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孖妃钰)为您整理制作 ============ <嫡女华第> 作者:彩田 ============ 第1章 沈氏弃女 晋元帝隆兴二十年。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方入十月天上就开始飘起雪花。从凉州到关中,从塞北到江南,就连气候温暖如春的扬州,也在新年将至的时候史无前例地迎来了一场大雪。 江南多年未曾下雪,自晋室东迁衣冠南渡,晋昭帝在江左建都,绵延帝祚后的第一场雪。高门大阀的名士子弟们无不兴奋莫名,纷纷烹雪煮茶或邀一二故友知交踏雪寻梅,宴会沙龙上觥筹交错香衣鬓影之间自然少不了庄老玄虚的清谈。 当时社会风气如此自不待言。 此时位于大晋都城建康西南六十里外的牛首村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里,两个粗使的小丫鬟正在一边清扫院内的积雪,一边高声交谈着。 “嘻嘻……这天儿可真冷!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见雪呢!” “谁说不是,我也是头回见呢!三小姐不是已经让管事向府里要了炭来生火盆的吗,怎么还没有运过来?” “咱们这是江南,可不是北方!平常的年景哪里就用得到炭?我听外院袁管事说,所有的炭都是从北边的大燕和大魏运过来的。那上好的银霜炭要一钱银子一斤呢!今年天气骤冷,煤炭供应不足,连宫里的娘娘们都没有炭用呢。你还指望着三小姐能有多好的供应!” “不会吧?咱们是什么人家,三小姐可是长房嫡女,那是多么矜贵的身份。别说一钱银子,就是一两银子一斤的炭,咱们府里也不是供应不起!管事们就敢短了三小姐的用度?” “长房嫡女是不错,可大老爷这嫡长子之位坐得稳坐不稳还两说呢!大太太又是个病秧子,一病十年起不了床,又生不出儿子来……偌大一个沈府,全是二太太湖阳郡主在打理……再说了,三小姐是长房嫡女不错,可一个犯了错的长房嫡女,被发落到了这穷乡僻壤的地界儿,你还指望着湖阳郡主待她能有多好?” “你说的有道理!本来想着等三小姐的炭运来了,咱们也能到她的屋子里去烤烤火呢,这下看来是没希望了!哎……” 两个丫鬟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把内室里睡在榻上的三小姐沈沅钰给吵醒了。因为没有生火盆,内室显得有几分阴冷。好在这里是南方,即便是冬天,比起北方来,气候还是暖和了不少。沈沅钰搓了搓微凉的双手——前世她是北方人,没有暖气的日子真是不习惯!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个服侍的丫鬟都没有。沈沅钰的嘴角不由翘了翘,如今管着自己房中事务的张嬷嬷,还真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呵! 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到一个冷厉尖锐的声音厉声喝道:“你们两个小蹄子,在这胡说八道什么?”外边的两个小丫鬟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就看见一个身穿素面杭绸褙子,梳着圆髻的妇人端着一碗药,满面严肃地站在两人面前。 “张嬷嬷恕罪,奴婢们……”两个小丫鬟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兰陵沈氏乃是数百年的望族,内宅的规矩极大,她们这样私自议论主子的是非,动起真格的,就是一顿板子打死也不为过。 “三小姐缠绵病榻,正需要静养!你们两个却在这里扰她的清净!”张嬷嬷的语气十分严厉,“要是再被我听到一次,立刻叫人牙子过来把你们给卖了!” 两个小丫鬟连声说道:“张嬷嬷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张嬷嬷也没真想把她们怎么着,只是吓唬她们一下,让她们收敛点儿,呵斥道:“你们好好在这守着,我进去服侍小姐喝药!” 话音一落,就见帘子一掀,一阵冷流涌了进来,张嬷嬷走了进来。因为逆着光,张嬷嬷并没有看清三小姐的神色,待她适应了光线,就看见沈沅钰正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淡淡看着她,眼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张嬷嬷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脊背一寒。 三小姐自从数月前发高烧昏迷过去一次之后,再醒来张嬷嬷就觉得她的眼神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淡定、冷静、从容……胸无城府,只知道横冲直撞的三小姐整个人都变得沉静了下来。张嬷嬷以为她是因为环境巨变心智也跟着成熟了,倒是没有想太多。 她殷勤地走了过来,将药碗放在湘妃榻前的花梨木小几上。伸手扶了沈沅钰起来。屋内一桌一椅,一花一木,全都精巧雅致,处处彰显出一种低调的奢华。沈家身为侨姓士族之首,上上品的门第,沈沅钰虽然是犯了大错而被发落到庄子上,可是大老爷每隔一个月总要派了管事过来看一圈,所以这些屋内的摆设张嬷嬷一点儿不敢轻省。 沈沅钰伸手揉了揉眼睛,清醒了一些,淡淡说了一声:“张嬷嬷来了……” 张嬷嬷柔声道:“小姐醒了,您的头还疼不疼?这是老奴用小银吊子刚刚熬好的药,还温着呢,您快趁热把药喝了吧!”说着就端起了药碗。 沈沅钰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鼻子不着痕迹地动了动。她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朝代已有三个月,前世出身中药世家,最后却做了一名律师。虽然并未从医,可她爷爷和父亲都是有名的中医,从小在药房中浸淫,是闻着药味长大的,仅凭味道就知道这一碗普通的治风寒的汤药里,加了一味天麻。天麻的味道甚至压下了所有的药味,可见用量之大! 天麻不是毒药!可若是就这么喝了下去,她的风寒不但不会好,而且还会令病情加重反复,至少要在床上躺一个月。一时间,沈沅钰心里掠过千百个念头。 这三个月里,她不动声色暗暗观察,总算弄清楚了这具身体如今的处境:虽然身为主人,可是身边群狼环伺,没有一个自己的人。 她一把推开了张嬷嬷的手臂,“我口渴,去给我倒杯水来。” 张嬷嬷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只好放下药碗,用青花瓷的茶杯倒了一杯茶服侍沈沅钰喝下去。 放下茶杯,又赶紧端起药碗道:“三小姐,这下该喝药了吧,药凉了可就更难喝了。” 就这么着急想让她把这做了手脚的药喝下去?沈沅钰心里一声冷笑。她就着张嬷嬷的手闻了闻,叫了一声“我不喝,好苦!” 张嬷嬷心里暗自着急,苦口婆心地劝道:“良药苦口却是对症,三小姐您不把这药喝了,病怎么能好?再过几日就是老太君的八十整寿,前头的袁管事带了大老爷的传话回来,到时要接您回府给老太君拜寿呢,到时候您表现的好点,不就又能留在府里了?再不用在这乡下地方受委屈了。您说是不是?可您要是不喝药身子好不了,又怎能顺顺利利地回归沈府呢?” 沈沅钰心里微微一动,一瞬间明白了下药人的意图。他们是不想让她回到沈府去! 这可是她盼了很久的,离开庄子的机会,一定不能让这些人如愿!她微微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情绪,似乎是被张嬷嬷说动了,她道:“嬷嬷说的是!”张嬷嬷心中暗喜,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拿话哄哄她就是了。 沈沅钰故意说:“这段日子多亏了嬷嬷照顾我!要不是白姨娘打发你过来打点这庄子上的事,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好了!” 张嬷嬷忙道:“哪里就是老奴的功劳!大太太卧床不能理事,白姨娘对您和八小姐最是敬重疼爱的,待您和八小姐比起她亲生的七小姐还要亲呢!” 八小姐沈沅舒是沈沅钰同母所生的胞妹,七小姐沈沅璧是白姨娘生的庶妹! 沈沅钰没吭声,眼底却闪过一丝讥诮。 “今年秋天,我叫鸾娘做了一小罐蜜渍梅子,你去小厨房拿些过来,我就着喝药。” 张嬷嬷笑道:“好,好!”只要她肯喝了这碗药,叫她做什么都可以。说着便起身出去寻梅子去了。 直到张嬷嬷出去,沈沅钰才迅速从榻上下来,先是伸手在药碗里蘸了药汤涂在嘴角,然后浏目四顾,看见内室北侧的条案上摆着一盆用作装饰的建兰,她立刻走过去,将汤药倒在了花盆里。 多亏了张嬷嬷怠慢她这个三小姐,屋子里连个侍候的丫鬟都不放,才这么方便她行事。 做完这一切,沈沅钰将药碗放回到原处,重新躺回到榻上去。只觉得脑袋微微有些眩晕。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孱弱了!好在她给自己号过脉,并没有什么大病,只是身子弱而已。前段时间,她头痛欲裂,根本就是因为一个穿越时空的灵魂进驻了这具身体,继承原来的记忆,引起这样的不适而已。 张嬷嬷不一会就拿了一个小碗装着蜜渍的梅子回来了。看见小几上那空空如也的药碗,脸上露出一丝狐疑。 还没等她说话,沈沅钰已经不耐地道:“叫你取个梅子,怎么动作这样慢!这样冷的天,药都要凉透了!你让我还怎么下咽!”一副十分生气的样子。 张嬷嬷脸色讪讪的,一径说道:“都怪老奴腿脚慢!都怪老奴腿脚慢!”看看空空如也的药碗,又小心翼翼地问:“那药您都喝完了?” 沈沅钰没好气地说:“自然是喝完了!等你回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张嬷嬷被她这样理直气壮训斥一番,反而疑心尽去,又看见三小姐唇边的药渍,心下更是放心。 脸上不由就露出了欢喜的神色。 沈沅钰心中冷笑,实在不想和她敷衍,挥挥手道:“下去吧!我不叫你们,谁也不用到这屋里来!若是父亲派的管事什么时候到了,要第一时间来告诉我!” “哎!”张嬷嬷行了个礼,这才下去了。心中却想,喝了那碗药,你就别想再回建康城了。老太君是沈氏两府辈分最高的长辈,何等的尊贵,到时候你病得七扭八歪的,大老爷又是孝子,就是大老爷再想你,也不敢让你回去,就不怕过了病气给老太君吗? 白姨娘可真是好算计! 第2章 筹谋回府 第二天,张嬷嬷又送了一碗药过来。这次的药里却没有再加天麻。沈沅钰暗暗心惊,如今这院子里里外外的人都是他们的人,行事还能如此小心,单凭这份缜密小心,幕后之人就不好对付。 沈沅钰故意对她说:“怎么喝了药,不但没见好,反而身上更是恹恹的!”张嬷嬷见她神色萎靡不振,眼下乌青一片,暗暗以为得计,劝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病啊,哪有一天就医好了的!三小姐只要坚持服药,用不了几日便一定会好!到时候老太君见了您一准高兴!” 这次沈沅钰却不肯再喝药了。而是问道:“鸾娘呢?这些日子,怎么没见鸾娘来侍候我?”鸾娘是她的贴身丫鬟,是她的母亲大太太亲自赏给她的人。人虽然有些木讷,可是心里眼里都只有她这个小姐,极是忠心耿耿。 自打一年前沈沅钰被发落到牛首村之后,因为她的奶娘不愿意跟到庄子上受罪,白姨娘就派了张嬷嬷打点沈沅钰房中的事务。张嬷嬷嫌鸾娘碍手碍脚的,找了个由头,打发到外面浣洗去了。 刚好就是沈沅钰穿过来的时候,那段时间她天天头痛欲裂,生不如死,哪里有闲心去管一个丫鬟的死活,昨天的事却让她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势单力薄,急需一个帮手。要说这个原身,也真是个没用的,空有长房嫡女的身份,连个下人都笼络不住,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心腹。 张嬷嬷道:“鸾娘那小蹄子做事笨手笨脚的,打了三小姐最喜欢的粉彩茶盅,那茶具本是一套的,坏了一件就再不能用了。老奴罚她到外面浣洗衣裳去了。” 张嬷嬷低着头,就听见上头的沈沅钰冷笑了一声。“本小姐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本小姐的管房嬷嬷了!你一个二等嬷嬷有什么权力发落小姐跟前的大丫鬟?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张嬷嬷偷眼看去,就见三小姐正襟危坐在榻上,双目闪闪有若寒星,自然而然有一种慑人的威严气魄,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这哪是原来那个懵懵懂懂,被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上的三小姐? 她脚下一软,就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三小姐明鉴,老奴是奉白姨娘之命来侍候小姐的!” 沈沅钰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你是来侍候本小姐的!白姨娘派你来的时候,可曾提了你做一等嬷嬷,可曾明确和你说过要你做我的管房嬷嬷?”小姐的管房嬷嬷都是一等嬷嬷,只有一等嬷嬷才能压得住小姐身边的其他丫鬟婆子们,沈沅钰的管房嬷嬷原是她的奶娘。 “这,这……并没有!”白姨娘虽然因为大太太卧病在床,接管了大房的内务,可她毕竟只是半个主子,名不正言不顺,提拔一等嬷嬷这样的事,还是需要禀到大太太那里,大太太又怎么会随随便便换了长女身边的管房嬷嬷。 “可,可三小姐……”可白姨娘送她过来,本来就是让她管理三小姐房中事务的意思,下人们中间人人都明白这层意思。可三小姐偏偏揪住她名不正言不顺这一点做文章,她心里觉得十分憋屈,却偏偏没有办法反驳。 沈沅钰十分不悦地打断她的话,“不管怎样,今天午膳之前,我要看到鸾娘回到我的身边,若是你办不到,就自己回府去见白姨娘吧,我的房里,不养这般没有规矩的奴才!” 张嬷嬷身子一抖,原来的三小姐懵懂无知,不懂以势压人,若是她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去了。以白姨娘的性子,必定不会为了她这样一个奴才多说一句话的。张嬷嬷心里生出一丝畏惧,“老奴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本来想着先把鸾娘弄到外围,再找个由头直接把她卖了以绝后患。现在看,多亏没有走到那一步。 沈沅钰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挥挥手叫她下去。沈沅钰只是想身边多个可靠的帮手,无意现在就除掉心怀鬼胎的张嬷嬷,因为她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去了一个张嬷嬷还会同样来一个王嬷嬷、李嬷嬷。 果然不到中午的时候,鸾娘就回到了沅钰身边。鸾娘双十年华,穿着葱绿色的褙子,鹅黄色的挑线裙子,圆圆的一张脸,一看就是个忠心老实的样子。记忆里,原身对她非常依赖,她也对原身非常忠心。 不过,原身的记忆并没有多大的参考意义,很显然,原身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并不懂得如何分辨谁是真的对她好,谁不过是做做样子哄她的。至少她对白姨娘认贼做母,就让自己感到不可思议。 鸾娘哭着进来给她磕头,“三小姐……”声音哽咽难言,“奴婢并没有打碎您的粉彩茶盅!”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这个贴身丫鬟,她是可以信任的吧? 想到这里,她声音柔和了下来,“快起来,坐到我的身边来。” 鸾娘抹了一把泪,听话地起身在榻前的小杌子上坐下。沈沅钰注意到她的双手通红,一只左手上长满了冻疮。想到这么冷的天还要在冰凉的水里洗衣服,心下暗生怜惜。 她柔声道:“你受苦了!”指了指对面的花梨木家具道:“下面第三个抽屉里,有蛇油冻疮膏,你自个儿拿去用吧!”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是冤枉的,以后只要你一心一意地跟着我,我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你!” 鸾娘听了这话都有些傻了。从前的三小姐只知道亲近白姨娘和庶妹沈沅璧,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愿意见,何曾对一个丫鬟这样和颜悦色,所以她身边侍候的人没有一个愿意为她效死命的,放到以前,就算是自己的胳膊断了,她也未必会看一眼。顿时收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泉涌而出了。 她忍不住哭道:“三小姐,您长大了!要是叫大太太见了,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 沈沅钰有些无语,“好了!好了!不就是一瓶蛇油冻疮膏吗?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值得你这样哭!”鸾娘这样一哭,到叫沈沅钰又对她多了几分信任,沈沅钰觉得她应该不是个阴险狡诈之辈! 此后几天,鸾娘一直受命替她煎药,果然忠心耿耿,一丝不苟。沈沅钰暗暗点头。她每天一碗乌黑的汤药灌下去,张嬷嬷每天都来看一次,她也十分配合地装出一副病势日重,弱不禁风的样子,张嬷嬷十分放心。 鸾娘却是十分心急:“眼看着再过半个月就是老太君的八十整寿了,您要是不快点好起来,怎么回去给她老人家拜寿,若是这一次回不去,您又不知要在庄子上呆到什么时候了?” 沈沅钰不敢把真相告诉她,只是笑着安慰她:“这样喝着药,又有你们殷勤服侍着,说不定过几日就好了呢!” 老太君的生辰是腊月二十四,沈沅钰在庄子上喝完了腊八粥,沈家来接沅钰的马车终于到了。过来的是大老爷身边的朱管事,是大老爷身边有头有脸的大管事。张嬷嬷带着一众仆妇在庄子门口等着,看见朱管事下了车,赶忙迎了上来,“怎么是朱大管事亲自过来了,这么冷的天,大管事一路奔波辛苦了,快到屋里坐坐,喝杯热茶……”语气中带着几分谄媚。 朱管事四十多岁年纪,待人十分平和,笑着和张嬷嬷应酬了两句,便问:“三小姐一切可好,我奉大老爷之命,接三小姐回去给老太君拜寿!” 张嬷嬷脸上就露出了一丝难色,朱管事惯会察言观色,不由一怔:“可是出了什么事?”三小姐是大老爷的嫡长女,虽然很是有些上不了台面,毕竟是大老爷的嫡长女,大老爷对她还是十分疼爱的。 张嬷嬷便道:“不敢欺瞒大管事,小姐前段日子得了风寒,这阵子一直在吃药,可不但没见好,反而越发厉害了。三小姐现在这个样子,若是接她回去,一是怕她一路舟车劳顿受不得,二是老太君年纪那般大了,万一过了病气给老太君,咱们就是死一百次也难辞其咎啊!” 听了这番话,朱管事脸色也十分不好。他大老远地赶过来,要是就这么回去了,大老爷又怎么会高兴。“走,先去看看三小姐再说!” 沈沅钰这时也听说接她回家的管事来了,笑着叫鸾娘帮她梳妆。 刚捯饬好了,就有小丫鬟进来通传,“府里的朱管事来了,想要进来给三小姐请个安!” 沈沅钰便道:“请朱管事进来吧!” 朱管事进了内室,就看见沈沅钰穿了一件银红色的绫袄,藕荷色褙子,白色的挑线裙子。头发绾成了个双鬟望仙髻,插着一根镶硬红宝石的金簪,簪子上垂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下轻点着她的额头。 沈沅钰虽然年纪还小,却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如同天上的星子般闪烁着动人的光芒。虽然称不上绝色,却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小美人。尤其是那空山灵雨般的气质,更是叫人一见忘俗。 沈沅钰自己对这具身体的容貌也是满意的。 张嬷嬷像是见了鬼似的指着沈沅钰道:“你,你怎么……”此刻的沈沅钰神完气足,双颊上透着健康的红晕,哪有一点儿久病不愈的样子。张嬷嬷自然不知道,此前沈沅钰为了迷惑她,整夜整夜的不睡觉,这才让她看上去憔悴不堪,昨天晚上她好好睡了一觉,便什么都养好了! 第3章 狭路相逢 马车轱辘辘地行走在通往建康的官道上。三小姐怎么看也不像是风寒未愈的样子,张嬷嬷再怎么想要阻止她回到建康,却也没法在大老爷派来的朱管事面前交差。 朱管事常年跟着大老爷在外行走,办事沉稳老道,自然看出了这其中暗藏的玄机和阴谋,可是他就像不知道一样,一句不多说,一眼不多看。只要能把三小姐平平安安送回建康老宅,他的差事就算完了。 至于内宅之间的女子们没有硝烟的战争,既不归他管,他也管不着。 一行人加上仆妇行李,足足装了五辆马车。沈沅钰带着鸾娘坐了头里的一辆马车。这辆马车看上去平淡无奇,可沈沅钰坐上去之后才发现车帘竟然是用几十两银子一匹的蜀绣织就的,单是这一匹蜀绣就够普通庄户人家嚼用上一年的。 沈沅钰还在马车不显眼的地方看见了沈氏的族徽,代表文治的书典和代表武功的剑表示沈氏一族的祖上文武兼资,而环绕在书典和剑周围的四颗寒星表示三代以内有四位位极人臣官居一品的名臣。 这就是兰陵沈氏的底蕴,累世公卿,高门华第,与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并称为大晋四大超一流的门阀。 此时人分九等,有世庶之分。朝廷选拔官吏采用九品中正制,能否做官并不取决于德行才能,而在于出身何等的世家门第。“高门华阀有世及之荣,庶族寒人无尺寸之进路”!士族几乎垄断了全部的政治资源,士族免徭役,婚姻论门第,士庶之际,实自天隔…… 这些资料一一在沈沅钰的脑海中流过…… 作为沈氏长房的嫡长女,因为门第的尊贵而使她的身份贵不可言,士族不与庶族通婚,本来她可以嫁入高门华第,只可惜前身却因为蓄意伤害祖母,被发落到庄子上静思己过。 她在牛首村一呆就是一年。 她如今已十四岁,再过一年便要及笄嫁人。像是沈氏这样的士族莫不子弟繁盛,沈家单是嫡系就有五房,旁系支系更是数不胜数,有“内五房外十八房”之说。分住东西两府,而她家中人既多,关系更十分复杂,人心诡谲,斗争纷繁,不能不提前回到老宅,早做筹谋。 沈沅钰一路上想着心事,与她同坐一车只有一个鸾娘。鸾娘却望着这个自己一直看着长大,却在短短的时间内变得有些陌生的三小姐,有些欲言又止。 今天她梳洗打扮了一番,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不要说张嬷嬷傻了,就连她这个曾经的贴身丫头都傻了。而原本还病怏怏的她,听说建康的朱管事要来,才不过一个晚上,就变得神采飞扬,她和张嬷嬷之间,到底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而坐在后一辆车里的张嬷嬷此刻更是疑神疑鬼,心事重重,明明那碗加了料的药她是喝了的,怎么会这么快就病势痊愈生龙活虎起来,她回去和白姨娘可怎么交待? 牛首村距离建康六十里,马车走得快的话三个时辰便到了。沈沅钰他们辰初出发,到现在已经走了差不多四分之一的路程。虽说是官道,却坑坑洼洼,一路上颠颠簸簸,那时的马车没有外胎,沈沅钰觉得自己的肠子都要断了。 朱管事是个心思缜密办事妥帖的人,恭谨地站在沈沅钰的马车外面道:“一路上车马劳顿,三小姐要不要停一停,松散松散!” 沈沅钰正是求之不得,“如此甚好!” 于是众人停了车马,鸾娘扶着沈沅钰从车上下来透气。因为前几天刚刚下过雪,官道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饶是如此,沈沅钰还是在脸上覆了一层轻纱。建康位处江南,虽是冬天,草木却未枯萎,白雪皑皑之下处处隐现绿痕,沈沅钰从一个封闭的小环境出来,带着凉意的风扑面而来,顿觉精神一爽。 朱管事和庄子里带出来的仆役马夫们也下了车,围在一起说说笑笑。鸾娘扶着她随便在路上走了几步,忽然觉得脚下大地微微发抖。 她面色微变,正要发问,已听见隆隆的马蹄声响彻耳际。朱管事正坐在车辕上休息,见此情形不由脸色大变。如此声势必定是有大股的马队驰来。 此处距离首都建康只有四十里的路程,那马队又是从建康的方向奔驰而来。南人养马不易,一般的商队都格外珍惜节省马力,距离建康这般近法,不可能是盗匪,那就只有官军了。 不管来者何人,三小姐这般与之碰面总是不妥。朱管事急急吩咐鸾娘:“快扶三小姐上车!”一壁吩咐车夫将马车停靠在路边,让出一条通道来容马队通过。 沈沅钰扶了鸾娘的胳膊堪堪走到马车跟前,一匹黄骠马已经闯进众人的视线,马上之人身材纤细苗条,外罩一件猩红色的披风,似乎是个女子。那马如同一股风般刮了过来,骑士紧紧贴在马背上,显然骑术非常之好。 众人惊呼声尚在喉咙里未曾出口,那名女子如同闪电般从沈家众人跟前飙过,沈沅钰见她姿势虽美,却神情惶急,情状似被人追缉。 那名女子本已飞驰而过,忽然看见了沈沅钰马车的族徽,不由“咦”了一声,“沈氏嫡系的马车?”那目光就如毒蛇一般落在了尚未来得及钻进车厢里去的沈沅钰,娇笑了一声:“真是天不亡我!” 说着,她陡然一勒身下战马,马儿“唏律律”嘶叫声中人立而起,下一刻她已拨转马头,这一下急转弯异常漂亮,可沈沅钰来不及给她喝彩,那女子已如一朵红云般冉冉飘落,直奔沈沅钰扑去。 朱管事大喝一声:“保护小姐!”他这次一共带了八个护卫,刚才一听见马蹄声,这些护卫们就十分机警地将沈沅钰护在中间了。他们个个都是高手,对付一般的突发境况是绰绰有余了。 哪知道这个红衣女子根本就不是个普通人!她从飞驰的骏马上疾扑而下,一点儿都不害怕摔个全身骨折落得半身不遂。 仓啷! 护卫们已纷纷刀剑出鞘,其中一名护卫挥刀就向女子砍去。那女子从腰间抽出一把长仅一尺的短剑,人在半空只用短剑在护卫的刀上一格,借力一个翻转,整个人便穿过了护卫们的包围圈,轻轻巧巧地落在了沈沅钰的跟前。 沈沅钰看见这一连串电影般的惊险动作,半天合不拢嘴。 等她反应过来,女子的短剑已经搭在了沈沅钰的脖子上,冰凉刺骨的寒气激得她脖子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两世为人还是第一次落入贼手,成为人质,沈沅钰一瞬间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腿都有点软了。 “快放开我家小姐!” “兰陵沈氏的人你也敢动,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 “都给我老实点!谁敢乱动一下我就杀了她!”那女子厉声喝道,声音里透出一股子泼辣劲儿,但却清脆激荡,宛若黄莺出谷,十分动听。 众人这才看清女子的容貌,只见她双十年华,生得杏眼桃腮,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一颦一笑竟有十二分风情,有着颠倒众生的魅力,她自有一股楚楚动人的风姿,比之士族千金别有不同。 护卫们傻眼了,没想到这歹人竟长得这般美貌动人! 沈沅钰却是暗暗叹息,这是怎样的一种祸从天降? “姑娘有话好说,千万不要伤了我家小姐的性命……”朱管事满头大汗,话说了没一句,又有十多匹马跑了过来,将众人团团围了起来。 马上的骑士们清一色穿着轻甲,带头的是个十八、九岁的青年,身下战马尤为神骏,穿着也极其华美,那一身盔甲竟全部是用黄金打造而成的,甲叶上面篆刻着精美繁复的花纹。此时旭日高升,一片阳光洒下,那青年全身莫不闪烁着华丽璀璨的光芒。 直欲亮瞎人眼! 如清风明月般端丽的面庞,精致到完美无缺的五官,黝黑深邃的眸子和潢潢贵胄所独有的优雅高贵的气质,这是怎样一个美少年。 饶是在这等动辄有生命危险的危急关头,沈沅钰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漏跳了半拍,有了片刻的失神。 红衣女子冷笑了一声:“二公子,你终于追上来了!” 青年粲然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像是没有看见落在红衣女子手中的沈沅钰一样,灼灼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红衣女子,墨玉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电般的光芒。他人虽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给人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之感。 “秦巧巧,你已被我的人包围了,你现在插翅难逃!若是束手就擒,本公子可以破例饶你一条贱命!否则的话,休怪本公子的宝剑不长眼睛!”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激越。 秦巧巧? 沈府众人一片哗然。这秦巧巧实在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她乃是秦淮河名妓,她不但姿容绝丽,更是才华横溢,一曲琵琶名动江左。可惜她守身如玉,无数达官贵人豪掷千金想要一亲方泽,却直到现在也无人能够得逞。 因此在坊间名头之盛,不下于四大盛门那些放浪形骸的名士。 第4章 英雄救美 这样的绝代名妓,别人捧她还来不及,谁又舍得对她辣手摧花,还带了这么多的羽林卫将士? 朱管事早从骑士们的衣饰上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羽林卫,那是皇帝的亲兵卫率,身份崇高,一般人怎么指挥的动?大晋自从东迁之后,整个朝廷一直维系着臣强主弱的格局,能够统帅皇帝亲兵的一般都是宗室中人,这位颜色极好的贵公子又是宗室中的哪一个呢? 朱管事这里千回百转,秦巧巧已经展颜一笑,眼波流转间宛若春水荡漾,娇声说道:“二公子,奴家和你无冤无仇,何必一言不合就出动羽林卫的大哥,不如公子放奴家一马,奴家日后一切全凭公子吩咐。就是公子要奴家自荐枕席,奴家也绝无半句怨言……”她的声音娇媚婉转,有如天籁,说话间还配合着一只玉臂轻轻前伸,宽大的袍服向下堕去,露出半截莹白如玉的小臂。 不愧是名动江左的名妓,只言片语加上几个小动作,在场所有的男人都忍不住喉结一阵滚动,心迷神摇,色授魂与。几个羽林卫看见秦巧巧那眉目如画面庞,身子都酥了半边,恨不得立刻就代公子答应下来。 “自荐枕席吗?这可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青年唇边的笑意倏地扩大,墨色的眸子里却闪过浓浓的讥嘲,镶金嵌玉的马鞭轻轻一指,轻蔑地道:“只是你这条美女蛇,怕是没有几个人有胆子享用!” 秦巧巧脸色微变:“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家可有些听不懂!” 青年唇边笑意更浓:“秦巧巧,你当本公子当真不知你的真实身份吗?”他的声音愈发冷了下来,一字一顿道:“秦巧巧,你并不是纯种汉人,你有四分之一鲜卑血统!数年之前,更曾在大燕,为旻文太子的贴身侍婢!” 自五十年前大晋八王之乱,晋室皇族自相残杀,居住于关中和凉州一带的五个游牧民族部落乘机兴兵,一度攻陷了大晋的都城洛阳和陪都长安,史称“五胡乱华”! 江北变乱频仍,征伐不断,导致民不聊生,大量百姓和世族南下避祸。在侨居江南的四大顶级门阀的支持下,皇族远支琅琊王庾兴睿在建康建立政权,就是现在的大晋。也被北方人称为南晋,而秦岭淮河以北的广大地区,中华文明发祥地的中原如今已经被异族所占领。 经过多年的征伐与相互吞并,如今北方已经建立两个稳定的政权,分别是鲜卑慕容氏建立的大燕和柔然拓跋氏建立的大魏,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三国之中,以占据了关中的大燕实力最强。 大燕旻文太子慕容圭更是名动天下的人物,盖过了其父武皇帝慕容功的光芒。他不但胸怀天下谋略超群,一手开创了府兵制先河,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乃鲜卑慕容第一美男子!更胜过江南士族子弟的琳琅珠玉。 二公子淡淡道:“慕容圭野心勃勃,你不要告诉我,他派了你这个贴身侍女到江南来,只是为了倚门卖笑?”他身上有股冰冷的气息在蔓延,声音也越加寒如冰雪:“秦巧巧,你隐瞒真实身份,潜藏在我大晋,到底是怀着怎样一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你和我大晋的高级士族达官显贵往来密切,到底盗取了多少情报?你这个燕国的细作!” 秦巧巧脸色接连数变,刹那间,飒爽雄姿取代了刚才的烟视媚行。朗声道:“二公子果然不凡,这样隐秘之事竟也能被你侦知。难怪太子爷远在长安仍对你颇为推崇。尝言你虽然过于阴鸷冷酷,却深通谋略,御下有方,若肯在‘宽仁’二字上下足功夫,将来未尝不能成就一番大事业!比起当今元帝的三位皇子,更堪为可造之材!”提到旻文太子,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发自肺腑的尊崇。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慕容圭的一句评语,能给二公子带来多大荣光似的。 二公子却冷笑连连:“慕容圭算是什么东西?区区一个胡人,有什么资格品评我大汉正统的宗室子弟?” 自己心目中至高无上的男神被鄙视,秦巧巧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旻文太子学贯古今,名满天下,年纪虽轻却孚天下之众望,将来统一天下非他莫属。南晋君臣上下,谁人品评不得?” “大言煌煌,不知羞耻!” 秦巧巧却道:“谁不知道南朝士族权势盛重,君主威权移坠,王谢沈桓共济天下,皇权也要退避三舍。如今兰陵沈氏嫡枝的千金小姐落入我手,不若二公子放我一马,让我离开此处,我则将沈小姐交还与你,免得你得罪了兰陵沈氏。我也替太子爷交了你这位朋友,如此大家都欢欢喜喜的,岂不是两相便宜!” 二公子淡漠冰冷的目光在沈沅钰的脸上转了一圈,旋即收回。被那样不含半分感情的目光扫过,沈沅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这是怎样一个冷心冷肺的冷情之人? 二公子懒洋洋地说道:“本公子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威胁!我与她素昧平生,她的死活与我何干?你想杀她便杀,本公子绝不阻拦!识相的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本公子还能饶你一命!否则我立刻放箭!”青年白皙的右手高高举起,羽林卫们得到命令,寒光闪闪的箭头已经对准了秦巧巧。 秦巧巧却是神色一变,脸上升起了一股傲气。“我既然只身潜入南晋,就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旻文太子乃是当今天下第一英雄,早晚有一天,他会挥师攻克建康,灭掉南晋。就算我死在了这里,他也会替我报仇的!”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竟然丝毫不惧死亡。沈沅钰心里却快要骂娘了,你们谈你们的家国情仇,千秋霸业,和我屁相干?干嘛要把我拉扯进去?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刚一出门就碰见了这样一位煞星! 秦巧巧和二公子叨咕了半天,沈沅钰不是不想插嘴,实在是秦巧巧勒住了她的脖子,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二公子眼中迸射出两道灿灿的寒光:“你以为我不真不敢杀你吗?” 沈沅钰心里一凉,她相信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并未把她的生死放在心上。 秦巧巧挑眉道:“您尽管放箭好了!我秦巧巧贱命一条,有这么一位顶级门阀的名门闺秀陪我同登极乐,倒也值了!”她还真就不相信,四大门阀在南晋权势熏天,二公子若在这种情况下害死了一位沈氏的嫡出小姐,必然免不了受到皇帝的惩罚,沈家为了家族名声,也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朱管事吓得腿都软了;“公子,三小姐是沈氏大房的嫡长女,身份贵重,如今还在歹人手里,您千万不可放箭啊!” 青年却是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秦巧巧:“你以为本公子真的怕了沈家?”沈沅钰见他狭长的眸子里闪过浓浓的杀气,暗叫一声完了。她前世是小有名气的律师,最懂察言观色,这位二公子一看便是行事果决,敢想敢干,吃软不吃硬的那种人,秦巧巧这样激他,他盛怒之下一定会命令军士放箭,到时自己肯定会被箭雨射成刺猬。 自己才穿过来三个月,在这风云变幻的时代里,连朵浪花都没有激起,就要这么窝囊的死了吗?难道自己要注定成为史上最悲催的穿越者吗? 果然青年举起的右手已经紧握成拳,就要一挥而下。 沈沅钰在肚子里已经把二公子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上了。你如今占尽上风,就不能想办法先救下人质再说吗? 朱管事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情急生智嚷道:“二公子,三小姐与太后侄孙郗杰郗公子已定下婚约!” 就见二公子目光微微闪烁,下一刻他马镫上的右脚向外侧一撇,紧接着又是一撇,同样的动作接连做了三次。 沈沅钰心头巨震,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清楚啊! 秦巧巧精神高度紧张,注意力全集中在了他的那只右手上,并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说时迟那时快,白光一闪,二公子并未下令放箭,反而用左手掷出一柄飞刀。紧贴着秦巧巧的左颊飞了过去,惊得秦巧巧出了一身冷汗。 秦巧巧下意识地向左侧望去,二公子手中的马鞭如同活了一样陡然飞了出去缠住了秦巧巧的手腕,没有人想到用作装饰的马鞭居然也是一种武器,而且鞭身竟然那样长。青年用力一拉,沈沅钰立刻摆脱了秦巧巧的钳制,想起刚才男人在马上的动作,她想也没想,就拼尽全力向右侧滚去。 二公子已经大喝一声:“放箭,射左边!” “咻咻咻!”弓箭破空的声音响了起来。秦巧巧本来还想扑过去捉住沈沅钰,可就这么一点空隙,她已经被精锐的羽林卫射中了三箭,骨折肉裂的声音响起,秦巧巧一声惨叫,扑倒在沈沅钰身边。与她的距离不过几寸,可谓险之又险。 她身上钉着三只羽箭,有一只正中心口,箭杆还在微微抖颤,樱桃小嘴微微张开,“扑”地一口喷出一股鲜血。沈沅钰被那刺鼻的血腥味一激,差点吐了起来。好在前世接案子的时候见过好多犯罪现场,这才勉强压了下来。只听见秦巧巧嘟哝了一句:“太子爷……巧巧……对不起你……没能……完成你……交托的任务……”就这样一口气上不来,断气了。 沈沅钰觉得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刚才若是慢了半分,她也会像秦巧巧这样,被射成刺猬。 这个男人,真是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之心,下手太狠了! 被她怨恨的男人已经甩镫下了马,玉般白皙修长的手指贴近秦巧巧的鼻间一探,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看向沈沅钰的目光就充满了不善。 小爷一切布置妥当,若不是为了郗杰,为了你,怎么会让这么重要的细作就这样死了,再无法通过她将燕国安插的奸细一网打尽! 第5章 针锋相对 沈沅钰又惊又怕又气,全身直哆嗦,因为腿脚发软,半天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沈家的人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鸾娘赶紧上前搀住了她。 刚才她奋不顾身想要护住沈沅钰,却被秦巧巧一肘撞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她一面扶住了沈沅钰,一面着急地检查她的身体,“三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沈沅钰除了刚才脱离秦巧巧钳制的时候,被她的短剑扫了一下,脖子上起了一道檩子,别的倒是丝毫伤势也没有。“我没事!我没事!” 扶着鸾娘的胳膊好不容易身子才不那么抖了。朱管事等一大群人都围了上来,都焦急地问她有没有受伤。 此刻青年带来的羽林卫正在打扫战场,将秦巧巧的尸首卷了,放在马背上。不管怎么说,是带头的青年救了她的命,虽然对他的狠辣还有几分不忿,沈沅钰还是按照礼节让鸾娘扶了上前来拜谢青年的救命之恩。 她屈膝一福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感激不尽!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待小女子回头禀明了父祖,到时必登门拜谢!” 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能够领会自己的意图,十分配合地向右滚去,还算有点小聪明!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还知道拜谢自己的救命之恩,说话条理清晰,不卑不亢,这份胆量也大异于一般女子。 玄衣少年这才打量了沅钰几眼,小小的一张瓜子脸,柳叶眉、杏核眼,皮肤白皙,气质端雅,就算现在的风韵及不上刚刚死去的秦巧巧,过几年长开了,必定不输于她。 想到沈、王、谢、桓四姓门阀不但名士名臣辈出,族中更是一窝一窝的俊男美女,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男人下巴微微翘起,神情显得颇为倨傲,“你也不必叫你的父兄来谢我!我只是适逢其会救了你,若不是因为你,秦巧巧又怎么会这样就死了!白白浪费了我大半个月的时间安排布置!”到底有几分意难平。 刚才差点要了我的命,现在还在这给我摆谱?沈沅钰给他道谢不过是出于礼貌,对他并无真挚的谢意,见他这般倨傲,心里不由有气。 沈沅钰淡淡道:“公子的意思,是因为我坏了公子的大事,对我有所怨怪了?”此人虽然宗室,但此时的政治形势是皇族依赖四大门阀支撑和巩固政权,那时极重门第出身,皇族之人和四姓门阀的比起来,未必见得谁比谁高贵。这个男人这般用下巴看人,连朱管事也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玄衣男子听她这般说,不由“哼”了一声,当做默认。沈沅钰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公子。” 玄衣男子挑了挑眉,冷冰冰地道:“你问!” “刚才若是我领会不到公子的意图,公子是否准备将我和那秦巧巧一块儿射死?” 玄衣男子神色不变,“若是你不能领会我的意图,就是死了,也只能怪你自己太笨!” 沈沅钰气得心口发疼。她的声音也清冷了下来:“当年王、谢、沈、桓四姓家族支持昭帝东迁,在建康绵延帝祚,侨姓四族立下了汗马功劳。昭帝尝言,要与四姓共享富贵,四姓家族的子侄后辈,位同宗室一般,身份贵重,不可轻侮。阁下却为了一个区区的燕国细作,置我堂堂兰陵沈氏嫡支于不顾,你是瞧不起我们沈氏呢,还是不把先帝的话放在心上!” 玄衣少年没想到她一个小女子,口齿这般伶俐,一时被她抓住话柄,竟然反驳不得。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讥讽,不由道:“好好好!早就听说兰陵沈氏嫡枝沈晖乃是方今第一玄谈高手,最擅信口雌黄,没想到你一个小小女子也这般伶牙俐齿,还真是家学渊源啊!” 沈晖,沈沅钰的二叔,父亲同父异母的弟弟。玄衣少年这般说,语气中的讥刺沈沅钰不是听不出来。 大晋的门阀政治不像后来的科考,想做官全靠出身门第,社会上谈玄成风,各大家族沉迷于老庄玄虚之中,士族子弟往往不通实务,毫无办事的才干,所谓“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偏偏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身居高位,有识之士莫不深为忧虑。 沈晖以谈玄出名,在任上却政绩平平,并无多少建树。难怪玄衣少年这样说。 只是当时社会风气如此,儒学畅行三百年,逐渐被玄学所取代,各大士族若想在高门华阀中间立足,就必须由儒转玄,符合当时的社会潮流。而只有家族有了地位,才能在政治资源的分配中占据主导权。 听到少年语带讥诮,沈沅钰并没有反驳什么。其实……他和这个少年有着差不多的看法。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觉得对方都是越看越碍眼。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郁。朱管事见两个人话不投机,急忙上前打圆场:“三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启程了!再耽搁下去,恐怕不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了。” 沈沅钰刚好不想再和这个少年啰嗦什么。刚好就着这个台阶下去。对这玄衣少年再行了一礼道:“小女子再拜,谢公子救命之恩。” 玄衣少年淡淡“哼”了一声,一挥手对跟着他的十多个羽林卫道:“我们走!”连理也不理沈沅钰。 说罢行云流水般上了战马,一抖马缰绝尘而去。 沈沅钰又是一阵气绝,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鸾娘扶着沈沅钰上了马车,她叫了朱管事问话:“刚才那位公子,你可认识?” 朱管事道:“若是小人猜的不错,应当是琅琊王的次子庾璟年!小人并未见过这位二公子,并不敢十分肯定!”都说庾璟年与三小姐的未婚夫郗杰相交莫逆,朱管事刚才才喊出那么一句话来。 沈沅钰想了想,吩咐道:“那你就帮我查一查他是谁。”又自嘲一笑道:“总不能连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都不知道吧?” 朱管事犹豫了一下,他是大老爷身边的得力管事,内宅的太太小姐们本来是管不到他的,不过查查这个少年是谁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卖三小姐一个好。于是就答应了一声:“是”! 沈沅钰道:“既然如此,就启程吧!”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沈沅钰还在想着玄衣少年,刚才他救下自己的那一连串的安排足见得他智计非凡,只可惜,自己实在看不上他那种草菅人命的态度…… 沈氏的宅邸位于秦淮南岸的乌衣巷,因为这条巷子集聚了大量的豪门氏族,在建康城中可谓是声名赫赫。因为沈氏家族繁盛,乌衣巷老宅的地方又并不足够大,所以能够居住在这里的无不是沈氏嫡系中的嫡系。 沈氏内五房外十八房,加上寄附于沈氏的佃客、部曲,洒洒洋洋千百户,族群十分庞大,也从侧面反映了沈氏一族的强盛。此时宗族的力量非常强大,而足够多的人口资源,才能保证兰陵沈氏一族能够不断涌现出名臣和名士,家族的荣光才能一代代不断传承下去。 沈沅钰进了东府的大门。东府的大家长就是如今沈氏一族的宗主大老太爷沈弘,沈弘是大晋首屈一指的大名士,雅擅音律,精通玄理,是大名鼎鼎的音乐大师和玄学大师,在朝野之中拥有极大的影响力。朝廷屡屡下旨叫他入仕,他却因为醉心于玄学义理和文学艺术,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却了。 他一年到头不是寻亲访友,就是吟诗作画,一般都住在会稽郡的东山别院内,很少滞留在建康。乌衣巷内沈家宅邸官做得最高最大的沈沅钰的叔祖父,住在西府的二老太爷沈重,如今做到了正三品的中书令(副宰相)。虽然和正一品三公之位仍有差距,却手掌机要,参与军国大政的制定和执行,权力极大。 马车驶入沈家的二门,沈沅钰扶着鸾娘的手,踩着小厮的背下了马车。因为沈沅钰的母亲大太太一直生病卧床,家里由二太太湖阳郡主打理,湖阳郡主一向不喜欢小大房和小大房的人,沈沅钰也没指望她会派什么人来接她。 此时天已全黑,借着清濛濛的月光,就看见在一堆丫鬟婆子的簇拥下两个年轻的女孩子远远走了过来。走在前面的一个穿着银红色的交领金色滚边绣孔雀纹的长袄和蜜合色百褶裙,头发精心梳了一个出云髻,头发上珠翠满头,金簪上缀着的一颗十分名贵的东珠,这个女孩子穿着十分华美艳丽,面容更是出挑,不但五官秀美精致,皮肤白皙,兼之身材高挑,看上去光彩夺目,慑人心魄。一时间吸引了沈沅钰所有的目光。 和她比起来,旁边的那位穿着月白色澜边小袄,白色挑线裙子,五官柔美柔柔弱弱的女孩子,看起来就少了几分存在感。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怎么也没想到,到二门来接她的,会是这两个冤家对头。 走在前面的少女,四小姐沈沅珍,是湖阳郡主所生唯一的嫡女,也是沈家这一辈中颜色最出众的女孩子。容貌之美,在建康城也是赫赫有名的。被老太太和湖阳郡主当作眼珠子似的宠着,最是飞扬跋扈。 而另一个少女,则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七小姐沈沅璧。自己的亲妹妹,八小姐沈沅舒却并没有出现在二门。 此刻沈沅珍正一脸倨傲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沈沅钰:“沈沅钰,你这不知羞耻的贱人!你还有脸回来?”一句话没说完,抡起胳膊就向沈沅钰的脸上掴去。 第6章 跋扈妹妹 沈沅璧口中惊呼出声,眼底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光芒。 沈沅钰心里暗哂。一年未见,沈沅珍的脾气越发的大了,还是这样横冲直撞的鲁莽性子。 她和沈沅珍是冤家对头,从小就是。她和沈沅珍同一天生日,同年同月同日生,她只比沈沅珍大一个时辰,沈沅珍就得给她行礼,管她叫姐姐。因为两人生日相同,从小就被家里人拿着比来比去,沈沅珍骄傲好强,为此没少和她置气。 她也是一样,看见沈沅珍就讨厌。有一次两个人打架,沈沅钰差点儿用碎瓷划花了沈沅珍的脸。冤仇不共戴天! 长大了之后,二叔和父亲又来争夺宗子之位。谁当了宗子将来谁就是兰陵沈氏的下一任族长,湖阳郡主和沈沅珍把她们一家子都看作眼中钉肉中刺。 两人的梁子更是越结越大了。 沈沅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一年多没见,刚见面就要掌掴姐姐!沈沅珍,你的礼仪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你在祖母的饭食里加了巴豆,差点儿害死祖母!你如此不孝,枉自为人!当年我赶去你房间的时候,你已经被大伯父送走,若不然,我非一巴掌拍死你不可!今天我就替祖母赏你几个巴掌,好好教教你什么叫作孝道!”沈沅珍恨恨地说道,一边说一边挣扎。 沈沅钰一时默然。一年前就是因为这件事,她才被发落到庄子上去。当年她偷听了几个丫头的对话,得知祖母最爱豌豆糕,为了讨好祖母,与沈沅珍争宠,特意亲手做了送过去,哪知祖母吃后腹泻不止,差点儿连命都送掉了。一查之下,她做的豌豆糕里竟掺杂了巴豆! 穿过来的这三个月,这件事已经在沈沅钰的脑袋里转过了无数遍了。原身并无意毒害祖母,她是受了别人的陷害,才会落到这步田地。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 沈沅钰冷冷地道:“纵使我有千般不好,自有家中的长辈教训我处罚我,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动手动脚的。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姐姐!” “姐姐?”沈沅珍听见这个词就火冒三丈,“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姐姐,也不看你的外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的母亲出身博陵周氏,只不过是个丙姓家族,有什么资格嫁入我们兰陵沈氏!” 这个时代最重血统出身,士庶不通婚。同样是高门,又分了甲姓、乙姓、丙姓、丁姓四个等级。丙姓家族只能算是中等偏下的世家,和沈、王、谢、桓相比的差距不啻天渊之别。 沈沅钰的外家博陵周氏也是累世经学的世家大族,祖上曾经做到过太尉这样的三公之位,她的外祖父周戎是名震天下的当代大儒,她的几位舅舅都是玄学名士,文武全才,按说定为甲族也毫不为过,可是朝廷却只给他们家定了一个丙姓。 看似有些不合理,实则内中是有原因的。大晋开国皇帝晋武帝是接受了前代皇帝的禅让,取代了曹魏而成为皇帝的。周戎的曾祖父周翔却是当时曹魏集团的智囊和文胆,帮助曹魏和晋武帝对抗了几十年。 后来武帝登基灭掉了周翔三族,周家子孙的几条漏网之鱼逃到江南,经过几代的发展才又恢复了部分祖宗的荣光。可是,因为祖上与皇族的这段仇怨历史,周家始终不能踏入第一流门阀的行列。 “你母亲只是一个出身丙族的破落户,而我的母亲,身上却流着高贵的皇族血统,你拿什么和我比!”沈沅钰就知道,沈沅珍一向觉得她的出身要比自己高贵,每一次都要拿这个说事儿。若是从前,沈沅钰一定会因此而生气,可是如今,换了一个灵魂,却是再不能了。 她不慌不忙地甩开沈沅珍的手,一字一顿地道:“我的出身,是不如你!以后你也不要再拿着这个理由,在我的耳边聒噪!” 她的出身是不如沈沅珍,那就大大方方承认好了,有什么好自怨自艾的。何况她两世为人,经得多看得多,实在不愿再和这样一个刁蛮的小姑娘胡搅蛮缠了。 她这话一说出口,沈沅珍和沈沅璧全傻眼了。尤其是沈沅珍,她和沈沅钰斗了十几年,什么时候沈沅钰退让过半分? 实在是太不适应了! 沈沅钰又接着说道:“我出身是不如你高贵,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所谓长幼有序,姐姐终究是姐姐!我一日是你的姐姐,你便要一日对我尊敬爱戴!你便是血统再高贵,对堂姐动手动脚,也是为不悌,是失德的表现!” “你……你……”沈沅钰不按套路出牌,沈沅珍想好的讽刺咒骂的话全都派不上用场了,她又急又怒,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反驳她的话来。 这时候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的沈沅璧终于说话了:“三姐姐、四姐姐,你们不要吵了!”声音柔柔弱弱,姿态放得极低。 她先对沈沅钰道:“三姐姐,四姐姐和你发这么大的脾气,都是因为担心祖母的身体,你就不要怪她了。”又对沈沅珍道:“四姐姐,三姐姐当年的确是做错了,可是她已经受到了祖母和父亲的惩罚,在庄子上呆了一年,定是知道悔改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就别再怨她了!” 两面都帮着说了一句话,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好一朵小白花,不愧是白姨娘教出来的好女儿。 沈沅珍冷冷地看她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我和沈沅钰之间的事,哪里用得着你来插嘴!”沈沅钰再怎么说也是嫡女,她母亲就算再落魄也是士族出身,而沈沅璧呢,不过是小妇生的,爹娘不过是平头百姓,如果说沈沅珍是瞧不起沈沅钰的话,她对沈沅璧的态度则根本就是完全无视。 沈沅璧听了这话,脸上阵红阵白,可是四小姐最得老太太宠爱,又有湖阳郡主撑腰,她得罪不起,只能把这口气忍了。 沈沅钰像是这才看见了沈沅璧一样,凉凉打了一声招呼:“五妹妹,好久不见了!你还是这般‘体贴懂事’!” 沈沅璧屈膝给她福了福,“三姐姐安好!” 沈沅钰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你能惦记着我这个姐姐,亲自到二门接我。一年未见,五妹妹依然故我,看来白姨娘没有白白教导你!” 沈沅壁心里咯噔了一下子——她怎么听出这话里头带着贬损呢!一向胸无城府的三小姐什么时候学会话里有话了。 “三姐姐过奖了!”沈沅璧笑得就有几分勉强。 沈沅钰懒得理会她,沈沅珍和沈沅璧两个全都不怀好意,可相比较而言,她更讨厌的却是沈沅璧,沈沅珍虽然讨厌,毕竟是摆在明面上的,不像沈沅璧,笑里藏刀。 沈沅珍还在那里不依不饶的。 沈沅钰已经不耐烦地说道:“四妹妹,你这样没完没了地闹下去,到底想要怎样?叫长辈们知道了,丢脸的可不光是我一个人。若是叫西府的人也知道了,到时候丢的可就是东府的人!” 东府的大老太太顾氏和西府的二老太太谢氏一向不大和睦。大老太太乃是续弦,出身吴姓四族之一的吴郡顾氏,而二老太太却是出身第一流门阀的陈郡谢氏。谢氏为侨姓氏族,侨姓向来看不起江南本土的吴姓,大老太太待人行事又颇为几分尖薄,谢氏就更加看她不顺眼。妯娌两个大面上还算和谐,暗地里也免不了明争暗斗。 正说着,就看见各房头前来的打探的丫鬟们已经在远处探头探脑了,沈沅珍果然犹豫起来。 沈沅钰今天的表现明明是在示弱,可不知道为什么,可这种就像是大人不愿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似的示弱,令沈沅珍更加生气。她的感觉就像是用力挥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一样,让她有力无处使,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再和沈沅钰吵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沈沅钰,今天就放你一马!咱们以后走着瞧!咱们走!”叫了丫鬟婆子,由一群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地回了小二房。 沈沅钰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把沈沅珍的话放在心上。她侧头看了一眼庶妹沈沅璧,眸子清淡若水:“四妹妹已经回房了。我打算去给祖母请安,你要和我一块去吗?” 沈沅璧敌不过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把头微微垂了,细声细气地道:“今日我已给祖母问过安了,就不陪着姐姐一块儿去了。待姐姐安顿好了,妹妹再去瞧您!”沈沅钰本来就是因为毒害祖母才被发落到庄子上,她去给祖母请安,祖母必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自己跟着过去,岂不是要一同遭受祖母的白眼? 沈沅璧可不傻,因此毫不犹豫地推却了。 “如此也好。”沈沅钰实在懒得理她,留下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把她从乡下带回来的东西搬到长乐堂,便直接带着张嬷嬷和鸾娘去了祖母的韶和院。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花来。鸾娘是沈沅钰的贴身丫鬟,沈沅钰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从来不打折扣,也不多问。而张嬷嬷一边磨磨蹭蹭地走着,一边想着白姨娘的吩咐,期期艾艾地开口道:“三小姐,天都这么晚了,又下起了雪,老太太平日里睡得早,怕是已经歇下了,要不……咱们还是明天再去给她老人家问安吧。” 现在才刚刚酉初!老太太睡得早是不假,可就算再早也没有这个时辰就歇下的道理。何况她每天晚饭过后还要找管事娘子问问府中的事务,虽然已经把中馈之权交给了二太太,老太太却并不想完全放权。 沈沅钰的心里微嘲,脚下微微一顿,回头看着张嬷嬷,眸子里仿佛淬了冰:“你若是嫌冷躲懒,就自个儿回去好了。我有鸾娘陪着就够了!”她在府里本就举步维艰,若是回府的第一天都不给祖母问安,必然会被扣上不孝的帽子,到时候她就更难在沈家立足了! 第7章 雪中罚跪 秦淮河两岸寸土寸金,乌衣巷这地界更是豪门大族云集,地皮贵得十分离谱。不过大老太太起居的韶和院地方还是十分宽大敞亮。院子是三进的,正房七间带耳房,后头还建着供丫鬟婆子们居住的退步。 因为大老太太是沈沅钰祖父的续弦,大老太太的门第便次了一等,出身于吴郡顾氏。顾氏隶属于“吴四姓”,比之王沈谢桓“侨四姓”门第略低,好在大老太太先后生下嫡子二老爷沈晖和四老爷沈时,这才在沈家挺直了腰子。 饶是如此,二太太湖阳郡主还是有些瞧不起她这位宗妇婆婆。多亏了二老爷还算孝顺,否则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此时大老太太正在花厅里听东府里的管事媳妇说些府里的大事,外头值上的丫鬟进来回禀说:“老太太,三小姐回来了,想要进来给您磕头请安!” 大老太太就黑了脸,将手中的粉彩茶盅重重在紫檀木的茶几上一顿:“这个孽障怎么回来了?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竟不知晓?” 沅钰回来自然是通过了湖阳郡主的,可是湖阳郡主本来就对大老太太明明退居二线还要抓着权力不放的做法十分不满,又觉得沅钰回来不是什么大事,压根就没有和大老太太说一声。 大老太太心里有股子怨气,对着自己心腹的贴身嬷嬷李嬷嬷道:“我让她有什么大事都和我这个婆婆说一声,你看看她,是怎么对我的!”若不是西府那边的二老太太早早就把中馈之权交给了三太太,她又怎么会在媳妇的压力之下最终交权! 李嬷嬷和声劝道:“瞧您说的,郡主管着这么大一个家,一天要有多少事儿,若是事事都上您这说一声,她不烦您也要烦了!再说二老爷和郡主都是孝顺的,您现在年纪也大了,就这么舒舒服服的,享享儿孙的福气不好吗?” 说起二儿子来,大老太太这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晖儿自然是个好的!”却没有提及湖阳郡主。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话题都岔到了十万八千里,进来通禀的丫鬟心里暗暗着急,到底让不让进,您倒是给句话啊,小姐还在风雪里站着呢! 大老太太这里规矩极大,小丫鬟不敢插嘴,只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李嬷嬷。李嬷嬷找了个话缝道:“三小姐回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到您这里来请安,想来在庄子上呆了这一年多,总算是有了悔过之心的。”她试探着道:“您看,要不就叫她进来?” “这个孽障,上一次能在我的饭食里下了巴豆,下次就能在我的饭食里下砒霜!当年她差点儿要了我的命!她认我为祖母,我可不认她这个孙女!”大老太太十分气愤,声音都变得有几分尖锐:“跟她说,我现在要看账本,叫她在外头跪着等我!什么时候我看完了账本再叫她进来!” 李嬷嬷本来想给三小姐求个情,见此情形只得闭上了嘴。她也不是个傻的,当年的那件事真相如何,可不好说。再说就算三小姐是有意为之,会做出那般离经叛道的事情,还不是因为老太太一碗水端不平,太过偏着四小姐和五小姐,打压大房打压得太过明显刻意,这才激起了小大房的强力反弹。 小丫鬟出来把大老太太的话一说,本来以为三小姐必定十分生气,不想沅钰二话没说,直挺挺就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跪了下去。 原主是个没脑子的,干出这种落人把柄的事儿,却要她回来收拾烂摊子。 张嬷嬷跟过来本就不情不愿,看着她这样,颇有些幸灾乐祸,鸾娘却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三小姐,这地上凉得像冰似的,您快起来,快起来!” 前次遇袭,鸾娘奋不顾身地上前保护自己,沅钰已经知道了她的忠心,早已把她看成了心腹。听她这样说,不由心中一暖。“你不必多言,好好在一旁站着。祖母是长辈,她的话怎容我违逆!” 她跪在这里,不光是跪给大老太太看的,而是跪给整个沈府的人看的。因为有了上次给她下巴豆的事情,沅钰明白她再怎么挽回,顾氏也不大可能原谅她了。她也没打算对这位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祖母祖慈孙孝,她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挽回名声而已。 外头的风更劲了,雪也更大了,风卷着雪粒子扑在沅钰的脸上,针扎似的疼。跪了不过片刻,她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鸾娘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些瑟瑟发抖,何况小姐是跪着。她急忙找了韶和院的丫鬟借来一把伞。沅钰十分固执地道:“我不要你打伞,你站到一边去。” 鸾娘抓住韶和院的一个丫鬟道:“姐姐,求您再进去向老太太通报一声吧。三小姐已经受不住了啊,再这样下去,她非得大病一场不可啊!” 站在廊下的丫鬟们看见三小姐凄惨的样子,也不由生出几分恻隐之心,那个被鸾娘求到的丫鬟就急急跑进去回禀。 李嬷嬷透过南窗也把沅钰的表现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又在顾氏的耳边劝道:“天儿这样冷,三小姐跪在风雪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要连累了您的名声,您就开开恩,叫她到屋里来吧。若是实在不想见她,打发了她回去也成……” 顾氏心里的那口气还没有出完呢,她心胸狭窄,怎么肯就这样轻轻放过了沈沅钰。“才跪了一刻钟,死不了人的!出了什么事儿,自然有我这个老婆子顶着!你们谁也不许再劝我!” 出发之前,她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出戏,早在两个膝盖上绑了厚厚的护膝。不过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还是感觉小腿不像是自己的了似的。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看见不断有小丫鬟在月洞门那里探头探脑的,就知道今天这番作秀没有白费。 这个顾氏真是个没脑子的。用不了明天,整个沈府就该传遍了,大老太太顾氏气量狭小,刻薄寡恩,对小辈没有丝毫慈蔼之心,尤其自己又不是她的嫡亲孙女,顾氏这般更会落人口实。 这样日后再和她发生冲突,不管自己是对是错,别人首先就会在心里向着她几分了。 前院外书房。 “你说什么?钰儿已经在韶和院的院子里跪了半个时辰了!”大老爷沈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神色一凝。 “是啊!是奴婢亲眼看见的!老太太实在是太过分了!三小姐还那么小,万一跪出什么毛病来,可怎么是好?”说话的是个双十年华面容秀美,伶牙俐齿的丫头,名叫蕊心,管着大老爷的外书房,也是大老爷的通房丫头。 那时的社会风气,顶级门阀之家为了子孙昌盛繁衍,后继有人,往往广置姬妾,就连二太太湖阳郡主那般强势的宗室女,二老爷身边也有三房妾室,若干通房。大老爷自然也不会例外。 大老爷瞪了她一眼,训斥了她一句:“老太太也是你能编排的?”就在房间里忍不住转起圈来。这时的名士们极端注重自身的风度修养,讲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大老爷家学渊源,饱读周易和庄子,儒玄双修,在建康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名士,蕊心从来就没有见过他这样失态的。 心里一酸,忍不住想:还真是父女连心啊!要是自己也为他生下一儿半女的,他会不会对自己好一点,对自己多看两眼?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由热了起来。但不旋踵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能为他生下孩儿,按照大老爷的性子,必会抬举她做姨娘的,就不能再留在书房,不能像现在这般,每天都能陪在他的身旁。 她在这边厢胡思乱想着,那边大老爷已经下定了决心:“去寿鹤堂!” 蕊心吃了一惊:“老太君年纪大了,这时候怕是早都歇下了!” 大老爷皱眉道:“前头领路,我自有打算!”蕊心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服侍着大老爷披上一件大毛的斗篷,撑起伞来扶着他出了门。 雪越下越大,天也越来越冷,沈沅钰觉得自己的膝盖针扎似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房内的李嬷嬷早已坐立不安,时不时透过窗户看一眼外头跪着的沅钰,顾氏却只觉得心中快慰,根本不管沅钰的死活。 沅钰正想着时辰也差不多了,要不要假装昏死过去?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地通传道:“老太君来了!” 顾氏大吃了一惊,急急带着李嬷嬷并一众丫鬟迎了出来。 沅钰也吃了一惊,老太君是沈氏东西两府辈分最高的老人家,乃是大老太爷和二老太爷的母亲,自己的曾祖母,老人家再过些天就要过八十大寿,几十年前就不再管府里的事务了,这些年一直在她的寿鹤堂呆着,怎么忽然来了韶和院? 正想着就见一个芝兰玉树般的顶级美男扶着一位精神矍铄,拄着龙头拐杖,穿着一件酱红色对襟滚风毛的大袖袄,头戴着貂皮暖帽,派头十足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这就是沈府的老祖宗,出自北方第一名门清河王氏的老太君了。 顾氏脑门上见汗,领着院子里所有的婆子丫鬟们一起给老太君行礼。“参见老太君!” 顾氏看着扶了老太君前来的沈昀,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出言道:“今夜风寒雪大,您老人家怎么就这么出来了,万一被风扑着了,可怎么好!有什么事,您差人和媳妇说一声就是了,媳妇自然给您办得妥妥帖帖的!” 老太君拐杖用力一顿:“哼,说得好听,我要是不亲自走一趟,我的重孙女都要被你作践死了!” 撑腰的人来了,现在不昏更待何时!像是回应老太君的话似的,跪在不远处的沅钰“扑通”一声昏倒在地上。 第8章 父亲庇护 沈家跟随晋昭帝南渡之前,老太君便和沈沅钰的曾祖父成了婚。老太君在沈家操持几十年,为老老太爷生下大老太爷和二老太爷两个嫡子,以及三位嫡女,管理后宅几十年,宽严相济,赏罚分明,不但把两个儿子教育成才,就是对待十几个庶子庶女也都十分宽厚仁和,在宗族中享有崇高的威望。 她先是给大老太爷娶了顶级豪门琅琊王氏的嫡女,可惜天不假年,王氏只生了大老爷沈昀一个儿子就撒手西去,后来为了缓和南渡而来的侨姓氏族和江南本地吴姓氏族之间的对立关系,巩固东晋新政权,侨姓四族纷纷与吴姓四族通婚。大老太爷这才娶了吴郡顾氏的嫡女,也就是现在的大老太太。 老太君本来就十分喜欢大老太爷的原配夫人王氏,有些看不上顾氏的小家子气,所以大老爷、二老爷、四老爷虽然都是她的亲孙子,她表面不说,心里实际上就更偏爱大老爷一些。 这些年大老太太和二太太上蹿下跳,为的是什么,老太君人老心不老,其实一直是心知肚明,不过立宗子的事毕竟是要宗族的长老们来共同决定的,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多说什么。 沈沅钰这一晕倒,整个韶和院登时就乱了套了。鸾娘心系小主子,立刻大哭起来,抱着沈沅钰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三小姐你怎么了?三小姐你快醒醒!你不要吓唬奴婢啊!” 顾氏的脸也一下子白了,想要狡辩不是自己罚她跪在这里的是不可能的了。只好强辩道:“我只不过叫她跪了一会儿,她怎么就晕了过去?定是见老太君来了,故意这般博取老人家的同情!” 鸾娘是个一根筋的人,眼里只认沈沅钰是她的主子,见小主人都已经昏迷不醒了,顾氏还要往她的身上扣屎盆子,忍不住一边哭一边辩驳道:“三小姐一路舟车劳顿,刚一回到沈府,就来给老太太磕头,没想到您不但不见她,还罚她顶风冒雪在这里跪着,而且一跪就是半个多时辰。三小姐之前本来就得了风寒,没有好利索,这样跪着,哪有个不昏倒的!” 躺在鸾娘臂弯里头假装昏迷的沈沅钰真想立刻爬起来亲鸾娘一口,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大老太太再怎么辩解也脱不开一个“刻薄寡恩,凌虐后辈”的罪名了。 老太君顿着龙头拐杖,有些怒不可遏:“你干的好事!都是你干的好事!这孩子就算从前有些对不住你的地方。可是她知道一回来就到韶和院来给你请安磕头,可见她是有悔改之心的。可是你,心胸狭隘,不知所谓,这么冷的天,竟然让一个原本就带着病的孩子跪在风雪地里,一跪就是半个多时辰,你的心肠未免太过狠毒!” “我,我……”婆婆责骂媳妇,那是天经地义。何况大老太太本来就有些害怕这个十分威严的婆婆,每次见了她都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湖阳郡主不敬她这个婆婆是因为人家的娘家给力,自己一来不是原配,二来家族势力又比侨姓四族低了一等,哪里有资格和老太君挺腰子! 何况本来就有些心虚不占理! 顾氏只好向身边的丫鬟呵斥道:“还不快把三小姐扶进上房去,再去请个好点儿的大夫来看看!” 丫鬟们手忙脚乱地去扶沈沅钰,忽听一个清朗地声音喝道:“不必了!我会亲自把钰儿背回长乐堂去,不敢再劳烦老太太!”大老爷大踏步走上前去,将沈沅钰轻轻抱在怀里。 长乐堂,是大老爷和大太太居住的地方。 沈沅钰就觉得一个淡淡的清雅的香味幽幽袭来。这是什么熏香,还挺好闻的!刚才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看得清楚,自己这位父亲,面容清雅,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是位无与伦比的超级美男,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还这般臭美。她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异样之感。 顾氏被老太君训斥了一番本来就心气不顺,见沈昀这般说话,更是有气,忍不住道:“老大,你这是在怨我吗?” 这天下间继母子之间就没有感情和睦的,更何况顾氏和二太太一直图谋本该属于大老爷的宗子之位。大老爷淡淡说道:“不敢!钰儿是您的孙女,虽然不是嫡亲的,却也要叫您一声祖母。您责罚她是天经地义。不要说只是晕倒在雪地里,就是死了,我虽然子嗣不丰,也只当我白生了这个女儿。” 大老爷俊朗无匹,年轻的时候,曾被称作建康第一美男子。当年无数高门贵女哭着喊着想要嫁给他。如今年纪大了,不但没有丝毫老态,反而气质更见儒雅,风度更加翩然,他也不要仆从给他撑伞,就这样站在漫天风雪之中,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悲愤之情,对女人的杀伤力简直是五星级的,顾氏院子中的丫鬟全都不由自主露出一丝怜悯来。 自己这个老爹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啊。既然说顾氏处置自己份所应当,偏偏又一针见血地指出她不是顾氏的嫡亲孙女,又说自己子嗣单薄,真是句句都是刺啊,偏偏这话说得大义凛然的,顾氏根本就挑不出毛病来。 老太君已经跺脚说道:“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还不赶快把孩子抱进屋里去!”大老爷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长乐堂很快就到了。沈沅钰的母亲周氏一直病怏怏的,顾氏找人算过之后,说她不宜住在大房的长房,就把她迁出了长乐堂,如今带着另一个女儿,沈沅钰的嫡亲妹妹沈沅舒住在长乐堂后面一个一进的小跨院里,名字叫做燕然居。 大老爷又常年住在书房,一年到头也住不上几回,长乐堂也就空了下来。好在仆妇们尽职尽责,长乐堂依旧被他们打扫得纤尘不染。 大老爷一面小心地把沈沅钰放在床上,一面吩咐跟在自己后面的蕊心,“叫人烧两个炭盆进来,再熬一碗浓浓的姜汤,快去!” 蕊心答应一声匆匆下去。大老爷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沈沅钰的脉搏上。沈沅钰微微一愣,自己这个美男子老爹还会医术? 就听见老太君的声音传了过来:“孩子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沈昀面上就显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老太君急了:“钰儿可是有什么不好?” 沈昀连忙道:“钰儿没事,只不过是在风雪之中跪久了,风邪入体,等会给她灌一碗姜汤,再喝几剂药就没事了。祖母您不必担心。” 沈昀的医术老太君是知道的,比那经年的老大夫也并不差什么。老太君长长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沈昀已经道:“钰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祖母您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折腾。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待钰儿醒了,我再带着她去给您老人家问安!” 老太太顿了顿拐杖:“你这里现在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安心回到寿鹤堂去啊!”顿了顿她又对一旁侍候的仆妇说道:“你先下去!” 沈沅钰听见一阵脚步声。过了片刻,屋里变得安静起来。 老太君推心置腹的声音传来:“昀儿,钰姐儿的事,你有没有派人通知周氏。”这里没有外人,老太君就把“老大”换成了“昀儿”。 沈昀似乎有几分尴尬,道:“回祖母的话,并没有!周氏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若是被她知道了,怕是立刻就要过来看望钰儿,天气这样的冷,万一再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等明天钰儿好点儿了,我再叫她去见她的母亲和妹妹吧!” 老太君轻轻叹了一口气:“周氏的出身毕竟是低了点儿,你若是觉得委屈,不若休妻另娶吧。” 祖母居然叫父亲休妻!听到这番话,沈沅钰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差点儿立刻坐了起来。 好在沈昀道:“祖母,周氏并无大错,我们怎么可以就这样把她休回娘家去!这让周氏日后如何做人!”并不愿意的样子,沅钰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太君叹道:“我也知道周氏没有什么大毛病,她出身差了些儿,不过总算为你生下了两个女儿,虽然舒儿她……可是咱们这样的人家毕竟和一般的人家不同,她生不出儿子,这就是她的大错。要不是你没有嫡子,族里为何迟迟不肯立你做宗子!” 老太君道:“今天的事儿你也看见了,顾氏心胸狭隘,我还活着呢,她就敢这样虐待你的女儿!老二他在外头的名声虽然比你要大,可是他志大才疏,并没有处置实务的能力,沈氏一族交给他实在不能让人放心。何况若老二真的被立为宗子,日后他成了沈氏一族的族长,就老二媳妇那脾气,哪里还有你们父女的立足之地啊。你别忘了,老二媳妇的背后,可是有皇后和太子在给他们撑腰呢!你吃亏就吃亏在没有嫡子,又没有一个强力的妻族做靠山。若是你觉得委屈了周氏,吃点儿亏与她和离了也好!祖母就算舍了一张老脸也要为你求一个侨四姓的嫡女作续弦!” 沈昀有些哭笑不得:“祖母,您说这些都是为了我和几个重孙子重孙女好。若是孙儿真的为了宗子之位休了周氏,到时候新妇进了家门,您叫钰儿和舒儿该如何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 第9章 前尘旧事 “哎!”老太君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你好了,他们才能好!你若是当不成这个宗子,她们往后也没有好日子过!” 沈昀道:“祖母,您别说了。再怎么样,孙儿也不会休妻或者和离的。宗子总是要咱们沈氏一族的长老和执事们同意了才能确立的,皇后和太子的权力再大,又能管得到咱们沈氏宗族内部的事不成?何况,孙儿这么大了,也并不是任人拿捏的。” 老太君沉默有顷,缓缓道:“昀儿,你不肯和周氏和离,是不是因为你到现在还没有忘了道灵那个孩子?” 沈沅钰的耳朵都要支了起来,道灵又是谁?难道是父亲的老相好? 沈昀显得有几分尴尬,咳嗽了一声道:“祖母,还提那些做什么!道灵,我早就把她给忘了!” 沈沅钰忍不住撇了撇嘴,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父亲越是这么说,越说明道灵这个女子深刻在他的心里,难以忘怀。 沈昀已经道:“好了,好了!您老人家就不要再操那些心了。您老这么大年纪了,就享享清福,不要再管这些庶务了。宗子的事儿,孙儿自会处理的。时候不早了,我这就叫人把您送回去。您老人家觉本来就少,若是错过了困头,可又要睁着眼睛过一晚上了。” 劝了又劝,总算把老太君劝了回去。 沈昀将老太君送出门去,转身回了内室,看见还在床上假装昏迷的女儿,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淡淡地道:“老太君已经走了,别装了,快睁开眼睛吧!” 沈沅钰吃了一惊,睁开双眼翻身坐了起来,忍不住道:“您,您是怎么知道的?”她可不相信父亲单凭号脉就能知道她是装晕。 沈昀走了过来,十分嫌弃地用宽大地袖子在一尘不染的床边拂了又拂,这才在沈沅钰的床边坐下:“我刚刚把你抱起来的时候,你的身体绷得紧紧的,知道进了长乐堂你才放松下来。你爹爹并不是傻子,你若是真的昏迷过去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沈沅钰赧然,谁叫她内里换了个芯子,父亲又是这样一个超级美男子,被这样一个“陌生”的男子抱在怀里,她要是没有那样的反应才奇怪了,只是没想到父亲的洞察力这般敏锐,还真是个老狐狸。 对上了那一双充满了睿智的眼睛,沈沅钰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父亲要怎么处置自己。“您既然知道了,怎么还帮着我一起演戏哄曾祖母?” 沈昀忍不住拿眼去瞪她:“我不与你一同演戏,难道我要告诉她老人家你是在蒙她的不成!”饶是这样一个瞪人的动作,沈昀做来,也是那般的神彩湛然,叫人不敢逼视,沈沅钰差点看傻了。都说沈氏一族的美男子琳琅满目,以前沈沅钰还有些不信,自从见识到亲爹的风采之后,她就有些信了。 沈沅钰总算确认了一件事:父亲对她还是很宠爱的。记忆中,因为自己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父亲一直十分宠爱她,父亲十分喜爱书法,书法也是独具一格极有造诣。在士族名士之中十分的有名。 原身受到父亲的影响,也极爱书法,父亲从小教她握笔运笔,临摹自己的字帖。因为父女俩志趣相投,她和父亲之间的感情十分深厚。 后来白姨娘生了父亲的庶子,父亲渐渐将很多精力放在了新出生的弟弟身上,她嫉妒弟弟得宠,父亲又开始忙活着外头的事务,这才和父亲渐行渐远。 不过想想在庄子上的这一年,要不是父亲每隔半个月总要派人去看她,她说不定早就被白姨娘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 父亲对她,算是仁至义尽了! 沈昀用手戳了戳她的脑袋,“在庄子上呆了一年,总算没有白吃这一番苦头,知道做事要动脑子了!”眼睛里就有了一丝笑意。 父亲还是很开明的,沈沅钰暗暗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问道:“父亲,你不会真的休了娘亲吧?”她本来就得罪了继祖母,又有个白姨娘在旁虎视眈眈,到时候再来一个后娘,她的日子可就真的没法过了。 “我和你曾祖母的谈话你不是都听见了吗?自然是不会的。这些事你就别管了,一切有父亲处置。倒是你在外边吹了那么久的冷风,天又下着雪,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爽?” “咳咳!”沈沅钰听父亲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喉头发痒,头也变得昏昏沉沉的起来,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沈昀眉头微皱,刚好蕊心熬好了姜汤,在门口唤了一声老爷,沈昀叫她进来,亲自接过姜汤喂沈沅钰喝下。蕊心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老爷平日最是讲究的一个人,就是对儿子,也从没有这般细心体贴过。 却是沈昀觉得女儿在庄子上一呆就是一年,受了不少苦头,心里颇觉愧疚。沈沅钰却觉得心中涌现出淡淡的暖意。 沈沅钰道:“父亲,我不想再回庄子上去了!” 沈昀眉峰一挑,“看你今日之行事,想来你是知道昔年你错在哪里了?” “女儿不该受人的挑唆,与小二房争竞,还听风就是雨,轻易堕入别人设计的圈套。女儿最大的错处就是行事张狂,处处树敌,以至于出事之后,除了父亲,竟无一人肯为女儿说句公道话!女儿一人获罪是小,不该牵连了父亲母亲和妹妹!” 顿了顿接着说道:“女儿这一年,在庄子上时常回想前尘往事,感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从前所做的那些错事蠢事,女儿日后再也不会做了!” 沈昀脸上的神色柔和了起来,唇角勾勒出淡淡迷人的微笑:“这就对了!我沈昀足智多谋,我所钟爱的大女儿怎么能这般愚蠢狂悖,不知所谓!既然你都想明白了,父亲自然会想办法叫你留下来。” 沈沅钰心中大定,又觉得有几分好笑,父亲还真是自恋,不过这样的父亲,还是挺可爱的。 说了几句话,沈昀吩咐蕊心道:“你打些热水过来,用热毛巾给她揉揉膝盖,钰儿在又湿又冷的地上跪了半个时辰,可别落下了什么病根才好。” 蕊心正要答应,沈沅钰却有几分忸怩:“不用了,我没事的!” 沈昀沉下脸道:“胡闹,这个时侯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 蕊心便急步走了出去,沈沅钰见屋里没人,有些赧然地掀开裙子,将绑在膝盖上的布袋解了下来。沈昀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你,你……”掌不住又笑了起来,“你这个鬼灵精。” 不一会儿,蕊心就打了热水进来,用热热的毛巾捂在沅钰的膝盖上,沈沅钰这次没有拒绝,若是真跪出个关节炎出来可就得不偿失了。 沈沅钰一边享受着蕊心的服侍,一边问沈昀:“父亲,母亲和八妹妹好吗?我想去看看她们。” “她们挺好的,今天时候不早了,你明天再去看她们吧!” 沈沅钰道:“女儿实在是有些担心她们,看她们一眼才能放心得下。” 沈昀有些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道:“你不怨恨你母亲了?”因为周氏出身低微,常有人在她耳边挑唆,说都是母亲误了她,所以她一直耿耿于怀,对母亲充满了怨怼,和母亲也从来不亲近。 沈沅钰双眸微垂:“从前都是女儿不对,每每想起都深觉对不起母亲,惭愧非常!” 沈昀微微点头,这时代最重门户,不但士庶不通婚,顶级豪门士族甚至不与低等级的士族来往,从前沈沅钰怨恨周氏出身低微,拉低了她的出身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他对门户之见却不像是一般人一样,看得那样重,沈沅钰能够想明白是再好不过了。 “周氏还不知道你回来,你要是去了,又要一番折腾。你歇息一晚上,明天再去给她问安吧!” 沈沅钰只好点头,这个时侯一直忙里忙外的蕊心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过来,沈昀道:“这是我亲自给你开的方子,快喝了吧,发一发汗,这病症用不了几日就好了。外头的庸医,爹爹还有些信不过呢!” 沈沅钰看着颇为自恋的父亲,又看着那黑乎乎的汤药,心里暗说:父亲您能不能让那些庸医来给女儿看病啊! 沈昀的目光殷殷,她实在无法拒绝,一咬牙把一碗汤药一饮而尽。 父亲又嘱咐了她几句话,留下蕊心在这里值夜照顾她,这才返回外书房歇息。 此时小二房居住的谦退堂依旧灯火通明,二太太湖阳郡主和四小姐沈沅珍都没有歇息。湖阳郡主是个三十出头的贵妇,虽然是在自己的寝房内,头上依旧梳着牡丹髻,插着一支赤金嵌红宝的步摇,衬着身上绣金线牡丹的正红袄子,真真是能晃花了人眼。 她长得颇为美貌,因为保养得宜,和四小姐沈沅珍站在一块儿就像是姐妹俩,只是脸上神情倨傲,总带着一股飞扬肆意的跋扈之情,让人不敢和她亲近。她一向以自己出身宗室而自傲,寻常人自然是看不入眼的。 沈沅珍刚刚听了丫鬟的禀报,幸灾乐祸地对母亲说:“娘,那个小蹄子去了韶和院,被祖母晾在外头,跪了半个时辰,后来昏了过去。” 湖阳郡主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那可真是大快人心!” 沈沅珍嘟哝道:“不过后来大伯请来了老太君,将她带回了长乐堂。真是便宜了她了,也不知道大伯父给老太君灌了什么*汤,老太君处处都偏帮他们!”显得十分不忿。 湖阳郡主想到那个风神如玉的大伯子,脸上神情阴沉,昔年她也是沈昀的粉丝之一,也曾热烈追求过沈昀,却不想沈昀对她这个金枝玉叶无动于衷,却对那个出身低微的女子百般钟情,她不堪受辱,因爱成恨,嫁给了沈昀的弟弟沈晖。 每每想起她自己不顾礼法廉耻,将一颗滚烫的心全都系在他的身上,而他却毫不犹豫地将那番心意丢弃得如同敝履,她的心就像是被挖掉了一块似的疼! 她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沈昀啊沈昀,早晚有一天,我会叫你跪在我的面前舔我的脚趾。 就听见女儿在一旁嘀咕道:“难道就这样放过了那个小贱人?真是便宜了她了!娘你当初为何要答应让她回府?” 湖阳郡主冷笑道:“要不是老太君压着,我怎么会让这个小贱人再踏入沈府一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放心,娘自然有办法让这个小贱人痛不欲生!”沈昀你不是喜欢这个女儿吗,那我就彻底毁了她。 第10章 母女见面 因为心里有事,沈沅钰早早就醒了过来。一摸脑袋,已经不烧了,身上也松快了许多。她心里暗暗称奇,没想到父亲的方子还真的挺管用! 她就想起来一件事,这时候的名士都有嗑药的习惯,服食一种名叫“五石散”的东东,是一种强烈成瘾的毒品,一旦使用就不能停止,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这“五石散”都是名士们自己配制的,所以他们往往也都精通医理。 父亲不会也是嗑药一族吧? 沈沅钰不由有些担心。想着找个机会一定要好好问问他。 “来人!”沅钰叫了一声,张嬷嬷掀帘子走了进来,十分殷勤小心地道:“三小姐您醒了!”态度十分谄媚,颇有些前倨后恭的意思。想是昨天看见大老爷对这个女儿如此在意,因而多了几分恭敬小心。 沈沅钰道:“叫鸾娘进来服侍我梳洗穿衣!” 张嬷嬷道:“时候还早,今日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做,您又感染风寒,不若再歇息片刻吧!” 沈沅钰眉头微皱:“嬷嬷说话真有意思,我什么时候起难道还要听嬷嬷的,嬷嬷莫不是替我做主做习惯了!” 张嬷嬷吃了她一顿排揎,脸色讪讪的不敢多说,赶忙出去叫人。不一会儿帘子一掀,却是父亲身边的侍女蕊心进来了。后边一群丫头端着铜盆、铜壶,拿着毛巾、皂角等物进来。 对父亲身边的人,沅钰就客气多了,“怎好劳动姐姐?叫我的丫鬟进来服侍就好了!” 蕊心性子活泼,抿着嘴笑道:“三小姐不必客气,老爷昨日吩咐奴婢照顾三小姐,奴婢要是不尽心尽责,回去可要受老爷责罚的。”说着已上前帮她挽了袖子,服侍着她洗脸漱口。动作轻柔,让人觉得分外的舒适。 父亲身边的丫鬟果然得力!沈沅钰也就不再说什么。 梳洗打扮完了,沈沅钰早饭都没有吃,穿了一件洋红色的小袄就带着鸾娘去了燕然居。 沈沅钰到了的时候,燕然居的丫鬟婆子们正在清扫小院里的积雪。沈沅钰看着心里微微一哽,燕然居只是一进的小院,要住周氏和沈沅舒母女两个,就显得有些狭□□仄。 一个机灵的小丫鬟看见沈沅钰一愣神,然后飞跑进屋子里去报信去了。片刻功夫,一个身穿豆青色袄子年约五旬的嬷嬷快步走了出来:“三小姐,真的是您?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位嬷嬷是周氏的奶娘贾嬷嬷,作为周氏的陪房一起嫁进沈家,周氏为人懦弱,又因为并非出身第一流的士族家族,在沈家受尽了白眼和打击。好在贾嬷嬷精明厉害,一直帮衬着周氏,才能磕磕碰碰地走到现在。 想到母亲作为小大房的主母,自己的女儿回来她却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人,沈沅钰心中觉得十分难受。沈沅钰走上前给贾嬷嬷行了一个半礼:“嬷嬷,我昨夜就回来了,因为时间太晚,怕惊扰了母亲,就没有过来给母亲请安。母亲可起床了?” 沈沅钰如此礼遇,贾嬷嬷都有些楞了。这位大小姐从前很少来燕然居,就是来了,也从来对他们这些服侍的没有好脸色看。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三小姐给老奴行礼,这可折杀老奴了。” 原身是个小没良心的,受人挑唆几句,就和自己的母亲妹妹疏远了,作为这具身体的继承者,沈沅钰一直心中有愧。“嬷嬷这些年来一直护持着母亲和妹妹,替她们挡了多少暗箭阴谋,这一礼,您受得!” 贾嬷嬷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能从沈沅钰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只觉得双眼发酸,眼泪就下来了,“三小姐长大了,太太知道了,不知道要怎样高兴呢!”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快进来!快进来!太太已经起来了!” 小丫鬟打了帘子,沈沅钰就看见母亲在小丫鬟的搀扶下已经下了床,正颤巍巍地向外走去,想是已经知道自己来了。 周氏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张瓜子脸,面容白皙,非常秀美。因为常年病着,脸色十分苍白,嘴唇也没有什么血色。她的年龄本来比沈昀要小,可是这些年的不如意,让她多了几分老态,和玉树临风的父亲一比,倒像是比父亲还要大上几岁似的。 “娘!您快在床上躺着!”沈沅钰紧走两步上前扶住了周氏:“女儿回来了,娘,以前是女儿不对!女儿对不住您!” 看见周氏噙着眼泪的双眸,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了眼眶。想起前世的自己,虽然事业有成,母亲却因病早早的去世,子欲养而亲不待,为此她痛惜了好久好久,好在这一世,她又重新有了母亲,她一定要好好孝顺周氏,也算弥补了前世的遗憾。 周氏被这一声娘喊得楞了。记忆里,她从小就和自己疏远,已经有多久没有喊自己娘了?只是像庶子庶女那样,喊自己为“母亲”,庄重是庄重,却没有一点儿亲生母女的亲热之情。 周氏不怪女儿,她只恨自己出身不好,连累了女儿和丈夫。 听到这声娘,她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样流出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娘,您快歇着!”沈沅钰扶着周氏,拿了一个大迎枕垫在了周氏背后:“娘,以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以后我一定好好孝敬您,帮您照看妹妹,再不让旁人欺负咱们母女了!” 周氏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娘就是立刻死了,也死而无憾了!” 沈沅钰嗔道:“什么死呀活呀的,咱们都要好好的。”说着眼泪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一旁的贾嬷嬷也连忙劝道:“太太不要再哭了,三小姐长大了也懂事了,太太该笑才是!”只是劝着自己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母女两人相对哭了半晌,周嬷嬷好不容易劝住了她们。周氏擦着眼泪,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你还没有见过你妹妹吧。舒儿,快过来,一年多没见了,让你姐姐看看你,有没有长高了!” 沈沅钰的胞妹,十岁的沈沅舒刚才一直躲在丫鬟婆子的身后,贾嬷嬷好不容易把她从别人身后拉了出来,她站在沈沅钰的跟前,怯怯的,像只受惊的小鹿,眼睛里盛着淡淡的惊惶,似乎很怕沈沅钰这个姐姐。 周氏着急地道:“快给你姐姐行礼啊!” 沈沅舒这才有些不情愿地给沈沅钰行礼,“姐……姐姐!” 妹妹是个结巴!大老爷沈昀成婚较晚,二老爷的嫡子大少爷沈淩已经满地跑了,大老爷才和周氏成婚。周氏的第一胎又是沈沅钰这个女儿,等周氏怀了第二胎的时候,全家人都盼着她能生个男孩,继承小大房的香火,谁知道瓜熟蒂落之后又是一个女儿。 不要说继婆婆顾氏,就是大老太爷对这个出身不高的媳妇也是百般的看不上眼。却不料祸不单行,沈沅舒出生后,迟迟不肯开口说话,直到三岁才会说简单的词语,等到年纪再大点儿了,发现她居然是个结巴。 好在这孩子颇为聪明伶俐,脑子倒是比常人还好用些。 兰陵沈氏是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家族,家中的男子哪一个不是如珠如玉,就是女孩子也或娴雅或端慧,随便拿出来哪个也都是出类拔萃的,周氏居然生了一个结巴出来,由此彻底被沈家厌弃,连大老爷也不愿意再和她同房——万一再生出一个结巴出来,让性子有些骄傲的大老爷情何以堪啊! 