后心有所动。于是就告诉父母去求亲,但这时,祝英台却已经被嫁到马家去了。   后来,梁山伯作了鄮县的县令,因病而死,葬在鄮县西。祝英台已经成了马家人,行船路过山伯墓,忽然冥冥中似有注定,这船无论怎样都不走了。祝英台就问这是什么地方,于是下人来报,说有一个叫梁山伯的墓。祝英台痛哭失声,感动天地。忽然大地裂陷,她就跳入墓中,和梁山伯同葬在一处。   谢安听说了这个故事,十分感动,立即上表司马曜,就给祝英台加了“义妇”的称号,然后亲自题其墓为“义妇冢”,要让她成为天下女子的楷模。   瞧瞧谢安心中的这个“义妇”吧,当女儿时,可以“女扮男装”去游学。父母按照礼仪给她安排了婚姻,她却一心恋着别人。然后,情郎死了,她却不顾名份,不顾身份,要同人家合葬一处……这跟我们历来所理解的什么“贞洁烈女”,差得还真是远了点儿。要以我们现在的观念来说,这祝英台,那就是“反抗封建婚姻”的典型啊。谢安就中意这样儿女人。   如果说,谢安心里也有自己偶像的话,那就是祝英台啊。其实说到底,还是那个字儿——“真”。他认为,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值得去推崇。那么回头再看看刘夫人,再看看谢道韫,她们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情,也就不难理解了。   如果你是一个女人,跟谢安相处,其实是很容易的,你啥事儿都干不成没关系,有个性、爱闹腾也没关系,他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你不虚伪,不做作,他就会对你挺好,甚至还会纵着你,替你去摆平一大堆事儿……像这样的人,在我们现在这社会里,还真是不太好找了。   第八章 书法家*琴家*评赏家*诗人   如果,让我来简短的评价一下儿谢安,那我肯定会说,他是一位高明的政治家,是一位在中国历史上独树一帜的人物。也许正因此,他另一面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就常常容易被大家忘记。   这里,我们就来看看他这“另一面”的成就——风流学养。   一:书法家   那是一个书法时代。其实不光王家,像谢家、桓家、庾家这些著名的高门,也都是书法世家。谢安和大哥谢奕、堂兄谢尚并称“三谢”,但是他们中间,还是以谢安的成就最高,王羲之一直称他为——“解书人”。   谢安最擅长行书,他的“尺牍”、信札,非常有名。虽然那时“二王”并称,但后世的不少评论家,还曾认为他在王献之之上。南宋姜夔就曾说:“《兰亭集序》及右军诸帖第一,谢安石大令诸帖次之,颜、柳、苏、米,亦后世之可观者”。只可惜,他的书帖保存到今天的不多,能找到的的也仅有几幅了。   二:琴家   谢安也是一位有造诣的琴家。司马曜就曾经亲自到他府上去,听他弹琴。也就是那一回,司马曜看到谢家府前一株繁茂的大树,就感叹说,唉呀,这真是谢家的“宝树”啊。有说法说,后来谢姓这个著名的“宝树堂”,就是由此而来的。谢安用过的一把鸣琴保存到了齐代,齐竟陵王萧子良在自家花园里宴请文士,颇为自豪地拿出了谢安的琴,欣然请柳恽来演奏。   《世说新语》曾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当时被人们谕为“琴棋双绝”的戴安道到建康来,这个戴安道就是王徽之“乘兴而来,兴尽而去”,最后也没访的那位。这时谢安已经是宰相,结果他一听戴安道来了,就立刻去拜访他。两人一见面,就谈了一大通琴理等等,十分相投。有人就说,谢安小看人家戴安道了,因为那时宰相会客,是有规矩的,必须要先谈国家正经事,谈完才能说闲话。但谢安却没跟人家谈国事,这是瞧不起人家。其实并不是这样。戴安道是位出名的旷达名士,曾经摔琴也不弹给权贵听。谢安倒恰是不把他看作“礼法”中人,而且也没有把自己当作“礼法”中人,才会这样做的呀。   三:评赏家   谢安是位评赏家。这个也跟他在士林中的地位有关,他是那一代的“风流领袖”嘛。所以,就有“谢相一评,挫成美于千载”这样的现象了。无论是艺术品,还是人,得谢安一赞,就立刻身价倍增。   谢安“品人”之准,在那时也是很有名的,最典型的,他很早就说,“刘牢之不能独任,王味之不宜专城”,到后来果然都应验了。   在艺术作品上,他十分推崇顾恺之的画,评价其为“自有苍生以来所无”,更加奠定了我们这位大画家的地位。后来,他曾经指出裴启的《语林》收录他说的话不真实,于是这部《语林》,就一下子流传不下去了。   在书法上,他一向更认可王羲之,认为王献之比不过他父亲,结果弄得我们王公子这个耿耿于怀,可又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四:诗人   勿庸置疑,谢安是一位诗人。只是他的风格更近玄言,在诗歌的成就上,他不比他的“白望”弟弟谢万。但是,读起谢安的诗,我们虽然感受不到那种荡漾的激情,但却能够静静地思考人生。   关于他的诗,还是有两首,很值得说一下儿:   (一)“兰亭诗集”里的小秘密   说起谢安这个“兰亭诗”,就必须得提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因为这两位,噢不,主要是王羲之,就跟那回的“清谈误国”一样,在这里又跟谢安较上劲了。我们就来对照一下:   谢安《兰亭诗》:   薄云罗阳景,微风翼轻航。……万殊混一理,安复觉彭殇!   王羲之《兰亭集序》:   ……固知一生死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整个儿就是针锋相对啊。谢安说,天下万物都遵循着那自然之理,这样那长寿的彭祖和早逝的殇子,又有什么区别呢?完全是庄子“齐万物”的思想。   王羲之没他那么老庄,直接就说,什么“生和死没什么区别”、“彭祖和殇子都一样”,简直就是胡说!   谢安肯定是瞧出来了,但他是十分了解王羲之的性情的,自然也就一笑付之。   不过,谢安的这个“齐万物”的思想,其实还是很彻底的,比如他看待女人的态度,就没有什么礼节规矩。而另一方面,他看待当时十分敏感的“士庶差异”,也比其他人要淡漠得多。   谢安的好友王胡之(王羲之的堂兄)在隐居时,家里挺穷。这时,门第低下的陶范正好任乌程县令,就派人给王胡之送来了一船米。但王胡之却不肯接受,还说:“我没有得吃时自然会去找谢尚(谢安的堂兄),无须你陶范的米。”弄得陶范十分尴尬。   谢安听说这件事儿后,就跟刘夫人的哥哥刘惔说:阿龄(王胡之小字)这样做有些过份了。可刘惔却回答说:这正是名士的操守啊。意思就是说,名士无论如何也要保持自己的尊贵,不能接受下等人的好处。谢安一看如此,也没有跟他争论。   还有一回,是王献之的事儿。   王献之来拜访谢安,正好习凿齿也在座,按理王献之是客人,应该跟人家坐在一张坐榻上。但王献之瞧不上习凿齿出身寒门,就不肯与他同坐,走来走去的,一直就不坐下来。谢安看到这情形,就让王献之跟自己对坐了,也没说什么。   等到王献之走后,谢安就告诉一直在一边儿瞧着的谢朗:“献之虽然清高超群,但这样矜持拘泥,会损害他自然的天性。”   (二)与王胡之诗   谢安和王胡之的关系一直非常好。这王胡之可算得王家最“落拓”的子弟了,就当过几天的官儿,后来干脆再不出仕。谢安在隐居时,常跟他写诗唱和。这几首都保存了下来。其中一首这样写到:   鲜冰玉凝,遇阳则消;素雪珠丽,洁不崇朝。   膏以朗煎,兰由芳凋。哲人悟之,和任不摽。   ~你看那鲜洁的冰凝结如玉,但遇到温暖就会消融。白雪美丽如珠,但那光洁在早晨太阳初升时就会消尽~   ~那膏油因为能够放光,所以会被燃尽。兰花由于出众的芳香,所以会被采撷而凋零。智慧的人懂得这个道理,随和任达而不炫耀~   这首诗几乎就是谢安人生思想的总结啊。“膏以朗煎,兰由芳凋,”智慧的人懂得这个道理,随和任达而不炫耀……当我们回看他的一生,其实正是这样做的啊。   我们谢太傅的个人生活,大略如此。《晋书》在评价了他一生的功业之后,对他这个奢华和无视礼法,也发表了看法。不过,虽然作者(不知是不是房玄龄)不能认同他,但却也能够理解他,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当时人们一直把王导和谢安相提并论,称他们是江左两位“风流宰相”,不过谢安要更“文雅”。后来直到南齐,王丞相的后代尚书仆射王俭说:“江左风流宰相,唯谢安一人而”……其实,也许在中国古代史上,论起宰相之风流,恐怕也没有人能出其右啊。这是一位“风流”到心里的人,他这“风流”,和外物并没有关系。   第八卷 千年的回响 --- 淝水鏊兵   引子 温情谢将军   终于说到淝水之战。   首先得说,这个事儿实在是太大。不过,并不是这场战役有多大,却是这场战役的影响太大了,而这个影响,也并不是对东晋有多大,主要是对前秦太大了。那么,这场战争就引发了好多好多的问题,让我们这些后来人去思考……不过,我们还是慢慢地来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因为天下的事儿,每一件,它的发生都是有其内在原因的,不合理而存在,那是不可能啊。   引子:温情谢将军   “与妻书”   先说点儿轻松的事。应该说,在淝水之战里,我们谢玄将军,是扮演了最最重要的角色啊。这个也很自然,他一直是北府兵的统帅嘛,也不可能是别人。那么这段时间,从淮南之战歇战,作为徐兖刺史,他就一直在担当着守卫首都的任务,时常“游军在江淮之间”,密切地注视淮河北岸秦军的动向。不过,在这样紧张的对峙当中,他也还有自己的生活噢。   如果问,谢玄这辈子最大的爱好是什么?那一定就是,垂钓!   他好像一生都对这项运动极感兴趣,后来,他放弃了北府兵权,到会稽自己的“始宁墅”幽居养病,也是常常靠垂钓来打发时光。在北府的这段时间,军务闲暇时,他也时不常就去放松一下,有一回,他想念在建康的妻子,就把自己钓来的鱼亲手腌制起来,还搞得挺精致,弄好后,就给妻子写了封信,连腌好的鱼一起送回去了。   这段故事一直被人们传为佳话。我们也正好可以看到,谢家子弟的另一个特点,他们都很温情,而且真情。这家风一传200年,他们宁可不要显赫的权势,也不做虚伪权变的事(可能想做也学不会了),虽然士族在日渐地衰败,但人家琅邪王氏的子弟仍然有很多都鱼游于官场之中,这能力比谢家人强多了。后来的谢家竟渐渐向另一方面发展,出了好几位诗人和琴家,最终孕育出了中国的山水诗篇。   两位大诗人的“渊源”   一说起,东晋最有名的大诗人,朋友们肯定会说,陶渊明!那第二呢,也无可争议,谢灵运!这里要说的这个故事,正是关于这两位的。其实,这两位了不起的人物,可还是有点儿关系的,这就是,陶渊明跟谢灵运的老爸谢涣,是好朋友。这件事儿,也正是发生在我们谢玄将军做这个徐兖刺史的时候,大约是在382年,就是淝水之战的前一年。   陶大诗人跟谢家,应该算做世交了,这是因为,陶渊明的父亲陶敏也曾经做过桓温的手下,一起跟谢玄共事。结果,两人一见面,谢玄就非常欣赏他,很快就成了非常好的朋友。陶敏后来生病死去,临终前就嘱咐妻子孟夫人:等渊明长大些,一定让他去投奔我的好朋友谢玄,把渊明托付给他,我在九泉之下,也就放心了。这时陶家门第不高,日子也过得艰难,到谢玄那儿去,也是陶渊明最好的出路了。   5年后,陶渊明到了17岁,就遵照父亲的遗言,赶到广陵,投奔谢玄。谢玄一见他,非常喜欢,准备请他给自己当参军。就先让他跟自己的儿子谢涣住在一起,每天一块儿读书、习武什么的。这个谢涣,就是我们另一位大诗人谢灵运的老爹。其实,谢涣不是个聪明孩子,甚至有点呆头呆脑,这让谢玄一直不太满意。直到后来,谢灵运出生了,谢玄一瞧,哎呀,这孩子才几岁呀,就这么聪明伶俐,还有点儿鬼灵精怪,就感叹说,像我这样儿,还生出了谢涣这模样的,这谢涣居然能生出灵运这样的孩子!   不过,陶渊明的运气真是不好,还没住够一个月,他就得到家里传来的消息,说母亲病危,让他快回去。他只好辞别谢玄,回家去了。然后几年,他就为母亲守丧。淝水之战后两年,谢玄辞去了军职,不久又去世。谢涣给陶渊明写信来,告诉他这个消息。陶渊明也一下儿没有了出路,后来好一段时间都没有出仕……   第一章 不得不发动的战争   淝水之战,给我们留下了无数的谜团啊。所以也一直被大家津津乐道。总结一下儿,关于这场战争的疑问,比较大的主要是两个:   1.前秦号称百万大军,怎么可能被东晋8万北府兵打败?   2.淝水之战打败了,为什么前秦整个国家就跟着崩溃了?   更细节点儿的,还有:   1.如果前秦真有这么大优势的话,为什么战前几乎所有的朝臣都劝苻坚不要攻晋?   2.淝水之战前线战败,那后面的秦军主力呢?为什么一下子就都不见了?   ……   我们把这个事儿慢慢说完,那么这些疑问,自然也就有了答案。在这之前,有几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也许看上去挺平常,但它们对这场战争,还有对战后前秦这个国家的命运,都几乎是起着决定作用啊。   人口和民族   这个问题可是最最重要的。   它几乎是淝水之战发生的根本原因,也是战后前秦国家崩溃的真正原因。这里说的这个“淝水之战是不得不发动的战争”,也是由此而来。   那么就来看一看,当时前秦的人口和民族,大致是个什么样子。   陈寅恪先生的《魏晋南北朝史讲稿》里,有一句十分精辟的话,他说:   “北方整个胡族不及汉人多,统治者胡人不及被统治者胡人多,以此极少数统治极大多数不同种族的民族,问题遂至无穷”。   其实,这几乎就是前秦整个国家的写照!   我们来看看具体的数据:   一些朋友提供的资料说:这个时候前秦的总人口是1600万左右。不过分析朱大渭先生《魏晋南北朝南北户口的消长及其原因》,我认为可能还会更多些,估计有1800万左右。这个是前秦的总人口,那么这里,胡人有多少呢?依据朱大渭先生的数据,490万。而这里面,氐族人又有多少呢?100万左右,或稍强。   这样儿,我们一眼就能看到前秦这个国家的情形了:   总人口:约1800万统治者氐人:约100万非统治者胡人:约400万   那么用总人口减去这两者,剩下的1300万是什么呢?是汉人!前秦是一个汉人占了2/3还要多的国家!就是这么一个国家,做为人口只占1/18的氐族人,可怎么统治?苻坚又能有什么好办法!   在这里,苻坚要保住这个国家,让它不垮,长久地存活下去,只有一条路可走,得到汉人的支持!(其实,后来类似的历史,也向我们证明了这一点。)但是……在那种大格局下,他做不到啊。那么下面就来看看,当时的汉人,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   汉民族的特质   其实当时北方的汉人,要划分一下儿,无非就是两种:一种选择南迁,到东晋去。另一种就留下来,接受北方政权的统治。咱们只说这些留下来的人。   这就得说说汉民族的特点了。   汉民族对外来事物的容纳能力非常强。往好里说,这是一种宽容,一种大气,这是大族的风范。往不好里说,就是民族气节不足,再难听点儿,就叫奴性。汉民族,不是被真的逼到走投无路,很难群聚一起,去干那种兔死狗烹的事。不管谁当皇上,我的日子不还是一样过。拜你也是拜,拜他也是拜,只要别挤兑得我太过份,我也暂不跟你计较。   那么这些留下来的人,他们是在怎么生活呢?这就是我们常说到的“坞堡”。   这个“坞堡”,其实就像个很小很小的国家一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坞堡里住的,或者是从前一个或几个村的,或者是一个或几个大家族。每个“坞堡”都有“坞主”,也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而且也全有自己的武装。人们生活在这里,自己生产,自己防卫。堡外的乱世一律不过问,才不管今天谁又灭了谁。你们打去吧,我们不招惹你们,你们也别来打我们。既然不想走嘛,那就只好这么生活。当年的苏峻和郗鉴这些流民帅,就都曾经是“坞主”。   在北方胡人打做一团的腥风血雨中,我们这1000多万的汉人,就这样生存下来了,因为他们极少有什么大的举动,所以,在我们后人看来,好像,整个北方就是胡人的世界了似的,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其实,苻坚是很渴望得到这些汉人支持的,因为他们在国家里占绝大多数呀。并且,勿庸讳言吧,让汉人接受他的统治,比起让那剩下的400万胡人接受他,要容易。苻坚是有远见的噢。但是,他又没法儿得到他们的支持。这是为什么呢?   第一个:南方还有一个汉人的国家在呀!占据广大的江南,掌握最高的文化,国力虽不太强,但也不能算弱。所有汉人都认为那才是他们的根!就算不走,我们目前也能活下去,我们为什么要支持你呢?   第二个:再看看北方的形势,打来打去这么多年,今天你称帝,明天就被灭。局面这样不明朗,汉人又怎么想,我们在“坞堡”里好歹能活,非得扔了民族气节,跑出来支持你,然后哪天跟你一块儿被灭掉?   这是让苻坚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的事。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真正的敌人不是东晋,而是身边的胡人,但是,他用什么办法去制这些胡人呢?只有争取到汉人!   那么怎么办?一个就是要有大国的风范,让汉人从心里认可这个“大秦”,这个他一直在做,但由于他所处的历史阶段,离达到目的还有很大的差距;而再一个,就是最根本的,灭掉他们在江南的那个国家!东晋早一天灭亡,他就可能早一天得到汉人的支持。到了那时,他再回头收拾这些胡族,可就得心应手地多了。   苻坚并不是看不出怎么回事儿,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宽容,是为了稳住他们,好先支撑起这个国家。他知道,如果现在对付他们,那这个国家很可能就会崩溃,这是不明智的。其实应该说,当时的北方能够出现一个看上去“统一”的国家,跟苻坚的这个“宽容”,也是分不开的。   第二章 临终前的话   一说起这个“临终遗言”,了解的朋友,肯定一下儿就会想起王猛,王猛临终前劝苻坚的那番话,极富前瞻性,也让我们不得不钦佩他的远见卓识。不过这里,这个“临终遗言”,除了王猛那句外,还应该再说一下儿苻坚的。苻坚的这话,虽然很少被人们重视,但是这对于我们解读他的内心,却很有用处啊。并且有趣的是,无论王猛和苻坚,他俩这个“遗言”,骨子里说得却都是一件事儿,这就是,对那个年代来说的另一个复杂得要命的问题——正朔!   一:王猛的话   王猛在临终前,特意叮嘱苻坚,他是这样说的:“晋虽僻陋吴越,乃正朔相承,亲仁善邻,国之宝也。臣没之后,愿不以晋为图。”   这里“晋虽僻陋”之类,是古代朝臣对自己的君主说话时,常用的夸张词汇,不必管它。其实,王猛这番话的核心就是:东晋是“正朔”,不能伐!   但是这就有个问题,难道就永远不能伐了吗?其实也不是。等到将来这个“正朔”发生了变化,那不就行了吗。以王猛的眼光,他知道,苻坚这一辈子也等不到这个“正朔”变化的那一天,因为这不是哪个人能办到的。所以,他劝苻坚这辈子也不要伐晋。   二:苻坚的话   这是苻坚最后落到姚苌手里,姚苌逼着跟他要传国玉玺,又强迫他禅位时,苻坚说给姚苌听的。他说完这番话,姚苌一看没什么办法,就把他缢死了。   苻坚是这样回答姚苌的:“小羌乃敢干逼天子,岂以传国玺授汝羌也。五胡次序,无汝羌名。玺已送晋,不可得也!”   这里,两句话很值得一品:   一个就是:“五胡次序”   其实这个说法儿,在苻坚之前,从没有人提过。五胡难道还要有“次序”?那该以什么标准来排!我们后人看这段历史,才不管那么多,一向先来后到,谁先建国谁搁前头,也参考一下儿大小,然后就把这个次序排成“胡(匈奴),羯,鲜卑,氐,羌”。但是,这在后人看来极简单的问题,对苻坚来说,可是十分重要的!这几乎是他根本解决不了的心病。   没有史料记载过,苻坚认为的这个“五胡次序”到底是怎么排的,其实正说明了什么问题呢?他一直想要把氐族抬到其他胡人之上,让人们觉得,氐族就是理所应当的统治者,但是,他又始终找不到,自己比人家更高贵的理由!所以,这个给“五胡”排次序,就是他这么多年的梦想,但却根本实现不了。就连陈胜吴广起义时,不还得在鱼肚子里塞个布条,写上“陈胜王”吗,这个当统治者的,没个“承天景命”的说辞,那就不行。但是这种小手法,只适用于个人,这里苻坚要提升的可是整个氐族人的地位!   苻坚虽然建了个大国,可是虚得很哪,基本就是个架子。不管胡人汉人,都还是在聚族而居,随时都可以密谋。不一样的就是,汉人作袖手旁观状;胡人呢,就盯着你啥时候不行,揭竿而起呢。所以,苻坚就老想给这个国家建个“秩序”,让他们服,让这个国家有点儿凝聚力。要弄个“五胡次序”,而且人们还能承认,那当然很好了。但是他没敢。那400万胡人要被激怒,然后稍微联合那么一下儿,他可就再没退路了。   再一个:玺已送晋,不可得也!   苻坚是在说:即使我死了,像你这种低贱的小羌也不配有玉玺,最该有玉玺的,是人家东晋!   很明显啊,王猛说的东晋“正朔相承,国之宝也”,苻坚的内心是很认可的。   不过说起“正朔”,我们常会觉得怪复杂,也常觉得有点儿虚。但是,它可不是没有作用啊。“正朔”最直接影响的,就是这个国家的凝聚力。对现在的苻坚来说,这可是最最需要的。   对胡人这边儿:苻坚如果是“正朔”,还弄什么“五胡次序”啊,就是这“五胡次序”,他也是想在胡人这个圈儿里,把自己树立成个“正朔”。包括他一向的宽宏等等,也跟这个有关,“正朔”之国的君主,自然要有这等风范嘛。   对汉人那边儿:现在汉人对他是不感冒,“正朔”在东晋哪,你一个胡人建的国家,文明程度还差着呢,跟我们怎么比?其实在中国的这片土地上,历来都有着一个不成文的惯例,这“正朔”只能有“一个”,不可能同时存在俩。所以,就总是会“分久必合”,没有同时存在两个国家,最后还能相安无事的。最终哪个国家统一了,而且又站在了文化的巅峰上,那它就成了“正塑”。那么以汉民族的容纳特性,也就承认下来了。所以,把自己弄成“正朔”,是得到汉人支持的最好办法呀。   第三章 说说“正朔”   既然说到这儿了,就罗索两句,来说说这个“正朔”。要说这个问题,牵扯的事儿实在太多,我们简短节说就是了。   应该说,从咱们人类社会进化的角度来看,这个“正朔”,是取决于文化、文明的高低。总会是低级的要向高级的去过渡。如果谁拥有了最优秀的文化和文明,就算不是“正朔”,也能成为“正朔”。这个“正朔”指的不是统治者,是整个儿国家。勿庸讳言,在我们中国这片土地上,汉文化一直都是最优秀的,那么这就注定了,这个大趋势就是,少数民族的统治者必须要推行汉化,让自己顺应然后融入汉文化。做得好的,就能统治住。做得差的,国家就不能长久。这也是清朝和元朝的差别所在啊。其实这个道理,五胡的各位君主,都明白得很哪,他们都是汉化了很多的胡人。   另外,我们上面说,王猛认为,苻坚这辈子也等不到,这个“正朔”发生变化……那么“正朔”会发生变化吗?   既然文化和文明的高低左右着“正朔”在哪里,那么当然就是可以变化的。只是,在苻坚那时候,还办不到。这时,我们的“五胡乱华”还处在前期,胡人跟汉人的融合,还差得很远。北方在文明的进化程度上,也远远不够(这里说的是胡人整体)。   让我们往后看看,历史是怎么发展的:   到了淝水之战111年后,北魏孝文帝进行了非常成功的改革,逼着鲜卑人汉化,又迁都到历来被认为是“正统”的洛阳。到这个时候,胡人和汉人又融合了一大截儿,谁是胡,谁是汉,也越来越搞不清了。北方的汉人士族也渐渐不再老惦记着南方,开始愿意为北方政权效力了。当时,王导丞相的六世孙王肃,避祸到北方,居然还给孝文帝做了尚书令呢。这说明了什么呢?“正朔”正在发生变化呀……不过,民族的进步,真是非常艰难,又充满了血腥的。孝文帝的改革是整个十六国、北朝时期,最成功的了,但它还是引起了很多的问题,那些边远地区的鲜卑人还很落后,结果一下子,汉化比较好的鲜卑人和这些守旧的鲜卑人就对立起来了,然后,就暴发了“六镇起义”。一个北魏,裂成了两半。   于是,大家又接着去“融合”,这个痛苦的“融合”完不成,这天下就太平不了。然后又过去了80多年,北周终于统一了北方,然后杨坚夺权,建立了“隋”。到这个时候,大家是真懒得再去分谁是胡,谁是汉了(其实想分也分不清了)。大方向是胡人基本汉化的差不多了,汉人呢,也接受了很多胡人的好东西。杨坚本人,就是个鲜卑化了的汉人。那么现在,这个“正朔”又在哪儿?已经再没人说,是在南方那个虚弱不堪的陈朝了。   10年后,杨坚就进行了统一战争,50万大军,八路齐进。一举灭了陈。对比来说,200年前的淝水之战虽然也有“统一”的成份,但主要还是民族入侵。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人说杨坚这是“侵略”战争了,毫无疑问,就是“统一”,因为双方也没太大的民族问题了,文化差异问题也基本不存在了。所以,这个战争的性质,也从“侵略”变成了“统一”。   (历时将近300年的“五胡乱华”,到了这时,是终于告一段落了。在我们的历史上,这是一段淌着血的岁月。先后有10余个少数民族,共1100万人融入了汉族。有些规模的战争,发生过300多次。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大家都为这个“融合”,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不过,让我们欣慰的是,历史仿佛总是这样——大乱之后,必有大治。经过隋朝的统一和短暂的过渡,我们终于等到了“大唐盛世”的来临。那样开放的政权,那样开放的文化,仿佛来得水到渠成……其实这硕果,也正是前人用鲜血浇灌出来的呀。)   这样大家就能够看到,这个“淝水之战”,在当时的历史大局中,到底是个什么位置。这样再回头来看,当时好多事儿的原因和结果,就显得更加清楚了。   那么到这里,苻坚的心思,我们就能看得明白了。   一个,他要得到汉人的支持;再一个,他急于树立一个“正朔”的地位。这样,才能解决他那个阶段根本没办法解决的——民族问题。那么,怎么样达到这两个目的?他找到了最直接的,但又最冒险的办法——进攻东晋。   进攻东晋,占领建康。他就能够得到东晋士族,那个时候,东晋士族是文化的至高点。这样,他就有了“正朔”。汉人们从此没有了国家,在他的安抚和宽容政策下,他们也会渐渐支持他。然后,那些胡人对他来说,就真的不算什么了。   应该说,苻坚的想法是有道理的。他不愿意接受,他这辈子只能扮演一个为历史过渡的角色,就处心积虑地想让这件事儿速成。其实他并不是狂妄自大,他是看清了大局势的。他也是在前秦的问题解决不了的情况下,出了这个险招儿。不过,他忽略了一件事儿,这就是,即便他攻下了建康,他就能很快得到汉人的支持吗?或者,他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但就是非要去赌一把。   其实,这并不仅仅是一场战争的事儿啊,最根本的问题是,氐族有没有能力控制住整个中国。王猛认为没有,所以临死还劝他不要攻晋。设想,如果苻坚得胜后,但没能很快得到汉人的支持,甚至激起了他们的反抗呢?那会怎么样?那结局就会是:整个中国大地陷入全面的混战!在这里,田余庆先生曾总结说:“即令苻坚通过一次战役的胜利消灭了江左政权,也不过是把北方的民族动乱扩大到南方……”,也正是这个意思啊。   前秦和蒙古的对比   这里,我们来试着对比一下儿,同样是少数民族政权,氐人、蒙古人和满人,在起家时他们的处境到底有什么不同。满人的起家,跟蒙古人相似的地方多一些,所以,我们主要就说说氐人和蒙古人吧。   不可否认,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满人,人家都是先把民族问题解决得差不多干净了,才开始动心思对付汉人的。这时候的大后方已经基本稳定。把少数民族和汉民族关系这一个问题处理好了,就基本行了。但再看氐人呢?正像我们前面所说,苻坚不是不想处理,反倒是非常急于处理。只是在他那个时候,根本处理不了。   成吉思汗统一草原时,蒙古人也差不多100万人,但是,完全不同的是,成吉思汗要对付的力量,是分散在广阔的中亚草原上,我一个一个慢慢儿灭,再搭上他又爱屠城,嘿嘿,这真是根除问题的最好办法,蒙古铁骑所过之处,一片荒芜,当然也不会再有什么反抗力量了。回过头来看五胡,这时的黄河流域,就是一口锅,总共就这么大,锅里头是什么都有,一锅儿烩。而且四面都是缺口,还在不断地往里涌呢。就好像大家一下儿发现了一个大金矿,都跑这儿淘金来了。想一想,同样10个敌人,分散在天安门广场,你一人儿力气大,一个个去把他们干掉,就行了。可还是这10个人,堆在一间10平米的小屋里,你可怎么对付他们?你就想屠城灭族,都未必做得到。还没对付好这个呢,背后的明枪冷箭可就都上了。   所以,这就注定,苻坚扮演不了一个像成吉思汗那样的角色,历史没给他这个使命。在五胡当中,苻坚是一个有眼光,有气度的君主。不过他在北方的成功,也是建立在之前刘渊石勒慕容皝他们的成就之上,不能都归到他一个人头上。   我们常说:时事造英雄。你只有先顺应历史大势,然后在这个平台上有所作为,这样,历史也才会把你推上光辉的顶峰啊。“英雄”这个词儿,是历史和个人恰到好处地结合在一块儿的产物,不是哪个人从小立志当“英雄”,将来就一定能当成的噢。   第四章 天时*地利*人和   苻坚是打定了主意,铤而走险就铤而走险吧,不铤而走险,这个国家也没法儿弄。于是,他就正式把这事儿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这是公元382年的十月。他把大臣们都叫到太极殿,想听听他们的意思。结果,就开始了一场完全一边儿倒的讨论。前秦的朝臣们还是有见识啊,能想到的是都想到了。就是他们都不明白,苻坚不是想跟他们商量,就是想得到他们的支持。就把这个“讨论现场”大致摘录一下儿,就能看得比较明白了。   第一回合:朝臣的劝阻   苻坚:自从我继承大业,已经三十年了,四方之地,大致平定,只有东南一隅,尚未蒙受君王的教化。如今粗略地计算一下我的士兵,能有97万,我想亲自统帅他们去讨伐晋朝,你们觉得怎么样?(后来计算淝水之战前秦的兵力,很多人都说是97万,就是从这儿来的,不过毕竟是苻坚的猜测,并不很确切)   朱肜:陛下您应天顺时,代上天出师讨伐,吒啸一下儿,五岳就会倾倒;呼吸一下儿,江海就会绝流,如果您一举百万大军,那一定就会是有征无战,晋朝国君不是口含璧玉到军门前投降,就是怆惶出逃,葬身于江海。陛下您再让原来中原的士人百姓们返回故乡,让他们重建家园,然后您回车东巡,在岱宗泰山行封禅之事,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呀。(这个朱肜是秘书监)   苻坚(高兴):好!这正是我的志向。(苻坚高兴得太早,下面儿可全是反面意见。)   权翼:从前商纣王无道,但有微子、箕子、比干三位仁臣在朝,周武王就因此而回师,不去讨伐。现在晋朝虽然衰微虚弱,但并没有大的罪恶,谢安、桓冲又都是江南才识卓越的伟人,可谓国家有“人”。他们又君臣和睦,内外同心,以我来看,实在不能图谋!(权翼是尚书左仆射)   苻坚(沉默一会儿):诸位也都说说自己的意见吧。   石越:现在木星、土星居于斗宿,从天相看,福德是在吴地,如果讨伐他们,必有天灾。而且他们凭借着长江天险,百姓又都为其所用,恐怕不能讨伐!(石越是太子左卫率,这里他说的是古代的“天时”和“地利”)   苻坚:从前周武王讨伐商纣,就是逆太岁运行的方向而进的,也违背了占卜的结果。天道隐秘幽远,不容易确信。夫差、孙皓全都据守江湖,但也不能免于灭亡。如今凭借我的百万大军,投鞭足以断流,他们又有什么天险足以凭借的呢!(苻坚觉得那个“天时”就那么回事儿。这个“地利”呢?我只要人多,怕什么?)   石越(力争):商纣、孙皓这些国君,全都是淫虐无道的昏君,所以敌对的国家去讨伐,就会像俯身拾起遗物一样容易。但现在晋朝国君虽然没什么大德,但也没有大的罪恶,(根本出师无名啊。)陛下还是暂且按兵不动,积聚粮谷,等待他们灾难降临、自己失德的时候,才是好时机呢。   苻坚:这正所谓“在道旁修筑屋舍”,没有什么时候能够建成了。我要自己决断了!   第二回合:苻融的劝阻   群臣们都出去了,只留下了阳平公苻融。苻融是苻坚的弟弟,这时候是征南大将军,最得苻坚的倚重。   苻坚:自古参与决定大事的人,不过就是一两个大臣而已。现在众说纷纭,只能扰乱人心,我就只跟你来决定这件事。   苻融:如今讨伐晋朝有三难:天道不顺,此其一;晋国自身无灾祸,此其二;咱们频繁征战,士兵疲乏,现在还有畏敌的情绪,此其三。群臣当中说不能讨伐晋朝的人,全都是忠臣,陛下您还是该听听他们的意见。   苻坚(变了脸色):你也这样,我还能寄希望于谁呢!我有强兵百万,资财兵器堆积如山;我虽然不是完美的君主,但也不是昏庸之辈。乘着捷报频传的势头,攻击垂死挣扎的晋朝,还怕攻不下来?怎么能再留下这些残敌,让他们老是国家的忧患呢!   听到这儿,苻融竟然痛心地哭了。   苻融(落泪):陛下,晋朝无法灭掉,这是非常明显的呀!大规模地出动疲劳的军队,恐怕也不会取得什么战功。而且我所担忧的,还不仅仅在此。陛下您宠爱养育鲜卑人、羌人、羯人,让他们布满京师,这些人都对我们有深仇大恨。太子独自和几万弱兵留守在京师,我害怕有不测之变出现哪,那时咱们的心腹之地恐怕就保不住了,您会后悔不及呀。就算您不想听我的愚见,但那王猛是一时的英杰吧,陛下您不也常常把他比作诸葛亮吗,为什么却偏偏记不住他临终时的话呢!   (苻融这番话真是肺腑之言啊,几乎就把淝水之战以后的事儿,都说了个清清楚楚。当然,苻坚依然没有听。其实他是在心里恨哪,苻融怎么就不能明白他的苦心?接着又有好多朝臣跑来劝谏,苻坚这个不耐烦。)   苻坚(决定):以我们的力量攻打晋朝,比较双方的强弱之势,就像疾风扫秋叶一样,然而朝廷内外都说不能攻打,我不明白你们的心思!   ……   接着,除了这些大臣们,苻坚的亲人和朋友,也一个个苦口婆心,费尽周折地来劝。这些人有:太子苻宏,著名的高僧释道安,他的宠妃张夫人,他最喜欢的儿子苻诜。这里头,张夫人虽然是女流,但一番话算得有见识了:   “妾听说天地滋生万物,圣王统治天下,全都是顺其自然,所以功业无所不成。黄帝之所以能驯服牛马,是顺应了它们的禀性;大禹之所以能疏通九川,挡住九泽,是顺应了它们的地势;后稷之所以能播种繁殖百谷,是顺应了天时;商汤、周武王之所以能率领天下人攻下夏桀、商纣,是顺应了他们的心愿,全都是顺应则成功,不顺应则失败。现在朝野之人都说晋朝不可讨伐,唯独陛下一意孤行,妾不知道陛下是顺应了什么。”……   其实,苻坚还就是不想顺这个“天命”,他就是不甘心。所以,他就说,你一个女流,知道什么!苻诜劝他,他又说,你一个孩子,知道什么……   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反对他,除了朱肜以外,还有一位,这就是慕容垂。慕容垂是这样对苻坚说的:   强的吞并弱的,大的吞并小的,这是自然的道理和大势,没什么难解的。像陛下您这样神明威武,顺应天意,威名远播海外,拥有强兵劲旅百万,像韩信、白起那样的良将布满朝廷,那江南弹丸之地,独敢违抗王命,怎么能再留下他们,交给子孙后代呢!   《诗经》说得好:‘筑室于道谋,事用不溃于成’(意思就是,听太多人的话,反而什么事儿也干不了)。陛下您自己在内心做出决断就完全可以了,何必非要征询群臣的意见呢!晋武帝平定吴国,所倚仗的只有张华、杜预两三位大臣而已,如果听从了众朝臣的意见,难道能有统一天下的功业!   苻坚听了很高兴,就说,能和我共同平定天下的人,只有你啊。然后就为了这个,还赏了慕容垂500匹帛。   其实这俩人,也真是各有各的心思。慕容垂劝苻坚出兵,的确是抱着个人目的的。苻坚无论胜败,他都能得好处啊。胜了,一块儿瓜分胜利果实;败了,那不更好,整好揭竿而起了。而且,只要局势一乱,鲜卑人就能够有机会。干嘛不劝他。苻坚呢,真以为慕容垂能跟他“共同平定天下”?他现在就是需要有支持的声音,管他谁说的呢。   苻坚就是在这样一个内外局势下,决定大举进攻东晋的。那么,我们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看这个“天时”、“地利”与“人和”。   论天时:我们这里的“天时”,当然不能是土星木星居于哪儿之类了。实际上,真正的“天时”,就是当时的历史大局啊,也就是我们前面说的,关于民族、关于正朔等等问题。苻坚这时进攻东晋,本来就是违背“天时”的。   论地利:东晋有长江天险,你有什么好办法去对付?曹操到最后,跟周瑜隔江相对时,不还得发展水军,想办法解决水战的问题吗。这可不是说句“投鞭断流”就行的呀。在“地利”方面,前秦除了上游益州有顺流而下,可以威胁桓冲的优势以外,其余一点儿便宜也不占。而且,前秦益州的水军,也是今年才刚开始筹建的。这有点儿像当年西晋灭吴那一战,当时王濬的益州水军,从成都一路顺流而下,最后直抵建业,为灭吴立了头功。但是,西晋益州的水军,从组建到出征,可是经过了7年之久啊。后来的事实也证明,前秦这个益州水师,也根本没起什么作用。   论人和:前秦这边什么样儿就不用说了;东晋呢,无论从朝廷,还是到方镇,从来就没像现在这样儿团结过,“君臣和睦,上下一心”,你偏要这个时候去打它。另外,这自古战争,从来都是讲,以“有道”伐“无道”,才能得到天下的支持。现在人家东晋的百姓基本上安居乐业,政治清明,你去伐人家?这也是史学家在评价淝水之战性质时,认为它主要还是侵略战争的原因之一。   那么这样一看,这“天时”、“地利”、“人和”,反倒都在人家东晋那一边儿,这场战争怎么会有好的前景呢?   苻坚太急于解决国家的问题,太执著于自己的渴望了。不过,看他后来在战争中的战略布署,倒是证明,对内部的这些事儿,他还是心里有数的,安排得也颇有一番心机。如果说,他非要进攻东晋是一个错误的话,那么就有点儿明知故犯的味道,并不是盲目的狂妄;但是,在军事上,他却的确是犯了盲目的错误,这就是,他不该小看东晋。淮南之战折损了14万精锐,他都扔到脑后去了;苻融说士兵有“畏惧”的情绪,他也跟没听见一样。   苻坚并没有指望,他征发的这个号称90多万的大军都能上阵为他卖命,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如果他早点儿意识到,东晋不像他想得那么好对付的话,倒很可能就不会发动这场战争了。   第五章 决战前夕   上游的强力策应   苻坚这个“攻取建康”是从公元382年十月,就开始大肆地讨论了,也不知道那时候的谍报工作到底怎么样,但无论如何,东晋这边不可能一点儿消息都得不到。那么实际上,他们都已经意识到,苻坚的大举南侵,已经箭在弦上,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而且,这一回,苻坚的目的,不是荆州,而是建康。于是,这就有了,公元383年五月,淝水之战5个月前,上游桓冲倾10万荆州兵伐秦的强力策应。   我们前面说到,桓冲自从丢了襄阳,又害朱序被俘后,心里是惭得难受。可谢安又对他毫无指责,一如继住地给他送粮。他是再没有不积极应战的道理,后来就主动出兵收回了几郡,但因为生病和畏秦,又歇了战。   不过这以后,我们桓冲将军可是实打实地卖了力气。就在苻坚商量南侵之前,曾命令前秦的荆州刺史都贵从襄阳派出两万人攻打竟陵(就是现在的湖北省天门市),又进一步向长江逼进。桓冲这时候也不提什么“轻戍江北”了,立即派遣桓豁的两个儿子桓石虔、桓石民,带领陆军水军共两万,迎敌竟陵。这个桓石民从小有才德,谢安很喜欢,就请他做了自己卫将军府的参军。后来桓冲又把他调到了上游,充实桓家的实力。结果这一战,桓石虔,桓石民两战两胜,杀敌7000,俘获万人。不但守住了竟陵,还夺回了管城。上游还是很有实力啊。   然后,东晋这个“上下一心”,就开始发挥作用了。大家都预感到,大战很可能就要暴发,那么就想对策吧。难考这一回桓冲几乎用了全部的荆州兵伐秦,到底是他的主意,还是谢安的主意。可能性比较大的是,这么大的军事行动,俩人肯定是商量好了。其实桓冲这一回的目的是什么呢?这就是,如果苻坚就要出兵建康的话,桓冲在上游这么一闹,一定能够牵制一部分秦军的主力,可以为下游减去一些压力。   桓冲这一回行动的规模可的确是不小啊,来看看他的布署以及战果:   五月,桓冲亲自率兵,伐襄阳;另派:前将军刘波等人攻打汉水以北;辅国将军杨亮攻蜀,攻陷五城,再进军攻涪城;鹰扬将军郭铨进攻武当。   六月,桓冲的手下又攻克万岁、筑阳。   总兵力超过10万。   苻坚一看这形势,立即遣苻睿和慕容垂等人,率领5万步兵、骑兵救襄阳,派张崇救援武当,张蚝、步兵校尉姚苌救援涪城。   七月,郭铨以及桓石虔在武当打败了前秦张崇。   这时,慕容垂进军汉水。慕容垂使了个疑兵之计。命令士兵把芦苇绑在树枝上,做成火把,一人手里拿十个。等到晚上,一下子全点起来。桓冲远远一看,心里吃惊,难道秦兵来了这么多人吗?再搭上这回出兵收获也确实不小了,他就下令退回了上明。   桓冲这一战,虽然没收回襄阳,但是夺回了不少失地,几次战胜秦军,并且俘虏了前秦大小将领29人。桓冲心里也舒服了不少,把这29人全都送到谢安那儿,让他去处置。谢安把这些人又都送回来,让桓冲自行发落,然后,从朝廷这边儿,给桓家以褒奖。封桓冲的次子桓谦为宜阳侯,又赐桓家钱百万,袍千领等等。应该说,上游这一回的策应,成果是很不错的,只是在事实上,显得稍微早了一些。   暗地里的手段   现在桓冲这么一来,弄得苻坚很闹心。不过现在,他脑子里已经不那么重视桓冲了。他的心在建康。其实他是有个思路的。我跟你桓冲废那么大劲有什么意义,我省下力气去拿下建康,你就成“盗贼军”啦,你再有实力,我让慕容垂姚苌去对付你。那我不是坐收渔利。   所以,我们就看到,在淝水之战前,他把姚苌任命为龙骧将军,让他去督益梁两州军事。临行前,他还对姚苌说,“龙骧”之个称号从来没给过别人,只给了你,那边的事儿就全托付给你啦。苻坚这个话呢,还是建立在我们上面提到的那位以水军灭吴的王濬的基础上,那时候,王濬就是“龙骧将军”,表面上他是希望姚苌能扮演一个王濬那样的角色,在益州建起强大的水军。但是这想法哪有什么可行性呢?西晋益州的水师建了7年,要算上之前羊祜的筹划,就快10年了。让一个跟他不一条心的姚苌,用不习水战的北人,在不到一年内建起一支能直捣建康的水军,这难道不是“痴人说梦”?   无论如何,咱们的这位苻坚天王,不会愚昧如此啊。他一定有他的思路。其实他并没有指望姚苌真能给他弄个强大水师出来,他把姚苌扔到益州,很可能是想,让他将来去对付桓冲。而且,慕容垂的用处,也主要是被派来对付桓冲的。这回,他派慕容垂去打桓冲,不久桓冲退回上明,慕容垂又回来了。等到他的大军兵发建康时,他就又把慕容垂派去打桓冲了,后来还把慕容暐也派去了。   看后来的淝水之战,姚苌在益州,不着边儿,就那个还没影儿的水军,过得了桓冲的防线?慕容垂慕容暐在郧城,正跟桓冲较劲呢。淝水之战在豫州打的,主力就是他最信赖的苻融领的那二十万前锋,主要都是氐族人。所以后来,前锋一溃败,苻坚就一下儿失去了最根本的支柱。   如果以苻坚的思路,东晋算个什么,用我强大的骑兵精锐,一举拿下建康,然后就让你慕容垂和姚苌去掐桓冲吧。他不是在长安给司马曜谢安都做了官邸吗,得胜之后,他就带一些有影响的东晋士族回长安去,把建康留给苻融或其他的亲信,坐看慕容垂姚苌和桓冲消耗,那他有多主动啊。其实,我们细想,如果他真的拿下了建康,那局势就会是这样儿啊。很可能,苻坚的这些部署,恰是他想通过这场战争,处置鲜卑人和羌人的手段。   所以,我们上面说,苻坚的最大错误,就是他在军事上小视了晋军啊,建康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拿下来的。其实,他非要坚持攻晋,也是建立在这个判断之上的。   第六章 60万人的神秘消失   1700年后的谜团——60万人的神秘消失   如果说,从古至今,淝水之战中最大的谜团是什么?大家可能都会说,东晋区区8万北府兵,怎么可能打败前秦90万大军呢!   其实这件事儿并不是不可思议,要说这场战争最离奇的,却是:苻坚90万中的“主力”,他亲自率领的60多万中军,为什么一下子就都不见了,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这60万人没有参加任何战斗,然后就没影儿了。其实,这才是整个儿淝水之战的症结所在啊,我们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所有的谜团,就会一下儿都解开了。   奇怪之一:一人统率60万??   苻坚发兵时,是这样布署的,苻融、张蚝、苻方、梁成、慕容暐,慕容垂等等大将率领前锋军25万(《资治通鉴》说30万)为先锋。苻坚在后面,亲率60多万大军,还有3万富家子弟组成的“羽林郎”。   那么,第一个问题就产生了,前锋25万,几乎集中了前秦所有优秀的将领。后来洛涧一战,刘牢之打败了梁成的5万人,一战就杀了梁成、王显等10名大将。再看苻坚这60万大军呢,难道就是他一个人带?当然肯定也会有人,但没有一个名将。史书也根本没见,谁跟他一块儿来统领这支军队。   奇怪之二:淝水败,项城空?   淝水战时,苻融在寿阳,错误理解了情报,然后报告苻坚说,晋军很弱。苻坚一听高兴,立即离开他在项城的大军,只带了8000骑兵,估计是那些“羽林郎”,跑到淝水前线来了。苻坚听到这个消息,为什么不进兵呢?却只带8000人到前线?或者他认为“杀鸡焉用宰牛刀”?但是这里更有可能是:这个60万中军有问题。苻坚不指望甚至不敢让他们上前线。   然后,淝水之战,寿阳的前锋溃败。相互踩踏,死者十之七八。这里可指的是前锋这20几万人,并不是苻坚项城的大军啊。从今天河南的项城到安徽寿县,将近300公里,而且道路崎岖。就好像,在山海关有20万人打了一个败仗,北京的驻军却一下儿都没了一样。   奇怪之三:失踪60万,不了了之   前秦莫名其妙地丢了60万人,战后苻坚带着1000多骑兵去找慕容垂。这么大的事儿,也没见他追究谁的责任。按理,他离开了项城,这儿也总得有人管吧,你连前线都没上,这么多人就都跑光了,那这个管事儿的,死罪都有余啊。