从前,沈沅珍她们整日拿着沅舒的事情嘲笑沈沅钰,沈沅钰也非常讨厌这个妹妹,认为她像是母亲的出身一样,给自己丢了脸,不但从来不和她一起玩耍,甚至就连见也不愿意见她一面,偶尔遇上了,也从来是冷嘲热讽的喝骂! 妹妹是个可怜人!沈沅钰心里感慨万分,原身是个小没良心的,自己却不能像她一样对待沈沅舒,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她拉着妹妹的手,笑着端详着妹妹:“妹妹真是长高了,瞧这一双眼睛,和我长得有多像,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姐妹!”一边说着,一边去摸沈沅舒的头,沈沅舒却是一低头让开了,紧接着把手也从姐姐的手中抽了回去,躲到了贾嬷嬷的背后。 周氏怕沈沅钰下不来台,急急解释道:“你妹妹不懂事,你这个做姐姐的担待着些,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沈沅钰握住母亲的手道:“娘,您别怪妹妹,从前总是我的不对!妹妹和我不亲近,都是我咎由自取!以前我欠她的,以后我会好好补偿她的。”说到这里,她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和妹妹的关系,不可能一下子修补回来,对这沈沅钰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看见唯一的胞妹竟然对她这般抗拒,她还是心里非常难受。 贾嬷嬷道:“八小姐淳朴乖巧,是个懂事的孩子,你们又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姐妹之间哪有隔夜仇的,只要三小姐有这份儿心,早晚有一天八小姐会和你亲近起来的。” 沈沅钰擦了擦眼泪,“贾嬷嬷说的正是呢。”一面吩咐鸾娘道:“快把我那一套红宝石嵌东珠的头面拿来,我要送给妹妹!” 鸾娘捧着一个紫檀木雕着红漆的匣子走上前来,在沈沅钰的示意之下打开了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整套的头面,华光璀璨,宝光熠熠,耀得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第11章 白莲姨娘 周氏和贾嬷嬷全都愣了。沈沅钰的这套头面她们都见过,是她十二岁生日的时候大老爷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红宝石华贵稀有,东珠更是千金难求,更可贵的是十二颗一样大小的东珠,那价值就更加的不可估量了。 大老爷溺爱女儿,给她打造了这样一套头面。沈沅珍知道后,又哭又闹,缠着湖阳郡主,找遍了建康的所有首饰店,好不容易凑齐十二颗东珠,打造了一套差不多的头面,可她那东珠却比沈沅钰的要小上一号,为此沈沅钰整整笑了她两个月。 这套首饰既是父亲相送,又是华贵非常,就连沈沅钰,也是宝贝非常,不到十分庄重的场合轻易不舍得戴出来。如今竟然毫不犹豫地要送给妹妹,周氏和贾嬷嬷能不吃惊吗? 小女孩就没有不喜欢漂亮衣服漂亮首饰的,昔年沈沅舒看到这一套头面也是羡慕得不得了,如今再次看到,不由得就两眼放光。 沈沅钰亲手捧过首饰匣子,没有半分不舍,“快拿着,姐姐送给你了!” 沈沅舒毕竟是小孩子,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接。周氏却道:“等一等!”她看着大女儿道:“你要和你妹妹亲近,送她东西娘并不反对,可是这……这也太贵重了!何况,这是你父亲为你打造的,你就这样送给了舒儿,老爷不会不高兴吧?”沈昀并不是很喜欢沅舒这个小结巴。 沈沅钰道:“娘,我这个做姐姐的,有什么是不能送给亲妹妹的?别说是一套头面了。父亲那里,更不会因为我送了一套头面,就生我的气或者生妹妹的气。您就别担心了!” 虽然和父亲相处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她却能感觉得出,沈昀绝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男人。说不定自己跑到他跟前撒个娇,他还能重新给自己打一套一模一样的首饰呢。 周氏还是有些担心,“这……这合适吗?” 沈沅钰安慰她:“您就放心吧。”硬是把匣子塞到了沈沅舒的手里。沈沅舒的脸上也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沈沅钰觉得这下心里敞亮多了。从前实在太对不起妹妹了! 沈沅钰又和周氏说了几句体己话,周氏看了看时辰,有些不舍地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该去给你祖母问安了。等你从你祖母那里回来,再到我这里用早膳。” 沈家的规矩,为了彰显孝道,早晚的晨昏定省是必不可少的。顾氏又是出身“吴四姓”,身份上压不住人,就更加格外重视这样的仪式了。 周氏因为常年卧病在床,倒是不用给婆婆问安。 听见母亲说起顾氏,沈沅钰的脸色阴沉了下去。想起那个刻薄寡恩的老太太对自己一家人的羞辱,她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去给她问安? 她笑着对周氏说道:“我已经好久没和母亲妹妹一块用早膳了,祖母那里,今儿我就不去了!” 周氏斥道:“你这孩子,早膳晚点用有什么打紧,祖母那里你不去,叫她拿住了把柄,又是一顿排揎,你还是赶快去韶和院吧!” 沈沅钰拉着周氏的手道:“娘,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今天早上祖母才派人来传话,说我身子不好,暂时免了这两日的晨昏定省。今日我就在这儿好好陪陪母亲。”顾氏这么做当然不是心疼沈沅钰,而是做给老太君看呢。 周氏生性软弱,对顾氏这个厉害的婆婆还是有几分惧怕的,沈沅钰再三保证,她又叫了鸾娘问今早老太太的遣来的嬷嬷是怎么说的,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周氏对贾嬷嬷道:“既然这样,那就叫丫鬟们摆饭吧!” 沈沅钰兴冲冲地站起来,指挥着丫鬟在里间里摆饭,脸上尽是欢喜之色。周氏眼中含着盈盈的笑意看着大女儿,女儿能有这样的转变,她真是比吃了仙丹还要高兴。 一家人正在其乐融融,有个小丫鬟匆匆跑进来回禀:“太太,白姨娘带着七小姐和五少爷来给太太问安。”想来韶和院顾氏那边已经散了。 沈沅钰眉头一皱,顿时就像吃了一颗苍蝇似的。周氏看了大女儿一眼,吩咐那个小丫鬟道:“请白姨娘他们进来吧。” 不大一会儿,白姨娘就带着七小姐沈沅璧和五少爷沈溪走了进来。沈沅钰细细打量着白姨娘。白姨娘看上去比周氏小上几岁,她穿着一件淡青色绣喜鹊登梅的缎面袄子,白色的挑线裙子,黑亮的头发挽了一个元宝髻,插着一支样式简单的金簪。 论容貌,她并非绝色,只是行走坐卧无不优雅婉约,将江南女子的秀外慧中诠释得淋漓尽致。 周氏连生了两个女儿,沈昀又是大房嫡长子,沈家嫡枝为了宗族的繁盛,无不广纳姬妾,顾氏要给沈昀纳妾,沈昀实在找不到理由推脱。 顾氏就挑中了顾氏族中一位家世清白的女子,论起来,白姨娘还要叫顾氏一声表姨。不过几日白姨娘就抬进了府里,她虽然出身贫寒,却因为和“吴四姓”的顾家沾亲带故,真论起门第来,比起周氏有过之而无不及,周氏拿捏她就有些底气不足。 因此虽然白姨娘是个庶女,可是嫁到沈府她也是个板上钉钉的贵妾。此后不到一年,她就生下了七小姐沈沅璧,又过了一年多,五少爷沈溪也出生了。这是大老爷沈昀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儿子,虽然是庶子,但是白姨娘母凭子贵,更牢牢地把周氏压得抬不起头来。 加上白姨娘处事八面玲珑,没多久就把顾氏哄得团团转,又有这重亲戚关系,顾氏更乐得抬举白姨娘。等到周氏卧床不起,小大房的内务也就顺理成章地交到了白姨娘的手里。所以沅钰被发落到庄子上,管着她房中事务的就是白姨娘派去的张嬷嬷。 白姨娘管着小大房这么多年,赏罚公允,待人宽厚,在整个沈府之中,名声都是极好的。 白姨娘看见沈沅钰与周氏母女一同进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自认为十分了解沈沅钰,自命清高,横行无忌。因为周氏的出身和妹妹的结巴,她一直对这两位至亲心存怨怼,从来不与她们亲近。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她隐晦的挑拨离间和煽风点火。 没想到今天她不去顾氏那里问安争宠,反而到了燕然居。 她城府极深,表面上不动声色,带着沈溪和沈沅璧就给周氏跪下了。沈沅钰吃了一惊,她没想到白姨娘这个小大房的无冕之王,会给娘亲行这样的大礼。就是寻常人家,主母一言九鼎的,一般妾室问安也不需要这样行礼。 沈沅钰心中暗哂,却还是拉着沈元舒避到了一边。母亲受白姨娘的大礼是应该的,换作两位小姐,就显得有些张狂了。白姨娘毕竟是长辈,又给父亲生儿育女,对小大房来说,她是有功之人。 “太太万安!不知太太的身子有没有松快一些,我每日都会在府里小佛堂里为太太念上半个时辰的药王经,希望太太能早日康复起来,那就是咱们小大房的福气了。”白姨娘没有说谎,不管真心也好,邀买人心也罢,她的确是每天都这么做的。 白姨娘的表情十分虔诚。不过沈沅璧和沈溪的就有些不情愿。尤其是沈溪,脸色臭臭的,像是刚死了亲娘一样。周氏在东西两房五位嫡枝的太太中,出身最低,也是最没有地位的一个,他沈溪可是小大房唯一的儿子,等将来他的父亲做了宗子,他就是以后的沈氏宗主,他凭什么要给这个卑微的女人下跪磕头? 周氏咳嗽了一声说道:“白姨娘有心了。你快起来,把孩子们也扶起来。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问安的时候不要再行这样的大礼,你怎么总也不听?” 白姨娘十分谦卑地道:“太太免了礼数,那是太太宽厚慈悲,可婢妾却不敢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论什么时候,太太都是婢妾的主母,更是两个孩子的嫡母,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礼,婢妾是万万不敢废的。” “你呀,总是这样,叫人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周氏明知这样不妥,却偏偏说不过她。 白姨娘得了空,这才又向沈沅钰见礼:“昨晚就听说三小姐从庄子上回来,本来想今天得空了去长乐堂拜见,没想到在这儿就先见着了。多日不见,三小姐出落得越发漂亮了。” 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十分的悦耳动听,就算明知她心思阴狠歹毒,这一刻沈沅钰都被她奉承得全身舒泰,她不由得暗暗吃惊。这个白姨娘,实在是太厉害了,比起顾氏来,简直完全不在一个段数上。 沈沅钰还了半礼,淡淡敷衍道:“托姨娘的福!”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说起来,姨娘还真是消息灵通!昨日我刚刚回府,您就叫七妹妹到二门接我,而我娘,却是直到今天早上我过来问安,她才知道我回来的消息。比起我娘,您才更像是咱们这一房的当家主母呢!” 她这番话笑吟吟的说出来,白姨娘听着却如同芒刺在背。“三小姐严重了,小大房的主母只有一个,就是太太。不过是太太一直病着,老太太抬举婢妾,叫婢妾代太太主持房中事务,消息才灵通了一点而已。” “哦,真的是这样的吗?”沈沅钰的脸上闪过一丝冷凝:“瞧您给我母亲请安,这般虔诚恭谨,别人看了还以为您对我母亲如何恭敬呢。可是母亲的亲生女儿从庄子上回来这么大的事,您都不肯派个人到燕然居知会一声,到底是您贵人事忙忘了呢,还是您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把我母亲当做主母,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呢?” 第12章 打探虚实 沈沅钰的话字字锋利如刀,句句直戳她的心窝子,白姨娘不由面色一变。 这边白姨娘还没想好要怎样,已经有人掌不住跳出来打抱不平了:“连祖母都对姨娘客客气气的!你算什么东西?你又凭什么责备我姨娘!” 十一岁的沈溪双拳紧握,两只眼睛死死盯住沈沅钰,眼睛里充满了怨毒。 沈沅钰听说大老爷很宠爱这个独子,白姨娘也对沈溪寄予了极大的厚望,请了顶尖的大家教他研习儒学和玄学,希望他长大了之后也能成为像他父亲那样的大名士。 他这个样子却让沈沅钰觉得有些好笑,就这么一点气量,一个大男人竟然掺合到后宅女子的争斗之中,一看就不像是个能有出息的。 沈沅钰淡淡哂笑,没有理会沈溪,只是对白姨娘说道:“对着嫡姐这样大呼小叫,出言不逊,白姨娘,你就是这么教养五少爷的?既然你如此教子无方,不如由我禀明了父亲,代你管教弟弟几天!” 这番话一说白姨娘陡然脸色大变。作为姨娘,她不是不能养育亲生儿子,可是沈溪身为小大房的独子,身份又自不同,由正房太太养着才叫天经地义,不过是因为周氏身子不好,白姨娘这才能亲自教养五少爷。 而沈沅钰作为嫡长女,由她经手教导被白姨娘“教歪”了的五少爷,也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沈沅钰抓住白姨娘的一个把柄,连消带打,白姨娘本来并未怎么把她放在眼里,只觉得这一年多的放逐,沈沅钰长进是长进了,也不过还是一个小丫头。可是听完这些话,她却冷汗淋淋漓漓而下了。 自从生了五少爷之后,大老爷不论对太太还是对白姨娘,甚或是对房内的其他姬妾,无不都是淡淡的。仿佛生出了儿子,他就完成了任务似的。白姨娘三年抱俩,此后竟是再无所出,五少爷是她的命根子!怎么能把五少爷交给沈沅钰母女。 “三小姐恕罪,是妾身管教失当。”白姨娘急急辩驳,一把抓住沈溪的手道:“五少爷,还不快给三小姐赔个不是?” “我不!”沈溪本想拒绝,不想对上白姨娘那对幽深冷凝的眸子,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姨娘用这种眼神看他,不由也有几分害怕。 “快点五少爷!” 沈溪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了,三姐姐!” 好容易把这一节揭过了,本来按照白姨娘以往的性子,一定会要求留下来服侍周氏用饭的,虽然周氏从来都没有答应过她。今天也不敢再起幺蛾子了,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匆匆告辞,带着一对儿女回了自己的沉香阁。 “真是痛快!想不到她们母子也有今天!”燕然居这么多年一直被沉香阁压在头上,今天难得扬眉吐气了一回,连一向稳重老成的贾嬷嬷都忍不住发出这样一声感概。 “快别说了!她毕竟是侍候你父亲的姨娘,算是半个长辈,又为你父亲生儿育女,是咱们小大房的功臣。日后你再不可与她这般针锋相对了。忍一忍风平浪静,只要咱们多多谦让,她总不好得寸进尺!”周氏却是个好性的,又怕白姨娘挟宠向大老爷告状,让沅钰在家里难做。 沈沅钰道:“娘就是太纵着她了,她才得寸进尺,根本不把娘这个正房太太放在眼里。我今天也并不想和她针锋相对,只不过就是敲打敲打她,让她把忘了的一些事情想起来,姨娘就是姨娘,总有些事情她做起来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拉着母亲的衣袖道:“不说她了,吃饭吃饭。” 沈沅钰陪母亲用过早膳,母女两个在内室里说话,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周氏见沅钰脸上露出一丝疲态,对她说道:“既然乏了,就回去歇着吧,等你养好了身子,我这里你什么时候来不得?” 沈沅钰昨天跪了一场,风寒到现在还没有好全,也不和母亲客气:“那我歇歇了再来瞧您!”起了身道:“让贾嬷嬷送送我吧!” 贾嬷嬷也是个精明的,立刻知道三小姐这是有话要问自己。陪着沈沅钰出了内宅,走到院子里,沈沅钰打发了丫鬟问她:“从前白姨娘每天都是这样给母亲请安的吗?” 贾嬷嬷点点头:“自从太太病得起不来床,便免了姨娘们的晨昏定省。别的姨娘害怕过了病气,也没有人愿意过来的!”说到这里,贾嬷嬷不由叹了一口气,周氏在这个家实在是举步维艰啊。“只有白姨娘,不但天天早晚问安,而且次次这样对着太太行大礼,不论刮风下雨,从来没有短过一天。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夸赞白姨娘懂规矩,识礼数,连老太太都夸过她好多回呢!” 沈沅钰目光一寒,“你觉得她这样做,是真的尊敬娘亲吗?” 贾嬷嬷眼中闪过一丝鄙夷:“怎么可能?她不过是拿太太当做筏子博取她的好名声呢。不过就是见太太是个好性儿罢了!” 沈沅钰想到她拿母亲当做一件工具一样使唤,不由得一阵怒火升腾。 她又淡淡地对贾嬷嬷说:“白姨娘骨子里并不把母亲放在眼里,却能日复一日从不间断地给一个看不上眼的人请安,次次对着这个人行大礼,单是这份坚韧就十分可怕,我们以后千万不能对她掉以轻心。” 贾嬷嬷悚然一惊道:“三小姐说的是!”她还真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件事。 沈沅钰道:“既然我已经回来了,我就再不会让她们沉香阁骑到咱们头上去的。” 贾嬷嬷面上也露出一丝振奋的神色。沈沅钰又问:“我记得我走的时候,母亲还带着你们住在长乐堂,怎么现在挤在燕然居这么小的院子里,母亲带着妹妹怎么住得下?” 贾嬷嬷脸上再次闪过忿然:“三小姐你有所不知。你走了之后不久,老太太就以给太太看病为借口,请了一位庙里的姑子来,那姑子神神叨叨地看了一圈,又是跳又是唱,最后算出来说是长乐堂地处建康吉壤之眼,乃是大吉大贵之地,可是普通人住在这里,压不住这里的地气,反而会被此地的运势所噬,所以太太才会得了这怪病,怎么看也看不好!” “后来老太太听了那姑子的话,便亲自发话,叫太太搬到燕然居来了!” 沈沅钰听到这里,气得全身直抖。什么狗屁的风水运势,既然说得这般的言之凿凿,为什么母亲搬到了燕然居快一年了,病情一点不见好转。这分明就是顾氏设的局。把大太太从正房赶走,又拼命抬举白姨娘,边缘化周氏,大房越是乱,他们二房才有可趁之机,助二老爷夺取宗子的位置。 或者这其中也有白姨娘的推波助澜? 贾嬷嬷看了一眼沈沅钰,试探着道:“不若三小姐去求求大老爷,让太太搬回长乐堂去吧,再这么下去,连咱们房里有点脸面的婆子现在都开始不把燕然居放在眼里了。” 沈沅钰皱眉道:“当初父亲没管这事吗?”以沈昀的绝顶聪明,不可能看不出顾氏的诡计。 贾嬷嬷有些无奈地道:“当时老爷也曾经到过燕然居,劝太太搬回正房。太太说了一句‘住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气得大老爷拂袖而去。从此再没有踏足燕然居一步。其实,太太不是不想回正房去住,而是害怕老爷落个忤逆继母的名声!” 沈沅钰一阵无语,她觉得母亲对父亲的感情太卑微了。父亲既然让她回到正房,以父亲的手段肯定留有后手,让顾氏说不出什么来。 她思索着贾嬷嬷的建议,如果去求父亲,这事应该可以顺利解决。不过,她不想这样,她对贾嬷嬷说道:“既然是祖母发话叫你们搬到燕然居的,咱们就叫她再发话叫咱们搬回去。咱们走要走得堂堂正正,回也要回得堂堂正正!” “三小姐的意思是?” 沈沅钰摆摆手道:“我是有个主意,回去我再仔细思量一番,到时候我会派鸾娘过来请您的。” 贾嬷嬷点了点头,一直把她送到院门口,往回走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一个上午,自己的情绪完全跟着三小姐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走了。 三小姐在庄子上过了一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懂事了,更聪明了许多,看来是真长大了,她也就放心多了! 回到长乐堂,沈沅钰刚由鸾娘服侍着换了件屋里穿的衣裳,前头有个小厮过来传话:“老爷叫您过去书房一趟!” 沈沅钰只好又换了一套见客的衣服,认真梳妆打扮了一番,在镜子里照了又照,直到挑不出任何毛病了,这才扶着鸾娘的手去了大老爷的书房。昨天属于特殊情况——大老爷可不是个一般挑剔的人,他极为看重自己的着装仪态,对于儿女的要求也是同样严厉。 到了大老爷的书房,果然看见沈昀峨冠博带,长袍飘飘,坐在那里宛若姑射仙人,那种飘然出尘的仙气,让人看一眼都会觉得自惭形秽。难怪他一年不入母亲的房间,母亲对他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 “父亲,您找我?” 沈昀看见沅钰环佩叮当,穿着得体,果然脸上神色温和。开门见山道:“不是我找你,是朱管事。朱管事,把你打听到的消息说说吧。” 沈沅钰刚才被父亲的绝世风姿所吸引,根本没看见在父亲下首规规矩矩站立的朱管事。想起曾让朱管事打听那位救自己一命的高冷公子的底细,父亲叫自己前来,多半是这件事情有眉目了。 第13章 别扭少年 朱管事道:“小的按照三小姐的吩咐,一回到建康就托人打听,倒是一下就打听到了。那位公子可是来头不小,乃是当今皇上的亲侄子,名叫庾璟年。其父琅琊王庾文泰是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 沈沅钰就想到了庾璟年那双冰冷的,仿佛隔离于尘世之外的乌黑双眸:“这么说,他倒真是个正经八百的金枝玉叶。” 沈昀吃惊道:“竟然是他?”刚才他并没有叫朱管事先告诉他,这时听了也有几分震惊。身为沈氏最出类拔萃的子弟,沈昀虽然尚未出仕,却对朝中的情形了如指掌。 沈沅钰道:“怎么,他很有名吗?” “他在士族中间还真是十分有名。”他端起桌上碧绿的茶汤姿态优美地轻轻抿了一口:“因为他是第一个跳出来公然反对世家大族名士风气的人。清谈误国,这句话就是他说的。” 沈沅钰有些奇怪,觉得她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怎么父亲的语气里似乎对这个庾璟年有几分赞赏。要知道坐在自己面前风姿翩翩的父亲,就是当代名士的典型代表。庾璟年批评他们的作风,沅钰是很赞成的。 那时候的风流名士们的作风是什么样的呢?涂脂抹粉、嗑药、嗜酒如命、行为艺术、放浪不羁……诸如此类,凡此种种,沅钰自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不过那偏偏就是上层社会最流行的。 她不能改变这样的生存环境,也就只有努力适应。 她觉得庾璟年大概和她能有一些共同语言。 沈沅钰不解道:“他敢这样公然叫嚣,岂不是把所有的豪门贵第全给得罪了!”排得上号的士族谁家没有几个风流名士? 沈昀笑道:“皇上那么护着他,就算把所有的士族全都得罪了又怎么样!庾璟年六岁开始便被皇上接到皇宫里,一直在上书房里和皇子们一块儿读书,待遇和皇子们一模一样。皇上到现在为止,除了太子,就只封了一个最喜爱的三皇子为东海王,封三皇子的时候,差点连庾璟年一起封了王。皇上连封号都想好了,若不是宗室和大臣们极力反对,而且皇上还有几个儿子没有封王,庾璟年早就裂土封王了!” 沈沅钰不由得有些诧异,庾璟年这么一个冷冰冰的家伙怎么就能得到皇上的百般喜爱,竟然连皇上的儿子都越过了。 “庾璟年现在在御林军中任职,负责皇帝的近身卫戍,将来他能有什么样的发展,谁也不知道!”还有一些话,沈昀没有说。之所以庾璟年公然说出诋毁士族的话,还被皇帝那样护着,谁知道是不是皇上贬抑门阀世族,重振皇权的一种姿态? 皇上雄才大略,登基二十年来,已经渐渐收回了部分被门阀世族所占去的权力,既封了嫡出的次子为太子,对于雄心勃勃的长子和出身高贵,根基深厚的三子又不加限制,皇室内部的夺嫡也渐露端倪。 庾璟年的生母与皇帝宠爱的桓淑妃之间是堂姐妹的关系,因为这层关系,庾璟年是铁杆的三皇子党。这背后皇室与门阀世家,各大世家之间,皇室内部之间的争斗极其诡秘复杂。 沈昀思忖了片刻,对沅钰道:“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安排!”继而转头吩咐朱管事:“你下去备一份谢礼,到时候让二少爷带着你,一块儿给人家送去,聊表寸心。”二少爷是四老爷的嫡子,顾氏虽然是他的嫡亲祖母,却和大老爷脾气相投,走得很近。故此沈昀不愿意用湖阳郡主的儿子大少爷,却点了二少爷。 朱管事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是”。 沈昀又吩咐他:“等你写好了礼单,先拿来给我过目。”显得颇为重视。 庾璟年带着秦巧巧的尸体回到建康,心里委实感到憋屈,为了抓捕秦巧巧这条大鱼,他花了不少心思,做了周密的部署,如今全被半路杀出的一个女人给毁了。 最让他生气的是他救了这个女人,这女人还不领他的情。若非她是郗杰那小子未过门的妻子,自己又怎么会不计后果地救她…… 本来想先进宫里去和皇伯父报告一下,谁知道皇伯父带着内监和侍卫去了西苑,出了皇宫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去找三皇子还是去找郗杰,他的贴身小厮云惜提醒道:“少爷,今天是初五了,该回府去看六小姐了。” 庾璟年不由一拍脑袋:“这几日忙得浑然忘了,还好你小子机灵。走,咱们回去!”提起六妹妹,少年冰雕般的面容一瞬间露出脉脉的温情,配上脸部那刀削般流畅的线条,刹那间仿佛把四周都照亮了。 云惜却看得心中微酸,少爷外头看着光鲜亮丽,实际上心里的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庾璟年的父亲庾文泰是先帝钦封的琅琊王,食邑一万七千六百五十一户,本应到琅琊国就藩,开府建衙,但是先帝驾崩不到一年,皇上就以想念亲生弟弟为由,一道圣旨将庾文泰召回了京城,并且在永丰坊赐了一座大宅子给他,这就是琅琊王府。 从此以后,二十年内庾文泰再没有回到过自己的封地琅琊国。庾璟年并未成亲,就是成亲了因为父亲还健在,也没有分出去过的道理,他却自十二岁开始,就独自一人住在城西迎禧观旁皇上赏赐的一座宅子里,很少回家。 庾璟年带着云惜和五六个羽林护卫气势汹汹地策马来到琅琊王府,那架势不像是回家倒像是抄家的。云惜见此情形想劝却又不敢劝,庾文泰和庾璟年这对父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仿佛是天生不对盘,不像是亲父子,倒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每次爷俩见面总要火星撞地球,闹得阖府里鸡飞狗跳! 庾璟年大摇大摆地进了琅琊王府的正门,正好看见大哥庾亮带着几个侍从要出门,两拨人打了个照面。庾亮看见英姿勃勃俊美无俦的弟弟,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冷冽的寒意,转眼间又是满面春风地笑着迎上前来。 “安仁回来了,你可是咱们府上的稀客啊!”庾璟年,表字安仁。这两个字是他十五岁生日的时候,皇上亲口所赐。 庾亮走上前去,满面春风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亲切地道:“前几天哥哥我刚刚得了一坛上好的梨花白,正好你回来了,晚上到我的院子里咱哥俩儿一块儿品尝一番,也是人生一大乐事。这次回来在府里多住几天,皇上赏的宅子虽说雅致,但到底不比家中,什么都有。免得你住在外头,父亲母亲还要时时担心着你!” 哥哥这样对他示好,甚至有些低三下四,可他却毫不犹豫地拂开了哥哥的手,身上透出一股拒人千里的冰冷和倨傲:“我不喜欢梨花白,你还是找别人喝去吧!” 这样的毫不留情,庾亮觉得仿佛一个巴掌狠狠抽在他的脸上。他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吼着说道:“庾璟年,你别给脸不要脸,我是你的嫡亲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若不是有事求着他在皇帝面前帮着自己说话,他身为兄长又怎么会拉下脸子这样讨好弟弟。 谁知道他竟然是一个软硬不吃的!真是气死人了! 庾璟年淡淡地翻了一个白眼给他,冷哼道:“你弟弟我是什么人,你难道今天才知道?”不愿意再看哥哥的嘴脸,丢下一句:“我没空陪哥哥在这里聒噪,先告辞了!” 庾亮气得暴跳如雷:“庾璟年,你好,你好……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庾璟年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步伐没有丝毫的迟滞。庾亮的手在腰间的佩剑上摸了摸,终究没有敢冲上去教训庾璟年。打从记事开始,他就知道父亲偏向自己,可哪怕自己有父亲做后盾,他也从来没有在庾璟年身上讨到过便宜。 他很清楚地记得,十五岁那一年,父亲给了他三个贴身侍卫,每一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他想着这一下可以找庾璟年报仇了,那一次他带着三个护卫,在花园中把庾璟年团团围住,他只是想把庾璟年打一顿出出气。庾璟年却当着他的面,把那三个护卫大卸八块,庾璟年滴着血的冰凉的剑尖指着自己的喉结时的那种瘆人的触感,直到现在他还记忆犹新,每每还在噩梦中回想起来。 那一次,庾璟年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差点儿救不回来。而那一次之后,庾亮再也不敢招惹这个弟弟了。 庾亮觉得庾璟年简直不是人,他是一个恶魔。 庾璟年知道哥哥恨自己,他也讨厌自己的哥哥。他的父亲琅琊王不能回到封地就藩,上表请求皇帝封长子庾亮为琅琊内史,帮他掌管琅琊国内的事务。哥哥是嫡长子,将来琅琊王这个爵位本来就该是他继承的,庾璟年并不稀罕这个王爵。 可皇帝不知哪里吃错了药,对自己亲弟弟的请求不理不睬,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就把琅琊内史封给了他。而且不许他离京,只让一个副史打理琅琊国的事务。 他想着,只要哥哥堂堂正正地到他的面前说一声:我想做琅琊内史,哪怕以前有那么多梁子,他也会在皇帝面前求情,让他当上这个琅琊内史。 庾亮却在他的背后使阴招、下绊子,用他最珍爱心疼的六妹妹庾之瑶要挟他,所以后来即便是父亲庾文泰亲自出面求他,他也不肯再把这个琅琊内史还给庾亮。 他就是这么别扭的一个人! 第14章 琅琊王府 庾璟年进了王府二门,一路上丫鬟婆子们看见了他无不脸露惊恐地纷纷避到一旁,仿佛他是那择人而噬的妖魔一般。 他在心里微哂:看,这就是他的家!要不是六妹妹还在这里,就算是死,他也绝不会再踏入这里一步。 转过一座假山,就看见一个穿着绿色袄裙的嬷嬷牵着一个七八岁粉妆玉琢的孩子在人工湖旁边玩冰嬉。那孩子看见了庾璟年微微一怔,跳起来就喊了一声“二哥”! 奶娘却是骇得脸色苍白,一把捂住了那孩子的嘴,“十一少爷,那不是你二哥!咱们快走!快走!”像是躲避瘟神一样地逃开了,任那孩子怎样挣扎,都不肯放开他的嘴。 云惜气得全身发抖,想要将那嬷嬷抓回来好好问问她,庾璟年却伸手拦住了他。云惜看了看公子铁青的脸色,心里唯有一声叹息。 六妹妹庾之瑶住在桃月园。比庾璟年小四岁,和庾亮、庾璟年都是一母同胞。他们的生母张氏生下庾之瑶之后不久就去世了。此后琅琊王庾文泰娶了继室陆氏进门,此后多有内宠,因为姬妾众多,所以庾璟年共有同父兄弟十二个,姐妹七个。 这其中唯一和他要好的唯有一个庾之瑶。不光是因为他们同母所生,更因为这个妹妹从小命运多舛,和他一样受尽了人间的苦楚。 她生下来就先天不足,胎里带来哮喘的毛病,又和庾璟年一样,不得父亲的喜欢,一直被父亲冷落。出生不久继母就进了门,父亲又对她十分冷淡,可想而知她的处境有多么艰难。 庾璟年进入桃月园的时候,已经把一脸的阴沉之色隐藏得一丝一毫都看不出了。庾之瑶正站在院子门口等他。她穿了一件玫红色的小袄,烟霞色的八幅湘裙上,用金线绣出牡丹的纹样。她的脸是不健康的苍白色,嘴唇血色极淡,虽然如此,她依然是一个容色极美的女子。可能因为常年病着,她的身上有一股楚楚动人的风姿,分外地吸引人的目光。 “哥哥!你来了!”看见庾璟年如期而至,她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你怎么能站在这个地方。这里风冷,若是被风扑到了怎么办?你身子弱,怎么经得起这些!”面对着妹妹,他的声音里透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 庾之瑶笑着说:“今天是初五,我知道哥哥要来看我,所以早早出来等你!我整天呆在房间里,不是看书,就是写字,闷也闷死了,出来吹吹风,人更精神了些呢!”十分自然地挽着哥哥的手臂:“哥哥你用过午膳了吗?” 庾璟年笑着道:“既然到了你的桃月园,自然要叨扰妹妹一顿饭的!” “那我亲自下厨给哥哥做几个爱吃的菜!” “你有这份心意,哥哥就已经很满足了。你的哮症才刚好没多久,身子正弱,怎么能叫你亲自下厨!” 到底没有叫妹妹亲自下厨做菜,庾璟年拉着她坐下来说话;“最近这段日子我忙于公务,他们待你还好吗?” 庾之瑶知道,所谓的他们,不仅仅指的是继母陆氏,还包括了父亲庾文泰在内。这些年,若不是有一个强力而又狠戾的魔星二哥,震慑着继母,震慑着父亲,她又哪里能有现在这样平静的小日子过?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她知道自己最大的靠山不是父亲,而是眼前的二哥。 庾之瑶温婉地笑道:“哥哥别担心!我如今是皇上钦封的永福郡主,身边又有太后娘娘赏下来的林嬷嬷,他们怎敢待我不好呢?”那种安宁平静的神态,化解了庾璟年不少的戾气。 庾之瑶眼眶微微有些湿润:“这一切,多亏有哥哥为我筹谋。哥哥对我的一片心意,我是粉身碎骨也报答不了的了!”永福郡主的封号是庾璟年厚着脸皮从皇帝那里求来的,而林嬷嬷,本来是太后赏给庾璟年的,庾璟年担心妹妹在府里被人欺负,又把林嬷嬷转送给了妹妹。有太后娘娘的面子在,总能为妹妹抵挡一些明枪暗箭。 庾璟年摆了摆手:“你是我妹妹,我不护着你我护着谁?哎……”庾璟年叹了一口气:“可惜我至今未曾成婚,不然我便将你接出去,再不呆在这乌七八糟的王府中!” 庾之瑶眼睑微垂:“哥哥别再为我费心了,也不要再为我与父亲冲突了!我呆在王府里一切都好!” 庾璟年到底拦住了妹妹,没有让她亲自下厨,庾璟年拉着妹妹在厅堂里坐下,笑着对她说:“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微一示意,云惜便呈上一本薄薄的册子。庾之瑶接到手里翻了翻,脸上随即露出惊喜万分的神色:“这是中书帖?” 庾之瑶因为从小就有哮症,很少出门走动,呆在闺房中便以写字为乐,特别喜欢收集名家字帖,这本中书帖乃是前朝书法大家寿松先生所书,一直慕名而未曾一见真品,此刻就像得到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样激动得满脸通红。 “可是寿松先生真迹?” “若非真品,作哥哥的怎么好意思送你!” 庾之瑶高兴得眉眼都亮了起来,拉着庾璟年的胳膊道:“谢谢二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她知道二哥为了让自己开心,一直到处找寻这些名家字帖,建康好一点儿的铺子早都被他踏烂了门槛。 庾璟年看见妹妹高兴,心里也十分欢喜,只有在这个妹妹面前他才表现得有那么一点人味:“是沈家派人送过来的!沈家身为第一流的门阀世家,这点底蕴自然不在话下。”庾璟年一向看不大起那些躺在祖辈功业上花天酒地的士族子弟,他自己并无任何喜好,只是为了妹妹才喜好收集名人字帖,沈昀居然能打听到这些消息,倒也算是一个人物! 兄妹俩鉴赏了片刻中书帖,饭菜便也端了上来。菜并不多,却每一道都是庾璟年平时爱吃的,是林嬷嬷亲自盯着小厨房做出来的。 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小丫鬟打水给庾璟年净了手,庾璟年此来不过是抽空,还要惦记着回去见皇帝一面,就打算起身告辞。林嬷嬷却走了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庾璟年一愣:“林嬷嬷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庾之瑶脸色微微一变,截断道:“哥哥有事就快去忙吧!林嬷嬷哪里有话要和你说。” 妹妹平时是一个多么温柔多么善解人意的人,再没有人比庾璟年知道得更清楚的了。这样打断他的说,定然是有什么事瞒着他。庾璟年一撩袍角,大马金刀地坐下道:“林嬷嬷,无论有什么事你只管和我说,自有本公子给你们做主!” 庾之瑶有些埋怨地叫了一声:“林嬷嬷!” 林嬷嬷道:“六小姐,成亲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怎能不让公子帮你把把关!好好打听打听对方的人品秉性!老奴也都是为了小姐着想啊!” 庾璟年听到这里眉头已经皱了起来,他问林嬷嬷:“你是说,父亲和陆氏正在为妹妹说亲?” 庾之瑶跺脚道:“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哥哥根本没有理由干涉,如今哥哥和父亲的关系这样紧张,何必再叫哥哥为我得罪了父亲?” 庾璟年对妹妹摆了摆手:“你不必多言,这样大的事我怎能不管!”又对林嬷嬷道:“议的是谁家的公子,你与我细细道来。” 林嬷嬷道:“老爷和太太给六小姐议亲是瞒着咱们桃月园的,要不是老奴在这府里经营了些儿人脉,咱们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庾璟年点了点头,夸赞道:“你做得对!”这个林嬷嬷本来是太后赏给庾璟年的,庾璟年就是看她手段厉害,办事老辣这才把她转赠给了妹妹,因为是太后给的人,就是庾文泰夫妻见了她也要敬重三分,这才能护得庾之瑶周全。单看她能单枪匹马能在王爷和王妃身边布下眼线,就知道她的能力不俗。 庾璟年直奔主题道:“父亲和陆氏想把妹妹嫁到哪一家去?” 林嬷嬷道:“是江州裴氏!” “江州裴氏?”裴氏也是跟随晋昭帝南渡的侨姓大族之一,江州裴氏的门第虽然势力比不上“沈王谢桓”四大第一流的门阀,可是不论在朝中还是地方都有不菲的实力,裴氏也是名列“甲姓”之族,琅琊王府和裴家联姻倒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这么想着庾璟年面上的表情就和缓了下来。 “那是裴家的哪一位公子?”裴家也是人才济济,名士辈出的家族,这一辈中的成年的公子足足有二十多位。若从其中择一文武双全的公子,庾璟年对这门婚事也是乐见其成的。 林嬷嬷想了想,回答道:“说是十七公子!” “十七公子?”庾璟年与裴家的七少爷、九少爷、十一少爷等几位出色的公子都有些接触,但是这位十七公子,他似乎并没有见过,也没有任何的印象。“等我回去,好好查查这个十七公子的底细!” 一转头却见贴身小厮云惜一脸见鬼的表情。庾璟年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你知道裴十七?” 云惜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声疾呼道:“公子,这个裴十七,嫁不得啊!” 第15章 如此父子 庾之瑶和林嬷嬷脸色都变了。庾璟年的脸阴沉了下来:“那裴十七到底有何不妥,你给我一字不漏地说出来!” 云惜道:“那裴十七体质娇弱,面色苍白,形神消瘦,出门靠坐轿,下了轿子要靠人搀扶才能行走……他长这么大从未骑过马。有一次,仆人牵着匹马来到他身边,那马嘶吼了一声,这位十七少爷就吓得抱着头乱叫说:‘这明明是老虎,你为何对我说是马?’裴十七因为这句话被众人传为笑柄,奴才也是听见旁人讲笑话一样说起,才知道这位爷。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他从小就患有痨病,根本就活不长啊!” 庾璟年一张俊美的面庞完全扭曲阴沉,黑得犹如锅底,“啪!”他狠狠一拍跟前的花梨木小几,上面的杯盘一阵乱跳,“好!好得很!我就说嘛,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竟肯为妹妹找一门这样好的亲事!”自打母亲死后,这个家他就再没有了立锥之地,一直与妹妹相依为命,把这个妹妹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又怎么能看着父亲和陆氏把她当作物件似的随随便便丢给一个痨病鬼!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中暴射出骇人的目光:“我这便去与父亲理论,问问他安的是什么心?” “二哥!”庾之瑶最了解他的脾气,庾璟年发起疯来,连皇帝都敢顶撞,何况是一直与他不和的父亲。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伸手抱住了庾璟年的双腿:“二哥,妹妹娘胎里带来的哮症,至今没有痊愈,每到春夏之交就时不时地发作,我这个样子,父亲为我与裴家十七公子议亲,并无不妥啊!你千万不能再去惹父亲生气,为我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了!” “你!”庾璟年伸出一只手指,哆嗦着指着妹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你真的打算就这样让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以亲人的名义毁掉你的一生吗?” 庾之瑶泪如雨下,哽咽难言:“二哥,我是父亲的女儿,我的婚姻本来就该由父亲和继母决定。何况我这个样子,又能嫁得到什么样的好人家?他日传出你和父亲因为妹妹的缘故反目成仇,你叫妹妹如何自处!” 庾璟年看见妹妹哭得梨花带雨,一时间只觉得心若刀割。“你快起来,地上凉,你身子弱经不起这些。” 庾之瑶却固执地抱着她的腿不肯松开:“你若是不答应我不找父亲的麻烦,我就不松手!” 庾璟年一咬牙:“好,我答应你,我不与父亲吵,我不去找父亲的麻烦!” “你说话算话?” 庾璟年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过?”一边示意林嬷嬷将庾之瑶扶起来。 庾璟年亲自扶着站起来的妹妹在梨花木的大椅上坐下,“你且在这里坐着,我出去一下!” 庾之瑶焦急地道:“你要去干什么?” “我去和父亲谈谈。”庾璟年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你刚刚答应过我!” “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就绝不会不算数!我不会和父亲吵,我就是心平气和,也有办法劝他放弃这门婚事!” “哥哥!”庾之瑶站起来想要拉住他的胳膊,庾璟年已经带着云惜脚下生风般走远了。 去往正院荣华堂的路上,庾璟年脸色阴沉得简直要滴出水来了。云惜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背后,几乎要用跑的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公子,荣华堂已经到了!”云惜小心提醒着。一般的情况下,庾璟年到王府只看妹妹,并不愿和父亲见面。他能感受得到,父亲庾文泰十分的讨厌他,这个认知折磨了他整整十年,都说虎毒不食子,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十分优秀,父亲为什么就对他这般模样。 要说父亲脾气暴躁,可他对大哥,对其他的兄弟姐妹明明十分和善宠爱,为何只对自己还有六妹妹这般区别对待。真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每每想到从小父亲对他的冷言冷语和不屑一顾,他的心中就充满了无可抑制的愤怒。所以从小他便离经叛道,顽劣非常。只有庾之瑶知道,他是用这种方式掩盖内心中缺乏父爱的伤痛! 庾璟年想起妹妹的苦苦哀求,到底收住了脚步,对守在门口的侍女道:“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回来了,要给父亲请个安!” 那侍女本来见他一脸的黑气就有些战战兢兢,听他吩咐完了立刻逃也似的跑进了正房。不过片刻侍女便回转了来,有些害怕地道:“老爷说现在不得空,请您在这里等一会!” 庾璟年只觉得胸中窜起了一股怒火,忍了又忍才在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好!”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屋子里隐隐传出调笑的声音,却始终不见庾文泰传他进去相见。 庾璟年立刻明白了过来,父亲这根本就是在羞辱他。他是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冷哼了一声便往里闯,丫鬟在后面一叠声地叫:“二少爷,二少爷您不能进去啊!”他充耳不闻。 庾璟年一脚踹开门,直接穿堂入室。庾文泰阔大的卧房里燃着昂贵的蜜合香,他正袒胸露怀地斜靠在镶满了宝石与珠玉的三屏风罗汉床上,备受他宠爱的十三姨娘和十五姨娘正往他的嘴里喂着江州刚刚送过来的新鲜蜜桔。 作为皇帝的亲弟弟,他其实和皇帝长得十分相像,不过气质却迥然有异,一个是雄才大略君临天下的君主,一个却像是脑满肠肥不学无术的员外。 庾文泰其实一直也在关注着外头的动静,看见二儿子果然受不得激硬闯进了自己的卧房,不由勃然大怒:“你这个孽畜,你不经吩咐便硬闯父亲的寝房,你还有没有点人伦,难道是想忤逆不成?” 庾璟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样,目光如同寒剑一般凶狠地盯着两位尚是双十年华的姨娘,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滚出去!” 两位姨娘被他的杀气一激,顿时感觉手足冰凉,哪里还敢再留,立刻连滚带爬地出了庾文泰的卧房。庾文泰想要阻止,却一时之间被儿子的气势震慑住,竟说不出话来。 “好!好!可真是反了你了!你就不怕我告你个忤逆之罪,让你受尽天下人的唾骂吗?”话虽是这样说,到底有了几分色厉内荏。若是真到了动粗那一步,就是十个庾文泰也敌不过一个庾璟年啊。 庾璟年自顾自地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父亲的对面,语带讥讽地道:“儿子乃是父亲亲生,怎敢忤逆父亲?” 庾文泰冷笑了一声道:“你还知道你是我的儿子?” 庾璟年反话正说道:“父亲对儿子的恩情,儿子没齿难忘!” 庾文泰气得全身发抖:“你是成心来气我的吗?” 庾璟年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儿子怎敢?就不怕那天下的悠悠众口吗?我是来和父亲谈一桩生意的!” “你和我有什么生意好谈?” 这会儿的功夫,庾璟年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说话也变得慢条斯理起来:“皇上最近整顿天子亲军羽林卫,将三位羽林郎将下放到地方任一郡太守,想必这件事情父亲是听说了的。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大哥在正五品下的上都护府司马一职上已经呆了一年时间了,羽林郎将虽然只是正五品上的职务,却因为是天子亲军,职高位重,是一条升迁的捷径!”说到这里,庾璟年故意不再往下说,就此打住。 庾文泰不由吃了一惊,腾地一下坐直了身体:“你的意思是说,你可以代你大哥向皇上进言,让皇上提拔你大哥作正五品上的羽林郎将?”这三个羽林郎将的位置,不光宗室盯着,就是各大门阀也是各出法宝,想要将自家的子弟安□□去,竞争非常激烈。庾文泰一得到消息就去求了太后,本来以为十拿九稳,没料到皇帝却派了个内侍告诉他这三个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朕早就许给旁人了! 此后无论他怎样使钱,走谁的路子,皇上都不肯松口。明知道皇帝十分疼爱他的次子,若是次子肯在皇帝面前替他大哥说两句话,说不定就能让皇帝改了主意。可让他开口去求自己的儿子,他又实在开不了这个口! 这时庾璟年点了点头:“我可以替大哥向皇上陈情,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六妹妹的和裴十七的婚事,必须立刻停止!” 庾文泰脸色阴沉:“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庾璟年道:“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您不必多问。您只告诉我你答应不答应!” 庾文泰冷笑道:“你妹妹是有天仙般的美貌,还是举世无双的才华?她一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又是丧妇的长女,除了裴家,又能找到什么样的好人家?你难道不知道丧妇之长女不娶的道理吗?你要把好端端的一门亲事搅黄了,日后谁还敢再娶你妹妹?又去哪里找一个像裴十七这样的好夫婿?” 庾璟年连连冷笑:“好人家?好夫婿?六妹妹福薄,消受不起这样的好人家好夫婿!我真不明白,妹妹也是您亲生的女儿,您怎么就能对她这样狠心!”他似乎觉得说这些是白费力气,用力一拍椅背:“我只问您,这桩生意做得做不得?” 庾文泰这些年被皇帝哥哥压制着,郁郁不得志!本来想把女儿嫁去裴家,得一门得力的姻亲帮衬着王府,女儿的幸福根本不在他的考虑之内。但和长子的前程比起来,这样一门姻亲又变得无足轻重了。“好,我明日就叫陆氏回绝了这门亲事,你也要遵守你的承诺,帮助你大哥向皇上进言!” 庾璟年冷冰冰地一笑道:“你儿子虽然嚣张跋扈,却从来没有打过诳语!” 庾文泰看着他的眼睛道:“我要提醒你!回绝了裴家,若是将来你妹妹的婚事因此而蹉跎了,到时你别怪我和你母亲!” 庾璟年看了父亲一眼,一字一句说道:“父亲,我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我想您也不希望!因为,若是妹妹不能得嫁好人家,我便会用尽各种手段,让包括大哥在内,您所有的儿子,永远也升不到正三品!不信,您就试试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庾文泰了解这个儿子,他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心意已决。而随着他年龄的增大,他变得越来越是心机深沉,深不可测。庾文泰相信,有皇帝对他的宠爱,他绝对有能力做到压着他所有的儿子,让他们谁都起不来! 庾文泰气得眼睛都红了:“你,你,你这个不孝子!你还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父亲?” 庾璟年冷冷笑了一声:“您又什么时候把我和妹妹当成您的儿女了?”他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似的说道:“对了,有一件事情不妨也一块儿告诉您。太太娘家的两个侄儿已被我调动到了羽林卫,从今以后他们就在我的手下当差了。烦您帮我转告太太一声,若是她再敢在六妹妹的婚事上头耍什么花样,我就派她的两个侄儿去大燕刺杀他们的旻文太子!”旻文太子名震天下,身边扈从如云,传说中原第一高手现在就在他的帐下,刺杀旻文太子和自杀也没有什么分别。 庾文泰充满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像是不认识他一样:“你,你是什么时候做的?”他竟然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又恨恨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庾璟年英俊无俦的面孔上略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悲凉:“父亲,要让您失望了!为了应付我自己的亲人,我不得不学着多动些脑子了!” 庾文泰望着儿子那张棱角分明日渐坚毅果决的面庞,只觉得一阵恍惚,什么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什么都显露在脸上,只知道横冲直撞的儿子了。而他选择和这样一个有野心有魄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儿子作对,是不是太愚蠢了一点儿? 第16章 东府齐聚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后琢磨了一夜,第二天早早起来,梳洗打扮,先拐去燕然居,带着嫡妹沈沅舒到韶和院去给顾氏请安。 昨日顾氏虽然免了沈沅钰的晨昏定省,可是沈沅钰去了燕然堂看望周氏,却把她这个祖母晾在了一旁,顾氏心里其实是十分不快的。本想着若是今天沈沅钰再不来韶和院,就拿她一个错处,日后也有惩治她的理由。 却没想到沈沅钰办事滴水不漏,根本就不给她一点儿机会拿捏她。 给老太太请安的地方是韶和院的正厅,沈沅钰姐妹到的时候,老太太还没有收拾完,廊下的丫鬟就将两人引着进了一旁的偏厅等待。 给祖母问安以前,她们是不能用早膳的。 偏厅中,小四房一家子已经先到了。四老爷沈时是顾氏幼子,娶门当户对的陈郡谢氏嫡幼女为妻,夫妻恩爱,先后生下了嫡出的二少爷和五小姐。因为四太太与西府的二老太太同是出身陈郡谢氏,论起来二老太太还是四太太五服以内的姑姑。 而大老太太和二老太太一个管着东府,一个管着西府,大老太太出身“吴四姓”,二老太太却出身“侨四姓”,侨姓乃是跟随晋昭帝东渡的中原衣冠望族,家族源远流长,底蕴深厚,自然不是吴姓这样的地方豪强能够相比的,所以侨姓虽然不是江南土生土长,论起来反倒比本地土著的“吴四姓”要高贵不少。 二老太太谢氏比顾氏出身更高,可沈氏宗妇偏偏是大老太太,加上大老太太心胸狭隘,不能容人,她如何能够服气,东西两府的老太太便一直别着苗头。 四太太是谢氏的族侄女,大老太太就有些迁怒于她,对这个媳妇多有挑剔,加上她疼爱幼子,四老爷沈时和小谢氏好得和一个人似的,顾氏就觉得小谢氏从自己的身边抢走了幼子一样,怎么看她怎么觉得碍眼。加上小谢氏出身比她要高,她表面不说,心中更是不喜。 于是顾氏一连往四老爷房中塞了三四个小妾,其中更有两个是顾氏的远房族亲。小谢氏出身最顶级的豪门世家,不但温柔大方处事得体,宅斗的段数也是殿堂级的。婆婆送几个小妾,她都是一声不吭地收了,丈夫要去姨娘的房里,她也从来不拦着,没有丝毫怨言。时间长了,东西两府上上下下没有不夸赞小谢氏贤惠的。 姨娘们仗着有顾氏撑腰,起了不少幺蛾子,她也是能忍就忍,直到一位姓顾的姨娘为了争宠闹出在小谢氏的饭食里下药的事,才被她抓了现行。小谢氏哭着回了娘家,谢家的人第二天就气势汹汹地上了门,小谢氏将姨娘们不敬主母,恣意妄为的事情一件件摆上了台面,顾氏就是有一百张嘴辩解,也脱不开一个纵容族亲欺压主母的罪名。 不但老太君和大老太爷气得暴跳如雷,就连四老爷都怨上了自己的母亲——他和小谢氏本来好好的十分恩爱,小谢氏又不是不能生,先后生下了他的嫡长子和嫡长女,母亲非得横插一脚,让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出现了裂痕。 顾氏里外不是人。 最后在多方的压力之下,顾氏只得将包括两个族亲在内的所有姨娘统统卖到了偏远之地。此事之后,小谢氏和四老爷和好如初,小谢氏又给四老爷亲自买了几个家身清白的良妾回来,不多久四老爷有了庶女六小姐沈沅芷。四老爷自此对小谢氏更是敬重,虽然房中美妾娇娘不少,可是一年到头也很少歇在姨娘们的房中,她们大多不过只是摆设而已。 婆媳之间的争斗最后以小谢氏的完胜而告终。顾氏也受到了大老太爷的严厉警告,再不敢往儿子的房中随便塞人。 这些资料在沈沅钰的脑海中一一流过,她已经缓步走上前来:“侄女给四叔、四婶请安!” 沈家、谢家、王家都是著名的美男子家族,沈家的男儿几乎个个都是美男子。四老爷三十多岁年纪,大袖宽服,头戴七叶冠,面如冠玉,眉清目朗,身上有股儒雅温文的气质,让人一见之下就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 小谢氏一看就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她穿着紫色大袖圆领湘绸裙子,乌油油的头发上戴着点金凤簪,长得眉目如画,因为保养的好,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那份端庄娴静,让人完全不敢小觑了她。 沈时和小谢氏也在打量着这位刚刚从庄子上回来的大房嫡女,见她穿着得体,动作端庄,礼仪周到,心里不由都在想,一年没见,这丫头倒是长进了。 沈时十分冷淡地点了点头,在大老爷和二老爷的宗子之争中,沈时因为与二老爷是一个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自然是要站在二老爷这一边的,所以他对小大房的人便总是淡淡的。 小谢氏却十分温和地笑了笑:“快起来!快起来!都是自家人,何必拘那些个俗礼。听说今年庄子上冷,你一到家就染了风寒,可吃药了,病好了没有?”她说话不紧不慢的,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既不会过于热情叫人尴尬,也不会过于冷落叫人难堪。总之是恰到好处。 不愧是顶级世家培养出来的女儿,沈沅钰在心中暗赞。一边不卑不亢地回答着小谢氏的问题:“药吃过了,发了一身汗,已经好多了,就是还有点儿头晕。” 寒暄了几句,小四房的少爷小姐们过来和沈沅钰见礼。沈沅钰笑着对打头的玉树临风的二少爷喊了一声“二哥”。别看小二房和小大房关系一直淡淡的,二少爷沈泌却和大老爷沈昀十分投缘,沈泌对着沅钰就多了几分好感,也笑着叫了一声“三妹妹”。 紧接着五小姐沈沅依和六小姐沈沅芷也上前与沅钰见礼,五小姐是小四房嫡女,顾氏虽然不喜欢出身高贵的儿媳妇,对这个嫡亲的孙女还是十分宠爱的,不过五小姐却不像四小姐那般骄横跋扈,像足了小谢氏的沉静温雅。容貌,自然也是十分出挑的,和沈沅钰相比可谓是春兰秋菊,更胜擅场。 至于六小姐沈沅芷,她姨娘的身契捏在嫡母小谢氏手中,可没有白姨娘那般强硬的后台,因为养在姨娘的身边,便有些畏畏缩缩地上不了台面。 众人契阔一番沈沅钰刚刚坐下,就听见外头小丫头传报的声音:“二老爷到!湖阳郡主到!” 众人只好又站了起来,沈沅钰这还是第一次见二老爷和湖阳郡主,便凝神向门口的方向望去。 只见二老爷一家子在一大群婢女的拥簇下走了进来。湖阳郡主和二老爷几乎是并驾齐驱地走进了偏厅,并不像小谢氏那样,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永远落后自己的夫君一步,可见湖阳郡主的骄横。 湖阳郡主是个极具气势的贵妇,她仪容秀美,衣着豪奢,长眉入鬓,一双丹凤眼分外凌厉,乌油油的头发梳成高高的发髻,别着八对对插的彩云簪,一根镶着东珠和红宝石的凤凰衔珠步摇上垂下三缕流苏,走动间玲玲作响。那东珠,只有皇亲宗室才能佩戴,彰显她尊贵的身份。面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傲慢与矜狂,有其母必有其女,沈沅钰只看她一眼就明白了为何四小姐沅珍为何那般跋扈了。 二老爷沈晖则头戴束发金冠,穿着时下建康最为流行的望仙袍,大袖翩翩,气度出尘,看起来比四老爷沈时还要年轻,妥妥的美男子一枚。 小二房庶出的大小姐沈沅秀两年前嫁去了徐州,大少爷沈泫在健康附近的涂县做县令,除此之外,剩下的几个孩子倒是来得全活。一大家子前呼后拥,算起来东府三房人家中,只有小大房不是集体出动了。 二老爷、四老爷、二少爷、四少爷,沈家的这些爷们站在一起,顿时就让人生出一种珠玉在侧、琳琅满目的感觉,美男家族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免不了又是一番厮见,偏厅里顿时显得闹哄哄的。沈沅钰拉着妹妹给湖阳郡主见礼:“侄女给二婶请安!郡主万安!” 湖阳郡主长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凌厉的目光在沈沅钰的身上逡巡,半晌都不叫姐妹两人起来。沈沅钰心中暗暗冷笑,身子保持着下蹲的姿势,一动不动,一时房间中的喧哗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全都集中到了这里。 湖阳郡主这才说了一声:“起来吧!” 沈沅舒一向很怕这位二婶婶,不由抹了一把冷汗。 湖阳郡对沈沅钰说道:“从前你不懂事,是老太太慈悲,开恩叫你暂时回了祖宅,切不可像往日那般狂悖无道,目无尊长了。”当着小四房的面,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数落她。 沈沅钰微微低垂着头,两手垂至身侧,站姿十分恭敬,说话却是不卑不亢:“二婶婶教训的是!侄女从前不懂事,父亲和母亲也是这般教训侄女的。”那意思是说,我父母健全,就是训斥我,也轮不到你一个隔房的婶婶。 第17章 唇枪舌剑 这一句话倒把湖阳郡主说得愣住了。沈沅钰绵里藏针的言外之意她怎么会听不出来,她以皇家郡主之尊主持东府这几年来,一言九鼎,谁敢对她说一个不字,不由火冒三丈,可沈沅钰神态恭敬,答话温柔,从这句话里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她就是想发作也发作不出来。 就不由握紧了拳头,脸色涨得通红。 就听见一声嗤笑,沈沅珍牙尖嘴利地讥讽道:“你们小大房,一个下巴豆戕害祖母,一个到现在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大伯父还真是养的好女儿!”她穿着大红通袖袄子,下头的十二幅湘裙上用各色丝线绣出缠枝海棠的纹样,行走间迤逦出一片灿烂辉煌的艳色,配上她国色天香的容颜,真真是一位绝代佳人。沈沅珍一向是沈家诸姐妹中颜色最出众的,在整个建康也是赫赫有名,单比容貌,沈沅钰和小四房的沈沅依和她比起来的的确确要差了一筹。 只可惜说话这般尖酸刻薄,让人颇为齿冷。 沈沅钰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道:“妹妹这般说,我可承受不起。二叔学究天人,被誉为建康清谈第一名士。虎父无犬女,四妹妹幼承庭训,想必也是熟读经史的!” 沈沅珍微微一愣,不知道她扯到读书上面是个什么意思,不过她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示弱”这两个字,当即傲然道:“那是自然!” 沈沅钰笑道:“既然如此,那么请问四妹妹,《列女传》有云,‘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於人,是谓妇言。’这几句话应当作何解释呢?”她前世就是作律师的,靠的就是一张嘴吃饭,当庭激辩也只当是家常便饭,沈沅珍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和她比口才,不是嫌死得不够快是什么? 沈沅珍就是再笨也听出来沈沅钰的讽刺,不由大怒:“沈沅钰你这个有爹生没娘养的,你竟敢拐着弯的骂我!” 一道声音朗朗传来:“你说谁有爹生没娘养?”说话间,一道潇洒飘逸的人影面沉似水地走进偏厅来。他一袭青竹长衫上用金线绣了水墨风荷,外面披着银狐皮大氅,配上他宛若谪仙般翩然出尘的高雅姿态,立刻就把偏厅中的一票美男映衬成了皓月旁边的小星星。 沈沅钰饶有兴趣地看着父亲这一身装扮,今天父亲可真是帅出了新高度!似乎每次见他……他的穿着都不尽相同。 这样的父亲,要是搁到现代,必定是荣登各大杂志头版的时尚先生! 沈沅钰觉得日后自己可以和他讨论讨论穿衣经,不怕找不到话题了! 沈昀走了过来,将沈沅钰和沈沅舒挡在身后,一副护犊子的姿态。沈沅钰心中不由一暖。沈沅舒遗性子和软,刚才就被咄咄逼人的二婶和四姐姐吓坏了,忍不住伸手抓住了沈昀的袍角。 沈昀的脸孔又黑了几分,他平时对小女儿过问得并不多,可不代表他就允许别人欺侮沈沅舒。 沈沅珍却有些脸色发白,她虽然看不起周氏和她的两个女儿,却不敢对沈昀这个大伯父不敬,关键是沈昀气质风度在那儿摆着,忽略了任何人也不可能把他给忽略了。何况这样在背后说大伯父只管生不管教,被抓了个现行?沈沅钰毕竟是姐姐,姐姐再不对,也轮不到妹妹来教训! 二老爷沈晖也有几分尴尬,刚才湖阳郡主母女欺负沈沅钰,他一直作壁上观乐见其成,这回被大哥抓了个现行,他脸皮再后也有些挂不住了。 “大哥!” “大伯父!”一群人纷纷上前给沈昀行礼。沈昀潇洒地摆了摆手,“都别闹这些虚文了。”沈昀不屑于和女人一般见识,直接找上了沈晖:“二弟,本来你房里的事我这个做大哥的不该管,也管不着,不过今天我却不能不多说你两句。四丫头小小年纪就敢当着这么多长辈和兄弟姐妹面儿,对堂姐大呼小叫,实在是不像话!在沈府里有长辈包容着还一切好说,若是到了外头,别人看见咱们沈家的女儿竟是这般粗鲁无礼,有教无类,岂不是把沈府数百年的清名都毁了?” 沈沅钰几乎要为父亲鼓掌喝彩了。他根本就不管自己和沈沅珍谁对谁错,就拿住沈沅珍的把柄,步步紧逼,一击必杀,让小二房的人有苦也说不出。 饶是沈晖被称为建康第一清谈高手,辩才无碍,一时也只能俯首受教:“大哥教训的是,都是弟弟疏于管教,弟弟回去就罚她把《列女传》抄十遍。抄不完,不许走出院子一步!”女儿确实是被湖阳郡主教坏了,只知道横冲直撞地拿身份压人,就不能像三丫头一样,学学怎么绵里藏针吗? 沈沅珍听了委屈得眼圈都红了,明明是沈沅钰那个小贱人讽刺她在先,怎么最后受罚的却反而是她,她跺脚道:“爹爹,我不抄《列女传》!” 湖阳郡主拉了拉女儿的胳膊道:“反了你了?连你父亲的话都敢不听了?” 沈沅珍见连一向坚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母亲也不向着她了,忍不住哭出声来:“你们欺负我,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不敢瞪大伯父沈昀,却狠狠瞪着沈沅钰。 沈昀只当没听见,淡淡哼了一声道:“既然来齐了就赶快进去给老太太问安吧!别让老太太等久了!”身为嫡长子,他当然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说罢当先朝正厅走去,湖阳郡主从后面看见大老爷飘逸如仙的风姿,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低声对沈沅珍道:“别哭了,这笔账娘总会帮你讨回来的!” 正厅的大门已经打开,大老太爷常年在会稽郡东山别院隐居,东府这边接受问安的就只有顾氏一个人。老太君王氏年纪大了,经不起闹腾,每半个月才由顾氏带领子孙给她请安一次。 顾氏梳妆已毕,坐在北向的罗汉床上,大老爷打头,众人分成男女两列走进厅堂,一起跪下给老太太请安。 顾氏这里规矩大,子孙们每次请安都要下跪行大礼。不过也有两个人是例外的,一个是湖阳郡主,一个是沈昀。湖阳郡主是宗室之女,身娇肉贵,自然不必给老太太行此大礼,平日里她连给老太太请安都不过来,今天不过是想见见沈沅钰这个丫头而已。 而大老爷,因为顾氏并非他的生母,顾氏身为续弦,在大老爷的生母的灵位面前是要执妾室之礼的,大老爷又是跟着舅舅琅琊王氏的宗主王越长大的,顾氏对他并没有养育之恩,不给她磕头,自然也是说得过去的。 说起来,大老爷、二老爷、四老爷虽然都是嫡子,但大老爷是原配嫡出,外家又是四大门阀之首的琅琊王氏,身份上自然比二老爷和四老爷更加尊贵。 所以大老爷只是对顾氏躬身行礼,请安他是天天都来,却从来不行大礼,但是顾氏也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反而每次都让顾氏觉得心里发堵。 “都起来吧!” “谢母亲!” “谢祖母!” 众人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大老爷可以自恃身份不给顾氏磕头,沈沅钰和沈沅舒可没有这份底气,全都恭恭敬敬地随着四太太给老太太磕头。沈沅钰起来的时候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好在五小姐沈沅依一把扶住了她,“三姐,你怎么了?可是风寒还没有痊愈?” 她这一说,众人都向沈沅钰看过去,见她面色苍白,嘴唇上缺少血色,一看就是病还没有好利索。沈昀心里微微一愣,明明昨天女儿去外书房见自己的时候还是红光满面的…… 顾氏心中已是万分不喜,这般柔柔弱弱的样子,倒像是自己逼着她过来给自己问安似的。“若是身子还没有好全,就在屋子里多待几日,我这里还少你一个问安的不成?” 沈沅钰低声道:“启禀祖母,孙女呆在庄子上一年未曾在祖母跟前尽孝,已是大不应该,如今既然病好得差不多了,怎还能呆在长乐堂躲懒?就是旁人不说什么,孙女自己也过意不去!是孙女冲撞了祖母,还请祖母恕罪!” 顾氏淡淡地哼了一声,还没说话呢,沈昀已经开口道:“既然身子弱,就听你祖母的,在屋里多歇几日,你身子不好只是小事,若是把病气过给了老太太可怎么好?”语气严厉,隐隐含着责备的意思。 湖阳郡主却是嘴角微翘,这父女俩一唱一和,配合得倒好!他这个当爹的都这样说了,顾氏还能说什么? 这层意思沈沅钰也是明白的,不由就向着父亲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顾氏十分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这个继子聪明绝顶,背后又有琅琊王氏的支持,她根本就讨不到一点儿便宜。她意兴阑珊地挥挥手,直接吩咐道:“就这么办吧!老二和老四身上还有差事,老四家的留下侍膳,四丫头和五丫头陪着我用膳,你们都各自下去吧!” 众人齐声应“是”,正要下去,四小姐沈沅珍和五小姐沈沅依走上前来搀扶顾氏,顾氏这才发现沈沅珍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 顾氏从小就最为偏疼这个孙女,拿她当眼珠子似的,不由皱眉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珍儿了,说出来,祖母给你出气!” 第18章 偏心祖母 顾氏这样一问,沈沅珍忍不住委屈地落下泪来:“是,是,是父亲,父亲要罚孙女抄十遍《列女传》,不抄完不许出院子一步。”到底没敢说是因为伯父生了大气的缘故。 顾氏不由愕然:“老二,这是为何?” 沈晖还没等开口,湖阳郡主已经道:“还不是因为珍儿不懂事,和三丫头发生了口角,老爷一气之下,这才要罚她。” 沈沅珍也不傻,立刻顺着母亲的话头说:“我也是想到三姐姐曾经……曾经在祖母的饭食里下巴豆,害得祖母大病了一场,这才忍不住说她几句,孙女也是一时义愤啊!谁知道三姐姐不但不知道悔改,还出言讥讽……” 沈沅钰心里微哂:这对母女,还真会倒打一耙!她们是笃定了沈昀没有听见她和这对母女之前的对话,嫡亲妹妹沈沅舒是个话都说不明白的结巴,而小四房毕竟是站在小二房一边的,她自己无论怎样解释顾氏都不会相信,才这样明目张胆地往她的头上扣屎盆子。 她的目光淡定如恒,不由心中冷笑。 顾氏听到这里,脸上已经浮现出一层黑气,冷冽的目光扫过沅钰宁静无波的脸:怒喝一声道:“你这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顾氏毕竟身份辈分在那里,沈沅钰只好跪了下去。声音平静无波地道:“祖母息怒!” 大老爷俊美的面孔上也不由闪过一丝怒气,他却没有立刻开口。 顾氏冷冷看着沈沅钰道:“三丫头,你可知错?”从沈沅钰一回来,她便处处吃瘪,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下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沈沅钰有些哭笑不得,顾氏不问青红皂白就认定了自己有罪,偏心偏到这种程度,也真是醉了。“启禀祖母,孙女实在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请祖母明示!”她的声音仍是恭恭敬敬的。 顾氏冷笑道:“你当年用巴豆害我,四丫头质问你时你仍不知悔改,难道四丫头会当面骗我不成?” 沈沅钰抬起头来,望着顾氏愤怒的双眸,缓缓道:“祖母,昔年孙女受人蒙蔽,误将巴豆粉当成了豌豆粉加在祖母的饭食之中,导致祖母大病一场。孙女实非有意要害祖母,还请祖母明鉴!孙女一直希望祖母能够查清真相,还孙女的清白,只可惜,这件事到现在也没有结果!” “只不过,孙女毕竟也有失察之罪,因此被发落到庄子上整整一年,孤零零地一个人不能与父母妹妹相见,孙女也并不敢有丝毫怨言,为恕前嫌,孙女每日为祖母抄经祈福,这一年内将七卷《妙法莲华经》抄了十遍,若说孙女没有丝毫悔改之心,孙女实在不能心服!” 顾氏听了不由冷笑:“你为我抄经,抄好的经书在哪里?别不是信口开河的吧?”以她对沈沅钰的了解,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 沈沅钰道:“孙女怎敢在祖母和这许多长辈面前胡言乱语,孙女抄好的《妙法莲华经》现在就在长乐堂内的小佛堂上供着,本想着今日下午叫人给祖母送过来的,祖母若不信,可叫人跟随鸾娘去将佛经取过来,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这《妙法莲华经》确实是沈沅钰抄的,却并不是抄给顾氏的,那时她刚刚穿到这个身体里,因为要继承一段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每天心浮气躁头痛欲裂,便只好通过抄写经书让自己平静下来,没想到到了今天还有这样的用处。 “你可不要妄言诓我!”指了一个在正厅服侍的嬷嬷道:“你跟三丫头的丫鬟去一趟长乐堂看看,若是真有佛经,便取回来我看!” 那嬷嬷连忙跟着鸾娘去了。 沈昀皱眉道:“既然如此,三丫头病还没有好全,是不是先让她起来说话?” 顾氏到底不想落一个苛待孙女的名声,只好道:“你先起来吧!”一个机灵的婢女赶忙上前扶了沅钰起来。 大家本来以为沈沅钰要等着佛经拿了来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没想到她却紧接着又说道:“四妹妹刚才说我言辞之间不知悔改,怕也是她听岔了!我丝毫没有这层意思在内。我与四妹妹的对话,二叔一家,四叔一家,还有侧厅里的丫鬟们全都听得一清二楚,祖母一问便知。” 现在就算是二房想要息事宁人,她还不愿意了呢! 顾氏见她说得笃定,也有一瞬间的犹疑,四小姐什么脾气她不是不知道,怕是四小姐鸡蛋里头挑骨头吧。正想找个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不与沈沅钰当庭对质,沈昀却开口道:“四弟妹一向公正持重,府里人尽皆知,那不如就让四弟妹给咱们学上一学,若真是三丫头言语无状,我绝不轻饶了她去!” 沈昀这样一说,顾氏若是再不答应,倒显得有些心虚了。只得点头道:“老四媳妇你说说吧。” 沈昀算准了,虽然小四房在宗子之争中有些偏向于同气连枝的小二房,可是沈沅钰和沈沅珍的对话那么多沈家人,那么多丫鬟婆子们全听着,她不可能为了维护小二房连自己的名声都不顾了,况且,她和顾氏本就貌合神离。 尽管在宗子之位的争夺中,四老爷沈时是站在小二房一边的,可是小谢氏对顾氏和湖阳郡主并没有好感,湖阳郡主和她并不是一路人,她性格飞扬行事跋扈,日常主持东府中馈,和小四房也是矛盾不断。 小谢氏心里清楚,就是沈晖当了宗子,未必就会照拂小四房,湖阳郡主还会变本加厉地欺压小四房,从这个角度考量,她倒是宁愿大老爷得了这个宗子之位。 如今被老太太和大老爷一起追问,她自然不愿意为了给小二房遮掩而坏了自己的名声,于是一五一十将两姐妹之间的对话学了一遍,并不多加评述。 顾氏听了不由心中暗暗着急,小谢氏自然是不屑说谎的,按照小谢氏的说法,沈沅钰的说话谨慎小心,话中并无对自己不敬之意,如今沈昀眼睁睁在这里看着,自己势必不能随便给沈沅钰安个罪名就责罚她。 这事情该如何了结?额头上不由就出了一层细汗。她用力一拍床沿:“胡闹!”也不知是说沈沅钰胡闹还是在说沈沅珍空口白牙诬陷姐姐胡闹。 这时候派到长乐堂去取佛经的嬷嬷和鸾娘回来了。“老太太请看!”嬷嬷恭敬地将取来的佛经双手递给顾氏查看。 果然是《妙法莲华经》七卷,字体端秀凝练,一笔一划,看得出来抄写得十分认真。事实俱在,现在顾氏就是狡辩说这佛经不是沈沅钰抄给她的,也没有人会相信。沈沅钰就是因为在她的饭食里下了巴豆才被发落到庄子上静思己过的,她不是为了表达歉意抄佛经给顾氏祈福,又是为了哪一个? 大老爷接过小丫鬟递上来沅钰抄好的佛经,随意翻了翻,不由自主地看了沅钰一眼,笑道:“一年不见,三丫头的书法倒是精进了不少!”话锋一转,沈昀道:“看来事实已经分明,还请老太太给个裁决!” 这是逼着顾氏处罚湖阳郡主和四小姐呢! “这……”顾氏颇为踌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湖阳郡主心中冷笑,顾氏就是这个样子,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一点儿不值得依靠和托付。 她娇笑一声道:“大伯这话说得太对了!三丫头和四丫头这对姐妹见面就吵,这都多少年了始终是这个样子,真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顾氏也有点儿小聪明,立刻说道:“这样不顾惜姐妹之情,确实该罚!你们都是沈氏一族的姐妹,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血亲,不知道相亲相爱,每日只是相互攻讦,在沈府里还好,总有长辈们为你们遮掩着,若是出了沈府你们还这样不知轻重,岂不是要坏了咱们沈家百年的名声!就罚你们在自己的院子里静思己过,一个月内不得走出院门一步。” 又说道:“五丫头、六丫头、八丫头,姐姐们相争你们不知劝和,一味作壁上观,不知和睦姐妹,兴旺家族,你们也有错,罚你们每个人将《女戒》抄上十遍,抄不完不许走出院子!” 三位姑娘不由暗暗叫苦,这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两位姐姐吵架关她们屁事,竟也莫名其妙被罚了!长辈的话不敢不听,只得齐齐应是! 沈沅钰不由暗暗嗤笑,湖阳郡主短短一瞬间就能想到和稀泥这一招,将母女联手诬陷迫害侄女说成是无关紧要的姐妹拌嘴,还真是聪明! 沈昀拱拱手:“老太太处罚公允,儿子佩服!”把一句明明是讽刺的话说得这般不带丝毫烟火之气,仿佛衷心拥护一般。顾氏听了,所在袖管里的手都气得抖了起来,可偏偏吐不出咽不下,又不能当场发作,只能生受着。 她本以为沈沅钰会跳出来激烈反对,没想到她竟然十分淡定地接受了这个结果,倒叫她心中微微一凛。 这个孙女,怕是已经不能小瞧了! 她疲倦地挥挥手:“我累了,你们都散了吧!”也不再提留四小姐和五小姐一起用饭的茬了。 众人行礼后纷纷退出正厅,顾氏并没有注意到小谢氏的脸色非常难看。老太太明明是偏心四小姐,凭什么把五小姐和六小姐也给凭空牵连进去?她的女儿就这么不值钱,时时刻刻准备着给四小姐作筏子? 第19章 谋划布局 出了顾氏的韶和院,三房人在院子门口散了,各自回各自的院子用早膳。沈沅钰跟在沈昀身后,看见沈昀大袖飘飘地沿着韶和院门前铺了青石板的路面走了一段,就要往左拐,这是往外书房去的方向。 沈沅钰想起卧病在床的母亲,忍不住开口问道:“父亲,燕然居那里熬了浓浓的金丝燕窝粥,还有水晶虾饺、小花卷,还有女儿亲自下厨做的开胃小咸菜,您要不要过去尝尝?” 沈昀英俊的面庞闪过一丝迟疑之色,最终还是摇头拒绝道:“我一会要去兵部侍郎张大人家里访友。刚才在韶和院已经耽搁了一些时间。我在外书房随便用点就直接过去了,时间定在了辰正,去晚了可是要失礼的!”颇有几分解释的意思。 沈沅钰心里一阵失望,“哦”了一声道:“那女儿就在此恭送父亲!” 沈昀转过身来,乌嗔嗔的眼眸盯着女儿的眼睛,看得沈沅钰心里发毛。沈昀挥了挥手,对着一群跟过来的丫鬟婆子还有小厮长随道:“你们退到一边去!” 众人明白大老爷这是有话要单独吩咐女儿,连忙退到听不到的地方远远站着。沈沅钰忍不住去看父亲,他就那么随随便便站着,就十分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玉树临风,光是看着就觉得养眼。 沈昀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说道:“你是不是还在埋怨爹爹?” 沈沅钰被他问得有点莫名其妙,赶忙道:“我没有。” 沈昀摇了摇头,语气中有几分委屈:“你还骗爹爹!这回你从庄子上回来,从来没叫过我一声爹爹,从前你可不是这样子的!” 叹了一口气,眼底到底闪过一丝歉然地道:“我知道你在庄子上受了不少苦,之所以叫你到那里去,我也是想磨磨你的性子。你看,这次回来,你就长进了很多!”沈沅钰是他的长女,小时候倒也是聪明可爱,可是也不知是被谁教的,年纪越大长得越歪,性子越来越急躁,和自己也没有小时候那么亲近了,他这才想到借着上次的机会让她去庄子上,他好趁机查查这里边有没有什么猫腻。 可当时这些事却不能全都告诉沈沅钰。 对这样一个绝色美男叫爹,沈沅钰实在有些叫不出口,不过他现在可是她目前最大的依靠,沈沅钰也不想得罪他,只好哄他道:“你想多了,爹……爹爹!就是有些日子没见到爹爹了,感觉有些生疏了。” 她这一声爹爹一出口,沈昀立刻眉开眼笑,那笑意直达眼底,他笑眯眯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爹爹一直觉得这一次你是真的长大了,现在看来果然没有看错!” 被他的手摸了一下,沈沅钰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就缩了缩脖子。 亲爹的那双手,莹润细腻,白皙光滑,宛若美玉,就是女子,也没有这么好看的手!沈沅钰无语问苍天! 沈昀也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心里感叹着女儿是真的长大了,再不是自己抱着她一天到晚不撒手的时候了。顾左右而言他道:“今天算是彻底把老太太和郡主都给得罪了,日后你要小心一点儿!内宅的事儿,爹爹帮不了太多,不过爹爹一定会保护你周全的!” 沈沅钰笑着说:“谢谢……爹爹!”虽然叫爹爹还是有点别扭,可看见沈昀喜笑颜开的激动样子,沈沅钰觉得这点别扭也不算什么了,接着说道:“我会小心的。内宅的事儿爹爹不便插手,您还是想想怎么从二叔手里把宗子之位抢过来吧,要是让二叔和郡主遂了心愿,咱们这一房人以后可就休想有好日子过了!” 沈昀傲然一笑道:“你放心吧!不是爹爹的东西,爹爹不屑于和人去争,可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我也不会轻易拱手送给旁人!” 这个话题在这里说不是很方便,沈昀很快就换了一个话题:“听说你把上次爹爹给你打的头面给了你妹妹?” “是的!我想着妹妹年纪大了,也该好好打扮起来了……” “知道姐妹之间相互扶持,很好很好!”沈昀开心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什么时候有空就多到书房来陪陪爹爹,爹爹今天看你抄的佛经,字倒是长进了不少,到时候你好好写几张大字给我看看!” 沈沅钰答应着,沈昀这才心满意足地去了。沈沅钰见他步子都轻快了几分,不由心里也是一暖。穿越后她接受了原主的记忆,某种意义上说,她既是前世的那个她,也是今世的这个她,所以她很自然地接受了母亲周氏,妹妹沈沅舒,可是父亲,却总有点儿亲近无能。 记忆里这个父亲总是偏着庶出的弟弟,对自己也是一天天的疏远,可是通过这几天发生的一切,沈昀在老太太和湖阳郡主跟前处处维护她,显得颇为护犊子。这让她真的有些感动。 看来,原主的许多记忆并不是真实的存在,而是有些人歪曲了事实,让她不自觉地疏远父亲母亲,这些记忆还是要甄别吸收。 总而言之,有个真心疼爱自己的父亲,总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韶和院中,顾氏等小大房和小四房的人都走远了,才差了贴身嬷嬷去请湖阳郡主和四小姐过来。 “你们娘两个,今天做的是些什么事儿,把我这张老脸都丢尽了!”小二房的娘两个一进来,顾氏就拍了桌子。今天这件事虽然勉强压下去了,可在场的明眼人都看得清楚,顾氏和湖阳郡主这是吃了个哑巴亏。 湖阳郡主一直瞧不起这位婆婆,觉得她是小门小户出身,上不了大台面。当年昭帝东渡,重振晋室国祚,因为初来乍到,脚跟尚未站稳,这才命令皇族和侨姓士族与“吴姓”通婚,就算这样,若不是大老太爷娶的是续弦,也轮不到顾氏来作这个沈氏的宗妇。 果然顾氏主持东府的那几年,上不能讨好婆婆,下压不住高姓豪门的儿媳妇,待下人又刻薄寡恩,只知道一心提携娘家人,东府真是一团糟。要是换做她是顾氏,拼着得罪了大老太爷,也要不声不响地将沈昀给弄死了,免得像现在这样养虎遗患。 婆婆这样发脾气,她就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在罗汉床对面的垫着大红色椅袱的太师椅上坐了。“您犯得着这么和我们娘们生气吗?今天咱们被那个丫头牵着鼻子走,全都是因为太过小看了她!”以为她还是那个傻瓜,才用了这么粗略简单的方法栽赃给她。 顾氏见湖阳郡主语气不善,她从来没在媳妇面前这样挺过腰子,一时也有几分心虚。原来想着为了帮着儿子争取宗子之位,给他找个强悍的妻族支持他,等郡主真的娶回家了,她才知道这是娶回了一尊佛来供着! 不但打不得骂不得,自己还得天天陪着笑脸,甚至有时候还得看她的脸色。就像一口黄连含在嘴里吐不出咽不下,那滋味真是难受极了。 沈沅珍看见祖母和母亲之间充满了火药味,连忙打圆场,一把抱住顾氏的胳膊,摇晃着撒娇道:“祖母,咱们也不想这样的啊。怪只怪那个小贱人,也不知道和谁学的,这般阴险狡诈!” 说起来,湖阳郡主这对母女聪明是尽有的! 她这一打岔,顾氏找到了台阶,不敢再摆婆婆的架子:“你们说的都有道理!”看着湖阳郡主道:“你想过没有,有了这些手抄的《妙法莲华经》,再想把三丫头发配到庄子上,怕是不能了!那丫头又处处和咱们作对,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湖阳郡主一双长长的丹凤眼寒光闪闪,显得异常凌厉:“咱们和小大房斗了也不是一日了,多一个三丫头少一个三丫头并无什么不同!她既然长进了,咱们就好好谋划,总有收拾她的那一天!” 正在长乐堂用早膳的沈沅钰打了一个喷嚏,心想这是哪路神仙又惦记上我了。在一旁服侍的鸾娘看见了就有些心疼:“小姐您是不是身子还没有大好!上回御医开的方子十分有效,等会奴婢再去给您煎一碗药去!喝下去很快就好了!” “我没事儿,若是病的话,这病来得正是时候!”沅钰笑着说。 鸾娘性子实诚,肚子里一向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听见这话不由得有些楞了,怎么都生病了小姐还这么高兴。 沈沅钰笑着放下筷子,丫鬟们进来收拾了桌子,沈沅钰吩咐一个小丫鬟道:“你去趟燕然居,请贾嬷嬷过来一趟,我想把房里的摆件换一换,贾嬷嬷经验丰富,叫她过来帮我参详参详。” 贾嬷嬷很快就来了长乐堂,沈沅钰把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打发了出去,贾嬷嬷也是机灵人,便问道:“三小姐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老奴去办的?” 贾嬷嬷是跟着周氏陪嫁过来的,她是周家的家生子,对周氏也是忠心耿耿。在这复杂的大宅门里,战斗力负五渣的周氏能活到现在,全靠贾嬷嬷在旁边周全着。沈沅钰因此对她很客气,“贾嬷嬷请坐!”让贾嬷嬷坐在了贵妃榻旁边的椅子上,又亲自给她倒了一盏热茶,这才道:“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嬷嬷!” 贾嬷嬷神色间多了几分凝重:“小姐你问!” 沈沅钰用碗盖一下一下拂着茶盏里飘着的茶叶,慢慢问道:“我听说外祖母乔氏和念慈庵主持玉林师太相熟,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第20章 初见表哥 这一两百年间,佛教在大晋悄然兴起,许多皇室成员和士族子弟全都笃信佛教,建康也兴建了许许多多佛寺庵堂。这念慈庵是名气最大的一座庵堂。因为它接受皇家供奉,大晋的皇帝去世后,没有养育子嗣的妃嫔便按例到念慈庵去做居士,青灯古佛,寂寥一生。 既然是皇家庵堂,主持当然更是了不得,玉林大师经常给宫里的太后、皇后讲经。现在已经很少在外头走动,等闲的人家根本就请不到这尊大佛。周家在建康算不得第一流的门阀世家,沈沅钰的外祖母乔氏能和她相熟也算是异数了。 贾嬷嬷神色一动:“是有这么回事,三小姐的意思是?” 沈沅钰道:“上回母亲被老太太逼着搬去了燕然居,我听说来长乐堂看风水的静宁师太就是玉林大师的弟子!” 贾嬷嬷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把玉林师太请到府里来,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沈沅钰笑道:“若是这般容易,又怎么能逼着老太太发话请母亲搬回长乐堂?” 贾嬷嬷连忙问道:“小姐有何打算?” 沈沅钰道:“今天请嬷嬷过来,就是想让嬷嬷送个信儿给大舅母,就说母亲想她了,请她得空过来一趟!” 第二天,长乐堂传出消息说沈沅钰又病了!折腾了一个晚上,一大早长乐堂的丫鬟就匆匆禀到了大老爷那里,大老爷立刻派了朱管事去请建康城内的坐馆的名医到府来给沈沅钰诊治。 顾氏听说了不由暗骂了一声“这个不消停的贱婢”。派了一个嬷嬷到长乐堂查看。嬷嬷回来禀报说三小姐眼底青紫,嘴唇发乌,精神萎靡不振,看上去不像是装病。顾氏也就丢开了手。 又过了一天,沈沅钰的大舅母林氏带着七表哥周鸿远来探望周氏母女。湖阳郡主听见门房的禀报,只叫一个管事媳妇到二门迎接,十分怠慢,可周家毕竟只是一个“丙姓”的三等家族,湖阳郡主就是这样怠慢,他们也挑不出礼来。 沈家的老太君已经久不见外客,林氏就带着儿子先去拜见了沈家的长辈顾氏,然后才被周氏的丫鬟引着到了燕然居。 因为门第相差巨大,周家又都是些心高气傲之辈,到了沈家只有遭受白眼的份,所以这些年来周氏与几个哥哥家里走动得并不算多。 等林氏到了燕然居看见小姑子和外甥女母女两个挤在这么小的一个一进的小宅子里也不由得心中大怒。 周氏老太爷这一辈,生了五个儿子,就只得了周氏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就像眼珠子一样呵护着周氏,林氏比周氏大了整整十五岁,一直把她当成女儿一样看待教养。 没想到她在周家像个宝,嫁过来却像是一棵草,林氏是怎么想怎么觉着意难平,当即就拍了桌子:“你身为大房太太,也是他们沈家明媒正娶的,凭什么空着正房不让你住,让你和女儿在这样一个小院子里挤,我回去就和你的几位哥哥说说,让他们上门和沈家说道说道,就算他沈家隶属‘侨四姓’,也不能不讲道理!” 周氏和贾嬷嬷磨破了嘴皮子才把林氏劝得勉强消了气。长乐堂派来请林氏过去的丫鬟也到了。 林氏不由得更为生气,沈沅钰讨厌外家门第低下她知道。她曾不止一次地让她这个舅母下不来台,从前林氏念着她年纪小不懂事,不愿意和她计较。可现在她把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扔到这么个简陋的院子里,自己却住着长乐堂的正房,周氏怎么生了个这么不孝的东西? 林氏生气地道:“那我就去拜会拜会外甥女!” 林氏的小儿子周鸿远连忙道:“我也去!我都好几年没见着表妹了!”周鸿远这几年一直在外游学,又曾在祖父周高岳驻守的宣城跟着祖父学过兵法,前几天才刚刚回到建康。 等他到了家,才发现上头几个哥哥没有一个愿意跟着母亲去沈府的,又从哥哥们的口中听说表妹沈沅钰十分蛮横无礼,大家都十分讨厌她。他心下好奇之心更胜,这才借着拜望姑姑的名头,跟着母亲到了沈府。 林氏出身儒学世家,自幼饱读诗书,为人十分方正,却唯独对这个小儿子没有什么办法。因为周鸿远是她过了三十岁才得的,又从小聪明伶俐,无论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比起前面几个哥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他也就溺爱了些。 耐不住他的纠缠,林氏只好带着他到了长乐堂。 沈沅钰正在长乐堂的院门口等着,远远就看见大舅母带着一个英俊的少年走了过来。那少年一袭月白色长袍,衣襟与袖口处都用极细致的银丝绣着细致绵密的花纹,配上镂空金缕腰带,腰身上系一块碧玉竹节佩,看起来风姿潇洒,卓尔不群。 这就是七表哥了。沅钰印象里这位表哥只比自己大一岁,却很少见到他,只记得很小的时候似乎和他玩儿过几次。 “大舅母!”沈沅钰行礼如仪。“这位就是七表哥吧?” 林氏看见沈沅钰连院子都没有迈出一步,心里更是生气。可是看见外甥女一脸的病容,神态萎靡不振,这股气一时间也发不出来。她还以为外甥女还像是往常那样看不起外祖家的门第,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她也不愿意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起来吧!”林氏就有些淡淡的。 林氏对她态度冷淡她并没有生气,谁叫之前这具身体从来没给过人家好脸呢。周鸿远却是笑盈盈地看着她,姿态优雅,风度翩翩,好一位温润如玉的浊世佳公子。沈沅钰不得不感叹这个时代果然是美男众多,随便拿出一个都是这么养眼。 只是这位表哥的眼睛异常明亮灵动,让她感到表哥应该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谦谦温润。周鸿远笑着说:“你就是大表妹沅钰吧,咱们可是好多年都未曾见了。”态度十分温和。 沈沅钰便道:“外甥女未能亲自到燕然居去见大舅母和七表哥,实在失礼!外甥女在这里给你们赔罪了。实在是我被祖母禁足在这长乐堂,这一个月之内,祖母不准我走出这间院子一步。”就这么大大方方地将自己被禁足的事情告诉了两位至亲。 那样的光风霁月、磊落坦荡。 林氏楞了,周鸿远双眸都亮了起来。本来以为会遇见一个蛮横刁蛮的高门千金,现在真正见了,才知道她是这样一个大方爽利的女子。周鸿远不由对她的兴趣更大了。 林氏见这一回相见沈沅钰对她们母子礼数周到,再没有用鼻孔看人,又有这样的理由,她毕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气早就消了几分,口气就温和了不少:“看你脸色不好,听你母亲说你还病着,快别在站着吹风了,有什么话咱们进去说。” 沈沅钰点了点头,“大舅母,七表哥,请!”将两人引入了待客的花厅。 几人分宾主坐了,沈沅钰就招呼丫鬟上茶。“我听我娘说起大舅母喜欢饮六安瓜片,特意央父亲给了我一些上好的,大舅母尝尝可还满意?”又笑着招呼周鸿远道:“不知道七表哥喜欢什么,我叫丫鬟去准备。” 招呼得十分周到。林氏一时间觉得很不习惯,不过眉宇之间已经完全松开了。周鸿远则是温然一笑,顿时满室生辉,“我不挑嘴,就跟着母亲喝六安瓜片好了!” 林氏不知不觉间已经对这个外甥女改变了不少看法。想起刚才在燕然居,周氏曾道沈沅钰自打去了一趟庄子上,回来之后懂事了许多。林氏还有些不相信,现在却是信了几分。 “看你脸色这样不好,到底是什么毛病?有没有找大夫看?大夫开的是什么药?有没有按时吃药?”语气里就带了几分真切的关心。 沈沅钰心头一暖。毕竟是血脉至亲,之前她还有些担心此前对外祖一家太过失礼,怕舅母不肯原谅自己,现在看自己倒是多虑了。 “舅母你别担心,之前在庄子上就感染了风寒,前些日子吃了大夫的几味药,本来以为大好了,药也就停了,这两天天气回暖,衣服穿得少了,被冷风一扑,就又复发了起来,大夫也来看过了,照着之前的方子再吃几服药也就全好了。”沈沅钰笑着和舅母解释。 周鸿远却关心另一件事:“刚才表妹说被老太太罚了禁足,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沅钰道:“我正想和舅母还有七表哥说这件事呢。”挥手打发一旁的丫鬟婆子道:“你们先下去吧!” 等侍候的人全都走了,沈沅钰才将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周氏听得脸色阵红阵白。不由埋怨周氏道:“这个大妹妹,我每次问她,总是报喜不报忧,与我说内宅一派和谐!我就知道老太太和湖阳郡主不是好相与的,却不成想他们已经将你们欺负到了这种程度!” 周鸿远接口道:“只看姑姑连正房都不能住,被挤兑到了燕然居,便可见端倪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七表哥倒是观察入微,一针见血。“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很多事情我也不敢叫她知道。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可是事到如今,我实在无人商量,这才只好厚着脸皮向大舅母求援!从前我年纪小,又受奸人挑拨,做了许多对不起舅舅舅母,让舅舅舅母生气难过的事情,现在想起,实在是罪无可赦,惭愧万分!” 第21章 商量未果 沈沅钰说着就站了起来:“我在这里给大舅母赔罪了,请大舅母原谅我的年少无知!”说着就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给林氏磕了三个头。 林氏真没想到她会这样,屋里没有丫鬟,一着急急忙叫道:“都是一家人,外甥女何必如此?远儿还不快扶你表妹起来!” 周鸿远听了母亲的吩咐,赶忙跳起身来,伸手将沈沅钰扶了起来。这个时代男女之防还未到宋明时期那般“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严苛境地,不过高门大阀之间因为累世经学传家,还是十分看重的。 周鸿远本是个洒脱人,刚才母亲叫他扶起表妹来他就去扶了,何况又是姑表至亲,等真的搀上了沈沅钰那温软的胳膊,他一时之间忽然有些不自在,脸上就觉得微微一热。 倒是沈沅钰大大方方地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这才缓解了他的尴尬。心里自嘲道我倒还不如一个女孩子豁达了。 沈沅钰道:“大舅母宽宏大量,肯原谅钰儿,钰儿就感激不尽!” 林氏叹道:“你大舅母就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语气顿了顿:“说句实话,从前我是不愿意到你们这高门贵阀来受气的。现在你总算长大懂事了,有你照顾你母亲我也就放心了。” 正说着,就发现自己的儿子坐在那里有些局促,儿子是什么秉性她最了解,就算见了皇上他也不会这样不安,一时简直有些不敢相信,不由诧异地看了过去。 沈沅钰也有些奇怪,见周鸿远脸上还保持着自然的表情,可耳根却是微微发红的。 她略一思忖也就明白了,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也努力让自己去适应这个时代的风俗习惯,可是骨子里她毕竟是一个现代人,从未觉得这样的接触有什么不妥,所以才会出现这样一个乌龙事件。 原来她觉得七表哥外表翩翩,眼珠子却灵活得有些过分,印象里他是个表面温润实则腹黑的主,现在瞧着倒是觉得他可爱起来。忍不住嘴角一翘,微微笑了起来,急忙用手掩住了。 周鸿远一直注意着沈沅钰的表情,见此情形,不但耳朵更红了,就连脸都红了起来。林氏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是自己孟浪了,儿子和外甥女光明磊落,她又不是那迂腐之人,这也不算多大的事儿。 就赶紧笑着把话题岔开,“你这次叫了舅母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舅母帮你办的?”儿子从来都是意气风发,难得看见他吃瘪,林氏也觉得十分新鲜。 沈沅钰也没打算跟大舅母客气,她外院没人可用,这件事只能求助外家:“事情是这样的。您也看见了,母亲如今带着妹妹住在燕然居那么一个小小的一进院落里,她本来在这个家就倍受排挤,如今连长乐堂的正房都住不了,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现在这院子里,都把白姨娘当成主子,谁还记得我母亲才是正房太太?连有些身份地位的婆子都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得想个法子让母亲和妹妹搬回来住才行!”说到这里就有几分义愤填膺。 说话的功夫,周鸿远总算调整过来了,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言道:“姑姑是怎么被挤兑到燕然居去的?”刚才在燕然居林氏也问过这个问题,可是周氏一味只知道忍让,不肯说实话,只说是自己觉得燕然居安静,适于她养病。 周鸿远对她这份委曲求全是极不赞成的。 “这事说来话长……”沈沅钰就把周氏搬到燕然居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林氏为人方正,但是不代表她不懂后宅的弯弯绕绕,周鸿远年纪虽轻,却是见过世面的,自然也能明白顾氏和二房在这件事上的心怀叵测。 周鸿远就问:“表妹到底有何打算?想让我们帮你做什么?” 这个沈沅钰早有打算,道:“我想请大舅母做主,请玉林大师出面,给大房看看风水!” “请玉林大师出面?你的意思是?”林氏有几分不解。 沈沅钰就把自己的计划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这一计沈沅钰已经反复琢磨了很久,觉得成功的机会很大,这才叫贾嬷嬷给外家传信,请了大舅母过来。 周鸿远越听越是兴奋:“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表妹这个主意妙!” 本来以为林氏会一口答应下来,却不成想林氏张口反对道:“此事不妥!我不同意!” 沈沅钰一怔,正要说话,周鸿远已经着急地道:“娘,我觉得表妹这个法子可行!您就答应她吧!” 林氏道:“胡闹!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 沈沅钰诧异地望着她,林氏慢慢站了起来:“这些事情,哪是一个姑娘家该管的?作为女子,理该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这般算计谋划,岂是大家闺秀所为?” “大舅母……” “你不必多说了!你母亲是我们周家的女儿,出了这样的事情,自有娘家为她撑腰!我回去就与你的几位舅舅商量,无论如何也要上门为你母亲讨回公道。这件事却不是你能管你该管的,你只管侍候好你的母亲,万事有舅舅舅母给你做主!” 沈沅钰苦笑,她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关键的一点——林氏的性格。林氏幼承庭训,在家里孝敬公婆,侍奉夫君,最厌恶的就是后宅的这些弯弯绕绕,怎么会容许外甥女插手这些事情之中? 只不过顾氏和湖阳郡主是什么性格沈沅钰很清楚,最懂仗势压人,无礼搅三分。博陵周氏又仅仅是个“丙姓”家族,在士族间地位不高,若是真按照林氏的方法行事,恐怕不但不能让周氏顺利搬回长乐堂,几位舅舅也免不了被顾氏和湖阳郡主奚落一番。 林氏想要堂堂正正地解决事情,可这并不妥当! 沈沅钰只得委婉地将这番想法说了一遍。周鸿远也在一旁劝道:“娘,儿子也觉得咱们周家出面交涉并不妥当,人家随便一个理由就能把咱们搪塞回来。还是表妹的法子可行,您就别固执了!” 林氏却训斥道:“你一个大男人,不好好修文习武,搀和这些内宅的争斗,你害臊不害臊!”把个周鸿远噎得没了脾气。 林氏想着赶快回家和丈夫商量此事,于是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又对沈沅钰道:“你身子不好,也早些休息吧。”说着便起了身。 沈沅钰心里十分失望,不过林氏的这种坚守原则的个性还是令她感到佩服。“大舅母好不容易来一次,我已经叫下人准备吃食了,何不用了午膳再回去,也叫外甥女尽尽孝心!” 林氏摆摆手道:“不必了!你有这个心比什么都强,来日方长,以后还怕没机会一起用膳吗?”不由分说拉着儿子就出了长乐堂。 林氏到燕然居和周氏打了声招呼,周氏又是一番挽留,林氏急着回去见丈夫说明此事,自然不肯多留,又说了几句这才脱身出来。因为沈沅钰不能出门相送,就派了丫鬟在前头引路,堪堪到了二门,周鸿远忽然叫道:“哎呦,我的玉佩不见了!” 林氏狐疑地看过去,果然他腰上系着的碧玉竹节佩不见了:“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之间就不见了?” 周鸿远笑嘻嘻地道:“一定是落在长乐堂表妹处了。那块碧玉竹节佩可是祖父送给我的,要是知道我给弄丢了,我的屁股就要挨板子了!” “这么大个人了,都到了快要成亲的年龄了,一点儿都不知道稳重……”教训儿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周鸿远已经一溜烟地跑远了。 “您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趟长乐堂,把玉佩找回来。” 林氏一跺脚,“这个孽子。长乐堂只有一个钰儿一个姑娘家,他怎么好自己一个人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急急叫了跟在身边的大丫鬟小满:“快去跟上七少爷,千万莫要叫他胡来!” 已经跑远了的周鸿远摸了摸被自己拢在袖中的碧玉竹节佩,脸上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容。 沈沅钰正歪在床上。刚才和大舅母七表哥说了一会子话,感觉有些累了,听丫鬟禀报说表少爷去而复返,她不由微感诧异。急忙叫丫鬟将散开的发髻重新盘起来,简单装饰一番才重新回到花厅。 周鸿远正在鉴赏厅堂里的一副前朝字画,从背部看过去,他猿背蜂腰,被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更是衬得他玉树临风。看见沈沅钰进来,他急忙回身拱手行礼,“表妹你来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沈沅钰那双澄净明澈的乌黑双眸注视下,周鸿远刚才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一下子又回来了。 “怎么回事?”他在心里暗骂邪门!就是在阮籍那样首屈一指的大名士面前他都能做到挥洒自如,怎么见到一个小姑娘反而这样扭扭捏捏的? “表哥请坐!”沈沅钰看见他耳根又红了,就不由得想要笑。前世她活到27岁,早过了见到异性就害羞的青葱岁月,看见周鸿远这样有些小害羞的样子,反而觉得分外有趣。 “表哥去而复返,有什么事吗?” 第22章 峰回路转 周鸿远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这个动作,运了半天气,好不容易恢复了往日的谈笑不羁。笑着道:“有件重要的事要和表妹商量……”回头看见母亲的大丫鬟小满兢兢业业地站在自己的身后,尽职尽责地担负起监视自己的责任,便道:“我和表妹有几句话要说,你先到院子里等着我!” 小满想起林氏的嘱托,权衡利弊一番,终究不敢不听少爷的吩咐,去了花厅的院子里。 沈沅钰看了他一眼,对丫鬟婆子们挥挥手:“你们也先下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周鸿远和沈沅钰两个人。 这份磊落坦荡,叫周鸿远好感大增! “表哥有什么话,就请说吧!” 周鸿远本来想开门见山说正事,却鬼使神差地道:“表妹,咱们小时候一块儿在你们家的后花园里掏过鸟蛋,你还记不记得?” 沈沅钰的脑海里闪过一副原主的记忆画面: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伏在后花园的大树上,鸟窝离他还有几尺的距离,他却没有力气再往上爬了,一个小女孩站在大树底下,紧张地看着小男孩。 小男孩带着哭音喊道:“表妹,我没力气,上不去了!” 小女孩跺脚道:“那你下来啊!爬得那么高好吓人!” 小男孩又道:“我也没力气下来了,怎么办?” 小女孩一着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小男孩也跟着哭了起来。远处就传来仆役们的声音:“三小姐和表少爷在这儿呢,快过来快过来……” 想到这里沈沅钰就觉得好笑:“怎么不记得?那次鸟蛋没掏到一颗,却被父亲罚我抄了整整一本三字经!表哥自己说要带我去掏鸟蛋,结果爬到树上下不来,在树上吓得哇哇大哭呢!”说到这里就抿着嘴笑。 那一瞬间的风情看得周鸿远眼前一亮,只觉得仿佛千万朵春花齐齐绽放,华美璀璨得耀人眼目,看得他几乎呆住了。 愣怔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摸着脑袋,头颅微微低垂下去,有些傻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小的时候胆子那么小吗?还哭鼻子?”到底有几分尴尬。 沈沅钰道:“你那时候还小吗?我比你小一岁,可小时候咱俩打架,我还把你打得哭鼻子了呢!” 周鸿远连连摇头:“还有这回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沈沅钰笑道:“我还能拿这种事儿骗你不成?” 这么说了几句话,气氛松快多了,周鸿远才想起正事:“我这次回来,是想劝表妹你不要放弃原来那个计划!” 他也是觉得堂堂正正无法解决这件事吧? “可是大舅母不同意,我在玉林大师那可说不上话!” 周鸿远拍着胸脯保证:“我会劝服母亲和祖母,遵照你的计划行事!” “她们会答应吗?”林氏可不是个会随便改变主意的人。 周鸿远含笑说道:“别人当然不行,不过我可以。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过不了两日我自然会送玉林大师到府上来的。”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就露出一丝顽皮来。 “那我便等着表哥的好消息了!”不得不说,周鸿远有股子让人信服他的魔力。 话说到这里,也该告辞了。周鸿远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想了想又道:“以后表妹若是遇到了困难或者问题,只管叫丫头去周府告诉我一声,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解决!这块玉佩就送给你权作信物吧!”说着从袖子掏出那块碧玉竹节佩,一把塞到沈沅钰的手里,根本不给沈沅钰拒绝的机会,头也不回地就大踏步走了。 “表哥,这玉佩我不能……”沈沅钰想要拦住他,周鸿远已经一阵风般地刮远了。 沈沅钰就不由得拍了拍脑袋,七表哥倒是洒脱,这么贵重的玉佩随随便便给了自己,可是她却不能就这样收下啊…… 沈沅钰只好叫了鸾娘进来,“你把这块玉佩好好收着,千万不能弄丢了,等七表哥下回来,咱们再还给他!”鸾娘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将碧玉竹节佩收了起来。 周鸿远带着小满返回二门,林氏已经在这里等了半天了。看见儿子回来松了一口气:“玉佩找回来没有?” 周鸿远心情十分愉悦,道:“在表妹那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算了,下回叫祖父再送我一块就是了!” 林氏哭笑不得:“你现在就不怕你祖父打你板子?” “怎么会呢?”周鸿远笑嘻嘻地:“祖父最疼我了,怎么舍得打我屁股?”伸手扶着林氏的胳膊:“娘,时候也不早了,赶快回家吧!” 小二房谦退堂。 湖阳郡主坐在高高的太师椅上,听着心腹常嬷嬷汇报林氏的行踪。“……先去了燕然居,说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又被三小姐请了去,在长乐堂说了有小半个时辰,林氏就出门了,并没有留下来用饭。” 湖阳郡主转着腕子上的一串珊瑚珠串,声音清冷:“可听到她们说了什么?” 常嬷嬷道:“燕然居和长乐堂都遣了服侍的人出去,并没有听到谈话的内容。倒是表少爷后来又去了一趟长乐堂,说是随身佩戴的碧玉竹节佩掉了,回去寻。在长乐堂呆了一盏茶时分就出来了。” 湖阳郡主道:“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叫人把燕然居和长乐堂给我盯紧了点儿。” “是!”常嬷嬷恭恭敬敬地施礼之后退下。 沈沅珍就坐在湖阳郡主身侧,见湖阳郡主煞有介事地安排,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就有些不以为然:“娘,您对那个小贱人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小题大做了?从前咱们不过略施小计,她就乖乖上当,这样的蠢货,哪里值得您这样费心思!” 说是被禁足不能出门,其实只是不能出谦退堂而已,谦退堂这么大,还不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要说小二房的“谦退堂”这三个字,还是二老爷亲笔所书,原本暗含的意思是自己身为次子,愿意屈居大哥身后,不争不抢,只可惜到了现在,小二房的人都是既不“谦”也不“退”。 湖阳郡主狠狠瞪了女儿一眼:“你不觉得那个小贱人自从去了一趟庄子上,整个人聪明了不少吗?这不年不节的,林氏干嘛要到咱们这儿串门?周氏是个软弱无用的病秧子,这其中要是有事,很有可能就是那小贱人的主意!上回咱们一时大意已经在她的手下吃过一次暗亏了,这次再不能犯轻敌大意了。” 沈沅珍不屑地道:“她也不过是有点好运道罢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沈沅钰足不出户,沈昀亲自给她开了方子,又请了城里坐馆的名医来给女儿诊治,却不料沈沅钰的病却时好时坏,大夫们全都莫名其妙,明明就是简简单单的风寒,为什么就这么难以治疗。 沈昀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沈府里渐渐就流传起谣言来。“别是中了什么邪吧?”“会不会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该请个道长回来做场法事驱驱邪才是!” 与此同时,还有一种论调在悄悄传扬,说是三小姐回府之后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先是被老太太整治在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直接晕了过去,紧接着又被小二房的湖阳郡主和沈沅珍母女打压,以至于心情郁结,迟迟不见好转。 谣言本就是一件犀利的武器,何况下人们传的这些话又非是空穴来风,人总是同情弱者的,一时间沈府众人无不觉得三小姐万分可怜。很快连西府都得到了消息。 湖阳郡主听了不由得冷笑连连,“以为下人的几句议论就能扭转乾坤?”她极为雷厉风行,当天就抓了两个谣言传得最凶的碎嘴婆子,个个重打四十大板,然后直接全家卖到偏远的益州。并且放出话来,以后谁敢在背后议论主子,一旦抓住,就是这个下场。 一时之间下人们全都噤若寒蝉。 只不过严刑峻法能够堵得住人的嘴,却遮不住人的心。 过了两日顾氏请了湖阳郡主到韶和院来商量:“这阵子的风言风语我都听说了,既然如此,还是请个老道回来做场法师,堵一堵那对母女的嘴吧。” 湖阳郡主觉得有理,便道:“那还是请念慈庵的静宁师太好了,一事不烦二主,上一次把周氏赶去燕然居,就是她的功劳!” 顾氏却笑着道:“静宁师太好是好,可是我这里还有更好的。” 湖阳郡主有些奇怪:“您说的是?” 顾氏道:“我得到消息说念慈庵的玉林大师出关了。前日刚被谢家请去做了一场法事!静宁自然是听咱们的,不过这玉林大师却是静宁师太的师傅,她总不会打徒弟的脸吧!咱们不用求她什么,她自然也会帮着咱们说话的。” “玉林大师?”湖阳郡主有些惊讶,“她可是有好几年没在门阀世家里走动了,您的消息可靠吗?” “千真万确!”顾氏道:“他们陈郡谢氏做法事请的就是玉林大师,咱们兰陵沈氏就只能请玉林的徒弟静宁师太,这话传出去岂不是要叫人家笑话!”她还有一句没说,真要是请了静宁师太回来,单单是西府谢氏的冷嘲热讽,顾氏也承受不起。 湖阳郡主本也是个好大喜功的,她出身皇家,分外不愿落了面子,再说婆婆说的都在理上,于是也就点头同意道:“既然如此,明天我就准备十二色的礼盒,亲自去请念慈庵的玉林师太!” 消息传到长乐堂,贾嬷嬷正在侍奉沈沅钰喝药,有些震惊地看着她道:“您怎么猜到老太太和湖阳郡主一定会把玉林大师请来的?” 第23章 玉林大师 沈沅钰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老太太和湖阳郡主都是要脸面的人,陈郡谢氏请了玉林大师去做法事,她们又怎么肯再请静宁师太来自己打自己的脸。我本来是想叫外祖家出面,将玉林大师送过来,如今看来,谢家倒是帮了咱们的大忙。” 周鸿远回去不过两天就派丫鬟进来给她送信,说他不但把母亲劝服了,还陪着祖母乔氏一块儿去见了玉林大师。玉林大师和乔氏年轻的时候乃是闺中蜜友,不过饶是如此,乔氏想让她帮着周氏母女说话,她也是不愿意的。 不过好在乔氏拿住她教徒不严来说,那静宁害得又是老友的幺女,玉林大师深感过意不去,这才答应了下来。 沈沅钰得到玉林大师去了谢家的消息后,立刻找来贾嬷嬷,让她把这个消息不着痕迹地透给顾氏知道,果然顾氏和湖阳郡主没有叫她失望。 “小姐真是聪明!”贾嬷嬷听她这般解释,已经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沈沅钰却想:这一回玉林大师可是顾氏和湖阳郡主亲自请回来的,到时候我看你们怎么收场。 贾嬷嬷兴奋完了,却想起另一件事情来。“小姐的院子里我看也该换一换人了,您的管房嬷嬷张嬷嬷可是偷偷去了白姨娘那里好几次了。还有这院子里的丫头仆妇们,侍候得一点儿都不精心!这些小蹄子都是白姨娘安排过来的,防不胜防,我看还是找个机会把她们全撵了!” 这些情况沈沅钰也是心知肚明,倒不是没有人伺候她,只是觉得手里无人可用,让她分外觉得寸步难行——如今她能信得过的只有一个鸾娘。 她想了想道:“这事儿先不着急。撵走她们之前先要好好查查她们的身份背景。我也回来几天了,白姨娘却是安安分分的没有一点儿动静,越是这样我就越不放心,这些丫头婆子全是她安置过来的,别是她挖好了坑等着咱们跳。所以一定要谨慎一些。”贾嬷嬷听的连连点头,白姨娘还真就是这样一个人儿。 顿了顿,沈沅钰她又说:“况且,就算咱们把这些人都撵了,老太太和湖阳郡主定也会往咱们这里塞人,到时候一样是防不胜防。” 贾嬷嬷听了不由着急:“那该怎么办?” 沈沅钰道:“这件事容我再想想,说不得还得再向外祖家求救了!你先帮我摸摸这些丫鬟婆子的底细,咱们再详做计较!” 贾嬷嬷只得依言下去。 第二天,湖阳郡主亲自带了十二色的礼盒去念慈庵请玉林大师。玉林大师先是推辞,但是架不住湖阳郡主的殷殷求恳,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当天便跟着湖阳郡主去了沈家的东府。 顾氏十分高兴,开了大门,并且到大门口亲自迎接。玉林大师道法精深,在建康城赫赫有名,二老太太谢氏听说了,也带着三太太和五太太到东府拜见。 将玉林师太迎入了韶和院,清茶用完了一道,玉林大师直奔主题道:“咱们是不是去看看三小姐?” 顾氏和湖阳郡主自然不会反对,众人簇拥着玉林大师来到长乐堂。沈沅钰已经带着丫鬟在长乐堂的门口迎接众人,玉林大师见她虽然面色苍白,一双乌黑的眸子却清澈纯净,熠熠生辉,行礼的动作更是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一看便是极有家教和涵养的名门闺秀。 玉林大师先就有了三分好感。 在外人面前,顾氏对于子孙辈一向表现得分外温和慈祥,“你身子还没有大好,不用行礼了。”向玉林大师道:“这就是我那三丫头。”又对沈沅钰道:“这位是念慈庵的主持玉林大师,还不赶快见礼!” 沈沅钰见玉林大师穿着一身缁衣,眉目清秀端凝,颇有世外高人的仙风道骨之气,沈沅钰虽然不大相信风水命理之说,但对玉林大师这样的人也不敢有丝毫的小觑,连忙恭恭敬敬行礼如仪:“见过玉林大师!” 玉林大师看清了她的面相,却是神色震惊,一时间连让沈沅钰起身都忘了。 玉林大师不是一般的江湖骗子,她在大晋拥有崇高的威望并非浪得虚名,在星相占卜风水堪舆等方面都有着极高的造诣。 她的双眼死死盯着沈沅钰的双眼,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口中喃喃低语道:“奇怪,奇怪,不对,不对啊……” 这丫头双眉直逼命宫,明明该是一副年幼早夭之相,可如今细观,她虽然一副病象,可偏偏印堂发亮,鼻梁高挺,山根丰隆,又是大富大贵福寿绵长的命相,从一个人的脸上怎么能看到完全不同的两种命格呢? 有道是命由天定无法更改,以她的道行也只能因势利导,不能逆天改命。难道此前这丫头遇见了什么世外高人,使用*力硬生生将她年幼早夭的命格给掰过来了? 不说这世间有没有这样的高人,就算是有,这样的逆天行事,也绝对会因之阳寿折损过半!谁又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做这种事情呢? 一时间无数念头在玉林大师的脑海里盘旋。 在场众人几乎都十分迷信星象风水之说,见了玉林大师的这番表情,一时间都有几分紧张。顾氏更是直接问:“三丫头可是有什么不妥,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冲撞了?” “没什么!没什么!贵宅中并没有阴私污秽之物作祟!”玉林大师这才反应了过来,伸手轻轻扶起沈沅钰道:“快起来!快起来!”又上上下下打量沈沅钰几眼,最后赞叹说:“天庭欲起司空平,中正广阔印堂清。好孩子,你有这幅面相,将来必定是个有福气的!” 顾氏和湖阳郡主脸色掩饰不住地变得有几分难看,众人看向沈沅钰的目光立刻变得又妒又恨!玉林大师德高望重,又精通相面之术,这句话只要传出去,沈沅钰的身价立刻就会提高几分。 刚才东西两府沈家的一众姐妹全都随侍在长辈左右,顾氏和谢氏言语间全都露出想让玉林大师点评几句的意思,可是玉林对这几位小姐却始终惜字如金,不肯多说一句。没想到这般殊荣却毫不吝啬地给了沈沅钰。 沈沅钰道:“大师远道而来,请先到花厅里用杯热茶吧!” 玉林现在对沈沅钰已经充满了浓厚兴趣,当下也不推辞:“如此就叨扰小施主了!” 沈沅钰落落大方地引着众人进了花厅,众人分宾主落座,有穿着水绿色比甲的丫鬟鱼贯进入厅堂,给每个人奉上热茶。早知道玉林大师要来,一切都已布置妥当,如今按部就班,丝毫不乱。 连二老太太谢氏也有一些惊讶。未曾想一年不见,这个丫头竟已出息到这种地步了? 东府两小房之间的宗子之争二老太太心知肚明,大老爷沈昀城府很深,精明万分,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如今三丫头又长进了,岂不是顾氏就更有的头痛了?二老太太向来看不起顾氏小人得志的样子,一时之间就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众人又在长乐堂喝了一道茶,玉林大师先开口对顾氏道:“能否把三小姐的八字写来给贫尼看看?” 顾氏不敢怠慢,急忙叫人写了沈沅钰的生庚八字来。玉林大师拿着沈沅钰的生庚八字看了足足有一刻钟的功夫,众人屏息静气地看着,沈沅钰心里却是暗暗好笑。 所谓大师,也不过是个价格较高的老神棍而已!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无神论者,她是无论如何不相信面相风水这一套的。 玉林大师咳嗽了一声,面色一阵煞白,沈沅钰看见她的右手在微微发抖,不由暗暗吃惊。又过了片刻,玉林大师忽然开口问道:“今年是甲午年,请问三小姐,你今年是十四岁吧?” “正是!” “那么三小姐,你数月前可曾遇有一大劫难?” 沈沅钰脑中轰地一响,数月之前,那不就是自己鹊巢鸠占,穿越到异世界这具身体上的时候吗?难道这个老尼姑,真有这等道行,能够瞧出自己的来历? 她的背后立刻渗出一层冷汗来,心里更是隐隐发寒,众人若是知道了她的来历,还不知道要怎样处置她这等妖孽,将她活活烧死都算是轻的。 玉林大师神光湛湛地望着沈沅钰:“可是有的?” 沈沅钰勉强镇定心神回答道:“大师真乃神人也!四个月前,我在庄子上得了一场大病,遍请名医全都束手无策,差点连小命都丢掉了。后来好不容易才熬过来,却是养了两个多月这才痊可。” 玉林大师颔首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本是你命中一大劫数,能渡得此劫的,百中无一,你这孩子也算是福泽深厚了!”玉林说的可不是对的吗,原主就是没有渡过这一劫而香消玉殒,便宜了自己这个异时空的穿越者。 沈沅钰暗暗松了一口气,听玉林大师的意思就是她尚不知道自己魂穿的事情了。不过玉林大师说出这么一段话来,她是再不敢小瞧这等话外高人了。 玉林大师又道:“你历经此劫而安然渡过,从此命途顺遂,日后……日后必定是大富大贵的了!”玉林大师说这话的时候顿了一顿,她刚才掐算了半天,却始终算不清楚沈沅钰的命格,因为她牵扯了太多的星宿,命中隐隐又含有煞气,多有矛盾之处,使她的命格迷迷蒙蒙一片,连她这样的得道大师也看不清楚。 沈沅钰一时涉险过关,心中大定,连忙道谢:“多谢大师箴言!” 湖阳郡主心中已经有些不满,这次她亲自请了玉林大师来沈家,本来是为了辟谣之用,她倒好,对自己的女儿不屑一顾,却对着沈沅钰这个三等门户养出来的小贱人说了这么多溢美之词。 第24章 打脸郡主 湖阳郡主不想她再给沈沅钰贴金,便道:“时候不早了,大师是否要看看长乐堂的风水了?” 玉林大师对于湖阳郡主那点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她乃是得道高人,既不生气也不点破,笑道:“既然如此,还请各位檀越带贫尼走上一遭!” 湖阳郡主害怕沈沅钰跟着过去,别再得了玉林的好话,便道:“三丫头还在病中,就不要跟着一块儿去了,有我和老太太、二婶婶陪着看看长乐堂的布局也就是了。” 沈沅钰身子有病并不是假装的,应酬了众人这么久也觉得累了,正是求之不得。何况,玉林大师道行高深,那一双晶莹的眸子里隐含深意,她是多一秒都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呆着,于是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是”! 一时间顾氏、谢氏、湖阳郡主以及各位太太、各位小姐全都跟着玉林大师出了门,沈沅钰这才敢伸手去擦额上的冷汗。 鸾娘以为她累了,赶紧过来扶住她:“三小姐若是累了,就在床上躺一躺吧!” 沈沅钰进了内室,在镶嵌了大理石的云母床上躺了下来,鸾娘轻手轻脚地放下帐子,沈沅钰心里却是翻腾不休:这世间,难道真的有命数一说吗? 长乐堂虽然不是整个大房的正院,可是面积也着实不小。玉林大师一路走过来,只是不断点头,并不多说,看完了一遍之后,湖阳郡主直接带着玉林大师回到了老太太的韶和院,连长乐堂的门都不肯进了。 众人坐下,小丫鬟重新奉上茶来。顾氏急急问道:“大师,您看这长乐堂可有什么不妥之处,三丫头病恹恹大半个月了,一直不见好转,可是与宅地的风水相克。” 玉林大师笑着说:“贫尼刚才看了长乐堂的布局,长乐堂后倚云台山,地势平坦,乃是藏风聚气的好地界儿,两府的房舍布局,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九宫八卦图形,长乐堂又处于整个东西两府太极八卦的坤位上,实乃是一方吉宅!” 玉林大师说得有理有据,况且这东西两府按照九宫八卦图形建筑,府内所知众多,众人不由连连点头。 玉林大师又说;“只是这等富贵无极之地,也非是一般人能住的。福薄之人压不住这股贵气,反而容易被这贵气所反噬。”顾氏和湖阳郡主听了这番说辞都是一脸喜色。这和当年静宁师太所说的如出一辙。 湖阳郡主心想果然不出所料,静宁师太乃是玉林大师的得意弟子,作师傅的怎么好拆徒弟的台,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她连忙接话道:“大师的意思可是说三丫头福薄,受不得长乐堂的这股贵气儿,若是如此,为了三丫头好,得立刻把她挪出长乐堂才是啊!”有玉林大师这句话,岂不是又有借口把沈沅钰赶到庄子上去了! 玉林大师笑道:“郡主莫急,且容贫尼说完!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三小姐福泽深厚,住在长乐堂这样的吉宅中是不成问题的。” 顾氏不解道:“那大师的意思是?” 玉林大师解释道:“这风水之说本质上就是顺应自然之道,这人不但要顺应风水,更要顺应时气。本来以三小姐的命格住在长乐堂并无不妥,可她是丙未年生人,视为火命,如今正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寒,乃是极阴之数,阴,乃水也。水火相克乃是天理,难怪三小姐一直缠绵病榻,迟迟不见好转了。” 也就是说,不是宅子的问题,而是节气的问题。 顾氏和湖阳郡主一时间听不大明白玉林大师这话中的含义。 谢氏却极为虔诚地问道:“那该如何化解此局呢,三丫头也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前不久刚刚被发落到庄子上受了一年的苦,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又病得七零八落的,我这个作叔祖母的瞧着都心疼!”抓住机会就给顾氏上眼药水。 玉林大师看得明白,却佯作不知,只是道:“这一局破解很是容易,只要找一个属兔的辰时正刻出生的人搬进来陪着三小姐一起住就是了。那时水火相克之局自然化解,三小姐的病情自然可以痊愈了。” 谢氏也是个精明人,这下也听出了一些端倪,不由肚子里暗笑:“属兔的,又要辰时正刻出生,这怕是不好找吧?” “咦?”这时西府的五太太忽然道:“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大嫂就是属兔的,也是辰时正刻出生,大嫂搬回长乐堂岂不是正好?” 顾氏和湖阳郡主都是惊疑不定,谢氏却看出了门道:“哎呀,那不是正好!大侄媳妇本来就是长房长媳,自然应该住在长乐堂才对嘛!大嫂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好让大侄媳妇带着八丫头,在燕然居那么一个一进的小院子里委屈了那么久,还害得三丫头缠绵病榻,白白受了这么多苦!” 顾氏顿时脸色铁青。 玉林大师可不想搀和进他们的内宅争斗中,急忙道:“各位檀越刚才所说的是?” 三太太道:“就是三丫头的母亲,大伯母的长媳周氏。” “也就是长乐堂的女主人?” “正是!” 玉林大事抚掌道:“那就更好不过了!所谓宅有五虚,‘宅大人小’乃是第一虚也!贫尼刚才便想说,偌大一个长乐堂只有三小姐一个人,实在是有些不妥。若有长辈一起住是最好的。有大太太住过去陪着三小姐,又能化解三小姐的灾厄,实在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谢氏简直是想笑了,之前顾氏想法子下绊子硬是叫周氏住进了燕然居,为了是什么,谢氏是一清二楚——不过就是为了让小大房乱成一团,小二房才有可趁之机。 这么快就要被打脸了!谢氏真是心头畅快。本来二房对于大房的宗子之争一向是保持着中立态度的,但这些年顾氏没少给谢氏下绊子,谢氏自然乐得看顾氏的笑话。 谢氏心中畅快,直接越过顾氏吩咐她的心腹李嬷嬷道:“还不去帮大侄媳妇收拾收拾,赶快搬回长乐堂去!” 李嬷嬷心里发难,不由看向顾氏。顾氏正要说话,湖阳郡主已经开口道:“且慢!玉林大师,大嫂因为八字太轻,压不住长乐堂吉宅之气,老太太也是不得已才让她搬去了燕然居,这可是您的徒弟静宁师太说的!您现在让她搬回去,万一害了她的性命,可如何是好?这世上的事总是孝字为先的,断没有为了女儿的病情,不顾母亲性命的道理,您说是不是呢?” 湖阳郡主心里十分生气,没想到自己巴巴地请了玉林大师来,却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不但不帮自己说话,反而帮着周氏和沈沅钰,若周氏真的搬回了长乐堂,那她成什么了?当初可是她请的静宁师太过府。 湖阳郡主不相信玉林能把自己徒弟的话全盘否定了! 玉林微笑道:“不知能否再让我看看大太太的八字!” 顾氏便又让人写了周氏的八字拿进来。玉林大师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静宁说得倒也不错!本来大太太确是八字过轻,住在长乐堂有些不相宜。不过大太太庚子年出生,乃是土命,刚刚好三小姐是火命,火生土,母女两个住在一起,以火济土,正是上上大吉。大太太和三小姐一起住在长乐堂是在没有妨碍的。” 顾氏和湖阳郡主目瞪口呆,没想到玉林大师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之间,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掌不住了。 湖阳郡主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不由怒从心头起,蹭地站了起来:“大师,此事不妥!” 玉林大师乃是得道高人,就连宫里的太后和皇后都要敬她三分,又怎么会把湖阳郡主放在心上。“哦,不知郡主有何赐教?难道郡主有更好的法子化解三小姐的灾厄?” 湖阳郡主哪里能在风水星象方面指教玉林大师,一时不由得语塞。 玉林大师已经站了起来,淡淡道:“若是众位檀越信不过贫尼的话,就只当贫尼胡说八道好了,你们可以另请高明!贫尼就不多做叨扰,就此告辞了!”玉林大师打了一个稽首,带着徒弟就往外走。 顾氏急忙起身道:“大师息怒,湖阳只是性子急躁,绝对没有任何对大师不敬的意思!”又对站在一旁脸色十分难看的湖阳郡主道:“湖阳,还不快给玉林大师赔个不是!” 湖阳郡主也知道玉林大师得罪不得,她是经常出入禁宫的人物,随便在太后和皇后面前说两句,就够她喝一壶的了。只得对玉林大师低头:“刚才是本郡主一时情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师不要生气!” 玉林大师微微一笑:“郡主言重了!”她也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辈,并没有将湖阳郡主的话放在心上。不过接下来无论顾氏和湖阳郡主怎样挽留,玉林大师到底是没有呆在沈家用饭。 走这一趟,说了许多违心的话,她也算是功德圆满,回去可以向老友交待了。 众人在大门口送走了玉林大师。顾氏口不对心地对谢氏道:“二婶婶难得来一趟东府,既然来了,就留下来用顿饭吧。” 谢氏道:“玉林大师我瞧着是有些生气了,这饭吃得还有什么意思。不吃也罢!倒是大侄媳妇什么时候从燕然居搬回长乐堂,大嫂可得告诉我一声,若是你们东府人手不够使唤的,我们西府有把力气的婆子还是有几个的!” 把顾氏和湖阳郡主气得倒仰。谢氏也不理她们,打了招呼就带着儿媳妇和孙女回了西府。 小姐们各自回了自己的闺房。三太太和五太太这两个作媳妇的搀着谢老太太的胳膊进了正院,谢氏吩咐三太太:“你回去忙你的吧,我这有老五媳妇就够了!” 三太太出自谯国桓氏,乃是地地道道的高门贵女,五太太却是陈郡袁氏的姑奶奶,比起三嫂来家世门第要差上一筹。不过五太太极会说话,因为门第较低,又放得下身段,懂得讨谢老太太的欢心,所以谢老太太对袁氏也有几分偏爱。 桓氏听了婆婆这话就笑:“您老人家再这样下去,媳妇可要吃五弟妹的醋了!” 惹得谢氏呵呵直笑:“就你会说嘴,我不但疼你五弟妹,更疼你!” 袁氏也抿了嘴笑:“可不是吗?老太太是心疼三嫂,光二丫头的婚事你都忙不过来,老太太这里的孝心,还是弟妹我替您尽了吧!” 桓氏笑着对五太太点了点头:“娘自然是疼我的!那我就先回房去了,娘这边就有劳五妹妹多费心了。”桓氏说罢行礼退下去。她是西府的宗妇,出身门第又高过袁氏不少,西府早晚有一天是她的天下,没必要在这方面和弟媳妇打擂台。 袁氏就起身倒了一杯热茶,恭敬地捧给了谢氏,回身就把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给撵出去了,一边又拿了美人捶给谢氏捶腿。 谢氏看了就笑:“你这猴儿,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你就说吧,不要和我玩儿这些花样。” 袁氏一向在老太太跟前讨巧卖乖,听了这话只是抿了嘴笑:“老太太真是神机妙算,媳妇脑子笨,就是有一事不明,请老太太给我解惑。” “有什么事不明白,你问就是了!” “瞧老太太今天的意思,是想帮一把东府的小大房了?咱们西府和东府井水不犯河水,一向不都是两不相帮的吗,怎么今天……” 第25章 西府三哥 谢氏道:“没错,我就是想帮周氏母女一把。的确,从前咱们西府却是两不相帮,因为不管东府的兄弟俩怎么斗,宗子之位总是跑不出大房的手心,所以你公公便定下这么一条策略。可是今时不同于往日,老大前些日子不声不响地就带着纯哥儿去了何晏的酒会,这份人情我不能不还啊!” 纯哥儿,是谢老太太嫡亲兄长的孙子,在家里排行第五,不但相貌堂堂,才学更是出众,如今年方十五岁,就已经熟读《老庄》,对玄学很有研究,非但谢家的老爷子喜欢,就是谢氏也宠爱异常。 而那何晏乃是玄学大师,是玄学两大支流之一“崇有派”的领袖,是建康名士圈的顶级大咖。能够出席何晏的宴会的,无不是方今的首屈一指的名士,能在宴会上露个面,就相当于拿到了进入了上流社会的敲门砖,意义不可谓不大。而大老爷和何晏交情非同寻常,这才能安排谢氏的侄孙谢纯参加。 谢氏虽然是首屈一指的名门,可获得了名士的头衔与做官的起点是直接相关的。所以出名,自然是越早越好的。想要成为新名士,就得有老名士为你站台,替你说好话。要想得到那些脾气古怪的大名士的青睐,并不是光靠家世就能办得到的。 所以沈昀的这份大礼不可谓不重。 袁氏连忙恭维道:“这下子可好了,用不了多久纯哥儿也能成为建康名士了,我看用不了多久,这‘谢氏四彦’就要改名,叫做‘谢氏五彦’了。”所谓‘谢氏四彦’说的陈郡谢氏年轻一辈中四位才华横溢的名士,被建康人统称为“谢氏四彦”。 奉承话谁都爱听,谢氏也不例外。儿媳妇这一奉承,她也呵呵地笑了起来。“老大的功劳不小,不过也要纯哥儿自己争气,有那份和名士们清谈的本事!” “谁说不是呢,要是换了旁人去,就是进得去宴会,那些名士们说起玄理,恐怕也要插不上嘴呢!五少爷的这份聪明劲儿啊,我看就是随了娘您了。” “你这猴儿嘴,就知道哄我高兴!”老太太和媳妇说笑了一阵子,道:“这只是我帮着那对母女的其中一个理由!” 袁氏不解道:“还有别的理由?” 老太太点了点头:“原本我也是觉着沈昀和沈晖两兄弟无论谁当了沈家的宗主,总还要咱们二房帮衬,他们虽是大房,掌握着祭祀之权,可是实际上也帮不了咱们什么。谁也不敢亏待咱们,所以谁当这个宗主都是一个样。可是我瞧着最近老二媳妇是越来越嚣张跋扈了,不但不把你们两个妯娌放在眼里,就连我这个婶子也根本不放在眼里。” “娘说的是呢!”袁氏出身门第较低,自然受了湖阳郡主不少闲气,便卖力地跟着谢氏数落起湖阳郡主的不是来。 老太太道:“现在她还没当上宗妇呢,就嚣张成这个样子,若是以后她当上了宗妇,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吗?反倒是老大媳妇,就算日后当上了宗妇,有那样一个娘家,她的腰杆子怎么也硬不起来,说不得还要好好拉拢着咱们,免得给她生出事端。既然如此,咱们何必要给自己找气受,何不就推了老大当这个宗子更好一些!” 袁氏听得连连点头:“娘,您说得对,这个宗子还是让大哥当来得好一些。” 韶和院中,顾氏和湖阳郡主婆媳两个也在秘议。 “现在该怎么办?”顾氏的神情有一些迷惘。明明知道周氏搬回长乐堂对自己万分不利,可是对于她这样一个笃信风水的人来说,玉林大师所说的话,那分量就和圣旨也没有两样。 湖阳郡主的脸上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怎么办?”她反问道,“我们费了那么多周折才把周氏弄到燕然居去,当然不能让她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搬回来!玉林大师只管说她的,我们不做就是了!就算再德高望重,她也管不到沈家内院的事务!” 顾氏道:“那万一三丫头有个好歹可怎么是好?” “我就不信她还真能死了?”湖阳郡主咬牙切齿地说:“她死了更好!我一直觉得今天这事和她逃不脱干系?” 顾氏满脸的震惊:“这怎么可能?她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湖阳郡主也觉得不大可能,玉林大师可不是一般的江湖骗子,给点金子银子就能让她帮你说话的?何况玉林大师又是她自己请过来的。 若是沈沅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把方方面面全都算计到……那也太可怕了! 难道这对母女真有这么好的运气。湖阳郡主也有几分困惑。她索性懒得再想:“咱们什么都别做,先压一压再说!” 玉林大师在韶和院说的那段话很快就传遍了沈府,本来以为大太太周氏很快就能搬回长乐堂了,没想到顾氏却像是没有这回事儿似的,迟迟不肯发话。 上上下下一时间议论纷纷,猜测不已。 长乐堂,内室。 贾嬷嬷坐在云母床旁边的秀墩上,愤愤不平地说道:“老太太也实在是欺人太甚了,连玉林大师发了话,都敢装作没听见,这是压根就没盼着太太和小姐得一点儿好啊!” 沈沅钰淡定地笑了笑:“老太太和郡主可不是那么容易低头的人,有这样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 贾嬷嬷有些不安地道:“那咱们就这么等着吗?” “她们不愿意让母亲搬回来,咱们就再给她们施加一点压力好了!”后续的计划沈沅钰早就考虑成熟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三小姐沈沅钰的病愈加地重了,甚至曾经一度昏厥。建康城的名医们每日走马灯似的进进出出,小大房人声鼎沸。 这次的舆论更是一面倒地指向了顾氏和湖阳郡主,明明玉林大师指出了解决之道,你们偏偏就是不为所动,坐看三小姐病入膏肓,这样的长辈,也太过狼心狗肺了。 东府有湖阳郡主的强力压制,下人们还只敢悄悄议论,西府却在谢氏的推波助澜之下传得沸沸扬扬。西府的二小姐、九小姐、十小姐、十一小姐更是轮番到长乐堂去探望,每个人从长乐堂里出来都是眼泪汪汪的。 过了两天,西府三老爷和三太太的嫡长子沈沐从义襄郡赶回来给曾祖母祝寿,拜见完了曾祖母和祖父母、父母之后,脚都没有歇一下就来到长乐堂看沈沅钰。 沈沐在沈家东西两府中排行第三,算是兄弟辈中的异类奇葩。沈家是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家族,沈沐的兄弟们个个都是琳琅珠玉一般的人物,沈沐的父母也都是俊男靓女,偏偏沈沐长得其貌不扬,没有兄弟子侄们的翩翩风度,文雅谈吐,更是讨厌玄学清谈,像个寒门子弟一般,喜欢舞刀弄枪,一心想要去军队里挣军功。 那时官职职务有“清官”和“浊官”之分,当个冲锋陷阵的先锋将军,那是寒门子弟才愿意去做的“浊官”,士族子弟都以做“浊官”为耻。因此家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喜欢他的。让他从小就养成了莽撞孤僻的性子,和谁都不亲近。 沈沅钰受到东府嫡女的排挤,他则受到西府嫡子的排挤,两人难兄难妹,患难见真情。因此沈沐和这个隔着房的堂妹极为要好,待她比待自己的亲姐妹二小姐和九小姐都好。 听说三堂兄回来了,沈沅钰也很高兴,正要挣扎着下地,那边丫鬟刚刚通报完,沈沐已经大踏步进了内室——这个三堂兄脾气上来了可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 “三哥你回来了?”沈沅钰满脸喜色,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被沈沐摁回到了云母床上。“快歇着快歇着,才一年没瞧见你,你怎么病成这样了?” “我回到家,一听说你病了,就立刻来瞧你。”沈沐也不和她客气,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对面。 他长得人高马大的,浑身上下有一股彪悍的气息,其实人长得并不差,只是眉眼不够精致,不大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观而已。他风尘仆仆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跑过来看沈沅钰了。 “以为你还在庄子上,打算见完了长辈就去看你,没想到你已经回来了。本来还挺高兴的,没想到你竟然病成这个样子?这群黑了心肝的!”沈沐狠狠在椅背上拍了一下,满脸的义愤填膺。 “我没事!就是受了点儿风寒,养一养就好了,你可不要为了我乱出头,免得三叔三婶再打你板子!”三堂兄的确是很疼她,从小到大因为她,得罪了东府不少人,没少挨板子。 沈沅钰心里十分感激。 她赶紧岔开话题:“三哥,义襄郡好玩儿吗?我长这么大,除了建康,还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州郡呢!”义襄郡和北魏接壤,乃是大晋和北魏的前线,郡太守是三太太桓氏的一个族兄,饶是如此,沈沐当初也是以死相逼,三太太才终于答应送他去义襄郡锤炼。 “怎么不好玩?好玩极了!”说起义襄郡,说起前线,沈沐就兴奋起来。“要不是曾祖母过八十大寿我不得不回来拜寿,我才不愿意回建康这么无聊的地方呢。”就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边关的风光,边关的战事。 沈沅钰津津有味地听着,她是真的对这个时代的风土人情十分感兴趣。 沈沐道:“有一回一股北胡化妆成马贼进入当阳县,我跟着我们将军,带着一千骑兵将他们包了饺子,你不知道,那场仗打得真是痛快,我还亲手宰了两个北胡呢!”沈沐说到这里眉飞色舞,洋洋得意。 大晋以汉人正朔自居,北魏、北燕,都被统称作为北胡。 沈沅钰听得抿了嘴笑,叮嘱道:“三哥,你也别热血涌上来了就不管不顾,只管往前冲,你也要顾惜着自个儿的小命才是啊。三婶婶这些日子里还不知道有多担心你呢!” 正说着,鸾娘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三少爷,您快点儿回去吧,三太太已经派人来催了好几次了。您再这么赖在我们小姐这儿,小姐又该被三太太记恨了!”沈沐为人随和,从来不摆架子,就连鸾娘都敢跟他没大没小地开开玩笑。 沈沅钰看见他连衣甲都没有来得及卸下,也催促他道:“快回去!快回去!日子长着呢,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沈沅钰冲鸾娘使了个眼色,鸾娘推着沈沐出了长乐堂。 沈沐刚出了内室,就看见一个小丫鬟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看见沈沐连忙避到一旁。沈沐的脸色就又沉了下来,问鸾娘道:“三妹妹这药吃了多久了?” “有二十多天了!” 沈沐哼了一声,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大踏步地出了长乐堂。鸾娘摇了摇头,不知道这位爷因为什么又发了脾气。 三太太的大丫鬟青桔守在门口,见沈沐出来松了一口气:“三少爷快跟我回去吧,太太早就等得急死了!” “知道了!”沈沐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青桔只好跟在后面,觉得他的路走得不对也不敢说。这位爷脾气孤拐,惹恼了他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三拐两拐就到了韶和院的门口。沈沐忽然停下脚步,破口大骂:“我把你个黑了心肝儿没了良心的,别人在院子里快要病死了,你们却在这里装聋作哑,这世上怎么就有这种狼心狗肺的长辈……别以为小爷不知道你们心里打得什么主意……我呸!就这样的人品,还巴望着兰陵沈氏的宗主……做出这样阴险恶毒的事儿,连祖宗都要替你们蒙羞……” “三少爷?”青桔整个人都吓傻了! 沈沐的声音洪亮,顾氏此刻正在上房和嬷嬷们算账,陡然听见沈沐这么一通骂,顿时气得浑身直抖:“反了,反了,还不把这个孽子的嘴给我堵上,拉到一边去!” 几个粗使婆子涌出来,七嘴八舌地叫:“哎呦,我的祖宗诶,三少爷,您这是要捅破天吗?快别骂了,您不要脸了,沈家还要脸面呢!”上来就拉,可沈沐是在沙场上呆过的人,几个婆子如何近得了他的身,全被他搡开了。 “呸!说小爷不要脸!比小爷不要脸的多着呢!”几个机灵的婆子又去叫侍卫,这时候上房里也是一片兵荒马乱:“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厥过去了!快去请御医!” 整个东府都被搅翻了天了。 第26章 天翻地覆 沈沅钰听到消息也觉得脑袋里“轰”了一声,三堂兄牛脾气这是又上来了,为自己打抱不平呢。他这一闹是彻底把这腌臜事儿摆到桌面上来了,对于沈沅钰母女来说当然算是好事,不过三哥这下恐怕有得好受了。回头铁定要挨板子。 自己也免不了一个挑唆堂兄生事的罪名。她不由抚额。顾不得多想,简单梳洗了一下就让鸾娘扶着她到了韶和院。她如今尚在禁足之中,不过也管不了那许多了,总不能叫沈沐为她而吃了大亏,顾氏要是为此而拿捏她,再想法子转圜就是了。 韶和院门口,三四个家丁正架着沈沐,饶是如此,沈沐还在那里跳脚乱骂,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全说出来了。 湖阳郡主比沈沅钰早到一步,站在一旁气的脸都红了:“把他的嘴堵上,快把他的嘴堵上!”婆子们就忙着去找堵嘴的帕子。 楞的怕横的,碰上这么一位天不怕地不怕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湖阳郡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看见丫鬟扶着沈沅钰过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沈沅钰骂道:“都是你这个小贱人,撺掇着老三这个没脑子的说这些混账话,搅扰得阖府不宁,你说,你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沈沅钰还没等有所表示,沈沐已经跳脚骂道:“你自己做了那么多腌臜事儿,反倒要倒打一耙,这事儿和三妹妹没有任何关系,是小爷看不惯,主动替她出头,有什么事都冲小爷来!” “你,你,你……”湖阳郡主指着沈沐气得浑身发抖。 沈沅钰没理会湖阳郡主,而是对沈沐跺脚道:“三哥,你快别骂了!这些都是东府的事儿,你一个西府的少爷管这些做什么!再这样下去,三叔非得打死你不可!” 湖阳郡主从来就没有受过这等闲气,指着沈沅钰的鼻子道:“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装可怜充好人,要不是你搞的鬼,玉林大师会说出那样的话来,老三会这样大逆不道忤逆长辈,别以为你是大房生的我就不敢教训你,今天我就好好教教你什么叫妇德妇言!” 她也真是气坏了,打不到沈沐,就想拿沈沅钰出气,抡起胳膊狠狠朝着沈沅钰的脸上扇去。 沈沐气得跳脚,可是他被三四个家丁架住了,根本动不了,沈沅钰也想躲,可她病得七荤八素的,身子没劲儿,根本就躲不开。 沈沅钰闭上眼睛,准备忍下这掌掴之辱,正在这时她的耳边传来一道清雅的声音:“我还没死呢!用不着烦劳郡主帮我管教女儿!” 沈沅钰睁开眼睛,就看见峨冠博带风采斐然的父亲站在自己跟前,一手抓住湖阳郡主的胳膊。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来的! 湖阳郡主暴怒:“沈昀,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昀一把甩开湖阳郡主,湖阳郡主一个趔趄,沈昀冷冷道:“你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倒要问问郡主,你是什么意思?我女儿正在病中,又是犯了哪一条错,你要用这么大的力气当众掴她的脸,沅钰尚未婚配,若是吃了你这掌掴之辱,以后让她如何在沈家做人,以后又如何有脸面嫁人?” 湖阳郡主冷笑:“若不是她蓄意挑唆老三到韶和院闹事,我又怎么会一气之下亲自动手管教她这样一个小辈?” 沈沐听了这话当即反驳:“您是哪只眼睛看见三妹妹挑唆过我了?我再说一遍,我就是看不惯有些人的行事做派,别人不敢管,我来管!” 沈昀狠狠瞪了沈沐一眼:“给我闭嘴吧!”他的声音不大,但却充满了威严,沈沐不怕父亲,却对这个谪仙般的大伯一向敬畏有加,十分听话地就噤了声闭了嘴。 沈昀又对架着他的几个家丁道:“你们把三少爷放开!”那几个家丁不敢违令,就势放开了沈沐。 “大伯!”沈沐上前给沈昀行礼,可就像没看见湖阳郡主一样,根本就没给她见礼。 “爹爹,你怎么来了?” 沈昀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一切有爹爹呢!” 湖阳郡主看见他们在自己眼前表演父慈女孝的戏码,鼻子都气歪了,恶狠狠地道:“沈昀,我告诉你,这件事没完!”自己这位大伯子多少年如一日帅得越来越有高度,湖阳郡主看见就生气,在他的面前也就难免的进退失据。 这个时候西府的人也闻讯赶来。三太太一马当先,后面跟着二老太太谢氏,三老爷则扶着二老太爷,如今沈家在朝中的第一重臣,官拜中书令的二老太爷沈重走了进来。 “你这个天杀的魔星,你怎么回来就给我惹祸啊!我当初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畜生!”三太太一见儿子就大哭起来。 湖阳郡主冷冷看着三太太桓氏:“哭有什么用?这小子忤逆长辈,口出悖妄之言,说的那些话简直不堪入耳,我倒想问一问,你们西府,到底是怎么教的孩子?” 沈昀则带着沈沅钰给二老太爷见礼:“二叔!都是小辈们胡作非为,怎么把您老人家也给惊动了!”二老太爷本来政务繁多,想着抽空回来看孙子一眼的,再怎么不喜欢这个孤拐的孙子,总有一份割舍不了的血脉亲情,结果这小子一回来就把东府给闹翻了天。 他也是气得胡子直撅。“这个孽障!这个孽障!” 谢氏却是听不得湖阳郡主这般言语嚣张:“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沐哥儿犯了大错,咱们自然按照规矩办事,不会轻纵了他。只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是你们东府做事问心无愧,怎么就不见这个混小子去骂别人,非要指着你们东府的鼻子骂?” 湖阳郡主恼了:“我倒要请教,我们东府做了什么问心有愧的事了?再说你们西府的人,凭什么管我们东府的事儿?” 五太太袁氏自然是要帮着婆婆的,“郡主这话可就有些差池了,东府西府还不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来,东府要是丢了沈家的脸面,我们西府难道脸上就有光吗?” 湖阳郡主是明白了,合着顾氏不在,今天她是孤掌难鸣了。正要反唇相讥,二老太爷发话了,“都少说两句吧,这样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二老太爷在沈家威望很高,众人立刻不说话了。 二老太爷道:“不是说大嫂厥过去了吗?现在怎么样了?”众人这才想起顾氏还不知生死呢,一群人立刻轰隆隆地涌进了韶和院,正好林太医给顾氏诊治完了刚刚走出来。 二老太爷拉着林太医问道:“大嫂她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林太医向二老太爷拱了拱手道:“沈相,老太太只是血气上行,痰迷了心窍,这才一时厥了过去。下官刚才已经给老太太用了针,她现在已经醒了。老太太身子向来不错,按照下官的方子吃上几服药也就好了。” 二老太爷这才放下心来,连连道谢,叫管事封了厚厚的红封,又打发四老爷沈时送林太医出门,自己则带着沈昀和湖阳郡主等人进了正房。 沈昀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对沈沅钰吩咐道:“你身子不好就不要进老太太的屋子了!老太太刚厥过去,好不容易才醒过来,你这病怏怏的,过了病气给她就不好了!”一边就吩咐鸾娘:“扶你家小姐先回长乐堂去!” 这事儿说起来也是间接因她而起,老太太说不定就要拿她撒气,父亲这是害怕自己吃亏,他是晚辈,老太太要是铁了心的惩治他,沈昀也不好硬拦着。 湖阳郡主听了就是一声冷哼。“大伯还真是护着三丫头!” 沈昀全当没听见湖阳郡主的阴阳怪气。沈沅钰自然不会辜负了父亲的好意,给各位长辈行礼之后就回了长乐堂。 众人进了内室,就看见顾氏斜倚在罗汉床上,背后垫着一个大红色的引枕,沈重看见她脸色还好,一颗心就又踏实了几分。上前行礼道:“大嫂您没事吧?”大老太爷沈弘不在家,若是顾氏出了什么事,日后他也不好和哥哥交待。 “老二你可算来了!”顾氏看见二老太爷就抹起了眼泪,“我这半辈子的老脸,今天全都折在这儿了!我辛辛苦苦地操持家务,养育儿女,为了沈家操劳了一辈子,今天却叫一个孙辈的孩子骂成了个里外不是人的东西,你让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再在沈家主事啊?” 谢氏就在一旁撇了撇嘴。 湖阳郡主在一旁帮腔道:“二叔,您说说,今天这事儿到底应该怎么处置?你们西府的少爷,凭什么到我们东府来撒野?”她目光凌厉地扫过谢氏、桓氏和袁氏三人,“该不会,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吧?” 这些天来,谢氏在背后耍的那些小花招她全看在眼里,早就气得不行,今天正好趁着这件事把她们娘们几个全都撕掳进来,叫她们吃不了兜着走。 颇有种看戏不怕台高的意思。 沈重没理会湖阳郡主,只是温言安慰,“大嫂,都是沐儿这个小畜生不懂规矩!”他回过头去严厉地看着沈沐道:“小畜生,还不赶快跪过来?” 沈沐虽然有些不服气,可是祖父的话他不敢不听,只得气鼓鼓地跪到了顾氏的床前。沈重道:“这小畜生一直就是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咱们东西两府本来就是一家子骨肉,断然不会有人主使小畜生到您这里来惹是生非的!” 第27章 三十大板 沈重道:“小畜生,你自己说,是不是受了旁人的指使到东府来闹事的?” 沈沐脖子一梗道:“没有人主使,就是一时气不过!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天没受任何人指使,要罚就罚我一个人。别牵连了旁人,更不要牵连了三妹妹!若是伯祖母觉得生气,只管一顿板子打死了我!皱一皱眉头我就不姓沈!”到这个时候还不忘了撇清沈沅钰,倒也是个讲义气的。 三太太桓氏听了这话吓得花容失色,这要是真一顿板子打死了儿子,最心疼的还不是她这个当娘的,也不知道沈沅钰给他灌了什么*汤。不由哭道:“你这个孽障,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 沈重回头道:“好了,都闭嘴!这不是什么好事,这府里本来就有些谣言,连我都听说了,再叫这个小畜生这么一闹,这万一传出去了,坏了沈家的名声,到时候连我也没法向大哥交待了!还是快刀斩乱麻解决了才好,大嫂您说是不是?我看这样吧,我就把这小子就交给大嫂了,大嫂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就算你打死了他,就当老三没养过这个不肖子!” 沈重不愧是混了一辈子朝堂的老油条,这话说得十分有技巧。先是点出了顾氏在这件事上本来就很理亏,接着以退为进,十分大方地要把沈沐交给顾氏处置——你随便处置吧,打死了我们西府也没怨言! 他越是这么说,顾氏反而越是不好处置沈沐,她一个做伯祖母的,还能真的下狠手把侄孙给打残了或者打死了?那传出去将是个什么名声?若是她真的这么做了,那也就代表着彻底得罪了西府,彻底把西府推向了小大房了。 顾氏绝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顾氏虽然恨透了沈沐,此时此刻只得道:“罢了罢了!二叔说得在理,沐哥儿毕竟是你们西府的子孙,还是你领回西府去好好管教吧。但有一样,二叔你得答应我,今天这件事儿,绝不能有只言片语流传出去!” 沈重道:“大嫂你放心,这件事有我亲自看着,断然不会传到外头去的。”又向顾氏保证:“我回去就请了家法,好好收拾沈沐这个小畜生,一定给大嫂一个交待!” 顾氏有些意兴珊阑:“我也累了,二叔你去忙你的吧!”这就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 沈重道:“那我就不耽搁大嫂休息了。”说罢带着众人退了出去。 鸾娘扶着沈沅钰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长乐堂,鸾娘道:“三小姐,您脸色不好,奴婢扶您在床上躺一躺吧!” 沈沅钰确实有些不舒服,这些天顾氏和湖阳郡主每天都派人来看她,大夫也是左一个右一个的,不是装个病就能糊弄过去的。她却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坐一会儿就好了,你找个机灵点的小丫头出去打听一下,三堂兄那边怎么样了?可千万不要把他交给东府来处置!” 顾氏和湖阳郡主的尿性这些天她是领教过了。沈沐落在她们的手里肯定要吃个大亏。鸾娘急急出去安排小丫头盯着韶和院。 不过小半个时辰,就有小丫头回来禀报:“韶和院那里已经散了。” 沈沅钰连忙问:“那三少爷呢?” “三少爷跟着二老太爷回了西府。” 沅钰长长吐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还好,还好!”鸾娘以为这下子她总该歇着了,却听见她吩咐道:“咱们去书房找爹爹去!” 沈昀刚回到书房,就有下人进来回报说:“三小姐来了?”沈昀赶忙叫她进来,有些生气地说:“你病得这么厉害,怎么不好好休息,一次两次的,还这样到处乱窜!一点都不懂事!” 沈沅钰倒是没生气,抱着沈昀的胳膊撒娇:“爹,您别生气!我不是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我就是觉得,三哥这么不要命的帮我,回去肯定少不了一顿好打。叔祖父为了给老太太一个交待,肯定不会手下留情。咱们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三哥吃这个大亏啊!” 沈沅钰生怕自己一个人分量不够,要请父亲一块儿去西府帮忙说情。 听她这么说,沈昀不由莞尔:“原来你也是为了这个!”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我刚叫来福找出来的,是何晏送给我的治疗外伤的圣药,名字叫十味羌活膏……”来福是沈昀的贴身长随。 沈沅钰的眸子亮晶晶,沈昀精通医道,他煞有介事地拿出来,这药膏一定非同凡响。“既然您药膏都准备好了,咱们就快去吧!” 沈昀带着她急急忙忙来到西府。 西府这边已经闹翻了天了。沈重刚回到西府,屁股都没有坐热乎呢,顾氏就派了一个心腹管事王管事过来,打着劝阻不要对沈沐施刑太过的幌子,实际上是不放心,督着二老太爷不要偏私留情。 沈重不由得苦笑。这位大嫂,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眼儿。既然人都给了西府处置,何不大大方方撂开手不管,西府也能承她的情,这样子,只会让西府心里生怨。 就算顾氏没有派人过来看着,沈重也没打算轻饶了沈沐。一回到家里就开了大堂,直接吩咐:“把这个小畜生给我拉到院子里,狠狠地打上八十大板,谁也不许手下留情!” 立刻就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拖着沈沐出去,在院门口架起了一张春凳,将沈沐摁在春凳上,一五一十打了起来。 一开始,家丁们还不敢打得太用力,沈重亲自在一旁监刑,气得抢了板子自己动手,众人慌了神,三老爷和五老爷全都跪在地上自陈不孝,家丁们这才拿出力气来,打得着实十分用力。 沈昀带着沈沅钰到达正堂的时候,旁边的家丁已经数到了“二十五”,沈沐结结实实挨了二十五大板。屁股上的衣服都打烂了,已经一片血肉模糊,可见这二十多板子打得有多狠。 沈沐咬着一块汗巾子,脸上全是冷汗,却忍着不肯叫出声来。三太太被几个丫鬟婆子拉住,哭天抢地的,不住口地替儿子求饶,二老太爷只当是看不见。 沈沅钰暗呼糟糕。这么下去沈沐就算不死也得残废。 “叔祖父,手下留情啊!”沈沅钰惊呼了一声,扑过去就跪在沈重的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先把责任往自己的身上揽,“叔祖父手下留情啊,再这样打,三哥就是不死也要残废。三哥都是为了我才出头,都是侄孙女的错,您要罚就罚我吧!”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三太太看见沈沅钰过来,又是恨她把儿子推到了这种境地,又是希望她能劝得住公公,留下儿子一条小命,一时情绪十分复杂。 又见拖着病弱之身也要来给儿子求情,对她的怨恨总算少了一些。 沈重不好对侄孙女声色俱厉,“三丫头快起来,小畜生自己闯的祸,自然应该由他自己承担。你不必多言,今天非要打他八十大板,好好长长他的记性不可。” 沈昀也上前劝道:“叔父,手下留情。此事全因咱们小大房而起,沐儿又一向是这个莽撞的性子,您已经打了他三十板子,小惩大诫也就是了,没必要要了他的小命啊!” 沈重道:“他忤逆犯上本就是重罪,就是打杀了这个孽障也不为过,否则让我如何向大嫂交待!” 这时已有两个媳妇子过来把沈沅钰硬拉了起来。沈沅钰站在那里不肯让她们拉走,只是苦苦哀求沈重饶了三哥一命。“都是我的错,不关三哥的事,三哥已经伤成这样了,您就发发慈悲,暂且放过他这一回吧!” 那些行刑的家丁十分机灵,见事情有了转机全都趁机停了下来。顾氏派过来的王管事心中不满,只是在场的全都是主子,他一个奴才,哪里又有他说话的份! 沈昀接着道:“我知道二叔一向公正。不过您不念别的,也请多想一想老太君,她老人家八十大寿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沐儿再不好也是他的重孙,再打下去万一惊动了她,老人家岂不伤心,叔父,请您三思啊!” 沈沅钰听得眼睛都亮了。父亲就是会说话!搬了老太君出来,叔祖父岂有不遵从的道理,他也不想落一个不孝的罪名吧!就是顾氏,怕也说不出什么来! 沈沐是自己的亲孙子,孙子被打得血肉模糊,他也于心不忍,只不过一直找不到个好的台阶下而已,沈昀带着女儿过府求情,本就给了他一个台阶,如今沈昀又十分上道地搭了一架梯子给他,他自然乐得就坡下驴。 其实老太君这个理由他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方便自己说出来而已,现在看起来,大侄子还真是个上道的人。 沈重哼了一声,对趴在凳子上的沈沐道:“也罢!今天就看在老太君大寿临近,不宜多造杀孽的份上,暂且将余下的板子给你记下,等老太君过了圣寿,再与你一并算账!拖下去!” 第28章 搬回正房 西府这边总算安静了下来。顾氏听完了王管事的回禀,哼了一声:“老二说的好听,关键时刻还不是偏向着他那个不成器的孙子!倒是便宜了那小子!”既然扯了老太君出来当挡箭牌,顾氏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听王管事说沈沐的屁股都被打烂了,至少要在床上趴几个月才能下地,心中总算觉得郁气稍稍平复了些。 西府正院里,谢氏也是面沉似水,袁氏在一旁端茶倒水地侍候着,桓氏却一直不停地用帕子抹着眼泪:“我可怜的沐儿!屁股上被打得都没有一块儿好肉了。” “行了,收收你那眼泪吧!”谢氏不耐烦地说道,“老大给的那一瓶膏药,是大食商人不远万里贩运过来的,治疗外伤具有神效,过一阵子沐儿定然能够回复如初。这次总算老大和三丫头有些良心,及时过来阻住了老太爷,否则……” 说到这里不由想起顾氏,竟然派了一个管事过来监刑,真是岂有此理!忍不住狠狠拍了拍桌子:“顾氏真是欺人太甚,我本不欲过多为难于她,因为东府丢脸,咱们西府面上也不好看,既然她这般咄咄逼人,就别怪我不给她留面子。” 不过几天,大老太太的娘家大嫂,吴郡顾氏的宗妇顾杨氏就急匆匆地到东府前来拜访。 顾氏见嫂嫂来得匆忙,连张帖子都没来得及下,直接就登门拜访,就有些奇怪。将嫂嫂迎进花厅,杨氏叫她挥退了下人,直接劈头盖脸地问道:“你们家老大的正房现在是不是还空着,你那个大儿媳妇周氏还带着个孩子住在一进的小院子里?” 顾氏吃了一惊:“嫂嫂你这话是从哪听来的?” 杨氏就不由埋怨小姑子道:“你糊涂啊!现在外面都传遍了,说你图谋不轨,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把大儿媳妇排挤到一进的小跨院里,不肯叫她住上房,连孙女病得快要死了也不肯叫媳妇搬回来住!外头传得纷纷扬扬的,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不是嫂子说你,你既然请了玉林大师来给你们东府看风水,为什么不按她说的做?留下这样的把柄叫人说嘴!连咱们顾家都要遭你连累!” 杨氏本来正在给女儿说亲,和亲家谈得好好的,眼看就要交换庚帖了,结果人家忽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说你们家有那样一位心机深沉的姑奶奶,咱们可不敢再娶你们的姑娘回家了! 把杨氏气得倒仰。 顾氏听得心惊胆战:“这,这话到底是怎么传出去啊?” 顾氏送走了杨氏没多久,宫里就有旨意下来,叫湖阳郡主进宫陛见太后。湖阳郡主乃是长沙王庾伦的嫡长女,长沙王贵为亲王,手握兵权,位高权重,故而湖阳郡主在太后和皇后面前都十分得脸,时不时总会召她进宫陪伴。 这也是湖阳郡主在沈家敢于如此嚣张跋扈的真正原因。 不过这一次,湖阳郡主高高兴兴地进了兴庆宫,出来的时候却是脸色铁青。湖阳郡主直接去见了顾氏:“周氏的事,连太后都已经知道了!” 顾氏脸色发白:“已经传到宫里去了?” 湖阳郡主道:“今天太后借此敲打了我一番,要我恪守皇家尊范礼仪,话说得还算客气……” 顾氏一时没了主意,连连哀叹:“当初我说早早叫周氏搬回长乐堂去吧,你不听我的,现在可如何是好?” 湖阳郡主实在有些瞧不起她这个怂样,不由撇嘴道:“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太后都已经发话了,我们若还是拖着不办,那可就是违逆太后的大不敬之罪,算了,你明天就发话叫周氏搬回长乐堂去吧!” 湖阳郡主冷笑一声:“她就是回了长乐堂又怎么样,她的小命都捏在我的手里,若不是沈昀就算续弦,门第也不会比周氏还低,我又怎么可能把她留到现在!”顾氏见儿媳妇的脸上如同罩上了一层寒霜,不由得一阵心悸。 第二天顾氏就派了一个嬷嬷去了燕然居,叫周氏和八小姐沈沅舒收拾收拾,搬回长乐堂去。 贾嬷嬷听了之后长出了一口气,三小姐筹谋了那么久,总算是如愿以偿了。能回到长乐堂正房去住,周氏也是十分高兴。 简单收拾了一下,第二天就搬了回去。沈沅钰把上房让给母亲居住,自己住了东厢房,妹妹沈沅舒住了西厢房。长乐堂的院子是五进五出的,十分阔大,住了三个主子,再加上一众丫鬟婆子们,也并不觉得挤! 周氏安顿好了之后,沈昀也亲自到长乐堂来看了看她,周氏已经有大半年没见到沈昀了,这么多年来,她对沈昀一直无怨无悔,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个,只觉得能和丈夫见一面,说几句话简直比搬回正房还要叫人高兴。 贾嬷嬷看见周氏见了沈昀连话都不会说了,站在一旁也是干着急。沈昀也觉得和正妻没什么共同语言,就站起来说:“我去瞧瞧钰儿!” 周氏极为不舍,却不敢对丈夫说一个不字,急忙吩咐周嬷嬷道:“你陪老爷去三小姐那看看!” 沈昀进了东厢房,看见东厢房已经收拾妥当,屋子里摆设一新,布置得十分典雅。窗台上摆着半开的杜鹃,屋子里摆的家具屏风,墙上挂着的字画,看起来不起眼,实际上都是有来历的东西,处处彰显着一种低调的奢华。 沈昀就不由心情愉快起来。这里大部分东西,都是沈沅钰用尽各种手段,从他的手里强取豪夺来的,单是那一副前朝古画《寒江月夜图》就叫他肉痛了好久。 不过长女肯这样和自己亲近,他还是高兴的。 沈昀也不叫丫头通报,掀了帘子就走了进来。看见沈沅钰穿着一件玫红色浅墨蔓草纹宽边小袄,正斜靠在云母床上翻看一本古卷。十四岁的她生得肤若凝脂,眉目如画,显得那样的鲜嫩活泼,偏偏眉宇间透出一股淡泊安然的气质,这一切构成了她无法言喻的特殊魅力。 就不由有几分感慨:女儿,是真的长大了! 这些天沈昀把她的所作所为全都看在眼里,他不能过深地搀和到内宅的争斗中去,否则别人会觉得他心眼小,缺乏大气魄,对他竞争宗子之位十分不利。 沈沅钰正在看得入神,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沈昀咳嗽了一声,她才发现。骤然抬头欢叫道:“爹爹,您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丫头通报一声!”一边不着痕迹地将那本古卷藏到了身后。 沈昀不由莞尔,他早就发现了沈沅钰在看的是一本前朝书法大师钟志的《和南帖》,他花了很多精力和金钱才找到这位书法大师的真迹,一向视若珍宝,书房里也是藏得妥妥帖帖的,不知道怎么被这个小丫头给找到了! 他假意地虎着脸,伸出两根玉雕一般的手指,轻轻从沈沅钰的身后把那本《和南帖》拿了出来,“钰儿,你又淘气!” 沈沅钰嘻嘻地笑:“我就是看看,看看!”她就是看见父亲对这本字帖珍爱之极,就知道这本字帖的价值一定非同凡响,这才想着偷拿出来据为己有,哪里知道就被父亲抓了个现行。 “你呀,真是个小贪财鬼!”沈昀哭笑不得:“写这本《和南帖》的钟志擅长的是草书,而你学得是卫夫人的小楷,你拿来有什么用?” 沈沅钰腆着脸道:“我就是喜欢嘛,爹爹你就发发慈悲,送给我嘛!我不写草书,但我平时拿出来看看也是好的啊!” 沈昀气结,看见女儿的眼中亮晶晶的一片殷殷期盼之情,这个“不”字就硬是说不出来了。想到难得父女俩都喜欢书法,长女喜欢这本字帖也算有些眼光,只得忍痛割爱:“罢了罢了,既然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又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以后不要再到爹爹的书房里偷东西了!” 沈沅钰对着沈昀撒娇,竟然做得如此纯熟自然,她一时间也有些愣怔。才想起来这都是原主从前做惯了的。她吸收了原主的记忆,似乎连她的部分感情和习惯也继承了下来。比如,见了三堂兄她会觉得非常亲近。当然,更重要的,是这段时间沈昀表现出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护,让她的心彻底变暖了。 沈昀叫了外书房侍候的蕊心进来,蕊心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雕红漆的盒子,沈昀微一示意,蕊心立刻将盒子打开,却是一套赤金的头面,镶嵌着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金青石各色宝石,每一颗宝石都是品质极好,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凡品。一时间整间屋子里都是珠光宝气,差点晃花了沈沅钰的眼睛。 沈沅钰吃了一惊:“这是?” 蕊心说话十分利索:“老爷听说三小姐把赤金嵌红宝石的头面给了八小姐,特意亲自设计了草图,找来最好的宝石和工匠为三小姐重新打造了一套头面!” 第29章 再访西府 沈沅钰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想起这件事此前沈昀曾经问过她一句。她并没有多说什么,没想到沈昀就记在心上了。 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心口暖暖的。她问蕊心道:“蕊心姐姐,你说这套头面的样式是爹爹亲自画图样?是真的吗?” 沈昀自己回答道:“自然是真的!” 沈沅钰欢喜万分,对蕊心说:“快拿来我看!” 蕊心小心地将盒子交到她的手上,沈沅钰一一拿起发梳、钗、步摇、额饰、项圈等细细查看,果然设计得十分精美别致,令人爱不释手。从前只是觉得父亲会穿衣服,画也画得十分好,如今看来,他竟是一个十分专业的首饰设计师,建康时尚界大咖名不虚传! 沈沅钰虽然活了两辈子,可毕竟是女人,是女人就不可能抵御住漂亮首饰的诱惑,沈昀见她拿着那些首饰,哪一件都舍不得放下,本来想问她一句“喜欢吗”,现在觉得实在是多此一举了。 沈沅钰就问她爹:“你怎么会设计首饰?” 沈昀十分霸气地道:“有什么是你爹爹做不了的?” 这么自信心爆棚也真是叫人醉了! 沈沅钰把玩了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喊了鸾娘进来,让她把这个匣子小心地收好了,对父亲说:“老太君过大寿的那天,我就戴这套头面,您看怎样?” 沈昀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愉悦的笑容。女儿肯捧场,他自然是高兴的。 沈沅钰高兴完了,才想起一件事情,这一套头面可比原来沈昀送给自己的那一套还要珍贵和精致多了。“父亲,您不会是光给我准备了一头面,却没有七妹妹和八妹妹的吧?” 沈昀的脸色就是一僵。他外头的事务一大堆,亲自为长女画草图打首饰就已经是勉为其难了,当然就顾不得庶女和小女儿了。大家族里作长辈的最忌讳厚此薄彼,喜欢谁不喜欢谁都要装在心里,平日里绝不表现出来。否则下头子孙们争风吃醋,那就宅无宁日了。 沈昀聪明绝顶,这样的道理自然是懂得。可是人心总是偏的,他喜爱大女儿,自然就处处想着他,剩下的两个女儿就难免被他忽略了。他咳嗽了一声道:“你七妹妹和八妹妹的头面,我正叫匠人做着呢,你的这一套先做好了,就拿来给你瞧瞧,等她们的做好了,爹爹自然会派人给她们送过去!” 沈沅钰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压根就是哄自己呢,也不点破。又问了一个十分犀利的问题:“爹爹想着给女儿们打头面,就没有想想母亲?”她总觉得父亲待母亲一直十分疏远,尊重是足够尊重了,可是一点都不亲近。 从前她以为是因为周氏生不出儿子的缘故,可是和沈昀接触了这么长的时间,沈沅钰觉得父亲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沈昀一瞬间怔忪:“你这丫头,父母亲房里的事儿,哪轮得到你操心!”沈昀看她说了这么一会子话,脸色有些苍白,就对她道:“你身子还没有大好,就好好歇着吧,大夫的方子我看过了,十分对症,你要按时吃药!我会叫蕊心看着你的!前阵子竟拿自己的身子做筏子,真是胡闹!”显然之前那些弯弯绕绕全没逃脱过沈昀的眼睛。 见沈昀要走,沈沅钰忙喊了张嬷嬷,叫她送大老爷出门。沈昀又吩咐了张嬷嬷几句,叫她好好伺候沈沅钰,不可有丝毫懈怠,这才带着蕊心离开长乐堂回到外书房。 鸾娘就给沈沅钰掖了掖被角:“三小姐累了,歇一歇吧!” 沈沅钰哪里睡得着,先是吩咐鸾娘将刚才大老爷送她的头面收好,在七小姐和八小姐也收到大老爷送的头面之前,不要让旁人知道。父亲既然和自己那么说了,这两位妹妹的头面他一定会送的。 自己病着的这段日子里,同胞妹妹八小姐沈沅舒对自己还是十分疏远,倒是七小姐庶妹沈沅璧几乎每天都来看她,给她带了不少好药过来,沈沅钰明知道她是假装的,却也打起了精神和她表演姐妹情深的戏码。 她又想父亲和母亲的事儿。想起刚回沈府的时候,自己装昏,父亲和曾祖母的对话中曾经提到过一个叫做道灵的女子,曾祖母说父亲一直忘不了那个女子,也不知道这个道灵是个什么人! 想到这里怎么也睡不着了,就叫人去请贾嬷嬷。如今都在一个院子里,贾嬷嬷来得倒快,沈沅钰让她坐在云母床旁边的椅子上,开门见山地问道:“嬷嬷从前可曾听说过一个叫做道灵的女子?” 贾嬷嬷沉思:“道灵?小姐可知她姓什么,是哪个门阀世家的?” 沈沅钰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十几年前,在父亲和母亲还没有成婚之前,应该是个比较出名的人吧?”她也不是很肯定。 贾嬷嬷想了半天,最后摇了摇头:“老奴实在想不出有这样一个女子,要不老奴回去问问太太?” 沈沅钰心里有些失望:“别,母亲身子不好,不要拿这些琐事去烦她。”涉及到父亲的情史,还是别叫母亲知道的好。 接下来的几天里,沈沅钰的身子一天天好了起来,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啧啧称奇,纷纷称赞玉林大师道法如神。周氏却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样子,不见病情恶化,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不过四五天的功夫,沈沅钰的病情就全好了。算算日子,老太君的大寿近在咫尺了,东西两府置办一应物件,早就开始忙了起来。 这天沈沅钰也被告知自己姐妹几个的禁足都被解除了。她派了人去打听才知道是四小姐沈沅珍在屋子里憋不住了,去求了顾氏提前放她出来,而顾氏不好单放她一个人出来,便连带着把沈沅钰等人一块儿放出来了。 前几天她去西府给沈沐求情,回头都是亲自去韶和院向顾氏请罪的,有沈昀给她撑腰,理由又是那么得高大上,顾氏也不好责罚她。 说是禁足一个月,实际上也就十天。 沈沅钰真真假假病了这么久,如今禁足令也解除了,第一时间就带着鸾娘去看三堂兄沈沐。沈家东西两府只隔着一道夹道,到了西府,先去拜见了叔祖母谢氏。周氏能顺利搬回长乐堂,谢氏居功甚伟,沈沅钰安排了很多后招最后都没有用上,所以她给谢氏磕头的时候倒也是真心实意的。 谢氏待她也算是和善,问了几句她的病情,沈沅钰就提出想去看一眼三堂兄。谢氏没有多想也就准了,派了一个丫鬟带路,引着沈沅钰到了沈沐的院子。 刚进院子就听见沈沐发脾气的声音:“劳什子的下棋下棋,你们一天除了下棋,能不能想点儿别的花样,少爷天天趴在这儿,闷都闷死了!”沈沅钰听见这声音就觉得心中一暖。 沈沐长得不够帅,论才华论能力,在沈府的一票少爷里也是倒数,可他有一颗赤子之心,待沈沅钰是真的好,沈沅钰也是真心喜欢和他亲近。 “三哥在发什么脾气呢?”小丫鬟挑起帘子来,沈沐就看见沈沅钰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三妹妹!”沈沐看见沈沅钰十分高兴,“你来了,你的病可大好了,这两天我正担心你呢,听说你病得厉害,又被伯祖母禁了足。要不是我现在伤着动不了,我早就去看你了!” 沈沅钰十分自来熟,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沈沐的床前,就看见沈沐趴在床上,龇牙咧嘴的表情十分古怪,想来是看见沈沅钰过来一时激动,动作大了些,扯动了屁股上的伤口。不过看起来他精神十足,伤应该没有大问题。 沈沅钰就有些好笑:“三哥,你怎么还是改不了你那毛毛躁躁的性子!”这话要是别人说,沈沐一定就恼了,沈沅钰说他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只是嘿嘿傻乐。 “这几天连吃了几服药,我的病也大好了。今天祖母解了我们姐妹几个的禁足,我就第一时间来看你了。你的伤势怎么样了?我爹爹给你的那药好不好用?” 沈沐道:“那天你和大伯来得及时,我只挨了二十几板子,伤势没什么大碍,大伯送我的药效果也很好。就是现在得这样趴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可闷煞我了!” 沈沅钰听他这么说就放心了。看见屋里没有外人,就忍不住戳着他的脑门道:“你呀你,我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你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跳出来乱帮忙,我早就部署好了,你真是白挨了这一顿板子!” “什么?”沈沐本以为自己这次帮了沈沅钰大忙了,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是可有可无的,脸上的表情一时比哭还难看:“你怎么不早说?” 沈沅钰“噗嗤”笑了,“我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早说?这次也算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一定要考虑清楚再做。爹爹送你的药快要用完了吧,我已经求了爹爹,再给你弄一瓶送过来,还有知道你闷得慌,我特意带了些好东西送给你!” “是什么好东西?”沈沐听见好东西就不由得眼睛一亮。 沈沅钰招了招手,鸾娘就递上了一个匣子。沈沐打开一看就失望了,“我当是什么好东西,明知道我不爱读书,你还送我书?” 第30章 遇三皇子 沈沅钰道:“我送你的不是一般的书,是兵书!是我从我父亲的书房里搜罗过来的,你要知道,我父亲的书房里的书,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沈沐把匣子一推道:“兵书也是书,是书我就不看!” 沈沅钰火了,指着沈沐的鼻子骂道:“你要是想当一辈子的小兵,你就永远别看兵书!”沈沐不爱读书,理想是当一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这才费尽辛苦说服了母亲把他送到了义襄郡历练。 沈沐果然就吃这一套,沈沅钰骂他,他倒是老实了,苦着脸道:“非看不可吗?” 沈沅钰道:“不看也行,你就等着永远做一个老兵油子,等着给祖宗蒙羞去吧!”她是真的为了三哥好,这才苦口婆心地劝道:“三哥,古往今来的名将,哪一个不是饱读兵书战策,虽然书上说的东西未必全是真理,可是如果你连前人总结的智慧结晶都懒得看上一眼,那你就别怪妹妹看不起你,你这一辈子还不如索性安安心心做个田舍翁算了!” 沈沅钰这番话说得颇为铿锵有力,把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全给丢到了九霄云外。你要是真像大家闺秀那样拿着捏着,三哥第一个对你不理不睬。 她的话音刚落,就传来一阵“啪啪啪”鼓掌的声音。“这位姑娘言之有理,沈兄是该好好读些兵书了!” 沈沅钰吓了一跳,直接站了起来,只见两个年轻的男子在小厮的陪伴下迈步进了沈沐的屋子。沈沅钰回到沈府之后,沈家的爷们,上上下下,除了现在躺在床上爬不起的三堂兄,个个都是美男子,可以说她对美男的抵抗力已经大幅度提升了,不过看见这两个男子仍然不由得暗暗喝彩。 打头的男子身材适中,穿着一件样式十分简单的白色袍子,只在领口和前襟上绣着兰草的纹样,只不过那袍子的面料看起来简单,沈沅钰却看出来那是海上进口来的倭缎,单单一匹就价值百金,可见这少年的豪富与尊贵。 他带着七梁冠,乌黑的头发用一根桃木簪挽起,鼻梁高挺,两只眼睛又黑又亮,脸上仿佛有一层莹润的宝光,很是神采飞扬。 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嘴角始终挂着淡淡微笑,显得温文尔雅,平易近人。沈沅钰从前是做律师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一看这位贵公子的这身气派,就知道他必定是久居高位之人,不然也不会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 靠后一点儿的少年则穿了一身紫貂皮的长袍,因为身材极高,所以显得很是修长,剑眉星目,五官轮廓分明,极是俊朗,嘴角挂着一丝慵懒的略带邪恶的笑容,不但不会让人觉得轻浮,反而分外的赏心悦目。 这两个少年,可把沈家沈沐这一辈的美男子全给比下去了! 沈沐瞪着眼睛看着那个身材修长的少年:“季平,你怎么来了?” 季平,是二老太太谢氏的侄孙,是二老太太同胞兄长的嫡孙,姓谢名纯字季平。乃是陈郡谢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平日极受家中长辈和二老太太的宠爱,因而经常在沈府走动,所以沈沅钰也是认得的。 沈、谢、王、桓四大最顶级的阀门世代通婚,亲戚关系极端错综复杂,基本上辈分相同的,见着就叫表哥或表弟是不会有错的。 前头的那一位公子沈沅钰就不认得了。不光沈沅钰,沈沐也不认识! 那贵公子也不用沈沐介绍,自己抱拳拱拱手道:“在下庾邵渊!冒昧打扰之处,还望沈公子莫怪!” 只报了一个名字,再无其他。沈沐和沈沅钰全都大吃了一惊。 庾邵渊,是皇帝最为钟爱的皇三子。母亲桓淑妃出自谯国桓氏,外祖父桓奇官拜大司马,荆州刺史,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手握十万虎贲之师。庾邵渊不到二十岁就被封为东海王,而皇上的长子庾邵宁也不过被封了个郡公。 因此他虽然不是太子,却是下一任皇帝最有力的争夺者。 沈沐脸上有一丝迷惘,没想到三皇子会来看他,他和谢季平虽然是表兄弟,关系却并不怎么好。因为谢纯为人倨傲,瞧不起他这种不学无术的大老粗,跟三皇子就更没有什么交情了。 沈沐便道:“原来是三皇子殿下,我有伤在身,不能全礼,请殿下原谅!” 沈沅钰早在两个少年走进屋子的时候就站了起来。这时才敛衽施礼道:“小女子沅钰拜见三皇子殿下,见过表哥!” 庾邵渊和谢纯的目光全落在沈沅钰的身上。刚才沈沅钰的那一番宏论,倒也没有太过出彩的地方,不过就是语气尖酸了些,态度嚣张了些罢了。和顶级门阀的贵女身份……可有些不相称了! 沈沅钰被这样两位珠玉般的美男子看着,神态却是淡定从容,不见丝毫窘迫慌乱。这下不但谢纯,就连庾邵渊也有些微的震动。 庾邵渊温文尔雅地笑笑,“沈姑娘请起,是我等冒冒失失地闯进沈兄的房间,未曾通报,失礼了!”庾邵渊在京中素以知书达理,礼贤下士著称,果然名不虚传。 男人的事她一个闺阁女子不好多搀和,正要告辞。谢纯已经嗤地一笑,对沈沐道:“本以为表弟从义襄郡回来,多少能有些长进。没想到依然故我,就算表弟冲锋陷阵,以千金之身与北胡搏命,也断不该伤到屁股才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沈沐以堂堂顶级门阀的嫡出子弟之身,偏要去军营里厮混给士族子弟丢脸显得极为不满。 谢纯恃才傲物,言行放荡不羁沈沅钰是早有耳闻的,果然毒舌的可以。 沈沐和这位表哥一向不对盘,不由怒道:“表哥既然觉得我是士族子弟的耻辱,何必还要踏入我的房间,自取其辱!表哥这就请回吧!”说着就叫贴身小厮:“长风,快待我送客!” 沈沐本来就是个孤拐脾气,脾气上来了,天王老子都不管。也不管得罪了三皇子的后果,直接就要把人撵出去。 他的贴身小厮长风是三老爷精挑细选出来的,为人十分沉稳机灵,磨蹭着脚步,眼睛就向沈沅钰看去。 谢纯哼了一声:“若不是三皇子想找你询问义襄郡和北魏的军情,我是绝对不会踏进表弟的房门一步的。” 沈沅钰本来想立刻告辞出去的,现在却不能就这么走了。心里也不由暗骂谢纯说话太难听了。谢家的男子素以温润如玉而闻名天下,怎么就出了谢纯这么个怪胎,偏偏谢家的老老太爷,也就是谢纯的曾祖父又百般宠爱这个重孙。 沈沐得罪了他,只有吃亏的份。 沈沅钰就快步走了过来,拍了一下沈沐的手道:“三哥,哪有你这样待客的。”小手在沈沐粗大的爪子上使劲儿捏了一下。然后转身落落大方地指着一旁的太师椅道:“殿下和表哥快请坐!三哥的脾气表哥也是知道的,表哥珠玉一般的人儿,想来不会和三哥这种直肠子置气的!”先来一顶大帽子把谢纯给扣死! 又吩咐长风道:“快去把三哥从义襄郡带回来的茶叶沏上一壶,给殿下和表哥尝一尝。” 长风十分机灵地答应了一声,出去泡茶。 谢纯的目光陡然落在了沈沅钰身上,满满的都是探究之意。此前他经常出入沈家西府,东府的姑娘基本全都见过,不过他是个目下无尘的人物,看人都是用鼻孔去看的,只记得东府的四小姐是个颜色极为出众的,对沈沅钰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表妹说的是!我自然是不会和表弟这种浑人一般见识的。”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沈沐被他骂作浑人,脸色气得涨紫,沈沅钰只得又掐了他一下,沈沐也知道妹妹这是为自己好,只好勉强忍下这口气。 庾邵渊见状也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现在连他也对沈沅钰生出了几分兴趣。 沈沅钰的小动作却是没有逃脱两个人的眼睛。谢纯的目光就黏在了沈沅钰的身上,他唇角向上勾起,露出招牌式的不怀好意的笑容:“刚才忘了请教,沅钰表妹是哪一房的人,排行第几?” 沈沐终于忍不住了:“谢季平,你不要欺人太甚,有什么事就冲着我来,你敢动三妹妹一根毫毛,我跟你没完!”谢纯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做事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看谁不顺眼了,非要恶整一顿才行。 上一回沈沐的嫡亲妹妹二小姐沈沅思得罪了他,谢季平也不知给沈沅思的吃食里下了什么药,沈沅思一个黄花大闺女,肚子竟然日渐一日吹气球似的鼓了起来,弄得很多人以为她未婚先孕了。为了这事儿,沈沅思差点悬梁自尽。 出了这样大的事,谢氏却只是一心一意护着这个侄孙,谢家只不过叫他跪了几天祠堂也就草草揭过了。 这就是一个招不起惹不得的魔星。沈沐绝不想他惦记上三妹妹。 第31章 谢纯其人 谢纯抚掌笑道:“三妹妹?原来是盛黎先生的千金,失敬失敬!”沈沐一着急,自己就把沈沅钰的老底给泄了。 盛黎,是沈昀的号。谢纯聪明绝顶,恃才傲物,却对真正有本事的人十分尊敬,沈昀才华横溢,气质高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手书法更是写得叫人叹为观止。又曾带着谢纯参加了何晏的酒会,帮他打响了亮相名士圈的第一炮,谢纯对沈昀还是心怀感激的。 沈沅钰眼睑微垂,淡淡应对道:“不敢不敢!表哥言重了!”表面上彬彬有礼,心中其实已经对咄咄逼人的谢纯有些不耐烦了。 谢纯的名声她不是没听过,却并没有把他看在眼里,在他看来,这货就是一中二病重度患者,该好好看看医生了! 她计算着,三皇子亲自到沈家来,就算二老太爷不出面,三老爷、五老爷也肯定会出面接待的。自己只要再等等,保证三哥不出问题,等三老爷、五老爷来了,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所以她对谢纯的态度是有些敷衍的。 不料谢纯却是一个心细如发观察入微的男人。他见沈沅钰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耐烦,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谢纯本想看在沈昀的面子上放过沈沅钰一马,现在却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顿时就有些恼羞成怒。 他只把这笔仇恨暗暗记下,脸上丝毫不动神色,依旧笑嘻嘻地道:“盛黎先生的人品才学我敬服不已,他还曾经指点过我的书法,算起来,我该叫你一声师妹才是,日后咱们表兄妹要多多走动亲近才是!” 沈沅钰不由在心里吐槽:“谁要和你这样的毒舌男多多走动亲近!”脸上却挂着公式化的笑容:“表哥说的是。不过男女有别,小妹幼承庭训,今日这般已属失礼,他日怕是没什么机会和表哥多走动亲近的!” 就这么把谢纯给撅回去了。 沈沅钰和谢纯这表兄妹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这时代的男女大防又远没有明清时那般严苛,所以表兄妹之间有些走动也不是不可以。端要看沈沅钰喜不喜欢了。 谢纯这么骄傲的人,说出一句“多多亲近走动”,自己觉得已经算是纡尊降贵了,结果人家还不领情。这么被□裸地嫌弃,谢纯脸上的笑容可有些挂不住了。 谢纯哼了一声:“表妹这是瞧不起为兄吗?” 沈沅钰神情平静无波:“表哥言重了。表哥才华横溢,年少有为,叔祖母和父亲都是赞不绝口的,小妹只是一介平庸之人,怎敢小瞧了表哥。只是小妹早有婚约在身,乃是待嫁之身。且又才疏学浅,不但玄学易理一窍不通,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稀松,没得让表哥厌烦,故此小妹想着,咱们表兄妹就是聚在一块儿怕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这多多走动亲近是生受不起的。小妹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希望表哥不要与我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 几句话说得入情入理,把个谢纯说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好,不愧是盛黎先生的千金,在下今天领教了!” 庾邵渊在旁边边喝着茶边看戏。这些都是沈家和谢家的家事,他一个皇子当然不方便掺合。不过看见一向雄辩滔滔,被何晏推崇备至的谢纯被一个黄毛丫头驳得哑口无言,也不觉莞尔。 他心里不由微微一动。自己今年已经十八岁,却尚未娶亲,王府里只有几个侍妾服侍。父皇的态度暧昧不明,母妃在几个正妃的人选中犹疑不定,大皇子和太子暗中蠢蠢欲动,都不欲他娶得高门贵女。 他见沈沅钰端秀柔美,虽然算不得国色天香,却胜在气质优雅,落落大方。