苻坚也不闻不问,好像这60万丢了就丢了,也没什么可新鲜似的。   这是淝水之战中的最大问题啊,这60万人决定着这场战争的规模,假如压根儿没有这60万,淝水之战也未必会一直被叫得这么响。那么下面,我们就来解读一下儿,这60万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十丁抽一”的实质   苻坚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每十“丁”抽一人充军,以实现他那个“97万”的设想。这里的“丁”,是指已经担当了国家赋税的男子。那么就来瞧瞧,他这个“十丁抽一”会抽上一个什么结果:   前秦总人口,这里以1800万来计。按平均每户5人算的话,那么就是有360万户,按一户有1.5“丁”算,那全国就有540万“丁”,“十丁抽一”,最后就是54万。   那么这54万都是什么人呢?这个实在很关键啊。   苻坚这一回征兵,是不是抽了氐族人,本身令人怀疑,而且就算抽调了氐族人,也很可能是编到苻融的前锋部队中去。这个先不管,就算他也很公平地抽了氐人,那么看看这54万人的比例。按照我们上面对前秦国家人口组成的分析,实际上氐族占1/18,其余胡人占1/5,而剩下的汉人,接近3/4。那么实际上,这54万人里,就有40多万都是汉人!   这个平均“十抽一”,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弄出一支数十万的汉人军队!很可能,抽上的胡人会部署到各族的将领军中,而剩下的这些汉人,就变成了苻坚的中军。   这就是这60万人的实质啊。   二:所谓“中军”的用途   那么这个庞大的汉人中军,能干什么用?   一个:它可以吓唬东晋。苻坚出师时架势可是非同一般,“东西相望,前后千里,蜀汉之军顺流而下,幽冀之众至于彭城……”等等,以至田余庆先生疑惑地说:“史传以此称道苻坚出师之盛,百年所未见”。不管史书有多少夸张成分吧,但是吓唬东晋这个目的,肯定还是收到了效果。以至于,建康在淮南之战秦军距广陵百里之后,又好好“震恐”了一回。   这里,苻坚的第一个想法,当然就像那个朱肜说得那样,有征无战,吓得司马曜自己出降。所以这个充数儿的“中军”,也还是起了作用。   另一个:它正好用来运输。像这种远涉千里的作战,如果不能就地取材,补充军粮的话,这里用陈寅恪先生的分析,“打仗的兵7万,用人来背粮,就需要30万人”。那么这些汉人,既然指不上,就让他们去运粮,当苦力,那不是正好吗?这就是这60万人最主要的作用了。   三:前秦到底有多少军队   我们来瞧个数据,前秦369年灭燕时,一共出动了精锐16万人。当然这肯定不是全部,那么加上后方的,估计最多不会超过25万。376年,前秦灭前凉灭代,大约出动了30万人。这时,全部不会超过40万。再后来379年淮南之战,被北府兵歼灭14万人,那就是还有20多万。再经过这几年的补充,有个30万左右就差不多了。而这个数儿,就整好是淝水之战,苻融前锋军的总数。   要说前秦的困难在哪儿啊,对苻坚来说,补充兵力,是个很难办的事儿。氐族人基数少啊,征上来其他族的兵,又不能跟他一条心。可不像汉人,一旦觉醒,振臂一呼,弄个十几万,一点儿不困难。所以说,这个民族问题解决不了,统一全国,那就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苻融这个25万的前锋就是苻坚唯一的指望,他就想凭这25万精锐拿下建康呢。   说到这里,我们一开始提出的几个问题,也就都能解开了。   苻坚为什么没给“中军”派遣有能力的将领?   因为这些人不是用来打仗的,是用来运粮的,那些将军们得到前面去冲锋陷阵,不是当督粮官。他就派些其他的官员,管理一下儿这些人,别捣乱别逃跑就行了。甚至有可能,这支“中军”,连武器都未必全给配置。不然,这60万人要一闹事儿,你还想打东晋,自己的命都未必保得住。   淝水前线一败,项城的大军为什么会跟着消失?   因为这个“大军”是一群被强逼来的汉人,人家心里还未必认你前秦这个国家呢。苻坚气势盛的时候,只好先忍着,现在他一败,那还不赶紧跑。其实跑了是好的,没有群聚而起,就已经很不错了。这个,也正是苻坚不愿把这些人带到淝水前线去的原因。   丢了60万人,苻坚事后也不闻不问?   他根本就没指望这些人能干什么,不过让他们来充充门面,吓唬一下儿东晋,结果东晋没被吓住,非要跟他打。那就让他们来运运粮吧,正好解决这个运输问题。所以,这些人最后竟一把消失了,苻坚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那么实质上,这个“淝水之战”的“百万大军”,我们就能看得很清楚了。主力就是前锋,是苻融带领的25万精锐。这其中包括慕容垂和慕容暐的鲜卑兵,大约几万人。然后,苻坚为了抑制桓冲在上游的策应,也为了对付鲜卑人,就把慕容垂慕容暐都派到郧城去了。那么这前线,就都是他的“嫡系”了。项城的“大军”,根本就是摆设,基本不具备参战的条件。   这样再看这场战争,它实际上就是一次,前秦20多万精锐进攻东晋的战役。所谓“百万”,那是苻坚设的局,是吓唬东晋用的。这样一看,其实淝水之战,也的确没有什么不可思议呀。   第七章 一场前秦不可能打赢的战争   一:“溃败”与“士气”   大家都知道,淝水之战秦军前线“溃败”,虽然这次“溃败”并不是“自溃”,但前秦军的确没有硬碰硬地跟人家进行交锋。有件事很值得注意,这就是,在古代战争中,“溃败”还是很常见的事。就说这个时代吧:   比如我们前面提到的谢万,为将不得人心,也没军事才能,结果还没跟敌人打呢,一个退兵令下,兵士们居然就四散奔逃,15000人,没碰着敌人就弄了个全军覆没。亏得谢安事前替他一一拜访了手下将领,缓和了关系,不然那些将领就把谢万给杀了。   再比如前秦灭前燕那一战,王猛以6万人大败慕容评40万大军,实际上是先后歼灭15万,剩下那25万也是“溃败”。   还有淮南之战时,前秦进到三阿,谢安派毛安之领4万人驻扎堂邑,结果前秦2万骑兵进攻,毛安之也是“溃败”。   ……   所以,很多以少胜多的战役中,敌军“溃败”是经常发生的,可并不仅仅只有这一次啊。那么,何以会“溃败”,何以还没进行正面交锋,士兵们就开逃了呢?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士气!有个流传很广的游戏《三国群英传》,那里面,如果你带的兵士气不及格的话,那么好,你一边儿打,士兵就一边儿逃跑,士气越低,逃得越快。其实正是这个意思。   淝水前线的最后“溃败”,“士气”虽然不是决定因素,但肯定也是不及格,也就是说,士兵们不愿意打仗,所以遇到打击就挺不住了。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儿呢?首先,苻融说得那几条很重要,一个频繁征战,士兵疲乏;另一个,淮南之战的惨败还留着阴影,秦军害怕北府兵。不过除了这些,还有一件事儿,也很值得注意:   按理说,这样大规模的国对国作战,对士兵们进行宣传煽动,那肯定是少不了的,更何况,这次战争还是“出师无名”。如果你是正义的,那士气自然就要高出一筹。可如果你不是正义的呢?可怎么办?那你就得大肆炫染,外加迷惑,至少得把自己弄成个“正义的”,你就算骗不了别人,也得先骗过自己的兵。   这一点,我们可以参照一下儿二战时的日本和德国。那宣传工作做得,弄得整个儿日本人和德国人,恨不得人人都认为,我们这哪儿是“侵略”啊,我们这是“替天行道”,我们要不进行这“圣战”,那才叫不正义呢。经过这一番精神鸦片的灌输,就算你士气值本来不怎么样,我也照样儿能把你鼓弄上来。但是,再回头瞧瞧我们前秦,这宣传煽动工作,就基本没做。至少史料里是找不着一点儿蛛丝马迹。   难道这苻坚就真的想不到这些?其实并不是这样。关键是,他这个宣传工作根本就没法儿做!他的国家里、军队里大部分都是汉人,他能大肆地叫嚣说,走,我带领你们去进行“圣战”,去消灭你们的国家!你们可要打起精神来!他要这么一说,本来这些汉人还能帮他运运粮呢,现在要不立即四散奔逃才怪。   民族问题真是渗透到了这个战争的每一个细节,让你根本无法解决。所以,最后前秦的“大军”,就只好垂头丧气地上了前线,去迎战人家一心要保家卫国、恨不能殒身不恤的北府兵。   二:失败是必然的结局   说到这里,我们就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了:   公元383年的秦晋战争,是一场前秦不可能取胜的战争。   其实这个问题就是:苻坚的20多万氐族精锐(以骑兵为主),能不能攻下建康?答案是否定的呀。   我们来看看,大家常提到的几个偶然因素:   一个说法:淝水秦军溃败,是自己跑的,这是个偶然的胜利(其实这场战争并非“自溃”,这个我们后面会说到)。那么,就假设秦军士气高涨,一个也没有逃跑。   (其实这个说法儿有些不合理。因为“溃败”在古代战争中很常见,同样,王猛6万对慕容评40万时,一半儿也是“溃败”。任何“溃败”,都是统帅自己的原因,可不是什么“侥幸”。总不能说谢万弄丢了15000人,不是谢万的错吧。)   再一个说法:朱序临阵向谢石透露了秦军内情,没这个偶然,晋军也胜不了。那么就假设朱序没向谢石提供这个情报。晋军完全不知道秦军的布署。   如果这样,就没有常说的“偶然”了,那么再看这场战争。   这时,苻融的前锋军25万人中,苻坚已经派出了慕容垂和慕容暐的鲜卑兵,去对付桓冲。战后,慕容垂因为没有参加淝水之战,得以保全,一共3万人。那么这俩人就按一共5万计算,苻融这边就剩下了20万。然后,洛涧一战,刘牢之打败梁成的5万人,秦兵死了15000。就算剩下的秦军一个没逃,都归队去了(事实上不可能),那就是35000。那么这个前锋军,就成了18.5万。这个18.5万,就是苻坚跟谢玄夹淝水决战的总数。   这时候,谢石,谢玄,桓伊,谢琰共带了陆军水军8万人。桓伊的军队应该是他豫州的部下,主力还是谢玄的北府兵。   那么好,双方都士气高涨,然后硬碰硬地来。8万以北府兵为主的晋军,对18.5万前秦军,东晋有没有得胜的可能呢?淮南之战时,彭超、俱难14万大军,一路进逼,士气高涨吧,在三阿,谢玄是以3万北府兵,将彭超俱难杀退的。然后节节胜利,直到全歼秦军,如果按这个比例算的话,北府兵为什么不能得胜呢?   如果这样说,可能还不合理,那就再退一步,北府兵打不过这18.5万秦军,但以北府兵的士气和战斗力,还有谢玄谢琰不会退缩的精神(这一点淮南之战已经能看得很清楚。淝水之战时,谢琰还是第一次上阵,居然第一个表示要出来挑战秦军),就算失败,就算这几个人都死在了淝水战场,晋军全军覆没,那么,北府兵肯定也会对秦军造成沉重的打击。就算只消耗掉了那个8.5万的零头吧。   那这时前秦就剩下10万人了,这时,苻坚再调整,从淮河边的寿阳,进军到近600里以外的建康,兵临长江。我们比照淮南之战,秦军距广陵100里时,谢安在建康布防的事,那么苻坚这10万人进抵长江时,东晋的长江防线,就早已周密布好了。淮南之战时,谢安曾派毛虎生以5万人镇姑孰,毛安之以4万人屯堂邑,谢石带水军守长江。东晋保卫京师的的中央军不及西晋多,但还是能够补充一两万。   那么最后,东晋就会和前秦以相当或者稍弱的兵力,隔长江对峙。前秦以这10万不习水战的北人,怎么打这个“渡江战役”?东晋只要守住长江,不必出战,苻坚也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而且,江南的流民和士族的荫庇人口,随时都可以补充兵力,越拖,东晋这边儿兵越多。   苻坚会不会动用他的中军呢?当然,如果淝水前秦打赢了,这些人也暂时不会跑。那就会出现什么情形呢?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日本人占领了东北,然后就征了几十万中国人当伪军,命令他们去进攻华北。这个仗可怎么打呢?在苻坚又不占多少优势的情况下,这些汉人要不临江倒戈,逃奔东晋,那就是怪事了。   所以说,公元383年的这场秦晋战争,前秦是没有获胜的可能的。如果获胜,只能是,谢安一开始就不准备跟他打,就认输。但只要不怕他,打起来,前秦就会失败啊。   从战役上说,最根本的问题,除了苻坚过于轻视东晋的军事力量外,更主要的,是出在了他这个60万的、汉人占了绝大多数的、不可能为他效力反倒有可能倒戈的中军上;再根本,就还是前秦的民族问题。所以,无论是陈寅恪先生,还是朱大渭、田余庆先生,在对淝水之战前秦的败因上,意见都完全一致,民族问题还没有解决,民族融合没有基本完成,这个失败是必然的结局。   第八章 可将当轴,了其此处   前秦这一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们就说得差不多了。下面,咱们就把视角收回来,注视南方。   又一轮的“震恐”   应该说,不管苻坚的“大军”到底是怎么样吧,他的第一个战略目标可还是达到了。建康是一得这消息——前秦号称百万大军,几乎是以扑天盖地之势,杀奔南方而来了,上至司马曜,下至士族官员们,是好好地惊慌了一把。想起上一回淮南之战时,那个“震恐”,是来得比较突然,秦军一下子就距广陵100里啦!人们这才觉得火烧眉毛了,好在,谢玄的反击打得又漂亮又迅速,没多久,这“震恐”就解除了。不过这一回,跟上次还是有点儿不一样。   上次那危险就在眼前,敌人在明处,谁都看得见,只要有人能把这个事儿解决,那就好了。可这回呢,苻坚弄得很虚啊,这一个“号称百万”,一个“扑天盖地”,你越是搞不清他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心里就越是惴惴地找不着北。而且,苻坚这声势一造,你都无法预料,他到底要从哪儿下手,前秦最厉害的主力又在哪里?武侠小说里不常说吗,“无招胜有招”啊,所以有时这个“虚”,比起“实”来,倒更有威慑力呢。   建康上下是一片惶恐,就让我们想起,赤壁之战前,曹操号称“百万”大军兵临长江时,吴国那情形,那是武官要战,文官要降啊。不过,东晋和吴国还是有些不一样,那时的东吴还是诸侯国性质,可这时的东晋却是正经的“华夏正统”所在,这个“降”的份量,跟孙权投降曹操可是不一样的。另外,要论起危险性,淝水之战也不及赤壁,毕竟那时曹操已经兵临长江了吗。不过,这时东晋的朝臣们,可基本都是名士文官,皇上司马曜同志也绝没有人家孙权那样的本事。那么首先碰到的问题就是:这到底是打呢??还是……??于是,所有的人就又都开始瞧着谢安了,专等着他拿主意呢。   可将当轴,了其此处!   那么面对这样一片人心惶惶,谢安会怎么办?一个,他要让所有的人都保持镇定,敌人还没到国境呢,你们就乱成这样儿,那这仗还怎么打?另一个,他要尽快做出决定,先稳定一下儿人心。   其实写到这里,大家对谢安的个性也都比较了解了,他会怎么做,几乎就是我们都可以想到的。王导那句“镇之以静,群情自安”,他一向很认可,而且一辈子,他也都是这么做的。   无论是在海上遇了大风浪差点儿翻船,还是顶着杀身之祸去付桓温的鸿门宴,或者是前秦大军打到了家门口,他在建康布置防卫,那不都是平平静静,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然后就走过来了吗?谢安这一辈子,仿佛就是被“吓”大的,所以,你怎么着都好,但最好别去吓唬他。这人不太吃这个,桓温就是例证吗。国学大师张舜徽先生曾评价说:“谢安神识沉敏,然极有胆略”,也正是这个意思。   谢安很快就做出了迎战的决定,应该是在苻坚的大军还没到淮河的时候。而且他作出这决定时,心里也就有了打算。因为他得把这个打算去说给司马曜听,虽然目前国家里的事儿,他基本都能说了算,但是皇上的工作,是必须要做好的。他得让惊魂未定的司马曜心里有个底,相信咱们一定能打赢才行。难考谢安是怎么做司马曜的工作的,不过前秦朝臣苦劝苻坚别攻晋时的那些“天时,地利,人和”等等,他肯定是要淋漓尽致地说给司马曜听的,皇上心里先有了底,这国家才不会乱哪。   要说谢安的这个表态,最先知道的,却是王献之。王献之是他最近密的长史嘛。也可能是我们王公子心里不踏实,就向谢安问起来:这个苻坚就要到边境了,您心里到底怎么打算呢?于是,谢安就很决断地回答了他:“可将当轴,了其此处!”(我要带领国家的中坚力量,在这里了断他!)   心中的天平   谢安这个坚决的表态,让所有人的心都稍稍安稳了一下儿,不过,他们很快又开始了下一轮的担心,他们可有100万人哪,咱们这能打得过吗??   那么,谢安心里,又有一架什么样的天平呢?首先,我们不能认为,我们所了解的这许多内情,他就都能够知道。因为这毕竟综合了很多很多后人的记载和资料。那么当时他到底掌握了多少呢?这个实在不宜瞎猜,这里就只做最基础的假设吧。无论如何,关于下面这几点,谢安心里一定是把握得很清楚的。   一个:他知道,苻坚这个100万,根本就是拿来唬人的。而且,你越是大造声势,反倒越显得你心虚。   另一个:苻坚的军队里肯定有大批的汉人,这些人并不会去卖命地为前秦打仗。苻坚的“大军”肯定是“虚”,但到底有多少“虚”的成分,这必须要打起来,才能看得分明。   再一个:东晋一定要打这一仗,而且一定要迎上去打,不能像当年吴国灭亡时那样,困守长江。这样,国家才有最后的周旋余地。   最后一个:下游的军力毕竟有限,那么,一定要集中优势迎击他们的主力,这一点,在战略布署上不能失误。上游有桓冲在,那一边可以暂时不管。那么中游下游,前秦号称是“幽冀之众汇于彭城”,那彭城这一路要南下,就会跟上回一样,威胁徐兖两州,直到广陵。而苻坚呢,则是从长安出发,发兵向豫州开进。那么,针对这两路秦军,怎样部署晋军的兵力,必须得有个正确的判断,一旦战略布署出了错,可就全完了。但看后来,谢安兵分三路,最后向寿阳集结,苻坚的这个“幽冀之众”,正是谢玄这一路主力迎击的第一个对象,这个判断无疑是正确的。   其实这场战争对于谢安来说,应该这样来评价,这是一场“可以打”的战争,并不是不能取胜。首先我们不要被苻坚的架势唬住,然后一步步地、稳定地、随时准备应变地去接近这个胜利。   这也是他能够极有信心地告诉王献之“可将当轴,了其此处”的原因。也是他在淝水之战进行中,预料晋军有可能得胜,但得胜后,谢氏家族必将功高震主,于是上疏给司马曜,请司马道子跟他一起“录尚书事”,分掉自己一部分权力的原因。   另外,其实这件事,对于谢安个人,倒和他当年泛海遇险、赴桓温鸿门宴等等,多少有些相似,不过危险程度可能还不及那些。无论面临怎样的危险和压力,他都是依靠着自己强大的心力走了过来,那么这时,他也一定会这样继续走下去。尽力让每一件事,都向着它最好的方向去发展。   于是,谢安很快做出了任命,以谢石为征讨大都督,谢玄为先锋,以自己的儿子,有“军国才用”的谢琰为辅国将军,豫州刺史桓伊为西中郎将,另有檀玄、戴熙、陶隐等,率领共8万精锐,迎击苻坚兵临豫州的主力。   第九章 从容是真正的强者   任人唯亲   我们不妨来瞧瞧这个阵容。有人说,这就是任人唯亲嘛。是啊,的确是任人唯亲。不过这里,可有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啊。   我们历来所说,这个“任人唯亲”,其目的是什么呢?当然就是要给自己家人捞好处嘛。那么按这个思路,这就是说,谢安肯定是胜券在握,甚至未卜先知,在他眼里,这个淝水之战,就是一个大蛋糕,谁去谁就能赢。所以,他才会任命自己家的人上前线。这种想法显然是不成立啊。即便他像我们一样,详细弄清了前秦的内情,知道这一回苻坚不可能拿下建康,但北府兵和前秦的这第一战,也是一场殊死的较量。   那么怎样才是合理的解释呢?应该说,其实这场战争的胜负,是谁也无法事先预料的,那么这战争到底是去分蛋糕还是去送死,也很难说。   谢安虽然酷好音律,府里也一直供养着能歌善舞的姑娘,但他一生没有纳过妾。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都是夫人所生。不过这个时候,长子谢瑶已经去世了,于是,自幼以“贞干”和美貌著称的谢琰,就成了他唯一的儿子。既然并不一定是去分蛋糕,还有可能是去送死,那他为什么还要任命自己的弟弟,自己的侄子,甚至自己唯一的儿子上前线去呢?这是个什么样的“任人唯亲”哪。   这里的确是有原因的。首先,那年头儿的东晋重文轻武,名士们看不上带兵打仗的,不是不得已,谁也不愿去领兵。王导的二儿子王恬,打小好练武,王丞相是一看大儿子就喜欢,一瞧见这老二就来气。所以这带兵打仗,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人家都巴不得不干呢。其实就算谢玄,如果让他重新选择这一生的话,他肯定也会选择去当个逍遥名士的。   另外,除了人家都不爱干这种差事以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这就是:这场战争东晋的主力,可是北府兵啊。在人们的眼里,这北府兵,几乎就是谢家的子弟兵,国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现在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大家还都“震恐”呢,这没准儿就会丢命的差事,难道你要扔给别人?   所以谢安几乎是想也没想,他依然还是那个思路,既然自己已经得到了这其中的好处,那么危难来临时,你可就要担得起啊,而且就算担不起,也得去担。于是,他并没有迟疑,很快就做了这个任命,干脆就把自己家的一干人,一起送到淝水前线去了。   从容是真正的强者   谢安这么快地做了决定,整个建康还在惊魂未定中,那么后面,著名的故事就开始发生了:   谢玄接到任命,立刻急惶惶地跑到谢安这儿来,问叔叔,他该怎么办。谢安的神色完全和平常一样,没一点儿担心的意思,只淡淡对他说:“已别有旨”,然后再不理会。谢玄心里惶惶,又不敢再问,就叫那位跟他齐名的“张玄”,接着去请示。谢安依然不理。然后就叫上家里人,还有围在身边的朋友,就像往常一样,到小东山去游玩儿,就仿佛那号称“百万”的前秦大军压根儿就没来。然后,他就拉着谢玄下棋,并以别墅为赌注,众人就在一旁围观。原本谢玄的棋一向下得不错,比谢安要好,可这一回,他心里乱糟糟,想起那“一百万”就有点儿发凉,结果就输了。谢安依然大方无比,转手就把别墅送了人。本来呢,这些人围着谢安,是想尽兴讨论一下儿这个“可怕”的战争的,但看谢安根本没有说这个事儿的意思,也只好都住了口。   谢安这是在干什么?他是在对大家说:天塌不下来,事要做,仗要打,但尽量不要让这些情绪来影响我们正常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什么叫做强大呢?任何人,任何事,如果你认他为“强大”,那他就是强大的。如果你不认他为“强大”,那他就不是强大的。你既然必须要去面对它,那么首先就要淡看它,这样,你的行为,才不会因为自己加给自己的压力而变形。这仍然是道家“举重若轻”的道理啊。其实,这道理是适用于我们生活中很多很多方面的。   就比如:明天就要高考,这对谁来说,都是无比重大的,但今天,家里面最好的状态是什么呢?那就是,跟平常完全一样!其实谁不知道那是件大事呢?但是你越是强调它的重要,就越是把负担往自己脑袋上加。除了让你更加害怕,更加紧张之外,一点儿别的用处都没有。   应该说,这回的谢玄是有点儿问题的,他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他心里害怕了。上一回,秦军那14万就在眼前,这任务到底有多艰巨,他能够判断。可这回呢,敌人来势汹汹,却又摸不着虚实,他可一下儿就没底了。但是,在谢安的布署中,谢玄这一路,可是要担负起最最艰巨的任务的。他必须要保持住稳定的心态和高昂的士气。就算别人都怕得不行,谢玄也不能有一点儿慌乱。所以,谢安是处心积虑地让他先平静下来,然后才把出兵的事布置给了大家。   直到天色渐晚,谢安一看,这些人也都渐渐不再闹腾了,于是就下命回府,然后召集众人,开始排兵布将。史书载,就在这一夜,谢安“指授将帅,各当其任”。那么下面,我们就来详细瞧一瞧,谢安这个战略,到底是怎样部署的。   第十章 决战在豫州   决战在豫州   说到淝水的“战略”,可能很多朋友,都会有点儿疑惑,难道淝水之战,还有详细的战略吗,别说东晋,就连作为进攻方的前秦,苻坚采用了什么战略布署,好像也早被我们忘记了,只是对那“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大溃败,还有那么点儿印象。其实这场战争,并不是这样简单噢。无论是前秦,还是东晋,可都是有自己的一套,而且,还都弄得很有门道儿呢。我们就分头来看看。   一:决战的舞台   要想把这些事儿搞清,还得先从这个很繁琐,但又无比重要的东西开始说,这就是,地图。我们就简便点儿来,只说上下左右,不论东西南北。   淮河上下的地形:   现在我们就把目光集向——淮河,因为这条大河的南岸,正是这场战争发生的舞台,而且,双方用兵,都必须要凭借淮河以及它的支流的地理条件。   那么,图中间是淮河,从右往左来,淮河下游最重要的,是哪里呢,就是我们在淮南之战中提到的重镇,淮河南岸的淮阴。谢玄把秦军赶回了淮北,这个重镇就一直在谢玄手里。然后沿河而上,是洪泽湖,再向上,就是另一个重镇盱眙。这个重镇也在谢玄手里。接着往上游走,就进入了豫州地界,几百里,淮河没有大的支流。接着走,就会到达对这场战争产生了重大影响的第一条大支流——洛涧。洛涧发源于长江淮河之间,向北注入淮河。我们渡过洛涧,再向上游走个一百多里,就会到达淮河的第二条大支流,这就是著名无比的淝水了。(这里的“支流”只是针对这场战争来论的,以便大家看得简略些)。淝水和洛涧一样,也是从南向北注入淮河。不过,淝水跟洛涧可有一点不同:淝水的上游通过巢湖,最后可以直达长江!那就是说,对水军来说,从建康到淝水,就是一条通路。(这里有点儿复杂,不过,了解了豫州境内的这两条支流,洛涧和淝水,就基本够用了。)   淝水四周的地形:   淝水的右面,就是八公山,八公山往北一点儿,就是淮河。淝水的左面,是寿阳城(现在的安徽寿县),所以我们都说,淝水古战场,就是在寿县啊。苻坚就是站在寿阳城上,眺望淝水对岸谢玄的军队,结果看着八公山上的草木,个个都像晋军似的。   东晋建康的地形:   前线这边儿差不多了,还得回来说一下儿大后方。其实,在那时候,建康的长江渡口,一共有两处,东面的这个渡口,江南这边儿叫京口,相对着京口,江北那边儿叫广陵,属徐州。西面的渡口,江南这边儿叫采石,江北那边儿叫历阳,属豫州。要攻破建康,你要不走广陵,就必须得走历阳。淮南大战时,彭超他们就是看上了广陵嘛。   那么了解了这些,再说起双方的战略部署,就能够很容易地明白了。   二:苻坚的战略   从最薄弱的地方下手   苻坚这一回选择了进兵豫州,为什么呢?因为这时,东晋豫州的防线是最薄弱的。上游有荆州军,下游有北府兵,哪个也不那么好对付。打下游,上回丢了14万;打荆州,一个费劲,一个他现在也不感兴趣。这个中游的豫州,正是两大防线的交接处,豫州刺史桓伊,带的军队也不多。那么集中兵力,拿下豫州,然后夺历阳,攻建康,难道不正是最好的选择?   压制东西,直取中州   苻坚要实现他这个战略目标,可是做了整体布署的。基本上是兵分三路:   一路,也就是西路,他派出了姚苌、慕容垂他们,大约5万人,到上游去遏制住桓冲的策应,让中路的前锋主力打得安心。另一路,就是东路,由梁成,王显等一大堆名将率领,进兵洛涧,也大约有5万人,打算挡住谢玄从广陵出发的北府兵。(一种说法是,这个梁成和王显是从彭城出发的,也就是那个“幽冀之众汇于彭城”的那些人。不过不论是从哪儿来的,反正这支东路军呢,就是想挡住谢玄的北府兵)。那么这样儿,两头儿强兵都过不来,他和苻融就可以一路直下,豫州不就个桓伊嘛,虽然也能打仗,不过一个名士样的人物,兵又少,那拿下历阳,直逼建康,还不就指日可待?   应该说,苻坚的这个战略布署得挺不错,没啥问题。如果他的想法都能实现,不管最后那个历阳的“渡江战役”,靠他这十几万人能不能打胜吧,但这个豫州,可就首先弄到手了。   不过,苻坚的这个意图,谢安可是看出来了。那么,派兵的那天晚上,他就做出了一个基本是针对于苻坚这个进攻意图的防御部署。   三:谢安的战略   强大豫州,迎阻军锋   苻坚的主力,既然是打算南下豫州,他会怎么进军呢?对当时来说,他有两条路,一条是走陆路,骑兵渡过淝水,一路南下,逼进历阳。另一路,就是走水路,沿淝水向南,经巢湖,直接进到长江。虽然,前秦的水军远不比东晋厉害,数量也不会太多,但是这一路也不能不防。另外,水军是东晋的强项,进军时也不必休息,可以一直往前走。再者,近十万的军队,也需要补给,运输通过水路,是南方军队最惯用的方法了。于是,谢安派出了第一路:东晋的水军。由谢石带领(谢石也一向是领水军的)。从长江进巢湖到淝水。这一路人数不太多,估计有一两万人。这样,首先就能够阻住前秦可能的数量不大的水军南下;另一个,还能担负起前线的运输工作等等。   不过,苻坚最有可能的进攻方向,可是苻融渡淝水走陆路,用前秦骑兵对豫州形成突破呀,那么镇守历阳的桓伊,顶的压力可就大了。对这一路,谢安的做法是,事不宜迟,立即补充兵力,迎上去,尽可能阻住前秦的军锋,不求取胜,但能抗多久就抗多久,以等待谢玄东路军的策应。于是这第二路,就由豫州刺史桓伊带领,从历阳出发,走陆路,向上迎击。人数约2万左右。   其实这两路,虽然是迎击敌军,但总体上说,还是为防守考虑的。主要为阻断秦军两条南下的通路,谢安的意图,还是以攻为守要多一些。   劲旅突破,奇袭侧翼   那么这第三路,也是最后一路。就是谢玄的北府兵了。当然,谢安是把最艰巨的任务,留给了谢玄啊。而且,他也不可能让谢玄把徐州军全都带走。作为建康的门户,多少还要留下个一两万人。   我们来看看,谢玄这一路的战略目标:   如果顺利的话,谢石和桓伊两路,能够暂时阻住前秦的军锋。那么这时,谢玄和谢琰领五六万北府兵,从广陵出发,经过盱眙,进入豫州。首先就会碰到,梁成、王显等等大将驻守的洛涧,在这里,洛涧就必须突破,而且越快越好。所以后来,我们看到,谢玄到这里,兵分两路,以刘牢之带5000人奇袭敌军,对付梁成的主力,他自己,却和谢琰带着大军,渡过洛涧,直向淝水去了。   然后,谢玄就从侧面进攻前秦军的左翼,以正面军锋攻击对方侧翼,在军事上,会占有很大的优势。这样一来,桓伊和秦军的艰难对峙也可以得到缓解。   那么这样看,谢玄这一路,无疑是一支进攻部队,必须节节得胜,不能有半点儿气馁,这样才能缓解豫州的危局。所以,这也正是谢玄如果不能心神稳定,谢安就不放他出征的原因。   这正是谢安针对苻坚的意图,所制订的进兵路线和部署。这样看,无论豫州还是徐州,所有南进的路线,秦军都并不是轻易就能够突破。不过,这个战略部署,最根本的,就是对谢玄的要求极高,那就是,只许胜,不许败。如果败了,虽然江边决战,苻坚也难以打赢,但是豫州呢?也许从此就要落到前秦手里了。   难考后来,这几路人马是谁先抵达战场的,但是,由于谢玄进兵太快,苻融攻下寿阳不到二十天,还不能结束调整,继续向南推进时,谢玄已经攻破洛涧,兵临淝水了。所以,史书没有桓伊军单独和前秦战斗的记载,那么北府兵这原本是打算攻击敌军侧翼的劲旅,由于秦军没来得及南进,却一下子又变成了和敌人正面交锋。   补充一下儿胡彬:   淝水之战中,胡彬带了5000水军的事儿,也一直常被大家提起。其实是这样,这个胡彬,严格来说,并不算在这次战略布署之中。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苻融要进攻寿阳时,谢安派他从淮阴出发,带5000水军沿淮河而上,去增援一下儿。但胡彬快赶到时,寿阳已经失陷了,他就暂时退到了硖石这地方。这时,梁成他们(从彭城来)赶来占了洛涧。正好把个胡彬在淮河上的退路给掐死了。所以后来胡彬给谢石捎信说,自己被围了这么久,军粮已尽,估计再难见到咱们的大军了。胡彬的增援要比谢安这一回的布署早一些,是个被救的对象,实际上,并不该算这次迎击秦军的一支部队啊。   第十一章 3000人的"救兵"   “矫情镇物”   现在下游的局势,正是剑拔弩张呀。谢安持之以静,支撑着这个大局。那“震恐”情绪,大家也都发泄得差不多了,再一瞧谢安的举止,倒都想开了:这天塌下来,有他扛着呢。他自己儿子上战场,他都不急,咱们瞎操什么心。没准儿,咱们这一向高深的谢相,早就胸有成竹了呢。就是这军事机密,不能对咱们说罢了。于是,大家也不折腾了,该听歌的听歌,该下棋的下棋。打仗?那是他们谢家的事儿,跟我们没关系。整个建康依然稳定,老百姓的日子,也是一切如常,店铺照样儿营业,也没出现什么抢购风之类。这么大的一场战争,就根本没有渗透进这个国家里来。   有的评论里说,谢安这是“故作镇定”,没错啊,肯定是故作的。《晋书》干脆就评其为“矫情镇物”,这也没有问题。他心里要真像他外表做出来的这个样子,如此没有牵挂,如此外物不入于心……那他就真是神仙了。“神仙”的事,就不是我们这些凡人所能评价的了。   在这里,我们只能把他当作一个和大家一样的,有血有肉的人来看待,国家的责任,家人的生死,都在他一个人脑袋上悬着呢,他还必须得把这些压力,这些担心,都按在自己心里,让别人看到他很轻松的样子,不让任何人跟他一块儿操心,就为了稳定住整个国家的局面,让这场战争向最好的方向发展……这“矫情镇物”,可是功夫呀,那不是谁都能够做到的。   3000人的“救兵”   好了,军队都已经出发,那么谢安除了给他们搞好后勤,并做好应变准备以外,就没啥事儿了,不管真的假的,他就继续拉着大家,高高兴兴地清谈,游玩儿。   那时的建康就是这情形。结果,远在荆州的桓冲一听说,可实在坐不住了。前秦“百万”大军哪,这谢安真不当回事儿呀。再想,从自己回荆州,谢安一直是能帮忙时就帮忙,那现在建康面临这么大的危机,自己也要出点儿力才对。于是,他就立刻点了3000精兵,让他们马上出发,赶到建康去,增加首都的防卫。   不过,让桓冲实在想不到的是,这些人到了建康,谢安却一口拒绝了。他淡淡地对桓冲的使者说:朝廷这边我已经安排好了,不缺兵少将,你那边也不轻松,还是留下自己用吧。结果这3000人没进城,就又给派回来了。   桓冲一瞧,心里可就来了气。谢安这是不给他面子啊。于是他又问那使者,谢安都安排哪些人带兵出战了?等一听到谢玄谢琰之类,桓冲这个不以为然,立刻就发起牢骚来:这谢安石有庙堂雅量,倒是不假,可惜却不懂用兵之道,大敌当前,还整天清谈、游玩儿,你再看看他派的这些人,居然让不懂事儿的孩子去当什么主力!嘿嘿,依我看,这结局是好不了了,你们等着瞧吧,不用多久,咱们就得一块儿改穿胡服了!   桓冲这也的确是气话,不然他也不会忘了,当初他“畏秦”不进兵,可谢玄那个“孩子”,又是怎么表现的。不过这里,谢安为什么要拒绝他呢?难道建康真的“不缺兵少将”吗?其实并不是。只是,桓冲这个3000精兵,的确要不得。   首先,是这个数量的问题。这事儿桓冲做得的确有点儿不对。你给他3000人,你让他干什么用啊?估计只有在,前秦攻破了建康,晋军都死得差不多了,双方展开巷战,这3000人才能派上点儿用场。说不好听了,你这不是讥讽他守不住建康吗?难道这么大一个首都,就缺这3000人?上游荆州有10多万人啊,就算同样受威胁,但比起下游来要好得多吧,你既然要帮他,那就该像点儿样才对。你要是给他3万,再少点儿,2万,然后任由他去调遣,你看他要不要。桓冲这作法,可是有点儿“小”了。就好像一个人正等一大笔钱救命,你跑来说,哎呀,咱们是朋友,我一定要帮你,来,给你100块钱。谢安要接了这3000兵,那才叫丢人呢。   其次,谢安这样费尽心机地外示闲暇,正是想告诉所有的人,我们一定能打赢的,这个首都根本就没有危险,谁也不要担心。现在,他要了这3000人,大家一瞧,噢,原来我们谢相真是在骗人哪,连3000人都当宝贝儿,看来这建康真是危险得不得了了。谢玄在前线,也会想,原来我叔叔,并不是真的对我很有信心啊……所以,这3000人虽然是小事,但为了这么个“小事”,却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人心给搅乱,那实在是得不偿失呀。   第十二章 洛涧大捷   洛涧大捷   我们经过了这许多的“战前准备”,那么,关于这一场“千古大战”,这双方到底是个啥实底,到底动得啥心思,大家就都摸得比较清楚了。那就赶紧把镜头拉过去,来对准前线。   还从晋军这边儿说:   按照谢安的布署,豫州这头儿,谢石桓伊一个走水路,一个走陆路,主要就是以攻为守,来阻断秦军南下的通路,所以他们即使赶到了前线,也都不会主动去挑战,桓伊就一直没单独跟秦军发生过正面冲突。那么,这场战争的最大亮点,仍然是我们的北府兵啊,由桓冲认为的那两个“孩子”来率领(其实他俩现在都不小了,淝水之战这年,谢玄已经40岁,谢琰也有30多了。就是他俩辈份儿低,所以在桓冲眼里还都是“孩子”。)   瞧瞧摆在谢玄眼前的这条路:从徐州到豫州,几乎就得是一个横扫,遇到拦路的秦军,光实现突破还不行,就算不能把敌人全都干掉,也得让他们再不能有进攻的能力,否则,他们到了你身后,要么就会对你前后夹击,要么就会跑到建康去。要说这将领年轻些,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锐气十足啊,啥也不怕。自从带了北府兵,谢玄就是这么打过来的。那么谢琰呢?谢安这个得天独厚的小儿子,自幼就以“贞干”闻名,又搭上生来就漂亮,一直都“酷”得很,连谢家自己的兄弟们,能让他看得上的也没几个。虽然这是他头回上阵,但也是绝不肯丢人的。   于是,这兄弟俩带着6万左右的北府兵,从广陵出发,一路直指豫州。淮南大战以后,北府兵又经过了4年的调整和充实,也更加精干,也许谢玄从来没有去想,他带领的这支军队,如果论起强大,在当时中国的大地上,很可能是没有人能够匹敌的。   谢玄急速进兵,很快进入豫州,然后就碰上了第一个强敌,已经在洛涧布下了防线的梁成和王显,一共带了5万秦兵。梁成是前秦名将,历来跟东晋作战,是屡战屡胜。谢玄也早听说过他的名气。梁成这防线作得还挺周密,不但沿着洛涧筑了攻事,还在淮河里立了木栅,以防备谢玄可能沿淮河而上的水军。眼看就是非要把谢玄挡住不可,这样,才能让苻坚顺利地南下呀。   谢玄一看,这可不好办。人家早准备好了,就等着自己来呢。看来这硬拼肯定是不行。不过很快,他就想出了个主意,然后,就给刘牢之布置了一个颇为艰巨的任务。   他派给刘牢之5000人,让他夜里趁梁成防备不足,去偷袭他的攻事。要说这任务真是有些难度,谢玄也没法儿给他多派兵。因为毕竟梁成这儿只有5万人,对前秦的大军来说,这不算什么,可谢玄的手里,只有这些兵啊。要都耗在这儿,那下面的仗可怎么打。   那时的北府将领,是人人心气稳定,士气高涨。难,有什么可怕?从前那么难,咱们不也都过来了吗。于是刘牢之接令,没一句废话,立刻赶去布置了。   应该说,刘牢之在这一仗里可是立了大功啊,谢玄交他这个任务,也知道可不是那么简单的。结果没想到,刘牢之这个趁夜偷袭,就正好打了梁成一个措手不及。刘牢之就带着这5000北府兵,一举攻破了梁成的攻事,北府兵比之4年前,更加神勇,就这5000人,把个措手不及的秦军打得四散奔逃。谢玄这个“奇袭”之计一下儿奏效。刘牢之凭着神武,弄得这梁成还没琢磨过味儿来呢,就被当场斩杀。紧跟着,晋军一拥而上,又杀了王显王永等等大将。   秦兵一下儿可就乱了。本来5万人哪,这主将都死了,还打什么呀,晋军好厉害啊,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灭掉咱们14万人的北府兵?这回算见识了,还是赶紧逃命吧。其实,秦军不摸刘牢之的虚实,谁知道他就有5000人,谢玄在洛涧对岸列阵,总兵力超过梁成,这些人还都以为晋军都杀过来了呢。不过,这已经够了,刘牢之已经打乱了秦军的阵营,而且还斩了他们的主将,谢玄立即下领进兵,这一回,这将近6万晋军是真的都杀过来了。   其实要说在这儿全歼这5万人,现在已经不再困难,但是谢玄心里惦记着前线呢,不能在这儿恋战哪,后面还有更艰巨的任务。于是,他就把洛涧这边儿的事,都交给了刘牢之,然后和谢琰一起,渡过洛涧,带着大军,直向淝水进兵了。刘牢之乘胜追赶,这些北方的士兵,即使逃命,也非要往北逃,无端觉得,那边儿才是他们的家,真是应了那句话呀: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可是往北就是淮河,哪有什么退路,要说往南,倒说不定还能先保住命呢。但这些北人士兵哪儿会想这些。结果,5万人,连被杀,带掉进淮河淹死的,有15000多。刘牢之就一路追击,那些好不容易渡过了淮河的秦兵,也都丢了军械辎重,四散逃命去了,刘牢之一路缴获,这一仗打得,光战利品,就够清点儿好一阵儿。   结果,“洛涧”这一战,一个“奇袭”之计,加以刘牢之的神勇,再加北府兵的强大,只用了5000人,就一举攻破了前秦的防线,让苻坚“压制东西,直取中州”的战略彻底泡了汤。人家最强大的东路军打过来了,你就准备应付吧。   在这一战里,前秦一共有10名大将被杀。特别是主帅梁成,从来跟晋军作战,就几乎没败过,这回就这么简单地丢了命。前秦连死带逃,丢了5万人。就算剩下的这些人能归队,也一时半会儿到不了淝水。损失的这些人,可不是那些乌合之众呀,都是前秦的前锋主力!这样一来,真正在淝水集结有战斗力的秦军,可就剩下15万了……北府兵本来就极高的士气值,又提升了一个档次,接近涨停;可再看前秦军呢,原本发兵时就差不多垂头丧气,现在真难说会低落到哪里去了。   第十三章 退后一步是人生   退后一步是人生   洛涧大捷,这对东晋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以5千破5万,谁说他们强大?谁说咱们打不过?这下儿,大家的心里可有底了,倒想,看来咱谢相这个“处变不惊”,还是心里有谱儿啊。   但是,就在大家这一片兴奋之中,谁也不会想到的是,谢安竟然不事声张的,给司马曜上了一道表,请司马曜的亲弟弟,19岁的琅玡王司马道子,录“尚书六条事”!这个“尚书六条事”,到底是个啥意思,人们至今也没太搞清,最可能的方式是:谢安还是有权处理国家的一切大事,但是,司马道子也有权对他干的所有事儿提出建议和质疑。那就是说,首先,谢安在把他所做的一切向皇室完全公开;另外,司马道子说的话,也同样有份量,他也不能不听。那么,从公元376年开始的谢安“录尚书事”,将国家军政大权集于一身的局面,就将宣告结束。此后,这个国家,就变成他和司马道子共掌了……   如果说,这件事儿对当时的人来说,甚至对皇上司马曜来说,都是出乎意料的话,其实对我们后人,也同样如此啊。这样一个重比泰山的权力,他居然就选择了开始去放弃,而且还做得平平静静,完全不像在面对多么重大的事。假设谢安不让的话,就算司马曜心里再不舒服,但在他大权在握,重兵在手的情势下(这个北府兵还就在眼前,不像王敦桓温那时候,远在荆州),也根本不敢对他怎么样。   那么谢安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一个对任何人都会无比诱惑,而他又已经牢牢握在手里的好东西,他为什么要去放弃?田余庆先生说:“这是谢安作为政治家的高明处”,那么这个“高明”,又在哪里呢?   首先,随着淝水之战的发展,前秦那边儿的信息,他得到的越来越多,那么这场战争的胜算,也比最初时更多了一些。倘若这一战东晋取胜了呢?那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淝水之战,功在一族啊。从将帅到士兵,脑袋上都顶着这一个“谢”字,甚至连决战的战场豫州,也都是谢家的老地盘儿。虽然这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这出生入死的风险和压力,几乎都是他们谢家人在承担,但是如果得胜了呢?谢氏家族的威势、声望、荣耀等等等等,就将会达到无以复加的顶峰。那就会超出皇室所能容纳的极限了。这并不是皇室的不对,而只是一种客观必然。其实细想,这历来的“功高震主”,到底又是谁的不对呢??而且,一旦获胜,谢氏家族必然木秀于林,其他高门,也不一定会这样支持他了……那么现在,这个淝水之战,对于谢安来说,几乎就是,胜也不对,败也不对。他只能,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将即将爆发的矛盾和冲突,减小到最低的程度……这天下的事儿,永远都像是那月亮,从一个月牙儿开始,一天天长大,直到变成满月,可是,这个“满月”,又维持了几天呢?物极必反,盛极则衰呀。那么,就退后一步吧,不要觉得委曲,因为现在的大局,是轮到你来做出牺牲了……   另外,谢安所以请司马道子来跟他一起“录尚书事”,也是经过了一番考虑的。司马道子是司马曜的亲弟弟,生母也是那位“昆仑婢”。这位王爷可是“有能量”得很哪,到后来,他从谢安手里接过了大权,没用多久,就把个“政治清明”的东晋,搞成了乌烟瘴气,接着又跟他这位皇帝亲哥哥斗得不可开交,然后就引发了孙恩乱,王恭反。不过现在他还小,这能量也还没表现出来。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司马曜同母所生的弟弟,司马曜看着谢安,心里不舒服,但又不敢怎么样,反倒是越看司马道子,就越觉得顺眼了。   谢安为什么非要推举司马道子呢?一方面,皇上就跟这兄弟亲啊,你要推举别人,不但不一定会被允许,还没准儿会招来更多的猜疑呢,那么就顺着他们的心思吧,这才是缓和矛盾的最好办法呀。另一方面,谢安是早晚要把这个权力交出来的,因为他知道,他这个位置是不对的。这个天下,他本来没有资格和司马家共有。也许王导和桓温都不这样认为吧,但不管人家怎么样,他却是这么想的。   所以后来,我们就看到,这当轴士族与司马家“共天下”的门阀政治格局,随着谢安渐渐地把权力交还给王室,就开始一步步走向了衰落。直到谢安去世,这种奇特的政治模式,也跟着寿终正寝。陈郡谢氏家族成为最后一个与司马“共天下”的高门。