加之行事磊落,在他这个皇子面前也不见丝毫局促,又这般思维敏捷,处事得体……这样一个女子,做他的正妃也绰绰有余了。 只可惜,早几年她的父亲就给她订了亲,未婚夫是太后的嫡亲侄孙,庐陵郡公郗茂领之子郗杰。他就算是想截胡,主意也不能打到太后最偏爱的侄孙身上。 想到这里,心中微感惋惜。 这时候外头有丫鬟通报:“三老爷到!五老爷到!”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总算来了!谢纯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三皇子来了也不向长辈通报,直接就领到沈沐屋子里来了,害得自己在这里帮他们打了半天的圆场。 三老爷沈冕和五老爷沈昊匆匆赶来,“不知三皇子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众人一番厮见完了,沈沅钰连忙告辞:“三哥这里有重要客人,我不便打扰就告辞了。” 带着鸾娘出了沈沐的院子,沈沅钰才觉得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刚才谢纯的目光像是毒蛇一样黏在她的身上,让她非常不舒服。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歇息了片刻,正打算去正房陪着母亲说说话,做一会儿针线消磨消磨时间,就有丫鬟进来禀告说七小姐沈沅璧来了,正在正房里和周氏说话,沈沅钰实在不愿意和沈沅璧表演姐妹情深,便自己歪在床上看书,打算等沈沅璧走了,她再过去陪母亲。 哪知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听见外头的丫鬟通报说:“七小姐来了!” 丫鬟打起了棉帘子,沈沅璧穿着藕荷色的小袄,打扮得十分素净走了进来。“妹妹来给母亲请安,顺便来看看姐姐,姐姐不会嫌妹妹叨扰吧?”沈沅璧笑得十分谦卑。 沈沅钰也笑:“我一个人枯坐无聊,妹妹来了,正好陪我说说话。”一面叫她自己随便坐,一面叫丫鬟给她上茶上点心。 沈沅璧在云母床前的太师椅上坐下,一面细细打量着沈沅钰的房间。见她的房间里摆着全套的红木家具,多宝阁里摆着汝窑出产的珍贵插瓶、各种玛瑙、红玉摆件,还有一整块和田玉雕刻而成的观音像。墙上挂着的书画不多,初看也不打眼,实际上每一幅都是前朝名人真迹,价值之高自不必说。便是屋里用的纱帐也是极为珍贵的苏绣、蜀绣。 这份含蓄但不失格调的典雅奢华,也就是兰陵沈氏这样传承了几百年的顶尖豪门,拥有雄厚财力和底蕴才能做到。不然你就是一掷千金的爆发户,很多东西想买都没有地方买去! 这才是沈氏大房嫡女该有的气派! 沈沅璧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尤其当她看见一面二十四节气图的绣屏的时候,更是明显地楞了一下。 这幅绣屏她见过,从前是摆在父亲的书房里的,不但用料考究配色活泼,画卷更是栩栩如生,出自大师手笔。这副绣屏因为花样繁复精致,当年是用了七七四十九个顶尖绣娘,采用双面绣的绣法,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才绣好的。单是各色的丝线就用了一百多种,其价值之大自不待言。沈沅璧一直想要和父亲开口讨要,却一直没敢开口,没想到被沈沅钰搬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沈沅璧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既嫉妒她的东西好,又嫉妒父亲对她的偏爱。不过她很快就收敛了神色,恭维道:“姐姐这屋子布置得可真是典雅,和姐姐一比,妹妹那儿就显得太过俗气了!” 沈沅钰淡淡道:“妹妹过谦了。” 沈沅璧就试探着问道:“姐姐这幅二十四节气图,我在父亲的书房里曾经看到过,倒是和那一副瞧着有几分相像呢?” 沈沅钰最烦她这种,有什么话不肯直截了当地说,非要拐弯抹角,好像不拐弯抹角,她就不会说话似的。沈沅钰故意道:“妹妹真是好眼力,这幅绣屏正是放在父亲书房里的那一副,是姐姐我厚着脸皮讨要过来的!” 沈沅璧只觉得心里酸得几乎受不住了,忍不住就冒出一句来:“父亲对姐姐当真是好!”语气中不自觉就带着一股酸味了。 沈沅钰心里暗笑。再怎么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跟着白姨娘学再多的心机,到底有沉不住气的时候。 沈沅钰故意说:“若是妹妹喜欢,我这便叫人搬到妹妹的房里去!”一副十分大方的样子。 沈沅璧内心十分纠结,她真的很想要。可若是去了一趟姐姐的屋子,就把姐姐最喜欢的绣屏搬回屋里,这些年刻意经营着的我见犹怜的小白花形象岂不是全毁了?沈沅璧只得忍痛割爱地摆摆手:“父亲送给姐姐的,我怎好要!姐姐千万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就知道你不敢要,不然我还不会说呢! 沈沅璧就缠着她说话,“听说姐姐刚从西府三哥那里回来,三哥的伤势可见好了?” “已经见好了,想来等老太君大寿的时候,应该可以勉强下地行走了,总算没有耽搁给老太君拜寿,真是万幸!” 沈沅璧就小心翼翼地问:“那姐姐有没有在西府遇到……什么人?” 沈沅钰眼珠一转,哦,原来是来打探这个的。白姨娘好手段,消息竟然这般灵通! 沈沅钰就道:“别的人倒也没什么,就是在三哥的房里碰见了三皇子,还有陈郡谢氏的表哥谢纯。”沈沅钰注意观察沈沅璧,就看见她的眸子里果然划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接下来,沈沅璧就围绕着三皇子和谢纯不着痕迹地打听了起来。沈沅钰倒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看得出来,沈沅璧对三皇子的兴趣更大一些,沈沅钰心中不由暗哂,她这位妹妹,心思可真是够大的。 沈沅璧与她直说了一个时辰,眼看着快要吃饭了,直到西府那边沈沐忽然派了贴身大丫头碧珠来找沈沅钰,说有急事要立刻见她。沈沅璧才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开。 沈沅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着急忙慌跟着碧珠来到西府。沈沐看见她第一句话就是:“谢纯求了老太太,在西府这边住下了。你一定要小心点儿他!” 沈沅钰抚着胸口道:“我以为出了什么事,这样着急叫我前来。叔祖母喜欢谢纯这个侄孙,一年到头总要留他在这里住上几个月,何况他在西府我在东府,他一个外男,又不能随便进我们的院子,三哥你也太过大惊小怪了!” 沈沐急得直拍床榻,“你懂什么?谢纯为人刚愎自用,最是睚眦必报,看谁不顺眼必定要把对方恶整一顿才算完。谢家家大业大,我祖母又偏心着他,纵得他更是无法无天,这些年已经不知道整了我多少次了,我一个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自然不怕。可你是一个女孩子,面皮薄,万一被他的下作手段整了,那可是要丢大脸的!到时候你还怎么在姐妹面前抬起头来。今天你在三皇子面前把他驳得体无完肤,他肯定是恨上你了!” 沈沅钰实在无法把一个高中生的恶作剧看得煞有介事。知道三哥也是好心,就敷衍他道:“好好好!我听三哥的,以后一定加倍小心。” 沈沐急得脑门上都冒汗了:“我的好妹妹,你就长点儿心吧,以后不管吃的、穿的、用的,都要仔仔细细地检查,千万不要被他给害了,你听哥哥的,准保没有错!” 沈沅钰嘴里答应着,到底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问了几句三皇子此来的用意,眼看着要到了给老太太请安的时辰了,沈沅钰就告辞出来。 从沈沐的院子出来,穿过一道月亮门,鸾娘忽然提醒沈沅钰道:“小姐,你快看,是谢家的表少爷!” 只见谢纯站在路旁的一颗银杏树下,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长袍,目若朗星,唇若涂丹,好一位偏偏佳公子。身旁跟着的两个清秀的小厮完全被他衬成了背景板。 第32章 恶作整蛊 听了沈沐的吩咐,鸾娘有点儿小紧张,沈沅钰根本就没把谢纯当成一回事,仍是大大方方地走上前,行礼如仪道:“见过表哥!” 谢纯看见她,唇角微翘,他的嘴唇很薄,这样笑起来就显得有几分不羁,有几分浪荡,也有几分与众不同的奇异魅力。 他也不叫沈沅钰起来,只是闲闲地道:“表妹,三表弟急慌慌地叫你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嘱咐你?” 沈沅钰就自己直起了身:“没什么,三哥送了我一包茶叶,我亲自过来取回去。” “哦——”谢纯拖着长长的尾音,“真的是这样吗?我还以为三表弟嘱咐你要小心我呢!”沈沅钰吃了一惊,单单这份料事如神的本领,谢纯这个人也不容小觑。她的脸上倒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可鸾娘却是个老实的,张大了嘴巴吃惊的表情把什么内情都给出卖了。 谢纯看得清楚,不由冷冷哼了一声:“多管闲事!” 沈沅钰见瞒不过他,索性承认道:“表哥怎么知道三哥和我的谈话内容,莫不是表哥在三哥的身旁安插了人手?” 谢纯冷笑一声:“他有何德何能,值得我在他身边安插人手。就他那个脑子,大概也就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了,有什么难猜的!”一副对沈沐十分不屑的样子。 沈沅钰不由得有些发怒,她淡淡地说:“三哥刚才是嘱咐了我两句,叫我小心一些,不过不是针对表哥。三哥对我说,叔祖母在西府养了一只小猴儿,十分淘气顽劣,叫我再来的时候一定要小心。我对三哥说,咱们是人,何必和那猴子一般见识!”说到这里她笑吟吟地对着谢纯说道:“表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谢纯从小聪明绝顶,一直是被长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同辈的兄弟姐妹哪个不让着他几分,没成想今天遇见沈沅钰一天被他抢白戏耍了两次,一时间简直怒不可遏,“表妹伶牙俐齿,为兄今天真是领教了。我奉劝表妹日后走路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一不小心崴了脚!” 这就直接□裸地威胁上了,段数也不怎么高吗?沈沅钰微微一笑,道:“小妹还要去给祖母请安,就不陪表哥多聊了,表哥,咱们后会有期!”最好是永远也别再见了! 沈沅钰说完就带着鸾娘施施然地回了长乐堂。留下谢纯一个人在银杏树下生闷气。 鸾娘一边给她换衣裳一边说:“三小姐,我瞧着表少爷生气起来还是挺怕人的,您也多听听三少爷的,以后小心着点儿吧!” 沈沅钰想了想,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把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全都叫了进来,叫她们这几日打醒了精神,衣食住行方面多注意一些,别叫旁人把手伸进长乐堂来。 如此过了两天,却是什么事儿也没有。沈沅钰暗笑,看来谢纯也不过如此嘛。 这天沈昀来到长乐堂的正厅,把一家子全都叫了过来,告诉他们一个大消息:大老太爷沈弘就要回来了。 老太君的寿宴就在三日后,大老太爷这个长子确实也该回来了。这两天沈家上上下下都在忙着老太君过寿的事,连沈沅钰都不例外,她也在准备送给老太君的寿礼,老太君已经年过八十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沈沅钰想来想去,最后决定亲自写一副百寿图,就是在一张纸上写下一百个形体各异的寿字。 沈沅钰问过了父亲,父亲也说好,便着手准备,这百寿图也不是那么好写的,一百个寿字,写错了一笔都要重新来过,她已经写废了好几张,现在这一张终于写好了九十几个寿字,只差最后几个。 听完了父亲的吩咐,她就急急忙忙地回了长乐堂,准备将百寿图写完,然后叫父亲找人给自己装裱好。前阵子病着,现在所剩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她今天的状态很好,不大一会儿就把剩下的几个寿字写完。她认真地看着这张百寿图,前世她曾下过苦工练习毛笔字,这一世的原主又是从小跟着沈昀这样的名师练了十几年的字,可她现在写出来的字,却是兼具了前世今生的特长,愈加的别具一格。 一时间她有些怔忪,似乎随着对沈沅钰这个大房嫡女身份认同感的加深,前世的记忆已经日渐变得稀薄模糊,或许,那曾经的繁华灿烂,都只是南柯一梦吧! 沈沅钰正陷入到哲学思辨中不能自拔,丫鬟的一声呼唤让她立刻醒了过来:“三小姐,该用饭了。”沈沅钰立刻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到脑后,生活得向前看,不是吗? 沈家几房都有各自的小厨房,不过主子们既可以吃大厨房,也可以吃小厨房,长乐堂因为周氏病重,一直没有正经的主子主事,向来是跟着大厨房吃的。周氏搬回来之后也没有改变这个传统。沈沅钰还没腾出时间来做这些。 饭食都是在大厨房里做好的,去取食盒的是沈沅钰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叫宝蟾的,拎着食盒并没有觉得不妥,就这么回了东厢房。饭桌子摆在西次间,小丫鬟们打开食盒正要摆饭,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惊呼。 食盒里哪里是什么饭菜,盒盖掀开,里面就爬出一条五彩斑斓的蛇来,沈沅钰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凡是女人就没有不害怕这种软趴趴的动物的。 沈沅钰正坐在桌子旁边,看见那条蛇三角形的脑袋,身子花花绿绿的十分可怕,一看就是身怀剧毒的,沈沅钰只觉得脊梁骨凉飕飕的,抖着嗓子喊了一句:“这蛇有毒,快逃!” 丫鬟们一窝蜂地往外跑,那蛇速度极快地游到桌子上,向着沈沅钰游去。沈沅钰也很想逃,可是她不像丫鬟们,她是坐着的,想逃就必须站起来。按照那条蛇的游动速度,等她站起身来,那条蛇早就到了攻击范围了。 沈沅钰的脑袋上也出了一层细汗,难道今天自己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 她的脑子一时也有些懵了,正在这时,就听见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喊道:“姑娘别怕,我来帮您!”就见丫鬟里跑出一个人来,长着圆圆的一张脸,穿着茜红色小袄,是沈沅钰院子里的三等丫鬟宝珠,也不知道她怎么那么大的胆子,十分麻利地一伸手,就捏住了蛇口往下约莫三寸的地方,然后把那蛇整个提溜了起来,拿在了手里。 那丫鬟声音发抖着喊道:“姑娘,您快出去,这畜生现在动不了。”可见这丫头也并不是不怕的。沈沅钰不由得就是一阵感动。 鸾娘早就扶住了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出来。沈沅钰急道:“快去看看宝珠,有没有事儿!” 喧闹着,沈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大老爷是会武功的,而且功夫很不错,只见他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柄宝剑,一步就跨了进去,不过片刻功夫大老爷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道:“蛇头已经被我斩下,没事了。” 有些担心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沅钰:“这是五步蛇,毒性非常强烈,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沈沅钰头上的冷汗还在流个不停:“多亏有宝珠舍命救主,我并没有受伤!” 沈昀这才放下心来,问道:“好好的,屋子里怎么会冒出蛇来?” 沈沅钰也是惊魂初定,这到底是谁要害她?难道是顾氏和湖阳郡主? 这个时候宝珠也走了出来,直到这个时侯身子还在瑟瑟发抖。她大着胆子叫了一声:“三,三小姐……” 沈昀侧头看了看宝珠,“就是这个丫头救了你的命?”沈沅钰就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沈昀脸上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对宝珠温和地道:“你是个好的,你这次救护小姐有功,我就赏你一百两银子,再提拔你为一等丫鬟,让你在三小姐的身边侍候!” 宝珠跪在地上给沈昀磕头。“奴婢幼时在乡下长大,在田间劳作的时候见过几次毒蛇,也见过捕蛇人是如何捉蛇的,所以才能拿住那蛇,实在是不敢居功!” 沈沅钰见她不居功自傲,且回话沉稳得体,一时间非常喜欢。她身边得用的人现在就只有一个鸾娘。鸾娘虽然忠心,为人却木讷不够机灵,许多事情都没法叫她去做,沅钰早就觉得人手上捉襟见肘了。宝珠看起来就是个伶俐的,又这般忠义可嘉,正可以收为己用。“既然是老爷的恩典,你便接受了吧!你救了我的性命,得这些赏赐并不为过!” 宝珠这才又磕了一个头,说道:“奴才谢老爷洪恩!” 一旁的丫鬟们缓过劲来,顿时议论纷纷,羡慕不已。要知道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按例最高也就是二等,只有太太奶奶身边的大丫鬟才能升到一等,宝珠从一个三等丫鬟一下升到了一等丫鬟,真可谓是一步登天了,况且这个一等丫鬟又是大老爷亲自赏的,这份脸面也是绝无仅有的! 宝珠从地上爬起来,已经是一脸喜色。 沈沅钰道:“刚才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宝珠道:“正是。奴婢幼时曾在乡下见过毒蛇伤人,觉得……觉得这条蛇似乎有些不妥?” “你的意思是?” 第33章 查清真相 “奴婢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一直没看见这条蛇的毒牙!” 沈昀已经大步上前,捏开了毒蛇的嘴巴,片刻后面色古怪地站了起来,“这条毒蛇口中所有的牙都被人拔光了!” 也就是说,这条毒蛇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根本就不会伤人了? 沈沅钰一瞬间颇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她知道是谁干的了!若是顾氏和湖阳郡主,以他们的狠毒,必然不会拔下毒牙。除了谢纯,谁还能想出这么恶心人的招数! 沈沅钰看着父亲道:“爹爹,这件事儿您就交给女儿自己处理吧!” 沈昀眉毛一挑:“你知道是谁做的了?” 沈沅钰就把父亲让到待客的厅堂里,让丫鬟上了茶,这才将自己和谢纯的恩怨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沈昀也有些无语,谢纯一直对他执半师之礼,他对谢纯的性子也算熟悉,他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不由有些恼怒:“枉我对这臭小子另眼相看,处处提携,他竟敢转头便算计我的女儿!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出了这一口恶气!” 沈沅钰对父亲的护短也算有所了解了,笑着劝道:“爹爹千万不要!这是我们小辈之间的矛盾,说起来无伤大雅,您若掺合进去了,搞不好就会上升到两个家族的矛盾。况且女儿并没有受伤,只是吓了一跳而已,您就别管这事儿了。” 沈昀想了想,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心里却在转着念头,想着怎么找机会治一治谢纯这只猴子,又不让谢家的人发现。 沈昀就提醒女儿道:“那个取了饭食回来的丫头,还有大厨房装食盒的仆役,都要好好审一审,我会和管事们打好招呼的。” 沈沅钰就站起来把父亲推出门去:“知道了,知道了!您快去看看母亲和妹妹吧,这件事我自然会处理。母亲身子不好,这件事就不要叫她知道了!” 沈昀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儿大不由爷,女儿现在独立的让他……好不习惯! 折腾了一通,早就过了饭点儿,沈沅钰叫鸾娘亲自去大厨房提了饭食。这次没再出什么幺蛾子,等沈沅钰吃完了饭,外头有丫鬟进来禀报,说厨房的管事已经将两个装食盒的婆子押了过来,问她该怎么处置。 沈沅钰叫她们进来一问,两个婆子哭天抢地地直喊冤枉,说大厨房那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根本没有机会把三小姐的饭食换成毒蛇。 沈沅钰听了也觉得有理,想来这饭事必定是中途换的,就叫人把她们先押到柴房里看管起来。 沈沅钰又叫人带了宝蟾过来。沈沅钰高踞上首,宝蟾跪在那里瑟瑟发抖,她则慢条斯理地喝着父亲送给她的好茶。从前她是做律师的,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对于刑侦这块儿还是很有心得的。 宝蟾在下面跪得越久,心里越慌,就越容易问出实话。 所以足足过了一刻钟,沈沅钰才开口问道:“宝蟾,从你拿回来的食盒里怎么会爬出一条毒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给我好好说说!” 宝蟾大声喊冤道:“三小姐明鉴,不干奴婢的事儿啊。奴婢从大厨房去提食盒的时候,还亲眼看过,是好好的饭食没错!谁知道后来怎么就变出来一条蛇出来,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沅钰觉得宝蟾应该还没有被谢纯收买,谢纯和她交恶不过几天的时间,没有充足的时间买通自己身边的丫鬟。而好好的饭菜被换做了毒蛇,定然就在从大厨房回到长乐堂这段时间里。 贾嬷嬷站在沈沅钰的身边,怒斥道:“你还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好好的饭菜怎么会变成毒蛇了?大厨房人多眼杂,谁有那个本事把毒蛇装进食盒里不被旁人发现?定是你办差的时候出了什么纰漏,你还敢狡辩?” 贾嬷嬷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虽然瞒着周氏,却不能瞒着贾嬷嬷,所谓瞒上不瞒下,何况贾嬷嬷如今管着整个长乐堂的丫鬟婆子,就是想瞒也瞒不住她。 宝蟾整个人都懵了,“我……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沈沅钰放缓了声音道:“你且想想,你从大食堂取了食盒回来,中途可曾碰见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儿?” 宝蟾想了想道:“奴婢想起来了,奴婢从大食堂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一位姐姐,自称是六小姐身边的含珠姐姐,见奴婢拿着那么大一个食盒走得累了,就说要帮奴婢拿一会儿,奴婢……奴婢也就答应了……” 沈沅钰一震道:“含珠是不是也拿着一个食盒?” 宝蟾道:“是!是!” 沈沅钰和贾嬷嬷对望了一眼,心中已经明了。含珠就是利用宝蟾的一时惫懒,将准备好的食盒轻易地换掉了。 贾嬷嬷连连冷笑:“叫你去拿小姐的吃食,你为了躲懒,将小姐的吃食交到别人手里,这一次多亏只是换了一条毒蛇,若是换了有毒的饭菜,小姐岂不是被歹人给害了都不知道!” 宝蟾连连求饶:“奴婢实在没想到含珠姐姐竟然会这般恶毒!” 沈沅钰也是一阵冷笑:“你刚才说含珠主动帮你拿着食盒,怕是你觉得她不过是一个庶女身边的丫头,而你却是大房嫡女的丫鬟,故意仗势压人,欺负人家,才让一个小丫鬟拿着两个食盒吧!” 宝蟾吓傻了,小姐怎么什么都知道!片刻之后才懂狡辩:“奴婢,奴婢没有!”沈沅钰和贾嬷嬷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早都看出来了。 贾嬷嬷对沈沅钰道:“这事儿既然牵扯到小四房,还是叫了六小姐过来对质一下的好,免得将来出了什么事情说不清楚!” 沈沅钰也觉得这件事查清楚一点儿的好,就让贾嬷嬷亲自去一趟小四房,免得小丫头们不会说话,造成了两房之间的误会。不大一会儿四太太谢氏就带着六小姐和她身边的所有丫头都到了长乐堂。 六小姐身边压根没有一个叫含珠的丫头! 宝蟾不死心,挨个认了一圈,哪里有什么含珠,她又不敢随便诬赖,一时又惊又怕,哭倒在地上。 沈沅钰连连道歉,送了四太太和六小姐出来,一边说:“侄女并不是怀疑六妹妹,只是出了这事儿,宝蟾那个丫头红口白牙地咬定了是六妹妹身边的人做下的,不好不查清楚了,还六妹妹一个清白,都是侄女孟浪了,明天侄女亲自去小四房给四婶婶,给六妹妹负荆请罪!” 谢氏原本多多少少有些气性,被沈沅钰这样一解释也就释然了。沈沅钰院子里乱七八糟的,这都是谁的功劳四太太冷眼旁观看得一清二楚。能出来这样的事儿也真不稀奇。 小四房那边平日和长乐堂来往极少,难得来一次,四太太带着女儿到正房拜见了周氏才离开。 问到现在沈沅钰大致心里也有数了。那个所谓的“含珠”应该就是谢纯的人。“含珠”之所以利用六小姐丫鬟的身份,应该并不是谢纯想要栽赃给小四房,而是知道六小姐身为庶女,平日里十分低调,甚少出门,身边的丫鬟也不为人所认识,这才能骗过宝蟾。 回到房内,贾嬷嬷禀道:“三小姐,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宝蟾这丫头是不能再留了!我看就打了板子,全家卖到岭南去吧!这个白姨娘,安排到小姐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 沈沅钰却若有所思:“咱们不是正好找不到好的理由,好好整理一下院子里的人事吗,现在岂不是送到手上的机会!”还真要谢谢谢纯这么帮忙。 贾嬷嬷眼睛一亮,从前她就想把白姨娘安排到小姐身边的人全都撵出去,是沈沅钰阻止了她,让她查清楚这些丫鬟婆子的底细再动手。果然一查之下,沈沅钰身边的丫鬟婆子好些个都和各房太太奶奶身边得用的人关系密切,有些甚至能牵扯到老太君身边得脸的嬷嬷头上。 如果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脑把所有人全都撵了,那就不啻于将沈家大大小小的主子身边的人全得罪了个遍,到时候他们在主子耳边吹吹风,周氏和沈沅钰日后在东府恐怕就寸步难行了。 沈沅钰知道以后,就叫贾嬷嬷按兵不动,先摸清她们的底细,再细细观察这些人平日里都和什么人来往,那些铁了心替白姨娘和湖阳郡主卖命的,就找借口将她们撵走,那些不过为了些银米,在沈沅钰身边混子日的,留着倒也无妨。 沈沅钰和贾嬷嬷第一个想撵走的,就是和白姨娘走得极近的她的管房嬷嬷——张嬷嬷。可这个张嬷嬷,偏偏和西府二老太太谢氏陪房吴嬷嬷是拐着弯儿的亲戚,据说家里有个女儿生得十分美貌,正和吴嬷嬷的小儿子议亲。若是无缘无故把她给撸了,小大房失去了谢氏这个强援可就得不偿失了。 可现在,她管着沈沅钰房中的一应事务和所有的丫鬟婆子,出了这样的事,害得小姐差点儿被毒蛇咬伤,受罚是责无旁贷,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这下贾嬷嬷也兴奋了起来,两个人细细商议了一番,将沈沅钰身边的丫鬟婆子挨个甄别,或撵走,或调到不重要的位置上,空出来的位置又该用哪些人填补,否则顾氏或者湖阳郡主再以长辈的身份塞人进来,又是麻烦。直忙到三更天,才算初步整理妥当。 第二天,贾嬷嬷禀明了沈昀和周氏,宣布对一众丫鬟婆子们的处理结果。宝蟾玩忽职守,打二十板子,全家卖到江州去。本来贾嬷嬷想把她卖到岭南,沈沅钰想到那里天气潮热,瘴气密布,弄不好宝蟾全家都是个死。不想做得太绝,就把她卖到了相对富庶的江州。 张嬷嬷管教不严,致使三小姐的院子里规矩废弛,一片混乱,从管房嬷嬷一路降到三等嬷嬷,仍然留在沈沅钰的屋子里做些粗活。 其他人,有的被撵了出去,有的被调到了别的位置。唯有宝珠,被提拔到了小姐的身边,成为继鸾娘之后,第二个得到小姐信任的大丫鬟。出于谨慎,沈沅钰还是叫贾嬷嬷查了查宝珠的底细。 原来宝珠并不是沈家的家生子,她是宣城郡人,原来也算家境殷实,那一年宣城郡爆发了疫症,一家人逃到建康,结果父亲母亲、兄弟姐妹全死了干净,她一个小女孩没法安葬亲人,便决定卖了自己。恰逢大老爷路过,见她忠义可嘉,就把她买了下来,吩咐管事买了棺木葬了亲人,然后将一个十岁的小姑娘随手丢给了府里的嬷嬷调教,自己也就忘了。几经转折,最后被白姨娘安排到沈沅钰的身边侍候。 贾嬷嬷调查之后,说她和白姨娘并无往来。沈沅钰又观察了几天,见她不但聪明伶俐,而且仁厚忠义,又粗略认识几个字,一时十分欢喜倚重,叫贾嬷嬷讨了宝珠的卖身契来,亲自拿着,渐渐地把一些重要的事情也交给她做。 周氏又给了她两个丫头,一个叫彩凤一个叫彩鸾,沈沅钰身边四个贴身丫鬟的名额总算凑够了。 第34章 目中无人 第二日去顾氏的韶和院请安,顾氏这里人员十分齐整。可能是老太爷快要回来的缘故,顾氏表现得十分和蔼,众人行礼已毕,四太太在一旁奉承着说了几句话,顾氏忽然对沈沅钰说:“毒蛇的那件事我听说了,你身边的丫头也是太不经事……”顾氏就朝外头喊了一声:“沁雪进来!” 就见一个十七八岁,穿着葱绿色比甲,长得端端正正的丫鬟走了进来。蹲身行礼道:“奴婢沁雪见过老太太,见过各位太太、小姐!” 顾氏道:“沁雪在我身边伺候已经有三年了,一向老成持重,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你身边也没个得用的,今天我就把沁雪送了给你吧!”又转头道:“沁雪,你要好好伺候三小姐,不可因为是我给的就拿乔作筏,要是出了什么纰漏,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沈沅钰心里咯噔一下子,好不容易把身边的人整理清楚了,顾氏这又要给她塞人过来。她连忙站起身来道:“孙女知道老太太是为了孙女好,不过沁雪本来是老太太身边得用的人,老太太把她给了孙女,那您怎么办?万一新来的伺候不周,岂不是孙女的过错!前儿母亲已经给了孙女两个丫头,加上鸾娘和父亲给的宝珠,孙女身边的人尽够了……”这个沁雪,能不要她是坚决不要! 顾氏笑道:“我知你是一片孝心,但我身边伺候的人这么多,少她一个又能出什么大篓子!我既然开了口,沁雪你带回去就是了!” 这时湖阳郡主接口道:“三丫头,老太太肯把沁雪给你,不知道有多偏心呢。珍儿一直喜欢沁雪,和老太太提了多少次,老太太就是不肯松口。如今给了你,咱们可是眼热得很呢。所谓长者赐不敢辞,老太太既然开口了,你就别推辞了!何况老太太身边少了一个大丫鬟,我自会买了更好的补上,这也用不着你担心!” 得,看她们这架势,今天自己不收下这个沁雪是不成了。沈沅钰的脸上就装出高兴的样子:“如此,孙女就敬谢不敏了!” 刚一回到长乐堂东厢,贾嬷嬷就挥退了一众丫鬟婆子,愤愤地道:“说是把沁雪给了姑娘,可是卖身契还捏在老太太手里,只字也不提!这沁雪到底是老太太的人呢,还是姑娘的人呢?她到底是听老太太的呢,还是听姑娘的呢?老太太这么做,实在是……” 沈沅钰表情平淡,并不太过着急:“贾嬷嬷,你也不必生气。刚才那种情况下,我便是向老太太讨要沁雪的卖身契,老太太必然也有办法搪塞我,我便也没有多此一举!” 贾嬷嬷道:“这沁雪毕竟是在老太太身边服侍过的,比别的丫鬟更多些体面,她要是一门心思地要把着小姐房中之事,该如何是好?” 沈沅钰十分自信地笑了笑:“这房里的主子是我不是她,她想归想,最后还是要看我愿意不愿意!贾嬷嬷,您就看我的吧!” 说着就叫了鸾娘、宝珠、彩凤、彩鸾四个大丫鬟进来。当着贾嬷嬷的面吩咐道:“……既然老太太把沁雪拔到我们屋里了,那就是我们屋里的人了。她初来乍道,不免有些生疏。大家要像亲姊妹似地相待才是。”众人纷纷应是。 沈沅钰又道:“虽然都是一等丫鬟,但是沁雪毕竟是服侍过祖母的人,体面比你们几个都要大也是应该的,日后有了什么事儿,你们要多请教她,多听她的话。我是正小姐,她就是‘副小姐’,我的话你们明白了吗?”话说得很好听,可是却没有一句让沁雪节制其他四个大丫鬟这样的话,说了还是等于没说。 沁雪连忙道:“小姐这话可是折煞奴婢了,奴婢左不过一个婢子,哪里就敢当什么‘副小姐’,这话要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必定饶不了奴婢,小姐万勿再说这样的话了!” 沈沅钰目光微闪,不是张狂无边的人,这就好办。“我只是打一个比方,你也不必惊慌。从今以后你就管着我的衣裳首饰吧,你看可好!”管着小姐的衣裳首饰,可是一个轻松又体面的活计,比起饭食和近身侍候这样的事情,量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沁雪躬身道:“奴婢谨遵小姐的吩咐。”态度十分谦卑。 沈沅钰道:“原来管着我衣裳首饰的彩凤,就和鸾娘一起,在我的身边侍候。”又对沁雪说:“你今天是第一天来,就让贾嬷嬷先带你下去,安排一下你的住处。我再多嘱咐她们两句。” 沁雪便跟着贾嬷嬷去了,沈沅钰嘱咐身边的四个大丫头道:“以后有什么事,都勤快着点儿,能做的你们都做了,不要劳烦沁雪。你们明白了吗?”能做到大丫头的都不笨,都听出了沈沅钰的意思是供着沁雪,只让她管着沈沅钰的首饰衣裳,不叫她插手别的事,供着她,也就等于把她架空了,她不能近身服侍,对于沈沅钰屋里的事自然没有什么影响力。 众人纷纷点头:“必定不敢让沁雪姐姐累着!” 中午在正房陪周氏用过了午膳,沈沅钰对八小姐沈沅舒道:“我一会儿要去四婶婶房里,你要不要陪我一块儿去?”这段时间,沈沅钰着力修复和胞妹沈沅舒的关系,也许之前她对沈沅舒的态度太过恶劣,这段时间她虽然做了不少努力,沈沅舒待她还是不怎么亲近。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沈沅钰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 周氏也鼓励沈沅舒道:“去吧去吧!你镇日陪着我在屋子里,不是做针线就是画画,多在各房之间走动走动,没有坏处!有你姐姐陪着,也不会出什么纰漏!”因为结巴的缘故,沈沅舒十分自卑,很少出门走动。她很喜欢画画,可能是遗传了沈昀的基因,一笔水墨丹青画,造诣颇为不凡,只是家里的人都不知道而已。 沈沅舒还是有些不想去,架不住母亲和姐姐的再三催促,只好答应了。 两个人各自换好了衣裳,沈沅钰叫丫鬟备好了一套珍珠头面,带了宝珠和彩鸾,沈沅舒也带了玉簪和玉兰两个大丫鬟,在照壁那汇合,一块儿出了门。 沈沅钰看见沈沅舒嘴唇抿着,小脸绷得紧紧的,笑着对她说:“别紧张,四婶要是问你的话呢,你就放慢了速度慢慢地说!你这个样子就该多说话,你若是怕人笑话你,以后你就来东厢房找我,说给我听,我一定不笑话了。” 从前姐姐是不可能这样和颜悦色地与她说话的。沈沅舒见她态度温和亲厚,想起从前那个尖酸刻薄,处处以自己为耻的三姐姐,觉得有点恍惚。 沈沅舒想点头,可是看见姐姐那充满鼓励的眼神,最终开口说道:“嗯,我,我听姐姐的!” 沈沅钰满意地笑了起来,拉起了她的手。沈沅舒挣了一下,姐姐的手抓得很紧,她根本挣不开,也就由着姐姐去了。 到了小四房住着的盈翠居,小谢氏早就得到了消息,叫五小姐沈沅依和六小姐沈沅芷到院子门口迎接。 姐妹四个见了,相互见了礼,一起簇拥着进了小谢氏住着的上房。众人分宾主坐了,沈沅钰大大方方地对小谢氏道:“昨儿惊扰了四婶婶和六妹妹,说好了今日上门来负荆请罪的,侄女是一点儿不敢耽搁,安置好了祖母赐给我的丫鬟,第一时间就到四婶这里来领罚来了!” 她笑吟吟的,说得半真半假,小谢氏是个通透的人,就笑道:“瞧你这张嘴,你四婶就是这么小气的一个人吗?又不是什么大事,就揪住你的小辫子不放了?”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笑,气氛十分融洽。 小谢氏就问:“毒蛇的那桩子事儿可查出来是谁做的了?” 沈沅钰虽然知道幕后黑手是谢纯,却不想弄得人尽皆知。便道:“管事们正在查察,想来快有消息了!”小谢氏也不多问。 沈沅钰就示意宝珠上前,将盒子打开,众人就看见盒子里放着一整套的珍珠头面,样式颇为别致,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沈沅钰道:“这套头面是大舅舅送给我的,还从来没有上过头,这次我就借花献佛,把这套头面送给六妹妹,算作是对昨日之事的赔礼。请六妹妹一定要收下!”她站起身,郑重地对着沈沅芷道:“从前三姐姐性子急不懂事,有什么对不住妹妹的地方,也请妹妹千万不要和我计较!”从前的原主可是十分瞧不起她们这些庶女的。 昨日稀里糊涂地被沈沅钰提溜过去对质,沈沅芷说不生气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昨日沈沅钰对她处处礼数周到,今天又专程送来一套价值不菲的头面来,沈沅芷也就不生气。嫡母在场,她毕竟不好自己做主,就偷偷看向了嫡母。 小谢氏就道:“既然是你三姐姐送给你的,你就收着吧!”沈沅芷这才走上前来亲手接了盒子。又亲自谢过了沈沅钰。 沈沅依笑着打趣道:“三姐姐,你厚此薄彼哦,送了六妹妹这么好一套首饰,我这个另一个妹妹可要不依了!” 沈沅钰笑道:“就知道你要说嘴!”亲手从手腕上褪下一串红艳艳的珊瑚手串道:“姐姐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个你拿去玩儿吧!” 沈沅依原本对沈沅钰没什么好感,可自从沈沅钰从庄子上回来,就变得落落大方起来,沈沅依和她接触几次,越发对她生了好感,也就不客气地接了手串道:“那妹妹可就不客气了!” 小谢氏也觉得沈沅钰现在稳重大方,比起骄横跋扈的沈沅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值得来往,就笑着道:“你们姐妹几个,就是要多亲多近才好呢!” 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沈沅钰见差不多了,正要起身告辞,就听见外头有小丫鬟进来通传道:“四太太,表少爷来了!” 刚把长乐堂折腾了个底朝天,谢纯这小子就敢大摇大摆地出入东府,他这是挑衅呢,还是挑衅呢? 小谢氏也有些微微发愣。谢纯算起来也是她隔了房的侄儿,从前每次就算是住到了西府,不过也就是过来请个安就算拉倒,和她走动得并不算勤快。前几日他已经来拜见过自己了,今天怎么又来? 小谢氏不敢怠慢,连忙派了贴身嬷嬷将谢纯迎了进来。少年头戴金冠、一身华服,脸上带着闲闲的笑容,跨进屋子的一瞬间,众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沈沅芷的目光,落在谢纯的脸上就再也移不开了。 “侄儿见过姑母!见过三表妹、五表妹、六表妹、八表妹!”也许是在长辈面前的缘故,谢纯风度翩翩,礼数周全。与众人一一厮见了,小谢氏叫他在自己下首坐下。 小谢氏笑着道:“小五今天怎么有空来见我这个姑姑?” 谢纯恭谨地道:“前儿听说姑母这几日睡眠不好,侄儿翻阅了不少医书典籍,找到一个疗治的方子,就急急忙忙给姑母送过来了。姑母不要嫌弃侄儿孟浪才好!” 小谢氏听了不由得有几分受宠若惊,谢纯在谢家是什么地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那是老老太爷捧在手里的宝贝疙瘩。 她刚要说话,沈沅芷忽然抢话道:“表哥真是孝顺!一直听说表哥精通玄学义理,没想到连医术也这般了得,真是多才多艺!”一双妙目就在他的脸上打了个转。只可惜谢纯对她并无任何回应。 自打谢纯进来,沈沅钰就眼观鼻鼻观口,坐在那里充当一个背景板,只可惜谢纯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扫过来,叫她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沈沅芷身为庶女,在嫡母小谢氏面前一向是规规矩矩的,不敢多说半句话,现在表现得这样活跃,沈沅钰心里不由微微一动。 谢纯已经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素笺,起身双手递给了小谢氏。“若是能对姑母的症状有些作用,也算侄儿没有白费这一番苦心!” 小谢氏接过来看了几眼,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不管有用无用,你这份心意,姑母领了!”郑重交给了一个贴身嬷嬷,叫她按照方子煎药。 沈沅钰也就起身告辞,沈沅舒也跟着站了起来。 “以后你们姐妹要多来看看四婶!”小谢氏吩咐沈沅依和沈沅芷送送沈沅钰和沈沅舒,谢纯也站了起来:“我也送送三表妹和八表妹。” 小谢氏一愣,这可不大符合礼数,谢纯却已自顾自陪着沈沅钰和沈沅舒走了出去。 第35章 再次吃瘪 几个女孩说说笑笑的,谢纯也不掺合她们说话,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弧度。出了小谢氏的正房,走了几步就到了穿堂,谢纯忽然道:“各位表妹,我有几句话想托付三表妹带给盛黎先生,各位能否行个方便?” 沈沅依就带着几个妹妹和一众丫鬟婆子退到了远处。光天化日之下,又有这么多人看着,并不算越礼。 沈沅钰眉头微皱,看了谢纯一眼道:“表哥有何见教?” 谢纯眉毛微微上扬,嘴角的笑容更盛:“三表妹怕了吗?” 沈沅钰知道他说的是毒蛇事件,“真的是你做的?” 谢纯脸上得意之色一闪而过:“是我又怎么样,你还不是找不到半点儿证据!在我看来,沈家的东府处处破绽,我要想收拾哪个,简直易如反掌!”一派洋洋自得的神气。 本来以为沈沅钰定然被毒蛇吓得不轻,现在看来,她却依然是气定神闲,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谢纯的心里不由有了几分挫败之感。 沈沅钰有些气结,他想发招,她却并不愿接招。她还有很多正经事要做,没空和谢纯这个熊孩子玩儿花样! “表哥还知道将毒蛇口中的毒牙拔掉,想来也不是丧心病狂之人!我被你放的毒蛇吓了一跳,栽个大跟头,甚至在东府所有人面前丢了脸,其实这都没什么。如果从前我有哪里得罪了表哥的地方,如今也算连本带利都还了你了!表哥目的已达,还请你放过小妹,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两不相干吧!” 沈沅钰总觉得这小子还有后招,真是烦不胜烦,这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没想到谢纯听了她的这番话,脸色却沉了下来。 “原本以为你和她们不一样,是个有趣的人,没想到你也是这样的叫人失望!”他深吸了一口气,明亮的双眼紧紧盯着沈沅钰的眼睛:“这个游戏既然已经开始了,能够叫停的人,就只有我一个人,这一点,希望你能明白!” 沈沅钰就没见过这样无理取闹的人,就算自己曾经小小地得罪了他,可自己差点遭遇蛇吻,不应该是什么仇怨都报了吗? 沈沅钰压着一口气,语气淡淡却又带着几分冰冷地道:“如果表哥觉得你对我所做的那些,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无伤大雅的话,那么表哥你错了!” 谢纯哼了一声:“你不是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吗?” 沈沅钰道:“表哥你知不知道,我全须全尾的代价,是宝蟾一家人被卖到了江州,如果不是我求情,他们会被卖到遍布瘴气疫病的岭南!长乐堂有三个嬷嬷五个丫头被打了板子,有十几个人被降了等,一家子从此衣食无着……” 谢纯嗤笑道:“不过是几个下人贱民而已!” “下人?贱民?”沈沅钰不由得火大,“我知道表哥出身顶级门阀,一向以陈郡谢氏的嫡支身份自傲。可是表哥你想过没有,没有辛苦耕作的老农,你每日吃的山珍海味要从哪里得来?没有那些日夜苦熬的织女,你身上穿的绫罗绸缎,锦衣华服,又能取自于哪里?没有那些在前线边陲守御的士兵,哪来的清平盛世,你又怎能优哉游哉地出没于名士们的酒会,谈玄论道?你所有的一切全部取之于这些在你看来下贱的贱民!” 见谢纯被她抢白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再接再厉道:“而你,只不过因为运气好,投了一个好胎,就心安理得地享用着这一切,可以大言不惭地骂他们为贱民!如果当初你运气不好,生下来不是陈郡谢氏的嫡子,而是一个家生子的奴才,你能不能也心安理得地被别人叫一声贱民!都是人生父母养,下人也会痛会饿会羞耻,咱们这样过家家一样的相互打击报复,最后倒霉却全是这些下人们,你让他们情何以堪?” 谢纯怒气勃然,眼底却到底闪过一丝动容。 沈沅钰接着说道:“表哥,我知道你聪明绝顶,智略无双。你将这一切用在戏弄打击我这样一个闺阁女子身上,只会让人笑话你掺合内宅事务,没有大胸襟大气魄。你有地位、有学识、有才干,何不利用你的能力,多做些有益于国家民族的事情,长江以北,大片领土尚未光复,数以千万计的人民正等着被解救,不比在这里与我斗气有意义得多!” 此刻立于远处的沈沅芷眼中那嫉妒的火苗几乎要喷射出来了,她有些愤愤地对沈沅依道:“五姐姐,你说表哥在和三姐姐说什么呢?表哥有话要和大伯说,何不直接去外书房见大伯一面,非得要三姐姐代为转达,这不是有些奇怪吗?若论起亲疏,自然是咱们姐妹和表哥更为亲近,有什么话也该是咱们代为转达才对!” 沈沅依对这个庶妹本就淡淡的,见她张口表哥闭口表哥的,一副花痴相掩盖都掩盖不了,早就有些不满,觉得她丢了小四房的脸。 这时听她言语间对沈沅钰十分不满,不由得呵斥道:“你给我闭嘴!一个是堂姐,一个是表哥,哪里轮得到你来说嘴!” 沈沅芷在小谢氏跟前混日子,小谢氏对她始终不冷不热的,从来不苛待她,对她也算不上多好,只教生她的姨娘教养她,因此沈沅芷对小谢氏一向十分惧怕,连带着对沈沅依这个嫡姐也怕了几分。 见沈沅依发怒,沈沅芷立刻噤若寒蝉,闭上了嘴巴。 这时沈沅钰撂下一句“请表哥好好想想我的话”,就施礼走了过来。谢纯气得一甩袖子,也不再送沈沅钰,一个人回了小谢氏的上房。 沈沅芷不明所以,很想问一句“表哥怎么又回去了?”因为沈沅依在旁边,终于没敢问出口。 沈沅依和沈沅芷把姐妹二人送到了门口,说好以后常来常往,就返回了正房。 沈沅钰默默走了几步,忽然听见沈沅舒对自己说话。“三,三姐姐,六姐姐,好像,好像不高兴了!”刚才她虽然没有听见沈沅芷的抱怨,可是她的表情却是看得很清楚的。 沈沅钰脚步一顿,愕然地看着胞妹,“你这是在提醒我吗?知道心疼姐姐了,真好!”沈沅钰十分高兴,一时连遇见谢纯的不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伸手去摸妹妹的脑袋,沈沅舒已经躲到了玉簪的身后。 沈沅钰心情愉悦地哈哈大笑! 谢纯回到小谢氏的房中,小谢氏见他一个人回来有些奇怪,也没有多问。不大会儿,沈沅依和沈沅芷姐妹也回来了。没有了沈沅钰,谢纯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打起精神应付了小谢氏几句,就告辞离去。 谢纯一路上满脑子都是沈沅钰说话时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她滔滔不绝地数落自己数典忘祖,不把下人当人看时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强大自信是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看到过的。一时间他连沈沅钰说了什么内容都有些忘记了,只有她那傲然独立的风采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他却不知道前世身为律师的沈沅钰没少在法庭上与别人激辩,刚才那一瞬只是职业病发作了而已。 谢纯稀里糊涂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贴身小厮黑荆看见谢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珠子都有些直了,他还是头一回见到五少爷这副模样。谢纯衣服也不换就坐在床头发起呆来。 黑荆忍不住提醒道:“爷,要不要换件衣裳?累了您就躺一会儿!” “唔!”谢纯这才回过魂来,想了想对黑荆道:“咱们的那些计划,全停了吧!” “啊?哦!”黑荆大大地吃了一惊,五少爷的脾气他最了解,他想要整人,哪怕是天王老子,不整得他自己爽了,也绝不会放手。上回自从在沈沐的房间碰见了沈家三小姐,五少爷就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他那么聪明的人,眼珠子一转就有十七八条计策,因此很快就想到了一系列的计划,环环相扣,非得让沈三小姐吃个大亏不可。 谢纯只负责筹划,黑荆和其他的小厮才是计划的具体执行者。哪知道连环计才用了第一环,少爷就突然叫停了!这可真不像少爷的风格啊! 沈沅芷从小谢氏的正房回到她和姨娘共同居住的清凌阁,贴身丫鬟容儿知道自家小姐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跟在后面。 回到自己的房间,到了这里终于是自己的天下了,沈沅芷身心完全放松了下来。想到沈沅钰和谢纯在穿堂说了一会子话,心里觉得嫉恨难平,又想起沈沅钰送给她的那套别致的珍珠头面,忍不住叫容儿拿了来细细鉴赏。 小谢氏虽然从不曾亏待她,公中的东西嫡女庶女都是一样的份例,可是沈沅依的好东西都是小谢氏私下给的,都是她的陪嫁,任何人也说不出个不字来。所以真要比起衣裳首饰,她哪里能和沈沅依这个嫡女相比。 正不知所谓着,七小姐沈沅璧来了。沈沅芷和沈沅璧都是庶女,沈沅璧又一惯愿意在人前做好人,刻意笼络之下,两位庶女之间的关系倒是不错。 沈沅芷连忙叫容儿收起匣子迎了出来。到了内室分宾主坐了,丫鬟们上了茶。沈沅芷随意道:“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今儿怎么有空来瞧我?”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的专栏,放肆戳: 第36章 挑拨离间 沈沅璧就哀叹道:“咱们都是庶出的,这庶出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三姐姐自打从庄子上回来,人也变了,人前变得礼数周全,人后就处处挑我和姨娘的麻烦,给我们气受!我是半步不敢行差踏错,应付得非常吃力,哪里得空来看你呢?” 沈沅芷吃了一惊:“怎会?我今天还见了三姐姐,瞧着她温柔知礼、大方通达,不像是你说的那样!” “那是她假装的,她惯会在人前装腔作势,你可不要被骗了!” 沈沅芷想起谢纯,不知怎么就信了。 沈沅璧道:“我听说今天三姐姐送了你一套珍珠头面,可是真的?” “你消息倒灵通。是有这么一回事。” 沈沅璧道:“三姐姐是房中长女,又惯会哄着父亲,父亲待她最是偏爱,不知给了她多少好东西。”说到这里语气发酸。“你倒是也拿来给我瞧瞧!” 沈沅芷一面叫容儿拿了匣子出来,递给沈沅璧道:“可不是,三姐姐说这套珍珠头面还没上过头呢!” “真的吗?”沈沅璧打开匣子,看了片晌,故意“哎呦”一声,道:“六姐姐,你可叫她给骗了啊!” “什么?”沈沅芷不知所以! “说什么没有上过头,这套头面我瞧见三姐姐戴过呢。这都是一年前的东西了,那时候三姐姐刚好犯了事,被老太太罚到庄子上去,我听她的丫鬟说,她因为这个嫌弃那头面不吉利,从此就不肯再戴了,没想到她自己嫌不吉利的东西,却转头送给了六姐姐做人情,她也太不把六姐姐放在眼里了!” 沈沅芷听得怒火中烧。“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沈沅璧信誓旦旦地说:“咱们是什么交情,我怎么会骗你呢!” “可是看着还是挺新的!” “她的首饰那么多,这套头面总共也就戴过一回两回,再加上有得力的丫头帮她保养,自然看起来就像是新的一样了!” 沈沅钰从前看不起她们这些庶出的,从来不和她们走动,也只有在韶和院请安的时候能看见一次两次,一年前沈沅钰是否戴过这一套首饰,沈沅芷哪里还记得清楚。 加之她一直把沈沅璧当成要好的姐妹,下意识地也就信了。 沈沅芷怒火中烧,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她竟如此欺我、辱我,这样瞧不起我!”新仇旧恨涌上胸膛,本来对沈沅钰的那点儿好感顿时荡然无存。“此仇此恨,我沈沅芷一定双倍奉还!” 长乐堂东厢房。 宝珠正在向沈沅钰报告打探来的消息。“您刚从小四房回来,七小姐就带着丫鬟去了清凌阁,只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听说她一走六小姐就砸了茶杯,还把身边服侍的丫鬟容儿姐姐给狠狠罚了一顿,生了好大的气。话里话外,好像对小姐您颇为不满!” 彩凤是个心直口快的泼辣性子,跟着周氏的时候没少吃白姨娘和七小姐的暗亏,忍不住嚷道:“咱们离开的时候六小姐还好好的,怎么七小姐一去,六小姐就恨上咱们了,定是她说了什么挑拨离间的话六小姐才变得如此!咱们小姐一向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不摆姐姐的架子压她,她怎么就这样拆咱们的台……”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沈沅钰笑道:“好了好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心里有数就成了!这样的话以后你也不要说了,丫鬟非议主子,叫人知道了还少得了你一顿板子?” 彩凤不服气道:“那咱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兴风作浪?” “那你还想怎么样,总不能仅凭猜测就定人家的罪吧!”沈沅钰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脑门。 过了两天,一切风平浪静,谢纯果然没了动静,沈沅钰也就松了一口气。她却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一席话,黑荆这两天焦头烂额,每天跑前跑后帮着谢纯找地图、兵书、战例,谢纯捧着一本兵书喃喃自语,“统一中原,光复汉室衣冠,虽然说难度有点儿大,可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哼,你这么瞧不起我,我就做给你看看!” 他本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可是随着研究的深入,谢纯却越来越觉得,似乎这个目标……真的有点儿太大了。好像沈沅钰的话说得很对,除了和表妹斗气之外,还有很多正经事需要自己去做! 两日后,大老太爷沈弘终于从会稽郡的东山回到了建康城乌衣巷。东西两府大开中门,全家老少一块儿到府门外头迎接这位兰陵沈氏宗主的归来。 沈弘保养得宜,六十岁的人了,看上去才也就四十多岁,可能是因为镇日游山玩水,吟诗作画,心情舒畅的缘故,大老太爷和二老太爷站在一起,看上去二老太爷像是哥哥,而大老太爷像是弟弟。 到乌衣巷沈府门前来迎接宗主的不光是东西两府的人,还有若干散处在建康和邻近州郡的沈姓旁支族人,沈沅钰才知道原来大老太爷有十二个儿子,二老太爷比大老太老爷差点儿,也有八个儿子,能留在乌衣巷东西两府的都是嫡子,其余的庶子成婚后,全都分了一份家产,搬出了乌衣巷。 至于两府嫁出去的姑奶奶,那就更多了。 一番叔叔婶婶姑姑姑丈,姐姐妹妹表哥表弟叫下来,沈沅钰只觉得头昏脑涨。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东西两府,单是嫡枝,沈沅钰这一辈就有六位少爷,十一位小姐,加上旁系子弟,单是沅字辈的小姐,就有小五十号人了。沈沅钰终于知道,兰陵沈氏为什么能成为大晋四大顶级阀门之一了,光是这人数,就够政敌们喝一壶了。 而沈氏庞大的人口基数,也可以保证涌现出足够的人才,保住家族的荣光不灭,嫡系地位远远高于旁支,旁系只有依附于嫡枝才能生存,也就确保了家族始终团结在嫡枝的周围,不至于出现旁支势力太大而分裂家族的情况出现。 沈沅钰就看见不少高官显爵的旁系子弟,对于嫡枝没有丝毫功名的年轻子弟礼敬有加,在这个一切以出身门第论英雄的时代,门阀大族重视家族更胜过国家,家族宗主的地位至高无上,由此可见一斑。 不少沅字辈的姐姐妹妹趁着这个机会上前来和沈沅钰攀交情套近乎,一个看起来比周氏还大好几岁的妇人,口口声声叫着沅钰姑妈!沈沅钰只觉得,这个世界好神奇! 沈沅珍更是焦点中的焦点,打扮得花枝招展,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像是一个骄傲的开屏孔雀一样接受别人的吹捧和赞扬。 沈弘先去寿鹤堂见过了老太君王氏,然后就回到了韶和院正房。沈氏宗族包括族长在内的九位执事一块儿跟着进了韶和院中老太爷的书房。 沈弘居首,沈重次之,众人按照次序高低一一落座,这些人才是真正能够决定沈氏宗族发展方向的权势人物,能够轻易掌握家族中任何一个人的命运。九位执事中,也不光是嫡枝的人物,这一届中来自于旁系的执事就有三人。每一个都是在中央或者地方手握实权的沈氏子弟。 而九个人中,沈昀和沈晖赫然在列。 沈弘先是对沈重说道:“这些年朝中政局全靠二弟一人维系,实在是辛苦你了!” 沈重道:“大哥说得哪里话来,大哥之才胜我十倍,当年皇上对大哥百般疑嫉,您为了安抚皇帝之心,这才不得不退隐山林。这些年若非大哥运筹帷幄,布置得宜,又为沈氏培养出这么多年轻才俊,沈氏一族也不会平稳度过这段危机。”沈重言辞十分恳切,沈弘虽然离开官场已有二十载,可是他这个宗主之位仍然坐得稳稳当当的。退隐于幕后,却暗中操盘整个沈氏的发展方向。 沈弘点了点头,轻捋颔下的一把美髯,见众执事都是一脸恭敬的神色,这才点了点头,和声道:“这次老太君八十寿辰,我本该早早回来准备,为老人家贺寿。却因为一件事耽搁了到现在!”众人听他这样说,便知道一定有大事发生了。 “各位执事不妨先看看这个!”沈弘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众人一一传看过一遍,脸上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沈重先开口道:“大哥的意思是……” 沈弘慢条斯理地道:“北燕国旻文太子通过天机阁与三皇子取得了联系,想与我大晋通力合作,拿下北魏控制的司州,到时候十二郡县两国各得其六。” “天机阁……旻文太子……”这些消息众人虽然也从信中看到了,可是沈弘这样说出来,还是禁不住一阵骚动。实在是天机阁和旻文太子的名头都太响亮了。 天机阁,一个横跨北燕、北魏和南晋三国的庞大秘密组织,专门收集情报和刺杀,据说只要出得起价钱,没有天机阁打听不来的消息,也没有天机阁的杀手做不掉的人。 五年之前,北燕和北魏爆发了莽原之战,数十万大军在雍州对峙,北燕的旻文太子花费了五十万两白银买到了北魏大军的军情,在莽原设下伏兵,是役,北燕歼敌六万,俘敌八万,一战扭转了北方的局势,不但占据了雍州、武州、灵州的广大领土,更使昌盛一时的北魏国力由胜转衰,从此在与北燕的对抗中从主动进攻变为被动防御。 此战之后,旻文太子和天机阁名动天下。后来天机阁又成功策划了刺杀北魏骁将陈留郡王拓跋虔的活动,更是震动了包括大晋皇室在内的所有人。 当然,天机阁也不是谁都用得起的,每一次任务那高得离谱的费用,就是四大顶级门阀这样的家族拿出来都会觉得肉痛。 旻文太子就更不用说了。他是北燕烈武帝的第五个儿子,此前一直庸碌无为,十三岁之后不知什么原因,忽然大放异彩,不但变得聪明绝顶而且手腕高超,显示出了第一流的政务和军略的能力。莽原之战让他名声鹊起,此后他以一介庶子之身,在没有强力母族和妻族的帮助下,先后斗垮了太子和排在前面的几位哥哥,成功上位为北燕国的太子。 此后他改革兵制,首创府兵制,极大加强了北燕军队的战斗力,他仰慕汉文化,倡导学习汉学,完善职官制度,主动推进胡族的汉化和封建化,使国家更加制度化,因为礼贤下士,政策温和宽仁,得到了北方汉人豪门士族的一致推崇和支持,麾下也聚集了一大批汉族名臣和名士,甘心为他卖命。人格魅力也是首屈一指。 因为他的名声太大,如今提起北燕,天下人只知有旻文太子而不知有烈武皇帝,可见他的影响力之大。 就有一位年过四旬的执事不解:“这件事是旻文太子和三皇子之间的勾当,与咱们沈家有什么关系?” 沈弘的目光就在沈昀和沈晖二人身上略过,不出意外,这两人之中总有一个要成为下一任的宗主,兰陵沈氏这样的大宗族,没有一定的威望和能力,就是坐上了宗主的位置也未必能够压得下那些位高权重的执事。所以沈弘不遗余力地给两个儿子创造机会,让他们展现自己的眼光和办事能力,为他们其中之一成为未来宗主铺平道路。 沈晖立刻变得跃跃越试起来。沈弘对这个次子还是有些偏爱的,就对沈晖道:“你有什么看法,不妨说出来给大家参详参详!” 沈晖侃侃而谈道:“司州富庶,旻文太子早就对司州垂涎三尺可以理解。三皇子之所以掺合到这件事里头,我猜是希望立下大功,在未来的皇位之争中占据先机。三皇子母族势力虽强,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皇子,没有值得称道的政绩为他装点门面,所以他需要作出一件大事,立下一件大功来证明自己。让满朝文武和各大门阀士族放心投靠在他的麾下。” 众人纷纷道:“言之有理!” 沈昀接口道:“旻文太子绝不止于此!”他分析道:“北燕势强,已经让皇上睡不安寝。司州位于中原腹地,盛产粮食。大晋并不缺粮食,得到半个司州对于大晋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可是北燕却因为粮食的问题一直无法大肆扩军,若是旻文太子直接与皇上联系,皇上不但不会答应他的要求,说不定还会派人通知北魏加强防备,可是通过天机阁与三皇子联系,三皇子明明知道旻文太子的打算,可为了储君之位,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个送上门来的大好的机会。可以说,旻文太子虽然远在北燕,却对我大晋权贵了如指掌,所有的计划安排的天衣无缝。此人年纪轻轻已经这般厉害,实在是可怕!” 众人听了这番话不由全都惊出一身冷汗来。在座的每一个都是精明人,养虎遗患的道理没有人不懂,旻文太子算无遗策,等北魏被他灭了,下一个岂不是就要轮到大晋了?在国和家中间,众人习惯性地以家族利益为优先考量的对象,可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要是国都没有了,又何谈家族? 立刻就有人提出了这个问题。沈昀叹道:“这件事妥当不妥当,都已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影响的了,所以在这里也就没有讨论的必要。大家不要忘了,兖州都督是谁?” 兖州都督,是三皇子的外祖父大司马桓奇的妻弟,也就是三皇子的舅祖父,他是一定会帮助三皇子拿下司州的!所以,现在沈家需要考虑就只剩下是否介入夺取司州的行动,以及沈家能从这件事中得到什么好处! 三皇子之所以找上沈家,是因为兖州刺史是沈氏族人,大军行动得不到地方的全力支持是万万行不通的。 沈弘连连点头,对于两个儿子的表现都很满意。他胸有成竹道:“桓家虽然勉强进入了四大顶级阀门之列,却是根基未稳,他们的发迹主要依靠桓奇这样一个顶尖的天才人物,桓家子弟不多,据有荆雍益梁宁等五州,已是勉力为之。就是再给桓家半个司州,他桓奇也吃不下。只要沈家在这次行动中占据一定的主导权,事成之后,半个司州至少四个郡就会成为我们沈家的囊中之物……” 这也是沈家肯冒着风险参加此次行动的根本原因。如今四大门阀以琅琊王氏居首,兰陵沈氏和陈郡谢氏一直分庭礼抗,压过谢家和王家,成为大晋第一名门世家是历代沈氏宗主的夙愿。 而门阀士族的权力基础,就是地方势力,拥有的地盘越大,家族的地位就越高,话语权就越大,更可以借势参与国政,把持中央权力。 沈重也开口道:“此事并不是这样简单。沈家过早地介入到皇子们的夺嫡之争中,是不是有此必要,过早的站队会不会因此而得不偿失?三皇子虽说母族势力最强,但是太子和大皇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沈弘显然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他微笑着说:“与三皇子合作一次,未必就表示沈家现在就站在三皇子一边,这件事端看要怎样谋划,只有让皇上让各大门阀世家看清我们的姿态,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并且将对我族的不利因素降低到最低。” 众人于是纷纷各抒己见…… 大晋皇城长庆宫。三皇子庾邵渊因为尚未成亲开府,所以暂时还住在长庆宫中的洗宸殿内。侍奉的宫女和太监全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三皇子和庾璟年两人。 庾璟年和堂兄庾邵渊打小就在上书房厮混,光着屁股玩儿到大,两人年龄相若,脾气相投,很快就发展成死党关系,从小就和粗鲁的大皇子,伪善的太子不对付,庾璟年可说是三皇子夺嫡最坚定的支持者。 此刻没有外人在,两个俊美的少年七扭八歪,坐姿都十分随意,庾邵渊道:“旻文太子约我在司州国境线上见面,商量攻取司州的事。安仁,你也知道,现在大哥和太子的眼睛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放在我的身上,我若是就这样大模大样地去了司州,事情肯定要败露,我思来想去,只有你替我去一趟了,你不会不帮我这一次吧?”伸手就揽住了庾璟年的肩膀。 庾璟年一把推开他,“少跟我来这一套!拿下司州你是为了当皇帝,对我有什么好处?要是让皇伯父知道我如此自作主张跑去司州,非得打我几十板子不可!何况,旻文太子那么好相与的话,他就不是旻文太子了!”上次秦巧巧的事,他就没从旻文太子身上占到什么便宜,本来以为可以把旻文太子安插在大晋的钉子全都拔掉。哪知道线索查到一半忽然全都莫名其妙断了,害得他白忙活一通。可见旻文太子谨慎到了什么程度! 庾邵渊一点不生气,依旧嬉皮笑脸地说:“谁不知道父皇最疼你,对你比对我们几个亲儿子还要好上几分。他生谁的气也不会生你的气啊!何况,上回是谁和我说想要见识见识旻文太子的风采的?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你这么快就变卦了?” 庾邵渊叹了一口气,装起了可怜:“我容易吗我?你以为我真想当什么劳什子的皇帝?我娘是正一品的淑妃,协理六宫,外公是谯国桓氏的宗主,手握十万虎贲之师,我生下来就是个被人记恨的命!我就是什么都不做,大哥和太子都会记恨我!我难道就这样洗干净了脖子,任他们宰割?换了你,你愿意束手就缚?” 第37章 姐妹相争 庾邵渊说到了庾璟年心里,大皇子跋扈,太子阴狠,这些年他以亲王之子的身份在上书房读书,又站在三皇子这边,大皇子和太子没少给他下绊子,有好几次差点害他死于非命,仇怨早就结得深了,可以说帮助三皇子就是帮助他自己。 庾璟年顶着一张万年冰山脸道:“要我去司州也不是不可以,你得把你的影子侍卫给我三个!” “啊?”庾邵渊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似的,要是让外人看见一向温文尔雅的三皇子竟然这样,眼珠子肯定会掉一地:“影子侍卫我只有五个,你要走了三个我怎么办?要是老大和太子买通了天机阁来刺杀我,谁来保护我?再说你不是有密营呢吗?” 影子侍卫武功高强,能够以一当百,更精擅潜藏和刺杀之道,来无影去无踪,防不胜防,大司马桓奇费尽无数周折,统共也就训练出十个,留下两个保护自己,三个给了女儿,剩下的五个全给了庾邵渊。庾璟年早就垂涎许久了。 “谁保护你我管不着!我只知道影子侍卫你要是不给我,咱们今天就不用谈了!至于密营,高手虽然也不少,和你的影子侍卫比起来恐怕还要差上一筹了。” 庾邵渊考虑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你,我可以派影子侍卫保护你的安全!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从司州一回来,你就要把他们全数还给我!”说这话的时候,真是满脸的肉痛与不舍。 庾璟年嘴里爽快答应着“好”,心里却想,到时候还不还,还不是小爷我说了算! 庾邵渊见他答应了,心里又高兴起来。“咱们先用这件事和沈家拉上关系。等你办成了这件事,我再想办法娶沈家的嫡枝的女子为妻,到时候沈氏成了我的妻族,四大门阀有两家支持我,看老大和太子拿什么和我斗?” 嘻皮笑脸地又道:“听说沈家四小姐国色天香,年方十四尚未定亲,你说我去求娶她怎么样?跟你说,上回我见了沈家三小姐一次,不但落落大方,而且聪睿敏慧!谢季平那样能言善辩的,都被她驳了个体无完肤哑口无言,我还没有见过谢季平这样吃瘪的。要不是她和郗杰有了婚约,娶她再好没有了。你说要不要咱们想个法子,把这桩婚事给搅黄了,这样咱们也就有机会了!郗杰那小子看见漂亮女人就拔不动脚,三姑娘嫁给他可真要委屈死了!” 他在人前镇日装文雅玩深沉,只有在这个过命交情的兄弟面前,才会显露出话唠的本质! 庾璟年不由就想起了建康城外,那个口齿伶俐咄咄逼人的女孩! 这个女孩终究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鲜明的印象。她的影子也不过一闪而逝。庾璟年不屑地撇撇嘴:“想娶沈家的姑娘,老大和太子是不会答应的!沈家也不会答应的!” 庾邵渊想想也对,夺嫡形势没有明朗之前,沈家不会这么快就站队!“那就便宜你,让你去做沈家的姑爷!就三姑娘吧,不错的!” 庾璟年更加鄙视:“我和你有什么区别,沈家不会把女儿嫁给你,也就不会把女儿嫁给我,更何况,郗杰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是和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朋友妻,我可没兴趣!” 庾邵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弟弟,你怎么这么古板!”看见庾璟年一个眼刀飞过来,庾邵渊立马投降了:“好了好了,咱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你这个臭脾气呀,连父皇都怕了你了!”然后说起了正事:“你安排安排,等沈老太君的大寿过完了,你就跟随沈家的人悄悄启程去司州,我会帮你找个合适的理由,并且帮你瞒下父皇的!还有我知道你最担心六妹妹,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保护好她,我会时常叫豫章去看她的……” “……哎,对了,沈老太君八十大寿你给她备了礼物没有……”一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好在庾璟年被他的“唐僧神功”轰炸了十几年,早就习惯了。 男人们各自谈论着军国大事的时候,沈家的女眷们聚集在老太君的寿鹤堂内。沈弘从东山别院回来,给老太君置办了十几车的礼物,丫鬟小厮们挑好的搬到寿鹤堂宽广的大厅内,不过是哄老太君高兴。 “老祖宗您瞧,大伯可真是孝顺,单单是这些料子建康就不多见呵!”二老太太谢氏在老太太跟前凑趣道。平日老太君很少叫子孙辈来给她问安,难得两房的女眷全都聚集在寿鹤堂里,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 谢氏说的是摆在桌子上的一匹匹光彩夺目的料子。连二老太太这么见多识广的人,眼睛都有些直了:“瞧瞧这花色,这光泽,这么好的料子,很多连我都没瞧见过呢!” 湖阳郡主毕竟出身皇家,见多识广,笑着解释道:“老祖宗,二婶婶,公爹搜罗来孝敬老太太的料子可都是好东西,而且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老太君您瞧,这是平州出产的孔雀绸,平州在北魏境内,靠近契丹,乃是粗野不毛之地,偏偏能生产出这种顶尖的绸缎,不但光泽亮丽,而且染色均匀,不得不说江南也产不出这种绸缎来。” 她又指了指另一匹薄如纸的薄纱道:“这是高句丽出产的翼绡纱,其工艺特殊,据说隔着五层翼绡纱做成的衣裳,仍能看到穿衣者脸上的黑痣,真真的薄如蝉翼,轻若无物。这种纱在高句丽非常名贵,就是普通的王公大臣轻易也难得到一匹。从前我大晋一统天下的时候,每年高句丽都会向皇室进献此纱,如今我国与高句丽远隔茫茫大海,此纱便是皇宫也没有了!” 湖阳郡主又点评了几样料子,几乎都是从国外进过来的,有的甚至是从大食等地送过来的,都是千金难求之物。 老太君早就合不拢嘴,“老大有心了。只是我这老太婆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这些料子颜色这样鲜艳,还是散给你们小辈儿们用吧,你们穿得漂漂亮亮的,多叫我看见,我比做成了衣服穿在自己身上还要高兴呢!” 顾氏连忙赔笑道:“这些都是老太爷孝敬您老人家的,我们怎好要呢?”五太太袁氏已经拉着老太君的胳膊笑道:“老祖宗还要活二十年,活到一百岁呢,现在怎么就能说老了?我瞧着这些料子颜色虽然鲜亮,可是正趁衬老祖宗呢,您就好生收着,别辜负了大伯父的一番心意!” 袁氏在沈家这一票清一水的顶级门阀出身的儿媳妇孙媳妇中,出身算是低的,也能拉得下脸来讨好太婆婆和婆婆,因为嘴甜会说话,老太君也就格外偏疼她一些。 老太君高兴地笑道:“就你会说嘴,活到一百岁,我不是成了老妖怪了!” 众人纷纷附和:“老祖宗您就自己收着吧!” 老太君道:“我也用不了这许多,你们正是年轻着,尤其是这些小姑娘们,喜欢什么就去拿好了!”老太君指的是从沈沅钰一众姐妹。 沅字辈的姐妹年龄小定力也差,早就被一匹匹光华夺目的锦缎耀花了眼,大伙也看出来老太君是真的要把这些料子送给大家,也就都有点儿坐不住了。 沈沅珍在一众姐妹中颜色最好,最得长辈疼爱,这时候就站起来,半是认真半是撒娇地道:“还是老祖宗最疼我们,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老太君笑呵呵地道:“好好,喜欢什么直接拿走就是了!” 众位小姐妹早就坐不住了,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各自挑着喜欢的料子,只有沈沅钰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没有动弹。沈沅舒见同胞姐姐没动,她也就没动。 沈沅依本来也被小谢氏教导得大方知礼,可是这种情况下,这样漂亮的锦缎料子的诱惑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能够承受的,她也就跟着围了上去。 顾氏、谢氏以及各位太太们不由全都笑了起来:“这些孩子……” 众位小姐中最受宠,最尊贵的要属沈沅珍,何况沈沅珍母女在东府横行霸道惯了,没有人愿意得罪她们,所以第一个选料子的不是年纪最大的二小姐,而是沈沅珍。这些料子中,以孔雀绸和翼绡纱最为珍贵,沈沅珍一样挑了一件。 众人见她拿完了,这才围上来各自挑拣。孔雀绸统共只有两匹,沈沅依也是第一眼就相中了这匹料子,正准备伸手拿了,沈沅珍的手再次落在了这匹料子上。 沈沅依就有些恼了,压低了声音道:“四姐姐,你不是已经拿了一匹了……” 沈沅珍也小声道:“刚才的一匹只够我做件褙子,我还想做一件裙子搭配!五妹妹你穿这个不好看,你还是拿别的吧!” 沈沅依气得手都有些发抖了。同样都是嫡出的小姐,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 姐妹之间说的话长辈们都没听见,不过她们也都是人老成精之辈了,一看场中的气氛就猜到个八、九不离十,老太君的眉头就微不可查地皱了起来。 不敬长姐,欺侮堂妹,四丫头做得实在有些过了! 湖阳郡主眼尖,见老太君面有不愉之色,立刻道:“珍儿,不过是几匹料子,既然妹妹喜欢,就让给妹妹好了!” 第38章 姐妹相争 沈沅珍也不是傻的,再嚣张也不敢在老太君面前表现出来,见母亲这样说,立刻道:“我哪是和五妹妹抢料子,我是帮五妹妹拿起来呢!”说着就将那匹布料捧了起来,笑得十分灿烂:“五妹妹,给你!” 沈沅依觉得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料子再好也不及面子重要,依着她的性子,她都不想要这匹孔雀绸了,可是老太君恰在这时说话了:“懂得相互谦让友爱,好,很好!” 沈沅依只好接了过来,递给了随侍的丫鬟,口中还得说一句:“多谢四姐姐!” 众位姐妹离得近,沈沅珍和沈沅依的对话她们刚才全都听到了,这时就不由得脸色各异。 老太君见沈沅钰和沈沅舒一直坐着不动,就问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是不喜欢老太婆的东西吗?” 沈沅钰急忙站了起来,恭谨地道:“老祖宗,您的东西这样好,钰儿怎么会不喜欢?这么多的料子,瞧得钰儿眼睛都花了,正不知道该怎样挑选呢,正好姐妹们帮了我,等她们挑完了,剩下的我拿了便是了,多省事,也全当我偷个懒好了!” 沈沅舒也跟着站了起来,在这种场合之下,她是坚决不肯说话的。反正跟着亲姐姐就是了,她怎么做,自己就怎么做。 谢氏听了这番高论,不由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会说话!” 老太君面上淡淡的,听过也就算了,心中却暗暗点头。这些姐妹谁不想在老太君跟前装大度,装谦让,搏个好印象?可是大利当前,能对着这些精美的料子淡定如斯的,还真就只有沈沅钰一个。连一向装成小白花的沈沅壁都忍不住围了上去。 果然等众人全都挑完了,沈沅钰才带着沈沅舒上前,拣那剩下的料子一人拿了一匹。众姐妹喜笑颜开,纷纷给老太君行礼,“多谢老祖宗恩赏!” 陪着老太君又说了一阵子闲话,老太君毕竟年纪大了,脸上便渐渐显露出一丝疲态,众人见了,便十分自觉地散了。 沈沅珍气呼呼地出了寿鹤堂,湖阳郡主去了华厅听管事媳妇们报告老太君寿宴的准备情况。看见沈沅依带着丫鬟翠翘也随之出来了,那丫鬟的手里还捧着霞光灿烂的孔雀绸。她不是少了这一匹料子,实在是在东府说一不二惯了,见自己喜欢的东西在沈沅依手里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沈沅珍就吩咐贴身丫鬟绿岚道:“我缠着五妹妹,你去给我把那匹孔雀绸抢回来!” 绿岚低声应了声“是”,带着四五个小丫头去了。 沈沅珍堆起满脸笑容,走过去拉住沈沅依的胳膊,笑吟吟地道:“五妹妹,今年我想给我爹绣一件外袍,在袖口和领口用银线绣上兰草的纹样,可怎么也绣不好,妹妹女红最为精湛,不如去趟我那里,帮我看看!” 沈沅依被沈沅珍拉着胳膊,只觉得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不想去沈沅珍那里,可是这么多长辈们看着呢,她也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被沈沅珍强行拉走了。 沈沅钰在一旁看得清楚,事有反常即为妖!沈沅珍可不是个愿意和姐妹在一块儿做针线套近乎的人!又看见她的大丫鬟绿岚带着几个丫鬟追着沈沅依的丫鬟去了,心里不由一动。 低声吩咐宝珠道:“跟着绿岚看看她要做什么,悄悄的,不要被人发现!” 宝珠什么都没问,应声就去了。 绿岚带着小丫头跟着翠翘,一直跟到小四房住着的盈翠居,一路上下人们穿梭往来,她一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她见翠翘进了东厢房的院子立刻带人跟了进去。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沈沅珍嚣张跋扈惯了,绿岚作为她的贴身大丫鬟,在东府的丫鬟中间也一向是横着走的主儿。沈沅珍叫她把孔雀绸抢回来,她就决定十分忠实地执行四小姐的吩咐。 眼见翠翘都要进屋了,绿岚就喊了一声:“翠翘,你给我站住!” 翠翘回过头来,有些奇怪地叫了一声:“绿岚姐姐,你怎么来了?” 绿岚挥挥手,几个小丫头立刻将翠翘围了起来。翠翘脸色一变:“绿岚姐姐,你这是何意?” 轻蔑一笑道:“翠翘妹妹,这匹孔雀绸,咱们四小姐只是让你帮着拿一会儿,你怎么给拿回盈翠居了?” 翠翘一愣:“绿岚姐姐,你在开什么玩笑?” 绿岚脸色一沉,“我是什么意思,我的意思是让你赶快将料子还给咱们,这料子可金贵着呢,要是坏了一星半点儿,就是把你卖了怕也赔不起!” 翠翘气得脸都绿了:“绿岚姐姐,我敬你年纪比我大,叫你一声姐姐,可你也不能信口开河,这孔雀绸明明就是老太君赏了给我们小姐的,你怎么红口白牙地说是四小姐让我帮她拿着的?” 绿岚脸色一变:“少废话,你到底给不给,不给我可要动手抢了?” “你,你敢?!” 事不宜迟,绿岚一挥手小丫头就冲了上去,一边一个抓住翠翘的两只手,绿岚伸手就将那匹孔雀绸抢了过来。翠翘本不愿放手,可是又怕撕掳间弄坏了料子,便叫绿岚得了手。 东厢房伺候的丫鬟婆子也看到了,可是平日里在五姑娘调、教下,十分懂规矩,虽然都是义愤填膺,却没人敢上前与四小姐的丫鬟动手。 绿岚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到手的孔雀绸,冷笑道:“这孔雀绸是多么珍贵的料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配不配穿这样的料子,也想跟咱们四姑娘平起平坐?咱们走!”招呼一块儿来的小丫头趾高气昂地走了。 翠翘直跺脚:“绿岚,你给我站住!好歹等我们小姐回来……”这让她怎么和五小姐交代啊? 翠翘跑上去抓绿岚的手,却被绿岚一下推倒在地,手掌都破了皮。这边闹了一通,引来许多仆役下人围观,宝珠不着痕迹地在人群外边晃了晃,就沿着廊檐往回走。 到了长乐堂一问,沈沅钰已经回到了东厢房。宝珠赶忙进去回禀,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向沈沅钰学了一遍。沈沅钰摸着自己腕子上的碧玺串,嘴角牵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果然如此!” 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湖阳郡主和沈沅珍都不是智商不够用的人,只可惜出身太高有时候也是一种伤,她们母女看人都喜欢用鼻孔,谁都不放在眼里,谁都想踩上一脚,什么时候等她们把沈府所有的主子都得罪完了,她们的末日也就差不多要到了! 沈沅钰正想着心事,彩鸾进来禀道:“老太太身边的吴嬷嬷来了!”沈沅钰大吃一惊,吴嬷嬷是老太君的心腹,跟了老太君三十多年,是老太君须臾也离不开的人物,沈沅钰赶紧道:“快把吴嬷嬷请进来!” 小丫鬟挑起棉帘子,吴嬷嬷笑盈盈地走进来,屈膝给沈沅钰行礼道:“老奴见过三小姐!”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沈沅钰对她十分客气,还了半礼,又是让座又是让茶:“您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可是老祖宗有什么吩咐?” 吴嬷嬷道:“三姑娘您真是聪明!我是奉了老太君之命给您送点东西过来。”她一进门沈沅钰就看见了,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一人捧着一个长长的匣子。 沈沅钰连忙问:“不知老祖宗赏了我什么,可是每个姐妹都有的?” “只有姑娘这里有,别人都没有!”吴嬷嬷笑着直接开了匣子,“老太君送了您什么东西,您看看就知道了!” “是孔雀绸?”沈沅钰吃了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吴嬷嬷笑得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三小姐,老太君别提有多疼您了,惦记着您刚才挑选料子的时候吃了亏,回去就念叨着,想起从前还有两匹孔雀绸搁在库房里,就叫老奴才翻找了出来,立刻就给您送来了!” 沈沅钰心头一动,这算是对今天自己的表现的一种奖励吗?老太君还真是一个妙人! “既然是老祖宗赏的,我就收下了!”沈沅钰也没客气,“嬷嬷且等我一等,我装扮一下就跟着嬷嬷去给老祖宗谢恩!” “三小姐真是孝顺!”吴嬷嬷道:“不过我来之前老太君就吩咐过了,叫您心里明白就行了,不用过去谢恩了!” 沈沅钰想了想:“既然如此,那就烦请嬷嬷替我向老祖宗转达我的谢意!”叫人给吴嬷嬷准备了一个上等的红封,吴嬷嬷大大方方地收了,沈沅钰把她亲自送出门去。 沈沅钰回转了来,叫鸾娘将两匹孔雀绸中的一匹送去给八小姐沈沅舒,想起被抢了好料子的沈沅依,心里微微一动。 沈沅依被沈沅珍强行拉去了谦退堂,本来说是让她指导针线来着,结果沈沅珍根本就不拿针线出来,只是缠着她在房间里说这说那。沈沅依隐隐感觉不对,想要告辞离开,沈沅珍却不肯放她离去。 直到沈沅珍看见绿岚在门帘子外头晃了一下,这才失去了兴趣一般,对沈沅依变得淡淡的。这般喜怒无常,沈沅依心中恚怒,再次起身告辞,这次沈沅珍没有拦着她,甚至懒得起身送她出门。 沈沅依更是恼怒。气冲冲地回到盈翠居,翠翘就跪在她的面前将绿岚过来,抢走了孔雀绸的事情学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恶魔的柒柒扔了一颗地雷!多谢~(* ̄▽ ̄*) 第39章 颠倒黑白 沈沅依立刻明白了,什么要自己去看她做的针线,沈沅珍刚才分明就是要绊住自己,好让绿岚有时间把孔雀绸抢走。沈沅依被小谢氏教育得进退得体,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不过有涵养不代表没脾气。被沈沅珍欺负到这个份上了,沈沅依两眼都要冒火:“沈沅珍,你不要欺人太甚!” 便要去找沈沅珍理论,翠翘想要拦着,却哪里能拦得住,只好连忙跟了上去。 谦退堂的丫头见五小姐黑着一张脸去而复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正要进去通报,沈沅依已经自己撩帘子走了进去。 屋内,沈沅珍正在和绿岚窃笑不已,只听绿岚笑道:“这料子这样鲜亮好看,只有小姐您才配得起!”桌子上就铺着那一匹从沈沅依那里抢过来的孔雀绸。 沈沅依气得全身发抖:“沈沅珍,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在老祖宗的面前,你明明把这匹料子让了给我,为什么又派了绿岚从我丫鬟的手里抢过来,你安的什么心,要这样下我的面子?” 沈沅珍从来都是欺侮别人的主,见沈沅依来势汹汹,她却一点儿都不害怕,笑嘻嘻地站了起来:“五妹妹你在胡说什么?你自己的丫鬟没本事,连匹料子都看护不住,你不好好管教,怎么跑到谦退堂来怨我?” 沈沅依长这么大还没跟旁人吵过架,只气得满脸通红,却不知该说什么驳斥沈沅珍。一怒之下,她忽然拔出头上插着的金钗,猛地向前扑去,沈沅珍以为她要拿钗子划花她的脸,登时吓了一跳,关键时刻绿岚挡在了沈沅珍的面前,尖叫道:“五小姐,你要干什么?” 沈沅依却没有那么烈性,她只是奔着料子去的,你不是要抢吗,我就把料子毁了,咱们谁也别再穿了! 锋利的钗子在那匹价值不菲的孔雀绸上来回划了几道,一阵裂帛声响起,孔雀绸已经毁得不能再毁了! “沈沅依,你在干什么?”沈沅珍气得跳脚! 面对拿着金钗的沈沅依,沈沅珍害怕了,退缩了,等她反应过来,发现沈沅依并不是真敢冲着她脸来的,她立刻又生气得暴跳如雷! 划烂了这匹好料子,沈沅依的气也出了,她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是个有涵养的姑娘,她本来不想再闹了,却没想到沈沅珍开始不依不饶了。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前把她给我抓住!”这里刚闹起来,就有膀大腰圆的婆子见势不妙冲了进来,只是没有主子的吩咐,谁敢对小姐动手?得了这句话,就有两个婆子大着胆子上前来抓住了沈沅依的手,其中一个婆子更是把她手里的钗子抢了下来。 翠翘要跑上前去帮忙,早被婆子们一把推开了。 “敢到我这里撒野!”沈沅珍已是恨极,扬起巴掌就抽在了沈沅依的脸上。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屋子里刹那之间静了片刻,沈沅依不敢相信地愣了楞,才声嘶力竭地吼出声来道:“沈沅珍,你敢打我?”长这么大,她也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从来没有谁碰过她一指头,这样的奇耻大辱让她如何忍受:“我和你拼了!” 沈沅依开始拼命挣扎,婆子们更是不敢松手。 “怎么回事?吵吵闹闹的,大老远就听到了,成何体统?”湖阳郡主的威严的声音在外边响起。 说话间湖阳郡主走了进来,看见沈沅依鬓发散乱,衣衫不整,白玉似的脸颊上有一个鲜明的手掌印,不由得也吃了一惊。看见女儿平安无事,才算放下心来。狠狠瞪了女儿一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沈沅依开口说话,沈沅珍已经恶人先告状:“娘,五妹妹不知怎么的,忽然发了疯似的闯进来,不但毁了我的孔雀绸,还,还想划坏女儿的脸,女儿一时气不过,才打了她一巴掌!” 湖阳郡主看了两个婆子一眼,那两个婆子立刻放开了手,沈沅依大声喊道:“胡说,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要划花你的脸?明明是你叫绿岚抢了我的孔雀绸,我气不过与你理论,你竟动手打我!” 委屈不已,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湖阳郡主也有些头痛。女儿是什么操行她还是了解的,一看就知道是女儿抢了人家的料子,人家跑来评理来了。不过知道归知道,不管女儿做了什么,她总要站在女儿这一边的。 湖阳郡主的脸色就沉了下来:“五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四丫头哪里得罪你了,你竟要用钗子划她的脸?” 沈沅依愕然抬头看着湖阳郡主,堂堂皇家郡主,掌握东府管家权力的二太太,竟然如此是非不分,黑白不问?只知一味护短! “郡主这样欺侮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晚辈,是不是有些过分了!”说话间,小谢氏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浩浩荡荡进了谦退堂的东厢房。显然是一言不合就打算和湖阳郡主一方上演全武行了。 “四弟妹来了!”湖阳郡主神色淡淡的:“来得正好,免得我再派人去请了!” “娘亲!”沈沅依见母亲来了,扑到她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小谢氏之前已经听到了丫鬟的禀报,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见女儿脸上指痕宛然的一个手掌印,又是愤怒,又是心疼。 “郡主,我想问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家依儿也是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养这么大,就算是我与四老爷,也从未动过她一根指头。依儿究竟犯了什么大不了的过错,要劳驾你们小二房替我管教女儿?” 这种情况下,湖阳郡主又怎么肯示弱:“四弟妹问我,我还要问问四弟妹,五丫头拿着钗子冲进珍儿的房间,差点儿划坏了她的脸,这又是哪门子的姐妹情深?” 沈沅依在小谢氏的怀里哭道:“我没有!我没有想过要划坏四姐姐的脸,我只是生气她抢了我的孔雀绸!” 小谢氏冷笑道:“依儿是个什么性子,这些年难道郡主不知道吗?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毁人容貌这样恶毒的事情来,何况对着的又是自己的堂姐妹!若不是被别人欺负得狠了,依儿一个大家闺秀又怎么会跑到谦退堂和四丫头理论?” 湖阳郡主慢条斯理地道:“四弟妹的意思,今天这事儿,都是我们母女的错喽?” “到底是谁的错,咱们心里都很清楚!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小谢氏丝毫不让。 “四弟妹,老祖宗的寿宴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就有许多客人到府里来拜寿,我也不欲与你争吵,免得坏了咱们沈家的名声。这件事,既然咱们两不相让,不如就请了老太太前来裁夺吧!” 小谢氏冷笑道:“好,那就等老太太来给评评理吧!” 湖阳郡主就吩咐一个婆子去请顾氏来。一炷香的功夫,顾氏带着李嬷嬷来了。进门就说:“你们这是做什么?嫌咱们沈家名声太好了?老太爷刚从外头回来,里里外外来了多少客人,你们就这样一点儿不知收敛地闹起来?”她不敢教训湖阳郡主,对着小谢氏就发起火来:“老四媳妇,平日看你是个懂事的,怎么今天也在这儿闹上了?你是不是存心要让西府看咱们的笑话?” 平日里顾氏就看小谢氏不顺眼,动不动就话里带刺,小谢氏全都忍了,今天为了女儿却是不能忍了。 她不由怒道:“老太太不问青红皂白就把媳妇排揎一顿,怎么不问问媳妇究竟是为了什么和二嫂起了冲突?” 她让女儿转过脸,将脸上的清晰五指印指给顾氏看:“依儿怎么说也是金尊玉贵的沈氏嫡女,我这个当娘的都不舍得动一根指头,凭什么就被别人掌掴,受这种奇耻大辱?现在她们就敢掌掴依儿,给我们母女没脸,我今天若是就这么息事宁人了,他日还不知被别人怎样作践践踏!” 说着小谢氏就拉着沈沅依跪了下来:“今天请老太太给我们小四房一个交代!老爷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吏部郎,也是要脸面的人,不能叫人就这么踩着咱们小四房的脸,连话都不敢说一声!况且咱们陈郡谢氏也不是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若是老太太都管不了,我只好请二嫂进宫去求皇后给我们主持公道了!” 小谢氏的娘家二嫂与羊皇后是表姐妹的关系,这也是顾氏忌惮这个儿媳妇的原因之一。 顾氏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听见小谢氏把皇后都搬了出来,立刻就收敛了气焰。何况顾氏不喜欢小谢氏,可对一派大家闺秀风范的沈沅依还是十分疼爱的。看见沈沅依的脸也吓了一跳,心肝肉痛地把沈沅依抱在怀里:“这是哪个天杀的下这么重的手,你说出来,祖母给你做主!” 沈沅依扑在顾氏的怀里呜呜哭了起来:“祖母,是她,都是她把孙女打成这样的,祖母您一定要给孙女出了这口气才行!”用手指着沈沅珍。 沈沅珍立刻叫道:“祖母,你不能只听她的一面之词,若不是她先拿钗子吓唬我,要把我的脸划花,我又怎么会对她动手!” 湖阳郡主只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对顾氏十分了解,她就不相信顾氏敢动她女儿一根毫毛。 第40章 裁决不公 顾氏刚才来得匆忙,没有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时就尴尬了起来,不要说她一向偏疼长得最美的沈沅珍,她也知道自己真处置了沈沅珍,湖阳郡主那关也过不了,湖阳郡主那性子,可是真会当着大家的面儿给她没脸。 沈沅依已经和沈沅珍吵了起来。 “若不是你叫绿岚硬抢了我的孔雀绸,我怎么会跑到你这儿来?” “是你先拔出钗子,想要伤我的,这里的丫鬟婆子都可以做主!”小二房的丫鬟婆子自然纷纷应和,都说是五小姐疯了一样要用钗子去划四小姐的脸。 沈沅依气得抖成一团:“你胡说,我从来就没有用钗子胁迫过你!这里的丫鬟都是你的人,她们的话怎么能信?”她眼泪汪汪地望着顾氏:“祖母,孙女是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了,请您给孙女正名!” 刚才还嚷着要给沈沅依出气的顾氏哑然。听两个孙女吵了半天,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顾氏已经明了。沈沅依要说傲气是有几分的,真让她划花沈沅珍的脸,她定然是不敢的。 只可惜,顾氏的心从来都是偏的。 “好了,你们两个都别吵了!”顾氏对沈沅珍道:“好了,都不要吵了!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嫡亲的堂姐妹,这舌头和牙齿在一起的还要相互碰撞呢,你们两个各退一步,这件事,我看就这么揭过去算了!” 这明显是偏袒湖阳郡主这一房了! 沈沅依慢慢脱离了顾氏的怀抱,嘴角不由泛起一个冷笑,祖母就是这样帮自己出气的?只是和稀泥,自己受了那么多委屈和辛酸,全都要咽下去吗? 呵,这就是一向标榜公正的祖母啊! “祖母,您怎么能……”言语中已是无限的失望! 顾氏不敢看孙女失望的眼神,也觉得心里有愧。这两个孙女的脾气她都了解,这一次做错了事情的明显是沈沅珍,“你们吵成这样,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吵得我脑瓜仁都疼!” 顾氏用帕子摁着太阳穴,又指着沈沅珍道:“不管怎么说,你身为姐姐,不知友爱孝悌,把妹妹打成这样,总是不对,还不快过来,给你五妹妹赔个不是!” 沈沅珍听了差点跳起来:“什么,什么?让我给她赔不是?凭什么?休想!”她长这么大还没对谁低过头呢! 顾氏脸色一沉:“珍儿,你连祖母的话都不听了吗?” 沈沅珍拉着湖阳郡主的胳膊撒娇道;“娘!” 湖阳郡主呵斥道:“听你祖母的话,去给你五妹妹认个错,从此雨过天晴,大家还是好姐妹!”反正女儿又没有吃亏,挨打的是沈沅依,赔个不是也不会掉块肉! 沈沅珍见祖母和母亲都这样说,只得委委屈屈地上前,十分潦草地行了一礼,生硬地说:“打了你,是我不对,请五妹妹原谅!” 顾氏不由拍手笑道:“好了,好了!这下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小谢氏气得差点儿要打人!她不由得讥刺道:“敢问老太太,这就完了?难道依儿这一巴掌就白挨了,老祖宗给的孔雀绸也白白被抢走了?”怎么也得在祠堂关几个月给她长长记性才行啊! 沈沅依低着头,紧紧咬着下唇,对于祖母,她今天已经彻底失望了! 顾氏听她这样说话,脸色就不由得沉了下去:“你还带怎地?难道叫依儿也照着给四丫头一下子?四丫头也不过是一时冲动!你这个做婶婶的,又是名门出身,就该气量大度些,怎么就揪着不放!” 小谢氏简直要冷笑出声了:“一时冲动?分明是这丫头设下圈套,自己绊住了依儿,又吩咐自己的丫头去抢那匹孔雀绸?如此心机深沉,这也能叫一时冲动?” 顾氏一时语塞,忍不住发怒道:“我就是平日里太纵着你们了!有你这样和婆婆说话的吗?” 小谢氏很想顶一句:“你这样偏心的婆婆,我还真没见过!”到底是忍住了! 顾氏已经喝道:“刚才对五小姐动手动脚的,都有谁,自己给我站出来!” 绿岚以及两个动过手的婆子抖手抖脚地站了出来。