皇权终于回到了正常状态,后来,司马曜和司马道子虽然继续内斗,但那已经是皇室的内部矛盾,是属于我们整个历史当中,屡见不鲜的那个类型了……   第十四章 八公山上,草木皆兵   八公山上,草木皆兵   当然,无论后方发生了多么重大的变化,前线的仗也还要顺顺利利地打,就算谢安已经看到,这一仗胜了,对谢家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这一仗也必须要竭尽全力地打赢,不能因此受到任何影响。因为这事儿就应该这么做。即便从此他就将进退两难,但那也是他必须要认下来的命。   其实说到这儿,除了让权,谢安本来还应该有很多办法的,比如最常用的,就拿这个打了半截儿的战争,去跟司马曜摆摆谱儿,讲讲价钱,为事后稳固住谢家的地位,双方商订些利益交换。司马曜是除了答应以外,别无选择,淝水之战的胜利,这第一个受益者,是他这个皇帝呀,而且现在,他还得指着人家谢家人给他卖命呢。只要稍微要挟一下儿,司马曜就得就范。但谢安偏就不这么做。他可以不要那个权位,但却绝不肯去干那种阴险苟且的勾当。   那么不管朝廷这边儿到底怎么样吧,谢玄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估计谢安就没把这些事儿告诉他。洛涧大捷之后,不光东路军,谢石和桓伊那边儿,士气也都大大高涨,晋军水陆并进,一齐向寿阳方向集结。   其实这时候,苻坚并不在淝水前线,但是因为苻融理解错了晋军的一个情报,弄得苻坚以为胜利在望,就跑来了。   就在谢玄突破洛涧之前,早被围困在硖石的胡彬,带5000人撑了这许久,军粮也没了,一听谢石带着大军来了,就立刻给谢石写了封求援信,派人突围送出去。当然,他也不知道谢安这回怎么部署的,还以为谢石的水军是全部主力呢。结果这送信的,没过了秦军的防线,就被抓住了。这信就到了苻融的手里。苻融看了信,也以为东晋的这个“大军”,就是谢石这一两万水军呢。于是他就派人给苻坚送信,说,敌人少啊,您快进兵吧,别让谢石他们逃了。苻坚一听这个高兴,看来自己“压制东西,直取中州”的计策是奏效了,就立刻带了8000装点门面的“羽林郎”,连夜赶往前线督战,把那个也派不上啥用场的60万“大军”,扔在了项城。他就准备亲自指挥这20万前锋,一举先荡平豫州,兵临历阳了。   不过苻坚还没有赶到寿阳,苻融就发现,可有点儿不对了。很快,洛涧被突破的消息就报来了,这消息刚传到他耳朵里,谢玄谢琰的北府兵就跟着到了淝水。这时候,桓伊一直没敢直接出来挑战,一看谢玄来得这么快,惊喜中立刻同他合兵一处,这两队陆军就完成了集结。   谢石这水军,不是被误以为主力吗,很得苻融的“重视”,就派张蚝向他发起了进攻。这里倒有些问题,史料没有记载张蚝到底带的是水军还是陆军,那么他跟谢石的水军,是怎么打起来的,就是个很大的疑问。当时最可能的情况是,张蚝带了重兵,准备强渡淝水,这样就跟在淝水上准备阻断敌军的谢石打起来了。不过,张蚝人多,谢石人少。谢石不是对手,就退向了淝水右岸这一边儿。张蚝就想乘胜抢渡,谢玄一看,马上和谢琰带了6万人,在岸边森严列阵,准备迎击。张蚝瞧瞧这阵势,估计是突破不了,就又退回了岸边。   于是结果就是,谢玄、谢琰和桓伊,一共率领晋军7万左右,就隔着这条淝水,跟前秦15万大军,形成了对峙。   这时,苻坚带着他的“羽林郎”们,日夜兼程地赶来了。没想到,到这儿的第一件事儿,就让他吃了一惊,原来,苻融那情报根本就是不对的!洛涧竟然被人家突破了!而且包括梁成在内,竟然有10员大将被杀!苻坚忽然觉得有点儿没底了,他这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低估了东晋哪。原来建康那些人,并不像他想像得那么不堪一击呀。又想起4年前淮南的惨败,他觉得这事儿可有问题了。于是,他就立即命令苻融,你跟我瞧瞧去,我就看看这个晋军,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当晚,苻融陪着苻坚登上了寿阳城头,就向淝水对岸眺望。那边儿正是八公山,谢玄的大军就在山前列阵,军容严整,气势逼人。苻坚看着,忽然有点儿怅然若失。要说到现在,这还是他第一回瞧见北府兵呢。就是这支军队,屡屡把他的大军打得惨败。苻坚也见过无数的阵仗啊,现在他可是真的意识到,自己可能把好多事儿都想错了。结果他这一失落,抬头往八公山上一看,当时就是一惊,是怎么看那山上的树木,怎么都像人。其实这是因为他心里慌了,所以就两眼昏花,愣把山上的草木看成了晋军。于是,“草木皆兵”这个成语,也就由此流传下来了。苻坚怅怅然地瞧着苻融:你怎么说敌人很弱呢!这可实在是劲敌啊……   其实,这里倒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呢,我们这位苻天王,对他那个60万的大军,是真没什么指望啊。谢玄再军容整齐,再气势高涨,他总共也就那7万人吧,苻坚如果不是心里没底了,也不至于把八公山上的草木都看成了人。他那个“大军”但凡能顶上些用场,何至于,看见几万“劲敌”,就没了底气,就“草木皆兵”了呢?   神秘的小角色——朱序   朱序这位将军,在我们的故事里已经出场好几回了,我们知道他是桓家的人,不屈不挠地坚守过襄阳,还有位深明大义的老娘,为人也挺仗义,不肯让别人替自己顶罪。现在呢,他就在苻坚那儿,当了个尚书混日子。   在这场战争里,朱序也扮演了一个很独特的角色噢。一般认为,首先,他趁苻坚派他来游说谢石的时候,向谢石透露了前秦军的内情,于是晋军就采取了速战的策略。其次,他在那场十几万人的大溃败中,站在军队后面大喊:“秦军败了!秦军败了!”然后就加速了秦军的逃亡。所以,有的评论认为,朱序在淝水之战里,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不过,这个还有待商榷啊。那么我们就不妨来瞧瞧,朱序在这场战争中的角色扮演:   疑惑一:史书的相互抵触   朱序游说谢石:秦军的主力现在还没有到达前线,不如早点儿出战,打败他们的前锋,先挫了他们的锐气,很可能就能得胜。   这件事儿《晋书》和《资治通鉴》都记载了,但时间上却不一致。《晋书》记载是在两军列阵对峙淝水之后,也就是现在这时候。《通鉴》则要早一点儿。从合理性上看,还是《晋书》更可信些。   不过,关于这一段儿,《晋书》自己也出现了抵触。《苻坚载记下》:“琰劝(谢石)从序言,遣使请战,许之”。如果说,谢琰劝谢石听朱序的,那当时谢琰就该和谢石在一块儿,那这个“请战”还用得着“遣使”吗?从当时几路晋军的部署,还有后面淝水之战的战况来看,当时谢琰极大可能,并没有和谢石在一起。那“遣使”就能说通了,但前面那个“劝从序言”,就又不对了。如果一定要解释合理的话,那就只能是,谢石听了朱序的话,立时派人密报给各军,问问大家的意思。然后,谢琰第一个表示,愿领兵出战,就派人来请命。   但是,朱序这个密报,是不是就是谢玄谢琰的主力,采用速战决策的决定原因呢?不可否认,他这一番话,无疑是给了作为大都督的谢石一些信心。本来谢石一听说,苻坚到了寿阳,心里就有点儿害怕,想干脆不打,先拖垮了秦军再说。但听朱序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挺有理。这时谢琰又派人来请战。所以,他就答应了。应该说,朱序对于这回的“速战”决策,是起了作用的,但并不一定就是决定的。我们不妨看回去,从谢玄领北府兵开始,所有的战役,一直都是凭着高涨的士气和强大的战斗力,一鼓作气打下来的,而且还都是在敌人非常强大的情况下。那这一回,谢玄也完全没有耗着的道理呀。很可能,这兄弟俩正憋着要打呢,朱序的话,正好又给他们增加了信心。   另外,从我们旁观者来看,就算当时谢石没听朱序的,没答应让谢琰他们去打,就耗着了,但只要守住了淝水,苻坚那个“大军”并没有多少战斗力,他又能怎么样呢?只不过,对于秦军的实底,谢石当时还没有那么清楚罢了。   所以,这个“速战”与“不速战”,还有朱序这个“间谍”的份量,并不是像我们平常所说,有那么重要啊。   疑惑二:“秦军败了”的音量   《晋书朱序传》说:坚众小却,序时在其军后,唱云:“坚败!”众遂大奔,序乃得归。   大概是因为这一条记载,朱序这一回大喊,一直被认为是这场大溃败中最有价值的声音了。不过,这个著名的“大喊”,很可能也被夸大了噢。想想当时的战场,晋军的呐喊声,骑兵的马嘶声,船只的渡水声,兵器相交声,乱箭穿空声,士兵被刀枪刺中的痛呼声,估计比起天安门广场,得热闹十倍。这朱序当时是个尚书,身边没什么兵,也不大可能命令部下,跟着他一块儿喊。就他一个人儿,一张嘴,得喊多大的音量,才能把这些秦军喊得心惊胆战哪?不过,也有可能,他先喊了,让周围这一批秦兵听见了,本来这逃跑已经开始了,大家已经认为败了嘛,听了朱序的,更加深信不疑,于是就更加拼命地奔逃。我们不能说,朱序这一回大喊没有起到作用,不过最多,也只是在推波助澜噢。   其实,对朱序这个人来说,作为一名被俘的晋军将领,打入“敌人内部”,然后又“回归祖国”,他这个献计,这个大喊,做得都是很好的,而且也的确起到了作用。淝水之战的胜利,他肯定是一位功臣。不过,如果说对这场战争,他的作用多么多么重大,那就有些夸张了呀。   第十五章 瞒天过海的"决胜妙计"   瞒天过海的“决胜妙计”   现在所有的边沿问题都扫清啦,那么,战争继续。最后再清点一下儿双方的力量:   前秦军:   统帅:苻坚。实际指挥:苻融。兵数:15万。属性:氐族兵。兵种:骑兵、步兵。士气值:50左右。攻击力:80到90。战术:未知。   东晋军:   统帅:谢石。实际指挥:谢玄。兵数:7万。属性:北府兵。兵种:步兵、骑兵(少量)。士气值:95到100。攻击力:85到95。战术:突击。   一:一纸奇怪的“战书”   这一场决战是怎样拉开的呢?是源于谢玄的一纸战书。这时,谢玄心里已经有了好主意,于是就派人把这战书送给了苻坚。他是这么写的:   您这么远来到我们国家的边境,却临水布下了阵,是不想跟我们赶快作战啊。不如请你们几位将军稍稍让大军后退,这样咱们的士兵们都能施展开身手,我和几位信马缓辔,一起来观看这场盛大的战事,难道不是很惬意吗?   谢玄这战书写得意气飞扬,很轻松啊,哪儿像在打这么严峻的仗。他说得也明白,没别的,您就往后退一退,给我留点儿地方,咱们好决战啊!   不过,我们稍微细想,谢玄这是在干什么呢?他到底图个啥呢?就算他想跟苻坚早点儿决战,也犯不着这样儿吧。他可就这7万人哪,他要把这些兵带到淝水那边儿去,然后让自己背水一战,让人家十几万人来一块儿围歼?这谢玄莫不是有毛病?可再瞧他这语气,还高高兴兴,就好像啥也不知道似的。   苻坚接到这战书,也有点儿不知所以。这兄弟要这么干,总得有点儿目的吧。而且谢玄这话里头还暗含着讥讽,倒是说,你不是来打我们吗?怎么刚到了边境,你就不打了?苻坚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心想,你能折腾出什么来呀,我还怕跟你决战不成。于是就要同意。周围这几位将领,也觉得不对头,但也不明白,谢玄到底是要干嘛,就来劝苻坚说,还是先别理他,咱们人多,他们人少,不让他们渡过淝水,这样儿才是最周全的。   结果苻坚没听,他就说,我就让他渡河,等渡到一半儿的时候,用我的铁骑冲上去,在淝水上把他们一举消灭!大家一听,也有道理。苻坚又问苻融,苻融也觉得这计不错。于是,这事儿就这么商定了。   不过,苻坚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是等不到这个“半渡而击”了,因为在谢玄的计策里,根本就没有留给他这个机会……   二:“半渡而击”VS“半退而击”   苻坚给了谢玄答复,同意退兵。这可是正中谢玄下怀啊。他立刻调派兵士船只,所有的进攻武器,在淝水的这一岸,做好了一切战备,随时准备出击。   然后,前秦就开始退兵了。   不过在这里,我们还是先来说下儿这两个概念:关于“退兵”和“逃跑”。   虽然不管“退兵”还是“逃跑”,士兵们都是背向着敌人,朝自己的后方走。但其内在可是大不相同的。“退兵”有目的,也有章法,叫停就能停;“逃跑”可就完全不是这样了,别提什么目的章法,连命令也不会再听了。从“退兵”变成“逃跑”,还是有一个过程的。可不是,苻融一声“退兵”,大家就都呈鸟兽散了。   而且,古代的阵前退兵,也都有它的一套规矩,也并不是,一个“全体向后转”,然后“开步走”就行啊。一般来说,都是后阵先转身,然后退到要退的地方,站好,再转回来,就当压阵的。接着中间这部分再退,最后才轮到前阵。人数多呢,可能层次还要再多些。后面的军队退着,但前阵却是不动的,一直都是在面向着敌人。   前秦刚一开始退兵,并不会乱。大家都按着规矩来嘛。虽然是在向后走,但这是“退兵”,可不是在“逃跑”。不过,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这边儿正退了个半截儿,大部分正在退,小部分还没退呢,谢玄却忽然从淝水对岸发起了强力的攻击!   谢玄就等着这一招呢!他给苻坚下的那道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战书,其实就是为了让你退兵!我以绝对精锐,攻击你的身后,那是什么感觉啊。你真以为我要跟你背水一战,让你把我歼灭??这就是,你强我弱,我没有机会,那么,我就制造机会,也要把你打赢!   其实,这淝水之战,苻坚是中了计啊。前秦的将领都心虚,弄不明白谢玄的心思,所以劝苻坚“莫令得上,势必万全”。但苻坚看不上人家啊,觉得人家折腾不出天去。   于是,这个“退兵”的性质就开始发生了变化。谢玄、谢琰、桓伊领北府兵精锐,杀过淝水时,前秦军有一半多的人,正是背向淝水,面朝后方。不过,沿河列阵的那些,可还没有掉头。那么,对谢玄来说,只要突破了前阵的这些人,后面就好办许多。而且这些人,大多都是步兵,骑兵阵极少会排在最前面,骑兵们大多都已经去“退兵”了。谢玄可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啊,很可能,北府兵的船还在河上,大批的远程武器,比如弩箭之类,就已经开始攻击了。   这时,临河列阵的这些士兵会怎么样?两种可能:   一个:他们一瞧,晋军这突袭这么猛烈啊,这是怎么回事儿呀,不是说咱们先退兵的吗。然后再一想,咱们骑兵都已经“退”了,本来我们也要“退”的,那现在还不就赶紧“退”呀。于是,很可能,这前阵没打就掉了头。   另一种可能,前阵秦军没有逃,但是人实在是剩得不太多,根本挡不住北府兵水上陆上的猛攻,于是死伤一大堆,剩下的,就是真的“逃命”了。   但是,无论是哪种可能,最后的结局却是一样的。那么,谢玄以“绝对精锐,攻击敌人背后”的计策,就变成了现实。晋军的“进兵”,比前秦的“退兵”,要迅速得多,后面的秦军,来不及回身,就命丧弓箭或刀枪之下。   于是,“逃跑”就从淝水岸边开始。这些“逃跑的”比那些“退兵的”快呀,“退兵的”挡“逃跑的”路,然后大家就相互推搡,踩踏,加上这里边儿还有很多骑兵,战马们也跟着一块儿来捣乱,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自相践踏而死。其实要全都一心“逃跑”倒还好了,关键是后边儿的急着逃命,前边儿的听命令还在“退兵”呢。这样,“逃跑”的速度也不得不慢下来。人家晋军可不管这些,谁跑的慢谁就被杀。   渐渐的,随着晋军的推进,秦军死得越来越多,前面“退兵的”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再加上朱序又在一边添油加醋,大喊“秦军败了”,其实他不喊,这场“逃跑”也抑制不住了。于是,整个前秦大军,终于完成了从“退兵”到“逃跑”的性质转变。将士们现在是一心一意,什么退兵啊,咱们已经打败了,赶紧逃命吧,然后听到什么风声、什么鸟鸣,竟都以为是晋军杀来了呢,于是就又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成语——“风声鹤唳”……   结果,这场战争,苻坚那个“半渡而击”的计策,就根本连个影儿都没出现。倒是谢玄,精彩地导演了这一场“半退而击”的妙局。   三:早亡的主将   那么,这个淝水之战的全景,就大致如此。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些重要的细节,对于这场大溃败来说,也是不能忽略的。   一个就是,主将苻融,死得太早。   谢玄的军队冲过淝水,前秦前阵开始逃跑,这时候,苻融就发现这问题了。但必须得稳住大军啊,不能让前头这些“逃跑”的把后边儿给搅乱了。于是,他就冲上前去,准备维持秩序。结果,这些“逃跑的”哪还理他呀,一路冲过来,混乱当中,苻融的马就被冲倒了,人也掀翻在地,赶上来的晋军,手起刀落,就把他给斩了。这古来战争,什么叫败啊,就算你一个兵没死,主将被杀,那仗也不用打了。所以,就算后边儿还没乱,但这个战败标志已经出现。那这个“败”局,就已经深入人心。   另一个,苻坚被箭射伤。   本来苻融死了,还有苻坚在啊,但他又中了箭,必须得撤回去治伤。那么这一来,全军也就几乎失去了最后的信心,这个败局,是真的不能挽回了……   第十六章 淝水功过后人说   并非“自溃”的失败   说到这儿,我们历来所说,这场战争最不可思议的:“一个‘退兵’,十几万大军就‘自溃’了”这个谜团,也就有了答案。我们简略回放一下儿当时的过程:   首先,前秦按照常规从淝水岸边退兵——阵前的防御力量减弱,主力面向后方。(这是“退兵”,没有乱。前秦将领都是常年征战,可不是谢万,不可能退兵的基本要领都不知道。)   然后,北府兵抓住时机,发起强攻,实现岸边的突破——身后的强力打击,破坏了前秦的“退兵”秩序。(从岸边开始,“退兵”向“逃跑”转变。)   接着,“逃跑”继续向中间漫延,主将已经被杀,其他将领不足控制局面,全军又士气低落,不能实现统一的“转身”或者战斗军队的有效转移——晋军和“逃跑”的秦军一起,构成了对后面秦军的威胁。所以,秦军的死者一半是被晋军所杀,另一半却是被自己人踩死的。(最后,“退兵”完全转化为“逃跑”)   这样一看,这场大溃败,可不是自己“溃”的啊。假设,淝水对岸根本没有谢玄的军队,或者谢玄跟敌人讲“仁义”,就看着人家背朝着自己,偏不进攻。非等人家列好阵,冲上去以少打多(不过如果这样儿,我们就能看到苻坚的“半渡而击”了)。那么,苻融就在这边儿自己指挥大军向后退个十里二十里,就算秦军士气低,会出点儿混乱,但也绝不可能,他一声令下,十几万人就“轰”地一下儿全跑了。   其实,这溃败的实质就是:秦军在退兵过程中,遭到了晋军来自背后的强力攻击。这样“退兵”就渐渐变成了“逃跑”。   由于秦军自始至终,根本没有实现全军的“转身”,所以,我们后人看上去,他们一开始这个有章法的“退兵”,就跟后来完全没控制的“逃跑”,连成一体了。于是,我们就都说,前秦军一退就不可收拾。其实,这个过程中,可有“根本性质转变”这样的大事儿啊。   淝水功过后人说   这里,我们就来试着论论淝水之战的功过。不过,这事儿也怪复杂,咱还得从大到小来说呀。   第一方面:战略上的功绩   这一点是勿庸置疑啊,东晋的防御战略,是谢安建立起来的。这件事儿,从桓温一死,他就开始着手办了。而且时机把握得非常好。   首先,他用了不到2年的时间,在没有引起任何波动的前提下,布好了“荆扬相衡”的大格局,让大家把内斗的力气都用去打敌人,实现了“君臣和睦,上下一心”。然后条理内政,一方面发展经济,改善老百姓的生活;另一方面,从财政上解决战争的军需问题。   其次,立即建立起北府兵。我们回头看过去,从桓温死到北府兵的组建,他都是在有计划,按步骤地实现,而且做得既迅速又平稳,北府兵开始组建1年之后,就迎来了秦晋淮南大战。北府兵的建立,对外,使东晋形成了上游、下游两个强大的防御区,这支军队后来的作用,我们也有目共睹;对内,则实现了对桓氏的遏制,不让他们轻易再动反心,上下游“各得其所,各无所怨”。   淝水战前,谢安是把这个国家调理到了可能达到的最好状态。这时的东晋具有很强的应变能力。对当时的前秦来说,它是不可能被消灭的。   朱大渭评:谢安深知,“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也”……   王夫之说:“谢安任桓冲于荆、江,而别使谢玄监江北军事,晋于是而有北府之兵,以重朝权,以图中原,一举而两得矣。安咏诗而取“訏谟远猷”之句,是役也,可不谓谟猷之訏远者与?”   所以,如果论淝水战功,谢安为第一人,当之无愧啊。至于他在战前的任命将领,布署全局,然后外示镇定,以安民心等等这些,相比上面两件大事来说,就已经显得不那么重大了。   第二方面:战术上的功绩   论淝水这回“战役”的胜利,这头功,也不可能旁落,非谢玄莫数。这一战的成功,最重要的,还是他这个“半退而击”的计策,也许这计策看上去不够“仁义”,但是,对于当时的谢玄,外寇入侵自己的国家,在以弱敌强的情势下,他是拿定了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一仗打赢。那么,凡可得胜者,胡不可以为之呢?正像《孙子兵法》开篇中所说:兵者,诡道也。   其实看谢玄这一生,先当了六七年的司马,然后34岁统领北府,然后胜淮南,胜淝水,然后领兵北伐,一直打到了冀州,到谢安去世第二年,才终于不再当将军。不完全统计一下儿,大小战役,他指挥北府兵先后打了十几仗,而且淝水之战前的那些,都是事关国家生死存亡,必须回回以少胜多。谢玄却始终屡战屡胜,不管当时情况有多难。我们的史料当中,对战争的细节,总是记载得特别少,所以这其中到底有啥谋略,也就很难弄得明白了。   那句话说得好啊,兵者,凶器也。这战争总是无比残酷的事。倘若谢玄不是颇通些用兵之道的话,他也未必能一路胜利地走到今天啊。没准儿,要那样儿,他就成了又一个“白望”了。   另外,洛涧大捷中,以5千人突袭,破梁成5万,并斩了10名前秦将领的刘牢之,同样功不可没啊。他虽然最后不在淝水前线,但洛涧一捷,给了东晋上下以信心,为淝水之战的获胜,打了一个漂亮的揭幕战。所以,论起淝水战功,自然也要为刘牢之好好书上一笔。   第三方面:前秦失败的原因   这个也得分“战略”和“战术”两方面来说呀。   在战略上:苻坚急于去抢得正朔,为了解决国家内部的棘手问题,于是决意攻打东晋。但事实上是,这个时候两国的形势对比,前秦是没有能力消灭东晋的。这是苻坚犯的最大错误。如果是顺自然之道而为的话,那么这场战争就是不该发生的呀。   在战术上:最主要的,苻坚小看了东晋(下游)的军事能力。以为这些名士怎么着也不是他的铁骑的对手。这个心理,也是他不听朝臣的劝告,执意要进攻东晋的理由。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心理作怪,导致他在淝水边犯下了十分不该犯的错误——临阵退兵。淝水又不是长江,敌人近在咫尺,他居然就毫无顾忌地把自己的后方暴露给了人家。在这种情况下,即便谢玄没有预谋,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进攻机会的。如果没有“退兵”,虽然前秦也难以取得最后的胜利,但却未必会败得这么惨哪。   说到这里,不禁又想起那个道理来:其实任何一个人,都是主宰不了这个天下的,不管你拥有了多大的权力。这个世界是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共同作用的结果。成大事的人,那么首先,就要去看清它,然后顺应它,这样,它也才会把你推向那个成功的巅峰……   第十七章 各自的宿命   各自的宿命   看这一场大战,就好像那个时代的英雄人物们,都跑到那一带去碰了一下头儿,就算没露面儿的,也透过了空间,进行了场力上的较量。虽然那一仗本身并没有大到哪儿去,但是,看它事后的效力,却无疑是一个“百年大碰撞”啊。参加了这一回“聚首”的人物们,也都因为它,一下儿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一番热闹之后,大家就各奔东西,分头迎接各自的命运去了。   瞧瞧这些人们:   第一个,倒霉人苻融。   苻融在战前,是痛哭流涕地劝老哥别去攻晋,而且把“东晋灭不了”、“家里会出事儿”这些,都说了个清清楚楚。但这老哥非但不听,还任命他来当征讨大将军。结果一到战场,本事还没来得及施展呢,就命丧乱军之中。这位可说是淝水之战里最倒霉的人了。   第二个,肇事者苻坚。   当然这些事儿都是苻坚主使的,那这后果他就得来担哪。最后从淝水逃走,他就剩了一千多人。跑到淮河北,有个好心的老百姓,给他送来了拿水壶装的饭,还有猪骨头。苻坚饿了好久啊,心里这个感激,立刻要赏人家帛十匹,绵十斤。谁知这老百姓根本不理会,却说,陛下您只知道安乐,不懂得艰苦,所以今天的危难,也都是您自取的呀。我们臣民就像陛下的儿子,儿子孝敬父亲,难道还要什么回报吗!这老百姓说完,看也没看那些东西,掉头就走了。苻坚瞧着这个“小民”,忽然就落下泪来了,转头对身边儿的张夫人说,我如果早听了朝臣们的劝告,也不会有今天呀……如今,我可还有什么面目再君临天下呢……终于在张夫人的劝慰下,他才抑制住悔恨和伤心,带着最后的这些手下,找慕容垂他们去了。   第三个,受益者慕容垂。   慕容垂没参加淝水之战,手里3万鲜卑兵,完好无损。苻坚这一落难,无兵可依仗,就来投他。这时候,慕容家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终于让我们把机会等来啦,多不容易呀,这时候要不起事,那可真就不对了。于是,所有的人都跑来劝慕容垂,赶紧杀了苻坚吧,这正是上天要让我们复兴大燕国啊。这时机可千万不能失去。   慕容垂果然深有谋略,他郑重回答说,他以性命来投我,我怎能害他呢?如果上天要让他灭亡,早晚会有那一天的。不如在危难中保护他,报答他当年的恩德,然后再作图谋,既不负恩义,又可以取信于天下……当年我被太傅(慕容评)所不容,投奔到他这里,他待我恩义有加;后来又被王猛所陷害,百口莫辩,只有他能够明查,这恩义怎么能忘记呢!如果上天定要亡秦,我自然要回到关东去,重振我燕国的大业!慕容垂说完这番话,是主意打定,无论别人再怎么劝,就是不听了。   等到苻坚一来,他就立刻把手里这3万鲜卑兵都给了苻坚。这下儿算是报答完啦。慕容垂也卸下了这个包袱,那么此后,咱们就是两不相干。我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于是很快,慕容垂就开始了行动。还没跟着苻坚回到长安呢,他就以安抚平民动乱,并拜祭祖庙为理由,跑回关东去了。当然后来,他又历经了一大番周折,最后终于跟前秦决裂,这里就不多罗索了。   淝水之战的第二年,也就是公元384年,慕容垂重新建立了燕国。我们历史上,就把他建的这个“燕”,称为“后燕”。慕容垂在那头儿忙伙,关内这边儿的慕容家,可也没闲着。那头儿“后燕”一立,这边儿也扯起了大旗。以慕容泓为首,也要“复兴燕国”。于是,我们后人就把慕容泓建的这个“燕”,称为“西燕”。不过,无论什么样的国家,永远都要内斗。没过多久,这个慕容泓就被内部的鲜卑贵族给杀了,这些人就拥立了我们五胡十六国时期最著名的美男子、被苻坚招入宫里“宠爱”了数年的、有“凤凰”之称的慕容冲,当上了“皇太弟”。公元385年,帅哥慕容冲领兵包围了长安,在阿房给自己封了皇帝。然后就把苻坚赶出了京城。帅哥占了长安城,立即“纵兵大掠,死者不可胜计”……   煊赫北方数十年的前秦,就这样几乎令人目不暇接地瓦解了,北方从此变成了鲜卑人和羌人的天下。这个时候,距离公元383年十一月的淝水之战,仅仅只有一年半的时间。   第四个:下手者姚苌。   姚苌在淝水之战里,几乎就是无所作为,当然了,苻坚也没指望他干什么。后来,慕容泓不是反了吗,苻坚就派自己的儿子苻叡去讨伐,让姚苌给他当参谋,结果苻叡大败,一下儿丢了命。姚苌派长史到苻坚那儿去请罪,苻坚一怒之下,就把这长史给杀了。姚苌一看,干脆就跑了。然后就在5万多家羌族人的支持下,自立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于是我们就又把他建的这个“秦”,称为“后秦”。这也是公元384年的事。   再到后来,苻坚被慕容冲赶出了长安,跑到五将山这地方,就落到了姚苌的手里,于是就出现了,我们前面的故事里提到的那一幕,姚苌跟苻坚要传国玉玺,被苻坚痛骂一番。当然,姚苌啥也没得着。苻坚死意已绝,为了不让两个女儿被羌人侮辱,干脆就忍痛亲手把她们俩给杀了。然后,他就被姚苌缢死。张夫人和小儿子苻诜也都跟着自杀。姚苌最后追谥他为“壮烈天王”……   第九卷 琼楼高处不胜寒   第一章 小儿辈,大破贼   这个故事太有名啦。称赞谢安的,要说这个。有微词的,也要说这个。称赞的说,这是那万人不及的气度。有微词的说,这整个就是装模作样。尤其后面还有个“屐齿之折”,于是大家津津乐道。当然啦,从古至今,还是以称赞占绝大多数,就是有微词的,也大都是从理解角度去看的。   那么还是先来说一下儿这个过程吧:   谢玄淝水大捷,秦军全线崩溃,战报以最快的速度报回建康。这时候,我们的谢太傅仍然继续着和平常完全一样的生活。这一段时间,在他的“镇之以静”方针下,战争的阴影离大家更加远了。谢安衣着随意,足踏木屐,就在园子里和一位客人下围棋。这时候,有人把战报呈到他面前,轻声说,冠军将军淝淮前线的书信。谢安十分平静地接过来,就像接到一封亲人的家书。然后,他缓缓打开,看完了那内容,半晌无言,一会儿,又轻轻把这战报放在坐榻上,转回头,继续下棋。   这时,对面儿客人摸不着头脑了,小心打听,是幼度(谢玄,字幼度)淮上消息?这战事……到底怎么样呢?谢安看着他,缓缓回答:孩子们已经大破敌军了。然后接着下棋,再也没提这件事儿。不过,等这位客人一走,他回内室去,一抬脚,木屐的前齿撞在门槛上,折断了,他也没有察觉。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儿。《晋书》里直接就说:谢安“矫情镇物”如此。   但是,这个时候,谢安到底会是个什么心思呢?难道仅仅就是个“矫情镇物”吗?我们也不妨来解读一下儿。   应该说,对这场战争,不管是胜还是败,谢安都早已经想过了。这一仗要败了,也保不齐哪个孩子会死在战场,但也没得说,跟上回一样,守建康吧。在江边跟他们决战。   那如果是胜了呢?我们前面说到,他已经请司马道子跟自己一起录“尚书事”了,但是,这样就行了吗?不过这个并不取决于他,而是取决于皇室,还有将来形势的变化。他接到这消息,第一个也还应该很高兴,这样快结束了战争,保住了国家,而且家人也都平安。只是这个高兴,并不会维持太久,随之而来的,就将会是对未来的考虑,那可是件很沉重的事啊。   实际上,他这个“看书竟,了无喜色,棋如故”,很可能是一个思考的过程:……果然打胜了呀……先可以松一口气了……那么,明天呢……后面的事该怎么做?所以说,这时的谢安,未必会十分的惊喜。他并不是没有获胜的心理准备,甚至还有获胜的心理担忧。另外,他一生的举重若轻,喜怒不行于色,几乎就是一种处事的风范了,只是这回,是表示在了这场战争上啊。   这就要说到关于后面的“屐齿之折”。   那时候人们穿的木屐,前后各有一“齿”,这样走在泥泞的地方,也省得弄脏。当时最著名的“屐”,还是后来谢灵运发明的。谢灵运好游山玩水嘛,就自制了一种“屐”,这种“屐”的前齿和后齿都是活的,可以拆卸,他上山的时候,就去掉前齿,下山的时候,就去掉后齿,十分方便。后来李白作诗“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就是指的谢灵运这个发明。   当然,现在谢安穿的这个屐,可并不是活的,要不然也不会碰折。谢安进门一抬脚,前齿撞在了门槛上,折断了。于是,《晋书》推断,这一定是他压抑了心中的喜悦,这时候一放松,才会这样儿。所以就说,“过户限,心甚喜,不觉屐齿之折”。但后来到了《通鉴》,大约司马光觉得这个有点儿臆测,就把“心甚喜”给去掉了,只记了“屐齿折断”这件事儿。   那么这里的疑问就是,这两件事儿一定就有必然的联系吗?我今天失手摔了一个杯子,就一定是因为今天发生了什么其他的事吗?古代的门槛有近20厘米高,再穿个高齿木屐,你平时走路,一不小心也保不齐会撞上呢。就非得是因为“喜不自胜”,才弄成这样儿的?而且,这时的谢安不一定会这样“喜不自胜”啊。   不过这里仅提出疑问,供大家思考,因为历来的说法都是,这个“屐齿之折”是因为谢安压抑得太久了,这回终于放松下来,于是就出了岔子。而且,但凡是他稍微演砸的事儿,人们又都极其重视,这可能也是人的正常心理,越完美的东西,我就越想去挑个毛病出来。于是,这个细节也就被明眼人看到,然后记录在案了。   就这样,“小儿辈,大破贼”,“不觉屐齿之折”这两桩事儿,也几乎就像成语一样流传了下来,任由我们后人去评说了。   第二章 辉煌的极顶   到这里,谢氏家族是真的走到了极顶啊。虽然皇上还没有封赏,但那也会是很快的事。这赫赫的战功,再一次使所有的高门都相形见绌。   一向风光无比的琅邪王氏,在谢安的这个时代,也显得那么淡然无光。萧华荣先生在讲述琅邪王氏盛衰的《簪缨世家》一书中,不无赞叹地描述了这一段时间:“谢安终于走出了东山,开始了他的政治生涯……成为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在他那灿烂光环的笼盖下,王氏子弟纵使有进取者,有位高者,也都显得黯然失色。”……于是,历来在政治风浪间左右逢源,长盛不衰的琅邪王氏,在这个时候,却出现了一个“逍遥时代”,出了一大批寄情山水,风流潇洒的子弟,王羲之,王胡之,王献之,王徽之等等,也终于孕育出了他们的“万古堂前燕”——千年不朽的王家书法。   现在,谢氏的“木秀于林”,已经是无法避免。各大家族表面对他继续称赞,但心里也多少有点儿不舒服。只不过他们没法儿说出来罢了。当初最危险的时候,你们谁也不愿去带兵打仗,结果人家去扛了,然后得胜了,你们倒还要说三道四?   不过,别人不管,这司马曜可是高兴坏了,国家保住啦,再怎么说,这个天下也首先是他的呀。他是一接到这捷报,就立刻下了一道诏书,让谢安以卫将军的身份,代他到金城去,迎接、犒劳凯旋的北府兵。也不知道这司马曜到底明白不明白,或者就是揣着明白装胡涂,偏要为难一下儿谢安。不过从后来的事儿来看,这位皇上还真未必有这样的智慧。反正这诏书是传下来啦,谢安避也避不得,推也推不开,只好奉诏前去。于是很快,建康的官员和百姓,就在金城,看到了一场谢氏家族的辉煌盛典。   这一方,谢安代表皇帝,主持仪式,迎接北府兵将帅。而这些将帅们呢,就是他的弟弟、他的侄子和儿子,并且还率领着他们家的“子弟兵”。   战旗随风飘扬,哪一面都大书着醒目的“谢”字,宫乐奏起来,一片欢腾,百姓们夹道迎接,满心喜悦,争着来看看我们一向风度翩翩的谢相,看看我们的冠军将军,看看给我们保卫了国家的“谢家军”。官员们一边儿淡淡瞧着,肯定是不会有人来拆台啦,但是心里,也个个都透着点儿凉意。   这一天,谢家上演了从来不曾有过,也将永远不会再有的辉煌。   在老百姓们的心里,他们只记住了这位谢相,这个谢家,或许真的快把皇上给忘了。再看我们这些官员们,瞧瞧吧,这哪里还是“共天下”呀,这根本就是“一手遮天”哪。这跟皇上有什么关系啊,我们这些人,又都算干什么吃的?再想想,当年那桓温,他为什么最后没篡成位,是因为时望不灵嘛。可再看咱们这位谢公,时望?他最不缺的可就是这个。唉,走着瞧吧,这天下没准儿会变成什么样儿呢……   这里,我们再一次看到了这个“门阀政治”的特色:你与皇室“共天下”,无论皇室,还是别的士族,也都凑合着就接受了,国家就基本安定。但是,一旦你要跟皇室“争天下”,甚至你还没有“争”,但却让别人都觉得你可能要“争”了,那不管皇室,还是其他士族,可就都坐不踏实了。从王导到桓温,再到谢安,虽然他们在个人态度上,有想篡与不想篡之分,但只看那大局的发展,骨子里却是一回事儿啊。   难以想像,这时的谢安会是个什么心情。他战前已经预料到了这些,并且已经开始去牺牲自己的利益,来缓解将要爆发的矛盾,但是,这一切还是发生了。那么,我们将来的日子,也许都要不太好过了……   没有颁布的封赏   淝水之战,功高不赏。这是后来,我们断定,司马曜和谢氏家族之间产生裂痕的标志。   其实要说呢,司马曜肯定还是要论功行赏的,没准儿封号爵位啥的,早都想好了。但是,他是一边儿弄着这个事儿,一边儿心里老大的不乐意。真的不赏,首先说不过去,再一个他也不敢。可是赏了呢?赏了……司马曜这个难受啊,俺们司马家咋就这么倒霉呢?王导王敦欺负我们,桓温欺负我们,现在这谢安,还要欺负我们……我们可还有没有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哪?   其实要说桓温欺负皇室,那是肯定的。当年王家欺负皇室,也有那么点儿意思。但是谢安,可从来没有欺负过他呀。只是,这个局势发展到这时,司马曜肯定是要这么想的。另外,不能否认的是,当年司马睿跑到江南来建东晋,他能当上这个皇帝,最主要的不是靠他,而是靠的人家琅邪王氏的风光。要说没有王导,就没有东晋这个王朝,也并不过分。所以才形成了这个“王与马,共天下”的奇怪格局。有回一位朋友说起,东晋净是“昏君”,咋一个“暴君”也没有?是啊,他想“暴”呢,他“暴”得起来吗?没有一个皇帝不想伸张王权的,但是,他没这个能力啊。士族太强大了,它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这个当轴士族能不图谋你的天下,就是谢天谢地了。于是,东晋王室就一直这么战战兢兢地过着日子,不知道熬到哪天才是个头儿。   司马曜琢磨着该怎么给谢家封赏,越想心里头越悲凉。但无论如何,也得赏啊。不过后来,我们却看到,这个封赏并没有颁布下来。就好像淝水那一战打完了,就完了,大家都视而不见。这可是很不正常的事。这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司马曜的封赏,被谢安劝阻了。但问题是,无论谢安怎么不受,司马曜最终不赏,却是不应该的。这样就无疑在向所有的人表示,他和谢安之间可是有问题了。   于是,这淝水战功就先扔到一边儿去了,司马曜又觉得心里愧得慌,到了第二年的三月,无论如何也要给谢安进位太保,位列三公。谢安说啥也不要,司马曜就说啥也不干,反正这个“太保”在那时主要是代表极高的荣誉,他没给人家论功行赏,又怕人家心里记恨,谢安要了这个衔儿,他倒还踏实点儿。这事儿也拖了好几个月,直到谢安出镇广陵,亲自去指挥北伐,才终于拜下这个“太保”的职位。   第三章 艰难中的功绩   形势既然是这样儿了,那皇室的这个“不乐意”,其实也没啥不可理解。但是,如果我们只从谢安这边儿看,那委曲可就大了。这个宰相当的,哪里对不住国家,对不住皇上了?该扶皇帝的时候扶皇帝,该扶桓冲的时候扶桓冲,该扶太原王氏的时候扶太原王氏,要说趁人之危,为自己家谋好处,他有的是机会,可啥时候动过这心思?谢家一步步地强大,那是靠出生入死换来的,不是处心积虑去谋得的。其实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所以不管司马曜还是其他士族,就算心里不舒服,也都羞羞答答,谁也说不出个正面的话来。   但是,就在这种环境中,谢安还是很快地做了两件大事,没有闹任何情绪。他是在心里认为,无论别人说了你什么,你如果因此就受影响的话,那就是你自己的不对了。那么就来瞧瞧这两桩大事:   第一:处置“三桓问题”   桓冲在淝水之战前,不是曾发牢骚说“谢安有庙堂雅量,但不谙军事,指派一帮孩子上战场,咱们就要亡国”之类的话吗,桓冲这话说得也是太轻率,静坐常思己过,闲谈休论人非,大敌当前,他就不该这么说。想想他犯错儿的时候,谢安啥时候指责过?其实这就叫自己堵自己的路。结果,淝水大捷的消息忽然就传来了,桓冲当时身体已经不太好,一听到这个战报,又听说被俘的朱序让谢玄给救回来了,心里这个惭愧,再想自己当初的气话,再想谢安拒绝他的3000兵,更加不是滋味儿,惭愧当中,一下儿病情加重,在淝水战后不到三个月,就离开了人世。   但在去世前,满心忧虑之中,桓冲并没有给任何人留下什么话,却只给谢安写了一封书信。在这信里,他这样对谢安说:   妙灵、灵宝还小,亡兄(桓温)临终前把他们托付给我,我却没能等他们长大成人,让他们成就一番事业,这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恨啊。   桓冲这话,可是意味深长啊。这个“妙灵”,大名桓伟,是桓温的第四个儿子,桓玄的哥哥,“灵宝”就是桓玄。   这里,桓冲为什么不像桓温死的时候儿那样,向朝廷上书,推荐自己家的子弟,接过自家的势力呢?这是因为,现在桓家实在没有人啊。荆州这样重大的方镇,桓家这些“小儿辈”,虽然有几个也有些才干,但论起当荆州刺史,他们谁也够不上资格呀。他不是不想推荐,是实在没法儿说出口来。而且那边儿,谢玄有淝水高功,自己死后,由谢玄来领荆州,就是怎么看怎么合理的事。桓冲这个难受啊,如果这样,那桓家经营这么多年的势力,岂不就在自己手里给毁了吗?   他给谢安写这封信,只是想,谢安是个明白的人哪,虽然两族也有矛盾,但是大家一向还能团结起来,都以好的东西来对待对方,虽然送3000兵少点儿,但那也是心意,一点儿没拆台呀。桓冲只是希望,谢安能体会他心里这个难处,甚至还有点儿托付的味道,我死了,如果你能照顾照顾他们,让他们将来能有所作为,让我们桓家延续下去,我也就死而无憾了……桓冲这心思,谢安自然是很明白的。其实对荆州的处置,他心里也已经有了打算。   很快,随着桓冲的死,关于荆州刺史的继任,大家就都议论起来了。果然就像桓冲所料,一提这个,所有人的心里,就都一下子,想起了谢玄。无论是从个人能力,还是从战功声望,或者从为人的持重,等等这些,是再也想不起别人来了。这个挺微妙,虽然大家都知道,谢玄如果从徐州调任荆州刺史,谢家就基本是掌握了整个天下,跟当年桓温一模一样,而且,谢安在中枢的势力,远不是桓温能及……但是,该推举谢玄,这就是明摆着的事儿。你不推举他,却举荐个别人,那就是摆明要跟谢家作对,这个好像也不太好。于是,大家支支吾吾地商议,最后还是没啥可说,一致定了谢玄,给报上来了。   其实这时,谢安只须装聋作哑,啥也不说。你看这司马曜可得有多难办,很可能是磨叽好一阵儿,颤抖着拿起笔,痛苦地就给批了。那么,谢安到底是怎么做的呢?他根本没让这东西报上去,就在自己的手里,给一把按下了。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这荆州刺史关系重大,也迟疑不得,于是,他很快就提出了这个人选,并对桓家的几个人,重新调整了一番,但在总体上,还是维护住了桓家本来的势力。   谢安以曾作过他的下属,有才德,他也一向比较了解的桓石民当了荆州刺史;然后把桓伊调到了江州;而把豫州,交给了桓家最有武略的孩子桓石虔。其实,桓石虔这个任命,他是考虑了一番的,因为北伐的下一步,他就准备兵取洛阳,收复旧都,这样桓石虔从豫州起兵,就能和下游的谢玄一起,两路齐举,进兵中原。   这个事儿,就是那段历史上著名的“处置三桓问题”。淝水之战的胜利,使南北矛盾一下子缓解了,上下游桓谢之间,就有出现问题的可能。由于谢安这一回的妥善处理,那么桓谢可能会爆发出来的矛盾,也再一次缓和了下来。同时,也为大规模北伐,创造了更好的条件。这里谢安牺牲家族利益以服从国家利益,也一直受到人们的称赞。《晋书》在这里评论说:谢安这种万事从长远打算,不让任何事物处于竞争状态的做法,这件事就是典型的例证啊。   不过说到这里,倒不免令人感叹,倒是可怜了我们谢玄将军哪,一生征战,屡建大功,结果怎么样,直到去世之后,他才被追赠为车骑将军,终于混成了二品官儿……不过好在,人家谢玄自己,是根本不在乎。他叔叔不让他去当荆州刺史,他一点儿没觉得委曲,好,那我就不当。他叔叔让他领兵去北伐,好,那我这就去。是一辈子任劳任怨,没一句牢骚和不满。至于什么,能当多大的官儿,能有多高的名位,似乎就从来没有进入到他的头脑之中……   第二:进军中原   其实,淝水之战后,东晋的反攻是很早就开始了。383年十一月淝水之战结束,东线和西线都开始了战略反攻。   东线:谢玄得胜后进驻寿阳,384年正月,他就派刘牢之向北攻克了谯城。   西线:桓冲二月死,但在去世前,他也立刻趁前秦兵败,派部将郭宝出兵新城,秦军已经无心恋战,很快,新城、魏兴、上庸三郡纷纷投降。   二月,桓冲去世,但西线这边儿的收复失地,可没有因此就停下了,四月,谢安派竟陵太守赵统进攻襄阳,一举收回了这个汉水上的重镇,从379年就失去的襄阳城,终于又回到了东晋手中。五月,谢安又命令梁州刺史杨亮领兵5万,进军巴蜀。   各地捷报频传,西线虽然桓冲去世,但事儿是一点儿没耽误。于是,淝水战后的大规模北伐,也跟着拉开了序幕。   不过,到这里,我们还得先来说个问题,这就是,历来南方北伐都要碰到的——粮运问题。可千万别小看了它,甚至我们整个历史上,从来都是“北”统一“南”,而不是“南”统一“北”,都跟这事儿有很大的关系呀。   在古代,南方像骡马之类的,是非常少的。东晋那时候,连司马曜谢安他们出行都是乘坐牛车,没事儿时,也从不骑马。南方跟北方打仗,主要的运粮手段,就是走水路,最厉害的兵种,也是水军。由于这个客观因素,历来的北伐战争,碰到的最大难题,就都是——怎么保持粮道的畅通。这也是为什么南方人北伐,绝大多数都选在夏秋时起兵的原因。只有在这个时候,水路运输才能跟得上啊。当年桓温北伐的效果为啥不理想,一方面,是他不愿意过多折损实力;另一方面,可就是粮运出了问题。特别是大败枋头那回,不听人家郗超的,结果到了冬天河旱水枯,粮草一下儿就跟不上了。另外,在我们这故事结束后的好多年,刘裕又出师北伐了,但他也不愿在北方多待,还是因为这个粮运,找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解决。   那么这一回,东晋要进行大规模的北伐,并且还要有成效,不能今天打下两个城,明天就丢了,也同样是面临着这个难题啊。上游伐蜀,不受这个水运的限制,所以就能提早动手,但下游的大规模进军,就必须要等到“水涨船能行”的时候儿。   于是,公元384年的八月,谢安上奏司马曜,起兵北伐,收复中原。这时,水道已经畅通,出兵的时机是终于来临了。   谢安很快就做出部署,兵分三路,进取中原。