一齐跪在地上:“老太太饶命啊!” 顾氏道:“来人,把他们全都关到柴房里去,饿他们三天,等老祖宗的生辰过完了,我再好好地发落他们!” 又对小谢氏母女解释道:“现在府中人来人往,都是来给老太君送礼拜寿的客人,不好拖他们出去打板子!不过你们放心,待老太君的寿宴完了,我一定重重惩处他们!至于这两个丫头……我现在实在是没有时间,也等着寿宴过完,我一定给你们一个公道的处置,老四媳妇,你看可好?”她下定了决心,先把这件事拖着,拖过了这几天,等小谢氏和沈沅依的气都消了,到时候她再把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小谢氏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打算,抿着嘴不说话。 顾氏道:“你不看别的,总要看你公公的脸面,他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一趟,一向又是最喜欢四丫头的。我总不好这个时候处置四丫头!何况,四丫头年纪不小了,老太君的寿宴,应该会来不少年轻人。正好在这个机会好好相看相看宗室和四大门阀的少年俊杰,这是四丫头一辈子的事儿,总不能为了这么一点儿小事,耽搁四丫头的终身大事吧!” 小谢氏还想反驳,沈沅依却忽然拉了拉她的袖子:“母亲!您别说了!祖母说怎样就怎样吧!”小谢氏看着沈沅依那蕴含着点点泪光的双眸,只觉得心里堵得喘不上气来。 顾氏不由笑道:“好孩子,还是你最懂事,祖母没有白疼你!”伸手去拉沈沅依的手,沈沅依却迅疾躲开了。 她一刻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呆着,拉着母亲的手就走了出去。 见这一对母女走远了。顾氏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珍儿,你胡闹!” “祖母?这件事不怪我!” “你还敢狡辩?你五妹妹多么和软的性子,若不是被逼得急了,怎么会跑到谦退堂来撒野,明明是你叫丫鬟抢了她的孔雀绸!你这丫头,太胡闹了!” 沈沅珍一跺脚:“我喜欢的东西,她凭什么要跟我抢?” 顾氏道:“她是妹妹,你怎么就不能谦让着她一点?何况那孔雀绸,明明是你当着老祖宗的面让给她的,这要是传到老祖宗的耳朵里,可怎么了得?” 沈沅珍傲然道:“内院都是母亲把持着,老祖宗又不会轻易见她,咱们不说,老祖宗怎么会知道!” 顾氏又埋怨湖阳郡主:“你也是,老四媳妇来了,你就让她一步,老二和老四总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这些年咱们和小大房对峙,老四总还是向着老二的,你这样给他媳妇没脸,这不是把老四往老大那边推吗?” 湖阳郡主冷笑一声:“老四也不过就是一个正六品的吏部郎,连家族的执事都不是,在家族能有多大影响力?又能对老爷当上宗子有什么大的帮助?只要咱们攀紧了太子这颗大树,宗子之位,早晚都是老爷的!”在湖阳郡主眼里,四老爷帮老大还是帮老二,都是无关紧要,既然如此,小谢氏就是一个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人。 没有价值的人,自然是想怎么践踏就怎么践踏! 顾氏在湖阳郡主的面前从来就没有挺起过腰子,见湖阳郡主语气不善,赶忙转换了话题:“四丫头年纪也不小了,该为她说一门好亲事了……” 小谢氏母女俩回到盈翠居,关上门,遣了丫鬟婆子,小谢氏也不由得热泪盈眶:“好孩子,都是母亲没用,害你受这样大的委屈,却不能给你讨回公道!” 沈沅依垂泪道:“娘,您别说了!今天我算是明白了,在祖母的心里,就只有小二房和四姐姐,哪里又有咱们的立锥之地!” 母女俩相对哭了片刻,小谢氏叫丫鬟进来拿了去了皮的熟鸡蛋在沈沅依的脸上滚动,以便尽快将脸上的掌印去掉。这个时候四老爷回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四老爷听说小谢氏母女两个出事儿了,急急忙忙从前院回来,一进门就开口问。 小谢氏看见丈夫,心里就不由得涌起一股怨恨,正眼都不瞧他,只说:“我们母女已经被人在泥地里踩踏了无数遍,老爷现在才来,还有什么用处?” 沈时和小谢氏一向恩爱,小谢氏对他十分敬重,从来没有见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究竟出了什么事儿,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小谢氏气道:“你先看你女儿的脸再说吧!” 沈沅依就拉着沈时的袖子哭了起来,又把脸上的巴掌印给他看。沈时也吃了一惊:“这,这是怎么搞的?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打我的乖女儿!“ 沈沅依哀哀凄凄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沈时也气得倒仰,“二嫂,她实在是太过嚣张跋扈!” 小谢氏冷笑道:“你怎么不连老太太一块儿说说,都是她的嫡亲孙女,她的心为什么要偏成这样!” 沈时对母亲的做法也有些不满,可是晚辈不能说长辈的不是,他只好劝妻子:“老太太总是长辈,就是有些做得不到的地方,你也多担待着点儿。” 小谢氏平日里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今天是实在被气得狠了,她点了点头道:“好,老太太是我的婆婆,她这样欺我,辱我,我忍了!可是湖阳郡主呢,我凭什么要受她的气?” 小谢氏豁然起立:“小二房这样不把小四房放在眼里,你又何必兢兢业业地给他们卖命!从今以后,小大房和小二房的宗子之争,你再不许帮着二哥,要帮,也要帮着小大房!” “你胡说些什么?二哥可是我的同胞兄弟!” 小谢氏冷笑:“你把他当同胞兄弟,可他什么时候想着过你了?论德论才,二哥均不如大哥,这些年咱们站在小二房的一边,全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大哥心胸豁达,就是当了宗子也不会容不下你!反而是小二房,现在湖阳郡主就敢这样踩咱们小四房,若是将来她真的当了宗妇,这东府哪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 沈沅依想到一旦沈晖当上了宗子,沈沅珍必定更加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就不由得心里发堵:“父亲,娘说得对,咱们以后就算要帮,也要站在小大房那一边!决不能再帮那对母女了!” “连女儿都这样说!”小谢氏道:“一边是同胞兄弟,一边是妻子女儿,你选一个吧!” 想起二哥这些年对他的轻视和敷衍,反而对旁支几个宗族的执事分外亲厚,不过也是因为他不是执事,在家族事务之中没有发言权而已。沈时苦笑道:“我自然是站在你和女儿这边的!” 第41章 后园色鬼 第二天,沈沅钰和沈沅舒一大早到韶和院去给顾氏问安。大老太爷沈弘也在,在丈夫面前,顾氏显得格外的亲切随和。 沈沅钰发现今天沈沅依没有来,小谢氏只带着沈沅芷过来。小谢氏对公公婆婆的说法是沈沅依感染了风寒。沈沅钰却猜测沈沅依脸还没有消肿,因此不愿意出来见人。 大宅门里没有秘密,昨天小二房和小四房差点闹翻了天,怕是阖府都知道了,只是没人当着小谢氏的面前说出来罢了。 顾氏就问了几句“病得厉害不厉害啊?”“有没有请大夫来看啊?”之类的,小谢氏一一回答了,沈沅钰却觉得小谢氏今天对顾氏的态度格外的恭敬,却也格外的疏离。 说了一阵子话,顾氏正要打发各房的人回去吃饭,正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个小厮满脸兴奋地跑了进来:“老太爷、老太太,大爷和大奶奶回来了!” 沈弘和顾氏都露出一脸高兴的神色。湖阳郡主更是惊喜地站了起来,对那小厮道:“可是真的?还不快把大爷和大奶奶请进来!” 沈家大爷沈泫,是湖阳郡主和沈晖的嫡长子,沈弘的嫡长孙,因为小大房没有嫡子,沈弘对这个嫡长孙就格外看中,所以不光顾氏和湖阳郡主宠爱沈泫,东府的所有主子无不捧着这位年方二十的少年。 作为兰陵沈氏长房长孙,沈泫十八岁的时候就扬州大中正官评定为乡品二品,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因为一品乃是圣人之品,无人能得,故此二品就是乡品的最高品。 “乡品”和“官品”息息相关,因此沈泫仕途的起步就很高,一开始就是正八品上的给事郎,不过一年就左迁为从七品上的涂县县令,涂县距离建康一百里,湖阳郡主怕沈泫在外头没人照顾,就叫大奶奶跟了过去。 小两口在涂县县衙已经住了半年多了,这一次回来,一是为了给老太君拜寿,二是沈泫在那个小县城呆够了,想让家里活动活动,还是回到建康当官。 等了不过一炷香功夫,沈沅钰看见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袍,外罩着银狐皮大氅,漆黑的乌发用玉冠束起,面如冠玉,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少年。 “泫儿!” “老大!” 顾氏和湖阳郡主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沈泫赶忙带着大奶奶刘氏上前先给祖父和祖母问安,又给沈晖和湖阳郡主见礼。沈泫对着祖父母朗声说道:“老祖宗八十大寿,孙儿本该早些回来,帮忙操持。孙儿数日前就启程了,不想半途遇见了汝南王世子庾程纬出门办事,他的马车坏了,孙儿叫人返回涂县重新赶了一辆马车来,所以耽搁了行程,还请祖父祖母责罚!” 这些事儿沈泫早就派了小厮回来上禀了顾氏和湖阳郡主,大家并不惊奇,沈弘便和颜悦色地发话道:“回来就好!” 小字辈们这才上前和沈泫以及刘氏见礼。大奶奶出身沛郡刘氏,沛郡刘氏虽然不是大晋最顶尖的门阀,也是位列甲姓,亲族做官的很多,刘氏的叔祖父更是位列九卿的高官。 因为沈泫是沈氏家族的嫡长孙,顾氏一开始为着娘家着想,很想把自己的侄孙女嫁进来,湖阳郡主看不上顾氏,也看不上“吴姓氏族”的顾家,自然是坚决反对,婆媳俩为了沈泫的婚事很是斗法了一阵子,最后还是顾氏败退,娶了湖阳郡主相中了的刘氏。 刘氏穿着一身全新的杏子红繁绣衣裙,头上绾着精致的飞寰髻,珠翠满头,显然是为了见婆婆、太婆婆,仔细打扮过一番。她长得粉面桃腮,唇红齿白,虽然还算不上绝色美人,但是和大爷沈泫站在一起,也如同金童玉女似的般配。 沈沅钰拉着沈沅舒上前喊了一声大哥大嫂,沈泫看见她一愣,眼底有锐光一闪而过,眉头也微微皱了一下,随即便回复了自然。他是最希望父亲做宗子的人,所以和小大房的子女关系都不怎么好。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声:“三妹妹回来就好,以后再不可像从前那般不懂事了!” 沈沅钰脸上的笑容毫无瑕疵,低低应了一声“大哥教训的是”就退了开去。沈府里,她的敌人多了,不在乎多这么一位大哥。 湖阳郡主则是一直盯着刘氏的肚子瞧个不停!见她的肚子仍然是瘪瘪的,脸色就有一些不好看。刘氏看见了,就有几分黯然地低下了头。 沈泫这一辈儿,成亲了的,只有他和小谢氏的儿子二爷沈泌,二爷比他成婚晚了半年,却已经生下了儿子鹏哥儿,可沈泫和刘氏成婚两年,刘氏到现在却连点动静都没有。 湖阳郡主本来就是个十分难伺候的婆婆,加上顾氏时不时在她耳边埋怨几句她给孙子娶了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湖阳郡主对这个儿媳妇就越加地不满意了。 沈泫对沈弘道:“这次孙儿和汝南王世子搭伙回来,世子就在门外,想要进来给两位老人家请个安……” 沈弘微一沉吟,汝南王世子这个人风评很差,他虽然常年不在建康,却也是有所耳闻的,他是不赞同孙儿和这样的人物交往的。不过汝南王和东海王世子,也就是湖阳郡主的哥哥关系十分要好,这个庾程纬算起来和沈泫还是表兄弟的关系,人既然到了,也不好就这样拒之门外。 沈弘就点了头,先吩咐沈沅钰等人道:“你们先散了吧!”等众人走干净了,才叫沈泫去请了庾程纬进来。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看了一会儿书,又做了几针针线,正觉得无聊,大丫头彩凤抱着一束梅花走了进来。沈沅钰放下手里的针线问道:“这是哪来的?” 彩凤道:“是从后花园采了来的,奴婢觉着开得好,就想采些来给您插瓶,您要是喜欢,以后我天天给您采了来!” 沈沅钰精神一振,早就听说后花园的梅花开了,却一直没找出时间去观赏,于是丢下针线,道:“咱们去后花园瞧瞧去!” 沈家的后花园面积很大,专门辟出了一个园子叫做红梅苑,用来栽种梅花,彩凤的梅花就是从这里折来的。沈沅钰带着鸾娘彩凤并两个小丫头,不片刻就到了,只见满园的红梅,开得盛意恣肆,远远就有阵阵暗香袭来,沈沅钰一时只觉得精神振奋,十分欢悦兴奋。 主仆三人看得正高兴,假山后头面忽然跳出一个二十多岁,穿了一身朱红色长袍的年轻人,态度十分轻佻地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咦,你是谁家的女子,长得倒好!” 这个年轻人二十三四岁的年纪,年纪虽不大,肚子却十分有规模,而且满脸油光,一看就是酒色过度营养过剩的样子。 沈沅钰见惯了琳琅珠玉一般的美男子,乍然见到这样长相影响市容的,居然觉得很不习惯。 沈沅钰见他目中露出色眯眯的神情,哈喇子差点从嘴角流出来,只感觉一阵恶心反胃,后退了一步,和这个男人拉开了一段距离道:“你是什么人?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乱闯?” “我是谁?哈哈,你这话问的好!”男子十分得意地笑道:“我就是汝南王世子庾程纬,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这府内的某一位小姐了!我的父亲汝南王是湖阳郡主的族兄,这么说,你该叫我表哥了!” 一位郡王世子算是了不得了。不过在兰陵沈氏这种大家族眼里,也未必就能看得入眼。沈沅钰哼了一声:“原来是汝南王世子,失敬失敬!”这般说着,嘴里却一点恭敬的意思都没有,“既然世子在这里赏梅,小女子就不奉陪了,这就告辞!”敷衍了几句就要转身离去。 她终于明白沈弘为何要将她们全撵走才肯召见这个庾程纬了,这人长得像个癞□□,却是一个色中恶鬼,色眯眯的眼光一直在她的身上绕来绕去,这样恶心的家伙,就是被他看一眼都要恶心好几天! “表妹且慢!”庾程纬说着就张开手臂,笑嘻嘻地对着沈沅钰道:“表哥我也是初次到沈府来,路又不熟,不如表妹陪着我转转,我这里有一支步摇,是足金且镶嵌了东珠的,只要表妹肯陪我走一走,我就把这支步摇送给你!怎么样?” 沈沅钰简直要无语了。在沈家的院子里,调戏沈家的小姐,这个汝南王世子是不是脑子装的都是翔吗?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彩凤已经跳出来,挡在沈沅钰的面前,牙尖嘴利地喊道:“你是谁的表哥?谁又是你的表妹?哪里跳出来的破落户,就和我们小姐套近乎!也不找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就你那破铜烂铁,就是送给咱们府里的粗使丫头,人家都未必看得上呢!再不从速退下,我可要喊了护卫来把你这张胖脸打成猪头!” 沈沅钰差点儿笑出声来。打人不打脸,彩凤骂人还真是一针见血啊。 庾程纬怒道:“好你个臭丫头,敢在本世子面前无礼!”看见彩凤也有几分姿色,色心又起,伸手就去抓彩鸾的胳膊。 陡然一道声音冷冰冰地响了起来:“你最好听这位姑娘的话,放开你那脏手,有多远就滚多远!” 第42章 惩治恶徒 沈沅钰听见声音有点耳熟,抬起头来,就看见一个身材高挑,身着墨色衣衫,玄色大氅的男子正快步从另一侧走了过来,那紧抿的双唇,刀削般的线条,无可挑剔的眉眼五官,只是神色冰冷,笑容冷酷,身上有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正是多日前曾在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庾璟年。 沈沅钰还在吃惊他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庾璟年已经一把抓住了庾程纬的胳膊,冷冷地说道:“我的话你没有听到吗?还不赶紧给我滚!” 同样是姓庾,认真算起来两个人还是堂兄弟的关系,可是庾璟年却一点手下留情的意思都没有,那只手就像是铁钳子一样箍住了庾程纬的胳膊,庾程纬立刻杀猪般地惨叫了起来:“安仁,好兄弟,是我!我是庾程纬,快松手!” 皇上视如亲子的嫡亲侄子,庾程纬身为郡王世子自然是认识的,他只是没想到庾璟年会出现在这里,并且破坏了他的好事。 庾璟年脸色阴沉得可以滴下水来:“你是哪里来的贼人,竟敢趁乱跑到沈府来撒野!庾程纬乃是汝南王世子,我虽不熟悉,可料想他乃宗室子弟,想来也不会作出这种无礼莽撞的举动,你冒用他的名字,到底意欲何为?” 庾程纬叫道:“我真的是汝南王世子啊!”他和庾璟年亲戚关系比较疏远,两人平时来往的也比较少,他又一直跟着父亲在封地居住。所以庾璟年非要说他不认得自己,庾程纬还真相信。 宗室子弟这么多人,庾璟年也不可能个个都认得。 要不说庾程纬就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傻缺。 “你还敢嘴硬!”庾璟年挥起手臂,一拳就把他打了个满脸开花。庾程纬两管鼻血狂飙而出,他只觉得眼冒金星,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鼻涕眼泪一起下来了。 庾程纬的贴身小厮不敢和庾璟年动手,“将军手下留情,我家少爷真的是汝南王世子啊!”一把抱住了庾璟年的腿。 庾璟年哪里会把他放在眼里,一脚就把他踢得滚到了一旁。这个时候,跟在庾璟年身后的沈家二爷沈泌急忙赶了过来。“庾将军手下留情!这真的是汝南王世子!今天怕是误会了!” 哪里想到庾璟年根本不接这个茬,冷哼了一声道:“沈兄切莫为这个贼人开脱了,沈兄宅心仁厚,我却最看不惯这等鸡鸣狗盗之徒,就让我替沈兄好好收拾收拾这个无行浪子!” 庾程纬正在嘟哝着:“我真的是庾程纬,上次桓淑妃在含凉殿设宴招待宗室子弟,我还敬过你酒……” 庾璟年哪里容他说下去,没等他说完已经狠狠在他的下面踹了一脚,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看见他对沈沅钰无礼,他心里的怒火来得莫名其妙的,却异常旺盛。 这一下力道不轻,庾程纬眼睛外凸,脸色发白,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好在庾璟年到底不想弄出人命,否则他这辈子休想再做男人! 鸾娘和彩凤看见这么黄暴的一幕,吓得尖叫出声,沈沅钰却在心里暗暗解恨。只看庾程纬那个德行,在沈家的花园里就敢对自己无礼,不知道要有多少良家妇女遭过他的毒手。 沈泌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庾璟年下手这么狠,这么毒。刚才看见庾程纬对三妹妹无礼,他也是非常生气,所以阻拦庾璟年的时候并没有那么积极主动,若不是顾忌着沈家得罪汝南王,他都想上去揍这个白痴一顿。 现在他却不能在旁边看热闹了,要是庾璟年把庾程纬打死在这里,那可就麻烦了,赶紧冲上前一把抓住了庾璟年的袖子,“庾将军,不能再打了,这位,的的确确就是汝南王世子,是昨天跟着我大哥一块儿回建康的。昨天给祖父祖母请过安,二婶婶留他住了一夜!” 这个时候,庾程纬已经两眼翻白,进气少,出气多了。 庾璟年觉得心里敞亮了不少,他也没想真把这个白痴打死。 他慢慢地蹲下来,庾程纬已经进入了半晕厥的状态,庾璟年一把揪住他小厮的脖领子,将他拎了过来:“这小子,真的是汝南王世子?” 小厮刚才被他踢了一脚,到现在那口气都没喘过来,“是,是,是……”这样被庾璟年一双冰冷的不含半点感情的眸子盯着,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一条毒蛇盯上了的青蛙,牙齿忍不住格格打战。 庾璟年脸上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蠢货!你怎么不早说呢?” 小厮都快哭了,我们一直在说啊,是您老人家不相信啊!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呢!把堂兄打成这样……”嘴里是这么说,语气里可听不出一点道歉的语气,他从腰上随手摘下一块水头极好的玉佩,丢在小厮的身上:“我身上没带银子,你且拿着这块玉佩,不拘是哪儿把它当了,拿着当来的银子给堂兄买些药材治治,算是我的一点儿歉意。” 小厮战战兢兢地拾了玉佩,“我,我们可以走了吗?” 庾璟年摆了摆手:“自然可以!” 那小厮如蒙大赦,匆忙抱起庾程纬,沈泌又叫了几个粗使婆子过来帮忙,一块儿抬着庾程纬向小二房的方向跑去。 “庾将军,二哥!”沈沅钰这才上前给两个人行礼。 沈泌连忙道:“三妹妹,你没事吧?” 沈沅钰笑着说道:“多亏庾将军和二哥来得及时,我没有事!” 庾璟年流泻如水的目光从沈沅钰身上掠过,那样的淡漠,如同冷津津的冰水。 沈沅钰穿着宝蓝色的袄子,此时阳光正好落在沈沅钰的身上,她的面孔如同水晶一样晶莹剔透,显得肌肤如冰胜雪,却偏偏面上素淡,不染脂粉。 并没有像一般闺阁小姐那般哭哭啼啼,或者要死要活的,那双眸子恬静无波,还是那般的从容淡定,宠辱不惊。果然有些与众不同,难怪三皇子对她也另眼相看! 沈沅钰就觉得周身的温度一寒。 庾璟年,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吧,却有那样强大的气场,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煞气,让人不敢接近,只能敬而远之。 沈沅钰又对庾璟年行了一礼,“多谢庾将军仗义出手!” 庾璟年就是一滞,忽然之间就想到了一件事,她的兄长在此,这里又是她的家,要出头,也是沈泌帮她出头。自己和她又不熟,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横插一杠子,帮她摆平庾程纬吧?那一瞬间觉得站在对面的女孩子目光中似乎充满了探究似的,让他分外不自在起来! 这位爷只好拼命释放冷气,沈沅钰觉得周围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分。庾璟年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字一顿地说:“郗杰是我的好兄弟!”我帮你,是因为你是我好兄弟的未婚妻,你别想多了! 沈沅钰的嘴角就有些微微上翘,想了想回答道:“我不会误会的!不过……还是谢谢你,帮我出了一口恶气!” 沈泌在一旁满头黑线,这两个人,这都说的什么?他怎么听不懂! 庾璟年看她这副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会吃亏的,想起三皇子说她聪敏敏慧,忍不住问道:“我们若是不来,你打算怎么对付那个王八蛋?” 沈沅钰笑道:“和你的办法一样,叫了护院来把他暴打一顿,给他长长记性!反正我又不认得什么汝南王世子?跑到沈家后花园里来撒野的,自然只能是不怀好意的贼人了!我早就派了一个小丫头去叫护院了!” 庾璟年听到这里,嘴角也忍不住翘了翘,他觉得,这个女孩,不像是在说谎!这种恩怨分明的脾气,他喜欢! 沈沅钰又对两个人福了福,“不敢耽搁二位的正事,沅钰告辞了!” 沈泌冲着沈沅钰点了点头,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对庾璟年道:“庾将军请,祖父还在韶和院书房里等您呢!” 被庾程纬这么一打岔,沈沅钰再没有了赏梅的兴致,带着丫鬟们匆匆回到长乐堂。鸾娘端上一杯热茶,沈沅钰摩挲着青花瓷的茶杯,陷入了沉思。 庾程纬胆子再大,也未必见得就敢在沈家调戏沈家的三小姐。汝南王算得上是一个实力派的藩王了,可是比起四大门阀之一的沈家还是不够看,他难道就不怕彻底得罪了沈家,日后在建康没有了立足之地? 庾程纬在后花园没有碰见别人,怎么偏偏碰见的就是自己,是不是受了谁的指使挑唆?而且时间拿捏的这样巧,自己前脚到了后花园,他后脚就出现了,难道是东厢房里有内奸? 她叫了宝珠进来问:“刚才我去后花园之后,咱们院子里的丫头,有没有出去的?” 她一早就吩咐宝珠看好了沁雪。宝珠闻弦歌之雅意道:“您前脚刚走,沁雪姐姐就去了老太太的房里,说是去借个花样子,要给小姐您做一双过冬的绣花鞋,一刻钟左右就回来了。” 沈沅钰的目光就是一寒。 宝珠看着沈沅钰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小姐,要不要想个法子,把她调到别处去?”这个所谓的她,当然就是指沁雪。 沈沅钰派她监视沁雪,一方面是考验她的能力,另一方面还想看看她的忠诚度。现在看来,宝珠果然得力。鸾娘忠心归忠心,却是个锯了嘴葫芦,打探消息之类的事情她是做不来的。 沈沅钰对宝珠十分满意,语气柔和地道:“不必了!留着她,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处!” 第43章 郡主教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谦退堂里,湖阳郡主一早就得到了消息,看见庾程纬满脸是血地被抬了进来,不由大吃一惊。“快去请林太医过来给世子爷瞧瞧!”刚好今天请了太医院的林太医来给老太君请平安脉,现在还没有送走,就势就把林太医请了过来。 林太医检查了庾程纬的伤处,最后对湖阳郡主含糊地说:“世子爷脸上的伤倒是没有大碍,只是那要紧处……那个,挨了一脚,怕是要在床上躺上一个月才能下来了。” 湖阳郡主脸色铁青,汝南王妃最是护短,若庾程纬在她的地头出了这事,万一日后不能人道了,那汝南王妃还不知要怎样闹腾呢。 湖阳郡主道:“汝南王世子的伤,会不会影响到他日后……” 林太医知道她话中的含义:“这个应该不会……下官去写个方子进来,先给世子爷吃几服看看吧!” 林太医跟着湖阳郡主身边的嬷嬷下去写方子了。湖阳郡主狠狠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到底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的,敢对世子爷下这种辣手!” 庾程纬的小厮跪在地上,将事情的经过哭着说了一遍。湖阳郡主脸色陡变:“是他?”庾程纬算是她的远房族侄,之前她本有意为他出头,听说把庾程纬打成猪头的是庾璟年,她立刻就消了这个念头。 庾璟年,在宗室中间那可算是大名鼎鼎!那是连亲生父亲都敢忤逆的天魔星,皇上的话都敢不听的狠角色,谁愿意招惹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湖阳郡主留下心腹嬷嬷照看庾程纬,只带着大丫鬟雀儿去了东厢房。 东厢房中,沈沅珍也听说了庾程纬被打的事儿,她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鲜红如血的珊瑚珠串,满脸鄙夷地娇声道:“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个白痴!” 湖阳郡主刚好进来,听见这一句,沉下脸问道:“珍儿,你在骂谁?” 沈沅珍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湖阳郡主的手,撒娇道:“娘,您怎么来了?也不让丫头通报一声!” 湖阳郡主对屋子里侍立的丫鬟们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出去。”丫鬟们听话地鱼贯退下,连雀儿都跟着退了出去。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湖阳郡主母女两个。 沈沅珍觉得气氛有点怪,试探着问了一句:“娘?” 湖阳郡主霍地转过身来,喝道:“你给我跪下!” 沈沅珍楞了,长这么大,湖阳郡主还从来没有对她这样声色俱厉地说过话,一下子委屈得眼眶都红了。 湖阳郡主两道斜飞入鬓的眉毛挑了起来,让她看起来分外凌厉:“连娘的话你都敢不听了?” 沈沅珍不敢违抗母亲,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湖阳郡主看着女儿一头乌鸦鸦的头发,绝美的线条令人砰然心动,这样的泫然欲泣犹如一朵带着露水的玫瑰花,这样的美人儿,谁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呢?可她还是硬着心肠说道:“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 “女儿不知!” “哼!”湖阳郡主鼻子里哼出了一声道:“你以为你做了什么为娘的一无所知?汝南王世子虽说是好色如命,但是他也不至于胆子大到敢在沈家的花园里就调戏沈家的三小姐,你以为昨天你偷偷地见了他一面我会不知道?” 沈沅珍道:“女儿只是不想看见小贱人那般得意!叫表哥教训一下她,出一口气而已。” 湖阳郡主气结:“你知不知道,你这位表哥是个什么名声?为什么见他之前,你的祖父要把你们这些女孩儿全都遣了出去?你和他偷偷见面,要是被人瞧见传了出去,你以后还要不要嫁人?” 沈沅珍偷看了湖样郡主一眼,辩解道:“我身边这么多人,表哥又怎么能把我怎样?何况表哥人傻傻的,听话得很,再说这谦退堂上下都是咱们的人,谁敢传扬出去?”想起庾程纬见了她之后,那神魂颠倒的样子,她娇嗲嗲地说几句话,庾程纬就东南西北都不辨了,叫他干啥他就干啥。 想到这些,沈沅珍既骄傲又有点儿小兴奋。 湖阳郡主道:“你到底和纬儿说什么?” 沈沅珍柔柔道:“我就是告诉她,三姐姐生得花容玉貌,在沈府里却是爹不疼娘不爱,只要他在后花园缠住了沈沅钰那个贱人,最好能拉住她的手或者抱住她的身子,时候差不多了我就派人去撞破她们的好事,再宣扬到外头去,到时候那个贱人名声尽毁……表哥可是早就有了正妃了,那个贱人就只能嫁进汝南王府做妾了!” 湖阳郡主哭笑不得:“他就这么答应你了?” 沈沅珍道:“是啊!我答应事成之后,再送他一个美貌的丫头侍候他,他就乐颠颠地答应了!” 这个庾程纬还真不是一般的白痴,他也不想想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他若真照着沈沅珍的办法做了,沈家为了家族的颜面也绝不可能轻易放过他,到时候汝南王怕是要重新立一个世子了。 而这些,沈沅珍是明白的,反正到时候沈沅钰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至于庾程纬被她利用完了,他的死活,沈沅珍当然是懒得替他考虑。 沈沅珍愤愤道:“只可惜这一切计划的周详,却被庾璟年那个该死的给破坏了!” 湖阳郡主喟叹一声,女儿有这般心计手段,她心里却不知是喜是愁。“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来,娘对付周氏,对付三丫头,却从来没有叫你沾一手指头,都是为了什么?” 沈沅珍猛地抬起头,道:“我知道娘是疼我,既然如此,您为什么不肯替女儿出了这口恶气,要任由那个小贱人爬到我头上去!” 湖阳郡主怒不可遏:“蠢丫头!娘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是什么样的身份?你是金尊玉贵的郡主之女,等你出嫁的那天,娘会向太后和皇后陈情,为你讨要县主的封号!沈沅钰算是什么东西?她只是一个‘丙姓’下贱女人生出来的贱种!你偏偏事事要和她计较,用美玉去和石头相碰,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沅珍把脸扭到一旁,泪水盈盈欲滴,却偏偏不肯服软。 湖阳郡主看见女儿这个样子,心疼得不得了,就伸手把她拉了起来,两个人一起在床榻上坐了。 湖阳郡主放缓了语气道:“珍儿,你是兰陵沈氏最美丽、最聪慧的女儿,娘希望你将来嫁给全天下最优秀的男子,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必须是最优雅、最完美,没有丝毫瑕疵的!那些不好的事,那些阴谋诡计,都有娘来做,你什么都不需要插手,只要保持住的高贵和美丽就足够了,娘一辈子过得并不幸福,却希望你作为一个女人,得到最大的幸福!” 听到这些话,沈沅珍也有些震动,低低地叫了一声:“娘!” 湖阳郡主道:“沈沅钰那个小贱人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变得十分难缠,娘这也是在为你担心啊!上一回玉林大师的事,娘左思右想,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这次你这样的算计她,娘隐隐觉得,就算没有庾璟年出现,她也一定有办法脱险,甚至反制于你!” 沈沅珍心里怎么都不肯相信:“娘,你也太高看她了吧?难道咱们就让那个小贱人一直在咱们的面前耀武扬威吗?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湖阳郡主看着沈沅珍,神色有几分郑重:“自然不会!这个府里头,给咱们掣肘的人有不少,老太君更是隐隐向着小大房,所以咱们才不能轻举妄动,被她轻易拿到了把柄,咱们要不动则已,一动就要打中她的七寸,让她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不但是她,连小大房,咱们也要一并把他们给搬倒了!” 听到这些,沈沅珍的脸隐隐亮了起来。“娘,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用过晚膳,沈沅钰只带了彩鸾去盈翠居看望受伤的沈沅依。彩鸾手里捧着一个长长的条形匣子,正是老太君送给她的两匹孔雀绸其中的一匹,另一匹被她送给了妹妹沈沅舒。 沈沅依带着翠翘在穿堂那里迎接,将沈沅钰让进了东厢房。姐妹两人分宾主坐了,小丫鬟们鱼贯着进来,流水价上了茶果点心。 沈沅钰闲话两句,见沈沅依脸上被掌掴的痕迹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就笑着说:“五妹妹能否叫侍候的人先下去,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沈沅依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们都下去吧。”丫鬟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屋里只留下一个翠翘。 沈沅钰就朝着彩鸾努努嘴,沈沅依早就看见彩鸾捧了一个盒子进来,不过沈沅钰没有说,她也不好问。 彩鸾走上前一步,打开盒子,一片瑰丽璀璨的光芒耀花了人眼。沈沅依脸色一变:“三姐姐这是什么意思?”她为了一匹孔雀绸闹得不可开交,丢尽了颜面,传得阖府皆知,却没想到沈沅钰随随便便就拿了一匹出来,那自己昨天和沈沅珍闹那么一出,岂不是笑话? 沈沅依当时就恼了:“三姐姐这是何意,你今天是专门来取笑小妹的吗?” 沈沅钰却是神色恳切:“五妹妹,我绝无此意!我是真心实意想把这匹孔雀绸送给你的!” “为何?” 沈沅钰道:“我希望你像我一样,记住沈沅珍曾经带给我们的耻辱!” 第44章 太君寿辰 沈沅钰脸色有些阴沉:“比起我所承受的那些,其实五妹妹你这并不算什么!” 沈沅依微微一愣:“你是说……巴豆那件事?” “不错!”沈沅钰脸上浮起淡淡的阴霾;“我在亲手给老太太做的点心里放入了巴豆,老太太吃了以后腹泻不止,一怒之下把我发落到庄子上。我在那样荒僻的地方,一住就是一年,连病了都没有大夫来看……要不是正赶上老太君的八十大寿,我到现在还回不来呢!” 沈沅依听她这样说,不由生了同仇敌忾之心:“你的意思是,你放巴豆的那件事,和沈沅珍也有关系?” 沈沅钰道:“如果我说这件事我根本就是被别人栽污陷害,五妹妹你信不信?” 沈沅依看着沈沅钰沉静的小脸,缓缓道:“我相信!”那个时候沈沅钰可不像现在这样沉稳。她张狂、傲慢,如同一只刺猬一样,逢人就扎,四处树敌。她痛恨自己的母亲出身低下,又不知听了谁的挑唆,处处和沈沅珍别苗头,在顾氏跟前争宠,她实在是没有理由在顾氏的饭食里下巴豆。 沈沅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一年来,我反反复复在想这件事,我的丫头在花树后面听见有人说祖母喜欢吃放了豌豆粉的点心。而说这话的丫头,恰恰就是四妹妹身边的绿岚,你说巧合不巧合?” 听到绿岚的名字,沈沅依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又是这个贱婢!” 沈沅钰又接着道:“当年我派藕花去大厨房要豌豆粉,结果大厨房的管事不在,藕花碰见了李九家的,李九家的给了她一包豌豆粉,说是上好的东西。我一个堂堂的千金小姐,哪里分得清巴豆粉和豌豆粉?而那李九确实是母亲从周家带来的人,可那李九家的,却因为夫妻感情不和,早就和她的丈夫反目成仇,更把她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了外院管事张婆子的侄子!”正是因为李九的这重身份,这才坐实了沈沅钰的罪责,让沈昀也无话可说。 沈沅依已经完全被她的话所吸引,顺着沈沅钰的口气问:“张婆子?可是茶水间那位张婆子?湖阳郡主的陪房?” “正是!” “这么说,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那三姐姐为何不到老太太面前说一说,还自己一个公道,也好洗刷了自己的污名。” 沈沅钰苦笑:“藕花被一顿板子活活打死,李九一家子被卖了到了偏远的宁州……现在这件事已经是死无对证!何况,就算是证据确凿了,你认为老太太会站在我这一边吗?” 沈沅依想起顾氏的偏心,也一阵阵的胸口发闷:“不错,三姐姐说的对!老太太眼里心里只有小二房和沈沅珍,哪里还有咱们这些孙女!”若是搁在平时,沈沅依是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来的,可是这两天实在是吃了太多亏,受了太多委屈,抱怨就忍不住冲口而出了。 “沈沅珍那个人我了解,最是吃硬不吃软,你越是对她示弱,对她忍让,她越要使劲踩你两脚,只能狠狠还击回去,叫她知道咱们也不是好惹的,她才能知难而退,有所收敛。所以这匹孔雀绸,五妹妹无论如何也要收下,否则,妹妹日后再见了沈沅珍,恐怕永远也抬不起头来了!” 沈沅珍确实就是这样子的脾气。沈沅依想到她用鼻孔看人的嚣张态度,就是心口又蹿起一团怒火来,“三姐姐说得对,她不是不喜欢我穿孔雀绸吗,我便偏偏要穿给她看!三姐姐这匹孔雀绸,我收下了!” 沈沅钰微笑点头。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可能是因为有了共同敌人的缘故,言语之间比往日融洽了许多。眼看着时间不早了,沈沅钰就起身告辞。 出了盈翠堂,前头有个小丫鬟提着灯笼照路,宝珠跟在沈沅钰后面,走了一小段路,宝珠忽然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小姐……” 沈沅钰回头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宝珠机灵稳重又忠心,沈沅钰用得十分顺手,因此也就着意培养她。 “小姐这样做……” “你是说我有挑拨离间之嫌?” 宝珠连忙道:“奴婢不敢!” 沈沅钰微笑,“其实你说的不错!四妹妹骄横跋扈就不用说了,五妹妹和四婶婶一个样子,看起来温柔娴雅,其实骨子里却是十分骄傲。这样的两个人注定是无法和平共处,我自然要在中间加一把火,不能让他们兄弟之间齐心合力……”这兄弟说得却是沈晖和沈时了。 她冷哼了一声:“小四房从前总是隔岸观火,摆出一副两不相帮的清高样子。可小二房如此强势,说是两不相帮,何尝帮的不是小二房?如今纵得湖阳郡主越发无法无天,她们今天尝到这番苦果,也算咎由自取!” 对于小四房对待湖阳郡主的默许和纵容,沈沅钰心里是有些怨恨的。当年四太太若是肯站出来说两句话,她也不会被发落到庄子上,周氏也不会被挪到燕然居去。 宝珠听了不由得若有所思。 如此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日子又过了几天,老太君的生日终于要到了。湖阳郡主主持中馈,这段日子忙得脚不沾地,顾氏曾经提出让四太太帮忙分担一些,湖阳郡主却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了。 小谢氏表面没有说什么,心里怎么想就没人能够知道了。 老太君乃是兰陵沈氏辈分最高,最德高望重的长者,她八十大寿这样的盛事,不但四大阀门的宗主要亲自到场道贺,就连皇帝,也要在正日子的那一天率领文武百官临幸沈府,亲自为老太君祝寿的。 因此老太君的寿宴流水席提前七天就开始了,前来祝贺的宾客络绎不绝,带来的礼物也是堆积成山。老太君年纪大了,身份地位又在那儿摆着,前来祝寿的,除了个别身份地位特殊的,她一律不见。 外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鹤寿堂里也是人声鼎沸,笑语喧阗,女眷们从顾氏、谢氏到各位太太、各位小姐,能来的全都来了。因为宴席刚刚摆上,这几天招待的不是重要的贵客,所以沈弘、沈重也全都在侧,底下各位老爷、各位少爷也都没有缺席的。 不光如此,沈家出嫁的姑奶奶,老太君的外孙、重外孙、外孙女、重外孙女,有头有脸的旁支族人,乌乌泱泱坐了满满一屋子。 沈家和高门大阀世代通婚,在场的异姓之人不在少数,就连谢纯也在其中。 几个年纪大得脸的,坐得靠近老太君的,正奉承着老太君说话。 湖阳郡主忽然笑着凑趣道:“老祖宗,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想必各位老爷,各位爷还有各位太太、小姐们都给您准备了上好的礼物,何不就让小辈们将准备好的寿礼进献给您,也好瞧瞧哪个才是最有孝心的!” 为了讨得老太君的欢心,沈家这些子孙辈无不绞尽脑汁为老太君准备寿礼,湖阳郡主这一说,就有些人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了。 沈沅钰却想,既然湖阳郡主有这样的提议,看来她是笃定沈沅珍能在姐妹中间拔得头筹了,虽然如此,她也并不太过放在心上。 老太君王氏坐在上首的罗汉榻上,子女相陪,儿孙绕膝,心情十分愉悦,老人家也是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她笑呵呵地应了一声:“郡主丫头说的是,你们都给我这老太太准备了什么好东西,都进上来给我瞧一瞧吧!” 众人答应了一声,纷纷起身回房去取贺寿的礼物。正在这时,有人进来回禀说三皇子和庾璟年来了。庾璟年上回来,是代表三皇子和沈家商量攻取司州事宜的,这一次来的目的就简单多了,是陪着三皇子来给老太君送寿礼的。 湖阳郡主就笑着请示老太君道:“既然来了,何不请三皇子和庾将军来给老祖宗拜个寿,并且一道观礼!” 老太君便道:“那就赶快把人请进来。” 湖阳郡主急忙吩咐沈泫带着几位成年的小爷去迎接三皇子和庾璟年。不一会儿就并肩走进来三个年轻人。为首的正是三皇子庾邵渊,穿着一身宝蓝色绣夔龙纹的锦袍,风姿隽秀,神采飞扬,脸上始终挂着得体雍容的微笑。 左侧的那一位,绷着一张万年冰山脸,整个人犹如一把出鞘的宝剑,不用拿腔作势便有一股凌厉气势,让人不由自主就将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正是和三皇子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庾璟年。 最后一位年轻人,却生得面如美玉,肤若凝脂,皮肤白皙的仿佛半透明一般,他长得俊美绝伦,不但五官精致,更生就了一双桃花眼,最稀奇的是,他眼下还有一点美人痣,愈发衬得他风流蕴藉。 论气质、论风度不见得就强过了庾邵渊和庾璟年,可那双桃花眼隐隐含情,眼波流转间叫人怦然心跳,满屋子的丫鬟小姐们和他的目光一触,无不脸上飞霞,纷纷低下头去。 他穿着金丝银线织就的锦袍,走动间霞光璀璨,耀目生花,比起穿着低调的三皇子和总喜欢穿一身黑色的庾璟年,显得格外奢华。 这个少年一进来,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笑着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我也是来给老祖宗拜寿的,刚巧在门口碰见了三殿下和安仁哥,就跟着一起进来了,老祖宗不会怪我孟浪吧!” 作者有话要说:来猜一猜来人是谁? 第45章 渣未婚夫 这个少年,是建康大名鼎鼎的美男子,人称“玉人”的郗杰。 他,就是沈沅钰的未婚夫。 郗杰出自高平郗氏,郗氏虽不若四大第一流门阀一般赫赫扬扬,但家族中也曾出过几位权倾朝野的权臣,更何况如今的太后就姓郗,之所以没有跻身顶尖阀门之列,是因为郗家人丁零落。传到郗杰父亲郗越这一代,已经成了独苗苗,郗越一连娶了十二房小妾,却也只生下郗杰一个儿子。 郗氏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郗杰的身上,对他百般宠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加上郗太后又是郗杰的嫡亲姑祖母,对这个侄孙更是纵容到了极点,因此郗杰在整个建康可谓是横行霸道,人见人怕的小霸王。 权贵子弟们,平日见了他,全都是绕道走,郗杰也是越发的嚣张跋扈,在有心人的挑唆之下,郗杰一不小心就惹上了庾璟年。庾璟年是什么性格,太后的面子都不用顾忌就把郗杰一顿暴打,打得郗杰半个月没能从床上爬起来。 郗杰也是贱皮子,被打了一顿反而对庾璟年的武艺十分崇拜。等伤势养好了,立刻跑到庾璟年的府邸,死乞白赖地要和庾璟年拜把子做兄弟。 庾璟年一开始不爱搭理他,慢慢接触下来见他虽然二缺了一点儿,可是为人十分讲义气,要说缺点也就像他的父亲一样,看见漂亮女人就迈不动腿,这一点在当时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大毛病,庾璟年也就接纳了他这个朋友。 郗杰就这样变成了他的跟屁虫。庾璟年的性格是典型的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打落我的牙齿我挖掉你的眼珠子,一来二去的,他对郗杰也就十分回护。两个人竟真的成了刎颈之交的好友。 老太君呵呵地笑:“不怪责、不怪责,你是稀客,快请坐,快请坐!” 郗杰因为和沈沅钰有婚约在身,为了避嫌,自然不好总是踏入沈府的大门。郗杰是个典型的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看见这一屋子莺莺燕燕的,他就有些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沈沅钰他自然是认识的,他的目光先在沈沅钰身上打了个转,然后就落在了沈沅钰旁边的沈沅珍身上。 沈沅珍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穿着绣缠枝牡丹花的十二幅湘裙,梳着精美繁复的堕马髻,戴着一整套的珊瑚红宝石头面,淡扫蛾眉,薄施脂粉,不愧是沈家这一辈颜色最出众的,那一身装扮衬得她美艳不可方物,郗杰立刻把未婚妻抛到了九霄云外,望着沈沅珍的目光就有些直了。 郗杰是鼎鼎大名的美男子,作为郗太后唯一的侄孙,身份地位也高,沈沅珍自然不讨厌他,见了他的表情,大为得意,又想着可以借此气一气沈沅钰,就故意对郗杰嫣然一笑,郗杰顿时觉得骨头都轻了二两。 心道都说沈家四小姐国色天香,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从前无缘得见,今天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沈沅钰在一旁看得清楚,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子。这是谁给自己定的亲事?这个郗杰是不是有点儿太不靠谱了! 当着未婚妻的面就敢和妻妹眉来眼去的,日后要是不整个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又怎么对得起他这张桃花般的面皮! 这样的男人,长得再好看,沈沅钰也绝对不想嫁给他。她早就做过心理建设,没想到要和这个时代的男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个三两个姨娘小妾她不是不能忍受,可也不能太“种马”了吧! 不行,得想个办法把这门亲事给搅黄了! 在场众人中有一个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沈沅钰的身上,那就是谢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谢纯对沈沅钰一举一动都不知不觉地关注起来,看见郗杰这样表现,谢纯感同身受,不由勃然大怒。 此前,他和郗杰并无交集,他是谢家的未来之星,建康名士圈中将会留给他举足轻重的一个位置,结交的都是名门子弟、有识之士,而郗杰虽然是高平郗氏的独苗苗,可却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便是高平郗氏未来的宗主又怎么样? 谢纯本来就看他不顺眼,现在更是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这股仇恨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谢纯也是个魔星般的存在,他心念电转,已经在想怎样设计把郗杰狠狠收拾一顿,至少让他受一番皮肉之苦。 庾璟年也在第一时间和沈沅钰有了目光上的交流,随即他便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他也看到了沈沅钰对郗杰的关注,看见郗杰被沈沅珍勾走了魂,沈沅钰目光微黯,他也是眉头微蹙,心下不悦,对沈沅珍就多了几分恶感。 他毕竟救过沈沅钰两次,就不自觉把她划入了自己的阵营中,他一向护短,“自己人”受委屈,他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庾璟年就回头瞪了郗杰一眼,郗杰立刻乖乖地收回了目光。 丫鬟们已经在地上铺了两个锦垫,庾邵渊是皇子老太君不能受他的跪拜之礼,庾璟年和郗杰她是受得的。毕竟老太君身份尊崇,沈、谢、王、桓四家和皇族共享政权,老太君的地位比起太后来说就算有差距,也差不了太多。 三皇子躬身为礼,庾璟年带着郗杰一起下拜:“恭祝老太君灵椿龟鹤,福寿万年。” 老太君道:“三皇子并两位哥儿快起来,你们能来就是给我这老太婆面子了,何必这样见外,行这样的大礼。”不用她示意,早有大爷沈泫、二爷沈泌、三爷沈沐几个走上前,扶了三人起来。 三皇子身后的小太监便上前一步,递上一张大红烫金的礼单,三皇子亲手交给了老太君:“一点儿薄礼,不成敬意,请老太君笑纳。”礼单上的东西早就在前院被管事儿收下了。 沈沅钰远远瞥了一眼,见礼单长长的,虽然看不清什么,肯定是价值不菲就是了。 老太君推辞两句也就收下了。接着庾璟年和郗杰也把礼单呈了上去。不同的是,郗杰是代表高平郗氏来给老太君送寿礼的,庾璟年的礼单的落款却是正四品下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璟年敬上! 老太君睿智的目光淡淡扫过庾璟年,听说这位深得皇帝宠爱的羽林卫中郎将和父兄不和,现在看来其言不虚啊。他尚未娶亲开府呢,就用自己的名义送来了贺礼,岂不是表示他和父兄的关系已经恶化到势不两立的地步了? 老太君面上丝毫不显,客气两句就大大方方地收下了两人的贺礼。 因为来了这三个少年勋贵一打岔,沈沅钰等人直等到三个人落座了,才告辞出来。回到长乐堂,沈沅钰并不着急叫丫鬟去取早已准备妥当的百寿图过来,而是望着窗外依旧枝叶新绿的香樟树,陷入了沉思。 今天湖阳郡主的做法有点儿过激了。开始她提议众人当着一众姑爷姑奶奶,各位外孙、重外孙将礼物一一进献给老太君还可以解释为湖阳郡主想让小二房在亲戚中间露脸,可是现在她又把三皇子和庾璟年牵扯进来……事有反常即为妖,湖阳郡主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个管事媳妇前来通报三皇子等人到来的时间太巧了,让沈沅钰不得不提高警觉。 她想了想,才叫鸾娘取了百寿图过来,仔细检查了一番,见没有什么纰漏这才放心了一点儿。她将裱好的百寿图交给了她最为放心的鸾娘,吩咐道:“你给我看住了它,一刻也不能离身!”湖阳郡主想要在她的寿礼上做手脚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鸾娘将那副装了百寿图的匣子珍而重之的抱在怀里,神态庄严肃穆,沈沅钰见了就又放心了几分。 想了想,她还是叫来了宝珠仔细嘱咐:“多长个眼睛,看着点儿其他几房尤其是小二房的丫鬟,不论谁有异动都要想办法告诉我!还有咱们房里的丫头,给我看紧点儿,千万不要出什么乱子!” 宝珠见她神色凝重,郑重地点头答应。 沁雪着急地上前道:“三小姐,那我呢?”别人都有了差事,她这个按理说该是沈沅钰身边第一大丫鬟的人,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 沈沅钰暗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就跟着我随身侍候吧!” 沈沅钰带着五个大丫鬟复又到了寿鹤堂,将宝珠几个留在外头,只带了鸾娘和沁雪进了正堂,又过了片刻人到齐了。 湖阳郡主笑着对三皇子等人解释道:“老祖宗的圣寿,子孙们准备了贺礼,一一进献给老祖宗,就是图个热闹,博老人家一笑,也请三殿下并庾将军、郗公子做个鉴证。” 庾邵渊笑着答应:“如此盛事,在下有幸参与正是荣幸之至。”庾璟年对这种事是可有可无的态度,郗杰也没有话说。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沈弘和沈重德高望重,自然不会参与这件事情。从大老爷开始,老爷太太们一一将自己准备好的寿礼送给老太君,众人敬献的或古玩字画或精美尺头或百年山参,无一不是奇珍异宝,显然都是费尽一番心思的。 三皇子温文尔雅,时时点评几句,往往是言语中肯一语中的,气氛十分融洽和谐。 作者有话要说:色即是渣! 第46章 进献贺礼 等小字辈的爷们把礼物一一奉上,轮到沈沅钰这些未出嫁的小姐,从二小姐开始,送上来的礼物往往就是一些自己制作的针线,若她们像老爷太太们一样花大价钱购买一些珍品古玩不是不能,只是那些银子并不是她们自己的,买来的东西也就显得有些没有诚意。 到了这时,三皇子再开口说话就有些不合适了,他也就知机地闭了嘴。西府的二小姐沈沅思是未出嫁的小姐中年龄最大的,她送给老太君一顶做工精细的暖帽。 沈沅思容貌才情皆是平平,不过针线却是众位姐妹中最好的,沈沅钰见了那暖帽细密的针脚和繁复的纹样,心里暗暗惭愧,比起自己来,二姐姐的针线确实是好得多了。 老太君拿了她的暖帽着实夸奖了几句,谢氏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她也是与有荣焉的。 紧接着便轮到了沈沅钰,老太君拿到她的百寿图,早有随身侍候的嬷嬷将西洋进贡来的老花镜拿了出来,老太君戴上老花镜,看见沈沅钰在一张纸上用不同的字体写了十个大大的寿字,围绕着每一个寿字,又分别写了九个小的“寿字”,这一百个寿字合在一起,又形成了一个特大号的“寿”字。 老太君身后的吴嬷嬷看了不由笑着赞道:“啧啧,老奴跟着主子这么多年,咱们三小姐这份精巧的心思,还是第一次见呢!” 老太君对沈沅钰本来就多几分喜爱,听到这番话,也点了点头,夸奖道:“看得出来三丫头是花了心思的。这份心思的确是好的,这字嘛,隽秀中带着几分风骨,已经有老大的几分风姿了,这一年的时间没有白费,很好!很好!” 沈昀以书法闻名于建康,其书法造诣之深直追先贤,老太君向来言之有物,对沈沅钰能有这样的评价,可见她在书法一途之上是真有几分天赋的。 “沅钰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艺,不如二姐姐和各位妹妹的礼物多矣!这几笔拙劣的字迹,能入得老祖宗的法眼,也不是曾孙女的功劳,全靠了父亲的指点,若不是父亲手把手地教导沅钰,这幅百寿图也不能这么顺利地完成!”沈沅钰在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怯场,把功劳全都推给了父亲。 老太君向着沈昀点了点头:“老大也辛苦了!”见沈沅钰气度从容,得到这样的赞许也并不骄矜,脸上的笑容便又多了几分。 三皇子本来就对沈沅钰有几分好奇,他身份贵重,就坐在老太君的下首,忍不住凑过去看了一眼,待看见那副百寿图,不由得也大为称奇,只觉得沈沅钰这个小女子的书法已经超过他这个男子多矣,不由想起一句赞美的诗句,一时话唠的毛病就发作了,忍不住吟诗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三小姐这笔字,好!呃,很好!” 还好庾璟年在底下偷偷踢了他一脚,他才反应过来,重新装回了那个温文尔雅言语中肯的三皇子。 湖阳郡主和沈沅珍见沈沅钰不过写了几笔字,竟然惹得三皇子都对她击节赞叹,脸色全都变得很难看。湖阳郡主更是心中暗自冷笑,现在让你得意一时又怎么样,站得越高摔得越惨,很快我就能将你彻底打落深渊。 沈沅钰完了就轮到沈沅珍了。她的贴身大丫鬟绿岚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藕荷色的精美包袱走上前来,放在老太君跟前的桌子上。老太君今天对谁都是和颜悦色的,笑着问:“这个包袱里面装的是什么?” 沈沅珍盈盈下拜道:“老祖宗,您打开包袱不就知道了!” 老太君呵呵直笑:“你这丫头,倒会逗我这老太婆开心,吴嬷嬷,还不快把那包袱打开来看看!” 吴嬷嬷笑着应了一声“是”,她走上前来,轻手轻脚地将那包袱打开,她的动作本来十分熟练,可是当包袱里面的东西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她忍不住抽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片惊惧的声音传来,不过片刻偌大的厅堂里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包袱里面装着的是一个白色的人偶,眉目宛然,甚至穿着精巧的小衣裳,只是眉心、心口等处被朱砂画上了奇怪的符号,看上去十分的瘆人。那小人的身上用朱砂写下了丙午年腊月二十四未时几个字。 正是老太君王氏的生辰八字。 在座的都不是笨蛋,一眼看过去全都明白了过来。这是历来皇家和各大家族最为忌讳的巫蛊厌胜之术。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沈沅珍的身上。都在想这个颜色出众的女子到底是不是失心疯了,敢在老太君的寿辰,众目睽睽下行这种大逆不道的恶毒诅咒! 老太君涵养再好,这时候也变得面色铁青,大老太爷沈弘更是怒不可遏,一拍桌子喝道:“孽畜,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府里行这种猪狗不如的勾当!” 沈沅珍看见那个白色的布偶也像是见了鬼一样,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神色看起来就不似作伪。她也知道巫蛊的严重性,“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过了片刻才像是反应过来,大声喊冤道:“老祖宗,祖父,珍儿冤枉啊!珍儿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诅咒老祖宗啊!” 湖阳郡主的目光轻轻扫过沈沅钰,目光中有一丝狰狞一闪而逝,她直挺挺地跪在老太君的面前,“老祖宗,您对珍儿关怀备至,珍儿一直感念您的恩情,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这件事,一定是有人陷害珍儿,请老祖宗,请公爹明察!”说着重重磕下头去。 沈沅钰看到了湖阳郡主眼中的锐光,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子。 顾氏这时也站起来求情,“老祖宗,珍儿这孩子最是听话,湖阳说得对,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没人伦的事情来的,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人在捣鬼!” 郗杰坐在一旁,看见沈沅珍哭得梨花带雨,哽咽难言,忍不住当起了护花使者:“四小姐花一般的人物,怎会做如此龌龊之事,必定是被人陷害无疑了!” 沈沅珍抬起头来,向他投以感激的一瞥。郗杰立刻觉得自己的这番仗义执言的功夫没有白费。 只是这番话一说,立刻就把沈沅钰陷入了极为尴尬的境地,谢纯气得火冒三丈,看向郗杰的目光已经有几分不善。只可惜郗杰只顾着打量梨花带雨的美人儿,并没有注意到来自谢纯的敌意。 庾璟年真是对这个见了漂亮女人就脑子短路的兄弟没辙了,低喝了一声道:“你给我闭嘴!”人家沈家的内部纷争,如今形势还不明朗,你一个未过门的女婿,插的什么手? 郗杰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庾璟年这个大哥,闻言立刻噤声闭嘴,老实了。 湖阳郡主看着嘤嘤哭泣的女儿,焦急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沈沅珍满脸是泪,哽咽道:“老祖宗、祖父,真的不是我!” “既然如此,你的包袱里到底放了什么东西?”老太君缓和了语气,和声问。 沈沅珍道:“我为老祖宗准备的是一个用树根雕成的观音像……我知道老祖宗信佛……是我花了半年时间才好不容易雕好的,我也不知道这好好的观音像怎么就变成了这种脏东西……” 绿岚“噗通”一下子跪在了沈沅珍身后,嘶声叫道:“奴婢可以给四小姐作证,四小姐的确是雕了一尊观音像!”一时沈沅珍的丫鬟纷纷站出来为她作证。 二老爷沈晖这时也出来作证:“祖母,父亲,珍儿这段时间确实在雕刻一尊观音像,雕刻所用的树根还是我派人专程为她找来的!” 沈弘也不相信一向最为宠爱的孙女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脸色略略缓和,道:“既然是树根雕的观音像,怎么会变成了诅咒用的人偶?” “孙女不知道……” 湖阳郡主猛地转过身,神色狰狞地看向沈沅珍的另一个大丫鬟冰岚:“这个包袱一直是你这贱婢拿着的,说,是不是你这贱婢从中捣鬼?四小姐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加害于她?” “奴婢不敢!奴婢冤枉!不是奴婢做的啊!”冰岚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全身抖动得犹如筛糠! 沈沅珍也反应过来,厉声喝道:“从谦退堂出来的时候观音像还好好的,是我亲自看着你包进包袱里的。然后包袱一直是你拿着,不是你换了,还会有谁?” “郡主、四小姐,真的不是奴婢,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儿啊!”冰岚连连磕头,“奴婢想起来了,奴婢在外头等着进屋的时候,一时内急,曾经托付两个丫鬟帮奴婢拿了一下这个包袱,必是那两个胆大的丫鬟换了包袱,嫁祸四小姐!” 湖阳郡主面色一寒,冷冷问道:“那两个丫鬟是谁?” 冰岚的目光在沈沅钰的身上定格,忽然大声说道:“是三小姐院子中的采春和白香!” 一片哗然! 沈沅钰嘴角微微翘起,一丝讥讽的笑容在嘴角凝固,难怪她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原来湖阳郡主在这儿等着她呢! 湖阳郡主,是要置她于死地呵! 作者有话要说:乃们要是积极留言的话,晚上我加更一章⌒⌒ 第47章 栽赃陷害 湖阳郡主哼了一声道:“众目睽睽之下,采春和白香哪里有空换了你包袱里的东西,明明是你这个贱婢不安好心,却要攀扯三小姐,你可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名?” “奴婢不敢!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冰岚道,“可否将那个包袱皮拿来给奴婢瞧一瞧!” 湖阳郡主看了眼老太君和沈弘,沈弘缓缓点了点头。吴嬷嬷便上前将那个包着白色人偶的包袱皮取下来递给了冰岚。 冰岚双手将包袱皮接过来,认真检查了一番,大声道:“这不是原来的那块包袱皮,原来的包袱皮虽说也是藕荷色的,可是里面掺杂着绣了少量的银线,在阳光下会发出闪光,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而这个包袱皮里根本就没有……”湖阳郡主和沈沅珍一向奢华,冰岚这样一说,众人不由都信了几分。 冰岚继续道:“我记得采春手里原来也拿着一个差不多的包袱,肯定是她将两个包袱换了,将装着脏东西的包袱换给了奴婢,奴婢只是一时不察……” “呵呵!”事到如今,沈沅钰要是不知道这场戏是演给谁的,她就真是个棒槌了。她清冷的声音悠悠响了起来:“好一个忠心侍主的丫头!小小一个奴婢,众目睽睽之下,气氛如此肃穆紧张,不但丝毫不怯场,而且条理清晰,分析得头头是道,这么快就看出了包袱的问题,连我这个受过父亲精心教导的小姐都要甘拜下风了!” 她这一说话,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事到如今,依然能够做到气定神闲,单是这份涵养,就足够叫人刮目相看。 谢纯早已经有些按捺不住,趁机接口道:“若非受人指使,凭她一个满脑子混沌的奴婢,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目光淡淡扫过湖阳郡主,冷哼了一声。谢纯是绝顶聪明之人,哪里有想不明白前因后果的。 湖阳郡主脸色微微一变。老太君和沈弘都是若有所思。 谢氏却喝斥了一声:“这是沈家内部的事,哪有你一个外姓小辈插嘴的余地!” 谢纯哼了一声道:“仗义执言乃是我辈的职责,遇不平之事,自要发不平之言!” 三皇子却只是低头喝茶,一言不发,一副置身事外的超然态度。郗杰倒是很想替美人再说几句话,不过在庾璟年严厉目光的警告下,到底没敢再度放肆。 庾璟年锋利的目光在沈沅钰的脸上扫过,眼中闪过一丝激赏,他对这个少女有着莫名其妙的好感,不过今天这样的场合,他是绝对不会出言帮腔的,何况他也很想看看,这个与众不同的少女要怎样应对今天这样的场面。 直觉里,他一直觉得,沈沅钰定然有办法度过这一次的难关。 沈弘迟疑了一下,今天这事儿要是没有这么多外人,她自可以按下去慢慢再查,可偏偏三皇子、庾璟年等人都在场,若不拿出一个交代,日后沈家如何在建康立足,只得当机立断,“把采春和白香带进来!” 采春和白香确是沈沅钰院子里的丫头,不过都是三等丫鬟,进不了沈沅钰的卧房,沈沅钰也没有太过把她们放在心上。 不过片刻,就有两个身穿蓝色比甲十五六岁的丫鬟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跪了下来,磕头如捣蒜般叫道:“老祖宗饶命,老祖宗饶命啊……” 只一看那架势,便知道这包袱必定是这两个丫鬟换的了。 湖阳郡主厉声喝道:“四小姐送给老祖宗的寿礼,是不是被你们两个贱婢给换了?做出这种心思歹毒的勾当,你们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若敢说一句假话,立刻拉出去乱棍打死!” 那两个丫鬟吓得瑟瑟发抖,忍不住一起看向沈沅钰:“三小姐,三小姐救命啊……” 呵!这比直接招供是她沈沅钰指使的还要让人心塞好吗?湖阳郡主真是排得一手好戏啊! 上一次长乐堂大清洗,之所以没有把采春和白香这两个丫头扫地出门,一则因为她们都是周氏陪房的女儿,二则她们一向谨言慎行,从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看起来和别房的丫鬟私下里也没有什么勾连,现在看来,怕是早就被湖阳郡主给收买了! 她正想继续看湖阳郡主这大片接下去怎么演,人丛中忽然站起了一个瘦弱的少女来,“都,都别说了,是,是我让她们这么做的,老祖宗要罚,就,就,罚我好了!” 沈沅钰看着那个穿着灰鼠皮袄子,羞羞怯怯的,在人前紧张得满脸通红的少女,心里充满了感动,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妹妹,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给我坐下!” 说话的人,是八小姐沈沅舒。沈沅舒虽然口齿不伶俐,可智商却是极高的,她看出来沈沅钰很难脱罪,这才想要帮她分担罪名。 另一个受到震动的人是沈昀,他没想到从来没有受到自己重视的小女儿,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站出来,为嫡亲姐姐分担! 听见沈沅钰的斥责,沈沅舒倔强地道:“是,是我吩咐,采,采春和白香她们做的,因为我,我嫉妒四姐姐,漂亮,又,又得宠!请老祖宗罚,罚我,不要牵,牵连姐姐!” 采春和白香跪在那里,也就有几分愕然,湖阳郡主带着她们排练的时候,可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啊! 还是白香机灵,可怜巴巴地望着沈沅钰,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三小姐……” 沈沅钰冷笑。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八妹妹,你给我住口!你小小年纪,连巫蛊厌胜之术是什么都不懂的,如何能做得出这种事情来。你放心,有人想陷害姐姐,也要看她们有没有那个本事。你不必把没有做过的事情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老太君和沈弘听了这话都不由的在心里暗暗点头,沈沅舒心性单纯,说她不懂得巫蛊厌胜之术,他们是相信的。 “我……”沈沅舒一时语塞。 沈昀忽然开口道:“舒儿,你坐下!”他不是不知道今天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他的个性沉稳厚重,之所以一直开口不言,他的想法其实和沈沅钰一样,今天这种情况下,想要让人闭口不说话是根本不可能了。不如让他们畅所欲言,看看能不能抓住其中的破绽,再一举反败为胜。 沈沅舒不敢违背父亲的话,垂着头坐了下来。 湖阳郡主给采春和白香使了一个眼色,道:“到底是谁指使你们的,快说!” 采春和白香又去看沈沅钰。 沈沅钰冷笑:“事到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别人教你们说了什么,不妨就说出来好了!” 白香眼中闪过一丝恶毒,“三小姐既然如此不管奴婢的死活,那奴婢也就没必要为三小姐遮掩了!”她伸手一指沈沅钰:“启禀老祖宗,制作人形布偶,将四小姐的寿礼换掉,奴婢两个都是听从了三小姐的命令行事,不然就是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做这种株连九族的事情出来。” 果然还是把屎盆子扣在了沈沅钰的身上。 白香这丫头话音刚落,三爷沈沐就不干了,立刻跳出来骂道:“放屁!放屁!老祖宗对三妹妹不薄,三妹妹怎么会做出那等猪狗不如的事情来!你们两个贱婢出口诬陷主子,到底意欲何为?”跳起来就要上前去揪打白香。 沈弘面色阴沉:“你给闭嘴!” 沈沐胆子再大,也不敢不听伯祖父的话,气哼哼地回到座位上坐好,嘴里犹自低声咒骂不停! 他森冷的目光扫过沈沅钰,最后落在采春和白香的身上。“三小姐当初是怎么和你们说的,给我从实招来!” 白香道:“三小姐当时找来奴婢两个,叫奴婢两个替她做一个布偶,一开始的时候,奴婢们并没有多想,只是按照她的要求行事,做到了一半,奴婢两个发现不对,吓得心胆皆裂!三小姐就安抚奴婢说,待事成之后,大老爷便可以顺理成章成为宗子,到时候她就提拔奴婢的父母做内外院的管事,提拔奴婢等人做一等大丫鬟,奴婢不敢反抗,只能按照她的要求去做,何况奴婢也不知道这个布偶是用来诅咒老祖宗的,否则就是杀了奴婢,奴婢也不敢做啊!” 沈弘双目陡然一寒。若是这两个丫头说的是真的,那么大老爷在其中恐怕也有首尾。试想若是四小姐因为在寿宴上诅咒老祖宗而受到厌弃,二老爷也摆脱不了一个管教不严的罪责,失去了老太君的欢心,真的很有可能在宗子之位的竞争中一败涂地。 原来如此! 沈沅钰心下雪亮。绕了半天,最重要的一句话在这里!湖阳郡主挖了这么大一个坑,为的根本不是除掉自己这个碍眼的小姐,她真正的目的是想把小大房一棍子打死,从此再没有染指宗子的可能性!这件事要是沈昀真的参与了进来,那么他诅咒自己的嫡亲祖母,这般狼心狗肺!哪里还有竞争宗子的可能性! 好毒辣的女人! “你们说的可都是真的?”大老太爷神色威严。 白香道:“奴婢等说的都是真的!不敢有半句谎言欺瞒大老太爷!四小姐的包袱就被奴婢藏在了长乐堂小花园里的假山后面,奴婢可以带人去取回来!” 第48章 扭转局势 沈弘挥了挥手,吴嬷嬷立刻快步上前,带着采春去了长乐堂的小花园,不过片刻功夫,就带回来一个包裹。 沈弘将包裹取在手里,果然如同冰岚所说的一般,也是一个藕荷色的包袱皮,和刚才的那个装了人偶的包袱皮初看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不同的是上面用暗针绣了银线。 沈弘抖开包袱,果然里面是一个有树根雕成的观音像,惟妙惟肖。 沈沅珍大声喊道:“就是这个!这才是我要送给老祖宗的寿礼!” 沈弘冰冷的目光看向沈沅钰:“人证物证俱在,我就是不愿意相信也难!来人,把三丫头给我关到祠堂里去!”沈弘能够做到四大顶级门阀的宗主,为人自然是不糊涂的,不过今天这件事,因为有三皇子等外人在场,不宜过多攀扯,不然还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龌龊的事情来,到时候沈家的脸面就要丢光了。只能快刀斩乱麻,先把三丫头关起来再说。 可见湖阳郡主将三皇子请了来,的确是一招妙棋。 老太君嘴角动了动,到底没有阻止。想到这件事有可能是沈昀为了夺取宗子之位设计的圈套,老人家也就有几分伤心。 立刻就有两个婆子上前去拉沈沅钰。谢纯和沈沐脸色全都变得很难看。 沈沅钰猛地开言道:“慢着!” “三丫头,你还有何话要说?”沈弘目中有精光一闪。 “祖父,能否容孙女问几个问题?” 沈弘略一犹豫,这种情况之下,势必不能不让沈沅钰说话,否则如何能够服众,便点了点头。 众人的目光一时全都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见她神情自若,庾璟年和谢纯都觉得沈沅钰有翻盘的能力,可是两人设身处地地着想,换做是他们,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下,恐怕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脱罪! 沈沅钰得到了首肯,慢慢走到了场中,目光冷冷地看着采春和白香两个丫鬟,“我想问问你们,既然要做这等机密的大事,任何一处纰漏,都会让我身败名裂,为何本小姐不让心腹的丫鬟,鸾娘、宝珠她们来做,倒要找两个连我房间都进不去的三等丫鬟来做?这作何解释?” 湖阳郡主抢先道:“这有什么难解释的,鸾娘和宝珠全是你的贴身丫鬟,目标太大。再说这两个丫头是你母亲的陪房,并不算外人,你能找她们做这件事,也不算奇怪!” “郡主说的好!郡主执掌东府,每日里千头万绪,管着几百号人,竟然连这两个丫头是我母亲从周家带来的都知道,这份能耐真是令侄女佩服不已!” 湖阳郡主一滞,强辩道:“正是因为本郡主管着东府偌大的家业,才能知道这两个丫头的底细!” 沈沅钰不置可否。转身对吴嬷嬷道:“麻烦嬷嬷将白香先带出去,我有几个问题要单独问问采春!” 吴嬷嬷看了一眼老太君,见她微微颔首,这才带着白香先出了厅堂。 沈沅钰淡淡地看了一眼采春,问道:“按你刚才的话说,我叫你制作人形布偶诅咒老祖宗,是什么时候的事?” 采春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半个月前,十二月初九。” 沈沅钰嘴角微翘:“十二月初九,我刚刚从庄子上回来,很好!”她语气一冷:“我当时是怎么对你说的,你要一字不漏地给我重复一遍?” 她问得快,采春答得也快。“当时您亲自带了白布进来,吩咐我们说:‘五天之内用这些白布做一个人偶出来,高五寸,宽三寸,你们要偷偷地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有什么困难就叫鸾娘告诉我,我自会帮助你们!这件事做好了,我重重地赏赐你们!’” 沈沅钰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句“很好!”然后道:“我叫你们用假包裹替换四小姐的的包裹,又是怎样吩咐的,你也要一字不差地告诉大家!” 采春果然惟妙惟肖地复述了一遍。 沈沅钰微笑着道:“吴嬷嬷,把采春带出去吧!换白香进来!” 吴嬷嬷便将采春带了出去,又将白香带了进来。对着白香,沈沅钰照瓢画葫芦,依旧将刚才问采春的几个问题挨个问了一遍,白香也像是采春一样,张口便答,毫无迟疑,而且回答的问题和采春完全一模一样。 问完了话,沈沅钰便叫吴嬷嬷将白香复又带了出去。 众人不由暗暗奇怪,这么个问法,岂不是更加坐实了沈沅钰的罪责。 谢纯皱着眉头微微思索,忽然之间跳了起来,兴奋地道:“不对……按照这两个丫鬟的说法,三小姐让他们制作人偶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怎么三小姐每一次问她们,她们都是想也不想,随口就给出了答案?” 七小姐沈沅璧在一旁看得热闹,看见沈沅钰倒霉,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恨不得立刻就将沈沅钰关进祠堂里,永远也别放出来,那样才算遂了她的意。听见谢纯处处帮着这位姐姐,她忍不住出言道:“想来采春和白香记忆力出众,也是有的!” 这句话一出,她的立场立刻暴露无疑。便有无数道鄙夷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沈沅钰毕竟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这样盼着姐姐不好,这位七小姐的心性人品是什么样的,也就可见一斑了。 沈沅璧话一出口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说错了话,待要说几场面话找补找补,谢纯已经冷哼了一声:“七小姐此言差矣,就是再好的记性,问你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也总要想一想才能回答!又岂会张嘴就来,仿佛背好了似的!”沈沅璧被他那锐利的目光看得脸色通红,羞愧地低下了头。 这个脸也算是丢得大了! 谢纯不再理她,侃侃而谈道:“所以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两个丫鬟早就串通好了供词!” 沈沅钰微笑道:“表哥果然聪明绝顶,一语中的!” 三皇子和庾璟年等人也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时间众人看向沈沅钰的目光都露出几分不可思议。能在短短的时间,在这样不利的形势下,想出这样微不足道的破绽,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实在是太过兰心蕙质了! 湖阳郡主冷哼了一声:“单凭这么几句话,就想把这天大的罪责掩饰过去,三丫头,你想得未免太简单了些吧!” 沈沅珍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是啊!即便是那两个丫头回答得快了一些,又能说明什么,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自己是清白无辜的?” 沈沅钰神色从容地看着湖阳郡主的眼睛,“郡主、四妹妹,若是我有办法证明这两个丫头的供词,根本就是在说谎,你们又怎么说?” “你先证明一个给我们看看!”湖阳郡主色厉内荏地道。 沈沅钰转过身去,对吴嬷嬷道:“烦请嬷嬷将采春重新带进来。” 采春重新进来,跪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摇摇欲坠。这样来来回回地进出讯问,给了采春很大的精神压力,她的精神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 沈沅钰吩咐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采春依言抬头,却是目光躲闪,不敢与沈沅钰对视。 沈沅钰道:“半个月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你记得一字不差,那么我现在问你,你可记得,十二月初九那一天,是什么天气,晴天还是阴天,有没有下雪?” 采春这些日子心惊胆战的,哪里还能记得清楚这些,听了这个问题,脑袋上便冒出细密的汗珠来,迟疑道:“是晴天,哦不,好像是个阴天!” 沈沅钰的嘴角勾起一丝讥笑:“你的记性不是很好吗?我说过的每一个字你都记得,怎么连那天的天气是什么样的都记不得了?到底是晴天还是阴天?说!” “是,是阴天!”采春额头上的汗珠子一滴滴落了下来。 谢纯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个好记性的丫头,呵呵,哈哈!让本公子来告诉你,那一天下了大半天的雪,本公子之所以至今还记得,是因为十二月初九的那天下午,大雪初晴,本公子邀请了几位好友到梅园赏花!” 采春狡辩道:“奴婢不太关注天气,一时记不清也是有的,可是小姐吩咐奴婢的话,奴婢却是不敢忘记的。” 沈沅钰接着道:“你记不清楚那天的天气也罢了,那我问你,当天我吩咐你制作人偶,我穿的是什么衣服,戴的是什么样的首饰,在长乐堂的哪一个房间里召见你们的?坐的是拔步床还是太师椅?这些你总该不会也忘了吧!”忘记天气还说得过去,可一个把主子说过每一个字记得清清楚楚的丫头,若是连主子当天穿的是什么衣服都给忘了,那就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湖阳郡主听到这里脸色陡然苍白起来。她没想到沈沅钰会问得这么细!这些问题,她并未和两个丫头串供!如今沈沅钰将两个丫鬟分开来一个个单独审问,问出来的供词要是一模一样就怪了! 湖阳郡主的脸上就滴下汗来! 事到如今,沈沅钰已经胜券在握,她看了一眼额头见汗的湖阳郡主打趣道:“郡主,这厅堂里并没有多热,您怎么都出汗了,莫不是身子不舒服?” 湖阳郡主已经没有力气开口反驳了。 跪在地上的采春犹犹豫豫张不开口,她平日里根本见不到沈沅钰几面,让她如何编去。 沈沐冷喝了一声道:“三小姐问你的话,你耳朵聋了吗?还不快说!” 采春满脸是汗,却根本来不及擦一下,沈沐这一声断喝彻底将她击溃了,她哭着,语无伦次地说道:“三小姐,那天,带着一套红宝石的头面,穿着妃色刻丝的貂皮大衣,是在长乐堂的侧花厅见我们的,坐在湘妃榻上!” 她的话刚一说完,鸾娘就忍不住喝道:“你胡说!三小姐是有一件刻丝的貂皮大衣,不过不是妃色的,而是樱色的。小姐的衣服都是有数的,老祖宗派人一看就知真假。” 沈沅钰冷笑一声:“这贱婢连我的房间都进不去,又哪里知道我的大衣是妃色的还是樱色的!” 湖阳郡主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雀儿见此情形,趁人不备悄悄挪动脚步,蹑手蹑脚向门外溜去,若能提前和白香对对口供,湖阳郡主还有一线生机,不然小二房谁也别想讨得了好处。 雀儿悄悄摸到了门口,却被吴嬷嬷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吴嬷嬷平日里菩萨般的脸孔堆满了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几分不善的意味。“雀儿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啊?” 雀儿一看见吴嬷嬷那张脸心里就不由一阵心虚,只得堆起满脸的笑容道:“嬷嬷,我一时内急,您看……” 吴嬷嬷“哦”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内急啊!按说这样的事儿老身不该拦着姑娘,只是如今这个当口,若是万一出点儿什么说不清楚的事,怕连郡主娘娘都护不住姑娘。所以老身奉劝姑娘,不管是真急还是假急,都先稍安勿躁!很快就要真相大白了,这点儿时间,憋不坏姑娘的!” 吴嬷嬷在老太君的身边服侍了几十年,对老太君最是忠心。沈昀和沈晖为了宗子之位再怎么斗,吴嬷嬷都懒得去管,可是他们敢拿老太君作筏子,吴嬷嬷是无论如何看不过去的。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雀儿只得灰溜溜地回到湖阳郡主旁边站好了。 这次不用沈沅钰吩咐,吴嬷嬷麻溜地就将采春带了出去,将白香带了进来。 白香的心理素质比采春好多了,沈沅钰问她十月二十九那一天的天气,她竟然记得那天是下了雪的。 不过听了接下来的一个问题,白香的额头上也冒出汗来,她不肯回答沈沅钰的话,目光却一直朝着湖阳郡主的方向瞟去。 再三逼迫之下,她才期期艾艾地道:“那一天,三小姐穿着一件灰鼠皮的袄子,戴着赤金点翠的步摇,直接带着我们进了三小姐的内室,三小姐当时坐在内室的拔步床上!” 不得不说,白香这个丫头就聪明多了。灰鼠皮的袄子和赤金点翠的步摇,每个小姐都会有,这么回答总不会错得太离谱。 沈沅钰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确定我坐的是拔步床?” 白香声音微微发抖:“是,确定!” “好!很好!只可惜你这么聪明的丫头,却从来没有进过我的屋子,不知道我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湘妃榻,并没有什么拔步床!” 沈沅钰倒身下拜:“请老祖宗、祖父为孙女,为小大房主持公道!” 事到如今,湖阳郡主的谋算已是一败涂地。老太君长出了一口气,沈昀是孙辈中,她最喜爱看中的一位,一开始的时候她也曾有过怀疑,是沈昀暗中策划陷害小二房,从中取利,谋夺宗子之位,若真是如此,那就太叫人心寒了。 好在如今真相大白,她心里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老太君就去看沈弘。毕竟沈弘才是沈氏一族的宗主,他的决定就是家族的最终裁决。老太君,也要给他足够的尊重。 沈弘看了看脸色惨白的湖阳郡主,又看了看勉强装出若无其事样子的沈晖,目光中带着淡淡的失望。 湖阳郡主在沈弘发话之前就跪了下去:“儿媳未能明辨是非,一时冤枉了三丫头,还请老祖宗、请公爹责罚!” 沈昀冷笑:“弟妹说得倒轻松……你想冤枉的怕不单单是三丫头这么简单吧!”想这样简单就一推六二五,当别人都是傻的? 沈弘看了沈昀一眼,两父子锐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旋即又各自避开。沈弘道:“将采春和白香两个胆大妄为的丫头带到后院的柴房里,派人好生看着,等老祖宗的圣寿过完了我要亲自审问!” 湖阳郡主松了一口气。在场众人都知道,采春和白香不可能无缘无故做个布偶陷害三小姐,背后必定有人主使。沈弘没有当场审问,就是给了小二房一定的缓冲时间了。 老太爷这么处置,一方面是不想让沈氏兄弟相争的丑剧闹到外人面前,保持家族的颜面,另一方面,不得不说沈弘对于小二房还是有所偏爱的。 立刻就有粗使婆子走进来,将两个瑟瑟发抖的婢女拖了下去。 “难道三小姐的委屈就这样白受了?”这边小大房还没有什么反应,谢纯已经看不过眼了,也不管沈弘是什么宗主不宗主的,张口就这么说道。 谢氏一脸的无奈,对于这位任性胡来的侄孙,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沈弘锋利的目光淡淡扫过谢纯,又转回到湖阳郡主的身上。“湖阳,给三丫头赔个不是!” 湖阳郡主的脸色一下子涨得血红。她是长沙王嫡长女,宗室亲贵,金枝玉叶,嫁入沈家即主持中馈,就是公公婆婆也从来没有给过她半点儿气受!凭什么她要向一个小辈赔礼道歉! 湖阳郡主盯着沈弘,沈弘目光坚定,湖阳郡主听得懂,他刚才的话不是商量,而是命令。湖阳郡主深吸一口气,接过一旁丫鬟递过来的茶盏,一步步走到沈沅钰面前,因为愤怒和羞耻,她全身都在抖动,茶盏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沈沅钰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对她没有丝毫的同情之心。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就要狠狠打她的脸,她才不敢轻举妄动。 湖阳郡主努力张了张嘴,却始终说不出一个字来。沈弘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他让湖阳郡主给沈沅钰赔礼道歉,不是为了安慰沈沅钰这个孙女,而是为了给在场的外姓人一个交代。 若湖阳郡主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也难免给别人留下偏袒小二房,处事不公的印象。 正在这个时候,湖阳郡主身后的沈沅珍突然快步走了过来,一把夺过母亲手里的茶盏,大声说道:“三姐姐,刚才是母亲误会了你,我代母亲给你赔个不是!请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记恨我们!” 湖阳郡主松了一口气。 沈沅钰微笑地看着她,却没去接她递过来的茶盏:“我自然不会记恨郡主和四妹妹,日后郡主和妹妹不再把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我和小大房的身上,沅钰就感激不尽了!” 沈沅珍强忍住羞辱,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恨意,又把茶盏向前递了递。沈沅钰没有接她的茶盏,这个赔礼道歉的仪式就不能结束。 谢纯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世界上怎么有这么简单的事?刚才言之凿凿地诬赖好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别人的感受呢?” 沈沅珍豁然向着谢纯的方向看过去,眼里几乎喷出火来:“你还想怎样?” “为了表示诚意,至少也要下跪认错!” 沈沅珍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只觉得长这么大没有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她泪眼婆娑地看着老太君和沈弘,叫道:“老祖宗、祖父……” 两位老人却都把脸偏了开去。 没有加以阻止,就是表示默认。 沈沅珍一阵绝望,那无助的眼神,梨花带雨的容颜,看得郗杰一阵不忍,要不是庾璟年及时飞来一记眼刀,郗杰差点儿忘了谁才是自己的未婚妻,出口帮沈沅珍求情了。 沈沅珍终究没有得到外来的援助,只能一咬牙,慢慢地跪了下去,将茶盏高举过顶:“三姐姐,请喝茶!” 沈沅钰心里一阵快慰,她伸手接过了沈沅珍递过来的茶盏:“四妹妹快请起,咱们总是一家人,不过是一场误会,都是两个丫鬟胆大包天,自作主张害我,和你们小二房完全没有关系!话说开了,咱们还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这一番话,说的全是反话。三皇子喝到嘴里的茶水差点全都喷了出来。连庾璟年这么冷心冷肺的人都忍不住嘴角弯起了一丝弧度。 湖阳郡主一把拉起了沈沅珍,沈沅珍扑到母亲的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匍匐在沈沅钰的脚下,这将是她生命中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老太君嫌恶地看了这对母女一眼,淡淡开口道:“老身累了,就不陪着各位贵客了。请各位移步前厅,老大,你要好好招呼,不要失了礼数!”这就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 众人立刻纷纷起身告辞。 三皇子、庾璟年以及郗杰也急忙向老太君和沈家众人告辞。三人出了沈府大门,三皇子笑道:“没想到在沈家竟然看了这样一场大戏,沈家三小姐不用任何人证物证,就能将局势彻底扭转,真是叫我大开眼界!季儒,太后为你定了一门好亲事啊!” 三皇子的话中不无羡慕。他如今尚未成亲,若是能娶到这样一位既聪明又有家世的女子作自己的王妃,他夺嫡的希望便又大了一分。 郗杰嘿嘿笑着,“我不喜欢太聪明的女子,若是把三小姐换成四小姐,那便好了!”他倒是一点儿都不掩饰。 第49章 个中情由 三皇子哭笑不得,摇头道:“你呀,你呀,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庾璟年冷冷地瞥了郗杰一眼,“你最好给我放弃这个念头,想都不要想,以后对沈家三小姐好一点!”能从他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来,三皇子和郗杰都有些诧异。 却不知道庾璟年心里在想:这个女子,似乎每一次见面都会带给他惊喜,让他不断刷新对养在闺阁中的女子的认识!把沈沅钰嫁给郗杰,确实有些委屈了。 其实庾璟年也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琅琊王却不知为什么,对他的亲事不闻不问,倒是皇上十分上心,想给他指一门婚事,只不过皇上挑中的女子,庾璟年没有一个看上眼的,事情也就这么耽搁了下来。他从小没有父爱也没有母爱,对成亲甚至有几分排斥,觉得这样的孑然一身就很好。 可是,如果皇帝给他赐婚的对象换成沈沅钰,他还会拒绝吗? 庾璟年把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古怪念头硬生生压了下去。 寿鹤堂人去楼空,彻底清净了下来。吴嬷嬷给老太君和沈弘换过热茶,便也带着丫鬟们退了下去。 沈弘起身行礼道:“都是儿子教子不严,扰了母亲的圣寿,儿子惭愧!请母亲责罚!”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道:“你多年不在家中,儿大不由爷!这事原也怪不得你!不过宗子之位一直就这么悬而不决,我就怕这样下去,昀儿和晖儿会生出别的事端来!你坐下吧。” 沈弘默默地坐了下来,捧起青花瓷的茶盏喝茶。 “论才华,论能力,昀儿样样都好过晖儿,他的出身也比晖儿更加尊贵,你为何就是不肯叫他做宗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对王氏那点儿怨恨还没有散去吗?”沈弘原来娶的是第一流门阀的琅琊王氏嫡女为妻,两人门当户对,又是郎才女貌,本该是让人羡慕的一对神仙眷侣,哪里知道沈弘把王氏娶回家之后,新婚之夜,王氏竟然死活不肯与他同房。 沈弘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后来辗转得知,王氏竟与他父亲的弟子,如今位居大晋权力中心的尚书左仆射路尚可私定终身。那路尚可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出身寒门。 当时的社会风俗乃是士庶不通婚,因此王氏虽然苦苦哀求,其父母仍然是棒打鸳鸯散,硬是将她嫁入了门当户对的兰陵沈氏。 王氏在沈家寻死觅活,沈弘几次动了休妻的念头,为了兰陵沈氏和琅琊王氏的名声,这才终于忍住。直到王氏生下沈昀,沈弘就有些迁怒这个儿子。加上沈晖口齿伶俐,精通音律,都和沈弘十分类似,长得又最像沈弘,沈弘便对次子有几分偏心。 到了成婚的年龄,沈昀竟和他母亲一样,和一个寒门的女子纠缠不清,沈弘大怒之下,就给他聘了周氏为妻,又为次子聘娶了宗室郡主为妻,已有废长立幼的意思。 后来沈昀年纪渐长,性子渐渐收敛,行事稳重,处事老道,处处胜过次子一筹,沈弘这才又有些动摇。 只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他和沈昀之间的父子之情实在是有些淡漠,两人无论如何都亲近不起来。 “昀儿生母早逝,这么多年没有你这个父亲的疼爱,也着实可怜!”老太君叹息道。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对长孙多几分怜惜,在五个嫡出的孙子中最为看重和偏爱长孙。 沈弘淡淡一笑:“他有母亲疼爱,也是一样的!” 老太君有些头痛。都说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到了今天,沈弘和沈昀之间并没有解不开的矛盾,只可惜这两父子都是极为骄傲的人,谁也不愿意向对方低头。沈昀一直觉得,既然你不愿意将宗子之位给我,那我就把它争回来,却就是不肯向自己的父亲低一低头! “我这个做祖母的,和你这做父亲的又怎么能一样!”老太君嗔道。“宗子之位悬而未决,是祸非福!你既然是沈氏一族的宗主,就应该出于公心,注重德才两方面,不能因为只是喜欢老二,就把偌大的家族交到他的手上。” 沈弘恭谨地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子自然不会因私废公。若论德才的确是老大更胜一筹,只是老二……” “你是顾忌着老二身后的太子,觉得他日后能够君临天下,成为下一代的君王吧!”沈弘脸色微变,老太君人老心不糊涂,这份敏锐的洞察力,着实令人惊异。 太子庾邵恒,羊皇后所出。母族弘农羊氏,虽然比不得沈、谢、王、桓四大顶尖门阀的煊赫,但也是势力强大的甲姓氏族。太子妃出身于渤海封氏,乃是长沙王正妃的嫡亲侄女,有这一层关系,就把长沙王牢牢绑在太子这条船上。 湖阳郡主和沈晖自然也就打上了太子-党的标签。 “你又怎么知道太子一定能够在三兄弟的争竞之中胜出?” “太子出身正统,又占据大义名分,胜算自然要大一些。况且若是太子失败了,坐不上那张龙椅,最多我便让昀儿做下一任宗主便是了。” 老太君算是明白了,沈弘就像是一个精打细算的商人一样,不到最后一刻绝不露出自己的底牌,太子成与不成,他都不吃亏! 她不由得有几分苦笑:“以沈家如今的地位,多一份拥立之功,又有何用?”