首先,任命谢玄为前锋都督,作为第一路,从徐州广陵北上;然后,以桓石虔为第二路,从豫州起兵,这一路在战略上,受都督谢玄的节制;第三路,命令荆州刺史桓石民,派兵从襄阳出发,攻取已经空虚的洛阳。   桓家这两个“孩子”,本来担心,叔叔桓冲这一死,桓家这地盘儿就要丢了呢,没有想到,谢安居然就把他们俩都提拔成了刺史。于是心气也顺了,对谢安的命令也是言听计从。桓石民立即出兵,攻克鲁阳,很快又派遣河东太守高茂,一举拿下了洛阳。   这样一来,上游形势是一片大好,那么就再来看看下游这头儿:   在出兵之前,下游这边儿出了点小事,这豫州刺史桓石虔,“突遭母忧”,就是说,他母亲突然去世了。在当时来说,这可是十分重大的事儿,于是,桓石虔就必须辞职去给母亲守孝。那么,下游这个北伐大任,就一下儿又都落到谢玄的肩上来了。就来瞧瞧谢玄的进兵(公元384年):   (一)收复兖州:   八月,谢玄从广陵带北府兵北上。兵到下邳,准备夺回淮北的彭城。前秦的徐州刺史,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害怕就跑了。谢玄立刻渡过淮河,占领彭城。   九月,谢玄派刘牢之进攻前秦兖州刺史张崇。张崇也是闻风丧胆,当即弃城而逃。   于是,谢玄收复了兖州。   这时的谢玄和北府兵已经是名震天下,那些留在北方的汉族百姓们,当时不是都举族举村地躲在坞堡里吗,这一回,这些老百姓听说谢玄都打到兖州了,一下儿就都从坞堡里跑出来了,纷纷赶来迎接大晋的军队。大家这个激动呀,我们可算等到这一天啦。结果,北府兵所到之处,黄河南岸所有的坞堡,全都跑来投诚。这样,东晋与前秦“划淮河为界”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   (二)收复青州:   兖州已经收复,谢玄一看这季节,现在已经是十月了,天气要是一冷,这运粮的水路可就成问题了。于是经过一番筹划,他就采用了督护闻人奭的计谋,以最快的速度修建了一个“水利工程”,后来人们就把它叫做“青州派”。他是怎么做的呢?就是引来吕梁的水,把两条河的水量汇到一起来,这样,即便天冷水势不足的时候,这条河也一样能行船运输。自从有了这个“工程”,无论是打仗运粮,还是老百姓们生活,都方便了许多啊。   解决完这个后顾之忧,谢玄毫不耽搁,立即起兵,就向青州进军了。   十月,谢玄派遣淮陵太守高素进攻前秦青州刺史苻朗,苻朗是苻坚的侄子。没想到这位苻朗,比起前面两位逃跑的,是有过之无不及,谢玄的大军刚到琅玡郡,他就立即表了态,弃城出降。谢玄一举收复了青州。   (三)兵进冀州:   谢玄乘胜渡过黄河,进兵冀州。他先派刘牢之、郭满分别守住要冲,自己就带领着颜雄,刘袭继续向河北进军。苻丕就派桑据镇守黎阳,谢玄命刘袭趁夜突袭,一举拿下了这座城。   那么到这时,兖州、青州、司州、豫州就都已经收复了,于是朝廷就下令,让谢玄都督徐、兖、青、司、冀、幽、并这七州的军事,也就是把北伐前线的事儿都交给了他。   东线的战果也是十分辉煌啊。那么我们回头来看,谢安这个东西并举,进兵中原的策略,到底取得了什么样的成果呢?这就是,把淝水之战前东晋下游以淮河为界,上游以汉水甚至长江为界的疆域,一下子提到了——以黄河为界!这很可能就是谢安这次北伐的战略目标。   桓石民收复了洛阳,谢玄甚至渡过黄河,打到了冀州。那么整个黄河以南地区,都重新归入了东晋的版图。紧跟着,西线再度告捷,十二月,收复梁州。385年四月,蜀郡太守任权攻克成都,又收复了益州。   我们来看这一回北伐,首先是因为把握住了时机,所以敌人个个忘风而逃,进军一直都十分顺利。在东晋历史上的几次北伐中,这一回,是成果最丰硕的了。经过了这次北伐的东晋,也达到了自建国以来,从没有过的最大版图。   第四章 泪落哀筝曲   当年的祸根   谢玄那边儿在前线北伐,我们还回来说谢安。这时,他那个活宝女婿王国宝就该登场了,其实这兄弟早就在暗中展开了行动,只不过他干的那点儿事,也犯不上我们多说。   另外,关于谢安对王国宝的压制,除了不任用他之外,倒还有一件事儿。这就是当年司马曜还没亲政的时候,大臣们给他选皇后的事儿。谢安是推举了太原王氏王蕴的女儿,然后就让王蕴出任了徐兖两州刺史。不过这事儿稍微有点奇怪,按理说,当时太原王氏是王坦之这一支最强,但谢安却偏偏没从这边儿选,反倒挑了王蕴那支的女儿。这人选报到桓冲那儿,问他的意思,桓冲也觉得有点儿怪,不过这毕竟跟他们桓家没什么关系,所以他也点了头。   那么,当时谢安为什么要选王蕴这一支的女儿呢?很可能就是因为王国宝。他料定如果王坦之这一支有女儿当了皇后,那这王国宝肯定会仗着国舅的身份,惑乱宫廷,到那时管都管不了。而王蕴这支,王皇后的哥哥王恭,生性正直,甚至有些刚烈,小时候就很得谢安的看中。这个王恭还是个著名的美男子,下雪天身披鹤氅裘,踏雪走在路上,人们看到他,都忍不住停下步来,称赞说:“这王孝伯,可真是神仙中人哪!”另外,那个“身无长物”的故事,说的也是他。后来王恭当了国舅,果然深得司马曜的看重。他是死活看不上司马道子,也搭上他们家这个王国宝。每见到这俩干些苟且的事,王恭就毫不留情地当面斥责。甚至司马道子已经权倾天下,却仍对他十分忌惮。太原王氏到了这末世,一个王恭,一个王国宝,几乎就是两个极端,原来的正直家风传到王恭这里,已经演变成了嫉恶如仇;而王国宝,倒颇像个怪胎。结果,太原王氏的这两支,王恭支持司马曜,王国宝支持司马道子,是掐得你死我活,直到王恭起兵“清君侧”,司马道子就把王国宝给杀了,这种同族中主动的自相残杀,在当时的高门士族中,可是极少见的。当然,这已经是很多年之后的事啦。   总之因为这些原因,王国宝是恨透了谢安,正好,这时司马道子又娶了他的堂妹为妻,王国宝一瞧,国舅没当成,给这王爷当个大舅子也行啊,反正这王爷也不是省油儿灯,正好能借着他飞皇腾达。于是王国宝就一直跟司马道子混迹一处,一边儿蹿掇着司马道子弄权,一边儿诋毁他岳父谢安。然后,这俩人又趁着司马曜因为谢家权势太盛,心里又害怕又难受的时候,天天凑到皇上耳朵边儿,把个谢安的坏话说个不停。   其实要说,他们能说谢安什么呢?你挑不出人家毛病来呀。不过想来想去,有那么一桩事儿,还是很有份量的。这就是,当年桓温的那个行废立。桓温行废立,是个人就知道,那是他想篡位。但是,这事儿始终不能成为正式的说法儿。为什么呢?因为,如果你说,桓温行废立是错了,那不就等于说,司马昱当初不该当皇上吗?那这个司马曜不就更没资格了吗?所以,朝廷一直不给桓温扣这个篡逆的帽子,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啊。即便后来,朝臣一提起当年桓温行废立,还都说:“桓温做得对,桓温那是废昏立明”,大家也只能这么说呀。   那现在,司马道子他们就有的说啦,当年桓温行废立,谢安可是反对的呀,皇兄您想想,他反对桓温,到底是反对什么呀?他手里有这个理由,到时候他要想对您怎么样,只要这么一说,您可怎么办哪……   就算什么话对司马曜都未必有说服力,但这个事儿,可是非同小可的。是啊,如果谢安要反,要废了他,直接说当年桓温是篡逆就行了,再去找来海西公那支的后代,来当这个皇帝,就名正言顺了。这是司马曜最不能揭的短儿啊,于是他也就越听越心寒。原本呢,他跟谢安一直都处得比较近,国家有什么事儿,他也都仰仗着人家。不过现在,他是越瞧谢安,越觉得他像要谋反,谢玄那边儿北伐又节节获胜,越获胜他心里也就越难受。于是,渐渐的,他就跟司马道子他们更加密切,天天跟这弟弟聚一块儿暴饮,跟谢安是越来越疏远。   那么皇上这边儿是这样,朝臣那边呢?关于这个,《世说新语》里记载过一个故事。就是当时有个名士叫韩康伯的,有一天他生病在自家院子里散步,忽然听到门外有富贵人家的牛车隆隆地驶过,于是他就跑出去看。结果一瞧,正是谢家华贵的车舆从门前经过,那气派那风格,自非一般人所能及。他看着这个生气,敲着拐杖就叹起来了:“这跟王莽那时候又有什么区别!”从前,对谢安的奢华,大家不过就讽刺讽刺,比比王导罢了,现在,可就上升到这高度来了。可谢安呢,也绝不可能,因为你们说了我什么,我就要改变自己的生活。他依然是我行我素,府里也依旧天天钟鸣鼎食,妓乐笙歌……   不过到这里,我们还得回头来说,其实,也并不是所有朝臣都在猜疑谢安,支持他的人,也一直都有很多。跟桓温那时完全不同的是,那时候,是所有的士族团结一致,从心里跟桓温对抗。但现在呢,却是始终有一部分人,非常真心地支持谢安。而且那些猜疑他的,也顶多就跟韩康伯一样,说几句莫须有的嫌话,还老是羞羞答答。   那么,当司马曜和韩康伯们的猜忌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这些从心里支持谢安的人,就终于看不下去了。于是,就有了下面这个流传千古的故事。   泪落哀筝曲   就是在这段时间,有一天,司马曜在宫里摆晏,请群臣共饮。我们那位大音乐家桓伊将军,不是一向善吹笛,被谕为“江南第一”吗,于是司马曜就来了兴致,让桓伊吹笛给大家听。吹过一曲,大家听得正入神,桓伊就对司马曜说:“臣除了能吹笛之外,还能弹筝,虽然不如吹笛那么娴熟,但也能听一听。请让臣为陛下弹上一曲,好不好呢?只不过,还需要有人吹笛来伴奏。”司马曜一听高兴,立刻答应了,就命令一名歌妓来吹笛。   桓伊就说,不用,我自己有一个奴仆,(跟我一向配合得很好),由他来伴奏就行了。桓伊这举动,在当时来说,是很无视礼法的,司马曜见他这样旷达,也很欣赏,就应允了。   于是,桓伊抚筝,他的奴仆吹笛,就一起演奏起来。桓伊弹奏着,忽然举头唱起了歌,大家一听,正是曹子建的那首——《怨诗》:   为君既不易,为良臣独难。忠信事不显,乃见有疑患。   周旦辅文佐,金縢功不刊。推心辅王政,二叔反流言。   ……桓伊唱得慷慨激昂,正气凛然,满座的人,仿佛都已经不在他的眼中。所有人都一下儿听明白了他歌里的意思,他正是在借周公的典故,来替谢安申诉不平……大家听着,一片寂然无声。   这时候谢安的心里,一定会无比复杂吧。现在已经是公元385年的春天,从360年他离开东山,已经过去了25年,这25年……这个国家发生了多少事儿啊。他自己,也经历了多少事儿啊。这其中的艰难,凶险,心血,得失……他又能够对谁说出来?谁又能够明白呢?   谢安抬头看着桓伊,心里想,自己还能有这样的知己啊……想到这里,忽然之间,就在大家的注视之下,他竟然泪水垂落,沾湿了衣襟……人们瞧着呀,心里这个不是滋味儿。这时,谢安也仿佛把周围的这些人和这些事儿都忘记了,他竟从席间站起来,旁若无人地走到桓伊面前,抚着桓伊的长须说,“您竟是如此不凡哪……”   司马曜惭愧得说不出话来,想起从自己小时候,那时王坦之还在世,都靠他和谢安两个人,尽心竭力地辅佐,维持着这个国家的局面。等到自己亲政,谢安给他修宫殿,给他找老师,生怕他不成才,从来没有干过一件难为他的事……司马曜想着,却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晋书》曾在《谢安传》做过这样的评论:   建元之后,时政多虞,巨猾陆梁,权臣横恣。其有兼将相于中外,系存亡于社稷,负扆资之以端拱,凿井赖之以晏安者,其惟谢氏乎!   君子哉,斯人也!文靖始居尘外,高谢人间,啸咏山林,浮泛江海,当此之时,萧然有陵霞之致。暨于褫薜萝而袭硃组,去衡泌而践丹墀,庶绩于是用康,彝伦以之载穆。苻坚百万之众已瞰吴江,桓温九五之心将移晋鼎,衣冠易虑,远迩崩心。从容而杜奸谋,宴衎而清群寇,宸居获太山之固,惟扬去累卵之危,斯为盛矣!   史学家们都说这番话评得颇到位。一向冷眼看史的田余庆,在这里也说:“史臣所论,起自陈郡谢氏谢尚辍黄散以受军旅,迄于谢玄以疾解北府之任,其间四十余年,谢氏于晋室有殊功而少愆失,故作褒掖如此,以见谢氏家族发挥的历史作用。与东晋其他几家当政士族相比,谢氏翼卫东晋朝廷而又门风谦退,不妄生事端的特点,是非常明显的”……   不过,无论司马曜是不是惭愧,是不是想改变自己的态度,但那已经不是谢安要考虑的事。   这个时候,谢安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也许他早就开始这么想了,只不过好多事还放不开。现在桓家的事已经妥善解决,国家不会再乱,北伐也大致有了稳定的局面,他能为朝廷做的都已经做完了。那么……这一回,他是真的要把这件事儿,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了。   第十卷 东山:一个人生的圆周   第一章 是失去,是追求?   如果我们把眼光撤到外面,再来看这件事儿,那么,它看上去,还是很有些不可思议噢。谢安为什么要离开呢?无论如何,他仍然是大权在握,重兵在手啊。他只要稍稍表现一点儿不满,哪怕就个脸色呢,司马曜就得心惊胆战。当然,他很可能早就有这个打算了,所以,淝水之战进行中,他就开始向皇室交权,战后也没有顺势夺取桓家的地盘儿。但是即便这样,他就非得离开吗?那些人除了背后猜疑他,说说他的坏话之外,还能把他怎么样?   从古至今,这件事儿也一直被大家讨论,成为谢安政治生涯中最耐人寻味的问题之一。   要说谢安现在的处境,也没什么可奇怪的,这是门阀政治的特点造成的。其实在他前面,无论是王导,还是桓温,都曾经历过这样的事儿。只不过,桓温跟他们俩心思不一样,做法自然就大不相同了。桓温就先搁一边儿,这里,我们不妨来瞧瞧王导,看看他在这个时候,是怎么办的:   要说我们王丞相那时候,处境可是比谢安复杂呀。不过,王丞相有着过人的手腕和聪明,大处有大手腕,小处有小手腕,无论外界多混乱,他总能把这个利害得失观察个清清楚楚,该拉拢人的时候拉拢人,该装胡涂的时候装胡涂,而且能屈能伸,始终就维持着他这个相位不倒,所以后人都评价他“善处兴废”。要说王导的难受日子,应该有两段儿:   第一段儿,就是他堂兄王敦造反的时候。其实当时王敦为什么反呢?就是因为王家人认为,东晋能有这个天下,他们是功高盖世,所以就得给他们无尚的权力。但司马睿哪儿受得了这个呀,他就开始扶植自己的亲信,想压制王家的势力。其实这弄得王导也很烦,只是他老谋深算,不动声色,不像王敦这么绷不住劲。结果王敦就真的举兵反了,不过这回,他打出的旗号还是“清君侧”,想让司马睿把他扶植的那些亲信给杀了。王敦这一反,王导在朝里的日子可就没法儿过啦,接着有人就劝司马睿把王家都杀了算了。我们王丞相审时度势,居然就带着王家20多个在朝当官的子弟,每天早晨跪在皇宫门口去请罪,听候皇上处治。这时,就发生了一个很有名的故事。   那时的尚书仆射周顗(字伯仁),一直是王导很要好的朋友,两人平常一块儿说话的时候,也常常胡天胡地,这周伯仁好喝酒,但为人却很正直。一天周伯仁进宫去见司马睿,王导一家子就在宫门前跪着。王导一瞧见他,就赶紧恳求啊,伯仁哪,你可要救救我呀,替我到皇上面前说些好话吧,我们家这100多口子人的性命,可就都托付给你啦。可这周伯仁却一副名士的派头,理也不理,昂首就进宫去了。王导瞧着,心里这个不是滋味儿。进宫后,司马睿就拉着周伯仁喝酒。一会儿,王导就看见周伯仁又醉熏熏地出来了,就赶紧上前去跟他打招呼,哪知人家周伯仁还是不理他,一边儿走,一边儿还说着醉话,说什么:今年杀了贼子,弄个斗大的金印子,我就挂在胳膊上……王导听着,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生气。恨恨想,好你个周伯仁啊……   后来王导终于熬过了难关,司马睿也没把他怎么样。这回王敦的确是要“清君侧”,没真想篡位,又搭上司马睿树的那几个亲信弄得所有士族都很烦,于是对王敦这做法也并不反对。结果王敦就进了建康城,这一回合,王家得胜。王敦就开始在建康处置官员们,他把王导请来,逐个地咨询王导的意见。当说到这个周伯仁还有戴渊,王敦就问王导,这两人都是当今的时望人物,让他们做三司的官儿怎么样?王导不说话。王敦一瞧他的表情,又说,那就当个“令”、“仆射”一类的吧?王导还是不说话。王敦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干脆就说,如果两样儿都不行,那就把他们都杀了吧!王导依然没有说话……然后,王敦就把周伯仁和戴渊一块儿给杀了。   过了一段时间,王导上中书省去,整理从前的文件,忽然发现了周伯仁的一道奏章,那奏章上,周伯仁是极力地为他申辩,说他如何有功于大晋,如何不会谋反什么的。王导瞧到这儿,立刻就哭起来了。回了家,难受得要死要活,忍不住就对他的儿子们感叹说:“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一世英名的王丞相,也因为这件事,背上了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   第二段儿,那就是王敦真造反,最后被晋明帝司马绍击败之后的事,这时候王家保住了相位,但却失去了军权。戏剧性的是,在平王敦乱中,王导还是总指挥,他又以暧昧的机智平安渡过了难关。王敦被戳尸,他却因为“大义灭亲”被加封成了“太保”。然后司马绍就死了。于是,朝廷出了一大帮人辅佐小皇帝,庾亮仗着外戚的地位开始得势。然后,庾亮、卞壶就分头挤兑王导。王导心里也有情绪,小皇上登基,他居然就称病不去。卞壶是个正直的“礼法人”,就看不上王导一副胡里胡涂的模样(其实王导才不胡涂呢),就气愤愤地在朝堂上说,“王公难道不是社稷之臣吗?难道这个时候也能够称病推辞吗!”结果,我们王丞相果然能屈能伸,知道自己理亏,被人家这么一呵吒,也不知是真病还是假病,居然就乘着牛车,带“病”上朝来了。   不过,人家卞壶看不上王导,并不是想跟他争权,只是从一个“礼法人”的角度来说,看不惯王导的一些做法。但是,真正挤兑王导的,是庾亮。这时候,庾家的势力极盛,东晋可已经过了“王与马,共天下”的时代了,现在是人家庾家的天下。但是,王导不想让。他为什么要让?东晋建国,他是第一功臣,他辅佐了三朝皇帝,论治国的本事,他也比周围这些人都强得多,他干吗要让给他们?可也没办法,现在庾家势强,争不过人家啊,那就只好小小发点儿牢骚吧:王丞相在冶城城头看景儿,忽然就刮起了一阵西北风,一片尘土飞扬。这时候,庾亮镇武昌,整好在西北方向。王丞相一想这个庾元规,心里就来了气。忽然拿扇子把脸一遮,不屑的说:哼,元规尘污人!!   哈哈,这只是劳骚,但在实际上,我们王丞相可也没闲着呀。庾亮一心要整垮他,那可怎么办?他就动心思拉拢流民帅郗鉴。郗鉴在平王敦之乱的时候,立了功,现在也做了大官儿。其实,我们说到谢玄的北府兵,有一件事还是值得注意,这就是北府兵并不是谢玄创建的,他那一回是重建。北府兵最早的创立者,是这位郗鉴(就是郗超的爷爷)。王导看着郗鉴京口这兵权,心里可早就有了数儿。然后他就让王羲之娶了郗鉴的女儿。郗鉴对王导的支持可是很重要啊,庾亮曾经写信给郗鉴说:王导愚弄小皇帝,皇上都长大了,他也不肯还政于王,大家应该联合起来,废了王导这个丞相。结果郗鉴就是没同意。   就这样,我们王丞相在无数人的非议和算计中,平平安安地把这个丞相当到了底,一半儿脑子用来治理国家,一半儿脑子用来维护自己,最显赫的时候,小皇上司马衍见着他都主动下拜,他说有病不上朝,司马衍就跑到他们家来,大宴群臣,甚至连他家曹夫人都一块儿拜了。对这些,我们王丞相居然就又真假胡涂地泰然处之了,好像也不觉得有啥不合适……反正他是拿定了主意,你们挤兑我不是?行啊,我也不急,咱就耗着吧,我不高兴,我就发牢骚,我就装胡涂,你说我赖着也好,说我怎么着也好,但想让我让位,那可不行。   这就是王丞相的手段哪,他是很习惯跟大家一起斗争斗争了,仿佛这样,这生活才更加丰富多彩呢。   说过了王导,这样儿我们就可以一下儿看出,王导和谢安到底有什么不同来了。   要说,如果把王导放谢安这儿,那就好办多啦,不就一个司马道子吗,算什么呀,就你也能让我让出相位,做梦。不过,谢安终究不是王导,王导的一些做法,他是做不出来的。   勿庸讳言,谢安对名利这些,看得没王导那么重。两人虽然都是玄学名士,但谢安要更“玄”一些,他心里对个人性情的追求,要更加强烈。后来“王谢”齐名,一个是说这两族齐名,另一个也是说这两人齐名,甚至,他们俩个性上的差别,也就是王谢两家门风的差别。王家人多少都像王导,“善处兴废”;谢家人多少都像谢安,“素退为业”。   也许这个离开,对王导来说,就是失去;但对谢安来说,却更像是一种追求。如果跟他们斗下去,那是啥目的,难不成去篡位?而且,他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他也实在没有这个兴趣了。对这个国家,他能干得都干了,没留下任何惭愧。从前皇上需要他,那他就尽心地干,现在皇上不需要他了,那么,平平静静地走,也许是最上乘的选择。   于是,公元385年四月,谢安向司马曜上疏,自请北伐,出镇广陵。虽然,司马曜给他加了大都督,统十五州诸军事,假黄钺,其他一切官职还都照旧,但实际上,他已经是把中枢的大权交给了司马曜和司马道子,自己只是去管管谢玄他们北伐的事了……   当然,无论如何,谢安的这个举动,都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他真的就放弃了?!就这么简单??而且没有给谢家寻找任何权力的后续?司马曜惴惴地批了谢安的奏表,在西池为他饯行。一切还都像往常一样平静,完全不像发生了什么大事。人们都没话可说,猜忌的,不猜忌的,谁都什么也不说了……谢安很快打点行装,出发到广陵,这一回,他带走了家里所有的亲人,然后派人打造可以在海上行驶的船,准备等谢玄那边儿的战况基本稳固了,就从水路直接打道回东山去,重新去找回他自己的人生。另外,他也正是在通过这些,来告诉司马曜和所有的人,大家不要惶惶不可终日了,都放心地过日子吧,我是不会回来了……   我们的历史上,这进取者比比皆是,有成功的,有不成功的。我们都乐于去称道他们。但是,那真正的退身者,又曾有几人呢?这一个“退”字,到底有多重的砝码?谁又能衡量得出来?   这里,不免想起《倚天屠龙记》来,杨逍从孤鸿子手里夺下了倚天剑,大笑说:“这倚天剑好大的名气,只是在我眼中,也不过如废铜烂铁一般!”然后就一把掷在地上,扬长而去……   真是同样的故事啊。杨逍这一“掷”,一下子倾倒了不知多少金庸先生的读者;而谢安这一“退”,却一下子倾倒了当世以及后来一千多年的文化人。只是,杨逍把这话说出来了,谢安却是在平静中完成,这样看,杨逍倒稍落了下乘啊……其实,真正折服了我们这些后人的,并不是谢安如何拒桓温扶晋祚,如何从容决胜于淝水,倒却是这一个千古难出其右的“身退”。也正是这一“退”,把这“潇洒”两字终于写到了极致,也使谢安的人生一下子趋近于完美……有人说,谢安这是好“名”,那这个“名”的份量,是否太重了些呢?千古以来,有多少人好名?又有谁能够这样地取舍?   看到深处,其实那真正的原因却是在:这些对他来说,并不是一种失去,却恰是一种自我的追求。他只是在做他自己想做的,完全不需要外界来评价。这是一种内心的强大,是外界所不能伤害的。在后世无数赞美谢安的诗歌中,倒还是谢灵运的这两句,评价得最为到位——达人贵自我,高情嘱天云。兼抱济物性,而不缨垢纷……也许毕竟是血脉相承,他更能贴近先祖的原因吧。   第二章 遗恨寄沧洲   并不平静的广陵   谢安四月离开建康,来到广陵的步丘这个地方,建了一座城垒叫“新城”。不过,他在这里并没有住多久,仅仅只有四个月。但是这四个月,可也并不是什么清静日子。至少有两件大事,又让他好好操心了一把:   第一件:大意败北五桥泽   就在谢安刚到广陵的时候,却忽然接到了前线的战报:刘牢之在邺城,被慕容垂打败了!这可是自从出战以来,北府兵的第一场败仗。   我们上面说到,谢玄已经渡过黄河,兵进冀州,并夺下了河北黎阳这座城,实际上已经完成了收复黄河以南的战略,那么黎阳再向北,就是这个邺城。邺城是前燕的旧都,慕容垂早就志在必得,只是苻丕在这儿死守,一直没打下来。苻丕也早撑不住了,一见谢玄的大军打到了黎阳,他是打算,就算邺城要丢,他宁可给东晋,也不肯给慕容垂。结果他居然就向谢玄来求救。于是,秦晋燕三国就在邺城这儿周旋上了。最终,谢玄是支持了苻丕,并派遣刘牢之带了2万人,跟苻丕一块儿,去对付慕容垂。一开始还是很顺利,刘牢之跟慕容垂两回交锋,一回不分胜负,一回把慕容垂杀退了。   这时的刘牢之就有点儿轻敌了,忽然见到慕容垂下令向北退兵,他就求功心切,也不跟这“盟军”苻丕说一声儿,就独个儿领兵追下去了。这个退兵,很可能是人家慕容垂的计策啊。刘牢之追到五桥泽这地方,赶上了燕军。他原以为这回也跟洛涧大捷一样,敌人已经无力再战,就剩抢东西了,要不怎么也不告诉苻丕呢。于是,晋军一路追赶,战斗目标却是抢人家的辎重。没想到就在这时,慕容垂突然转回身来,就发起了强攻。刘牢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后大败而归。   结果五泽桥这一败,刘牢之罪责难逃,只得送回建康问罪。不过他一向战功赫赫,于是很快就又被任命为龙骧将军,镇守淮阴去了。   那么,邺城这一战之后,前线就进入了调整,刚刚收复的黄河以南的失地,也需要把根基稳固下来,一定要守住才行。于是,谢玄准备自己驻军彭城,一方面经营巩固黄河以南,另一方面,也跟西面的洛阳互为形援,一起作为朝廷的屏障。这样,就把东晋的防线一下儿稳定在了黄河。谢安对谢玄的这个战略也认可,那么这边儿的事才算暂告一段落。   第二件:甘棠治水思邵伯   谢玄在前线经营,我们再看谢安这边儿。这时已经到了夏天,他住在步丘的新城,也常常到各处去“视察”一番,这广陵是流民聚居之地,虽然地近建康,但那时却荒凉的很,仿佛一片荒滩。谢安四处去瞧,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步丘的地势是西高东低,西边湖水浅;东边儿湖水深。雨水少时,西边儿就旱;雨水多时,东边儿就涝。于是,谢安就动脑子想了个办法,然后立即下令,在离步丘20里远的地方,修建一条南北走向的大堤,这就是著名的“邵伯埭”。有了这条大堤,上下游的水位就能够人为调节,而且为了让船只走得方便,谢安还命人在“埭”的两侧各修了一道斜坡,这样民船过堤时也就不困难了。结果这道“邵伯埭”是当年修成,当年就收到了成效,一下子就上游不再旱,下游不再涝了。   于是,更多的流民百姓就开始迁到这个“步丘”来定居,这样日子一久,就形成了一个颇为繁华的镇子……   这就是我们今天江苏省邵伯镇的由来。这邵伯原名就是步丘,当地的老百姓为了感念谢安,把他比作古时候最得人民爱戴的“召公”,并尊称他为“召伯”,于是步丘这个地名也就渐渐改为了“邵伯”。关于当年的“召公”,曾流传着一个小故事,说他在民间向百姓们讲周文王的德政时,曾在一株甘棠树下蔽过雨,老百姓怀念他,就一直不忍伐掉那棵甘棠树。而在邵伯,谢安修完“邵伯埭”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百姓们心里难过,也为他栽下了一株甘棠树,并修建了一座“甘棠庙”。后来这棵树死了,大家就再接着栽,直到现在的邵伯古镇,我们还能够看到这棵“甘棠”呢。   雅志困轩冕,遗恨寄沧州   谢安修完了“邵伯埭”,就好像他这辈子该为别人干的事儿,真的都干完了,他的确也没什么用处了。于是,他一下儿就病了。而且很快就病得很重。   其实要说他的寿命,也可算得是个奇迹了。当时人的平均寿命是在40左右,士族好一点儿,王家50出头儿,可谢家却还不到45。永和年间,两位著名的大名士王濛和刘惔都30多就死了,王濛死前还感叹说,像我王濛这样的人,居然活不到40岁!谢安的一位堂兄,三位亲兄弟,都没有活过50。比起兄弟们,唯独他的寿命出奇得长。   这些大概也跟他的生活态度有关,万事不求尽,讲求自然,但从不放纵。这点他跟当时的名士很不一样。谢安一生不服五石散,从不自己作贱自己,也没纳过妾,所以也不致早衰。相对来说,王家人就有一大堆人服药,而且不管是哪一家,名士们个个都是婢妾盈房。谢安大哥谢奕,光儿子就有7个,到最后,谢玄还算最长命的。   原本谢安是再不打算回建康的,但这广陵缺医少药,难道真的就这么熬下去?刘夫人正在他身边,也看不下去,终于,谢安向司马曜上书,请还京都医治,而这时,已经是这一年的深秋八月。临行前,他还做了最后的一番部署,命令龙骧将军朱序据守洛阳,谢玄这边儿守彭城,做好后方的准备,等到来年水涨的时候,东西齐举,进兵黄河以北。把前线这头儿都安排好,他就让谢琰解去了军职,随他一道回去,其实这个,就是在为后事做准备了。   应该说,到了这个时候,谢安才是真的轻松了。什么事儿他都不需要再干。但在这一路上,他却一下子想起了很多,是越想心里越失落。大晋至今没能收复天下,这只能是一个遗恨;而他自己,也终于没能回到东山。功业难全,雅志未遂……但结局已经是这样,再也无法改变。   车子来到了石头城,将要进入西州门。谢安听手下报上“西州门”三个字,忽然一怔,仿佛一下儿想起了什么。身边的亲人问起来,好一会儿,他终于淡淡地回答,……当年桓温的时候,我也曾担心不能保全性命……记得曾经做过一个这样的梦:有一天,我乘着他的车子,然后向前走,走了十六里路,就停下来了……他轻叹一下儿,接着说,今天算起来,我代替他的位子,也正好已经十六年……我的病不会好啦。”   公元385年八月二十二,谢安在建康病逝,终年66岁。   司马曜给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规格和王导、桓温相同。并追赠太傅,谥曰“文靖”。   来看看谢安最后的官职:   大晋使持节、侍中、中书监、大都督扬江荆司豫徐兖青冀幽并梁益雍凉州诸军事、卫将军、太保、太傅、建昌县公(后转封庐陵郡公)   不可否认,谢安的死,对于东晋来说,是个标志性事件。从此以后,北伐停滞了。谢玄很快离开了前线。从此以后,“共天下”的门阀政治开始走向崩溃。从此以后,无论皇室,还是士族,都一天更甚一天地走向了腐朽……   第三章 零落归山丘   谢安的死,倾动了整个朝野和士林,举国尽哀。建康沉浸在一片悲凉之中。而在这沉痛的背后,大家又隐隐地感到不安,这国家将来会怎么样呢?   这天,王献之心情极不好,躺在自家的榻上,越想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他正失落呢,忽然仆人通报,王珣来了。王珣就是那位王丞相嫡孙,十几年前跟谢家离了婚的贵公子。论起来,王珣正是王献之的堂弟。王献之想了想,仿佛明白了他的来意,于是立即坐起了身。这时候,王珣正住在山阴,其实是听到谢安的死讯,才特意赶到建康来的。   王珣一进屋,看见王献之,突然就说:“你带我去哭谢公。”王献之瞧着他,郑重回答:“这正是我对你的希望。”说完,就立即站起来,拉着王珣,到谢家府上去了。结果王珣到了府门口,大家都知道他跟谢安关系不好,守门的督帅刁约不想让他进去,就说:“我们大人生前的时候,并没有这位客人。”   王珣冷冷看了他一眼,也不理会,直接闯进门,就向灵堂而去。守孝的谢琰一瞧是他,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但无论如何人家是来祭奠的,于是也尽了礼。王珣上前拜祭,突然就痛哭失声。所有的人瞧着,先是惊讶,然后又都跟着伤心。王珣好一会儿止住悲伤,行过礼,也再不理会谢琰,转身出门去了……   也许王珣这件事的确是有些出乎意料,只是他和谢安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恐怕我们也永远难以弄清了。甚至当时的人,也并没有几个了解那内情。   不过,如果说王珣是有些奇怪的话,那么另一位名士羊昙对于谢安的敬戴,就是属于十分正常的那种了。   这羊昙从小有才品,一直很得谢安的器重。这一回谢安病中从西州门回建康,然后很快就去世,羊昙是难过得不能自已,立即发誓,多少多少年不再听音乐,以后进出建康,也永远不再走西州路。   后来有一天,他在石头城跟人家喝酒,喝得大醉,胡里胡涂地往回走,已经到了西州门前,才一下儿幡然醒悟,他走上前,用手里的马鞭叩着那大门,泪落如雨,忽然就诵起了曹植《野田黄雀行》中的诗句: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   “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这也的确是谢安这一生的一个写照了。其实,非独谢安,我们哪个人的一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迟迟来到的勋荣   谢安这一去世,要说心里最复杂的,其实不是别人,却是我们年轻的皇上司马曜啊。首先,他很难过。这么多年,他和谢安是有情份的。然后,他就开始心虚了。这国家可怎么办哪,他想把权力从谢安手里要回来,想自己做主,人家就给他了。但谢安在一天,他心里就有底一天,可现在谢安一下儿不在了,这国家忽然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撑,谁又是能够信赖的人,谁又是那社稷之臣呢?   他想重振皇权,谢安就顺了他的心,但现在,这权力回来了,他却又惶惶地不知该怎么办了。他是越想从前,越觉得对不起谢家,越想以后,心里就越害怕。于是,在这种情绪下,他就很快地干了两件事儿。   一件,就是在谢安死后的第四天,他就任命司马道子“都督中外诸军事”。这国家得有人帮他撑起来呀,他是没人可选,只有司马道子。可能这时候,他是真希望司马道子也能像谢安似的,给他当个社稷之臣,却不来欺负他呢。当然,没多久他就发现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而另一件,这就是——论淝水战功。这个淝水战功,也终于该论了。这是司马曜的心病。谢安活着,他不敢赏。现在他死了,那好,赏吧,一定要赏。于是谢安去世不久,司马曜就下旨,论淝水战功。这时离那场战争,已经整整两年了。   谢氏家族再次赢得了万人莫及的殊荣。   谢安以原来的建昌县公追封庐陵郡公;谢石以兴平县伯进封南康县公;谢玄以东兴县侯进封康乐县公;谢琰加封望蔡县公。其他将领也都各有封赏。   司马曜又想给谢玄进位前将军,但谢玄说啥也不受。最后只好改成了赐钱百万,彩千匹。   这时的谢家,在朝廷已经不再掌握大权,不能算“当轴士族”了,但是,这“一门四公”的殊荣,却使谢家的尊贵走向了极顶。60多年前,谢安的伯父谢鲲过江的时候,谢家还是个并不被人看重的门户,甚至到了谢安这一辈,谢万还遭到了人家王丞相儿子王恬的蔑视。但是现在,谢氏已经是无可争议的最高贵的家族了,我们后来的“王谢并称”,也正是从这时才真正奠定。   后来,他们的爵位都传了下去。到了谢安的嫡孙“风华江左第一”的谢混这里,祖父和父亲的爵禄都加到了他一个人身上。谢混家的产业是庄园田宅十几处,就是家里最凋落的年头儿,还有僮仆超过千人。想想啊,这一位绝世美男,又才华横溢,还家资巨万,估计也会是那年头儿姑娘们心中的暇想对像了……当然,还得提下儿我们的大诗人谢灵运,他是承袭了祖父谢玄的爵,这兄弟后来名气太大,结果把爷爷的名儿都给盖了,所以我们后世一说起“谢康乐”,就都认为是指得他。但实际上,这个正牌儿的“康乐公”,还应该是指谢玄啊。   终局 东山圆梦始宁墅   谢玄是在建康待了一段儿时间,等丧事基本差不多了,就返回了前线。他还记得叔叔临终前的话,准备再筹划一番,来年出兵北伐。不过没有多久,刚过了年,他就接到了司马道子的命令,大意是说,仗打得时间太长啦,现在还是以防守为宜,你不要老在前线待着,退到淮南来吧。然后命令他移驻到淮河南岸的淮阴。   其实司马道子这心思,真是简单得谁都瞧得出来,谢玄这个北府重兵,让他心里不舒服。这回谢家多少是吃了亏,他担心这谢玄暗地里不满,北伐要再得胜,他就更加控制不住了。谢玄接到这命令,心里冷冷地也不想说啥了。好,那就回去吧。于是在386年的三月,谢玄回师淮阴。原来的计划一下儿落空,东晋的北伐从此停止。   谢玄这一南归,对黄河一带的控制力就减弱了,结果原本打下来的黎阳,还有泰山这两个地方,忽然就反了,河北一带发生了骚乱。谢玄瞧着这情势,甚至在他看来,这都是必然的结果。   如果说,谢安的死,已经让他失去了一半儿心力的话,那到了现在,他是真的心灰意冷了。你不是就想要我的兵权吗?好,那我就给你,都给你。反正这也并不是我真想要的。虽然历来,人们几乎都把北府兵看成是“谢家军”,但是,在谢家人自己的心里,他们却不是这么认为的,没有什么东西他们不能失去。东晋以来,哪一个士族不是像保命一样地保着自己的军队呢?但在谢玄这里,他却扔得毫无吝惜。   于是,他就向朝廷上书,说河北一带自己安抚不周,实在失职,愿回朝廷领罪,请求解去一切职务,并把章节什么的也一块儿送回去了。司马曜一瞧,这过份了点儿吧,谢安那一走,就走得他心里怪别扭,现在这谢玄……他就没答应,还派人赶到淮阴去慰劳。这时谢玄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他就又上了一道表,再请辞职。司马曜让他暂时先到东阳去,也不能一下儿就什么都不要了呀。   谢玄就继续上表。他在奏表中这样说:   臣本常人,才不佐世,忽蒙殊遇,不复自量,遂从戎政。驱弛十载,不辞鸣镝之险,每有征事,辄请为军锋。由恩厚忘躯,甘死若生也。冀有毫厘,上报荣宠。   天祚大晋,王威屡举,实由陛下神武英断,无思不服。亡叔臣安协赞雍熙,以成天工。而纷雾尚翳,六合未明,遗黎涂炭,巢窟宜除,复命臣荷戈前驱,董司戎首。冀仰凭皇威,宇宙宁一,陛下致太平之化,庸臣以尘露报恩,然后从亡叔臣安退身东山,以道养寿。此诚以形于文旨,达于圣听矣。   ……   追寻前事,可为寒心。臣之微身,复何足惜。区区血诚,忧国实深。谨遣兼长史刘济重奉送节盖章传……以此之尽,公私真无恨矣……   司马曜得知他生了病,就派遣一位名医来医治,又让他回到京口去调养,但还是没有批准他辞职。   谢玄接着上表:   臣同生七人,凋落相继,惟臣一己,孑然独存。在生荼酷,无如臣比。……且臣遗孤满目,顾之恻然,为欲极其求生之心,未能自分于灰土。慺慺之情,可哀可愍。伏愿陛下矜其所诉,霈然垂恕,不令微臣衔恨泉壤……   结果这道表被中途耽误,好久没有报上去。谢玄契而不舍,最后竟连着上了十几道奏章,请辞军权。终于,387年的正月,司马曜下旨,改授谢玄会稽内史,解去军职。   谢玄终于回到了东山。   也许,他宁愿这一辈子就没从这儿走出去。想想小的时候,跟随叔叔还有兄弟姐妹们一起谈论诗文,怡情山水的日子,那是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时候,谢家正是一派欣欣向荣,这个国家也还有着生机。可是现在呢,家族在凋落啦,国家也在凋落啦。就是他自己,也已经是满心的伤痕,一身的病痛。   很快,谢玄在东山附近修建了华丽的“始宁墅”。始宁墅左依太康湖,右临曹娥江,远山连绵起伏,近水曲折清幽。他临水造了一座“桐亭楼”,以供平日居住。后来,谢灵运写了著名的《山居赋》,说的就是这里。   谢玄的最后一年,就是在这幽居中度过的,他常常在溪边垂钓,以打发时光。这时,谢家新一代的“小玉树”们也成长起来,他们有时也会到他这里来玩儿。10岁的谢混如珪似玉,3岁的谢灵运鬼灵精怪,大概这就是他最可慰籍的了。   公元388年的正月,谢玄在会稽病逝,时年46岁。追赠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献武”。随着谢玄的死,在我们整个历史上,也可称之为“独树一帜”的陈郡谢氏家族,也终于走过了它的极顶辉煌……   一个王朝的末日   最后,我们就来回头看一下儿,谢玄离开之后,北府兵以及这个国家的终局。   随着谢玄辞去了北府统帅,这支军队就陷入了瓦解。朝廷里再没有人来主持北伐,北方民族的力量也不再那样强大,这支曾经所向无敌的劲旅,就仿佛一下子销声匿迹了。朱序镇守淮阴,但他却没有能力控制住这些北府将领,他们带着各自的旧部,分散到了淮南的各个地方,再不是一支完整的军队。司马道子也曾试图操纵他们,但却没有成功。   直到公元390年,孝武帝司马曜任用王恭为兖青二州刺史,以挟制司马道子,王恭召回了刘牢之,北府兵才又重新登场。王恭出身士族,这一点和谢玄相似,于是一些将领来到了他的麾下。但是十分不同的是,谢玄时的北府兵是用来保卫国家的,但这时的北府兵,却是内斗的工具。王恭不能处理好自己和这些下属的关系,引起了刘牢之的憎恨。当他第二次起兵反司马道子时,刘牢之却背叛了他。然后,王恭和他的子弟一并被杀。北府兵的统帅就变成了刘牢之。太原王氏家族,也从此覆灭。   然后桓玄起兵,刘牢之却又背叛司马道子,投降了桓玄。桓玄进入建康,除掉司马道子及其党羽,紧跟着就夺下刘牢之的兵权。刘牢之想再反桓玄,但终于走投无路,自缢而死。接着就是,桓玄篡位,刘裕起兵。不过这时,刘裕的这支北府兵,已经是他重新组建的,再不是当年的那支军队了。在这最后一轮的斗争中,谯国桓氏家族,也成为继太原王氏之后,又一个覆灭的高门。   那么到了最后,还是我们的琅邪王氏和陈郡谢氏,在艰险中生存了下来。王家子弟在“机变”中寻找着自己的定位,谢家子弟在“素退”中沉浸于自己的心灵。于是,也终于成就了,他们这光耀千古的“五朝风流”,也才有了,我们后人这——“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慨叹……   附录:李白赞谢安的诗歌15首   1.忆东山二首   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   我今携谢妓,长啸绝人群。欲报东山客,开关扫白云。   2.出妓金陵子呈卢六四首   安石东山三十春,傲然携妓出风尘。楼中见我金陵子,何似阳台云雨人?   3.游谢氏山亭   沦老卧江海。再欢天地清。病闲久寂寞。岁物徒芬荣。   借君西池游。聊以散我情。扫雪松下去。扪萝石道行。   谢公池塘上。春草飒已生。花枝拂人来。山鸟向我鸣。   田家有美酒。落日与之倾。醉罢弄归月。遥欣稚子迎。   4.永王东巡歌   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靖胡沙。   5.登金陵冶城西北谢安墩   晋室昔横溃,永嘉遂南奔。沙尘何茫茫,龙虎斗朝昏。   胡马风汉草,天骄蹙中原。哲匠感颓运,云鹏忽飞翻。   组练照楚国,旌旗连海门。西秦百万众,戈甲如云屯。   投鞭可填江,一扫不足论。皇运有返正,丑虏无遗魂。   谈笑遏横流,苍生望斯存。冶城访古迹,犹有谢安墩。   凭览周地险,高标绝人喧。想像东山姿,缅怀右军言。   梧桐识嘉树,蕙草留芳根。白鹭映春洲,青龙见朝暾。   地古云物在,台倾禾黍繁。我来酌清波,于此树名园。   功成拂衣去,归入武陵源。   6.示金陵子   金陵城东谁家子,窃听琴声碧窗里。落花一片天上来,随人直渡西江水。   楚歌吴语娇不成,似能未能最有情。谢公正要东山妓,携手林泉处处行。   7.秋夜独坐怀故山   小隐慕安石。远游学子平。天书访江海。云卧起咸京。   入侍瑶池宴。出陪玉辇行。夸胡新赋作。谏猎短书成。   但奉紫霄顾。非邀青史名。庄周空说剑。墨翟耻论兵。   拙薄遂疏绝。归闲事耦耕。顾无苍生望。空爱紫芝荣。   寥落暝霞色。微茫旧壑情。秋山绿萝月。今夕为谁明。   8.书情题蔡舍人雄   尝高谢太傅,携妓东山门。楚舞醉碧云,吴歌断清猿。   暂因苍生起,谈笑安黎元。余亦爱此人,丹霄冀飞翻。   遭逢圣明主,敢进兴亡言。蛾眉积谗妒,鱼目嗤玙璠。   白璧竟何辜,青蝇遂成冤。一朝去京国,十载客梁园。   猛犬吠九关,杀人愤精魂。皇穹雪冤枉,白日开氛昏。   泰阶得夔龙,桃李满中原。倒海索明月,凌山采芳荪。   愧无横草功,虚负雨露恩。迹谢云台阁,心随天马辕。   夫子王佐才,而今复谁论。层飚振六翮,不日思腾骞。   我纵五湖棹,烟涛恣崩奔。梦钓子陵湍,英风缅犹存。   徒希客星隐,弱植不足援。千里一回首,万里一长歌。   黄鹤不复来,清风愁奈何。舟浮潇湘月,山倒洞庭波。   投汨笑古人,临濠得天和。闲时田亩中,搔背牧鸡鹅。   别离解相访,应在武陵多。   9.赠韦秘书子春   谷口郑子真,躬耕在岩石。高名动京师,天下皆籍籍。   斯人竟不起,云卧从所适。苟无济代心,独善亦何益。   惟君家世者,偃息逢休明。谈天信浩荡,说剑纷纵横。   谢公不徒然,起来为苍生。秘书何寂寂,无乃羁豪英。   且复归碧山,安能恋金阙。旧宅樵渔地,蓬蒿已应没。   却顾女几峰,胡颜见云月。徒为风尘苦,一官已白须。   气同万里合,访我来琼都。披云睹青天,扪虱话良图。   留侯将绮里,出处未云殊。终与安社稷,功成去五湖。   10.东山吟   携妓东土山,怅然悲谢安。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坟荒草寒。   白鸡梦后三百岁,洒酒浇君同所欢。酣来自作青海舞,秋风吹落紫绮冠。   彼亦一时,此亦一时,浩浩洪流之咏何必奇。   11.赠常侍御   安石在东山,无心济天下。一起振横流,功成复潇洒。   大贤有卷舒,季叶轻风雅。匡复属何人,君为知音者。   传闻武安将,气振长平瓦。燕赵期洗清,周秦保宗社。   登朝若有言,为访南迁贾。   12.与南陵常赞府游五松山   安石泛溟渤,独啸长风还。逸韵动海上,高情出人间。   灵异可并迹,澹然与世闲。我来五松下,置酒穷跻攀。   徵古绝遗老,因名五松山。五松何清幽,胜境美沃州。   萧飒鸣洞壑,终年风雨秋。响入百泉去,听如三峡流。   剪竹扫天花,且从傲吏游。龙堂若可憩,吾欲归精修。   13.携妓登梁王栖霞山孟氏桃园中   碧草已满地,柳与梅争春。谢公自有东山妓,金屏笑坐如花人。   今日非昨日,明日还复来。白发对绿酒,强歌心已摧。   君不见梁王池上月,昔照梁王樽酒中。梁王已去明月在,黄鹂愁醉啼春风。   分明感激眼前事,莫惜醉卧桃园东。   14.梁四归东平   玉壶挈美酒,送别强为欢。大火南星月,长郊北路难。   殷王期负鼎,汶水起垂竿。莫学东山卧,参差老谢安。   15.送裴十八图南归嵩山二首   君思颍水绿,忽复归嵩岑。归时莫洗耳,为我洗其心。   洗心得真情,洗耳徒买名。谢公终一起,相与济苍生。 ━━━━━━━━━━━━━━━━━━━━━━━━━━━━━━━ 本文内容由【青空下的afra】整理,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