如今的四大门阀已经鼎盛到了极致,除非抢了龙椅自己去坐,多一份拥立从龙之功,老太君实在想不出能有多少实质的好处! “儿子从来没有想过要把那张龙椅上的人变成姓沈的,可是儿子却始终记得,几十年了,大晋的第一豪门始终还是琅琊王氏!” 老太君一愣,才知道沈弘居然还有这样的野心,想在自己的手里把兰陵沈氏推上大晋第一豪门的宝座上。 的确,若论门第的高贵,就算是皇族,也未必比得上琅琊王氏这样的千年豪门,大晋第一世家。 老太君也终于服软了,“罢了,这毕竟是你们男人的事儿,我这个老太婆就安享尊荣,再不管这些了。”顿了顿又道:“你既然抱着这样的打算,湖阳那边你打算就这样轻轻放过?”既然不想放弃太子那条线,湖阳郡主就不能深究。 沈弘脸色一寒:“湖阳敢拿老祖宗做筏子,胆子也太大了点儿。儿子若不好好惩戒她一番,怎么管制族人,又怎么对得起母亲!”湖阳郡主那点儿小把戏,自然瞒不过沈弘和老太君这种人老成精的人物。 老太君深以为然。 沈沅钰刚出了寿鹤堂,就看见宝珠带着一个小丫鬟站在门外,焦急地走上前道:“小姐,采春和白香不见了,我怕她们两个惹出什么事端来,专程到这里来禀告小姐。不曾想刚到这里就看见那两个丫头被粗使婆子绑了手脚,嘴里塞了汗巾子押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宝珠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 跟在沈沅钰身后的沁雪凉凉地道:“她们两个砌词陷害小姐,老太爷下令将她们关进柴房里去了。小姐要你管好院子里的小人,你这差事到底是怎么当的?” “怎么会……”宝珠脸上明显露出震惊的神色来! 沈沅钰摆摆手,喝止两个丫头道:“回去再说!”一行人回到长乐堂,沈沅钰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湖阳郡主这条毒计环环相连,她事先又未曾察觉,若非前世是律师,耳濡目染有过不少讯问的经验,今次也不会这般容易脱罪。 宝珠已经从沁雪等人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跪在沈沅钰的脚下道:“都是奴婢管束下人不利,才惹出这样的大乱子来,还请小姐责罚!” 沈沅钰要宝珠辖制她院子里的下人,宝珠没有看住那两个丫头,便是她的失职。沈沅钰对待下人最讲究赏罚分明,便道:“既然你出了这样的纰漏,就罚你两个月的月钱,小惩大诫好了!” 宝珠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小姐法外开恩。”这样的处罚算是轻的了。 沁雪却用沈沅钰能够听见的声音嘀咕道:“平日里千伶百俐的,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偏就出了这样大的乱子!”她在沈沅钰这里看着地位尊崇,实际上却完全被孤立被边缘化了,沈沅钰这段时间重用宝珠,给了她人事大权,沁雪早就看宝珠不顺眼了。 沈沅钰自然明白沁雪话里挑拨离间的意思,只不过听了这话到底有些若有所思。宝珠人机灵,嘴皮子又好使,虽说是新官上任,一个一等大丫鬟居然没能辖制住两个三等丫鬟,这中间到底有没有隐情? 略略处置了这边的事情,沈沅钰就带着鸾娘到上房来看周氏。周氏一直卧病在床,即便是老太君的寿辰这样的大事,也无法下地,到寿鹤堂给老太君祝寿,只能在床上向着寿鹤堂的方向磕几个头而已。 沈沅钰刚一进上房,就看见沈沅舒已经在了。正拿着一个美人锤小心翼翼地给周氏锤腿。想起妹妹为了摘干净自己,把陷害老祖宗这样重的罪行承认了下来,沈沅钰就觉得心中暖暖的。 她在周氏的床边坐下,“娘今天觉得怎么样,药按时吃了吗?” 周氏笑道:“我好着呢。倒是你们两个,怎么不在寿鹤堂陪着老祖宗,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周氏身体不好。寿鹤堂的事,自然没人敢向周氏提及。 沈沅钰笑道:“哪里有什么事?不过是老祖宗乏了,提前叫我们散了!”陪着周氏闲话几句,周氏要歇午觉,两姐妹就辞了出来。 两姐妹并肩过了穿堂,两姐妹就要各奔东西,一个去东厢房,一个去西厢房。沈沅钰便对沈沅舒道:“妹妹,今天的事儿,谢谢你!” 沈沅舒脸色微红,有些不自在地垂下头,呐呐道:“我,我,不,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娘。我是个没,没用的,日后帮不了母亲。母亲日后,还要靠,靠姐姐照顾!” 听她这样说,沈沅钰心里微酸。她知道因为口吃的缘故,沈沅舒内心极度自卑,她将来的婚事必定是极艰难的,所以她才有这样一番话。 沈沅钰握住妹妹的手道:“好妹妹!你就放心吧,只要有姐姐在的一天,一定不让你再受一丁点儿委屈!” 第50章 一团乱麻 当天晚上就传出消息来,湖阳郡主忽然感染风寒,需要在谦退堂静养,不能再主持中馈,老太君的寿宴就交给顾氏主持,四太太从旁协理。喜欢就上。 与此同时,沈弘还叫贴身长随给沈昀传递了一个口信,让他准备准备,老太君八十大寿一过完,就带着沈弘为他挑好的人手,前往司州。 本来派谁去司州,沈弘一直未有明确的表态。沈昀和沈晖也在暗中较劲儿,毕竟为家族多拿六个郡的地盘,是一份不小的功劳,能为日后竞争宗子增加不少砝码,且与名震天下的旻文太子合作,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风险,所以沈昀和沈晖两个人都十分愿意前往。 沈昀明白,老太爷这样做,是在表示对小大房所受的委屈的补偿了。沈沅钰不知道司州的事,却在想湖阳郡主这么巧“病了”,会不会从此失去了管家的权力…… 谦退堂正房,沈晖和湖阳郡主并肩坐在上首,大爷沈泫,还有四小姐沈沅珍全都在座。大奶奶刘氏则站在湖阳郡主身后服侍。 湖阳郡主面如寒霜,冷笑道:“我什么时候感染了风寒,我自己竟不知道,还要别人告诉我!” “事已至此,这种话千万莫再说了!”沈晖面带愁容地道:“这次父亲是真的生了大气,连我去求见,他都不肯见我一面。说是让你在院子里养病,实际上便是将你禁足……我叫你不要轻举妄动,你偏偏不听,这下好了,连前往司州这样的好差事也给大哥拿了去……” “我原来与你商量的时候,你可并不是这么说的!”湖阳郡主虽然被禁足在小二房,可是气势丝毫不减,毫不客气打断了一家之主的发言。 沈晖能言善辩,被誉为建康清谈第一高手,可是他出生在这样的钟鼎之家,从没有经受过什么挫折,比起沈昀来,骨子里就少了一份应有的担当。 湖阳郡主,其实是有些瞧不上自己的丈夫的。 “我……”沈晖其实很怕老婆,那条三寸不烂之舌在湖阳郡主的面前立刻像是短了一寸似的。 湖阳郡主没理他,仍然自顾自地说道:“我的计划本来是天衣无缝,谁知道沈沅钰这个贱婢这样阴险狡诈,害得我们赔了夫人又折兵……”想到生气处,她狠狠在桌子上拍了一记。 一阵杯盘相撞的声音传来,刘氏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爹,娘,你们可要给我做主啊!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丢过这么大的丑,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气!我恨不能将沈沅钰那个贱人五马分尸,剥她的皮抽她的筋……”沈沅珍想起给沈沅钰下跪,就气不打一处来。 沈泫也是面色阴沉地道:“妹妹你放心。既然哥哥回来了,就不会叫那个小贱人再骑在你的上头,哥哥总会想办法帮你出了这口恶气的!” “你给我住口!”湖阳郡主呵斥道。 沈泫一愣:“娘?” 湖阳郡主道:“你是沈家嫡长孙,大好的男儿,不把精力放在朝堂上,却一心想着参与内宅的妇人之争,我和你父亲真是白费力气把你养这么大了!” “娘!”这样一番大道理沈泫自然是懂的。“可是您让我就这么看着您和妹妹受委屈而无动于衷吗?” “不是还有我吗?这些事你就别管了!”湖阳郡主不耐烦地道。她有一种感觉,沈沅钰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自己这个儿子不谙内宅斗争之道,若他真的对沈沅钰出手了,弄不好会搞得身败名裂。 “娘……”沈泫还要说话,沈晖打断他道:“这件事听你母亲的!”沈泫只得闭口不言,心中却仍感忿忿。 沈晖对湖阳郡主说:“当务之急,是如何处置那两个丫头?若是老太君寿宴完了,她们两个将你供出去……她们如今关在后院的柴房里,老太君亲自派人看管,咱们的手可伸不了那么长!” 湖阳郡主冷笑:“放心吧,我已经吩咐过丁九家的了。”丁九家的,现在在大厨房当着管事。 沈晖素来知道妻子心狠手辣,不由脸色微变道:“你打算怎么做?” 湖阳郡主冷笑:“这世上,什么样的人嘴巴最紧?” “什么样的人?” “自然是死人!” 沈沅珍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脸色一下子变得雪白。刘氏更恨不得把耳朵都堵上。 另一边顾氏和四太太却忙得脚不沾地。巫蛊这件事湖阳郡主瞒着顾氏,她并不知情,可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老太爷迁怒到她的头上。 事情发生之后,她也想落井下石,将小大房彻底搬倒,只是一切来得太快,她还没有跟上节奏,就已经尘埃落定。 寿宴的安排都是湖阳郡主一手操办的,而湖阳郡主的性子,她的权力范围谁都别想插手,就是顾氏这个婆婆也别想例外。那些管事媳妇都是湖阳郡主一手提拔起来的,都只认湖阳郡主一个人,顾氏和四太太刚一接手家务就遇到了麻烦。 韶和院的议事厅中,管事媳妇们态度谦恭,却没有人肯听使唤,耿嬷嬷是湖阳郡主的陪房,此前一家子都是长沙王的家生子,曾经伺候过长沙王的老王妃,在仆妇中间是极有体面的。听见顾氏给她们分派差使,就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老太太是这府里正经八百的主子,按说老太太的吩咐奴婢们不敢不听。可是府里有府里几百年的规矩,钱物的出入都需要有对牌,奴婢们见不到对牌,实不敢私自行事!” 顾氏被她驳得没了脾气,“老太君做寿,是何等的大事,我和老四媳妇接手家务,是奉了老太爷的命令,你们竟敢阳奉阴违?” 管事媳妇们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耿嬷嬷却低声嘀咕:“规矩就是规矩,岂能因人而废。”摆明了不将顾氏放在心上。 顾氏气了个倒仰。“好好好!我也不与你们理论,且等老四媳妇拿了对牌回来,我看你们这些刁滑的奴才还有什么话好说。”湖阳郡主任人唯亲,这些年经营东府,顾氏的人也早被她换了个遍,这些管事媳妇们还真没人肯听顾氏的。顾氏从前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再说小谢氏奉了婆婆之命到谦退堂来要对牌,谁成想连谦退堂的门都没进就被湖阳郡主的大丫鬟雀儿给拦住了。 雀儿行了一礼道:“四太太,我们郡主感染了风寒,起不来床,且风寒极易传染,若感染了太太,可就是我们郡主的过错了。现在郡主怕是不能见太太了,您还是请回吧!改日郡主的病情有所好转,您再来瞧,也是一样的。” 小谢氏心中恚怒,却仍然强自忍住了:“我这次前来,一是听说郡主病了,前来瞧瞧。还有一宗,乃是奉了老太太的命,前来找郡主拿府里的对牌的。老太君的寿宴在即,半点耽误不得,你回去和郡主回禀一声,郡主就是不愿意见我,也请她把对牌交给我,免得误了大事!” 雀儿却道:“我们郡主身乏体累,早就歇下了,做奴婢的可不敢这个时候去叫醒她,若是四太太等得,就在这里等着,待郡主醒了,奴婢自去回禀了。若是四太太等不得,郡主醒了,奴婢自然也会派人告知四太太一声,到时给不给对牌,自有郡主做主,您看可好?” 小谢氏怎么会还看不出来湖阳郡主刁难之意。 她出身陈郡谢氏,一身傲气不见得就比湖阳郡主小了,哪里就能站在这里等着,她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们郡主休息了!” 小谢氏一边往回走,一边生着闷气。她的贴身嬷嬷胡嬷嬷见左近无人,就低声劝说道:“太太何必去趟这个浑水。寿宴一应事宜全是湖阳郡主准备的,办得好了,是郡主的功劳,稍微有点差池,就是您和老太太的毛病,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咱们何必白白给旁人作筏子!” 小谢氏也不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湖阳郡主虽然一时失势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东山再起,这么短的时间,她捞不到多少好处,何必白受这份气!只是…… “叫我从旁协理,是公爹的意思!我总不能不听公爹的话吧?” 胡嬷嬷道:“湖阳郡主可以病,您为什么就不能病呢?” 小谢氏点了点头,“不错,你说的对!她可以感染风寒,我也可以不小心摔跤,我摔伤了腰,还怎么协理家事?”就让顾氏自己忙活去吧,小谢氏对顾氏充满了怨恨,顾氏就是出了什么纰漏,她也乐见其成。 顾氏正在韶和院花厅里一边饮茶一边生闷气,就等着小谢氏拿了对牌回来,好好收拾不听话的管事媳妇们,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小谢氏,而是小谢氏身边的胡嬷嬷。 “什么?你们四太太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摔伤了腰,已经被人抬回盈翠堂去了?”顾氏听完胡嬷嬷的禀告,立刻就拍了桌子:“好好的,走路怎么都能摔着,她这个样子,老祖宗的寿宴,里里外外多少事,还指望着她搭把手呢,她倒好……” 顾氏气得不行,“一个二个都是不省心的!事到临头,三个儿媳妇有病的有病,躲懒的躲懒,竟然没一个能为我分忧的!我这是做的什么孽!这不是让西府等着看笑话吗?”她这正一团乱麻理不清楚,四太太又给她添乱。 胡嬷嬷暗自撇了撇嘴,儿媳妇受伤了,不先问问伤势如何,上来先是一通责备。也难怪湖阳郡主也好,小谢氏也好,没有一个发自内心尊敬这位老太太的。 胡嬷嬷的回话就格外恭谨了几分:“我们太太也是急着回来帮您老理事,这才一时不小心踩到了石子,摔了一跤。我们太太也是不想的!现在疼得正厉害呢!若不是奴婢们死命拦着,就要带着伤过来帮着老太太理事呢!” 顾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叫她去拿的对牌,在哪里?” 胡嬷嬷道:“对牌并没有拿来!”就把雀儿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顾氏哪里不明白湖阳郡主这是有意刁难四太太。“罢了罢了!我亲自走一遭吧!”扶着李嬷嬷的手便去了谦退堂。 第51章 杀人灭口 因为顾氏和湖阳郡主的交接问题,东府内院乱成一团。天色已晚,后院的柴房静悄悄的。因为关了采春和白香两个丫头,老太君亲自指派了寿鹤堂的四个婆子看管,那些婆子们知道事关重大,无不十分精心。 该不会是前面事情太多,把她们几个人给忘了吧?眼看着过了申时,送饭的还没有来,天儿又冷,几个婆子冻得缩手缩脚的,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只见大厨房的管事媳妇丁九家的,带着几个丫鬟提溜着食盒鱼贯走了进来。 丁九家的满脸堆笑道:“来晚了,我来晚了,几位嬷嬷千万恕罪!” 带头的张嬷嬷见是丁九家的,不由也有些诧异:“怎么丁家嫂子亲自来了?”丁九家的管着大厨房,那是极有油水的地方,丁九家的本人自然也是湖阳郡主的心腹。 如今正是东府宴客的时候,丁九家的不知道得忙成什么样,怎么有空到这里给她们几个亲自送饭? 丁九家的笑道:“我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这才亲自过来的。” 张嬷嬷点了点头。张嬷嬷这样的下人们别看地位低下,反而消息最是灵通,老太爷褫夺了湖阳郡主管家的权力,她们早就知道了,听了这话也不奇怪。 “几位嬷嬷辛苦了,快进屋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丁九家的就命人将食盒抬进了一旁的耳房里,几个嬷嬷进来,看见小丫鬟们忙着往桌子上摆菜,有红烧狮子头、清蒸鲈鱼、鲜笋烧鸡,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其中还有一道鲍鱼盅。 几位嬷嬷见菜品如此丰盛,脸上的笑容就又多了几分。张嬷嬷道:“丁嫂子有心了!” 丁九家的搓着手笑道:“几位嬷嬷都是老太君身边的人,我平日里就十分敬仰,一直想要结交,就是想巴结也巴结不上,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一副十分憨厚的样子。 张嬷嬷却知道这只是丁九家的表象,能在大厨房管事媳妇的位子上一呆就是五年,始终屹立不倒,要说丁九家的没有足够的智商和情商,谁能信呢! 两人客套了几句,丁九家的就吩咐丫鬟道:“把酒拿上来!” 张嬷嬷便道:“丁嫂子,咱们是有差事在身的,不能喝酒。” 丁九家的笑道:“不妨事的,不妨事的!我知道几位有差事。这都是外边的官老爷们送来的,名字叫作果酒,入口甘甜,几位都是有些酒量的,喝不醉的。况且天儿这样冷,几位喝一碗酒,正好驱驱寒!要不然几位晚上岂不是难捱得很?” 张嬷嬷听她说得盛情难却,便道:“也罢,既然如此,咱们就每人只喝一碗,不可多饮!”几个嬷嬷早就馋得嘴角流出口水了,闻言正合我意,每个人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丁九家的亲眼见着她们几个喝了酒,眼底闪过一丝锐芒。便笑道:“不知柴房的钥匙在哪位嬷嬷手里,里边关着的两个丫头,咱们也得给送点吃的才行!” 一个嬷嬷便讥笑道:“这等背主求荣的东西,又何必给她们饭吃?” 丁九家的赔着笑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主子待人最是宽厚,就是那犯了大错的,定罪之前也断没有饿着的道理,何况如今又恰逢老太君的八十圣寿,就算是为了老太君积福,也不该饿着她们,几位说是不是呢?” 张嬷嬷见丁九家的说的有理有据,暗自点了点头,从腰间摸出钥匙道:“我陪丁嫂子走一趟吧!” “张嬷嬷请宽坐,咱们这么多人呢,走不了那两个丫头。我自己进去便行了!”张嬷嬷也就不再推让。 丁九家的便带了平日里服侍自己的小丫鬟彩蝶提了两个食盒,用张嬷嬷给的钥匙开了门,进了柴房。 柴房里还算宽敞,借着昏暗的光线,丁九家的看见采春和白香瑟缩在墙角,发髻散乱,衣衫褴褛。见有人进来,白香抖着嗓子喊了一声:“谁?” 采春早吓得快要晕过去了。 丁九家的眼中就闪过一丝怜悯。“是我!” “丁嫂子?”白香认出来她,“您怎么来了?” 小蝶远远地站在一边,丁嫂子蹲下身子,对采春和白香说:“我是奉了郡主之命前来看你们的!” “真的?”听了这话,白香的眼里迸发出一道耀眼的光亮,采春也从墙角处爬了过来,一把搂住丁九家的厚实的大腿。“丁嫂子,你一定要救我们出去啊!郡主娘娘,不会这样见死不救吧?” “闭嘴!”丁九家的呵斥道:“这样哭哭啼啼的,成什么体统!郡主自然不会不管你们,不过前提是你们要听郡主的话!” 采春赶忙收住眼泪:“我们听话,我们听话!” 丁九家的道:“郡主让我问问你们,你们被关进柴房这段时间,没和看管你们的几位嬷嬷提起过什么不该提的事情吧?” 两个人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们一直守口如瓶!” 丁九家的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心腹丫头走了进来,附在丁九家的耳边上低声道:“张嬷嬷她们四个人全都睡过去了!” 丁九家的嘴角微冷,她在果酒中加入了数倍分量的迷药,就是一头牛也给迷倒了,何况是那几个婆子。一切都按照计划,进展得十分顺利,丁九家的就吩咐小蝶:“把食盒打开。” 每个食盒里都放着一碗鸡丝面,还微微冒着热气。丁九家的语气温柔:“都饿坏了吧,快趁热吃吧!” 采春和白香被折腾了一通早就饿了。两个人便都上前来端了碗,不一会就连面带汤吃了个精光。 丁九家的暗自叹了一口气。招呼小蝶道:“咱们先到外边等着!”就带着小蝶出去了。 不过片刻就听见柴房里传来痛苦的□□声。紧接着就是白香的痛骂声,先是骂丁嫂子,接着骂湖阳郡主。那两碗鸡丝面里,丁九家的是奉命加了砒霜的,岂有个不疼的道理? 小蝶虽然不明所以,仍被这叫声骂声骇得满头冷汗。其余的丫头,丁九家的早就打发她们提前回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听见里面的气息声音都没了,丁九家的才带了小蝶复又进了柴房。 只见采春和白香扑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脸色一片乌青,这是中了砒霜剧毒的征兆。丁九家的见了也觉得心惊,大着胆子上前探了探两人的鼻息,早都死得透透的了。两人兀自大睁着眼睛,显然是死不瞑目。 丁九家的喃喃道:“你们两个,下辈子投个好胎吧!再不要做这种卖主求荣的事情了!”转身吩咐小蝶:“你去叫人进来吧!” 小蝶走到院子里,学了几声布谷鸟叫,就见两个黑衣男子从外头翻墙而进,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其中一个低声问道:“事情办妥了?” 小蝶点了点头。两个男子随即进了柴房,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两个人冲着丁九家的点了点头,各自从腰间摸出一个口袋来,将两具尸体飞快地装进口袋里。 丁九家的问道:“你们一路上没有叫人发现吧?” 其中一个人哂道:“外面乱成一团,自然是没人看见咱们的。二老爷养了咱们这么久,怎会连这点子事情都办不好?你这婆子就别瞎操心了!” 丁九家的哼了一声道:“郡主吩咐,把她们的尸体带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置了,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那人低笑了一声:“这是自然!”两个人招呼也没打一声就扬长而去。丁九家的看见他们攀越后院的院墙如履平地,也不由有几分放心。只要出了这道墙,外头就是一条偏僻的小巷,这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湖阳郡主的计划可谓十分成功。 丁九家的笑道:“咱们也该干咱们的事儿了!”说完带着小蝶来到耳房,将带来的几坛烧刀子烈酒拍开封泥,全都泼在了四个婆子的身上。四个婆子立刻满身酒气,像是喝了几坛子烈酒一般。 便这么折腾,几个婆子仍然昏睡不醒,可见迷药的厉害之处。 布置完这一切,丁九家的又把现场收拾了一番,这才带着小蝶快速离开。 这个时候顾氏刚刚从二老爷的手中拿到东府的对牌。即便是她以婆婆的身份去见湖阳郡主,雀儿这丫头也有胆子拦着她。要知道雀儿乃是有封号的七品女官,顾氏虽是一品诰命,也一时拿她没法。 顾氏气得七窍生烟,就想要直接告到老太爷那里。到底被李嬷嬷拦住了,李嬷嬷劝道:“老太太就是不为郡主考虑,也总该想想二老爷。因为巫蛊的事情,老太爷本就有些迁怒于二老爷,您再到老太爷面前告状,二老爷这宗子还做不做得成了?” 顾氏听她说的有理,到底忍住了气,转而去找沈晖。沈晖听完了老太太的控诉,不由得苦笑,他这辈子夹在母亲和妻子中间,没少受夹板气。不过这次的确是事出有因,湖阳郡主并非真的有意为难老太太。 “母亲请息怒!湖阳那性子您还不知道吗,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坏心眼儿是没有的。这必是下人不懂事,我必定重重惩罚!您暂且在儿子这里宽坐,儿子这里有晋安郡刚运抵建康的新茶,我叫人泡了您先尝尝。我这就去帮您把对牌拿来,亲手奉上,您看可好?” 顾氏这才消了点儿气,点头同意了。不过沈晖这一去,过了一个多时辰才从谦退堂回来,顾氏正要埋怨,看见他手里拿着的对牌,到底没有发作出来。 谦退堂正房中,丁九家的垂着双手恭谨地站在湖阳郡主的榻前。湖阳郡主躺在镶嵌了各色宝石万分奢华的云母榻上,靠在一个弹墨大迎枕上。 病人当然要有病人的样子。 湖阳郡主听完了丁九家的回报,脸上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容。“你做得很好!来日本郡主必有重赏!” 丁九家的谦卑道:“全赖郡主神机妙算,奴婢只是按照吩咐办事,不敢居功!” 湖阳郡主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吩咐道:“日后不管谁问起,你只说你一直在大厨房照应前头的宴席,把错处全都推给张嬷嬷她们四个,你可明白?” 丁九家的道:“郡主放心,奴婢早就安排好了!”大厨房是丁九家的一亩三分地,自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湖阳郡主又叮嘱了几句,就吩咐丁九家的下去了。办完了这件大事,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采春和白香这一死,就是死无对证,就算人人都知道她在后面指使,没有实据,没有口供,又能拿她怎么样?至于管家的权力,姑且交出去几天,早晚还要回到她的手中。 顾氏拿到了对牌,匆匆赶回韶和院理事。刚才宫里已经传出了消息,明天是正日子,皇上带着三公九卿亲临沈府,为老太君贺寿,非但如此,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等三大顶尖门阀的宗主都要跟着过来。顾氏虽然有一肚子气,却是不敢在这个关键时刻罢工。 顾氏到了韶和院花厅,已经有好些个管事媳妇在这里等着了。等她把诸般事宜交待清楚,已经到了深夜亥正时分了。顾氏累得腰酸背痛,想想自己三个儿媳妇,竟然没有一个能帮上她一星半点儿的,不由又是一阵生气。 正在这时,有个婆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老太太不好了,出事儿了!” 顾氏身后的李嬷嬷大声呵斥道:“大胆奴才!你那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是哪个院子里的,有没有跟你主子学过规矩?” 那个婆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那一句“老太太不好了”犯了主子的忌讳,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都怪奴婢嘴上没有把门的。” 顾氏也觉得晦气,却没有时间和精力和一个婆子过不去,没好气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样急三火四的!” 那婆子才懂抬起头来:“老太太,奴婢是后院巡夜的,后院看管的采春和白香全都不见了!”内宅里乱七八糟的,巡夜的一时疏忽,直到现在才发现柴房那边出事儿了。 顾氏也吃了一惊:“你说什么?老太君不是亲自派了四个嬷嬷看着那两个丫头的吗?人怎么会不见了?那几个嬷嬷呢?” “那几个嬷嬷都在耳房里,喝得……”她偷看了顾氏一眼,才道:“酩酊大醉!叫都叫不醒!” 采春和白香走失了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沈弘的耳中,沈弘勃然大怒,当即就拍了桌子。湖阳郡主耍弄阴谋诡计,陷害小大房这一房,不管沈晖有没有参与其中,沈弘都不打算深究。 沈弘能坐稳沈氏宗主的位子,这么多年不在庙堂之上,却能牢牢掌控沈家的大权,其智商和情商自然是毋庸置疑的高。将来的沈氏宗主若真是一个丝毫不懂得耍弄阴谋的谦谦君子……沈老爷子还真不敢把偌大的沈氏家族交到这样的人手里! 不打算深究不等于不追究。湖阳郡主可以谋算沈昀,只要把持住那个度,沈弘都可以理解。可小二房不能冒犯他沈氏宗主的威严,他既然下令把两个丫头关到了柴房,小二房就不该再对两个丫鬟动手。这是游戏规则。 让沈弘生气的,正是这一点! 他的本意,本来是想从两个丫鬟口中问出实话,借以敲打敲打小二房。湖阳郡主这些年来,在沈家横行霸道,连长沙王也暗暗把手伸了进来,这让沈弘万分不爽,正想借此机会拿住湖阳郡主的把柄,叫长沙王消停一些,没想到,湖阳郡主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沈弘当即带人来到了关押采春和白香的后院柴房。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柴房,却见耳房里灯火通明,老太君高坐上首,下头左侧一溜跪着张嬷嬷等四个人,直到现在还是一身酒味。 右手侧,则跪着大厨房的丁九家的,一副当庭对质的模样。 沈弘赶紧走上前给老太君行礼:“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这点子小事,有儿子处置也就是了!” 老太君叹了一口气道:“她们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瞒着我!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我自然要来上看一眼的!她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老太君语气十分不满,话中的那个她,指的自然就是湖阳郡主! 老太君叫沈弘在下首坐了,然后一指领头的张嬷嬷。“你给老太爷说说吧!” 张嬷嬷恶狠狠瞪了丁九家的一眼,就把傍晚时分丁九家的亲自来送饭,骗她们喝了一碗酒,然后众人全都昏迷不醒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定是这个恶毒的媳妇子在酒里下了迷药,她则趁机把采春和白香偷偷带走了!” 丁九家的立刻直呼冤枉:“老祖宗、老太爷,奴婢冤枉啊。奴婢管着大厨房的差事,今天外院内院开了多少桌宴席,奴婢一整天都在大厨房里盯着,忙得陀螺似的,生怕哪里出了一点儿岔子!哪里有时间亲自到后院来给几位嬷嬷送饭?按府里的规矩,后院的饭食都是由后院小厨房做好了送过来的。”后院确实有个小厨房,因这里住的都是下人,所以供应的都是下人的饭食,自然不如丁九家的亲自带来的伙食好吃,也难怪张嬷嬷等人会上当! 丁九家的道:“几位嬷嬷有没有向小厨房领食盒,老祖宗、老太爷一问便知。且奴婢一天未曾离开大厨房半步,大厨房里的人都可以给奴婢做证!” 沈弘就看了老太君一眼。老太君微微颔首:“我刚才问过了后院小厨房的管事,张嬷嬷她们不但向小厨房要了饭食,还要了几坛酒!” 这饭和酒自然是丁九家的派人去要的,打着老太君院子里嬷嬷要用的旗号,小厨房的管事自然不敢不巴结,要什么就给什么。她把这一切全都设计好了,叫张嬷嬷等人百口莫辩! 丁九家的正自洋洋自得,冷不防老太爷森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就像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样,丁九家的吓得一阵瑟缩。 老太君询问沈弘的意思,“要不要把大厨房的人叫过来问一问?”她是相信张嬷嬷等人的,可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对张嬷嬷等人不利,她也不好说什么,要不然好像她偏袒自己人一样。 沈弘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他对老太君道:“母亲可派人搜过府中各处了?” 老太君点了点头:“已经派人去搜了。” 不一会儿派往各处的人就纷纷回来禀报,说并未发现采春和白香的踪影。 沈弘道:“就算是这个媳妇子放了那两个丫鬟出去,可是从这里出去,不管是到前院出去,还是走侧门走角门,每一道门都有守门的婆子把守,她们两个大活人是怎么出去的?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发现不妥?” 老太君深以为然,刚才她也想到了这一点。老太爷就叫人把把守附近几道门户的守门婆子叫了进来,一一询问,没有一个人看见过采春和白香出去的。 老太爷冷笑了一声:“她们两个大活人,难道是长了翅膀飞出去的不成!” 老太君已经明白,采春和白香这两个人是不可能依靠自己的力量走出沈府,那么必然有人在外接应。张嬷嬷等人喝酒误事放跑了她们还说的过去,要说她们勾结外人救走这两个丫鬟,一是她们没这个胆子,二是她们也没有这个能耐动机。 张嬷嬷和丁九家的必然有一方在说谎,不是张嬷嬷,那必然就是丁九家的了。沈弘再看向丁九家的,那目光宛然已经在看一个死人了。“我来问你,你和湖阳有什么关系?” “回老太爷的话,奴婢一家子从小便在长沙王府中伺候。郡主大婚,老主子就将奴婢一家子指给了郡主做了陪房!” “唔!难怪你肯帮着湖阳坐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老太爷,奴婢没有……” 沈弘哼了一声,叫道:“来人!把这个媳妇子拖到二门上,给我狠狠打一百大板!好好教教她,以后怎样在主子面前回话!”沈弘人长得仙风道骨,说话也是温文尔雅的,不带丝毫烟火之气,这话说得仿佛就像是“今天天气真好啊”诸如此类一般。搞得丁九家的半天没反应过来。 一百大板,还狠狠地打,那是要打死人的节奏好吗? “饶命,老太爷饶命啊!”丁九家的反应慢了半拍,这才杀猪般地嚎叫了起来:“求老太爷看在老太君大寿在即的份上,饶过奴才这一回吧!” 沈弘乃是一族之长,言出如山,况且这顿板子就是打给湖阳郡主和长沙王看的,自然不会听一个媳妇子的话就改变了初衷。摆了摆手,不论丁九家的如何哀求,到底叫人拖了下去。 沈弘站了起来,亲自搀了老太君起来:“我送母亲回去歇着吧!明天是母亲的正日子,还有得忙呢。都是儿子不孝,累您老人家跟着一块儿操心。这件事,儿子自会处理妥当的!” 第52章 安抚妹妹 第二天,沈沅钰不到卯时就起来了。昨天晚上顾氏就派人过来说了,今天沈沅钰这些小姐们也是有任务的,她们不但要跟着长辈一块儿接驾,还要帮着接待各府前来拜寿的小姐。 沈沅钰外面穿了一件石榴红的织锦小袄,梳头嬷嬷帮她梳了一个精致的望月髻,鸾娘帮她插了一枝嵌红宝石的海棠步摇,又在发髻的两边修饰了几朵蜜蜡珠花。又亲自画了远山眉,她人本就白皙,被这一身装扮衬得越发光彩照人,加上身上那种沉静淡然的气质,甚是吸引人的目光。 宝珠忍不住在一旁赞叹道:“三小姐真美!”沈沅钰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妆容也觉得十分满意。 宝珠这才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昨天晚上二门上打死了一个媳妇子,是大厨房的丁九家的……说是老太爷亲自吩咐打杀的!” 沈沅钰拿着赤金项圈的手便是一顿。“哦?可打听出了为什么?”丁九家的是大厨房的总管事儿,自然是湖阳郡主的心腹。 前次宝珠没能看住采春和白香,沈沅钰只是罚了她两个月的月钱,仍叫她辖制着院子里的丫鬟,宝珠办差也越发卖力了。“奴婢问清楚了。说是柴房里关着的采春和白香逃走了!” 沈沅钰这下真的吃了一惊:“竟有这样的事儿?” 宝珠点了点头:“负责看守的张嬷嬷等人说是丁九家的在给她们送的饭食里下了药,丁九家的则说是张嬷嬷等人酒后误事,最后不知怎地,老太爷就把丁九家的拖到二门去打,打了整整一百大板,生生打死了!” 沈沅钰问:“那张嬷嬷她们几个呢?” 宝珠回答道:“听说老太君也生了大气,把张嬷嬷等人统统发落到庄子上去了,天不亮就被送走了。” 听完这些,沈沅钰若有所思。打死了丁九家的,还是在老太君生辰的头一天,可见老太爷怕是生了大气了。却饶了张嬷嬷几个的性命,老太爷这是在故意打湖阳郡主的脸吗? 宝珠又道:“这件事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议论呢!” 沈沅钰点了点头,吩咐宝珠道:“你约束好咱们院子里的丫鬟,不要从咱们这里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出来!” 宝珠连忙答应一声:“是!” 沈沅钰不再管这事儿,而是吩咐彩鸾:“去西厢看看八小姐那边收拾得怎么样了?”嫡亲姐妹两个自然要同进同退的。 不一会儿彩鸾就回转了回来,对沈沅钰说:“八小姐起来是起来了,但不让丫鬟给她梳妆!” 沈沅钰皱眉道:“这是为何?”就她所知,沈沅舒不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怎么像是和谁置气似的。 彩鸾道:“奴婢问过玉簪了,昨天老太太派人把所有的小姐都吩咐了一遍,叫小姐们今天帮着招呼其他府邸的客人,单单就漏了八小姐!”彩鸾是跟着李氏从周家来的陪房,这话中就隐约有了几分恨意。 沈沅钰也是一阵无语。顾氏处事,实在太过简单粗暴,叫人不喜。沈沅舒本就自卑,这个年纪又正是敏感的时候,想必心里定是十分受伤的。她就站了起来:“走,去见见八妹妹!” 沈沅钰带着彩鸾和彩凤从东厢房出来,姐妹两个住得近,很快就进了西厢房。守门的丫鬟见三小姐来了,正要往里通报,沈沅钰摆摆手,彩凤亲自上前打起棉帘子,沈沅钰走了进去。 内室中,沈沅舒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拿着一把黄杨木的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自己的头发,镜中之人娇弱楚楚,叫人怜惜。正在自怜自伤,就看见镜中映出了沈沅钰的身影,吓了一跳。 急忙站了起来,“姐姐……” 沈沅钰拉着妹妹的手,柔声道:“时候不早了,怎么还不开始妆扮自己?” 沈沅舒摇了摇头:“皇,皇上的圣驾……要,要辰时正刻才到,还,还早呢!” 沈沅钰拉着她坐在室内的湘妃榻上:“除了要迎接圣驾,还要招待各府前来拜寿的小姐呢!” 沈沅舒低下头,有些难以启齿地道:“我,我,没有……老太太,没有叫我……” 沈沅钰忽然道:“彩鸾,你没有把话带到吗?”彩鸾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沈沅钰已经继续说道:“昨天来传话的嬷嬷不是说的很清楚吗,明天叫咱们长乐堂的两位小姐全都收拾停当,接待各府来的小姐,叫咱们告知八妹妹一声,她忙着通知其他各房,就不去西厢房了?我叫你过来和八小姐说一声,你难道忘记了不成?” 彩鸾福至心灵,立刻跪了下来:“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昨天忙了一阵子,竟把这件事给忘了!请三小姐责罚!” 沈沅钰沉喝道:“胡闹!你先起来吧,回去我再处置你!”又转头对沈沅舒道:“都是姐姐的错,没有把这话传给你。” 沈沅舒的眼睛一亮:“姐姐,是,是真的吗?” 沈沅钰笑道:“我难道还骗你不成?”顾氏今天一天都注定忙得要死,哪里有空管这种小事儿。何况歧视沈沅舒本来就是她的不对,真要闹出来,也是她自己没脸,所以沈沅钰十分笃定地假传圣旨。 沈沅舒整个人都焕发出了光彩。沈沅钰笑着拉着她的手道:“让姐姐帮你看看,咱们八小姐今天招呼客人,该穿哪一件漂亮的衣裳!” 沈沅钰最终帮她挑了一件银红色缠枝莲花的小袄,又着意打扮了一番,沈沅钰一直看着她收拾停当,才带着妹妹一块儿来到上房给周氏请安。 方一进入正院,就看见七小姐沈沅璧和五少爷沈溪的丫鬟正站在庑廊下,贾嬷嬷迎了上来,面色有几分不愉:“七小姐和五少爷来了!” 沈沅钰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周氏的病情,让她不能起得太早。一旦早起,白天一整天都会眩晕恶心,难受一天。所以沈沅钰和沈沅舒都是到了辰初,才进来给周氏请安。 从前的白姨娘和沈沅璧却不这样,每一回都是来的绝早,周氏害怕让妾室和庶子女在院子里站太久了,传出她苛待妾室和庶子女的名声,每一次受罪的都是她自己。 沈沅钰回来之后,在她的严厉监督之下,这样的事才少了一些。 贾嬷嬷道:“已经来了半个时辰,正在内室和太太说话。白姨娘小恙,才没有来。” 这个小贱人!沈沅钰差点忍不住骂娘! 贾嬷嬷亲手打了帘子,沈沅钰和沈沅舒进了内室。果然看见沈沅璧和沈溪坐在周氏下首的位子上,周氏已经收拾停当,坐在罗汉床上,强打着精神应付这一对庶子女。 沈沅钰只觉得一阵心疼,脸色愈加难看。 沈沅璧和沈溪看见沈沅钰和沈沅舒进来,一起站了起来。沈沅璧有些心虚地叫了一声:“三姐姐、八妹妹,你们来了!” 沈沅钰压根没理她,和沈沅舒一起给周氏行完礼,才用冷冷的目光看着沈沅璧和沈溪。沈沅璧敌不过她的目光,微微低垂下头。沈沅钰在罗汉床左手边第一个位子上坐了,才淡淡地说道:“你们来得倒早!” “昨日得了祖母吩咐,不敢怠慢,这才早早过来给母亲问安。且我和三姐姐是一个房头的,想着和三姐姐一同出去待客,来的就早了一些。” 沈沅钰淡淡地说了一句:“很好,很好!”拿顾氏压人?你沈沅璧还是嫩了一点儿。 沈沅璧正暗中松了一口气,她却忽然翻脸,冷喝了一声:“你给我跪下!” 所有人噤若寒蝉,现场一片寂静。 沈沅璧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之所以还敢玩儿从前的花样,就是想着今天是老太君八十大寿的正日子,沈沅钰就是有气,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发作,何况还有顾氏的命令给她做尚方宝剑。 自从沈沅钰回来之后,她是处处吃瘪,受了不少委屈,能找个机会恶心恶心沈沅钰,她自然乐不得地去做。 没想到沈沅钰根本就不管那些,当场就发作了出来。 沈溪十分不悦,大声道:“三姐姐,你凭什么叫七姐姐跪下?” 凝重的气氛下,周氏也觉得有些不安,就想息事宁人,出声道:“钰儿,有话好好说……”贾嬷嬷见机的早,伸手拉了拉周氏的衣服。周氏这才不言声了。 沈沅钰森冷的目光扫了一眼沈溪,凉凉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作长姐的,没有资格管教你们了?还是说在你们姐弟心里,压根就没有把我当成你们的姐姐,没有把母亲当成你们的嫡母看待?”长姐如母,别看沈沅钰比沈沅璧和沈溪大不了几岁,可她若真是摆起长姐的架子管教弟妹,那是天经地义,谁也挑不出一丝错处来。 所以沈沅钰才笃定地当即发作! 沈沅钰继续说道:“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我赠你一句金玉良言。日后你要想有所成就,以后后宅的事儿,你就最好少掺和!” 沈溪毕竟年纪小,只觉得沈沅钰身上有股难言的正气和凛然的威严,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却不知这是沈沅钰前世数年律师生涯所培养出来的气质。 沈沅璧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气势咄咄逼人的沈沅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沈沅钰冷笑一声道:“你若不想自己没脸,叫人押着你跪下,就最好给我乖乖听话!来人!”立刻就有两个粗使婆子走进来了。 沈沅璧好汉不吃眼前亏,见机的十分快,立刻走到中间跪了下去。一时觉得十分委屈,眼泪就流了下来。她哭得肩膀微微抖动,很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风采,只可惜满屋子都是周氏和沈沅钰的人,没有人会对她有一星半点儿的怜惜。 第53章 教训庶妹 沈沅钰道:“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罚你?” 沈沅璧哭得十分委屈,抽抽噎噎地道:“我不知道。” “从前叫你晚一点儿来给母亲请安,我可曾叫贾嬷嬷和你说清楚了是为什么?” “我,我……”沈沅璧想说不知道,可当时贾嬷嬷说这话的时候,可有不少人都在现场的,她就是想赖也赖不掉。 沈沅钰重重一拍面前的小几道:“你明明知道母亲耐不得早起,否则就会难受一天,寝食难安。你却偏偏要挑了这个时辰来请安,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沈沅璧道:“我是听了老太太的吩咐,我,我不是有意的!” 沈沅钰哼了一声:“老太太吩咐你早点儿起来,可有叫你早早起来搅扰母亲休息?”拿老太太来做挡箭牌,想得倒美。“你口口声声孝敬母亲,不敢有所怠慢,却因为老太太的一句话,就把母亲的病情放到了一边?你就是这样孝敬母亲的?” 沈沅璧就是一个有点儿坏心眼儿的小女孩,哪里能和沈沅钰这种在法庭上锻炼出来的好口才相比。她不由低垂了头:“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沅钰站了起来,走到满脸不服气的沈溪面前说道:“孔子有云:‘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敬亲,乃是孝道的第一要义。对待父母如是没有发自内心的真正的尊崇敬爱,所谓的孝,就是做做样子的假仁假义的‘假孝’!” 沈沅璧为了博取一个好名声,不顾周氏身体不舒服,坚持早早就给嫡母请安,她所标榜的“孝”就不是真“孝”,而是假“孝”。这个时代,倡导以孝治天下,谁要是被贴上一个不孝的标签,绝对在社会上寸步难行,沈沅璧立刻噤若寒蝉,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都是妹妹考虑不周,请姐姐责罚!” 沈沅钰道:“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沈沅璧强忍着耻辱道:“我知道了!” “我罚你有没有罚错?” “没有!” “既然如此,便罚你回去把《孝经》抄上三十遍!年前送来给母亲验看!” “是!” 沈沅璧被收拾得这样俯首帖耳,不但是贾嬷嬷,就连一向是老好人的周氏在一旁都看得十分解气。就算不能把她怎么样,给她点教训,杀杀她的锐气也是好的。 沈沅钰见火候差不多了,今天毕竟是老太君八十大寿的日子,发作得太难看了有些不好。就道:“起来吧,擦干你的眼泪,再好好补补妆,等会跟着我一道出去待客。哭哭啼啼的,成个什么样子,没得叫老祖宗和祖母见了生气。” 沈沅璧本想顶着这样梨花带雨的一张脸出去,叫各府的人都看看沈沅钰是怎么欺侮庶出妹妹的,听了这话又改变了主意。抹黑沈沅钰是很重要,可若这代价是失去了老祖宗和老太太的欢心,那就有点儿太过得不偿失了。 沈沅钰和沈溪告辞回去补妆,沈沅钰派了一个婆子通知她补完了妆直接去韶和院的花厅,她可不想和这么一位绿茶婊呆在一块儿。 沈沅钰带着沈沅舒到了韶和院的花厅。因为收拾沈沅璧耽搁了一点儿时间,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都已经在了。五小姐沈沅依和四小姐沈沅珍坐得远远的,谁也不搭理谁。孔雀绸事件之后,她们两个心里互相记恨上了。 西府的二小姐和九小姐也来了。二小姐今年十六岁,沈沅钰知道三太太最近正在为她的婚事忙碌,她长相才情皆不出众,只是为人随和,平易近人,沈沅钰倒是颇为喜欢她。九小姐沈沅霜和二小姐沈沅思一母同胞,今年才刚刚九岁。 而五房的十小姐和十一小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还需要奶娘照顾,因此都没有过来。 沈沅钰一进入花厅,就有两道利剑般的目光迎了上来,一个是沈沅珍,另一个则是沈沅芷。 沈沅钰略略有几分惊讶,沈沅珍恨她入骨,她可以理解,她什么时候得罪沈沅芷了?好在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沈沅钰在沈府之中的仇人够多了,也不差沈沅芷一个。 “三姐姐和八妹妹来了!”除了沈沅珍,包括沈沅芷在内,众人纷纷起身招呼。沈沅依更是直接走过来,拉住了沈沅钰的手,以此表示亲近。沈沅珍看了更是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沈沅思就指着一个妇人打扮,穿着月白色袄子,打扮得颇为素净的女子说道:“快来见过大姐姐!” 沈府长女沈沅秀是小二房所出,虽是长女,却可惜不是嫡女,多年前就已经嫁到了徐州。想是湖阳郡主不愿意看她在跟前碍眼。 沈沅秀有些拘谨地站了起来;“三妹妹,八妹妹!”她长得白白净净的,容貌在众姐妹中间算是中等偏上,只可惜举止之间颇见小家子气,一点儿没有长姐的威仪。嫡母是湖阳郡主,在她的手下讨生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沈沅秀能够平安长大,又得了一桩还算过得去的婚姻,已是不易了。 沈沅钰就笑着上前给沈沅秀行礼;“见过大姐姐!一别四年,大姐姐风采如昔。我现在还记得大姐姐做的枣泥桂花糕的味道,想起来还嘴馋呢!” 沈沅秀听得笑了起来,“三妹妹喜欢吃,等以后得了机会,姐姐做给你就是了!”刚才的拘谨就去了大半。她性子最是温柔和婉,笑起来让她又多了几分魅力。“本该早点儿过来给老祖宗拜寿,可是成哥儿才刚刚出生,实在离不开我这个当娘的,这才耽搁到现在才来!” 沈沅秀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大姐儿今年三岁,长子也才刚刚出了满月。沈沅秀被孩子牵绊着,想走也走不开。 沈沅钰自然是理解的,前世这样的事情她见得多了。沈沅珍看见沈沅钰言笑晏晏就不爽,冷言冷语地在一旁嗤笑道:“假惺惺!” 沈沅秀的脸色顿时一僵。沈沅钰低声给沈沅秀解围道:“别听她的,四妹妹小孩子不懂事,大姐姐别和她一般见识。快坐下来给我们说说小外甥,是不是长得很可爱?” 一群人就把沈沅秀围在了中间,叽叽喳喳地问了起来。 不一会儿,沈沅璧也来了,虽然重新上了妆容,眼睛仍能看出来有些红红的。沈沅芷便迎了上去,姐妹两个一起说着悄悄话,还不时地朝着沈沅钰的方向看过来。沈沅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沈沅璧一准在说自己的坏话,不过她也只当作不知道。 转眼到了辰时,宫里已有内侍传旨,说皇帝即可就要到了。此时的沈府,从正门到仪门,从仪门到二门,全都洞开,铺上了厚厚的红色地毯。前院的阔大的待客厅非有最重要的客人从不打开,这一次也开了门,打算在这里迎接皇帝老爷的大驾。 沈家老老少少紧急总动员,包括卧病在床的周氏,摔伤了腰的小谢氏,都由丫鬟婆子扶着,在这里等着接驾。 到了辰正时分,先是皇帝出行的丹陛大乐响起,紧接着是一队盔明甲亮纪律严明的千牛卫涌入沈家的宅院接管了防务,最后明黄伞盖下,在无数太监的前呼后拥之下,晋元帝终于乘坐御撵架临沈府。 老太君和沈弘领衔,沈家上下割麦子似的跪倒了一片:“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晋元帝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亲自走上前扶起了颤颤巍巍的老太君王氏,“老太君快请起,今天是你八十岁大寿,朕是向你来贺喜的,咱们今天只叙家礼,不叙国礼。”又对太监总管张士德道,“快把沈宗主扶起来!” 沈弘就在张士德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晋元帝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微笑道:“子安,咱们多年不见了!若不是老太君八十大寿,恐怕朕要见你一面,还没有那么容易呢!” “皇上!”沈弘呵呵笑着与皇帝打招呼。皇帝唏嘘了一口气,“当年朕还是皇子的时候,与你一同师从大名士葛洪,那时朕与你最是投缘,每每与你秉烛夜谈直至深夜,想想竟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朕老了!” 两人年龄相差了好多岁,沈弘是皇上当年最年长的师兄,从前也的确是极为要好的兄弟,可惜如今,为了各自的家族利益,早已渐行渐远了。 沈弘微笑道:“与陛下昔年之谊,臣须臾不敢或忘!陛下老了,臣也老了。”话是这样说,可是沈弘须发皆黑,脸上连条皱纹都找不到,而皇帝呢,却是头发半白,额头上皱纹深刻,可能是长皱眉头的缘故,皇帝眉心处的川字纹非常明显。不知情的人,说沈弘是皇帝的子侄都有人相信。 沈弘看见皇帝老成了这样,心里的一腔愤恨,忽然就缓解了不少。 皇帝与沈弘对望了一眼,仿佛想起什么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皇帝拍着沈弘的肩膀道:“子安,你不讲义气啊。你在会稽的东山别院逍遥,整天游山玩水、吟诗作画,不知道有多快活。可你看看朕,我大晋有州十八,光是全国各地的事情我就处理不来,每天忙到真恨不能多出一个脑袋一双手来才好!朕真是羡慕你呵!” 皇帝忽然顿一顿,半真半假地道:“子安,不如你回来帮朕吧,只要你肯回来,朕的三公正缺一个大司徒,便许你正一品大司徒之位,让你位列三公,参与机要,你看如何?” 皇帝的身后除了太子、皇长子、三皇子,还跟着一班老臣,听了这话无不面露震惊之色。 沈家众人则人人面露喜色! 开口便许出一个大司徒,要知道沈弘虽然是沈氏宗主,可他现在却是没有任何官职的,一跃成为三公之一,诸官之首,这也太慷慨了吧! 沈弘却在心里暗骂:这个皇帝,还像是从前那样,太过多疑了!当年他以一个庶子之位,能够从一班兄弟之中脱颖而出,夺取大位,以沈弘为代表的沈家在其中出力不少。谁知这皇帝一上台就变了脸,千方百计不欲沈弘成为沈氏宗主。就是惧怕沈弘的才干,害怕沈家在沈弘的领导下,成为下一个威胁皇权的琅琊王氏。 只不过皇帝的权力再大,也管不到沈氏宗族内部的事务,沈弘还是不负众望被推选为沈氏宗主。而皇帝却因为猜忌,再不肯重用这个昔年的同门师兄弟,沈弘权衡之后毅然辞去湘州刺史的官职,从此悠游山水之间,不问朝政。 现在皇帝居然要他做大司徒? 沈弘要是真信了,那他就太天真了!沈弘笑得十分优雅:“陛下,臣这么多年,懒散管了,受不得朝中的拘束,陛下的美意,臣只有心领了。如今陛下手里人才济济,名士众多,自有大能之士当得起这大司徒之位,陛下就容臣再躲几年懒吧!” “你呀你呀!”皇帝的眉眼舒展开来,“就知道你会这样!也罢,君子要成人之美,既然你不愿意,朕也不好勉强你!来来,朕给你介绍,这几位都是朕的儿子,你还没有见过吧?” 第54章 刁蛮公主 皇帝就指着中间一个身穿杏黄色服饰的年轻男子道:“这是朕的太子。”然后对太子道:“邵恒,快来见过你沈族叔。咱们今天只叙家礼,不叙国礼!” 太子长得没有三皇子那般俊秀挺拔,气质也比三皇子差了少许,不过也算是少见的美男子了。他今年已有二十四岁,太子也当了将近十年,早已修养出了半君的气度,举手投足间也是颇有威仪。 听见皇帝这样说,太子急忙上前行礼道:“邵恒见过族叔!”态度十分亲近热络。 虽然皇帝说了今天只叙家礼,不叙国礼,可也没有哪个傻的敢真的不叙国礼的。沈弘急忙偏身避过,道:“使不得使不得!太子是君,在下是臣,哪里有君向臣行礼的道理,这可折煞我了!”说罢恭恭敬敬给太子行了礼。 皇帝又指着旁边一个身材魁梧,年纪更大些的皇子道:“这是朕的长子邵宁,如今也是朕的骠骑将军,朕让他掌握了些许兵权。”皇帝说得轻描淡写,那是客气的说法。沈弘当然知道大皇子的权力有多大。 大皇子常年在外征战,身上自有一股驰骋沙场的杀伐之气。沈弘不敢怠慢,上前与大皇子见过礼。 皇帝又指着三皇子道:“这是朕的三皇子,朕封了他一个东海王。”沈弘私下里早就和三皇子见过了,当着皇帝的面还要煞有介事地重新见礼一番。 本来以为皇帝介绍完三个儿子就算完了。没想到皇帝最后指着站在最后的庾璟年道:“这是朕的嫡亲侄儿璟年,现在是朕的羽林卫中郎将,朕打算动一动他,让他做朕的千牛卫中郎将。”同样是中郎将,也都是正四品上的官职,千牛卫是皇帝的贴身卫率,非皇帝绝对信任的人不能胜任。 而羽林卫只是负责皇宫的关防,庾璟年虽然不是升官,也和升官差不多了。 只是这事谁都不知道,就连庾璟年之前也都没有得到消息,听到皇帝这么说,他也有些吃惊。 沈沅钰在皇帝的仪仗刚到沈府的时候就看见庾璟年了,他穿一身玄青色的袍子,领口和袖口用细密的金线绣出祥云的图样,那面料看着不起眼,实际上乃是东洋进贡的倭缎,一匹便价值百金,恰到好处地彰显着低调的奢华。他跟在几位皇子后面,面容俊美超逸,目光寒若冰雪,气质迥然有异,差点儿将皇子们的光芒完全盖过。 沈沅钰只想呆在沈家众人中间,安心当个路人甲。见皇帝对庾璟年这般看中,简直就把他当成儿子一般了,不由得想起当时朱管事调查庾璟年背景时得到的信息,暗想这家伙表面酷酷的,抱大腿的技能修炼的还不错! 这么一想,她脸上就露出玩味的神色。忽觉得脊背一寒,一道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正是庾璟年。 沈沅钰就不由得有些心虚,想起他狠辣的手段和京中关于他的种种传言,她可惹不起这个天魔星,随即十分狗腿地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并且很隐蔽地朝他拱了拱手。 庾璟年勾了勾嘴角,不知怎的竟心情大好! 却不知沈沅钰心里想的是,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虽说救过自己两回,但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等沈弘和庾璟年相互见礼已毕。皇帝就不再给沈弘介绍人了。皇帝身后可是跟着一大群宗室呢,亲王郡王不说,皇帝的侄子可不止庾璟年一个人。比如庾璟年大哥庾亮,也是皇帝的嫡亲侄子,可皇帝对他看都不看一眼,更不用说给他单独介绍的殊荣了。 在场的全是朝廷中的重臣,都听说过皇帝对庾璟年宠爱有加,如今才算真正见识到了。 皇帝直接道:“今天是来给老太君拜寿的。你们四个,就代替朕,给老太君磕三个头吧!” 王氏怎么敢让这四个龙子凤孙给自己磕头。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这要折煞老婆子了,快请陛下收回成命!”不管老太君如何谦让,太子为首,四个年轻英俊的少年还是一起跪了下去,齐声道:“恭祝老太君福寿安康,松鹤长春。” 沈沅钰直到今天才深切体会到门阀的势力。都说士族与皇帝共掌政权,如今看来所言非虚。老太君的八十大寿,皇帝亲临不说,居然让太子下跪给老太君拜寿,可见沈氏一族的势力之强大。连沈氏都这样,那数百年来,簪缨不替的大晋第一豪门琅琊王氏又如何呢? 皇帝上前亲自搀住老太君的胳膊:“沈氏一族为我朝在江左建政立下汗马功劳。沈家子弟在朝中为官,名臣辈出,多有建树,这全是您老人家教子有功的缘故啊。您既是家中耆老,又是朝廷的功臣,受几个晚辈的跪礼,又有什么呢?” 连沈弘对于皇帝的这番礼遇也有些惊诧了。沈昀长居建康,对于朝局的变化极为敏感,隐隐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当今皇帝自从登基之后,一直致力于拓展皇权,近些年来重用路尚之等寒门人士,已经招致士族的普遍不满。兰陵沈氏为士族之首,礼遇沈氏就是礼遇士族,皇帝今天是故意做出这样一种姿态。没费一兵一卒,也没浪费一分银钱,就能轻易安抚和拉拢包括四大家族在内的广大士族,何乐而不为呢? 况且如今谯国桓氏的势力增长得十分迅速,桓氏占据荆州,具有沿长江顺流而下的优势,有掌握十数万兵权,已经隐隐威胁到健康的安全了,皇帝抬一抬沈家的地位,也有助于平衡士族之间的力量。 只能说皇帝的政治权谋和手腕越来越娴熟了。 皇帝不过在正厅里略坐了坐便起驾回宫,就这也已经给了沈家天大的脸面了。 皇帝走了,三位皇子和庾璟年却留了下来,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的当权人物自然也都留了下来,一一上前给老太君拜寿。 沈家在外院摆开了流水席,将这些名门巨擘朝廷重臣一一请入上席。 这时候前来拜寿的女客也陆续有来,因是正日子,今天来的都是最重要的客人,因之,沈家众位姐妹也跟着太太们来到二门上招呼客人。 周氏身子不好,接完了圣驾就由贾嬷嬷带人用软兜抬回了长乐堂,沈沅钰和沈沅舒则跟着五太太袁氏迎接到府拜寿的女客。 五老爷是沈府嫡幼子,不需要顶门立户,二老太太谢氏是名门出身,一向对待五太太也十分宽容,五太太又是个好动爽利的性子,时不时为两姐妹八卦几句各路名门闺秀的猛料,两姐妹听得都是津津有味。 因此虽然沈沅钰笑得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僵硬了,却也能捱得过去。 沈沅钰正在用心将各府的闺秀一一记在心上,忽听有下人禀道:“新安公主到,汝南王妃到。” 一阵环佩叮当,香风细细,就见当先一位身穿公主服色的少女扶着女官的手臂走了过来。只见她高鼻梁,大眼睛,身上缀满珠玉,衣饰华贵之极。算上这个,沈沅钰今天已经见过三位公主了。 当今元帝共育有三子六女,其中会稽长公主、吴兴公主、宣城公主早已远嫁到外地,不能出席老太君的寿宴。留在建康的三位公主中,富阳公主也已出嫁,剩下一位豫章公主,一位新安公主待字闺中。 富阳公主和豫章公主沈沅钰刚才已经见过了。这时候士族势盛,皇权不张,公主在世家贵女眼中不过就是名声好听点而已,生于皇家因为牵扯到过多的政治因素,所以公主们往往嫁得反而不如士族贵女们好。所以公主们也都十分低调。 沈沅钰刚见的富阳公主和豫章公主就是如此,为人十分谦和,一点儿公主的架子都没有。这位新安公主却是不同,不但打扮得像是一只开屏的孔雀,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她,言语间更是十分倨傲,一开口便道:“湖阳郡主怎么没来迎接我们?” 五太太笑道:“郡主为了老祖宗的寿辰操劳过度,感染了风寒,正在卧病修养,不能前来迎接公主和王妃娘娘,还请公主和王妃见谅。” 未等汝南王妃开口说话,新安公主已道:“你又是谁?本公主可不认识你这号人物?”语气十分无礼。 沈沅钰不由有些无语,一早上见了这么些个顶级门阀的贵女,表面上看哪个不是知书达理,这位新安公主怎就这样奇葩? 昨天贾嬷嬷给她恶补过京城贵女们的资料。新安公主乃是羊皇后所出的嫡公主,是元帝的幼女。她出生的时候,皇帝曾经得过一场大病,差点儿就一命归西。“新安”者“心安”也,皇帝给她这样一个封号,就是盼着自己药到病除,早日病愈。谁知新安公主竟真的给她带来了好运,她出生不久,皇帝的病就一日好过一日,等到新安公主满月,皇帝的病竟奇迹般地全好了。 自此皇帝对她爱如掌珠,加倍疼爱。何况她又有一个正宫皇后的娘,一个当了太子的胞兄,更在后宫之中横行无忌,无人敢惹。加上皇后对她也是百般的溺爱,新安公主就被养得歪成了这副样子。 沈沅钰道:“这位是敝府的五太太。” 新安公主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本公主听说陈郡袁氏不过尔尔,算不得第一流的阀门,你能嫁入沈家,也算鸿运当头了。”这个时代本来就是先看门第再看人,可是这样□□裸地表露出来,五太太再好的涵养也不由变了脸色。 沈沅钰急忙打圆场道:“公主言重了,五婶婶自嫁到沈家,孝敬公婆,抚育儿女。谦逊通达,处事公允。上到老祖宗,下到我们这些子侄,没有不交口称赞的,能娶到这样的贤妇,是我们沈家鸿运当头才对!” 五太太没想到她口齿这样伶俐,最关键的是面对皇帝最为宠爱的嫡公主还能这样有理有节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处处为她着想,不由心中一暖,便伸手握住了沈沅钰的手。 沈沅钰这话却是把新安公主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你又是什么人?本公主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沈沅钰微笑道:“小女子沈沅钰。大老爷沈昀是我的父亲。今天是老祖宗的八十大寿,公主是客我是主,公主有所疑问,怎能不尽力为您解惑?” 意思就是说我身为沈府的主人,怎么就不能说话了? 沈沅钰这一自报家门,汝南王妃差点跳了起来:“你就是沈家三小姐沅钰?” 沈沅钰微笑道:“正是!” 汝南王妃吴兴姚氏一双丹凤眼斜斜向上飞起,两只眼睛里几乎喷出火光来,浓浓的恨意几乎喷薄而出。跟在王妃身边,与她长相酷似的少女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忽然开口道:“就是你使人打了我大哥?” 上回在后花园里,庾璟年出手教训了汝南王世子庾程纬,沈沅钰一听说这贵妇是汝南王妃就知道今天不能善了。差点把人家的儿子打残了,人家的亲妈能不上火吗? 只是小小的汝南王爷,食邑只有四个县,既无资望,也无实力,皇帝也不十分待见他,就这也敢和兰陵沈氏叫板? 第55章 主持公道 说话的女孩不用介绍,沈沅钰就猜出来这是汝南王的女儿,庾程纬的妹妹。果然见沈沅钰一脸的错愕,新安公主已道:“这位是汝南王嫡女庾莹。” 沈沅钰便与她见礼。庾莹咄咄逼人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沈沅钰淡淡道:“庾莹姑娘怕是误会了,我与令兄素昧平生,怎会使人打他?”沈沅钰一推六二五,根本就不肯承认。 汝南王妃冷笑一声道:“你自己做出的事,竟不承认,五天之前在后花园,纬哥儿遇到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伟哥?! 沈沅钰听到这个称呼差点笑出声来:“原来您说的是这件事啊!那日的确是有一个喝醉了酒的小贼偷入园中,意图非礼我的丫鬟。恰逢庾璟年将军路过,便出手教训了那个小贼。那小贼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汝南王世子,可咱们根本不相信。那小贼放浪形骸,粗鄙不堪,有辱视听,汝南王世子怎么说也是宗室贵胄,又怎么可能如此失德无形,作出调戏婢女这样下作的事情呢?您二位说是不是呢?” 想叫我承认打了你的儿子?行啊,那就先承认你们德行有亏教子无方! 汝南王妃和庾莹顿时涨红了脸,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庾莹气道:“你,你这是砌词狡辩!” 沈沅钰的脸上似笑非笑,故意拔高了声音。“这么说,那日闯入沈府后花园,意图非礼我丫鬟的那个小贼,竟真的是汝南王世子?” 这时已经又有不少贵妇赶来,聚在一处,听见这番对话无不指指点点,庾程纬是个什么玩意儿,建康豪门中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就一片窃窃私语之声传来。 “又是那个二世祖?他把自己屋里的妹妹屋里的丫鬟全都划拉上床还不够,居然打起了兰陵沈氏婢女的主意?” “敢到沈家后花园胡闹,他是不是脑袋进水了?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重?” …… 汝南王妃听见隐隐约约的议论只觉得芒刺在背,看向沈沅钰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恶意。 庾莹却是无知者无畏,兀自大声喊道:“什么小贼不小贼的,那是我大哥!”反正有新安公主在一旁撑腰,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汝南王妃呵斥庾莹道:“莹儿住嘴!” 她又冷冷看着沈沅钰道:“这件事,本王妃总要找你们沈家讨一个公道!” 沈沅钰心中暗哂:“王妃此言差矣!就算那小贼真的是汝南王世子,动手打他的也是庾将军,王妃要算账,也该找庾将军算账才是,没有反倒找我这个苦主的道理是不是?”她语气温温柔柔,又做足了礼数,只是话里话外却偏偏不肯有丝毫退让。 忽悠谁呢?真想找沈家的麻烦,汝南王妃就不会等到今天了! 汝南王妃却是又一阵语塞。庾璟年是皇帝的最为宠爱的侄子,官位虽然不高,却在皇帝心中极有分量。正在执掌着羽林卫,并即将执掌千牛卫,正是红得发紫的时候。他们汝南王府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依附于太子生存的二流王府,与湖阳郡主的娘家,手握实权的长沙王府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凭什么找人家的麻烦? 五太太见众人越说越僵,赶忙打圆场道:“公主殿下,王妃娘娘,时辰不早了,是不是到寿鹤堂先见见老太君?” 汝南王妃正好就坡下驴:“殿下,咱们走!” 五太太正要亲自带这两位贵客到寿鹤堂,新安公主忽然指着沈沅钰道:“就叫她带路!” 这位公主的心里,在场所有人都是她的奴才!汝南王妃和庾莹一路上对她百般巴结,她早已把这两位视为自己人,更何况刚才沈沅钰处处和她唱反调,总要找机会收拾她一顿出口气才成。 她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根本未将沈沅钰放在眼里,已是十分失礼。沈沅钰却并不生气,淡然道:“既然公主点到了我,我愿意为公主和王妃效劳!”一旁的贵妇们看在眼里,就不由得纷纷点头。都觉得相比起来,沈家三小姐比新安公主的涵养好多了,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作派。 沈沅钰十分自然地走在前边引路。这三位都是不省事的,一路上言语处处刁难,沈沅钰前世就是靠嘴吃饭的,自然是兵来将挡,一一不着痕迹地化解,叫她们占不到半天便宜。 庾莹眼珠子乱转,刚才言语间吃了暗亏,想着怎样才能找补回来。陡然想起刚才跟在沈沅钰身后亦步亦趋的沈沅舒,庾莹忽道:“刚才跟在三小姐旁边的便是八小姐吧。我一直听说八小姐说话不利索,难怪一直不怎么开口……既然连话都说不好,又何必叫她出来待客呢?这也是兰陵沈氏的待客之道吗?” “我说呢,原来是个结巴!都说兰陵沈氏人物出众,这算不算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呢!”新安公主和汝南王妃一起肆意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嘲讽。 无论她们怎样挖苦讽刺沈沅钰,沈沅钰都不会生气,可是庾莹这话却触碰了沈沅钰不能触碰的逆鳞。她慢慢转过身来,已经满脸寒霜,她一字一顿地道:“你们几个,都给我闭嘴!” 一路上她都是彬彬有礼的,这下忽然发怒,倒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庾莹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沅钰踏前一步,森然道:“你听不懂人话吗?我是说你给我闭嘴!我警告你,你若再敢侮辱舍妹一句,看我不大耳刮子抽你!”真该好好抽她一顿,让她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让她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 庾莹想骂回去,可沈沅钰气场全开,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她根本hold不住,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回头求援道:“公主……” 新安公主大怒:“沈沅钰,你敢冲撞本公主?你这是藐视皇权?”先给她扣一个大帽子。 沈沅钰轻蔑地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彬彬有礼的人,我自会加倍礼敬,可若是蛮不讲理故意找茬,咱们兰陵沈氏也不是阿猫阿狗都能随便揉搓的软柿子!”撕逼就撕逼,看看究竟谁怕谁? 新安公主正待反唇相讥,忽然听见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说得好!” 就见花树后面转出几个人来,为首的是一个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妇人,她拄着龙头拐杖,三皇子和庾璟年一边一个搀扶着她。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娇娇弱弱的少女。 见三皇子和庾璟年对老妇的态度这般恭谨,沈沅钰便知道这老妇的身份绝对非同凡响。一旁的新安公主、汝南王妃,以及庾莹都面色微变,惊呼一声道:“宁德长公主!” 沈沅钰才知道这老妇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宁德长公主。 宁德长公主乃是当今皇上的嫡亲姑母,在宗室之中地位极为尊崇。原因很简单,当年宁德长公主初嫁,正是晋室东迁,政权初建之时。那时候大晋立足未稳,时刻有倾覆的危机。她带头将丈夫送上了战场,三年后,丈夫战死沙场。十八年后,她又将两个长大成人的儿子送到战场上,这两个儿子也都一一战死。 如今长公主府只剩下大儿子留下的唯一一点血脉,她就守着唯一的小孙孙过活。宁德长公主这样的深明大义,不要说皇室,就是在民间也享有崇高的威望。元帝既愧疚又尊崇,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这些年,宁德公主年纪大了,已经很少走出长公主府一步,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若非是老太君的八十大寿,她和老太君又交情匪浅,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沈沅钰不慌不忙地上前见礼。三皇子大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庾璟年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脸上,“再说一句……看我不大耳刮子抽你!”何等的霸气,何等的彪悍!若说刚才沈沅钰的所作所为再次刷新了三皇子的三观!对庾璟年来说,他的目光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欣赏了。 长公主见温和地道:“三姑娘请起!”并没有半点架子,和她素有的威名并不相符,沈沅钰本来准备了一大套说辞,没想到都没有用到。 三皇子又指着一旁的柔弱少女道:“这位是琅琊王府的六小姐,安仁的胞妹!” 庾璟年的妹妹?沈沅钰就多看了她两眼。见这个小姑娘柔柔弱弱的,脸上有种不健康的苍白色,仿佛是大病未愈的样子,言行举止间彬彬有礼,十分温柔可人。沈沅钰又和庾之瑶见礼。 “之瑶见过三小姐。”庾之瑶见她行礼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十分优雅,一派大家闺秀的做派,和刚才的泼辣简直判若两人。不由十分好奇地频频注视。 沈沅钰冲她和善地笑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庾之瑶登时觉得自己有些失礼,脸色就微微有些红了。 新安公主三人却站在那里一时有些进退失据。刚才的那番话必定是被宁德长公主全都听了去了。谁不知道长公主为人方正,性子爆烈,最是嫉恶如仇,就是羊皇后在此,长公主也敢训斥痛骂,新安公主虽然跋扈,见了这位宗室中元老级的人物,也不由得一阵踌躇,不敢上前。 新安公主是太子胞妹,她惹出乱子来太子也没好果子吃。宁德长公主发作她们,三皇子是乐见其成的。他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六妹妹,汝南王妃,还愣着干什么?不上前见过姑祖母?” 新安公主等人暗恨,却也不敢多做拖延。急忙走上前道: “姑祖母!” “姑母!” 新安公主一咬牙,恶人先告状到:“沈家三小姐目无皇室,口出狂言,冲撞皇室公主!请姑祖母给我们做主!” 宁德长公主淡淡嗯了一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转头问沈沅钰道:“你有什么话说没有?” 沈沅钰深吸了一口气,却掷地有声地道:“刚才小女子是有一些莽撞!不过是有见于她们三人侮辱舍妹,一时气不过而已?公主几个怎么对我都能承受,可我决不能容忍别人这样对待我的妹妹!”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肯让步! 顿了顿,她又道:“舍妹确实有些口吃的毛病,可那是与生俱来,没得选择的。虽然如此,她却天真烂漫、品性高洁,从不怨天尤人,对待每一个人都充满善意。她的人生不完满,可也俯仰无愧于天地。公主几位都是系出名门,也都是身体健全之人,如此嘲笑一个身怀疾病但却努力生活的孩子,就不觉得羞愧吗?” 庾之瑶刚才在花树后面听见了几人的对话,对于新安公主几人的无礼取闹,也是十分不齿的,听完了这些话,目中已满满都是同情之色。 长公主点了点头,冰冷的目光落在三人身上。“你们几个,一个是皇室公主,一个是郡王嫡妃,一个是宗室贵女,好!很好!” 新安公主有皇帝皇后撑腰还好些,汝南王妃额头的冷汗已经涔涔而下了。 三个人全都低下头去。好半天才听见头顶上的长公主淡淡哼了一声:“宗室中人,受天下万民供奉,理当为天下万民表率。你等仗势凌人,以强凌弱,口出狂言,如同市井泼妇一般肆意嘲笑辱骂身有残疾之人……也不想想,兰陵沈氏是什么样的人家,岂是你们几个就能随意侮辱的?”长公主用力一顿龙头拐杖,“你们自己说说,我该怎么处置你们!” 汝南王妃和庾莹已经吓得跪了下来:“长公主恕罪!咱们,咱们也是一时心直口快,并无,并无别的意思啊!” 长公主并不去看汝南王妃,而是点名道:“新安!” 新安公主硬着头皮道:“侄孙女在!” “我会将你交给你父皇好生管教!”新安公主神色一凛,一颗心又掉进了谷底。最近父皇为了朝政的事儿,心情可不怎么好,要是长公主把今天的事儿跟他说了,父皇不定要多生气呢,那自己可就有的受了。 “叔祖母……”她想要撒个娇求情,长公主根本就不接她的茬。一时间只觉得尴尬万分。 长公主这才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汝南王妃母女,“汝南王妃姚氏!” 汝南王妃暗暗叫苦,也只得答应道:“臣妇在!” “你们母女,回去后闭门思过三月,再将女戒和女则各自抄上一百遍!好好想一想,平日里该如何做人,如何行事!” 汝南王妃口中发苦,却不敢丝毫反抗:“谨遵长公主钧命!” “老身如此处罚,你等可有疑议?” 新安公主和汝南王妃都口称“不敢”! 按理说在此情景之下,沈沅钰应该出面为新安公主和汝南王妃求情,若是别的事,说不定沈沅钰会这么做。可刚才三人十分恶毒地嘲弄诅咒沈沅舒,沈沅钰恨极了她们,根本就不肯为她们说一句话。 宁德长公主又问沈沅钰:“本公主这般处置,三小姐可还满意?”对沈沅钰,她的态度却是和缓了许多。 长公主能够这般主持正义公道,沈沅钰早对她充满了好感,连忙躬身行礼道:“长公主赏罚分明,处置公允,小女子不胜感激之至。” 宁德长公主心里却想:“今天总算还了老太君王氏一份人情!” 第56章 未来小姑 得知三皇子和庾璟年是在花园子里遇见了宁德长公主和庾之瑶,这才自告奋勇地带路,去的目的地也正是老太君的寿鹤堂。一事不烦二主,沈沅钰就亲自带着几人直奔寿鹤堂去了。 老太君的寿辰,本来庾之瑶是不想来的。是庾璟年觉得妹妹整天呆在家里,怕闷坏了她,这才非要带着她出门。庾之瑶在花树之后,听见沈沅钰怒斥新安公主和汝南王妃,那样的护着妹妹。她性子柔顺,最佩服沈沅钰这样刚强勇敢的女子,所以一路上,她一直好奇地偷偷打量沈沅钰。沈沅钰对她颇有好感,便转头报以友好的一笑,庾之瑶的脸却攸地红了。 沈沅钰觉得有趣:庾璟年那样一个毒蛇般恣意凌厉的男子,竟有这样林黛玉一样的妹妹。 反观新安公主等三人,全都变成了锯嘴的葫芦,一句话不敢说了。不片刻就到了寿鹤堂,里头都是女客,三皇子和庾璟年不方便进去,便在门口告辞。 三皇子又忍不住打量了沈沅钰几眼,温言道:“之瑶体弱,烦请沈姑娘多照应照应。” 沈沅钰不由有些奇怪,拜托照顾妹妹这种事情不应该是庾璟年这个亲哥哥来说的吗?她却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庾璟年,正对上他那幽幽的黑瞳,那里似乎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可是看向庾之瑶的时候,又满满的都是怜爱。 沈沅钰极快地收回了目光,这样的眼神……让她感到自己仿佛窥见了庾璟年的*一般。沈沅钰觉得,他那样冷心冷肺的人,其实心里还是有一点儿温柔存在的,就像他对待庾之瑶那样。只是这份温柔,不肯轻易给了别人而已! “请二位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庾姑娘!”沈沅钰自然客气地答应着,说完这句话她才反应过来,拜托她的是三皇子一个人,她却说“请二位放心”。 庾璟年又交待了庾之瑶几句,才跟着三皇子离开了寿鹤堂。沈沅钰派了一个管事领他们出去,这时老太君已经得到消息,亲自接了出来。 老太君便要上前见礼,宁德长公主赶紧拦住了她。“老姐姐,咱们可是多年未见了!”宁德长公主看见老太君也有几分激动。 老太君拉住宁德长公主的手道:“已经有四年了!自从你的小儿子战死沙场,你就一直闭门谢客……连咱们这些老人,你也不走动了!” 说到儿子,宁德长公主触动了慈母情怀,不由得眼中含泪,想起今天是老太君八十岁的大寿,可不是哭的时候,就把那眼泪硬生生地忍住了。 老太君人老心不老,已经道:“看我这老婆子,净说些着三不着四的话,从前的事儿过去了,就不提了,不提了!今天你能来看我这老婆子,我不知道有多么高兴!” 拉着长公主的手就往堂屋里走,一边走还一边说:“你那小孙孙还好吗?是叫安哥儿的吧,今天怎么没带来给我瞧瞧?” 长公主道:“这孩子打小生下来就身子骨不好,长到这么大,那药都是当饭吃的。今回我本来想带他过来给老姐姐拜寿的,谁知昨天晚上睡觉蹬了被子,早上起来就又有些咳嗽,我就把他留在家里了,由奶娘照顾着他。我现在天天烧香念佛,不求别的,但求我那小孙孙能够平平安安长大,就比什么都强了。” 安哥儿是长公主大儿子的遗腹子。当年长公主的大儿子战死沙场,他的妻子卢氏怀着七个月的身子就这么早产了,卢氏因为产后血崩,生下安哥儿没多久就追随着丈夫去了。留下的唯一儿子还是这么一个病秧子。 两人说着进了正堂。相互谦让一番,最后还是老太君坐了首位,宁德长公主坐在下首相陪。新安公主、汝南王妃等人这才上前来给老太君拜寿。 闲话几句,又来了几波客人,偌大的堂屋已经满满当当。 沈沅钰则领着庾之瑶落座,一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香茶亲自奉给庾之瑶道:“庾姑娘请用茶,你不必客气,有什么需要只管与我说!” 庾之瑶刚坐下又连忙站了起来:“三小姐你太客气了。” 沈沅钰笑着请她重新坐下,莞尔道:“你平时不怎么出门吧?” “你怎么知道?”庾之瑶愣了一下道。 沈沅钰解释道:“你是皇上的亲外甥女,身份尊贵,却这样拘谨,必然是很少出门的缘故了。” 庾之瑶腼腆地一笑道:“三小姐你真是聪明。我打小就有哮症,平日里是不方便出门的。今天若不是哥哥非得要带着我出来散心,我也不会到这里来呢!不瞒三小姐说,我一下子见了这么多陌生人,还真有点儿害怕!” “哥哥?”沈沅钰来了兴趣,“你是说庾二公子?” “嗯!”沈沅钰亲切随和,庾之瑶和她说了几句话,渐渐没有那么拘束了。“哥哥待我最好了!每次回府看我,都要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沈沅钰见她说到哥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显然不是说谎。 说了几句话,沈沅钰已经知道庾之瑶是那种毫无心机天真烂漫的女孩。就笑着对她说:“等会我把八妹妹引荐给你,她的性子和你差不多,你一定喜欢她!” 庾之瑶就小声问道:“就是刚才新安公主她们口中的那位小姐吗?” 沈沅钰点了点头,“八妹妹,口齿上有些不伶俐,你不会嫌弃她吧?” 庾之瑶连连摇手:“不会的!不会的!” 沈沅钰忍不住笑了起来:“庾姑娘,我和你玩笑呢!你若像旁人那样拜高踩低,我也不会让妹妹和你一块儿玩!”旁人,自然指的是新安公主,庾莹之流了。 庾之瑶不由得脸更红了。不过看见沈沅钰笑得开心,她也跟着笑了起来。庾之瑶道:“你不要叫我庾姑娘了,你是哪年哪月生的?” 沈沅钰报了生辰,庾之瑶惊呼道:“咱们同岁诶!不过你比我早几个月出生,你是姐姐呢,我看不如你就叫我之瑶吧!” 沈沅钰十分爽快地点了点头:“你也不要叫我三小姐了,我托大一次,你就叫我一声钰姐姐吧!” 庾之瑶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钰姐姐!” 正在这个时候,沈沅舒跟着五太太从二门回转回来。沈沅钰便招手让她过来,“快来见过咱们的新朋友,之瑶!”就把刚认识的庾之瑶引荐给她。 沈沅舒本来有些胆怯,可她这么大的小姑娘,正是最需要友谊的时候,大着胆子和庾之瑶说了几句话,觉得庾之瑶脾气和顺,又有耐心。两个女孩子一个口吃,一个有哮症,略有共通之处,很快就打成一片,凑在一起喁喁私语起来。遇见庾之瑶这样的朋友,沈沅舒似乎连说话都流畅了起来。 沈沅钰暗自舒了一口气,沈沅舒还需要放开自己的内心世界,才能真正健康地成长。多交一个朋友,对她来说绝对是有益无害。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像是推销商品一样把沈沅舒推荐给庾之瑶了。 两个人正躲在一旁说得起劲儿,长公主突然问道:“哪个是你们家的八丫头,上前来给我瞧瞧。”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宁德长公主已经有数年未曾在建康的社交圈子里出现了,这次众人给沈老太君拜寿,也都顺带拜见了长公主,这长公主的性子变得比以前更为古怪了。除了和老太君说几句话,旁人说什么她都是极为简短的一句“嗯”“哦”或者“好”,长公主地位尊崇,连皇帝都礼敬三分,她辈分在那里摆着,这个样子也并不算失礼,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可怎么就对沈氏的八姑娘感兴趣了呢?要知道沈氏颜色最好,最出名的可是四姑娘。 沈沅珍也在座,正和新安公主、庾莹说话。她与新安公主是表姐妹关系,平日里湖阳郡主没少带她进宫,两人本就熟识,坐下没说几句便有了共同语言。沈沅珍已对沈沅钰恨之入骨,新安公主如今也视沈沅钰如同仇寇。加上一个庾莹,三人正在小声商量着等会儿怎么找个机会收拾沈沅钰一番,好出口恶气,听见宁德长公主的话都是一愣。 沈沅珍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因为刚才她也去拜见过宁德长公主,长公主对她爱答不理的。 沈沅舒也听到了长公主的话,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沈沅钰推了她一下,她才站起身来,有些怯怯地走上前去。 “沈沅舒给,给长公主殿下,请,请安!”沈沅舒努力想把这一句话说囫囵了,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沈沅舒觉得有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背上,似乎人群中有一两声轻笑响起,让她如同芒刺在背,那一瞬间,身体里的所有血液一下子涌上了脑袋,整张脸都涨得血红。 她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过话! 宁德长公主道:“抬起头来,给本公主瞧瞧!” 沈沅舒强忍屈辱,抬起了头。平心而论,沈沅舒的模样长得不差,在姐妹中间也算得出挑的。宁德长公主见她小脸雪白晶莹,鼻子小巧直挺,尤其是一双眼睛,清透明澈,那样的单纯天真,正如沈沅钰所说的一般。 长公主就说了一句:“这孩子长得真是不错!”长公主一生阅人无数,这一句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沈沅舒抿着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时候,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她的身上。 长公主缓缓道:“你可知道,我明明知道你口齿不清,却为何又要叫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我说话。” “臣女……不知!” 沈沅钰双手紧紧握拳,她不知道长公主要干什么,是要羞辱八妹妹吗?可看起来却又不像。她已经把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当成了亲妹妹一样,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宁德长公主道:“西汉史学家司马迁曾有一段话: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而写出这段话的司马迁也在受到腐刑之后,隐忍苟活,最终写下了史记!” “我借用这段话想和你说的是,人这一辈子,总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我,失去了丈夫,又接连失去两个儿子。你,不能说一口流利的话,这些都是老天爷给的,不是咱们能够选择的!咱们能够做的,就是努力活下去,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别人更好。别人越是用异样的眼光看你,你就越要大胆说话!不要害怕嘲笑,嘲笑你的人,她们的浅薄和无知,比你这天生的口吃,更应该受到鄙视和嘲笑!我说的这些,你都能明白吗?” 沈沅舒猛地抬起头来,如果是别人说这样的一番话,或许效果不会有这么好。可是宁德长公主,是所有宗室乃至整个建康都尊崇的人物,她说出这样的话,这样明确地支持沈沅舒,就给了沈沅舒极大的勇气和力量。 一瞬间,她便泪盈于睫。“我,我明白!谢谢,长,长公主的厚爱!” 长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孩子不但纯良,而且足够聪明。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沈沅舒走上前来,长公主从头上拔下一根五福捧寿的赤金步摇,细心地给她戴在了头上。“我没准备什么好东西,这件小玩意儿,你拿着玩儿吧!” 老太君吃了一惊:“这件首饰,怎么可以送给八丫头?” 第57章 冰释前嫌 几个年纪较大的妇人已经惊呼出声。 这一支五福捧寿的赤金步摇,老太君是知道的。这是宁德长公主幼子彭受战死后,当今元帝为了安抚这位为国家作出重大贡献的姑母,专门吩咐内造局打造的一套头面之一。 这一套头面中的每一件首饰,都镶嵌了大食商人贩运而来的一种奇石——钻石。这钻石极为难得,相传当年元帝为了凑齐一套头面所用的钻石,征集了建康所有的大食商人。 可见这一套首饰的珍贵。 没想到,宁德长公主竟然大方若斯,直接就把这件价值连城的首饰给了八小姐。本来就是价值连城,又是皇帝所赐,这意义便又更加不同。 连老太君这种什么样的世面都见过的人都说道:“这,太过贵重了。” 宁德长公主笑容间有微微的黯然:“左不过,就是一件玩意儿。就当我和你们家的八小姐投缘罢!” 这其中的缘由自是无人能知。原来却是宁德长公主刚才见沈沅钰像是一只护崽子的母猫一样,向着新安公主和汝南王妃亮出了爪牙,为了妹妹不惜和这些身份贵重的贵妇贵女翻脸。让她想起一桩往事。 当年她的两个儿子彭潜、彭受在尚书房与皇子们一道读书。当时的四皇子庾天睿乃是贵妃所出,性子粗鲁跋扈,有一次因为一件小事将长公主的幼子彭受打了一顿,将他的额头都打破了。出名谦退忍让的长子彭潜一怒之下在校场和四皇子厮打到了一起。结果庾天睿和彭潜被闻讯赶来的皇帝各打了二十板子。 宁德长公主在长子的屋外听见彭潜对彭受说:“虽然咱们打小就没了父亲,可是你是我的亲弟弟。哥哥就算豁出一条命去,也一定护你周全,不让别人动你一根指头!”长公主那样坚强的女子,听见儿子的一句话不由得潸然泪下。 沈沅钰的护短,她为了妹妹不惜一切的决绝,都让长公主想起了自己早早逝去的两个儿子,由此对沈沅钰和沈沅舒这对姐妹产生了别样的好感,这才那样大方地将皇帝赐给她的步摇赠给了沈沅舒。 宁德长公主拉着沈沅舒的手,嘴角噙着宁定的笑容:“好孩子,别听你曾祖母的!本公主的话虽然不是金口玉言,可也丁是丁卯是卯,既然给了你了,你就好好戴着,漂漂亮亮高高兴兴的,我看着也欢喜。” 无数世家贵女们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聚集在沈沅舒的脸上。宁德长公主另眼相看,这是多么大的福分,怎么就叫一个连话都说不顺溜的小结巴给得了去了呢! 可真是羡慕嫉妒恨啊! 沈沅舒绝不是笨蛋,明白长公主这是在为她打气,给她撑腰。她一手扶着五福捧寿镶钻石的赤金步摇,一边望着长公主充满慈爱的眼睛,使劲点了点头。 宁德长公主不由笑逐颜开,“这才是好孩子。”这才放开了沈沅舒,对老太君道:“孩子们在这里,忒拘束了些……” 顾氏赔笑道:“早就在时晴轩为姑娘们准备好了地方。” 老太君便道:“你派人带姑娘们去时晴轩玩耍吧,在咱们跟前拘着,想来她们也不自在。” 顾氏和三太太、五太太安排丫鬟引领着众位贵女下去。顾氏又把沈沅钰、沈沅珍等一众沈氏姐妹叫到跟前,谆谆嘱咐道:“你们是主人,要照顾好各位贵女。” 沈沅钰等人答应了,出了寿鹤堂,一群莺莺燕燕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来到了时晴轩。因为时间是在冬天,不好到园子里去开席,便将席面开在了这里。 京城自有交际圈子,这时门户之见又最重,今天能来这里的无不是顶级门阀的贵女,至少也要位列甲姓,否则就是厚着脸皮来了,也无人理会,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所以贵女们其实并不很多。 时晴轩名虽为轩,实则十分阔达,又用屏风隔开,形成不同的区域。容纳这些贵女们是足够的了。 姑娘们离开长辈的约束,全都活泼了不少,按照不同的圈子各自聚在一起,聊些诗词歌赋或者针黹女红之类的东西。 沈家的诸位姐妹中,沈沅珍不屑插手庶务,只同新安公主并庾莹凑在一处窃窃私语,还不时瞟一眼沈沅钰。六小姐和七小姐是想插手但插不上手。大小姐算是半个客人,指使不动家里的丫头。沈沅钰只好与二小姐沈沅思、五小姐沈沅依一起,指挥丫鬟婆子上茶上点心,安排小姐们各自就座。 好不容易安顿好了一众贵女,沈沅钰浏目四顾,才在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里找到沈沅舒。她正陪着舅舅家里的几位亲表姐周蕙云、周蕙兰、周蕙芷,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沈沅钰便走上前,人未至笑声便先到了:“你们几个倒是会躲清闲,藏在这里,倒叫我好找!” 庾之瑶和沈沅舒十分投缘,避开了贵女们的圈子,正和三舅舅家里的周蕙兰下围棋。也就是她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其他的贵女们是绝不肯与几个“丙姓”的三等家族的小姐混在一起的。 这对高门大阀的贵女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钰姐姐!”庾之瑶放下手中的棋子,笑着和她打招呼。“刚才听舒妹妹对我说,你的字写得是极好的,能不能写一幅字送给我呢?”庾之瑶的眼睛亮晶晶的,沈沅钰笑着在沈沅舒的旁边坐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这吃里扒外的,还没怎么的呢,就把嫡亲姐姐的底全都泄露给外人了。” 沈沅舒对于和姐姐这样亲密的接触还有些不习惯,脑袋向后缩了缩,嗫嚅道:“之瑶姐姐,又,又不是外人!” 庾之瑶连忙解释:“是我唐突了,还请钰姐姐不要责怪舒妹妹!” 这两个小姑娘真是太可爱了!沈沅钰呵呵直笑:“好了之瑶,我并没有责怪她。你既然喜欢写字,等会儿我就抽个时间写一副字送给你好了,只要你不嫌弃我的字丑!” 庾之瑶十分高兴:“我求之不得,怎么会嫌弃。” 沈沅钰又笑吟吟地和几位表姐妹打招呼:“二表姐、三表妹、四表妹!”看见三舅舅家的五表妹在和庾之瑶下棋,就问:“刚才谁赢了?”她态度大方之中透出一股子亲切,和她刚才接待众位贵女们不同,亲疏立判。 周蕙芷是四舅舅家的小女儿。周家一家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一代代都是儿子远多于女儿。周氏那一辈,五个兄弟只得了周氏这么一个女儿。周蕙云这一辈也是如此,成了亲的四个舅舅一共生了十一二个表兄弟,统共只有四个姐妹,大表姐远嫁荆州,剩下的三个表姐妹今天都来了。 周蕙云、周蕙兰、周蕙芷本来是不想来的,免得遭受京中贵女们的白眼,可沈家和周家这样的亲戚,若是她们不来实在太过失礼。这才硬着头皮过来赴宴。从前沈沅钰对周氏这几个表姐妹一向是爱搭不理,嫌她们出身低,如今有这样的变化,叫姐妹几个一下子都有些不适应。 四舅舅的女儿周蕙芷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平时也是十分娇养的,性子又最是泼辣爽利,就这么直接开口道:“大表姐,你们沈家门第高贵,我们几个今天可是硬着头皮来的。你要是还像以前那样,我以后可再也不来了!” 周蕙云是林氏的女儿,像极了母亲的持重,就在桌子底下踩了周蕙芷一脚。周蕙芷立刻叫了起来:“二姐你踩我干嘛!你再踩我我也要说!今天一定要大表姐给我们一个交代。” 周蕙云的脸色立刻火烧般红了起来。 沈沅钰不由莞尔。这个表妹,还真是什么都能说出口来。想起从前原身对于外家的歧视和疏远,沈沅钰甚感惭愧:“咱们是嫡亲的表姐妹,自然应该多亲近亲近才是,从前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以后有空你们就多来沈府串门,你们就是不愿意和我一起玩耍,也要看八妹妹的面子是不是?八妹妹也整日闷在家里,也没有个玩伴!” 周蕙芷撇撇嘴:“那你从前怎么对我们……” “别说了!”周蕙云截断周蕙芷的话头:“大表妹不要和四妹妹一般见识,她总是这样口没遮拦的。”对着周蕙芷严厉批评道:“这不是周府,你说话过过脑子,再这样以后再不带你出门了!” 沈沅钰其实蛮喜欢周蕙芷这种性格的,笑着道:“二表姐你别骂她了,四表妹说得没有错。从前的事都是我的不对,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惭愧得紧。”说着她便站了起来:“我今天就当着之瑶的面给你们赔个不是,请你们原谅我从前的失礼。我向你们保证,以后你们不论什么时候过来,我必叫你们宾至如归!” 周蕙云急忙伸手拦住她:“都是自家姐妹,哪有隔夜仇呢,你快别这样。”沈沅钰到底给三姐妹行了一礼,这才坐下。 周蕙芷见她态度十分诚恳,眼中的戒备这才尽数散去了。“大表姐,以后我可要看你的表现哦!” 沈沅钰笑着点了她一指头:“你这死丫头,这样记仇!” 周蕙芷嘻嘻笑了起来。庾之瑶松了一口气道:“这样就好了,有什么误会说出来,大家还是好姐妹。” 沈沅舒也忙不迭地点头。从前她夹在姐姐和表姐妹中间,受了不少夹板气。 沈沅钰见初步解决了这个问题,心里轻松了不少,道:“宴席还有一会儿才开始,你们两个快点儿下,还有足够的时间下完这一局。”正说着,忽听见一声茶杯在地上摔碎的声音从另一方向传来。 沈沅钰眉头微皱,站了起来。 “八妹妹你是主人,要招呼好之瑶和三位表姐妹!缺什么只管吩咐丫鬟去拿!”沈沅钰只来得及说一句,就匆匆带着沁雪和鸾娘向着事发地点赶去,连沈沅舒冲她点头都没看见。 转过一扇屏风,就看见沈沅璧脸色青白地站在那里,石榴红的八幅锦绣湘裙上面已经湿了一大片。 两个隔扇之间地方很大,围拢聚集了许多贵女,并隐隐形成了两个圈子。一个圈子以宗室中的新安公主、豫章公主为中心,以宗室贵女为多;一个圈子以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的几个女孩儿为中心,以高级士族家中的小姐为主。十分的泾渭分明。 沈沅璧双手握拳,恶狠狠地瞪着庾莹:“你做什么?为什么要弄脏我的衣裳!”沈沅钰发现她虽然声色俱厉,却在微微发抖。 庾莹的手里拿着一个造型精美的小小茶碗,里头已经空了,那一碗茶显然是全都泼到了沈沅璧的裙子上面。两个圈子的女孩全都朝这边望了过来,目光或嘲弄或不屑,不一而足。 新安公主则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沅璧,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庾莹把玩着手里的茶碗,不屑地哼了一声:“你那么大声音干嘛,我又不是故意的,谁叫你靠得这么近!我又不是你姐姐!”看见沈沅钰走了过来,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变得有些尖锐刻薄。 第58章 嫡庶之辩 沈沅钰一看这情形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沈沅璧是什么性子她十分了解,必然是见沈沅舒受到宁德长公主的另眼相看,心里十分羡慕嫉妒。就想趁着今日这样的机会,好生结交一些贵女,上前去巴结新安公主、豫章公主,却不知道新安公主和庾莹早已恨毒了沈沅钰,沈沅璧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送上前,她们必会整出点儿幺蛾子捉弄她。 果然就听见新安公主冷言冷语地道:“咱们好好地说话儿,你一个姨娘生的下贱秧子凑什么趣儿?又不是没有人招呼咱们!沅珍表妹可就在这儿呢!也不照照镜子自己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和咱们这些人说话?”对着沈沅璧说话,却时时目注沈沅钰,似乎是在示威。 沈沅珍对任何小大房的人都没有好感,巴不得看她们个个都出丑。不但不帮着亲姐妹说话,反而落井下石:“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公主殿下是什么样的人物,也是你一个庶女巴结得上的?还不赶快下去,没的在这里丢了咱们沈家的脸面!” “说得正是呢!”就有人笑了起来。 沈沅璧面红过耳。被众人一唱一和地嘲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从前在家里,周氏待她和顺,吃穿用度都是比着沈沅钰和沈沅舒来的,顾氏看在白姨娘的份上,对她也颇有几分慈爱。她一向觉得,自己和嫡女并没有多少差别。今天这件事,却血淋淋地将她的尊严和骄傲尽数粉碎了。 她心里愤恨不已,偏偏不知道拿什么来反驳,眼泪忍不住就流了出来。 沈沅思、沈沅依也都在场,想要说话,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解。 沈沅钰是真的没脾气了。这个七妹妹,没有白姨娘那个智商,却把白姨娘擅长阴谋诡计的那套做派学了个十成十,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又没有随机应变的能力,就往人家的枪口上撞上去,真是自取其辱。 沈沅钰直接吩咐沈沅璧的大丫鬟翠屏:“还不把你家小姐扶下去,重新梳洗换件衣裳再来!” 翠屏这才战战兢兢地上前来,扶着沈沅璧下去换衣裳。沈沅璧挣扎了一下,到底不敢和公主对掐,就跟着翠屏向门口走去。 新安公主等人针对的本来就是沈沅钰,沈沅璧要是这样走了,这戏可就没法唱了。新安公主立刻叫了一声:“等一等!还没有赔礼道歉呢,就这样走了?” 沈沅璧气得眼睛都红了,没想到新安公主这样咄咄逼人,吃亏受委屈的明明是她,难道还要她向这些欺辱她的人低头认错赔不是吗? 沈沅钰扬起眉头,淡淡地看了一眼故意找事儿的新安公主,语气平静地道:“还是公主通情达理,既然如此,就请庾莹姑娘给我七妹妹赔个不是吧?” 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是哗然! 新安公主怒极:“沈沅钰,你莫不是疯了!” 沈沅钰淡然微笑:“庾莹小姐弄脏了我妹妹的衣裳,不管对与不对,都有错处,自该赔礼道歉,难道我有说错吗?” 庾莹大怒,拍案而起道:“沈沅钰,你叫我一个郡王嫡女给这个小妇养的赔礼道歉,你的脑子被狗吃了吗?不要以为这里是沈家,你就为所欲为,妄自生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们沈家也要在王化教导之下,遵从皇上的管理!” 沈沅钰心中暗哂:这个庾莹和她那个没脑子的哥哥一样,真是个棒槌,不愧是一个妈生出来的。当然了,汝南王妃也不是什么好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说得好!”沈沅钰道:“庾莹小姐既然知道这一点,就不该把小妇养的这几个字时时放在嘴边!” “你什么意思?”新安公主和庾莹都是不解。 沈沅钰朗声道:“我大晋自从衣冠南渡,偏安江左,痛失中原腹心之地,自昭帝起,历代帝王莫不以光复中原为己任,屡屡下诏求贤,不拘一格。我士族之中,以庶出而当大位者,多不胜数……远的不说,就说咱们的江南第一名士,大司空王越,位居宰辅,手掌乾坤,不就是庶出的吗?” 王越是大晋第一豪门琅琊王氏的当代宗主,手握大晋朝权,老谋深算,权倾天下,是高级士族的当轴人物。原本琅琊王氏的宗主乃是他的嫡兄王檀,王檀自知论才华能力,自己远远不如这个庶弟,为了琅琊王氏宗族的发展,王檀毅然让贤,全力扶持王越,使他一路高升,逐渐掌握朝权,也成就了琅琊王氏大晋第一高门的美誉。 王檀此举,也便成了士族间的一段佳话,广为流传。 琅琊王氏诸女也有在场,这时已频频点头。沈沅钰对新安公主和庾莹道:“我没有说错吧?” 新安公主冷笑道:“王公是庶出我们自然知道,你绕来绕去的,究竟要说什么?” 沈沅钰道:“公主稍安勿躁,我的话还没完呢!”她接着道:“除了王公以外,江州刺史谢炎谢大人、宣城太守王骏王大人、荆州参军郗定郗大人、徐州司马桓益桓大人……都非家族嫡脉所出,却也不失为我大晋国之干城!”沈沅钰口说不停,一连报出十余个名字,不是丞相宰辅就是封疆大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高平郗氏、谯国桓氏……数得着的甲姓门阀几乎全被点了个遍,这段时间她一有时间就缠着父亲,请教建康各大家族形势,现在说来竟是如数家珍。 她看了一眼新安公主和庾莹两个人,嘴角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按照公主和庾小姐的意思,这些一时风流俊彦的人物,岂不是都变成了小妇养的?” 新安公主和庾莹再跋扈也不敢认了这句话。要知道刚才沈沅钰所说,几乎把大晋所有第一流门户全都囊括在内了,她们若是答应一声,可就把建康所有的门阀士族得罪光了,就算新安公主这个嫡公主也承受不起,就更不用说,庾莹只是一个不掌握实权的郡王之女了。 庾莹脸色阵红阵白:“我自然没有诽谤诸公的意思,沈沅钰你不要扯得太远了。何况嫡庶之别在男子间本就不如女子间那样明显!” “嫡庶之别在女子间更为明显。”沈沅钰早就在等着这句话了,“那我请问公主殿下,请问庾小姐,当今羊皇后母仪天下,贞静贤德,乃是我辈女子的楷模,按照两位刚才所说,那羊皇后又该如何自处呢?” 泰山羊氏之女羊怡容,为当朝元帝皇后。系出名门,其祖先前朝时曾官拜兖州刺史,羊皇后虽是庶出,情形却自不同,她家族中阳盛阴衰,杨皇后这一辈只有她一个女孩,在家里被长辈爱若珍宝,比之嫡女更要受宠,不过不管怎样,庶出就是庶出! 新安公主已经目光凌厉地看了过来,庾莹脸色一白,按照沈沅钰的说法,那句“小妇养的”可是把当朝皇后也给裹挟了进来,追究起来妥妥地就是一个蔑视皇后的罪名。 要知道羊皇后最恨别人说她是庶出,今天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十之八-九要传到她的耳朵里,新安公主自己都脱不了干系。新安公主想起母亲的手段不由全身一抖。新安公主心内权衡利弊,死道友不死贫道,庾莹本来也算不得什么玩意儿,没必要为了她惹得母后不高兴,便厉声喝道:“都是你这个贱婢胡言乱语,还不给我跪下!” “公主?”庾莹在肚子里把新安公主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上了,刚才骂她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的,不是也有你一个吗?现在出事了就推我出来顶缸! 新安公主道:“本公主的话你也敢不遵?” 庾莹可不像沈沅钰那样,背后有兰陵沈氏这样的顶级门阀做后盾,新安公主她实在得罪不起。只好含着屈辱跪了下去。 今天这个脸可是丢大了! 沈沅钰悄悄一拉沈沅璧的袖子。沈沅璧小聪明还是有点儿的,立刻见缝插针道:“庾小姐知错就好,就不必行此大礼了!” “我不是……”庾莹根本不是跪的她,沈沅钰却不肯让她把话说完,直接打断她,对沈沅璧道:“既然庾小姐诚心赔罪了,咱们也不能不依不饶的。你赶快下去换衣裳吧,酒席已经快要开始了!” “是!”沈沅璧乖巧得像个小兔子,二话不说就朝外走,根本不向跪在地上的庾莹看一眼。怎么也没想到,最后帮自己讨回公道的人,竟然会是沈沅钰这个嫡姐! 新安公主见事已至此,今天这个脸算是丢大发了。她在宫中横行无忌惯了,没成想遇见了沈沅钰竟是处处吃瘪,她觉得自己再没脸在这里呆下去了,一甩袖子就向外走去。 沈沅珍大声叫道:“表姐,你去哪儿?宴会还没开始呢!”跟着新安公主出来的几位宫女女官也急忙跟了上去。 公主走得急,迎面有一个端着红漆托盘的沈府侍女走了过来,正好和新安公主撞了个满怀,托盘里的香茶立刻被打翻了,洒了新安公主一身。新安公主已是狂怒:“贱婢,你没长眼睛吗?”抡起胳膊就在那个侍女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第59章 太子阴私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在座的贵女们都是大家出身,极有涵养,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等气急败坏,掌掴侍女的事儿来的。众位贵女全都看出来了,这件事根本就不是那个丫头的错,是新安公主一时不察,撞上了丫鬟。 如此骄横跋扈,真是叫人齿冷。众人投过去的目光就充满了鄙夷。 沈沅钰不由脸色一沉。 那丫鬟见冲撞了公主,早就吓傻了,顾不得脸上火辣辣地疼,爬起来语无伦次地道:“奴婢该死!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这就帮公主擦干净身上的茶水。”从腰间摸出一块手帕,就去擦新安公主那一身金碧辉煌的宫装。 新安公主怒不可遏,“滚!” 豫章公主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新安公主再这么闹下去,皇家的脸面可就全被她丢光了。连忙走上前去拉她起来,在她的耳边低声劝道:“你是千金之躯,何必与一个丫鬟一般见识,没得失了身份!” 豫章公主乃是三皇子胞妹,桓淑妃所出,在宫中,身份地位仅次于新安公主,这几年外祖父大司马桓奇坐镇荆州,都督荆梁交宁益五州军事,为诸方镇之首,桓氏家族日渐兴旺,直追琅琊王氏,豫章公主的地位也是日渐尊崇。 三皇子是太子最有力的竞争对手,新安公主和豫章公主也早就是面和心不和,在外面也就维持着表面的和睦罢了。就冷笑了一声,低声道:“本公主的事,用不着你管!” 豫章公主也是极得帝宠的,她却不像新安公主这么没脑子,在外的时候,从来都表现得十分低调。但却并不代表她性格和软怕事,她淡淡地道:“我并无意插手皇妹之事,只是奉劝皇妹不要再肆意妄为,再这样下去,皇家的脸面就要被你丢完了!” 说完不着痕迹地甩开新安公主的胳膊,退到了一边。新安公主想发火,终究还是忍了下去。无论如何,她都不敢和豫章公主在外边撕破脸皮。如今皇权坠移,门阀士族轮流执政,元帝一心重塑皇家权威,对宗室约束极为严厉,若是曝出了皇家内苑争斗不休的丑闻,他必定勃然大怒。 这时沈沅钰已经走了过来,先是吩咐道:“还不把这个冲撞了公主的丫头给我拖下去,过了老祖宗的大寿再行发落。” 这么做,实际上是救了丫鬟的性命。谁知道这个跋扈的公主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能叫庾莹给沈沅璧下跪赔礼,却不能叫新安公主给一个丫鬟道歉,毕竟身份的差距在这儿摆着呢。 就有两个婆子将兀自磕头不休的丫鬟拖了下去。沈沅钰又对沈沅依道:“还请五妹妹带公主到芳菲院去更衣。”沈家早就准备好了给贵女们换衣服的地方,就在距离时晴轩不远的芳菲院。倒不是沈沅钰拿大不愿亲自带着新安公主去,实在是她和新安公主势成水火,不想再把矛盾激化。 这时沈沅珍走上前来,拉着新安公主的胳膊道:“我带表姐过去。不必麻烦五妹妹了!” 沈沅依正是求之不得,她自诩为名门闺秀,刚才看了新安公主的做派,若不是她乃主人家,真不想和这样的公主沾染上一点儿半点儿。 新安公主本来还想说话,被沈沅珍硬拉了出来。出了时晴轩的大门,周围都是两人的心腹丫头,新安公主杀气腾腾地道:“沈沅钰这个贱婢,今天不让她出个大丑,难消我心头之恨!” 沈沅珍道:“表姐,我早就与你说过了,这个妖女邪门着呢,现在你相信了吗?那贱婢口才了得,这里又是沈府,你虽然贵为公主,怕也拿她没有什么办法。我劝表姐还是忍下这口气罢!”这哪里是劝新安公主忍气吞声,分明就是在煽风点火地挑唆。 新安公主哪里受得了这种激将:“我就不相信,我一个堂堂嫡公主,还收拾不了一个三等门户生出来的小贱人!”招手叫了一个女官过来:“去前头把太子哥哥给我请过来!” 沈沅珍低下头,适时遮掩住嘴角那一丝诡计得逞的笑意。 官家小姐们外出带上一套或者几套衣服以备不时之需,这是约定俗成的做法,到了芳菲院,新安公主换了一身烟霞色的宫装,就听见外头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留在外面的宫女传禀道:“太子殿下来了!” 帘子一掀,太子庾邵恒缓步走了进来。那时的男女大防远不及后世严格,算起来太子也是沈沅珍的表哥,又早已成婚,沈沅珍就没有回避。 太子身穿杏黄色夔龙纹的袍子,长得虽然没有庾邵渊那般俊美,一双眼睛却寒光闪闪,十分明亮!常年位居高位,养尊处优,也让他身上带了一种上位者所特有的威严。 沈沅珍不敢怠慢,急忙上前一步,就要跪下:“臣女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太子摆摆手道:“表妹请起,这里没有外人,你不必行此大礼!”称她为表妹,就是把她当作自己人看的意思了,沈沅珍心里一喜。跟在太子身边的一位女官已上前扶住了沈沅珍。 沈沅珍退后了两步,凭着女人的直觉,感觉一束*辣的目光在她的腰、臀、胸等处逡巡,她吃了一惊,抬头看时,却见太子一脸的宝相庄严。而太子身边,只带了一个女官和两个内侍,她不由暗暗奇怪,难道自己感觉错误了? 太子人品端方,世所共知,应该不会是他吧? 却不知太子却在暗想自己有三年没见过这个表妹了,都说沈沅珍出落成兰陵沈氏第一美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自己早已娶了正妃,怕是没有机会染指了。日后叫手下多去民间寻访一下,找几个长得和她相仿的女子纳入房中,想必别有一番情趣。 他这边正在意淫得爽快,忽听到新安公主道:“太子哥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太子对这个总是闯了祸就找自己给她擦屁股的的妹妹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疼爱,因为父皇和母后都对新安十分溺爱,将她视作掌珠,他为了投其所好,尤其是为了讨好父皇,这才表现得对这个胞妹言听计从。 “你说什么,二哥听着呢!”太子收回绮思,十分熟练地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色。 “我要你帮我对付沈家三小姐沈沅钰那个贱婢!至少要让她在人前出个大丑!” 太子脸色一变:“新安,你在胡说什么?”这可是沈府,沈家四小姐可就在那里听着呢! 沈沅珍微笑道:“太子殿下,沈沅钰妄自尊大,丝毫不把皇家放在眼里,数次出言讥讽新安表姐,还让表姐难堪。就连我这个作妹妹的都看不过眼去,在家的时候更是骄横跋扈,不但是我,就连我的母亲湖阳郡主也多次被她羞辱,表哥若能杀杀她的锐气,叫她长点儿记性,想来对她,对沈府来说也是好事!” 也就是说,沈沅钰倒霉,她是乐见其成的了。 太子嘴角微翘,大有深意地看了沈沅珍一眼。沈家小大房和小二房的宗子之争如火如荼,两房势成水火,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湖阳郡主和沈晖对他多有巴结,想要借他的势和力上位,他也乐见其成,他也想借助沈氏这一支的力量巩固太子权位……小二房借他的势头压压小大房无妨,但不是这么个借法! 沈沅珍小小一个丫头,明明是想借刀杀人,偏偏自己的妹妹傻乎乎地就上当! 他心中已自不喜,扫了沈沅珍一眼道:“这里毕竟是沈氏老宅,兰陵沈氏,家风严谨,教子有方,人所皆知。孤虽贵为太子,却也没有代为教训沈家女的道理,这事不必再提了,若是没有别的事,孤就先回去了。孤逃席出来,不能离开太久!” 沈沅珍被他看得心头一寒,不由低下头不敢多言。 新安公主却是不管不顾:“二哥,你只说你帮不帮我?” 太子脸色一沉:“新安,你不要胡闹。这里不是你的承香殿!你若再这样不知所谓,我就叫人把你送回宫去,请母后好好管教你!” 新安公主一跺脚:“好好好!你一个当哥哥的,看见妹子受了委屈,不但不帮着我,还和宁德长公主那个老虔婆一样,只知道埋怨我,责罚我!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帮着我,我就,我就把你的事情告诉母后,你每个月都要去一趟简静寺,你到底是给母后祈福,还是……” “你给我闭嘴!”新安公主还没说完,太子就突然暴喝了一声,打断她的话。 新安公主被太子这一吼,吓得愣在了那里。 太子却转过头去,对沈沅珍道:“孤有几句话要嘱咐新安,表妹你先出去。” 不是商量,而是命令。沈沅珍见太子额头上青筋暴起,目光凶狠,神情狰狞,哪里敢说个不字,行了一礼就退了出去。一时心里有些惴惴,为了报复沈沅钰,今天的所作所为,似乎有些冒失了。 太子身边的内侍和女官全都十分识趣地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把门关好。都是人精子,谁不知道秘密好听,可是脖子上吃饭的家伙更要紧的道理,太子的*,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太子脸上凶相毕露:“你都知道些什么?说!” 第60章 识破阴谋 新安公主还从来没看见太子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也有一些忐忑。新安公主眼泪都快出来了:“你凶什么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妙慧那小尼姑之间的关系。你自己做出那样的事情,连我这个亲妹子都瞧见了,还那么凶!亏我帮你瞒着父皇和母后,谁都没有告诉!” 妙慧乃是建康大名鼎鼎的人物。她是一个尼姑,一个风华绝代的年轻尼姑! 谁也不知她生于何处,只知道她自幼投身佛门,热衷佛道,博学内外典籍,又擅长于铺陈辞采,撰写文章。从皇帝到中枢宰辅,以及宗室王公无不对她十分崇仰。 此时江左文化辉煌灿烂,正值儒释道三教合流之时,高级士族和皇族之中,信教之人比比皆是。比如当朝晋元帝,就信仰佛教且极为虔诚。而羊皇后,则是既信天师道,又信佛教。 妙慧每与皇帝、宗室公卿以及中朝学士谈佛论法,无不才情勃发,妙思入微,这也使她极负盛名。 隆兴十七年,太傅谢涵为她营建了一座简静寺,任命妙慧为寺主,领有徒众百余人,因江左名士无不推崇妙慧,士族的供养源源不断,简静寺财富之多冠于都邑。其所居寺前也盛况空前,每日都停有车马百余乘。 太子狡辩道:“我与妙慧师傅只是谈论佛法,并不涉及其他!” 新安公主哂道:“谈论佛法?你还骗我!谈论佛法怎么不在前殿谈论,别以为我不知道后殿是什么地方,那是妙慧休息就寝的地方!” 太子吃了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新安公主道:“五日前,我在宫中闲坐无聊,就偷拿了母后的令牌,扮成一位风流公子去了简净寺,哪知道那妙慧的架子那么大,皇后的人她都敢不见,我一时气不过,就偷偷潜进了后殿,恰好看见你穿着青衣小帽,化妆成普通的士族子弟,和那个妙慧一起进了后殿的禅房。” 太子急忙问道:“这件事,除了你还有没有别人知道?” “没有了!我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你,可一直没有时间!我知道事关重大,就并没有告诉父皇和母后!” 太子脸上的神色就松弛了下来。“你做得好!做得对!上回跟着你去的是宫女还是内侍,你一定要告诉她们嘴巴给我紧一点儿。要不然你告诉二哥,让二哥帮你把他们处置了,免得节外生枝。” 新安公主吓了一跳:“二哥,没有这么严重吧?跟着我的都是我的心腹,不会出去乱说的。” 太子压根就没把她的话听进耳朵里去,他和妙慧有染,这件事一旦叫人知道了,不但妙慧没脸做人,就连他这个太子也要名声扫地。 最关键的还不在这里,因为妙慧和朝廷重臣来往密切,又是皇帝的座上宾,极得皇帝的崇信,皇上有时候甚至会询问她政务方面的意见,实际上妙慧已经有了影响朝局的能力。 他费了多少劲,花了多少银子打点才得以一亲芳泽,同时又通过妙慧和镇于京口的徐州刺史何淮取得了联系。徐州乃是大晋军事实力第二强的州,拥有战斗力极强的北府兵。 此前数十年中,徐州一直是四大顶级门阀的地盘,前一任的徐州刺史王敬乃是琅琊王氏宗主王越的从弟。直到当今元帝登基,皇权得以伸张,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政治斗争,元帝终于将自己的心腹何淮委任为徐州刺史,将北府兵这支能够影响建康局势的武力掌握到自己手中,这才有了同门阀士族叫板的底气,他屁股下面的那张龙椅也才真真正正坐稳了。 大晋立国百年,一直是士族柄政。究其原因,不外乎两条,一是皇权不振,二是士族专兵。兵权全在各大士族手中,宛如私兵,根本不听皇帝的调遣,也就形成了近百年来“政由士族,祭则寡人”的特殊局面。 大晋自从立国以来,上下游荆扬之争便贯穿始终。长江上游的荆州,因为具有顺流而下的形胜之势,又拥有一支武装力量大晋第一的强军,始终游离在扬州的统治之外。如今朝廷以桓奇为大司马,荆州刺史,都督五州军事,桓奇声望实力极高,谯国桓氏隐隐有超越琅琊王氏的苗头。 桓奇一直有意染指中央政柄,正因为元帝有了北府兵,有了制衡荆州的力量,桓奇才自此也再不敢轻举妄动,肆意扩充实力,威胁元帝的皇位了。 可见徐州的重要性,北府兵的重要性,何淮的重要性。 元帝是个雄才大略的皇帝,这才能在皇室和士族的斗争中逐渐站稳脚跟,但他又是一个多疑的皇帝,他绝不会容许太子和何淮之间有任何的联系。 因为何淮所镇之京口,乃是建康的门户锁钥,又控扼运河,地理位置极为重要。京口所发之兵,旦夕可至建康,太子一旦与何淮内外勾连,顷刻间就能将皇帝拉下龙椅,自己登基。 太子心里清楚,若是皇帝知道他和妙慧私通,或许会废了他这个太子。可若是皇帝知道了他与何淮勾连,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他才如此惊恐失措! 那何淮出身的庐江何氏本是一个不入甲姓的次级士族,元帝为了打压王谢沈桓四大盛门,着意提拔寒门和次级士族中有能力才干之人,何淮才有机会入主徐州,成一方藩镇。 可何淮也明白,在元帝手下,他这个徐州刺史也就到头了,庐江何氏也永远没有可能变成王谢沈桓四大家族那样的顶级门阀,为了自己的野心,为了何氏家族的荣光,他必须找好下一任主子。所以太子通过妙慧抛出橄榄枝,作为皇帝的心腹,他才没有断然拒绝。 太子许他大司马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的职衔,他对太子的回复一直却是模棱两可,若即若离。 太子也知道这种掉脑袋的事急不得,况且不到最后关头,他也不愿意走这一步,但是和何淮的关系却必须保持。那是他最后的退路。 所以,新安公主的内侍必须得死!至于新安公主,他还要看一看,如果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就是杀了这个亲妹妹,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太子道:“都是二哥一时糊涂!这件事,你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父皇和母后!二哥以后可全靠你了!” 新安公主还不知道自己刚才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负气道:“我求你帮我收拾一个沈沅钰你都不愿答应!” 太子摇了摇头,宠溺地摸了摸新安公主的头发:“死丫头,你知道二哥一向最疼你的。本来我不想在沈府行事,免得打草惊蛇……既然你这般憎恨那个沈三姑娘,也罢……” 这一瞬间,新安公主才觉得那个疼爱她的二哥又回来了,高兴道:“这么说,二哥是肯帮我了?” 太子点了点头:“我什么时候不帮你了!不过有件事先说清楚,不可伤了她的性命!” 新安公主倒也没有心狠手辣到那般地步:“叫她出个大丑即可,我也没想要了她的小命!” 沈沅钰原本以为新安公主干脆不来参加宴会了,哪知道等了一阵子新安公主不但和沈沅珍回来了,两人还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和走的时候判若两人。这完全不符合新安公主的性格。 两人的目光同时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又都十分刻意地挪开目光不去看她。沈沅钰不由暗暗奇怪。她想了想,找了个机会吩咐鸾娘道:“你去找找宝珠,叫她去芳菲院查一查,刚才新安公主和四妹妹去换衣服,有没有碰见什么别的人,或者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儿。” 看着鸾娘匆匆下去了,沈沅钰总算放心了点儿。她一直觉得新安公主和沈沅珍回来之后,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隐隐含着点儿什么,她只好加强了警惕。 不过片刻,宝珠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沈沅钰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就行礼退了下去。沈沅钰听完了宝珠打听回来的消息,神色丝毫不变。 新安公主回来不一会儿,宴席就正式开始了。丫鬟婆子们设下席面,上首头一席坐着的便是新安公主、豫章公主;琅琊王氏的嫡女王思琴、王思琼;陈郡谢氏嫡女谢意灵、谢意兰。 这一桌最为尊贵,两位公主自不必说,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来参加寿宴的几位小姐乃是大司空王越和太傅谢涵的嫡亲孙女。爷爷不但位列三公,还都是一族宗主,可以说她的地位,比起公主也不遑多让了。 沈沅钰本想让沈沅思和沈沅珍陪着这几位天之骄女,她也好避开新安公主这个惹事精,哪知道新安公主却是不肯,她指着沈沅思道:“你去第二桌,叫沈沅钰来这一桌陪我们!” 沈沅思颇为尴尬地退后了一步,沈沅钰已经笑道:“客随主便,既然公主这么喜欢与我坐在一起,我岂有不奉陪的道理?”说完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她到底要看看,新安公主在沈家,能玩儿出什么花样来! 穿着相同紫罗衫的小丫鬟鱼贯走进来,将热菜冷菜一样样摆上来,兰陵沈氏毕竟是百年世族底蕴深厚,小丫鬟们全都训练有素,行走间静寂无声,有条不紊。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沈家又请了女先儿过来说书。 沈沅钰举杯,宴席开始。 吃了几口菜,新安公主道:“回回都是女先儿说书,真是忒没有意思了。” 沈沅珍用帕子优雅地抹了抹嘴:“表姐有什么好主意?” 新安公主看了一眼沈沅钰,然后道:“太子殿下前儿给了我一个伶人,一手杂耍出神入化,不如叫她进来给各位姐妹表演一番。”这话听起来是在征求众人的意见,可还没有任何人发表意见呢,新安公主已经招手叫了一个宫女过来,在她的耳边吩咐了几句。 那宫女下去,不片刻就引了一位面涂脂粉,身穿戏装的伶人进来。 沈沅钰冷冷地看着新安公主和沈沅珍一唱一和,暗中却做好了防备。刚才宝珠回来禀报,新安公主在换衣裳的过程中,还见了太子庾邵恒一面,现在这个伶人又是太子给的…… 那伶人仆地道:“参见新安公主、豫章公主,各位小姐万安!” 新安公主格格一阵娇笑道:“今儿是沈氏老太君的圣寿,你好好儿表演,取悦了众位姐妹,本公主自会大大的赏你,可若是演的不好,丢了本公主的脸,不能让本公主和各位小姐满意,本公主定不饶你!” 那伶人忙道:“请公主放心,小人定当竭尽所能!” 众丫鬟婆子已将地方腾开,挪出了足够大的地方。那伶人先是表演了一番杂耍,空翻、顶碗、转碟……各种高难度,看得众人目不暇接,小姐们虽然矜持,却也免不得轰然叫好。 新安公主大感得意,待那伶人表演完了这些,众人以为这便要谢幕下去,却见那伶人趁着弯腰行礼的时候,陡然从衣襟里抓出一只活着的鸽子。 这其实就是现代的魔术了。 众人轰然叫好,那伶人就趁热打铁又变了一段魔术。沈沅钰一边注意伶人的动向,一边暗自打量新安公主和沈沅珍的表情,沈沅珍还好些,新安公主却频频向她这边张望,沈沅钰不由心里暗笑。 陡然间只见那伶人一纵身,人已经来到沈沅钰的旁边。小姐们一愣,都是大家闺秀,受过玄学的熏陶,没有谁显出慌乱来。那伶人微微一笑,一块黑布罩了下来,沈沅钰心中已是明了。 不片刻,那伶人已将黑布拿走,桌子的正中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盘用白面蒸成的寿桃,分外惹眼醒目。 那伶人后退几步,跪在地上:“祝老太君千秋鼎盛,福寿绵长!” 新安公主和那伶人交换了一个奸计得逞的眼神,然后娇笑道:“好好好,你表演的不错,来人呢,赏他二十两银子。” 沈沅钰将她的表情动作看在眼里,也笑着吩咐人赏了那个伶人。 那伶人定是在宴席中做了手脚。这些人本来就手脚奇快,刚才又用黑布这么一蒙,想要在饭菜之中做手脚,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正想着,沈沅珍已经笑道:“看了半天杂耍表演,我都饿了,吃菜吃菜!” 小姐们也觉得饿了,纷纷提起筷子,就要动手夹菜。沈沅钰目光扫了一圈,却不知道那伶人到底在哪道菜里做了手脚。沈沅钰心中一动,微笑着阻止大家道:“过了这么一会儿,我瞧着这饭菜都凉了,不如让下人们再上一桌新的来。” 众人齐齐一怔,沈沅珍已经哂道:“有这个必要吗?” 沈沅钰笑道:“自然是有必要的!”不知道哪道菜有问题,我就把所有的饭菜全都换一遍。 众人也有些不解,不过却没人愿意和主人唱反调。这屋子里烧着地龙,又拢着火盆,可说是温暖如春,什么菜都凉了,沈沅钰根本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新安公主唇边挂起一丝讥讽的笑容:“沈三小姐想换一桌子菜,那就换好了!” 沈沅钰叫了丫鬟进来,不片刻就将桌子上的饭菜换了一遍。不但换了饭菜,沈沅钰甚至叫丫鬟们将壶中的果酒都换了。 豫章公主和王氏姐妹、谢氏姐妹都是顶顶聪明的人物,见此情形,不由全都心中生疑。新安公主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浓。看见新安公主成竹在胸的模样,沈沅钰就知道自己这一番做作怕是白费了。 她刚才就有一个疑问在心里,若新安公主命令那个伶人在饭菜中下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害的可不光光是自己一个人,在座所有的贵女,包括豫章公主都有可能中招,新安公主就是再跋扈,她敢同时得罪三大顶级门阀吗?她就不怕元帝收拾她? 新安公主针对的,应该只是她沈沅钰一个人。 不是在饭菜里下药,那会是在哪里?沈沅钰目光略过酒杯和筷子,一时间恍然大悟。这酒席上的酒和菜是每个人都会吃喝的,只有筷子和酒杯,才是只有她自己用的,若那个伶人真的动手脚,也只可能动在这两样东西上面。 桌面上的酒杯,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是用和田玉精雕而成的玉爵,三足着地,精美无比,不要说这种酒爵还有验毒的功能,就是普通的酒杯,想要在上面做手脚也是不容易的。 不是酒杯,那就只有筷子。沈沅钰又去看自己的那双筷子,那筷子是红木所制,漆着油漆,看上去与旁人的差相仿佛,只是颜色好像比别人的略微淡了一些,似乎是放到沸水里煮过了一般。 将筷子放到药汤里煮沸,等她在用这双筷子吃东西的时候,自然就会毒素入体了。只是不知道这筷子里下的是什么毒?鹤顶红?砒霜?新安公主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当众毒死自己吧? 不知道是新安公主还是太子,想出这样精巧的法子,竟真的在沈家的宴席上就对沈家的人动了手脚!也真够嚣张的。 找到了症结的所在,沈沅钰的一颗心便也落地了。 新安公主已经讥刺道:“你说换菜,咱们就叫你把菜都换了,现在总该可以吃东西了吧?难不成,你根本就是想饿着大家?” 沈沅钰笑道:“自然不会如此怠慢贵客。来来来!大家吃菜吃菜!”说着就夹起一筷子肚丝儿,众人也纷纷夹菜吃菜。沈沅钰就发现新安公主和沈沅珍的目光一起落在她的筷子上,她不由心里暗笑。 沈沅钰故意戏耍两人,就像是慢动作一样,别人吃了两三口了,她那一筷子肚丝儿还没送到嘴里。新安公主在心里暗暗着急,果如沈沅钰所料,她在沈沅钰的筷子上动了手脚,伶人换给沈沅钰的那双筷子,放在巨量泻药中煮沸,沈沅钰只要用那双筷子夹菜,用不了多久,必然腹泻难抑,那泻药的药性极强,恐怕沈沅钰当场就要出丑。 到时候新安公主在到外面帮她好好宣传一番,沈沅钰将成为大晋所有贵女中间的笑柄,这辈子休想再在建康抬起头来。 这和毁了她的名声也不差什么了! 当然这样精妙的主意,绝不是新安公主那样的智商能够想出来的,这是太子庾邵恒的主意。 新安公主正在心痒难耐,就等着看沈沅钰当众闹肚子出个大丑,却见沈沅钰忽然一松手,“啪!”那双筷子就掉在了地上。 “哎呀!是我自己不小心!”沈沅钰叫了起来,吩咐鸾娘道:“去叫人给我重新拿一双筷子来。” 新安公主还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可她又隐隐觉得自己被沈沅钰给耍了。现在宴席已开,再找太子另想个法子收拾这个可恶的女人,时间上已经不够了。新安公主只觉得怒火中烧,“砰”地狠狠一拍桌子:“沈沅钰,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沈沅钰笑得比花还要甜蜜:“公主殿下,沅钰不小心掉了筷子,是我的不对,可您发这么大的脾气,是不是有些过于苛责了!” 众贵女们也纷纷停下了筷子。豫章公主暗骂,这个新安公主,今天是要把皇室所有的脸面全丢完了才算完啊! 新安公主被沈沅钰的一句话个问卡壳了。是啊,总不能因为人家的筷子掉了,就发这样大的脾气吧? 沈沅珍心中也十分郁闷,这样精巧的计谋,怎么就被沈沅钰识破的呢?还是说她只是运气好?她只好一拉新安公主的衣裳,“表姐,算了!”这次没有收拾得了沈沅钰,咱们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新安公主这才气哼哼地坐了下来。 沈沅钰打醒了精神,这一顿饭吃得波澜不兴。到了中席,沈沅钰一时内急,就告了个罪出来。带着鸾娘和沁雪出了时晴轩,沈沅钰去没有奔最近的净房,而是绕了一个圈子,去了后花园的净房。 在席间和新安公主斗智斗勇,沈沅钰有些累了,就准备散散! 所以她就朝着后花园走去。后花园里有一个很大荷花湖,一到夏天池中荷花盛放,景色怡人。当然那种景象现在是看不到的。 不过走在湖边,湿冷的风微微吹过,还是让沈沅钰精神一震。沈沅钰走的是一条小路,平时本来就没什么人走,加上今天是老太君的八十大寿,阖府的仆妇都在招呼客人,所以一路走来一个下人都没碰见。 主仆三人来到一座假山下,不远处有一个七孔石桥,一端连着陆地,一端却在水里。沁雪眼尖,低叫了一声:“小姐,桥上有人!” 第61章 姐妹争夫 沈沅钰顺着沁雪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七孔石桥上站着两个女子,一个穿樱红色的衫子,一个穿丁香色的衫子,离得有些远,沈沅钰只能依稀看见她们的模样,两个人都是太原王氏的女孩,一个叫王菁,另一个叫王雅芙。 太原王氏也是当世大族,但门第不算最高,比起王谢沈桓四大盛门还是略差了一等,所以王菁和王雅芙并未能够坐上第一桌主席。不过王氏仍然位列甲姓,也是十分显赫的家族。 太原王氏和其他门阀士族不同的地方有一点,虽然同属于太原王氏,内部却又分出了祁县和晋阳两支,而且两支各有宗主,政治上也并非团结一致。这,也许就是太原王氏没能跻身最顶尖门阀的原因。 这王菁和王雅芙便是一个出自祁县的一支,一个出自晋阳的一支。 沈沅钰隐隐觉得有些奇怪。第一,这个地方十分偏僻,这两位太原王氏的千金小姐是怎么到这里来的?第二,这附近除了王菁和王雅芙,竟然连个丫鬟都没有,这二位也是高门大阀的嫡出小姐,一等一的人才,不应该会犯这样的错误。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沈沅钰分明看见两人之间似乎气氛并不十分和谐,似乎是在口角。 鸾娘就着急地问:“小姐,咱们是不是过去看看?” 沈沅钰想了想,王菁和王雅芙毕竟同出一宗,就是有些龃龉怕也不想叫人看见,自己还是呆在这里别出去的好,免得大家都尴尬。 正想着,沁雪忽然一脸见鬼的神色,沈沅钰顺着沁雪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男人慵懒地坐在假山的半山腰上面,假山很高,挡住了他的身体,王家两姐妹看不见他,他却能从一个特异的角度看清她们的一举一动。又因为他坐得很高,所以明明就在主仆三人的头顶上,三人却谁也没有看见他。 那男人穿着一身玄青色的袍子,领口和袖口用细密的金线绣出祥云的图样,宽大的袍服在寒风中飞扬如旗,只见他五官精美,脊背挺得笔直,神色却是冷淡,身上露出一股淡淡的冰冷气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庾璟年。 沁雪差点儿喊出声来,庾璟年一个眼刀就朝沈沅钰飞了过来。沈沅钰眼疾手快,一下捂住了沁雪的嘴巴。沁雪这才镇定了下来。沈沅钰朝她点了点头,这才松开手。 这时庾璟年刻意压低了的声线这才传了过来:“你们要是不想错过一场好戏,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别出声叫人发现了!” 沈沅钰也飞了一记眼刀过去,坐在别人脑袋上面说话很爽吗?你就不能下来吗?不过庾璟年这家伙,就这么慵慵懒懒地坐在那里,也显得那么好看,沈沅钰不由拿他和自己见过的美男子一一比较,总觉得他的气质里比别人多了点儿什么,也许就是传说中的“高冷”吧!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就听见庾璟年低声说了一句:“来了!”沈沅钰就看见,远远的一个风姿俊秀挺拔的身影从角门处一闪,走了过来。 沈沅钰也知道好戏就要开锣了。 七孔桥上穿着丁香色衫子的王雅芙似乎一直在关注角门的动静,那边刚刚一推门,她就纵身一跳,跳进了荷花湖中。 没错,是她自己跳进去的! 沈沅钰吓了一跳,这位小姐还真是拼啊,这可是腊月天呢,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这么冷的天,她就不怕把自己冻出一个好歹出来? 这时,进门来的那个男子停了下来,沈沅钰通过5.0的眼睛看清了,那也是一个熟人,他穿着一身皇子服色,正是刚刚还见过面的三皇子。 三皇子和站在桥上一脸煞白的王菁对视了一眼,似乎是一愣,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子,竟然像是没看见有人在水里扑腾似的,一转身就十分潇洒地原路返回了。 “救命!救命!”王雅芙大声呼救。 三皇子步子迈得更大了,姿态却更显得飘逸娴雅! 沈沅钰看得目瞪口呆!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鸾娘是个直性子,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忍不住道:“他为什么不救人?” “因为落水的人不对!”头上飘来一个戏谑的声音。 沈沅钰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要是落水的人是王菁,三皇子就会毫不犹豫地跳下水救人。这个时代的男女大防虽然没有后世那么变态,可这样和人家的姑娘肌肤相亲了,那姑娘除了嫁给他,怕也没有什么别的出路了。三皇子必定是明白这一点的。 太原王氏的门第,与皇室结亲,倒也算得门当户对的。 看起来,三皇子属意的人选是王菁而非王雅芙!可惜了王雅芙,一番心机算计,最后竟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样的黑色幽默,沈沅钰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看见王雅芙在水里扑腾,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要不,我还是出去叫人救她吧?”那个地方水可是很深的,这里毕竟是沈家,要是让王雅芙就这么死了,沈家也不好向太原王氏交代。 庾璟年哼了一声:“你放心吧,淹不死她的!” 沈沅钰见她扑腾了半天,闹得声音很大,可也没沉下去,明白了过来:“她会水?”庾璟年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继续看戏。 沈沅钰随即明白了一个问题,这里没有别人,三皇子早已溜走得不见了踪影,王雅芙却不肯上来,必然还有什么别的阴谋。 这个时候,王菁已经从七孔石桥上下来了,急得团团转,也大声招呼起来:“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紧接着就听见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就见两个穿着桃红色比甲的丫鬟带着几个婆子匆匆赶了过来,急急道:“我家小姐落水了,快救人!” 沈沅钰暗赞:“王雅芙果然还有后招!也算得心思缜密了!” 便有两个会水的婆子跳入水里,不一会儿就把王雅芙从水里捞了出来。王雅芙毕竟还是付出了一定的代价,这样冷的天,在水里泡了这么一会儿,也不是容易的捱的,被救上来之后,她就已经昏了过去。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拉住王雅芙,大哭道:“小姐,你怎么了小姐,你快醒醒!” 庾璟年摇了摇头,似乎觉得热闹就这样完了,有些无聊,他飘然从假山上跃下,冲着沈沅钰抱了抱拳,就顺着沈沅钰来时的方向去了。那边暂时还没有人,是脱身的好去处。 这家伙!就这样走了?沈沅钰有些无语。 不过瞧着他那英姿飒爽的背影,似乎比三皇子更胜一筹! 已经有婆子跑去喊人,沈沅钰想了想,就带着鸾娘和沁雪从假山后面绕了出来。“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了?”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王雅芙的两个丫鬟看见沈沅钰都是一愣,听见婆子们纷纷喊她三小姐。其中的一个反应及时,一把就拉住了王菁,大声喊道:“是你!是你把我家小姐推下去的!我家小姐不过和你口角两句,你就下这样的狠手!再怎么说她也是太原王氏中人,是你的族中姐妹!你的心肠,忒也狠毒!” 王菁整个人都傻了,“不是,不是我!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那小丫鬟伶牙俐齿:“我家小姐好好的,怎么会自己跳进冰冷的湖水里,分明是你因为口角将她推了进去,还找出这样拙劣的借口搪塞!” 王菁本来想说自己在这里看见了三皇子庾邵渊,不过想起他离奇地离去,又想到他并没有看清王雅芙是如何落水的,王菁把到了嘴边的言语又咽了回去,只是道:“不是我!” 那小丫鬟咄咄逼人:“这里除了你没有别人,不是你是谁?” 沈沅钰大概看明白了,这是姐妹二人共抢一夫的戏码?王雅芙计划得很美好,却不知三皇子根本看不上她,看见她落水了根本就不肯下水去救人,她便又生一计,乘机构陷王菁,让她也得不着好?能把王菁和三皇子都骗到这里来,王雅芙的心机手段怕是不一般,很有可能连沈家都有她的内应。 她低头看了看王雅芙,见她虽然冻得脸色青白,却柳叶眉、高鼻梁,皮肤白皙,头发被水打湿了,粘在她的额头,让她看起来分外楚楚可怜。 这么看,还真是一个我见犹怜的小白花啊。 沈沅钰正在暗暗评判王雅芙,就看见她手握了一下,旋即又松开。 王雅芙没有昏倒! 她根本就是装的!沈沅钰这下是真对王雅芙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而那个伶牙俐齿的丫鬟,在她来之前什么话都不说,等她一出现,立刻一口咬定是王菁推了王雅芙下水。打的是什么主意,早已昭然若揭! 沈沅钰不由微微冷笑。 前世她当律师的时候,什么样的案子,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不过年纪轻轻就这样心机深沉的女子,她还真是头回看见。三皇子看见她掉头就走,还真是对了! 见那个小丫鬟还在和王菁夹缠不清,王雅芙躺在那里,脸色越来越难看,想必在这大冷天里全身湿透的滋味很不好受,沈沅钰本来可以立刻叫人把她抬到附近的屋子里去,现在吗?还是叫她多少受点苦头吧,她也就装着十分慌乱的样子,在那里看戏。 第62章 太王氏 不过片刻功夫,就又有人声传了过来,这一次听声音好像是大队人马。想必是前头的夫人小姐们听到了声音,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沈沅钰这才对着王雅芙的丫鬟说道:“现在不是追究谁把王小姐推下去的时候,赶快把王小姐抬到屋子里去,要不然天气这么冷,怕是要冻坏了。” 那小丫鬟这才反应过来。沈沅钰就指挥两个婆子将王雅芙抬了起来,还没等走,就看见三太太桓氏第一个到了。她看见沈沅钰也在不由一愣,沈沅钰自己解释道:“恰巧路过,碰上了,就过来看一看!” 桓氏道:“王小姐人怎么样?” 沈沅钰回答:“看样子并没有呛着水,不过天气这么冷,怕是人冻坏了。” “对对对!”桓氏一叠声吩咐婆子道:“这附近有个小院子,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快把王小姐抬到院子里去。”指着挨个吩咐丫鬟道:“你去找管事拿一床厚点儿的被子来……你去厨房,赶快熬一碗浓浓的姜汤……你去回了管事,叫管事赶紧去请太医过来……”有条不紊的样子。 桓氏是管着西府的人物,处理这点儿小事自然手到擒来,一时间沈沅钰倒没什么事做了! 这个时候各府的夫人小姐都陆续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太原王氏的人却还没有到。沈沅钰看见刚才那个伶牙俐齿的小丫鬟又狠狠盯着王菁,估计她又要上演一番大控诉。就走上前去道:“你们小姐都已经被抬走了,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语气中颇有几分威严,那小丫鬟犹豫了一下,一时拿不定主意。沈沅钰朝沁雪使了一个眼色,沁雪便拉着那个小丫鬟道:“快走快走,王小姐受了这一番罪,身边可少不得伺候的人。”硬是把那小丫鬟给拉走了。 另一个丫鬟,早在刚才就跟着王雅芙去了。 沈沅钰就走到了王菁旁边,柔声道:“王小姐,你也吓坏了吧,我安排一间房间,你先去歇一下吧!” 王菁看了沈沅钰一眼,眼中含泪:“沈三小姐,你,你相信我?” 太原王氏之间的姐妹之争,沈沅钰当然是不愿意掺合进去的,但是人都有是非观念,她对王菁就有几分同情,“王小姐,我自然是相信的。”说着友善地拍了拍王菁的肩膀:“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放心好了!” 王菁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谢谢你!” 沈沅钰见人越来越多,就吩咐鸾娘赶紧领着她去了另一个院子,和王雅芙避开。就算王雅芙安排的那个小丫鬟不在,王菁呆在这里,怕是也难以自处。 她能为王菁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刚刚送走了王菁,太原王氏的人就来了。刚才在老太太的寿鹤堂,沈沅钰已经和两位王夫人见过。太原王氏的分成祁县和晋阳的两支,同宗不同支,这次来参加老太太的寿宴,两支都派人来了。 太原王氏的两支说不上谁比谁强,虽然都是嫡出的小姐,王菁属于祁县一支,她跟着的长辈是隔房的伯母,人称王三太太的。想来不是母亲早逝,就是像周氏那样染病卧床的。王雅芙则是晋阳一支的二房嫡女,是跟着母亲王二夫人来的。 王二夫人和王三太太急急忙忙地赶到,问清楚了两位女孩的去向,又急急忙忙地赶了过去。临走之时,两人目光一对,都含着冰冷之意。沈沅钰早就听说太原王氏这两支政见不和,现在看起来,倒不像是谣传了。 这么一会儿功夫,时晴轩的贵女们也来了不少,除了几位公主、宗室女以及琅琊王氏、陈郡谢氏的贵女们自矜身份,派了丫鬟来打探之外,连周蕙云、周蕙兰、周蕙芷三姐妹和沈沅舒、庾之瑶也全都来了。 沈沅钰笑着上前打招呼,“你们倒是来的齐整!”刚才她要在首席陪伴新安公主、豫章公主以及顶级门阀的贵女,庾之瑶和三位表姐妹就只好让沈沅舒陪着。 周蕙芷是个活泼的,笑着道:“听说太原王氏的一位王小姐把太原王氏的另一位王小姐给推下荷花湖里去了,我们就过来瞧瞧热闹!大表姐,你看到没有,落水的那位王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沈沅钰摸了摸下巴,“现在外头都是这样传的吗?”这么看根本不需要王雅芙到处宣扬,这屎盆子就扣到了王菁的头上了。 周慧芷道:“刚才在时晴轩的时候,太原王氏的两位小姐吵了起来,好多人都是亲眼看见了的。” 周慧兰忽然插嘴道:“这件事涉及到两位小姐的闺誉,四表妹切莫乱说。” 周慧芷吐了吐舌头:“我听见别人都这么说!” 周慧兰道:“别人怎么说,我都是不会相信的。我和王菁王姑娘相熟,她为人善良、待人和气、温柔娴雅,是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沈沅钰微微一愣,没想到王菁和周慧兰还有交情。要知道那个时候门第观念极强,太原王氏那样的门第,也就仅仅比王谢沈桓这样的豪门差了一点儿而已。周家却连甲姓都算不上,王菁又怎么会和周慧兰产生交集。 沈沅钰就问周慧兰:“三表妹怎么会和王菁相熟?”八卦人人爱听,众姐妹的目光就全都集中到了周慧兰身上。 周慧兰道:“王菁的父亲,名睿,在家中排行第四,是祁县这一支宗主王盛从侄。曾与我父亲同在卫将军府共事,与我家有些来往。只可惜,三年前王睿大人得了一场重病去世,王菁的母亲高氏因为悲伤过度,也在两年之前去世了,如今的王菁以一介孤女身份,托身与三房,日子过得十分……” 因为周围人多眼杂,说到这里周慧兰便打住了。不过沈沅钰完全可以想象,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这日子恐怕过得不是那么如意。难怪王雅芙的丫鬟敢对她这样无礼。 沈沅钰道:“那王雅芙那,她的出身如何?” 周慧兰似乎是个小百事通,对这些小姐们的来历知之甚详,道:“王雅芙是晋阳支宗主的嫡亲孙女,不但父母俱在,她的父亲还是扬州历阳郡太守!” 沈沅钰正想继续问问这两位小姐是如何交恶的,就听见不远处有人窃窃私语:“都是太原王氏一脉,相煎何急啊……” “还不是为了三皇子选妃的事情。陛下定了要从太原王氏中选择一位贵女充为三皇子妃。皇上属意晋阳这一支,桓贵妃一家子却喜欢祁县一支,两位王小姐怕是都想当这个三皇子妃,自然……”接着就不用说了,大家都明白。 沈沅钰若有所思。 正主都已经不在了,冬天的荷花湖又没有什么景致好看的,太太小姐们八卦一阵子也就散了。 沈沅钰回到时晴轩,只和众位贵女说王雅芙情况尚好,有三太太照顾,当出不了大的差错。众人窃窃私语一番,吃到现在也差不多了,也就纷纷告辞。沈沅钰便帮着五太太送客。 好在新安公主再没起什么幺蛾子。 沈家众姐妹把贵女们一一送走,庾之瑶和周家三姐妹却是走得最晚的,大家相处时间虽短,却极是投缘,都有些依依不舍,“钰姐姐和舒妹妹,以后可要到王府来我看我哦!” 两姐妹自然满口答应着,沈沅钰笑道;“既然如此,不若再到长乐堂去喝杯香茶!前儿我刚从父亲那里搜刮来一包六安瓜片,正好请给众位姐妹尝尝。” 众人都说好,于是沈沅钰在前头带路,将众人引入长乐堂花厅,先去拜见了周氏,这次来到小花厅品茶。丫鬟们端上沏好的六安瓜片,众人闲话几句,庾之瑶便伸出手道:“钰姐姐,你答应送我的墨宝呢?”样子十分俏皮可爱。 沈沅钰笑道:“小丫头还真是锱铢必较,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庾之瑶便吐了吐舌头,周蕙芷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拍着手道:“咱们也想见识见识表姐的字呢,不若表姐当众写一幅字给咱们瞧瞧,也好满足咱们的好奇心啊!” “好啊,胆子不小,敢当众戏弄表姐了?”沈沅钰就去咯吱周蕙芷,周蕙芷最怕痒,连连告饶,姐妹几个都笑作一团。 沈沅钰到底却不过众人的热情,带着众人来到自己布置的小书房,庾之瑶亲自磨墨,沈沅钰挥毫泼墨,一气呵成写下四个大字宁静致远,送给了庾之瑶。 书法难,写大字尤其难,沈沅钰的笔法丰满雄健,结构看阔。都说字如其人,若没有宽阔的胸怀,也绝对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庾之瑶赞叹连连,“姐姐的字真好看,回去我一定装裱好了,挂在墙上,每日瞻仰。” 又说笑了一阵,众姐妹这才散了。沈沅钰亲自将众人送到二门,看着众姐妹上了马车才返回长乐堂。 后宅这边的宴席散了,前面也吃得差不多了。大老爷带着兄弟子侄们亲自将太子、大皇子和三皇子送出大门。 几个人都喝了不少酒,微微有几分醉意。等大老爷等人回了沈府,大皇子、三皇子、庾璟年几个一番谦让,太子先上了马,众人才一起行礼恭声道:“恭送太子!” 太子在马上一抱拳,态度谦和,笑容温暖:“大哥、三弟,还有六弟,我就先行一步了。改日我在府中设宴,再请各位兄弟到我府中,咱们再行叙谈!”面对几位兄弟,太子爷彬彬有礼,居然言不称“孤”而称“我”。 大皇子和三皇子等人自然连连答应。 太子爷走了,三皇子又和大皇子叙谈,“听说大嫂咳血的毛病又犯了,最近可好些了?要不要兄弟给哥哥荐个太医过去瞧瞧?” 庾邵宁久在沙场征战,颇有功勋,杀人无数,可是对他的正妃,对他的子女却是极好的。听见庾邵渊这样说,他脸上露出一阵苦笑:“你嫂子咳血的毛病,一到冬天就发作得厉害。本来太医说了,要是好生按照方子吃药,别操心家里那些有的没的,也不是不能好!可是你嫂子哪里是能闲得住的人,我常年不在家,一家人的人情往来,还有几个孩子,全靠她照看着。熬了几年,她的身子是越发不好了!”老大说到这里有几分悲怆:“三弟的好意哥哥心领了,不过这不是太医的事儿!” 庾邵渊道:“哥哥还是要好生劝劝嫂子。我前儿刚得了一根百年老山参,回头就叫管家给嫂子送过去!” 大皇子又拱了拱手:“那我就不和三弟客气了,咱们回见!”说完带着一群雄赳赳气昂昂的亲兵卫队去了。 三皇子这才上了马,和庾璟年并骑而行。这会儿没了旁人,三皇子话唠的毛病就又来了:“安仁,大嫂也真是个苦命的。和太子妃争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到大哥做了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身子却彻底垮了,我看她怕是支撑不了几年……等她这一死,大哥必定还要续弦,到时候大哥娶回来一个年轻美貌的,大嫂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却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将来她的儿子能不能继承大哥的爵位,还两说呢……” 第63章 皇子婚事 三皇子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见庾璟年根本没有反应,不满道:“喂,你怎么不理我!” 庾璟年“嗯”了一声,看了他一眼,才淡淡地道:“你不是最讨厌老大的吗?小时候在尚书房,他可没少欺负咱们,最近这几年给咱们下绊子的,也没少了他一份。辛辛苦苦弄到手的山参就这么送了给他,你不心疼吗?” “我当然心疼了!”庾邵渊一手拽着马缰,一手捂着胸口,作出一张怪脸,“我都快心疼死了!” 庾璟年嗤之以鼻:“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做怪脸!” 庾邵渊一副十分受伤的样子:“要不是跟你在一块儿,我会这样吗?结果你还不领情!” 庾璟年掉过头去,根本不理他。 庾邵渊催马跟了上来,道:“你以为我真的把老大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儿全都忘了吗?要不是父皇喜欢咱们兄友弟恭这一套,我才懒得和他演戏呢!要不说咱们这些皇室子弟,还不如做个世家公子来得痛快,不说别的,就说咱们的婚事吧,里面牵扯了多少弯弯绕绕!太子妃出自弘农杨氏,老大那位则是吴四姓的陆氏,现在轮到我了,要是让我自己选,我一定选一个沈三小姐那样聪慧的女子……” 庾璟年听他几次三番说到沈沅钰,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有一阵不舒服。 庾璟年淡淡地道:“……先不说她和郗杰有了婚约,就是没有,你也绝不可能娶到她作你的正妃!” 庾邵渊有些不服气:“为什么?难道我连郗杰那小子也比不上?” 庾璟年一字一顿地道:“皇上是绝对不会容许你和兰陵沈氏结亲的!” 庾璟年继续道:“太子妃弘农杨氏在江北虽然是首屈一指的大家族,可南渡时间较晚,在我大晋根基很浅,远不能和‘侨四姓’相比。大皇子妃出身的吴郡陆氏虽然在三吴地区影响广泛,可在朝中军中也只是属于二流士族而已。相比较,皇上肯松口让你在太原王氏这个准一流的门阀之内挑一个皇子妃,已经对你格外优容了!” 皇帝对于他们几位皇子,还是多有防备的。三皇子想到这里,不由心里微微一寒! 三皇子吃了一惊。其实这些事情,三皇子早就考虑到了,他吃惊的是,这番话是从庾璟年的口里说出来的。 “这些话是谁说给你听的?” “自然是我自己想到的!” 庾邵渊一拍手,嬉皮笑脸地道:“安仁!你长进了!” “区区小事儿,我会想不到吗?”庾璟年脸色一黑。 “小时候,我俩陪着父皇一起用膳,你最喜欢一道青椒炒鳝鱼,结果那一顿饭就只吃这一道菜,别的一口都不肯动。父皇叫你吃些别的你都不肯,气得父皇骂你是倔驴子,一根筋!” “那时候咱们人小力弱,在校场习武,对战打不过老大,可是你却死活不肯认输,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可每回对练,你还非得要和老大配对,整整三年,后来连老大都怕了你了!”庾璟年小时候的确就是这么偏执。 “这样的事儿,我随口都能说出一箩筐。那时候真怕你长大了还是这样一根筋,不知道变通。好在你现在跟着我,受了我的影响,越来越聪明,也知道动脑子思考问题了,哥哥总算是不用再担心你了!” 庾璟年的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了,“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还拿出来说!” 庾邵渊见他都快恼了,忍着笑道:“好好好!咱们不说从前的事了,不说从前的事了!咱们说说今天的事。今天沈府后花园的那场戏,很有意思吧?” “要是有人不临阵脱逃,会更有意思一点儿。” 庾邵渊忍着笑:“那个王雅芙买通了沈府的一个小厮,诓我去后花园。这点儿小伎俩也想骗过本王的眼睛,哼!我不用猜都知道这必是太原王氏的诡计,便将计就计,让你帮我去做个见证。若是落水的是王菁,我自然顺水推舟下去救人!只可惜,却是那个王雅芙!” 桓淑妃和三皇子,更想娶的是太原王氏祁县这一支的王菁,倒不是因为庾邵渊更喜欢王菁这个人,太原王氏两支都势力相差不大,可是比较起来,却是祁县这一支人才更加出众,王国瑞及其子侄颇有几分经国济世的本领,将来颇可以作为庾邵渊争夺皇位的臂助。 庾璟年微微一震:“若是王菁设计害你,你也愿意娶她为妃?” “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的睚眦必报,不过就是一个王妃,不喜欢娶回来供在那里就是了。到时候挑拣些门第差、颜色好的,充入内宫里不就完了!”庾邵渊不以为然地道。其实他这样说并不为过,这个时代的男子,绝大多数都和他是一样的心态。 庾璟年也并没有觉得他说的不对,不过他性子别扭,若是找一个不对路的正妻,整日朝夕相对,想想都会让他觉得难以忍受。总算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才行,不然还不如不娶呢。 庾邵渊道:“好在设计的不是她!那个王雅芙心机深沉,这样的女人娶进府里,绝对会家无宁日。”王雅芙落水之事他们早就通过豫章公主和庾之瑶之口得到了完整的八卦消息。 王雅芙将落水之事嫁祸王菁,实在让人齿冷! 庾邵渊神色一肃,郑重道:“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王菁定下来。” 庾璟年眉头微微一皱:“皇上看中的是王雅芙,看中王雅芙的原因则是因为他的父亲王宏志大才疏,且并没有什么野心,就算当上了你这个东海王的老丈人也不会狐假虎威,干预朝政!你有什么办法,能够说服皇上?”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也只有庾璟年敢和庾邵渊说得这样直截了当。 “别人没法说服父皇,你却可以!”庾邵渊笑道。 “我?” “只要你把今天在沈家后花园看到的告诉父皇,父皇自然不好意思再叫我去娶王雅芙,而他老人家又早就放出风声,叫我在太原王氏挑一个正妃,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他老人家金口玉言,总不会言而无信吧!” 庾邵渊哀求道:“好兄弟,你行行好,一定要帮哥哥这一回。” 按照三皇子所说,若是庾璟年真将这件事告诉了皇上,三皇子十之八、九能够得偿所愿。只不过这么做颇有一点儿逼宫的意思,皇帝会作出让步,可是对于进言之人,却难免心中有所龃龉。 庾璟年想起皇帝对自己有如亲子,就有一点儿犹豫。 庾邵渊继续打亲情牌:“好兄弟,安仁,哥哥能不能娶到称心合意的王妃,就全着落在你的身上了。你可不能不管哥哥啊。大不了,哥哥忍痛把那匹你垂涎了许久的大宛宝马让给你!” “……父皇对你那般好,就算是心里不痛快,顶多在别的地方磋磨你一下,骂上你两句,他是绝对舍不得动你的!” “……好吧,哥哥再出一次大血,把那对得自北燕的孪生姐妹花饶给你,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一只童子鸡,说出来当哥哥的都替你臊得慌!” 庾璟年脸色青中发紫,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滚!” 庾邵渊被骂了一句,却裂开嘴嘿嘿傻乐。以他对庾璟年的了解,庾璟年肯骂他,就是说明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 乌衣巷沈府。 三太太和沈沅钰刚刚把王雅芙送上马车。王雅芙醒来之后一口咬定是王菁推她入水的,王二夫人勃然大怒,当即就要找王三太太理论,好在沈沅钰早一步把王三太太和王菁送走了。 王雅芙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在沈府主子面前好一番控诉王菁的狠毒。沈沅钰冷眼看着,也并不戳破她的谎言。 王雅芙在沈府呆了一个时辰,身子好了一些,王二夫人就把她带走了。三太太带着沈沅钰到老太君的房中禀告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 老太君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应酬了一天,她也累了。正躺在罗汉床上的大迎枕上假寐。顾氏陪侍在一旁。 三太太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老太君叹息了一番,道:“这件事出在咱们家里,咱们不能不管,不过这毕竟是太原王氏的家事,咱们涉入太深也不合适,如此处理最好。” 三太太道:“多亏了三丫头安排王三太太带着王菁小姐先行离去,要不然还有得吵呢!” 沈沅钰连忙谦逊道:“侄女并没有做什么!” 老太君看了沈沅钰一眼,露出慈蔼的笑容:“三丫头是个机灵的,老大媳妇、老二媳妇都不在,你帮着忙里忙外的,也着实辛苦了。” 顾氏听见老太君这样称许沈沅钰,心里就有几分不自在。“老祖宗,三丫头是个好的。不过四丫头和五丫头跟着忙活了这大半日,也是出了大力的。” 沈沅钰不由有些无语,顾氏连这么一句表扬的话都要斤斤计较,真是越老越回去了! 老太君就瞥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她们出了大力,我自然也是看在眼里的。” 顾氏不由讪讪的。 沈沅钰垂下头,佯装看不见。又说了几句也就告辞出来,却在门口碰见了匆匆赶来的沈沅璧。 第64章 东窗事发 沈沅璧还来不及和她打招呼,生怕她走开了似的大声说道:“刚才新安公主和庾莹等人在时晴轩就因为妹妹是庶出,便狂言欺辱于我,多亏了三姐姐帮我解围,妹妹在这里多谢姐姐了!” 沈沅钰脸上的冷笑都快要掌不住了。 沈沅璧若真的想向她道谢,何不在她回了长乐堂的时候亲自登门?分明是知道自己在时晴轩丢脸的糗事瞒是瞒不住的,这才找了个能让长辈们听得见的机会,当面向沈沅钰道谢,一方面让长辈们看到她的知恩图报,另一方面也好装装可怜,将罪责全部推到别人身上,免得在长辈们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些都是从前她惯用的伎俩了。不要说沈沅钰知道,就是跟在沈沅钰身后的鸾娘和沁雪都能够明白。 若沈沅璧老老实实的,做好她一个庶女的本分,沈沅钰并不想为难她。可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事儿,拿着沈沅钰当枪使,沈沅钰也不是怕事儿的人。 沈沅钰朗声道:“七妹妹,既然你追到这里向我道谢。我这作长姐的就不能不多说你两句。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六妹妹当时也在场,她也是庶女,怎么就没见新安公主和庾莹她们为难六妹妹呢!”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找准自己的位置,你若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我这个作姐姐的能帮你一次两次,却不能次次都帮你!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话吧!” 沈沅钰先是指出她故意“追”到这里来道谢,又暗指她自己一心攀附权贵才闹出令沈家丢脸的事儿。沈沅璧被她说得脸色阵红阵白的。 沈沅钰这时又凑近她的耳旁,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沈沅璧,我告诉你,我其实并不想帮你,我只是不想兰陵沈氏因为你这样的人而丢脸!” 说完这句话,沈沅钰带着鸾娘和沁雪昂然离去。 沁雪虽然是顾氏给的人,却也一早就看不惯沈沅璧的做派。好好的一个小姐,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也没有,整个就一个姨娘小妾的做派,连她这种丫鬟看了都觉得上不得台面。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走过沈沅璧身边的时候,就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起来。 沈沅钰回头瞪了她一眼,她才敛了笑声,低头垂目跟着沈沅钰走了。 沈沅璧偷鸡不成蚀把米,连带着被一个丫鬟给耻笑了,眼泪在眼眶里滚了几转,终于夺眶而出。 本想就这个样子,进去给老太君瞧瞧,沈沅钰这个嫡姐是怎样欺负庶妹的,却没成想老太君直接打发了一个丫鬟:“老祖宗累了,现在不想见人。请七姑娘改天再来给老祖宗问安!” 沈沅璧只得啜泣着离开了寿鹤堂。她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白姨娘“装哭装可怜”百试百灵,自己却屡屡遭受挫折。 前头的二老爷沈晖也刚刚忙完,回到书房稍事歇息。沈晖手捧一卷卷宗,作出看书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却在想着,是不是趁着母老虎被关在笼子里的机会,今天去一下姨娘的房间,放松放松心情。 二老爷也有三房姬妾,不过却都是充充门面,摆摆样子的。那三个姨娘不是跟着湖阳郡主陪嫁来的宫女,就是顾氏给的丫鬟,不但姿色平庸,才情更是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和两府的其他兄弟们相比根本不能同日而语。这就是娶回来一个厉害正妻的后遗症了,湖阳郡主的“河东狮吼”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来的。 有一回二老爷的上峰送了一个美人给他,不但模样生得漂亮,还弹得一手好琵琶,温柔可人,善解人意。二老爷爱不释手,大着胆子收了下来。湖阳郡主闹了一阵子,最终二老爷还是顶住压力将那美人抬了姨娘。 那美人的肚子也十分争气,没过多久就怀了二老爷的孩子,谁成想到了生产的时候,却怎么也生不下来,最后竟致一尸两命。已经是一个成型了的男胎。为此二老爷伤心了好久,总觉得这件事其中有内情,可是却不愿也不敢想得太深,更不敢怀疑湖阳郡主。 不过姨娘就算是姿色才情比起湖阳郡主差了好几条街,他也还是愿意过去坐坐的。因为每一个姨娘都是对他曲意逢迎,把他侍候得舒舒服服的,让他觉得自己在她们那里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像在湖阳郡主那里,还不知道是谁侍候谁呢? 正想着,沈晖身边的贴身长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老爷,大事不好了!” 沈晖放下卷宗,眉头皱了起来:“什么事这样急急慌慌的,成何体统?” “老爷,崔阳和王老五他们不见了!” “你说什么?”沈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崔阳和王老五是他的门客,都有一身不错的功夫,十分得力。上次救了采春和白香出来,用的就是他们两个。 “你有没有派人好好找找?”沈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正在微微颤抖。 “到处都找过了,可是就是没见着人影。”沈晖脑门上冒汗了,能在老太君大寿之日,神不知鬼不觉将自己两个武功高强的属下擒住,除了沈家的宗主沈弘,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正想着,又有一个小厮进来禀报:“老爷,老太爷请您到他老人家的书房去一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沈晖的心里就蹦出四个大字:东窗事发! 沈晖觉得有些脚软,却是一点儿不敢怠慢,扶着小厮的手很快就到了沈弘的书房。沈弘的书房位于前院采光和通透性最好的北望斋。书房的名字是沈家陪同昭帝南渡的老祖宗所取,顾名思义,有不忘光复中原,恢复汉人基业之意。 这书房虽然沈弘一年用不了几天,可是每天都有专人打扫,丝毫不敢马虎半点。 沈晖到了的时候,就看见内室里一个人都没有,父亲沈弘正坐在酸枝木的大座椅上面,优哉游哉地看书喝茶,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沈晖就觉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子。 父亲沈弘是他从小最害怕的人。他和大哥沈昀不一样,大哥从小就性自傲,脾气倔,经常和父亲顶牛,年轻的时候没少被父亲责罚,不止一次被罚跪祠堂、打板子。 可他就不同了,因为他长得像父亲,又巧舌如簧,能说会道,所以沈弘对他一向和颜悦色,可能是慢慢见识了父亲不动声色的惊天手段,越是年纪大了,他就是特别害怕这位父亲。反而是沈昀,面对父亲也气势丝毫不弱,敢于据理力争。 他恭恭敬敬上前给父亲见了礼,忍住紧张问道:“不知父亲唤儿子过来,有何吩咐?” 沈弘抬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平静如波,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下一刻却忽然将手里的一碗茶泼了过来。 沈晖本有时间躲避,却并没有那样做,老老实实被父亲泼了一脸的茶叶沫子。茶水虽然不烫,可是沈晖衣服上脸上沾了不少茶叶,十分狼狈。 他一下子跪倒在地上,颤声道:“不知儿子做错了什么?惹得父亲如此生气,还请父亲千万息怒!” 沈弘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知道错在哪里?我手把手地教你收揽人心,招揽人才,为你所用。叫你如何培植自己的势力,是叫你转头对付你老子的吗?你做了什么好事?你还敢不承认?” 沈晖一脑门子都是汗,嘴硬道:“儿子实在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好,我便叫你死个明白!来人——”沈弘拍了拍手,已有两个身材魁梧的家丁拖着崔阳和王老五进来了,两个属下伤口纵横交错,像是挨了一顿鞭子。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儿子……儿子……” 沈弘不耐烦地道:“采春和白香的尸体已经被我的手下在城南的乱坟岗找到了,现在就安置在外院的柴房里头,你若是还不服气,我可以派人领你去看一眼!”沈弘亲自出马,整件事自然是滴水不漏。 事到如今,沈晖本该就地认错,可是他却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湖阳郡主头上:“父亲,这件事儿子是有错,可儿子也是听了湖阳的话,是她不想让采春和白香说话,她在儿子的面前苦苦哀求,儿子也是一时心软,求父亲明鉴啊!” 沈弘没想到儿子会这样反应。他知道沈晖就像是温室里长起来的一朵花,从来没有经历过大的失败和挫折。作为兰陵沈氏的宗主,他的声望和能力都有所不足,可是缺乏声望,可以慢慢积累,缺少能力,可以慢慢锻炼。 可作为一个家族的带头人,没有丝毫担当,遇事只知推诿,这样的人品,要怎么改进?沈弘不由得微微有些失望。 其实沈昀品质、能力、手段都在沈晖之上,沈弘之所以不愿意让沈昀当这个宗子,除了私心作祟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过,那就是沈昀的对于门第的观念太淡漠了,甚至是深恶痛绝。 因为某些原因,他对寒门庶人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同情,若是有一天他掌握了权力,他会打破门第的禁囿,大力提拔那些出身寒门或者次级士族有能力的人物,到时候会不会打破如今这种士族专权的局面,沈弘也不敢说。 这样的政见,皇帝或者喜欢这样的臣子,因为士族的权力被剥夺了,就等于皇权得到了伸张。可是王谢桓等其他的士族呢,到时候,沈家很有可能成为所有一流门阀的共同敌人! 第65章 二房受罚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头痛,本来指望着次子能够长进长进,或者长子幡然醒悟,抛弃掉他那些离经叛道的思想,可是现在看来,想要改造长子的想法难如登天,而把次子培养成济世经国之才,指望他能顶门立户也是遥遥无期。两个人还是没有一个符合他的要求的。 沈弘不由得越想越烦躁,进而勃然大怒。“你给我说说,你到底错在哪里?”越是生气,他的声音反而越是平静。 “儿子错在……不该听信妇人之言……不该忤逆长辈!” “糊涂!你堂堂兰陵沈氏嫡次子,受制于一个女人,你还好意思说出口!”搞了半天,沈晖也没有抓住重点,两个儿子之间争夺宗子之位,使些手段没什么,只要别超过了那个度,沈弘就算知道了也不会阻止。因为将来在朝堂上,沈氏与皇家,与王氏、谢氏、桓氏的勾心斗角只会比这激烈十倍。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所有的一切都要掌控在沈弘这个现任的当家宗主手里,不是让沈晖拿着自己给他的力量,掉过头来对付他老子。他沈弘的权力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减少,他当家宗主的权威不能受到任何挑战。 而显然这一切,沈晖并没有领悟到。 沈弘气得直接将茶碗扔了出去,沈晖不敢躲闪,额头顿时被砸破了,汩汩流着鲜血。 沈弘看也没看他一眼,十分淡然地说道:“你现在就给我滚回自己的院子去,给我好好读书,静思己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给我滚!”这就是把他禁足的意思了。 沈晖被老太爷禁足的消息沈沅钰第二天才知道。彼时她正在沈昀的书房里,陪着父亲一起写春联。沈昀正提着一支狼毫笔,在长长的书案上挥毫泼墨。沈沅钰则在一旁为他磨墨。时不时地和他讨论一下春联的内容,父女俩其乐融融。 沈昀作为小大房这一房头的主人,依附他的部曲、族人和手下绝不在少数,年关将近,他们会给沈昀送来各种各样的礼物,沈昀自然也要有所回馈。作为兰陵沈氏的嫡长子,沈昀也有士族子弟高傲的一面,他回赠给这些人的礼物就是——春联。 赏赐他们金银珠宝?沈大老爷才不会干那么没品的事儿! 当然,以沈大老爷玄学名士和书法名家的身份,这些春联若拿出去卖的话,每一张都会价值不菲,所以算起来他的手下们并不吃亏。 不远处另一张书案后头,沈沅舒小脸紧绷,正襟危坐,正握着一支笔写得十分认真,和沈沅钰的放松随意形成鲜明的对比。昨天交到了庾之瑶这样的一个朋友,她兴奋了一个晚上,结果一大早就被沈沅钰从被窝里掏了出来,硬生生地拖到了大老爷的书房。 父女感情也好,不论什么感情也好,都需要培养。所以沈沅钰下定了决心,以后不管父亲找自己做什么,都要带上妹妹一块儿。 沈昀对沈沅舒这个不速之客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只不过沈沅舒长这么大承欢于父亲膝下的日子屈指可数,所以她还是显得十分紧张。 沈沅钰笑着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小声道:“放松点儿,爹爹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的!” 沈沅舒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她也很想放松,可是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沈沅钰拿了一副她写好的对联看了看,笑着拿给父亲看:“爹爹,你瞧妹妹的这几笔字,虽然比起我十岁的时候,还差了一点儿,不过也算写的很好了!不愧是爹爹的女儿,要不怎么说虎父无犬女呢!” “有你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吗?”沈昀笑着停下笔,看了看。沈沅舒的字固然还有许多不足,他也不得不承认,一个十岁的孩子,能把字写到这种程度,是十分不容易的事。关键的一点是,他根本就从来不知道这些。 沈沅钰道:“妹妹和我一样,也是模仿父亲的笔迹,看得出来,妹妹下了不少苦工……妹妹的心里,也是很想得到父亲的宠爱的!其实比起我,妹妹才更需要您的关爱!”沈沅舒这样刻苦努力的练字,自然也是想让父亲多看她一眼,多疼爱她一些儿。 沈沅舒听到这些话,就红着脸低下了头,姐姐的话真的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这些年,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沈昀有意无意地疏忽这个结巴的女儿。上一次沈沅舒挺身而出,意图背下魇镇祖母的重罪,沈昀就对她开始刮目相看了,现在想想,自己确实有些愧对这个女儿。 沈昀拉开手边的一个抽屉,从中找出一份字帖道:“这是我年轻时写的一本字帖,正好适合你现在这个阶段,你拿去用吧!” 沈沅舒兴奋得满脸通红,恭恭敬敬地上前来接过字帖。 沈沅钰道:“还不赶快谢谢爹爹!” 沈沅舒:“谢谢……谢谢父亲!”她也想学着姐姐那样亲亲热热地叫一声爹爹,可是她叫不出来。 沈沅钰替她问道:“以后我和妹妹书法方面有什么不懂的,是不是可以随时到您这里来请教您?” 沈昀笑着看了她一眼:“自然!” 沈沅舒也跟着高兴起来,这次不用沈沅钰提醒,自己就说道:“谢谢……父亲!” 看见小女儿那明亮的笑容,沈昀心里也觉得敞亮了不少。 父女三个气氛正好,蕊心推门走了进来。见礼已毕,蕊心看着沈昀的脸色道:“老爷很少这样高兴的,三小姐和八小姐以后可要多来陪陪老爷,要不怎么说父女连心呢!”她管着沈昀的外书房,在沈昀面前十分得脸,加上人比较活泼,所以说话也就多了几分亲切随意。 沈昀就搁下笔,问她:“有什么事儿吗?” “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儿……”蕊心看了一眼沈沅钰和沈沅舒,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在姐妹两个面前说这些。 沈沅钰就上前挽了蕊心的胳膊:“蕊心姐姐有什么话就说嘛,咱们又不是外人!你说是不是爹爹?” 沈昀本来不想让女儿掺合进外院的斗争当中,就像他不方便插手内宅一样。因此面露犹豫,沈沅钰已经接着道:“……况且爹爹,内宅和外院的事情本来就是息息相关的,现在咱们和小二房的梁子结大了。湖阳郡主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爹爹想来比我还清楚。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咱们就是不想做什么手脚,可防备着点儿总是没错的!” 沈昀就想起沈沅钰单凭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把湖阳郡主布置周密的计谋揭穿了,让他这个当父亲的都刮目相看……内宅的纷争,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插手,日后还要靠沈沅钰护着母亲和妹妹…… 想到这里,沈昀便点了点头:“那你就说说吧,让她们两个也听听。”他不是个迂腐的,又道:“以后外头有什么消息,也报告给三小姐知晓。”沈沅钰不由暗喜,不知道朝堂和外院的事,很多事情看起来都模模糊糊,似是而非的,难以理出一个头绪。她知道蕊心是负责帮助父亲整理一些消息的人,从今以后,她有了消息来源,再也不用作“聋子”和“瞎子”了。 蕊心便道:“这第一件事嘛,是二老爷不知因何触怒了老太爷,被老太爷禁足在院子里了。” “第二件事嘛,是老太爷今天请了太医院的人给湖阳郡主诊脉,从前咱们府上都是请太医院的林太医,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请的却是另一位葛太医。葛太医给湖阳郡主诊脉之后,说湖阳郡主的风寒不但没有见好,反而有愈加严重的趋势。老太爷便说,沈府又是给老太君过寿,很快又要过年,一天也没给个消停的时候,不适合郡主养病,吩咐郡主收拾收拾去东郊的别院静养,病好之前暂时不要回来!” 听完这两个消息,沈沅钰和沈昀就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沅钰问道:“那个常到咱们府上看病的林太医,是湖阳郡主的人?” 蕊心道:“林太医是郡主之父,长沙王庾伦荐到太医院去的,医术是顶顶好的!”自然便是郡主的人了。 沈沅钰若有所思:“好好的,怎么忽然换了一个太医?而且郡主走得这样匆忙,说什么风寒病得更严重了,连年都不让在家里过,分明就是借口!这不就是被变相发配到了庄子上吗?” 沈昀却是了解老太爷那强烈的权力*,也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他的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嘲讽:“这一次,老二和老二媳妇,是捅到了马蜂窝了!” 沈沅钰有些不解地道:“二叔和郡主到底哪里惹祖父生气了?难道是因为采春和白香的失踪的事?”当初郡主设计陷害小大房,证据确凿,沈弘也只是将湖阳郡主禁足!而采春和白香的失踪,沈沅钰敢肯定就是湖阳郡主所为。 沈昀却不是不好和女儿说父亲的不是,只好含糊道:“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了。” 沈沅钰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祖父的脾气……还真是……”难以捉摸! “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一件好事。湖阳郡主不在家,今年可以安心过一个好年了!” 第66章 遇熊孩子 谦退堂中,气氛压抑沉凝,一家子对坐愁城。因为沈弘传下话来,湖阳郡主必须在日落之前出发,赶往东郊别院。大丫鬟雀儿正在指挥着一众小丫头翻箱倒柜地收拾行李。不过主子们的心情显然都不好,丫鬟们全都轻手轻脚的,谁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 湖阳郡主坐在云母榻上,脸上像是上了一层霜似的。 沈晖神色凝重地坐在一旁:“我早就劝过你,叫你不要去动那两个丫鬟,父亲最讨厌的就是自行其是不肯听话的人,你偏偏不听我的……” “不动那两个丫鬟?”湖阳郡主连连冷笑:“当时我找你商量的时候你还不是答应了?再说不把她们收拾掉,难道要叫别人拿住咱们的把柄,随便挫扁了揉圆?你这个没用的,自己不争气,一心只想着看老太爷的脸色!自己立不起来,难道就等着宗子的位置从天上掉下来砸到你的脑袋上?哼!” 沈晖这个人,湖阳郡主十分了解。遇见事情只知道推诿,没有半点担当,她真是失望透了! 沈晖见妻子当着儿女们的面就这样给自己下不来台,气得脸都涨红了,“你……你……”可是妻子横眉瞠目,一脸的寒气逼人,气势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到底示弱了下来,一甩袖子转过身去。 湖阳郡主“哼”了一声,更觉得他不像个男人。 沈泫看见父母口角,他一个晚辈劝又不好劝。只觉得心里憋了一股怒火,猛地站了起来:“我要去找祖父他老人家,评评这个理!母亲到底犯了什么错,大年下的要把她撵到庄子上去?”这分明就是在打小二房的脸。 沈沅珍也蹭地站了起来:“我也去!” “你们两个全给我站住!”湖阳郡主一声厉喝。 沈沅珍忿忿道:“母亲为何要拦着我们?” 湖阳郡主看了儿子一眼道:“你想让我们全家彻底得罪老太爷,永远和家族宗主之位无缘的话,你现在就可以去!” 沈泫一怔:“母亲!” 湖阳郡主神色郑重道:“泫儿,母亲对你寄予了厚望,你行事却怎地仍如此莽撞!你也不想想,要是还有通融的余地,老太爷会这样着急,今天就赶我走?再者以老太爷的性子,什么时候决定了的事有更改的时候的?你这样去求他,只会让他对你产生厌弃。” 湖阳郡主缓了缓语气道:“你要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你不光是我的长子,更是东府的嫡长孙,是咱们小二房的希望。就算我和你父亲倒下了,只要有你在,咱们小二房就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只要沈昀他一天没有嫡子,咱们的小二房就永远压着他一头!” 沈泫冷静下来,也觉得母亲的话在理,他惭愧地低下头道:“母亲,是儿子莽撞了,可是……难道儿子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您这样到乡下的庄子上,连年都过不好吗?” “傻孩子,我不过是过去住几天,又有什么?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来的。你和珍儿都要记住我的话,你们呆在家里,要好好孝敬祖父祖母,不许有一点儿怨怼。只要你们能让祖父还是像从前一样喜欢你们,娘就不会再庄子上住太久!” 沈泫兄妹低头道:“孩儿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我要嘱咐你们。”沈泫和沈沅珍见湖阳郡主郑重其事,不由全都凛然受教:“母亲请吩咐!”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们要韬光养晦,千万不可与旁人起冲突,尤其是沈沅钰那个小贱人!” 沈沅珍忿忿地道:“这是为何?娘受到这等磋磨,全拜那个小贱人所赐,难道以后咱们见了她还要低眉顺眼,毕恭毕敬的吗?”她是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的。 “就算你不愿对她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在我回来之前,也要小心行事,不要与她发生正面冲突。” 湖阳郡主这样说,连沈泫都有些不服气。“小贱人把母亲逼到这种程度,咱们为什么还要忍她?” “你们难道就没有觉得,沈沅钰这个小贱人十分邪门吗?我部署了那么久的计划,被她轻易识破……还有之前周氏从燕然居搬回长乐堂那件事,我总怀疑这其中有那个小贱人的首尾。她奸猾若此,我怕你们对上她,会吃亏!”湖阳郡主把自己的担心都说了出来。 沈沅珍立即反驳道:“小贱人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从前她蠢笨如猪,我就不相信在庄子上过了一年,她就变得聪明了!”让心高气傲的她承认沈沅钰比她聪明,她是无论如何不愿意的。 想起那日沈沅钰那睿智的眼神,侃侃而谈的神情,那出众的逻辑推断能力。湖阳郡主怎么想怎么觉得不放心:“你们两个不必多言。泫儿这些日子就在家里读读书,有空就去你外祖父家里多走动走动,和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的子弟交交朋友。” “至于珍儿,老太爷在家里呆不了多久,他难得回来一趟,你就多去老太爷那里尽尽孝,剩下的时间就在家里跟着绣娘绣绣花,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眼看就要出嫁,将来自己的嫁衣难道要绣娘帮你绣吗?” “母亲!” “母亲!” 兄妹两个都有几分不服气。这是沈晖说话了:“你们母亲的话说得有道理,就这样决定了。谁也不许惹是生非。” 湖阳郡主在吃过午饭后就收拾东西去了东郊别院,离开沈府的时候,轻车简从,十分低调。沈沅钰真正体会到了顶级士族的强势,湖阳郡主是皇家近枝,又贵为郡主,后台强硬。饶是如此,老太爷处罚起来也是毫不手软,可见沈家的底气不是一般的足。 沈沅钰此时正在东厢房,放下手中的针线,对宝珠道:“去请八小姐过来,我要和她手谈一局。” 宝珠去了,不大一会儿又回转了来:“小姐,八小姐不在西厢房,听她的丫鬟们说,八小姐去了后花园看梅花去了。” 沈沅钰转着手上镶红宝石的戒指道:“有这回事?咱们也去瞧瞧!”宝珠就拿了件大毛衣裳给沈沅钰披上,沈沅钰又带了鸾娘一起,主仆三个向着后花园而来。 沈沅舒是听说梅园的一株腊梅去年本来已经枯死了,今年却又好端端地开花了,这才兴冲冲带着玉簪和玉兰跑来瞧个新鲜。到了梅园,果然看见那株梅花凌寒独放,开得十分热闹。 正自看得高兴,就听见“啪”地一声,一个雪团子打在自己背上,很有几分疼痛。沈沅舒就转过身来。 看见不远处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五福捧寿的刻丝小袄,正一脸淘气地拍手笑着。“打中了!打中了!” 他身后跟着一个年约四旬穿金戴银的嬷嬷,眉梢眼角都带着一股子傲慢,那孩子淘气,也不见她劝阻。 玉簪和玉兰都十分生气,却是敢怒而不敢言。沈沅舒遥遥对着那小孩儿施了一礼:“见,见过小叔叔!” 这孩子是沈弘的幼子,名叫沈旭,和沈昀是一辈的,的确是沈沅舒的小叔叔。原来沈弘常年住在会稽郡东山别院,乌衣巷这里一大家子在这儿,顾氏自然不能抛家舍业,无法前去照顾沈弘,就给他纳了一位良妾,姓祝,府里人管她叫祝姨奶奶。 这位祝姨奶奶长相秀丽,温婉可人,沈弘年纪虽然不小了,对她却十分宠爱,一来二去的,祝姨奶奶竟然珠胎暗结,生下来一个儿子,就是沈旭。沈旭是老太爷五十多岁才得的老来子,老太爷一方面十分溺爱,另一方面因为年纪大了,没有过多的精力教育他,所以从小就十分骄纵任性。 加上众位哥哥们对这个完全对自己构不成威胁的庶弟,也都十分纵容,所以沈旭就慢慢向着熊孩子的方向发展而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次祝姨奶奶跟着沈弘回到老宅,回来没几天,这个熊孩子已经把府里的小主子们欺负了个遍。可是众人见祝姨奶奶在老太爷面前十分得脸,老太爷是十分宠爱沈旭这个幼子,所以吃了亏的也只有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谁也不敢把这熊孩子怎么着。 今天沈旭跟着奶娘到园子里玩耍,刚好碰见了沈沅舒。因为沈沅舒平常很少出门,所以沈旭仅见过她一两次,见有了新的欺负对象,这熊孩子立刻兴奋起来,团了雪球就抛了过来。 见沈沅舒是个话都说不溜的小结巴,熊孩子也兴奋了起来,大声吩咐道:“小结巴,你过来,陪我一起玩儿!” 沈沅舒长这么大,虽然受到过不少人的白眼和歧视,却从来没有人当面叫过她小结巴。整张脸立刻涨得通红,“我,我还有事,要,要先走了!”傻子也知道跟着一个熊孩子一块儿玩儿,只有被欺负的份。 沈沅舒可一点儿都不傻,带着丫鬟绕开了沈旭就往回走。沈旭立刻不干了:“不许走!你还没陪我玩儿呢!”这小子一着急,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扔了过来。正好扔在沈沅舒脚下。 “蜘蛛!” “妈呀!是蜘蛛!”这么大的蜘蛛谁都没见过,丫鬟们吓坏了,立刻四散奔逃。 沈沅舒也吓坏了,可那个巨大的蜘蛛就在她的脚下,她脚一软,连跑都不会跑了。 第67章 情愫暗生 沈旭看见沈沅舒吓得瘫软在地,高兴坏了,拍着手就笑了起来:“哈哈!胆小鬼!看把你吓的!”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快步走近,“哪来的野孩子在这里撒野,敢吓唬八小姐。”声音清朗,带着一股懒洋洋的慵懒味道。 那人走近了,沈沅舒见他头戴七梁冠,身穿月白色暗绣长袍,身材修长、剑眉星目,极是俊朗,嘴角挂着懒洋洋略带邪恶的笑容,显得异常迷人。 正是谢纯。 他走上前来,一脚踢开了那个蜘蛛样的玩具,伸手将沈沅舒扶了起来。“那不是真的蜘蛛,是这小子的玩具,你别害怕。”语气倒颇为温和。 沈旭拿来吓唬沈沅舒的根本就不是真蜘蛛,而是小厮们为了讨好小少爷买回来的玩具。沈旭用它来吓唬家中的小姐妹,竟然百试百灵,今天因为沈沅舒不听话,就又拿出来吓唬她。 “谢谢,表哥!”沈沅舒见自己被这么小一个孩子给骗了,还差点儿就吓哭了,不由羞愧得满脸通红。 谢纯放开了沈沅舒,伸手将那个模型捡了起来,在手里惦了惦,目光不善地看向熊孩子沈旭。 沈旭刚被叫了一声野孩子已经很不高兴了,见他拿了自己的玩具,立刻高声叫道:“你是哪里来的,敢在我们沈府撒野?快把我的蜘蛛还给我!” “我们沈府,你到底是谁?” 奶娘在一旁帮忙回答道:“他是老太爷的幼子,沈旭小爷。” 卧槽!比自己还高一辈!谢纯就感到一阵郁闷。不过谢纯是什么性子,脾气上来了,天王老子都不看在眼里,何况是区区一个辈分比自己高一辈的熊孩子。 沈旭十分趾高气昂地道:“赶快把我的蜘蛛还给我!再跪下给我磕头认错,我就饶了你,要不然,我就告诉父亲你欺负我,叫他打你的屁股!” 谢纯不由得笑了,“小子,你口气不小!你很喜欢这些玩意吗?这假的东西有什么好玩儿的,我送你一条活的玩玩如何?”说着便吩咐一旁的小厮,“去弄一条活蛇过来!” 沈旭吓了一跳,奶娘也吓了一跳,大声道:“你要干什么?” 谢纯指着一个月洞门说:“从这个门走出去,走不远就有一个耍蛇的,他的蛇养在温室里,并不需要冬眠。若非如此,这个季节你们想见到活蛇还真没有那么容易呢。”上次吓唬沈沅钰的那条蛇,就是从耍蛇的那里拿过来的。 奶娘见他说得十分认真,惊悚道:“你疯了,这位是沈家金尊玉贵的小公子,要是你把他吓坏了,老太爷不会饶过你的!” 正说着,谢纯的小厮已经提了一个笼子过来。谢纯打开笼子,一条又长又粗的蛇“嗖”地一下窜了出来。 谢纯一把抓住蛇头下三寸的地方,声音邪邪地对沈旭道:“小少爷,怎么样,这条真蛇,可比你的那个假玩意儿带劲儿多了,你要不要上来摸一把呢?”那条大蛇在他的手里扭动不休,看起来十分吓人。 “啊!好吓人!”沈旭也不是真的不怕这些玩意儿,看见这样一条巨大的蛇被谢纯抓在手里,他也脊背上面冒凉气,吓得撒腿就跑。 沈旭魂飞魄散,没命地跑了几步,听见头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你还没和它亲近呢,怎么就这样着急地跑了?” 紧接着沈旭就觉得自己的脖领子被人抓住,然后双脚就离了地,整个人被提了起来。谢纯一手抓着沈旭,一手拿蛇。那蛇的蛇头距离沈旭不过几寸的距离,沈旭清清楚楚地看见那蛇吐出的红信子,吓得连哭都不会哭了。 他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 “你要干什么?快放开我家小爷,要不然老太爷绝不会饶过你的!”奶娘吓得腿都软了,可谢纯手里拿着那么大的一条蛇,她没有那个胆量上前救护小主子的。 谢纯充耳不闻,也没有丝毫欺负小孩子的觉悟,嘴角挂着懒散的笑意,看样子真想让沈旭摸一摸那条蛇不可。 沈沅舒早就吓得跑到一边去了。 “住手!”好在沈沅钰及时赶到,喝止住了谢纯。 远远看见这么一副情形,沈沅钰也不由得抚额。这位表哥,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呢! 谢纯笑着将沈旭扔到了一边。沈旭也知道救星来了,“嗖”地一下躲到沈沅钰的背后。“他……他……他好可怕!他吓我!” 沈沅钰有些无语地看着谢纯:“表哥,你怎么和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谢纯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那个时候的名士放浪形骸,连果奔的都有,谢纯这完全不算什么。更何况,他聪明绝顶,内心强大,情绪绝不会轻易受人影响。 他挑了挑眉:“怎么,我好心好意地帮你妹妹,惩治了这个小恶棍,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沈沅钰微微一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簪走上前,在沈沅钰的耳边嘀咕了几声。沈沅钰不由莞尔:“小叔叔实在是太淘气了。”她护短得很,听见沈旭这样欺负妹妹心中早就十分不悦,可是沈旭年纪虽小,却是她的长辈,她不好出手管束,谢纯这样,其实甚合她的心意。 她双眼弯弯,变成了两道月牙儿。 自打沈沅钰一出现,谢纯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他何其聪明,见沈沅钰承了他的情,他心中分外愉悦。却没去细想这个少女一颦一笑,已经牢牢抓住了他的心。 谢纯将手里的蛇扔给一旁的小厮,一只手指着沈旭道:“你,给我出来!” “我,我不!”沈旭身子又往沈沅钰的背后缩了缩。 谢纯见他不听话,两只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冷冷地道:“我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 沈旭已对他十分惧怕,权衡利弊,到底不敢和他对着来,磨磨蹭蹭地从沈沅钰的背后走出来,站到谢纯和沈沅钰的中间。 “你要干什么?” 谢纯指了指沈沅舒道:“你去,给她赔个不是!”沈沅舒已经走了回来,站在沈沅钰的旁边。 沈旭:“我不!” 谢纯淡淡一笑:“不去也可以,我就把刚才那条蛇的脑袋塞进你的嘴里!”他说的平平淡淡,可表情十分认真,一点不像是开玩笑,他是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你欺负我!呜呜!我要告诉我爹!”沈旭撒起泼来。谢纯却冷冷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都都没有改变。“被人收拾了就只知道回家找老子,你就这么点儿本事?今天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得给八小姐道歉!” 沈旭一边抹泪,一边从指缝里偷偷看谢纯的表情。见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出面帮他的,慢慢地也就收住了哭声。 谢纯面无表情,只是用手一指沈沅舒。沈旭是真的怕了这个煞星,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对着沈沅舒草草行了一礼:“我错了,给你赔不是!” 沈沅舒抓着姐姐的袖子,手还有些微微发抖:“不,不用!” 谢纯拍了拍手,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从今以后,要是让我再看见你欺负她,以后我就叫你搂着那条蛇睡觉,听见没有?” “听见了!我再不敢了!”沈旭点头如捣蒜。 谢纯这才满意了。“行了,一边儿玩儿去吧!” 沈旭又偷偷地看了他两眼,这才跑远了。 沈沅钰就笑道:“今天我算是彻底明白了一句话!” 谢纯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话?” “恶人自有恶人磨!” 谢纯白眼一翻道:“我是恶人吗?” 沈沅钰道:“那要看对谁了?” 谢纯哼了一声:“今天要是被那孩子欺负的是旁人,我连管都懒得管!” “所以我要谢谢表哥!”沈沅钰道:“不过表哥这样对一个小孩子,不觉得有些过了吗?” 谢纯丝毫没有欺负小孩子被人当场捉住的局促之感。“对这样的小孩子,说理是完全行不通的。只有叫他狠狠地吃一次亏,一次吓破他的胆子,才能保证日后再不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不能让所有的人都爱你,那就叫所有的人都怕你。怕你,他们就再不敢惹你了!” 沈沅钰觉得他说的有些偏激,可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对付沈旭这样的熊孩子,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沈沅钰道:“上一次,表哥仗义执言,我早就想谢你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而已。” “口是心非!”巫蛊事件之后,谢纯对沈沅钰这个聪慧的女孩儿产生了几分浓厚的兴趣,到沈家的频率可比以前频繁多了,只不过他从来没有碰到过沈沅钰。要不是放不下身段,他都想直接闯进长乐堂去了。“你要是真想见我,去一趟西府自然就见到了,何必这样假惺惺呢!” 你不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会死啊?沈沅钰无奈地道:“表哥急着见我,有什么指教?” 谢纯一时语塞,他是很想见到沈沅钰,可是见她之后要干什么,这个问题却没有认真地考虑过。不过谢纯到底是绝顶聪明的人物,很快就想到了一件事:“是有一件事要提醒你!” “表哥请讲!” “郗杰并非良配,这桩婚事,还是早点儿退了吧!”其实,他还真说到了沈沅钰的心里。巫蛊事件那一天,郗杰还没怎么着呢就被沈沅珍迷得五迷三道的,沈沅钰想起这个未婚夫就是一声长叹。 她穿越到这个时代,不敢奢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却也不想嫁给这样一个色胚作妻子。只不过这些话,却不大好对谢纯这个不算亲近的表哥说。沈沅钰便道:“婚姻是父母之命,这些事情,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能够做主的。” 谢纯微微地笑了,“表妹竟是这样逆来顺受的大家闺秀吗?”骗谁呢?“怎么我瞧着你不像是那种愿意委屈自己的人?” 谢纯的眼睛还是十分毒辣的,他一眼就看穿了沈沅钰的伪装。 沈沅钰汗了一下子。 谢纯又道:“若是你自己不方便出手,我自有办法让那个狗东西主动退婚,并且不会让你的闺誉受到任何损伤!” 第68章 祝姨奶奶 陈郡谢氏家风谦退,雅道相传,宗主太傅谢涵闲雅温和,谢氏一族男子皆芝兰玉树,彬彬有礼。唯独谢纯,却是谢家子弟中的一朵奇葩,无法无天,我行我素,过度自我,眼毒嘴更毒,不过沈沅钰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没有恶意。 沈沅钰相信凭谢纯的绝顶聪明,加上谢氏嫡枝的身份,让郗杰主动退婚,他是能做到的。不过沈沅钰可不敢让他插手退婚之事,从沈旭这件事就可以看出来,谢纯就是一个炸药包,伤害性太大,为了让郗杰退婚,把他搞残搞废了都有可能,沈沅钰虽然不想和郗杰成亲,但也并不想看到这种局面出现。 “这点儿小事儿,我自会处理妥当,就不劳烦表哥了。我听说大司空王越旬日前卧病在床,到今天仍未有好转,坊间传说他命不久矣。琅琊王氏秉政中枢多年,只可惜人才凋零,无复昔年之盛,王越若去了,谢家沈家乘时而起,在中枢更进一步,正当其时!表哥您关心的,不更应该是这些吗?” 谢纯微微一哽,他这个谢家未来的家族之星,下下任的宗主人选之一,在这个关键时刻,的确是更应该跟在祖父谢涵身后,学习他如何平衡士族关系,如何在朝堂上覆雨翻云,只是不知道沈府有什么魔力,一直吸引着他,叫他不自觉地前来。 想到这里,谢纯就有些烦躁。他看着沈沅钰的眼睛:“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换掉郗杰,找一个如意郎君,是不成问题的!” 沈沅钰本来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透露给谢纯知道,可是看到他那双真诚的眼睛,沈沅钰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说谎,便道:“那我就借表哥的吉言了!” 说完这些,两人似乎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谢纯做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话说完了,就对沈沅钰拱拱手,转身大踏步走了。 不远处的一片翠竹相隔,沈泫和沈沅珍兄妹躲在那里,望着沈沅钰和谢纯站在一起说了好大一阵子话,隔得远,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沈沅珍想起巫蛊事件中,谢纯频频帮助沈沅钰说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奸夫淫妇。若说此二人没有什么勾连,我绝不相信!我定要在祖父祖母面前揭穿他们!” 沈泫劝妹妹道:“谢纯在陈郡谢氏家族中地位不低,谢氏的宗主谢涵对其十分溺爱,谢氏和沈氏如今家族关系正值蜜月期,祖父定然不会愿意看到咱们小二房和谢纯交恶!” 沈沅珍听得一愣:“难道就这么放过他们?” “谢纯我们暂且不去惹他,但是沈沅钰……”他目光中寒光一闪,“我定要她身败名裂!”全然忘了湖阳郡主走前是如何告诫他们的。 沈沅珍一阵兴奋:“大哥,你有什么好主意?” 沈泫一阵冷笑:“她和谢纯合伙欺负小叔叔,咱们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再怎么说小叔叔也是长辈,这件事咱们可得让祝姨奶奶知道!” “祝姨奶奶不过是一个姨娘,她能起多大的作用?”沈沅珍不解问道。 “妹妹,你还是年纪小,不懂得其中的道理。这世界上所有的人,心都是偏的,再精明的男人,也不可能完全处事公正。祖父是英明睿智,可祝姨奶奶是他的枕边人,若是枕边人天天说沈沅钰和小大房的坏话,你说祖父还会喜欢那一房人吗?” 沈沅珍双眼一亮,点头道:“大哥,我明白了。咱们应该怎么做?” 沈泫凝眸,微微而笑,英俊的脸上划过一丝阴影:“咱们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要在祝姨奶奶的心里埋下一棵对小大房不满的种子!然后施施肥、浇浇水,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谢纯走了。沈沅舒被这么闹了一通,也没有了看梅花的兴致,姐妹两个正打算回去,就看见沈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转了回来,在不远处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本来以为经这一吓,沈旭必定有多远跑多远了!沈沅钰不由一阵无语,只能说孩子的世界她一个成年人理解不能!难不成,这个熊孩子是个m体质? 沈旭蹬蹬蹬跑了过来,贼头贼脑地问:“他人呢?走了?”问的自然是刚才把他修理得很惨的谢纯。 沈沅钰点了点头:“表哥已经走了!” 沈旭看了一眼沈沅舒,有些畏惧地缩了缩头,可见刚才谢纯对他的警告还是很管用的。他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很厉害吗?”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沈沅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问这些干嘛,你想找他报仇?” 沈旭脸红红的:“我不找他报仇!”又补充道:“等我长大了,再去找他报仇!” “那你问这些干什么?”沈沅钰不解。 奶娘也在一旁道:“小少爷,咱们快回去吧!”刚才她也被谢纯吓破了胆,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本来眼看着就要到家了,不知道小少爷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回转来。沈旭这一辈子从来都只有别人捧着他顺着他,今天被谢纯恶整了一顿,反而觉得他了不起,对他起了崇拜之心。这种特殊的心理变化,连沈沅钰都不好理解,更不用说奶娘了。 他根本不听奶娘的,缠着沈沅钰问东问西,问的全是谢纯的事儿。通过短暂的接触,沈沅钰发现这个淘气的小叔叔,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人聪明,也有几分孩子的可爱。沈沅钰觉得,熊孩子其实也挺好玩儿的,就索性把他带回了长乐堂。 回到东厢房,沈沅钰叫婢女们拿了各种点心给他吃,又跟他玩儿了一会儿别的,孩子心性,很快就把刚才的不愉快给忘记了。 一个时辰后,沈沅钰才把沈旭送出东厢房,临走时又给奶娘封了一个大红封,并且十分隐晦地告诉她:今天谢纯的事儿,是场误会,回去就不要和祝姨奶奶学说了。 枕头风的威力,沈沅钰也是十分清楚的。 奶娘捏了捏红封,脸笑得和一朵花似的。连连道:“今天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有!” 至于沈旭那边,沈沅钰自然有法子让他闭嘴不提今天的事儿。 出了长乐堂,要去祝姨奶奶住的陶然居就必须得经过后花园,奶娘带着沈旭才走了一半路程,就看见迎面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大少爷沈泫。 沈泫是特意在这里等着他们的,笑眯眯地上前道:“小叔叔这是要去哪里?我那儿养着一只会打架的公鸡,小叔叔要不要过去看看?” 沈旭拍手道:“真的吗?那自然要去看看!”奶娘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两个全都冒出来了。 沈旭就又跟着沈泫去了谦退堂。沈沅珍笑靥如花地在门口亲自迎接。沈泫领着沈旭去看斗鸡,沈沅钰就叫人拿了一个荷包过来,用手惦了惦,对奶娘道:“这里是十两!” 那奶娘一个月的月钱也才二两,刚才沈沅钰打赏给她的大概有五两,听见沈沅珍这样说,不由得两眼冒光,口里说着:“奴婢无功不受禄!”却是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接那荷包。 沈沅珍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屑,又补充了一句:“是金子!”金子和银子的兑换比列大概是一比八,奶娘顿时被着飞来的横财砸得有些头晕眼花,几乎是抢夺一般把沈沅珍手里的荷包抢了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一锭金子。 奶娘喜不自胜,“四小姐慈悲,谢四小姐赏!”她倒也不是个蠢的,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忍不住道:“不知四小姐可有什么事需要奴婢为您去做?” 沈沅珍之前派人查探了奶娘的底细,知道她是花了银子贿赂了祝姨奶奶身边的管事嬷嬷,才把原来的奶娘挤走了,自己顶上去。所以为人十分贪婪刻薄,现在看来果然是如此。 沈沅珍就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祝姨奶奶到了沈府也有些日子了,我这个小辈一直没去拜望,等会我就跟着小叔叔一块儿去陶然居,陪姨奶奶说说话,也算是我这个小辈儿的尽到了礼数。呆会儿我和姨奶奶说话的时候,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嬷嬷帮我找补找补!” 祝姨奶奶是老太爷的侍妾,沈沅珍是沈府正经的主子,叫她去看祝姨奶奶,实在没有这个礼儿,就算是尽孝也轮不到沈沅珍去尽孝,怎么都觉得有点儿别扭。不过为了那十两金子,奶娘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另一边沈泫带着沈旭在后院里斗鸡,直到尽兴才又把他带回来。虽然是大冷的天,沈旭又叫又跳的也出了一身汗,沈泫叫人拿了茶盏过来,“小叔叔喝口茶解解渴吧!” 看见沈旭端了茶盏一饮而尽,沈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 沈沅珍陪着沈旭一块儿到了陶然居。祝姨奶奶听说了,亲自到门口迎接。沈沅珍见她穿着桃红色绣兰花的狐皮袄子,淡青色挑线裙子,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秀发如云,容光焕发,长得颇为清秀养眼。 沈沅珍听说这位祝姨奶奶出身平凡,因弹得一手好琵琶,这才被顾氏选中了,成为沈弘的侍妾,顾氏的本意是她出身卑微,再怎么样也越不过自己去,却不曾想这个出身低贱的女子却拢住了沈弘的心,不但十分得宠,而且很快就为沈弘生下一子。 平日里,沈沅珍自重身份,见了祝姨奶奶这样出身的人,她连眼尾都会扫她一下,不过现在另有目的,也只有纡尊降贵,表现出谦和有礼的样子。 第69章 诡计连环 祝姨奶奶福了福道:“婢妾见过四小姐!不知道四小姐驾临,真是蓬荜生辉呵!” 沈沅珍就躲了开去,对祝姨奶奶道:“祝姨奶奶快请起来,您是长辈,怎么好对我这个小辈行礼呢!这不是折煞我了吗?”一边叫绿岚上前扶她起来,“该是我给您行礼才是!”心中虽然十分不愿意,还是给祝姨奶奶也行了一礼。 谦让了一番,总算见礼已毕,祝姨奶奶便将沈沅珍迎进了内室。沈沅珍悄悄打量,见屋子里摆着汝窑的插瓶,大理石的小屏风,布置得温馨典雅,暗想都说祝姨奶奶受宠,如今看来果然传言非虚。 分宾主落座,又寒暄了几句,祝姨奶奶就问道:“四小姐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沈沅珍笑道:“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呵!” 祝姨奶奶就是一愣,慢慢道:“四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沅珍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道:“下午我与大哥去后花园赏梅,却看到一幅奇景,陈郡谢氏的表少爷谢纯正在用一条活蛇吓唬小叔叔……” “你说什么?”祝姨奶奶一下站了起来。她性格温婉柔和,从不掺合沈家府里的斗争,更不掺合沈弘处置外头的公务,这也是沈弘肯这般宠爱她的原因。不过为母则强,沈旭就是她的命根子。她性子再好,也见不得儿子被人欺辱! “……这,谢家表少爷,怎好在沈家如此?” 沈沅珍冷笑一声,“当时我也是这般奇怪。我和大哥见小叔叔被吓得哇哇大叫,都有些不忍。那谢家表哥却在一旁与三姐姐谈笑风生,着实令人感到奇怪!” “您是说,三小姐?” “不错,就是三姐姐!后来我叫人去查问,才知道原来是小叔叔和八妹妹闹着玩儿,用雪团打了八妹妹一下,想来必是三姐姐护妹心切,这才找了谢家表哥帮八妹妹出气,府里谁不知道三姐姐和谢家表哥交好,谢家表哥恃才傲物,对谁都不假辞色,唯独对三姐姐甚好。只是小叔叔才这么小一点儿,也实在是太过可怜了些儿……”却把沈旭用玩具蜘蛛吓唬沈沅舒的事略过不提,又有意模糊时间顺序,把谢纯的恰巧路过,说成是沈沅钰找来的帮手。 沈沅珍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奶娘:“这些奶娘也全都看见了的!” 奶娘才知道沈沅珍让她“找补”的是什么。沈沅钰的银子她是收了,本来不想把这件事告诉祝姨奶奶,可是沈沅珍给的金子更多,她就顺着沈沅珍的话道:“是的!是的!谢家表少爷实在太过分了!用这么长的一条蛇吓唬小少爷……”奶娘用手比划着,“不要说是小少爷一个孩子,就是奴婢,也吓得腿脚发软呢!” 祝姨奶奶的脸色一阵苍白。 沈沅珍叹息了一口气道:“这件事总要怪三姐姐太过护短,小叔叔是有一些淘气,可他毕竟是个孩子……总算小叔叔毫发无损,我就替三姐和小叔叔给您赔个不是了!” 沈沅珍说着站起身来,蹲身下福。 祝姨奶奶脸色很不好看,勉强笑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就是三小姐,我也不敢怪她,总归是我管教不严,旭儿他太过顽劣,等老太爷回来,我便向他请罪!”说着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沈沅珍见祝姨奶奶话虽说的绵软,言辞中却不无怨怼,心中不由一喜,这番挑拨离间没有白费。 就有一个老嬷嬷上前扶起了沈沅珍,这个时候有个丫鬟急匆匆跑了进来。祝姨奶奶见她是沈旭身边服侍的翠儿,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子:“你怎么来了,小少爷可是出了什么事?” “姨奶奶,不好了!”翠儿满脸的焦灼,“刚才奴婢们带着小少爷回房去换衣裳,不想小少爷内急,现在……现在……拉了肚子,腹泻不止,姨奶奶快去看看吧!” 祝姨奶奶只觉得脑袋轰了一声,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也不可能再有儿子。沈弘毕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她后半辈子全指望着这个孩子了,因此把沈旭当成眼珠子一样地护着,听说儿子腹泻不止,只觉得五内如焚,“快去,快去看看!”说着就叫丫鬟扶着她去了儿子住的暖阁,连客人都不管了。 沈沅珍嘴角微翘,将一丝阴谋得逞的笑容硬生生憋了回去,她对绿岚道:“咱们也去看看小叔叔!” 两个人自顾自地走进暖阁,看见沈旭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被子,红润的小脸已经变得一片灰白。 祝姨奶奶站在床榻的一旁,握着沈旭的小手,直掉眼泪:“旭儿,告诉娘,哪里不舒服?” 沈旭哼哼唧唧地说道:“娘,我肚子疼!哎呦,又来了,快扶我起来!”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扶着沈旭起身,到屏风后的马桶解手。祝姨奶奶不放心,亲自跑过去查看,不一会儿,丫鬟们把沈旭扶了回来重新在床上躺好。 沈沅珍这时走了进来,问道:“小叔叔怎么样了?” 丫鬟代为回答道:“小少爷不知是怎么了,这都拉了十几回了!” 沈沅珍道:“有没有去请大夫来?” 祝姨奶奶急道:“已经派人去请了,老太爷出门访友,不知何时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沈沅珍连忙劝慰道:“姨奶奶先别急,小叔叔不会有事儿的。好好的,怎么会腹泻不止呢?会不会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祝姨奶奶这才醒悟一般,凶狠的目光猛然瞪着奶娘道:“说,是不是你们给他吃的东西不干净?我叫你们好生照看旭儿,你们就敢这样惫懒,等老太爷回来,我一定回了他,把你们统统打发出去!” 平日里祝姨娘性子和顺,对下人十分宽和,奶娘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立刻就跪下了,其余服侍沈旭的丫鬟们也吓坏了,跪了一地。奶娘是沈旭的管房嬷嬷,沈旭有事,她的责任最大,颤声道:“姨奶奶,奴婢们冤枉啊,小主子的吃食都是由小厨房供应的,奴婢们向来精心,不敢有丝毫怠慢,况且奴婢们都是跟着小主子一块儿吃的,如果是奴婢们给小主子吃的东西有问题,奴婢们怎么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呢?” 沈沅珍也在一旁帮腔道:“姨奶奶且消消气,这几个嬷嬷丫鬟说的有道理,还是等大夫来了,诊过脉,再做定夺吧!” 祝姨奶奶这才气呼呼地道:“看在四小姐给你们求情的份上,你们先起来吧,要是让我查出来你们谁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我绝不轻饶。” 丫鬟们不敢怠慢,不一会儿大夫就请来了。这位大夫年纪不小,留着一部花白的胡子,虽然不是宫里的太医,却也是建康远近闻名的名医。他也是经验丰富之人,一看沈旭的样子心里就有了计较。不过也并不妄言,看了看沈旭的眼珠子和舌苔,又来把脉,把完了左手,又换右手。 祝姨奶奶在一旁急得不得了:“大夫,旭儿到底是得了什么毛病?” 刘大夫沉吟了片刻,“这个……这个……”似乎有些有口难言的样子。 “你们先出去!”祝姨奶奶就屏退众人。沈沅珍却赖在那里不肯走,自顾自地对大夫道:“这里没有外人了,刘大夫有什么话,但说不妨!” 祝姨奶奶不好多说什么。刘大夫这才道:“从小少爷的脉象上看,似乎是……被人下了泻药了!” 沈沅珍故意道:“这怎么可能?刘大夫你不会是看错了吧?” 刘大夫不悦道:“老朽若是连这个都摸不出来,岂不是白白地做了这四十年的医生。若是两位不相信老朽,那就另请高明吧?”说着径自站了起来。 祝姨奶奶连忙道歉:“老先生息怒,息怒,四小姐不是信不过您的医术!” 沈沅珍也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还请老先生赶快救救我的小叔叔!” 刘大夫这才神色稍霁,道:“小少爷没有生命危险,我给他开一个方子,吃几服药就好了!” 祝姨奶奶这才叫了丫鬟进来,带着刘大夫到侧厅去开方子。 沈沅珍道:“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小叔叔的吃食里头下药,姨奶奶别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祝姨奶奶哆嗦了一下:“我们母子才从会稽郡搬回来没几日,能得罪了谁去?这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到底是谁,这样蛇蝎心肠,要这样来害我们母子?” 沈沅珍安慰道:“姨奶奶先别着急,有祖父在,定能护您和小叔叔周全的。这个下药之人应该不会是陶然居里的人吧?” 祝姨奶奶想了想道:“陶然居里的人都是我从会稽郡带回来的,想来没有这个胆子!” 沈沅珍自言自语道:“既然不是陶然居里的人,那就是外人了。难道是她?不会不会!”连连摇头。 祝姨奶奶道:“四小姐想到了什么?” 沈沅珍摇摇头道:“姨奶奶还是别问了,等祖父回来叫他给您做主吧!我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去了。绿岚是我的贴身大丫鬟,我把她留在这里暂时给姨奶奶使唤,姨奶奶有什么疑难事只管让她去叫我!”说罢起身作势要走! 第70章 挑拨未遂 祝姨奶奶怎么肯放她走。一把拉住沈沅珍的手道:“四小姐慢走。你也知道,我和旭儿回府不久,在这偌大的沈府里人生地不熟。咱们一早就听说过四小姐的名字,不但人长得漂亮,又最是宽仁和善,四小姐你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看旭儿的面子,不管想到了什么,你就和咱们说一声,让我们母子日后有个防备也好啊!” 沈沅珍犹豫了一下,道;“姨奶奶,不是我不想告诉您,实在是这件事我也是猜测而已。” 祝姨奶奶满脸哀求,“不管你想到了什么,这里没有外人,你就告诉我一声,我一辈子不忘你的大恩!”从前在会稽郡的时候,沈弘把她护得好好的,何曾碰见过这样的事儿,想到藏在暗中的那只黑手,她就全身发冷,心绪难安。 沈沅珍道:“也罢!既然姨奶奶这样说了,我就把我的猜测告诉您吧!”她坐下来喝了一口茶道:“此前我曾听见小叔叔说起,在后花园遇见谢家表哥之后,紧接着去了三姐姐住的长乐堂,三姐姐拿了不少点心给他吃……” 说到这里,沈沅珍故意一顿。祝姨奶奶道:“四小姐的意思,是三小姐在旭儿的点心里放了泻药?” 沈沅珍道:“小叔叔只在陶然居和长乐堂吃过东西,既然不是陶然居的人下的药,那还会是谁呢?” 祝姨奶奶脸色青白:“三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沅珍道:“我刚才也在想这个问题。想来三姐姐是觉得小叔叔欺负了八妹妹,一时气不过,这才在小叔叔吃的点心里下了泻药。您知道,八妹妹口角不甚灵活,三姐姐对她多疼爱一些,也是有的。” 绿岚在一旁插嘴道:“要说三小姐,对八小姐是真的好。上回老太太的寿宴,为了八小姐不惜和新安公主、汝南王妃都撕破了脸呢?现在府里上上下下,谁不赞个姐妹情深呢!” 沈沅珍接着道:“不过三姐姐这次却有些过分了。小叔叔不过是用雪团打了一下八妹妹,何至于此呢?”说罢好像醒悟过来一般,伸手一拍脑袋:“瞧我这乱说些什么呢,无凭无据的,若是叫三姐姐知道了,还不得步了我娘的后尘,被赶到庄子上去,连年都过不好!” 沈家对外的说法都是湖阳郡主被送到了庄子上是去养病的,祝姨奶奶自然不晓得这些内情,听了沈沅珍的话不由瞠目结舌:“你是说,郡主去了庄子上,不是养病,而是被三小姐挤兑的?”湖阳郡主管着整个东府呢,后面又有皇家作靠山。三小姐能把她挤兑到庄子上,连年都过不好,那该是何等的妖魔鬼怪,气焰嚣张! 祝姨奶奶在心里略略脑补了一下,立刻就觉得脊背发寒。 沈沅珍连忙捂嘴:“瞧我这嘴!姨奶奶别往心里去,我娘是去庄子上养病去了。您就当我刚才是胡说好了……”祝姨奶奶见了,心下更是惊疑不定。 那边刘大夫已经开完了药方,丫鬟拿来给祝姨奶奶过目。沈沅珍便起身告辞。她也有些自知之明,能耍弄祝姨奶奶,那是因为祝姨奶奶出身下九流,智商不足。若是等到老太爷回来了,她可没有把握骗过精明万分的祖父。 祝姨奶奶这次没有再强留,送了沈沅珍出去,一面吩咐丫鬟赶紧按照大夫的方子抓药熬药,一面又把奶娘叫来审问。得知沈旭只在沈沅钰那里用了些点心,至于沈旭在谦退堂后院喝了一碗茶,奶娘当时不在场,自然不知道,沈旭自己也早就给忘了。 这下祝姨奶奶认定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沈沅钰。 祝姨奶奶不由恨毒了她。等沈弘访友回来,祝姨奶奶就在老太爷面前哭诉,一口咬定沈沅钰在点心里下药,害得沈旭去了半条命,要沈弘严惩沈沅钰和谢纯。 沈弘坐在幼子的身旁。沈旭喝了药,腹泻已经止住了,脸色却还是十分不好看,小小的鼻尖向外沁润着汗珠。沈弘只觉得一阵心疼,心里又是一阵怒火中烧。沈旭这个儿子生得晚,出身又低,比沈昀、沈晖兄弟小了将近三十岁,他就是再有本事,将来也不可能威胁沈昀和沈晖在宗族中的地位和权力。所以老太爷打一开始就想让沈旭只做个逍遥公子,没指望他成什么大气候,对他的管教也就颇为松懈。 之所以一直把这个儿子养在会稽郡东山别院,就是不想他卷入沈氏的宗子之争中去,没想他一个没看见,这孩子也被人当作了筏子。 祝姨奶奶呜呜咽咽哭了半天,见沈弘压根没什么反应,不由抬头偷看了一眼。只见老太爷脸色阴沉得可怕。沈弘在她跟前,从来都是一副翩翩儒雅的风度,乍见他展现出这样的一面,祝姨奶奶吓得几乎不敢说话。 “老……老太爷!” 沈弘可不像祝姨奶奶那样好糊弄,这件事看起来十分简单,沈沅钰对小叔叔欺负八妹妹的事心有不忿,所以在沈旭的点心里下了泻药报复,作案动机和作案时间都十分吻合。 可是沈弘经历了太多腥风血雨的斗争,对于阴谋太过敏感了。直觉上就感觉这件事透着蹊跷。别的不说,单是沈沅珍的来访,就十分可疑。沈沅珍这个孙女他了解,眼高于顶,没有几个放在眼里的人,连庶出的姊妹都有些瞧不起,祝姨奶奶虽说是长辈,她也绝不可能亲自登门示好的!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无数的联想。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有人要是妄想把他当枪使,那就大错特错了。 沈弘不耐烦地道:“别哭了!孩子不是没事儿了吗?以后你看好他,不要让他随便到外头去惹事!等过了年,我就送你们回会稽郡!” 祝姨奶奶愕然,回到会稽郡她倒不反对,可是听沈弘的意思,分明就不想惩处沈沅钰:“老太爷,旭儿被三小姐害成这样,就这么算了吗?您是兰陵沈氏的宗主,难道连一个小小的孙女也不能惩处吗?” 沈弘道:“这件事我自会处置,你就不用管了。”他语气十分坚决,祝姨奶奶也不敢再说什么。 沈弘安抚了祝姨奶奶,就出了内室回到外书房,然后叫了一个管事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管事神态间有几分惊愕,不过还是很快收敛了情绪,道:“奴才会把这件事情查清楚的,老太爷请放心。” 沈弘满意地点了点头。安排完了,他就把这件事撂开了手。如今正有天大的要紧事儿等着他去办,琅琊王氏的当轴人物,大司空王越,已经命在旦夕,随时有可能死掉。王越这一死,王家并无足够出色的人物接替王越在中枢的地位,元帝早已磨刀霍霍等待着这一天,意图以寒门子弟路尚之为大司空,收回相权,一举重振皇室声威。 此举遭到了兰陵沈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的激烈反对。要知道这一百多年来,士族门阀得以与皇权并行,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中枢相权由四大家族轮流把持,皇帝想打破这个常规,就是想结束门阀政治,自然受到全体士族的反弹。 不过王、谢、沈、桓四大家族大方向上是一致的,彼此之间却又存在着重大的分歧和矛盾。几家都想瓜分王越留下的政治资源,都想把相权收入囊中,凌驾于其他家族之上。现在的局面错综复杂、极为混乱。想要在皇权和士族之间、士族与士族之间达成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平衡状态,谈何容易?就如走钢丝,一个不好,就可能引发内乱。 就连远在荆州的桓奇也赶到了建康。沈弘这几天忙着与其他几个家族的宗主谈判、博弈,忙着瓜分王越遗留下来的政治资源,扩大沈氏的政治影响,这样关键的时期,不要说儿子只是被下了泻药,就是沈旭横死当场,沈弘也没有空去管。 沈泫和沈沅珍安排好了一切,屎盆子扣在了沈沅钰的脑袋上,祝姨奶奶也在老太爷面前哭诉过了,就等着老太爷大发雷霆收拾沈沅钰,谁知道老太爷第二天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接着出门“访友”去了。 这一对兄妹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宅门里藏不住秘密,何况沈沅钰现在又能从蕊心那里得到线报,消息来源更为广泛,沈沅钰很快就得知了沈旭回去后腹泻不止,沈沅珍莅临陶然居的事情。 “府里面的几个嬷嬷悄悄在传,说是小爷不是得病,也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被人下了泻药!”蕊心脸色很不好看。 沈沅钰神色非常凝重,这事情太巧合了!她心念一转已经明了,“姐姐刚才说,沈沅珍亲自将小叔叔送回了陶然居,还和祝姨奶奶长谈了一个时辰?” 蕊心点了点头。 沈沅钰想了想道:“现在外头是不是在传,是我在小叔叔的点心里下了泻药?” 蕊心惊愕道:“三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沈沅钰嘴角上翘,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我不但知道这些,我还知道这谣言肯定是从谦退堂里传出来的!”有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沈沅珍想害她都可以理解,可是这种不择手段,利用小孩子的伎俩实在太过卑鄙。 蕊心简直听傻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三小姐的聪慧敏睿已经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不过今天,她又给了她一次惊喜! “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呢!我派人悄悄查过了,陶然居的几个婆子丫鬟嘴巴都是挺紧的,这话最早是从谦退堂厨房的一个婆子口中传出来的。” 第71章 新年伊始 沈沅钰微笑道:“其实这没有什么难猜的,他们希望通过老太爷的手收拾我,老太爷迟迟没有动手,他们自然是想给老太爷一点儿压力,在沈家宅子里头散播一点儿谣言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蕊心想了想,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去陶然居和祝姨奶奶解释解释!告诉她下药的另有其人!” 沈沅钰道:“不必了!这件事我们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 “为什么?” “只要老太爷相信这件事不是我们做的就行了!我们去解释,祝姨奶奶也未必会听,反而容易越描越黑。” 蕊心道:“您怎么知道老太爷不相信这件事是我们做的?” 沈沅钰微笑道:“湖阳郡主犯了错,老太爷都毫不含糊地将她发落到庄子上了,你觉得我的脸面比湖阳郡主还大吗?老太爷既然没有立刻发落我,就说明他相信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或者至少他的心里存在着疑惑。” 蕊心想想是这个理,但还是有些不明白,“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等着吗?” 沈沅钰点了点头:“咱们出面推波助澜不是好方法,现在等,是最好的法子。最好能让流言传到老太爷的耳朵里去。哼哼,他们想用老太爷最疼爱的幼子做筏子,逼着老太爷收拾我,却不想想,会不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蕊心听她这般抽丝剥茧分析了一番,深觉有理,一时不由得大为叹服,道:“想要老太爷知道,这件事不难。” 沈沅钰笑道:“老太爷精明厉害,咱们可不能被他拿到把柄,需要好好谋划谋划。” 年关将至,东府上上下下都由顾氏一个人打理,三个儿媳妇竟然没有一个能帮她一点儿半点儿的,她心里十分不痛快,底下的这些管事媳妇们就没少跟着受气,上头气性大,下边也有样学样,大厨房里的赵嬷嬷和茶水房里的龚嬷嬷就因为一点儿小事,在大厨房里吵闹了起来。 赵嬷嬷和龚嬷嬷本来就有仇怨,平日里相互避着走,今天也不知道龚嬷嬷是哪根筋搭错了,借着去大厨房拿点心的当,频频向赵嬷嬷找茬,那赵嬷嬷也不是好惹的,她攀附上了湖阳郡主,得了个厨房小管事的职务,就把自己当成了小二房的人,平日里在大厨房没少耀武扬威,当即就和龚嬷嬷对骂了起来。最后把什么狗皮倒灶的事全都扯了出来。 厨房里有个媳妇叫做张才家的,最近刚刚进到大厨房帮忙,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虽然不是大管事,却人人把她当成大管事一样尊敬,因为她男人张才是跟着老太爷做事的,而且颇得老太爷的欣赏和重用。她这也是跟着张才从会稽郡来的,因为顾氏骤然管家,府里一片忙乱,这才被安排到大厨房里帮着做点儿事儿。 张才家的觉得大年下的这样吵十分不好,可是张才家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不好上前去多管闲事。 就听见龚嬷嬷骂道:“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满肚子男盗女娼,满院子谁还不知道你这差事是怎么得来的?要不是你那闺女爬了郡主陪房周管事的床,给那周管事做了小星,你现在还在洗衣房洗衣裳呢?” 赵嬷嬷年轻的时候十分泼辣,年纪大了收敛了一些,可也听不得这些,恼羞成怒道:“你这差事就是正正当当得来的吗?当初还不是你弟媳妇求了三小姐房里的张嬷嬷?也不看你那主子是个什么德行?小叔叔都下得去手毒害?” “都给我住嘴!”这个时候厨房的大管事,新提拔上的钱嬷嬷走了进来,“你们好大的胆子,主子们的事儿也敢在这里瞎攀扯,一个两个都嫌命太长了吗?” 其实赵嬷嬷说完那句话就有些后悔了,因为湖阳郡主不在,顾氏趁机提拔了不少手下的嬷嬷占据了一些要职,她们这些湖阳郡主一系的人受到不少的打压,所以人人心里有气,因为不少人都传说湖阳郡主是被小大房,被三小姐挤兑出去的,所以各个都恨毒了三小姐,刚才一生气就把三小姐也攀扯出来了。 所以赵嬷嬷听见钱嬷嬷这样一说,也吓得够呛,当时就噤声闭嘴了。钱嬷嬷看见大厨房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不由十分生气:“散了吧,都散了吧!有什么好看的,都回去忙活自己的差事去!” 先把众人哄走了,又对赵嬷嬷和龚嬷嬷道:“今天这事儿,我自会禀明了老太太,给你们什么样的惩处,全由老太太定夺。” 张才家的晚上回到下人们住的裙房,就将今天这件事当成一件笑话说给了张才听。张才却听得一惊:“你说什么,那个赵嬷嬷真的这样说?” 张才家的道:“我听得真真的,还骗你不成?都说乌衣巷祖宅规矩森严,我看还不如咱们会稽郡东山别院呢!就这么编排主子,当众说主子的是非,实在是胆子太大了,这事儿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那赵嬷嬷不定怎么被惩处呢?” 张才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起身披衣就往外走。张才家的叫道:“天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你要去哪?” 张才道:“我有事出去一下!你自己睡去吧,不用管我!” 张才找到了任管事,把今天听见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任管事就是得了沈弘的命令,暗中调查沈旭被下泻药事件的管事,这件事老太爷叫他悄悄查,不要惊动任何人,张才就是他能调动一个人手,因此张才听说了这件事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任管事。 任管事面色凝重:“这件事老太爷已经下了严命,任何人不得外传,连四小姐那边也嘱咐到了,如今竟连一个厨房的嬷嬷都知晓了,恐怕流言已经在府里传开了!”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他是老太爷的心腹,知道老太爷最近忙着朝中大事,没空管这些小事。不过老太爷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了他,他就不能不向老太爷汇报进展。 任管事打发了张才,当天晚上就把流言的事儿告诉了老太爷。这段时间朝中的事情不顺利,老太爷本来就心气儿不顺,听见这件事儿更是怒火中烧。 老太爷当即就把顾氏叫了来,当着任管事的面把顾氏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遍,说顾氏管家不严,任由府里的下人们随意诋毁主子,丝毫不顾及主子们的形象。 顾氏被骂得莫名其妙,可是他在风度翩翩的老太爷面前,从来都是矮了一截的。尤其是年纪大了之后,老太爷保养得宜,依旧风度翩翩,而顾氏却变成了一个黄脸婆,和老太爷呆在一起,不像是夫妻,倒像是母子,让顾氏分外觉得惭愧。在老太爷面前,她从来不敢说出一个不字。 老太爷骂完了,就叫她回去好好约束下人,不许再有议论各房主子的谣言。顾氏直到出了老太爷的房间,也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氏回去就把赵嬷嬷打了五十大板,直接撵出府去了。龚嬷嬷也挨了十板子,罚了三个月的月钱。 顾氏又传下严命,内院的仆妇们胆敢议论主子是非的,一旦被发现,全家统统撵出去,绝不手软!又派了婆子专门巡视,这样府里的谣言一时间全都消退不见了。 沈弘骂完了顾氏,又吩咐任管事:“去我的书房,挑两本最厚的佛经过来。”任管事莫名其妙,还是按照沈弘的吩咐去做了。等他把佛经拿来,沈弘吩咐他:“去给谦退堂大少爷和四小姐送过去,叫他们一人一本,好好抄抄佛经,修心养性,年前不抄完,不许出房门一步!” 这分明是在警告沈泫和沈沅珍,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不要再玩儿什么花样了。想要在老太爷的面前耍花招,少爷小姐们还嫌太嫩了! 沈泫和沈沅珍目瞪口呆地看着书案上放着的厚厚两卷佛经,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本来以为算无遗策,放出谣言逼迫老爷子动手,怎么老爷子没向沈沅钰动手,反而罚他们两个抄写经文? 沈泫便试探着问:“任管事,祖父赏赐的佛经,除了咱们谦退堂,别房的兄弟姐妹们有没有?” 任管事笑笑:“老太爷只给了大少爷和四小姐。别的少爷小姐那里并没有。” 沈泫尴尬地笑笑:“祖父对咱们小二房,还真是‘关怀备至’!” 两人一时之间都有些打鼓。等任管事走了,沈沅珍就和哥哥商量:“大哥,你说祖父这是什么意思?会不会他已经发现了是咱们在其中搞鬼?” 沈泫摇了摇头:“咱们布置得如此周详,祖父怎么可能识破?况且并未听说祖父的人手提审过任何人!” 沈沅珍道:“那咱们后续的计划还要进行下去吗?万一被祖父知道了……”对于喜怒不形于色的祖父,她是真的有些敬畏。 沈泫咬牙切齿道:“也许是祖父最近太忙了,没腾出手来收拾沈沅钰那个小贱人。祖父既然不愿意,咱们就推他一把,我就不相信,咱们部署了这么长时间,那个小贱人还能逍遥事外!” 沈家后宅终于平静了下来。满朝文武都在等着大司空王越咽气,王家却用老山参一直吊着王越的最后一口气。腊月二十九,三皇子庾邵渊与庾璟年对坐洗宸殿,两人的夜光杯中盛满了大食商人不远万里运来的葡萄美酒,三皇子感慨道:“王越直到今天还活着,咱们也总算能消消停停过完这个年了!” 沈沅钰穿到这个世界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如期而至,朝廷的纷繁政争,和家族中复杂的内斗都没能减去人们除旧布新过新年的热情。 大年三十的这一天,沈昀在长乐堂和周氏,以及沈沅钰、沈沅舒、沈沅璧、沈溪吃了一顿饺子。又和沈沅钰等人一起守岁,沈沅钰拉着沈沅舒在院子里放鞭炮,沈溪毕竟年纪小,看见她们兴高采烈的样子也想去凑热闹,却被沈沅璧狠狠地瞪了一眼,沈溪撅着嘴低下了头。 沈昀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一时也颇无奈。自古嫡庶之争无可避免,他能做到的,就是让双方尽量少接触,出了事儿,将事态压下去不至于酿成大错这种程度了。想要让庶子女和嫡女之间相亲相爱亲如一家?大老爷是个明白人,这种自欺欺人的事儿,沈昀是不屑去做的。 不大一会儿,沈昀就看见沈沅钰拉着沈沅舒走了进来,姐妹两个的脸都是红扑扑的,看起来非常的鲜活可爱。沈沅舒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放鞭炮,要不是姐姐在一旁威逼利诱,她根本就不敢引燃鞭炮,可是一旦做了第一次之后,就觉得放鞭炮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玩儿的事儿了。 沈昀坐在屋内的罗汉榻上,穿着玉脂白绣兰草的袍子,这种颜色一般人都不穿,因为太白了,根本压不住,会被衣服夺去人的光彩。不过大老爷穿在身上,却愈发显得玉树临风,犹如谪仙临凡。 沈昀看见沈沅钰拉着沈沅舒走进来,平和淡然的脸上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吩咐道:“快擦一擦脑袋上的汗,受凉得了伤风就不好了!”宝珠和玉簪就把早就准备好的帕子递了上去。 沈沅璧心里不由一阵嫉妒。父亲可从来没有这样关心过她。她实在是想不明白,沈沅钰和沈沅舒以堂堂大家闺秀的身份,做这些市井小民才做的事情,怎么沈昀这样很讲规矩的人,对她们就没有一丝一毫生气的意思。 她却不明白,在父亲面前表现沉静端然的大家闺秀风度固然重要,可是承欢膝下,让沈昀享受天伦之乐也是孝道的一种表现,这一切,全靠心机手段,并不容易,反而是发乎真情更容易做到。她和沈沅钰的最重要的差别,不在手段心机,反而是这一份真心。 沈沅钰用毛巾擦了一把脸,走上前去一把抓住父亲的胳膊:“爹爹,你也和我们一起去放爆竹吧?朱管事给咱们送来了烟花,我和妹妹还没有来得及放呢!” 沈昀看见沈沅钰那只晶莹剔透的手抓住了自己刚刚换过的袍子上面,眼角就是一跳。 沈沅钰的那只手刚才是拿过线香的,可还没有洗呢!大老爷洁癖的毛病可不是一般的严重,忍了又忍,才没有一把挥开女儿的手。 沈昀咳了一声:“你们自去玩儿你们的,我都这一把子年纪了……” “瞧您这话说的,您可是一点儿都不老。您和我们姐妹站在一起,说您是我们的哥哥都有人信呢!” “胡说什么呢?哪有你这样拿辈分开玩笑的?”沈昀道,貌似是责备,可是嘴角挂着的笑容就出卖了他的本心。听了这番话,其实他的心里也是十分舒爽的。 沈沅钰嘻嘻笑着,根本不怕他。“况且父亲,那烟花我们可不敢放,您要是不帮帮我们,岂不是白费了朱管事的一番心意。孟子不也说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您就跟我们一块去吧!再说,我们长这么大了,您还没有带我们一起玩儿过呢!” 沈昀看见小女儿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沈昀心里就有些软,沈沅钰最擅察言观色,拉着他的胳膊就把他硬拽了出去。 白姨娘给沈沅璧和沈溪使了一个眼色,姐弟两个便也起身跟了出去。 周氏身体不好,下不来地,便在床头垫了一个弹墨大迎枕,靠着床头坐着,她和贾嬷嬷对望了一眼,两个人眼里都有浓浓的笑意。 沈昀一开始硬被女儿拉出来还有几分不情愿,当他就着沈沅钰的手,点燃了朱管事送来的烟花,看见女儿们又笑又跳,两张小脸都笑成了花儿,他的这一年来备受压抑心怀也为之舒爽了起来。 沈昀在外面带着四个孩子放了半个时辰的烟花和鞭炮,这才回到房里。沈昀进内室换了一件衣裳,又净了手,这才出来。沈沅钰亲手给他倒了一盏热茶,又狗腿地站在他的身后给他揉捏起肩膀来了。 沈昀对女儿的这一番做派已经十分了解,笑道:“你又有什么事想求为父的,快说出来吧,不要惺惺作态了!” 沈沅钰不依道:“瞧爹爹您说的,我这个作女儿的,就不能孝敬爹爹吗?”话锋一转,又笑嘻嘻地拉着沈昀的胳膊道:“父亲,初二那天,能不能带着我和妹妹回趟外祖父家里!” 这个话题,在长乐堂几乎是个禁忌。因为博陵周氏和兰陵沈氏门第相差巨大,周家和沈家虽是姻亲关系,却几乎不怎么走动。周氏这些年来又一直卧病在床,连初二回门的日子都不能回家看看。 周氏已经朝着沈沅钰连连打眼色,沈昀是兰陵沈氏嫡长子,身份崇高,他又是心高气傲之辈,连父亲都不愿意巴结,怎能舍弃一张脸,到一个“丙姓”家族去拜望? 沈沅钰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只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沈昀。 沈昀把一切看在眼里,就在心里暗叹一声:周氏还是太没有自信了!她也不想想,如果自己这样看不起博陵周氏,又怎么会娶她做自己的正妻! 博陵周氏虽位列“丙姓”,但家世源远流长,家中更是人才济济,若非祖上曾于皇室结怨,早就进位“甲姓”了!就是不看门第,单看周家的人才,自己就不该和周氏疏远。 只是周氏若是不提,他一个大老爷们又好面子,自然不好提起说自己带着女儿去给岳母拜年。还是大女儿最了解自己的心思,没有白疼她! 他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想你外祖母和舅舅了?” 沈沅钰连连点头:“还有三位表姐妹!”这回沈沅舒也跟着点头。 沈昀道:“也好,我明天就吩咐朱管事准备车马,咱们去瞧瞧你外祖母还有舅舅们!” “老爷,您说的是真的吗?”周氏听了这话简直喜不自胜! 这话沈昀分外地不愿意听,好像他对周氏一族的人多么鄙视刻薄一样,大老爷对妻族,那可是从来礼数周全的。只不过妻族不愿意上门巴结他,他总不好纡尊降贵去巴结妻族吧! 沈沅钰赶紧上前拉着母亲的手道:“娘,爹爹是君子!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爹爹说出来的话,哪里有不做数的!”插科打诨一番,总算消除了沈昀的怒气。 大年初一,普天同庆,有官职的到皇宫里领宴,像是沈昀这种尚未出仕的就在家里过自己的小日子。初二这天一大早,沈沅钰和沈沅舒姐妹两个打扮一新,到长乐堂的上房去给周氏看。 周氏虽然不能跟着丈夫女儿一块儿回去,看见姐妹两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心里是极高兴的。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女儿,叮嘱了半天,叫她们好好代她给外祖母请安,给各位舅舅请安,叫她们听父亲的话,说得贾嬷嬷都在一旁笑了:“太太再不叫三小姐和八小姐走,老爷在外头可要等着急了。” 周氏这才放开了两个女儿。沈沅钰和沈沅舒各带了两个丫鬟到了二门,朱管事就套好了马车,大老爷换了一身宝蓝色锦袍,显得十分年轻,那身气质往那儿一站,活脱脱一个超级模特。 他的贴身长随牵着一匹神骏的枣红马等在一旁。 两人上前给父亲行礼。沈沅钰就抿着嘴偷笑,沈昀换衣服的频率比沈沅钰都要高。自打回到老宅,沈沅钰就没见父亲穿过重样衣服的。 沈昀被女儿笑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心想女儿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大概是自己平日太过骄纵她的缘故。然后故作严肃地对她们说:“上车吧,虽说是你们的外家,去晚了也要失礼的!” 沈沅钰看见马有些好奇,问道:“爹爹你要骑马吗?不怕被人弹劾吗?”那时即便男人也流行病娇美,本朝的士大夫,大都体质娇弱,面色苍白。出则坐轿,下轿则要靠人搀扶方能行走。建康城里,很少有士大夫骑马的。如果有人骑马,甚至会被以“有野心”的罪名遭到弹劾……故此沈沅钰有此一问。 沈昀摆摆手道:“你怎么好拿我与那些人相提并论?”一副遭到侮辱的样子。“士大夫能出世更应能入世,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真是我辈耻辱!” 沈沅钰笑着上了车,本朝众多的玄学名士研习庄老之学,标榜虚誉,但求放达,不婴世务,“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在沈沅钰看来,这些人不能齐家、治国,更不能平天下,他们只是门阀政治的点缀而已,并不值得称道。 沈沅钰可不希望父亲变成这样的人,所以时不时地也会提点一下。从前,她担心父亲像某些名士一般服用五石散,后来发现他并没有。 现在看来,似乎有点儿杞人忧天了! 很快就到了周府。沈沅钰的几位舅舅舅母早就得到了消息,亲自出来迎接。除了外祖父在宣城太守任上没有回来,周家的一家子全在了。 众人团团行礼拜年,沈沅钰的几位舅舅都是人中龙凤,在沈昀这样的顶级门阀嫡系子弟面前也能保持不卑不亢,沈沅钰不由暗暗喝彩。 相互谦让着进了上房,就看见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太太,满头白发,穿着五福捧寿的大红袄子,由丫鬟扶着,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口。沈沅钰和沈沅舒就叫了一声:“外祖母!” 老太太拉着两个外孙女的手,神情有几分激动:“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林氏笑道:“老太太听说妹夫和两位外甥女今天过来,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好!一大早就把满院子的丫鬟婆子指使得团团转……” 沈沅钰听着这样的话,眼睛微微一酸。拉着老太太的手道:“外祖母要是不嫌我们聒噪,我们以后天天过来瞧您!” 把老太太乔氏喜得不知怎么是好。“不嫌弃,不嫌弃!你们能过来看看我这老婆子,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进了正房,等老太太坐好了。沈昀又领着沈沅钰和沈沅舒正式给老太太磕头。沈沅钰起了身,拉着妹妹给大舅舅、二舅舅、三舅舅、四舅舅、五舅舅挨个行礼,行礼完了就伸出手去,“红包拿来”! 把上到老太太,下到三个表姐妹全给逗笑了。 第72章 再见表哥 大舅母林氏笑着道:“钰儿越发活泼了。”沈沅钰在心里暗暗捂脸,前世她也是一个工作好几年的大龄女青年了,现在要靠这种卖萌的方式调节气氛,她也实在是逼不得已啊。谁叫原身把自己和外家置于对立面,把双方的关系搞得那么僵。 她也只好拿出装蠢卖萌的方式化解双方的尴尬了。 周家的家底颇为丰厚,舅舅舅母们早就准备好了礼物。沈沅钰卖了一圈萌,礼物也收到她手软。 小舅舅周怀仁就笑道:“两位外甥女没有白来,一眨眼就变成小富婆了。回去的时候你们可得小心点儿,别被贼人惦记上了。”小舅舅生得玉树临风,为人又风趣幽默,全家人都喜欢他。周蕙云、周蕙兰、周蕙芷几个表姐妹都捂着嘴笑。 美中不足的就是周怀仁今年二十一岁了,亲事却高不成低不就,到现在还没定下来,都快成了乔氏的一块心病了。 说起众人的亲事,周蕙云也早在数年前就和林氏的本家侄儿定了亲,不过男方的父亲急病去世,要守制三年,就耽误了婚期,周蕙云一直等到现在,还没有发嫁。 众人说笑了几句,话题就慢慢向着朝政的方向偏去。沈沅钰还能听得津津有味,沈沅舒和周氏几位姐妹却快要睡着了。周蕙芷便拉起沈沅钰和沈沅舒的手,笑着对张氏道:“祖母,我们在这儿,你们说正事也不方便,不若我带着大表姐和三表妹去我的屋子里看看可好?” 乔氏道:“好好好!你们自去顽你们的,咱们不拘着你们。只别慢待了你的两位表姐妹!” 周蕙芷跺脚道:“祖母有了外孙女就不要孙女了,我可不依!”周家因为男多女少,一向最宠着女孩儿,她是周家年纪最小的女孩,所以得到的宠爱也是最多的,养成了活泼开朗的性子,大家看她这样都笑。 周蕙云和周蕙兰也站起身来,道:“快别在这儿耍宝了,叫表姐妹笑话!”姐妹几个拜别了长辈,说说笑笑出去了。 见女孩子们出去了,沈昀就问起了岳丈周高岳的情况:“岳父大人可有信来?”沈沅钰的外祖父周高岳任宣城太守,宣城位于建康上游,为建康门户,地位十分重要。因为屡经叛乱,周高岳到任后,招抚流民,发展生产,深得人民所拥戴。周高岳忙于政务,连过年都没有回到建康。 大舅舅周怀成道:“父亲是有信来,不过是报平安而已。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咱们全家都劝他,请他回到建康,另谋一职,或者干脆辞官不干了,在家里含饴弄孙,享享清福,父亲却坚决不同意。”语气中透出一丝担忧。 沈昀道:“岳丈大人心怀国家,乃我辈之楷模。”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又道:“历阳内史方峻,乃是北方流民帅,拥兵数万,历来对朝廷不满,我担心他有反意,历阳郡距宣城郡只有几十里,宣城又是历阳攻击建康的必经之路,烦请大舅兄再去信的时候提醒岳丈老大人多加小心。” 几位舅舅听到这番话全都一震,大舅舅颤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沈昀道:“不瞒几位舅兄,我沈氏一族立足百年,在大晋乃至北燕、北魏各地都设有收集情报的所在,族中也有一位执事是专门掌管情报的分析和整理的……”这就是顶级豪门和一般豪门的不同,能在大晋甚至北魏和北燕设下如此庞大的情报网,维持这样情报网的运转,需要数不清的人才和银子,一般的家族就是想做也做不了。 “方峻身有反骨,对建康的士族多有不满,唯独对我二舅舅崇敬有加,因我二舅舅对他有大恩,在世的时候,他尚不至于造反,一旦我二舅舅去世,此人十有九成会造反。还望岳丈大人早做准备。”沈昀的二舅舅,就是琅琊王氏的宗主,如今病得七荤八素的大司空王越。 几位舅舅急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乔氏顿着龙头拐杖:“先给你们的父亲写一封书信,提醒他多加防范。” 周怀成当即起身:“妹夫,你暂且宽坐,我给父亲写封信再回来陪你。” 沈昀今天来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把这个消息亲自告诉几位舅兄,自然不会因此而生气,“舅兄快去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见外。” 沈沅钰跟着周蕙芷来到她的闺房,看到布置的充满少女气息的房间和粉色的床帐,不由微微而笑。 周蕙芷不依道:“表姐你笑什么,是不是觉得我的卧房不如你的陈设气派华丽?你是在笑话我吗?” 沈沅钰笑道:“哪里哪里?所谓人如其屋,四表妹这样的布置才是恰如其分。” 周蕙芷叫道:“你说的真的假的?你是夸我的哦,你可不许骗我!” 沈沅钰抿嘴笑道:“表妹的意思,难道是有人胆敢质疑你的品味不成?” 周蕙芷嘟着嘴道:“她们都说我布置得太小孩子气了,连母亲也这样说,可是我就是喜欢粉红色怎么办?” 沈沅钰劝解道:“这屋子是你自己住的,只要你自己住得高兴不就行了。你管旁人说什么呢!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周蕙芷眼睛一亮,大起知己之感:“你说的对!还是表姐最明白我!”拉着她的胳膊就冲她撒起娇来。 沈沅钰不由哭笑不得。 众人又谈笑几句,出了周蕙芷的房间,又去参观周慧云和周蕙兰的房间。把周氏三姐妹的房间全看了一遍,才在花厅里坐了,小丫鬟们鱼贯走进来,端上茶果点心。 周蕙芷就笑道:“大表姐、三表妹,我有样好东西给你们瞧瞧!” 沈沅钰道:“你又有什么鬼点子了?”和周氏三姐妹接触越长,就越觉得周蕙芷是个鬼精灵。 周蕙芷笑吟吟地拍了拍手,就见一个小丫鬟手里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走了进来。沈沅钰的眼珠子一下子凝固了。 ——那竟是一副镶着金边的华美扑克牌! 沈沅钰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蕙芷笑道:“大表姐不会不认得这东西吧?” 周蕙云在一旁抿着嘴笑,周蕙兰解释道:“上次老太君八十大寿的时候,三表妹和我们说起你在古书上看到一种好玩儿的牌戏,你们做了经常在家里玩。我们几个听了都觉得有趣,回来之后,四妹妹就叫人做了这样一幅牌。” 这个时代虽然也有围棋这样高雅的休闲活动,却和沈沅钰气场不和,长日无聊,她便叫人做了一幅“扑克”牌来消遣。扑克玩法繁多,比围棋有意思多了。沈沅钰就拉着妹妹,再叫上一个丫鬟“斗地主”! 这种新式的赌局很快就被大家接受,“斗地主”之风迅速风靡了沈氏东西两府,连老太君知道了也都喜欢,还时常和小辈们玩儿两把。周氏三姐妹去给老太君拜寿的时候,沈沅舒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她们。 沈沅钰笑着去掐妹妹的脸蛋:“好你个小叛徒,快说说还出卖了什么情报,再这么下去,姐姐都快被你给卖了!” 沈沅舒笑着躲到了周蕙云的背后,周蕙芷已经捋胳膊挽袖子道:“反正午饭要过一会儿才能吃,咱们不如玩一会儿纸牌吧!” 扑克这种舶来的称呼沈沅钰并没有告诉给大家,反而是取了一个通俗易懂的名字——纸牌! 周蕙兰就笑着对沈沅钰道:“四妹妹自从得了这幅纸牌,这些天都走火入魔了!每天非得拉着我和二姐姐玩这个!” 沈沅钰想起自己上学的时候,有段日子也是整天在电脑上“斗地主”,不由就露出会心的微笑。 只听周蕙芷娇笑道:“这怎么能怪我呢?要怪也得怪大表姐,谁叫她在古书上找来这么有趣的东西!” 沈沅钰真的是分外羡慕这三姐妹。周家虽然只是个三等门户,却家风严谨,不但男子个个有能力有担当,就看这几个女孩子,或是大方得体,或是温柔娴静,或是娇憨烂漫,哪一个都不是凡品。虽说不是一个房头的,却彼此相亲相爱,充满着姐妹之间纯真的感情。不像沈家各房之间斗得乌烟瘴气的,姐妹之间不像是亲人,倒像是仇人! 周蕙芷拉着沈沅钰坐下,沈沅钰就没有推辞,周蕙兰又把沈沅舒摁在座位上,笑道:“今天就让两位表姐妹好好陪陪这个疯丫头,我和二姐姐也能趁机偷偷懒!”沈沅钰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好把位置让给沈沅舒。 周蕙芷就道:“大表姐三表妹你们准备好没有,我今天可要把你们身上所有的银子都赢过来!” “你别把话说得那么满,等会输钱了可不要哭鼻子!”沈沅钰道,连在外人面前一向十分害羞的沈沅舒都顺着姐姐的话点了点头。 众人说说笑笑刚玩了几把牌,就听见一个爽朗的声音笑道:“几位妹妹真是太不够意思了,自己躲起来玩牌却不肯喊我一声,不知道我最喜欢这个的吗?” 说话间一个少年已经笑吟吟地站在了门口。只见他穿着一件石青色缎面绣兰草的袍子,头上金冠束发,腰间是镂空的金缕腰带,那样意态悠闲地站在那里,越发显得温润如玉,卓尔不群。 沈沅钰和沈沅舒就站起来,对着这个温润内敛的男人叫了一声:“七表哥!” 来人正是周鸿远。 周蕙芷道:“七哥你不是去了云麾将军府去访友去了吗?怎么才出门就回来了?” 周鸿远咳嗽了一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云麾将军府了,四妹妹你记错了!” 周蕙芷天真烂漫,没想那么多,张嘴便叫道:“我怎么可能记错,你明明……” 周鸿远快步走了过来,在周蕙芷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周蕙芷立刻面露喜色问道:“真的?你真的把那个琉璃翡翠的摆件让给我?” 周鸿远恨铁不成钢地踩了堂妹一脚。周蕙芷连忙掩饰:“咳,我什么都没说!是我记错了……”她并不会说谎,只好用手捂住了嘴巴,“我什么都不说了!”沈沅钰捂着嘴笑了起来,也被兄弟姐妹间的这样亲昵随意的感情所感染。 周蕙云和周蕙兰都是心思细腻的女孩,见周鸿远自从进来,目光就一直不离沈沅钰的左右,都有些若有所思。 周蕙云便道:“七弟可到上房拜见过姑父了?” 她和周鸿远是同胞姐弟,教训起弟弟来也就名正言顺。周鸿远平日里有些腹黑,没事就喜欢欺负欺负妹妹,周蕙云端凝大方,最像林氏,周鸿远唯独对这个姐姐十分敬重,便十分恭敬地回答道:“见过了,祖母叫我来见见两位表妹!” 周蕙云撇撇嘴,家里那么多兄弟都在前头陪着沈昀,唯独叫你单独一个来厮见表妹?还把祖母推出来当挡箭牌了!莫说是大表妹早已定亲了,就是没有定亲,就凭周家这种家世,也妄想娶沈沅钰这种高门贵女?姑姑的例子还不够有警示意义吗? 想到这里,周蕙云唯有在心里叹息一声。 周鸿远不知许了周蕙芷什么好处,周蕙芷直接站了起来,把位置让了给他:“七哥,你坐我这儿。” 周鸿远推让都不推让,直接就坐了下去,接过周蕙芷的牌道:“嗯,纸牌,我最爱玩儿这个了!” 周蕙芷听得直扯嘴角,当初自己叫他玩牌,他却说什么:“玩物丧志的东西,有什么好玩儿的?”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若非他许诺了把那个琉璃翡翠的摆件让给她,她拿人的手短,早就揭穿他了! 周鸿远拿到那副牌,就看见手里头花花绿绿的,哪张牌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心里不由暗暗后悔,早知道表妹来了玩儿这个,他早早地和四妹妹学起来就好了。便又偷偷踩了周蕙芷一脚,垂下眼睛,杀鸡抹脖子地给她使眼色。 周蕙芷连续被踩了两脚,粉色的绣花鞋上都被踩了一个鞋印子,被踩得恼了,直接道:“我内急,我要去净房。七哥你不是会玩吗,你自己出牌吧!”真的带了一个丫鬟出了房间。 周鸿远额头上汗都冒出来了。他知道自己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在沈沅钰那清澈得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他有些进退失据了。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自从上次在长乐堂见了沈沅钰一次,自己回到家后就对她念念不忘,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沈沅钰哪一点儿吸引了他。他知道沈沅钰和郗杰两年前就定了亲事,而且就算沈沅钰没有定亲,凭自己的出身门第也不可能娶到四大顶级门阀的嫡女,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念那个年纪小小,却淡定睿智,充满自信的女孩。 他怂恿母亲常去乌衣巷走动,挖空心思和西府的三少爷交好,就是为了能够见她一面……他就像是疯魔了一样,去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连他都不知道做这些事情目的何在! 周鸿远求助的目光看向周蕙云和周蕙兰,姐妹两个叹了一口气,都将目光移开。既然注定没有什么结果,为什么还要非得陷进去呢! 那一瞬间,沈沅钰微微有些疑惑,却并没有往这方面想。一方面,她和周鸿远只有数面之缘,更何况,她还早有婚约在身。 未来的道路,沈沅钰不止一次地想过,丈夫找还是不找?找一个什么样的丈夫?都在她的头脑里思考过无数遍了。 她没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就只有接受它,适应它。可让她嫁给郗杰那样一个男子,整天帮他管理小三,小四直到小n,没事儿斗斗嘴下个毒,玩玩宅斗?沈沅钰每次想起来都觉得生不如死。 与其这样,还不如绞了头发去当姑子!至少还落得个清净。 那如果不是郗杰,换一个别的什么人会不会好一点儿呢?她在前世也接过几场离婚的官司,作为女方的代理律师,看到了那么多男人离婚时的嘴脸,结婚前甜言蜜语,离婚时恶语相向;结婚时各种豪掷千金,离婚时各种斤斤计较……她深深觉得,所谓爱情,是不可靠的!对于男人这种生物,也算是有了清醒的认识。 这个世界上也许有忠贞不渝、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可是沈沅钰没有把握能够找到这样一个人,所以在“嫁”与“不嫁”之间,沈沅钰更倾向于不嫁。能够以沈家嫡小姐的身份邀游山林,终老一生也不算辜负这第二次的投胎。 周鸿远现在骑虎难下,看见沈沅钰出了三张9,便随便抽了三张牌扔了出来,“我出这三个!” 这一把牌,沈沅钰是“地主”,沈沅舒和周鸿远一边儿,见状连连摇头:“表哥,你……不对的!” 周鸿远为人洒脱,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大的糗,摸了摸鼻子道:“瞧我这记性,几天没玩儿,就把规则都给忘了!嘿嘿,嘿嘿!” 压根就什么都不会,偏要找出这么多托词出来。“表哥,我出的这三张是一样的,你也要出三张一样的才能管住我……”沈沅钰笑着把规则解释了一遍。 周鸿远一拍大腿:“原来是这样,我想起来了,想起来!” 沈沅钰一双黑嗔嗔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他,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周鸿远恨不得地上有个缝,就立刻钻进去。 周鸿远都不知道这一把牌,是怎么打完的。反正最后是沈沅钰赢了牌。接下来,沈沅钰不管是庄是闲,都是一路高奏凯歌,从来都没有输过牌,不大一会儿,面前就堆了一堆银角子,反观周鸿远和周蕙芷,为了玩牌专门兑换的银角子很快就输掉了大半。 沈沅舒别看年纪小,却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见周蕙芷一个人出去,担心她生气,就早早叫人把她寻了回来,并把自己的位置让了给她。 周蕙芷气的把牌摔到了桌子上:“七哥你到底会不会玩啊?”周鸿远手里捏着两个王,却让沈沅钰这个地主轻轻松松地第一个出完了所有的牌。 “你不会是故意放水的吧!” 周鸿远正色道:“四妹妹!做人要有人品,打牌要有牌品,我是那么没品的人吗?”其实他就是故意放水给沈沅钰,当然,打死他都不会承认的。 周蕙芷只觉得今天这牌打得特别别扭,恶狠狠地瞪了周鸿远一眼,道:“七哥,你若是再敢乱出牌,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鸿远便作出一副怕怕的表情来。 沈沅钰也觉察出有些不对劲儿了,便把牌往前一推道:“我有些累了,二表姐刚才和我说她得了几个新鲜的花样子,我跟她过去瞧瞧!”招呼沈沅舒道:“你在这里陪着七表哥和四表妹顽一会儿吧。” 周鸿远虽然心中不舍,但是毕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就道:“那我去前头瞧瞧姑丈大人他们!”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周蕙芷却一把抓住了他,“不许走!你平日里老是欺负我们这些个姐妹,今天你想走也行,把身上所有的银子输光才行!”周鸿远就苦了脸,众人哈哈大笑。 周蕙云道:“你们在这儿玩会子,我带大表妹去看花样子。” 周蕙云带着沈沅钰去了自己的院子,两人在她的闺房里坐了,周蕙云挥退了丫鬟,默然了片刻,才有些难以启齿地歉然说道:“七弟行事有些没有章法,若是冲撞了表妹,我代他给你陪个不是,你别生他的气。” 沈沅钰笑道:“七表哥挺好的,我并没有生气!”她深深地看了周蕙云一眼,她忽然和自己道歉,倒是显得有些怪异。 周蕙云见沈沅钰表情恬淡,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不由松了一口气。 沈沅钰就试探着问了几句;“二表姐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周鸿远钟情于沈沅钰,这件事自然是十分不妥,越早掐灭越好,免得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对沈沅钰、对周鸿远将来的婚配都十分不利。 只是这些话却不大合适对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说,周蕙云欲言又止,最后只得道:“没有什么,就是觉得七弟有些失礼了。你不怪他就好。” 两个人就在屋里坐下了,拿了花样子来看,过了一会儿周蕙兰、周蕙芷和沈沅舒都找了过来。沈沅钰就问她们:“你们怎么不玩儿了?” 沈沅舒道:“七表哥,不大一会儿就,就把带来的银子,银子全都输给了我们,然,然后,就散了。” 周蕙云道:“那七弟去哪儿了?” 周蕙芷回答道:“七哥去了前院,陪姑父说话去了。” 众姐妹又说了一会子话,就有丫鬟来请,说是宴席准备好了。因沈昀有几年没到周家了,席面做得格外精致。其实周家虽是个三等门户,钱财是有的,孩子的吃穿用度乃至教养并不比“甲族”门户差多少。沈沅钰光是表哥就有七八个,因为人多,就分了三席,沈沅钰与众姐妹们坐了一席,乔氏也不拘着她们,莺莺燕燕,欢声笑语,填满了整个房间。 一家人都十分的高兴。大舅舅已经写好了书信,快马加鞭给远在宣城的周高岳送去,让他小心留意历阳郡方峻的动向,众人已经商量停当,过了初五,小舅舅周怀仁就启程去宣城,也算对老父有个帮衬。 ——若非几位舅舅都有官职在身,真是恨不得阖家出动,全去了宣城才好。 兰陵沈氏在宣城历阳都有一定的地方势力,沈昀虽然不是沈氏宗主,但他堂堂执事的身份,也有足够的权力调动这些力量,沈昀也写了一封信,一块捎给了沈氏宗族在宣城和历阳的主事者,一旦方峻有何异动,叫沈氏族人听从老岳丈的命令,协助周高岳平叛。 周氏见沈昀肯这样出力,无不心怀感激,对沈昀好感爆棚。 沈沅钰就发现舅舅们频频向父亲敬酒,席间气氛十分和谐,与初来之时情形大异,不由暗暗奇怪。 周鸿远就坐在沈沅钰的上首一席,尽管他在心里一直告诫自己,却仍忍不住频频向沈沅钰注目过来。沈沅钰慢慢发现了,不由满脸愕然。 宴席不过开始了两刻钟时间,周鸿远已经喝得微醉了。六表哥周鸿广和周鸿远年纪相近,平时最是要好,见他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忍不住抢了他的杯子道:“七弟你别喝了!”平时让他喝个酒总是找出各种理由推诿逃席,今天怎么就把酒当成白开水了? 沈沅钰觉得气氛有些诡异,便以去净房为理由,告罪一声从乔氏的上房出来。一个小丫鬟在前面领路,沈沅钰只带着鸾娘一个人,冬天的风带着一股寒意,让沈沅钰精神一震。 周蕙云本想陪她去净房,被沈沅钰拒绝了。前头的小丫鬟颇为训练有素:“表小姐这边走,净房离这里很近的。” 沈沅钰微笑道:“我不去净房了,听说外祖父家里的园子修得不错,姐姐能不能带我去逛逛。”反正也吃得半饱了,就不回去给周鸿远添堵了。 那小丫鬟微微一愣,到底从善如流地带着沈沅钰去了周府的后花园。沈府的格局并不小,花园像一般的府邸一样,修了一个很大的荷花湖,沈沅钰刚刚走到湖边,就听见不远处一块巨大的太湖石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七弟,你是不是喜欢上大表妹了?” 第73章 落花流水 沈沅钰脑际轰然一震,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要不然被两位表兄发现了不知得有多尴尬,于是转身沿着原路向回走。 却不成想,带路的那个小丫鬟到底年纪小,经不住事,听见了这么劲爆的问话,忍不住“啊”地一声叫出声来。 鸾娘气得满脸通红,狠狠瞪了她一眼。 “是谁?” “谁在那里?” 就听见周鸿远和周鸿广同时发问道。 沈沅钰暗叹一口气,到底还是被两位表兄发现了。 沈沅钰转过身来,就看见周鸿广扶着周鸿远从太湖石后面走了出来。喝了酒的缘故,周鸿远白玉般的面庞上染上了一层红晕,淡淡的日光轻轻洒在长身玉立的少年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使他愈发显得秀美俊雅宛若美玉。 “表妹,你……你怎么在这儿?”周鸿远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沈沅钰,想到自己刚才和六哥说的话,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他是酒喝多了,拉住周鸿广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沈沅钰。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对一个青春少女心怀爱慕并不是什么大错,可若是这个女子已经有婚约在身,那就好说不好听了。 周鸿远深吸了一口气,对周鸿广说道:“六哥,我有几句话想和表妹单独说说!”就是想让周鸿广回避的意思。 “我就在那里等你……”周鸿广便带着侍从和婢女退了开去,走到远处,听不见两个人说什么,可是却看得见他们动作,这样也不算两个人越礼。周鸿广想得倒是十分周到。 沈沅钰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亲切温和而又略带疏离:“表哥有什么话要说,我洗耳恭听!” 周鸿远日思夜想就想与沈沅钰单独呆上一会儿,现在愿望达成了,他的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舌头,道:“姑母还好吗?” “托表哥的福,母亲一切安好。”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周鸿远赶紧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姑母能够顺利搬回长乐堂,全靠表妹神机妙算,表妹实在是太聪明了。” “还要谢谢表哥从中斡旋,若不是表哥请了大舅母和外祖母出面,请了玉林师太过府,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应该的,应该的!呵呵,呵呵!”周鸿远真想打自己两个嘴巴,在心上人面前,自己这是在傻笑什么呢? 沈沅钰见他紧张成这样,也不由有些莞尔。“表哥,你到底要说什么?” 一时间这附近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周鸿远脸色十分难看,再不复往日的洒脱无拘,有些期期艾艾地道:“表妹,你刚才……都听到什么了?” “我都听到了,该听到的,和不该听到的……都听到了。”沈沅钰轻柔地说,“表哥,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我……”周鸿远那样洒脱的人,这时却被沈沅钰问住了。沈沅钰那双清亮的眸子望着他,仿佛洞悉了他心底的所有秘密,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鸿远涩然一笑:“表妹,是我唐突了!”表妹是那样的聪明,自己所有的小动作都被她看在眼里,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我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自打上次在长乐堂见了你一面,回来我就,我就一直想着你,乃至于茶饭不思……我,我……” 周鸿远身上弥漫的淡淡的酒香,他的脸红红的,越发显得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犹如天上的星子。 那样诚恳,沈沅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周鸿远的眼睛生得非常好看,那样含情脉脉地看着一个人,换了一个普通的女子早就招架不住了。 沈沅钰垂下眼睛,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周鸿远一咬牙道:“都是我自作多情,表妹你就当作不知道吧,千万莫要恼了我!” 她却忽然道:“表哥,你不用难为情!” “呃……”周鸿远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接着他便松了一口气:“我以为你知道了,一定会生气,会骂我,没想到你却这样说。” 沈沅钰神色平静,“表哥是我的亲人,你又是如此优秀的人,你肯把我放在心上,足见我有足够的魅力,我应该谢你才是,被人喜欢是一件幸福的事,为什么要生气呢?” 这样的想法,这样的观点,周鸿远这种的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还是头回听见,一时间有些目瞪口呆。沈沅钰并不是那种矫情的女人,周鸿远只是默默地喜欢她,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她又何必对自己的至亲喊打喊杀呢?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道:“我虽然并没有生表哥的气,可是我还是希望表哥明白,咱们之间,没有……那种可能!” 周鸿远神色一黯:“我明白!你早已有了婚约在身!” “不!”沈沅钰摇了摇头,截断他的话道:“就算我没有婚约在身,咱们之间也是不可能的。” 周鸿远脸色变得惨白,“是因为周氏的出身吗?” 沈沅钰点了点头。“说是家世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对!” 周鸿远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平时他从不觉得自己出身“丙姓”就比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低上一头,可是今天,他深切地感受到了这一点,而这话,偏偏是从他最喜欢的人口中说出的,他只觉得越发心痛。 沈沅钰道:“不管你信与不信,在我的心里,反而是最不看重家室的。” 周鸿远双眼一亮,想起沈沅钰和堂姐妹亲如一家,的确不像是看不起他们博陵周氏的样子。“那你为什么……” 沈沅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婚姻需要门当户对,这是千古不易的真理,即使若干年之后,门第士族消失了,这一点也永远不会变。当两个起点不一样的人,即使能够排除万难最后走在一起,可是各种各样的困难也会让他们产生无穷的矛盾,最后,只会是两败俱伤!”离婚的案子接多了,例子太多了好伐! “我的父亲和母亲,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沈沅钰嘴角噙着一丝苦涩的笑意,“表面看起来,母亲嫁给了父亲,顶级门阀嫡长子,简直是一步登天的美事,可实际上,母亲在人后受了多少欺辱和践踏,谁又能看得见呢?” 周鸿远悚然而惊。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没有婚约在身,你觉得我的家人愿意将我嫁给你吗?就算咱们能够排除万难,最后能在一起,我将如何面对父亲,如何面对沈氏家族,我又如何能够幸福?我这样的出身,日后要如何和妯娌们相处,如何和舅母相处?婚姻并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仅仅有了感情就能解决一切。婚姻是合二姓之好,应该是对两个家族都有利的,而不是把两个家族带向对立。” 周鸿远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沈沅钰又接着道:“表哥,咱们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任何结果,所以,你又何必真情错付徒增烦恼呢?” “爱情会褪色会淡去,可亲情却永远不会改变!是作为你嫡亲的表妹,咱们可以始终相互帮助相互扶持,这样岂不是更好!今天咱们没有在后花园相遇,也没有这样一番对话。从今以后,你还是疼爱我的七表哥,我还是尊敬你的大表妹,别的,就当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样,你说好不好?” 周鸿远只觉得口中苦涩异常,却还是点了点头。 沈沅钰歉然地笑笑,招呼了鸾娘回来,神色如常地返回了席间。周鸿广陪着周鸿远在湖边徘徊良久,周鸿远最后一声长叹,也无精打采地出了园门。 等众人都走了,另一边高高的树墙后面,周蕙云慢慢走了出来。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小丫鬟低声叫道:“小姐……” 周蕙云淡淡一笑,低声喃喃道:“没想到,大表妹倒是见事极明白的!其实就算是表妹没有婚约在身,齐大非偶,母亲也绝不会让七弟娶她过门的。我本想好好劝劝七弟,倒不如她这样干脆利落,一下子切断了七弟所有的幻想……倒省去了我不少的口舌!” 吃完了饭,按照那时的风俗,姑爷姑奶奶回门当在日落之前归家。沈昀就起身告辞,乔氏等人挽留一番不果,只得派人送了她们父女三人回府。临走前,沈沅钰见周鸿远目光有些游离涣散,心中暗自喟叹一声,希望表哥快点从这段感情中走出来吧。 沈沅钰和沈沅舒回到长乐堂,沈昀则去了前院的书房。不一会儿就有丫鬟进来禀告说蕊心求见。 沈沅钰本着用人就要用到极致的原则,和蕊心约定了每天下午都要听她汇报京中的大事小情。 沈沅钰一向觉得朝堂和内宅息息相关,只有掌握了朝堂的动向,自己在内宅才能做出正确的决策。 蕊心性子聪明活泼,和沈沅钰接触几次之后,发现三小姐不但聪明绝伦,每每点评起事件来一针见血,观点新颖非常,给了她不少的启发,因此她也从不觉得到三小姐这是一种负担。 沈沅钰叫丫鬟请她进来,笑道:“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你最爱的普洱,快说说,今天建康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没有的话,来段高门士族的八卦也好啊!”蕊心是父亲的心腹,除了照顾父亲的饮食起居,父亲还让她接触一部分外院的事务,是个女诸葛类型的全能型人才,沈沅钰从来不敢怠慢她。 蕊心听到“八卦”二字,奇怪道:“三小姐,八卦又是什么新词?” 沈沅钰在心里汗了一下,什么新词啊,这都是她那个时代耳熟能详的“旧词”了好不好!以后可得注意点了,就赶紧岔开话题,“我是说的趣闻。” 蕊心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还真有一件!今天三皇子请了太傅谢涵作大媒,到太原王氏家族去提亲了?” 想起王菁和王雅芙姐妹在沈家后花园的那场戏,沈沅钰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这么着急?今天可是初二呵!三皇子求娶的是太原王氏的哪一位小姐?” “是祁县支的王菁。”蕊心回答道。 “是王菁?”沈沅钰若有所思,想起那天在假山后面看到的场景,晋阳支的王雅芙掉到了水里,三皇子见了掉头就走,所以三皇子求娶王菁倒也在意料之中了。 沈沅钰笑道:“那王雅芙上蹿下跳这么久,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上次王雅芙在冰水里泡了一阵子,回去就病倒了。等病稍微好一点,就开始和母亲王二夫人到处参加贵妇们的宴会,每到一处必做楚楚可怜状,十分有技巧地抹黑王菁。导致最近建康四处风传,说王菁心如蛇蝎,毫无悯恤之情,将同族的姐妹推入冰湖之中。 蕊心笑道:“可不是吗!这下王雅芙可不敢四处乱说了。因为王菁的父亲已经应允了这门亲事。王菁很快就是皇家的人了,三皇子和桓家可不是好惹的,王雅芙再到处乱说,惹恼了三皇子和桓家,怕是太原王氏也讨不了好处。” 沈沅钰道:“谢涵在士族之中素以人品端方而德高望众,三皇子和桓淑妃求他出面做这个保山,未必没有洗刷王菁污名的意图。”谢涵是方今大名士,谢涵既然肯出面保媒,那便是对王菁的人品信得过,谢氏宗主都认可了,王菁的人品自然没有任何问题了。 三皇子倒是个滴水不漏的。 “只是不知三皇子为何这般急法?”大年初二上门提亲,是有些急迫了。 蕊心想了一下道:“奴婢曾经听人说起过,为三皇子选妃,皇上选中的是晋阳一支,而桓氏和桓淑妃相中的是祁县一支,奴婢猜想三皇子和桓淑妃这么急是怕皇上反悔吧?” 沈沅钰道:“我听说皇上近年来威权日重,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怎么在这样大的事情上说变就变了?”婚姻是合二姓之好,算是一种朝中势力的重组,皇子选妃绝非小事,皇上既然看上了晋阳一支,必然有他的理由,不可能轻易改变的。 蕊心思忖了片刻,还是摇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第二天,沈沅钰给顾氏请安回来,刚进了长乐堂,宝珠就急匆匆地过来说道:“小爷来了!” 沈沅钰不由一愣,府里一直疯传她在沈旭的食物里下了泻药,这小子不是应该躲着她才对吗,怎么主动“送羊入虎口了”? 沈沅钰就说道:“咱们进去瞧瞧!” 刚进了东厢房的院子,就听见沈旭的声音奶声奶气地道:“三侄女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们倒是给爷一句准话啊?”那语气模仿着大人的样子,沈沅钰听了就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 沈沅钰就冲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大声喊道:“三小姐回来了!” 有丫鬟挑起了帘子,沈沅钰抬步进入内室,就看见沈旭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穿着大红色五福捧寿的小袄子,就像是年画里的胖娃娃一样可爱。 沈旭看见沈沅钰高兴地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三侄女,你可回来了!” 沈沅钰忍着笑对他敛衽施了一礼道:“小叔叔怎么来了?” 沈旭背着小手,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我是作叔叔的,就不能来看看侄女吗?”沈旭自从上次出了事情之后,祝姨奶奶给他配了双倍的人手,包括奶娘在内,身后跟了一串长长的尾巴。 “叔叔来看侄女自然是行的……”沈沅钰往前走了两步,忽然伸出手来:“你是长辈,红包拿来!” 沈旭是背着祝姨奶奶偷偷跑出来的,再说就在这府里呆着,哪里需要带银子,所以他身上是半个大子都没有。小家伙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我,我身上没带银子……等下回,下回我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鸾娘、沁雪、宝珠等几个大丫鬟都忍不住捂着嘴笑了。 奶娘却感到十分尴尬:“小爷,咱们出来半天了,再不回去祝姨奶奶该等着急了,还是赶快回去吧。” 沈旭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哪里这样容易就回去了。“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三侄女,你这里也太没个规矩了,我来了这么久了,居然都没有人给我上一盏茶!你们是想渴死小爷吗?” 沈沅钰看了宝珠一眼,现在贴身侍候她的是鸾娘,她屋子里的事就全交给了宝珠打理,宝珠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将小小一个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她省下了不少功夫。 宝珠就低下头,嗫嚅道:“小姐……” 沈沅钰自然是明白,宝珠不是那么没有眼力件的人,因为府中谣言盛行,为了避嫌,宝珠才不愿落人口实,宁愿失礼一些,也不愿让沈旭在她们院子里吃喝东西。 沈沅钰笑了笑,吩咐宝珠道:“去把父亲给我的大红袍沏一壶上来!再挑几样点心端上来!” 宝珠微微一愣:“小姐?” 沈沅钰道:“让你去就去!”宝珠见沈沅钰态度坚决,只得听命下去。不大一会儿丫鬟们就鱼贯捧了茶果上来。 在沈旭前面的小桌子上一一摆开,有蜜饯、花生、红枣糕、芙蓉饼、如意酥…… 沈旭看见芙蓉饼就两眼冒光,上次在沈沅钰这里吃过一回,回去之后一直念念不忘,可是祝姨奶奶叫小厨房的人做,不论怎么都做不出沈沅钰这里的口味,可以说沈旭这次来,一大半都是为了吃这芙蓉饼。 沈旭便叫道:“芙蓉饼,我要吃芙蓉饼!”终于露出了孩子的天性。 奶娘已经满脸是汗了,上次就是因为在沈沅钰这里吃了东西,小爷回去就腹泻不止,若不是祝姨奶奶求情,老太爷差点把她给卖了,这次他可不敢叫沈旭再在这里吃东西了。可沈旭非得要来长乐堂,她想拦也拦不住。 “小爷,您早饭吃了不少,再吃可要积食了!” 沈沅钰微微一笑,对奶娘道:“您不必担心,我这里的东西干净得很!”鸾娘和沁雪等人对奶娘已是怒目相向。 奶娘讪讪道:“三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沈沅钰摆摆手:“你不必解释……”先是拿了一块芙蓉饼自己吃了,才又拿给沈旭。奶娘见她吃了没事,这才略略放心下来。 沈旭一连吃了几块芙蓉饼,十分满足,笑得两眼弯弯:“三侄女,那天的那个大个子,有没有来过你这里?” 沈沅钰很是有些不能理解:“你怎么一直对他念念不忘的?”他那么欺负你…… 沈旭有一丝扭捏,最后说道:“我,我想跟他学学,怎么才能制服一条大蛇!”他跳下椅子,伸手比划着:“那天他捉的那条蛇,有这么长这么长呢!”张开双臂使劲比划着。 沈沅钰佯装出生气的样子,“学会了,又去吓唬旁人?你是男孩子,好男不与女斗,再说了八妹妹又是你的晚辈,长辈更不能欺负晚辈,知道吗?” 沈旭想了想,“好,我再也不欺负女孩子了!” 沈沅钰伸手摸了摸熊孩子的软软的头发:“这才乖嘛……” 沈旭:“那你得让我见到那个大哥哥!”谢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大哥哥了。 这么小就会讨价还价了?沈沅钰:…… 一大一小两个人正在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的丫鬟的声音:“祝姨奶奶来了!” 话音未落,祝姨奶奶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到了这里来了?” 沈沅钰微笑道:“祝姨奶奶来了!”她见祝姨奶奶额头见汗,这可是冬天,从陶然居到长乐堂路程不近,祝姨奶奶怕是跑着来的。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奶娘派人回去告诉了祝姨奶奶,祝姨奶奶这才急火火地到了长乐堂来。 祝姨奶奶用戒备的目光看着沈沅钰,待看见儿子的手里还拿着一个芙蓉饼,登时气急败坏,一把夺了过来:“你怎么什么东西都敢吃?也不看看这里是哪里?万一碰上了那黑心人,你再吃出个好歹来,你可让我怎么活呢?” 沈沅钰的大丫鬟彩凤本就是个泼辣的性子,见陶然居这起子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质疑她家小姐,早就火冒三丈了,忍不住说道:“姨奶奶说谁是黑心人呢?是小爷要吃茶要吃点心,咱们不好怠慢了客人,这才给他端了上来。咱们也知道小爷身娇肉贵,若不是他自己要,咱们可不敢给他吃东西!姨奶奶虽说是长辈,咱们小姐也是正经八百的嫡小姐,哪有这样排揎人的?”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祝姨奶奶只是个姨娘,只能算是半个主子,根本没资格教训沈沅钰。 “你,你……”祝姨奶奶自然是听懂了,可是彩凤说的都在理,她一时也找不到话来反驳。 沈沅钰狠狠地瞪了彩凤一眼:“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给我退下!”又对祝姨奶奶道:“这丫头都是平日里被我惯坏了,才这样没大没小的,我代她向您赔个不是,姨奶奶别往心里去!” 彩凤见沈沅钰真的生气了,这才撅着嘴退了下去。却不知道沈沅钰不想她和祝姨奶奶冲突,实际上是在护着她。彩凤心直口快,小辣椒般的性格,沈沅钰平日里十分喜欢她。 祝姨奶奶脸上阴晴不定,道:“三小姐不必如此,我人微言轻,您的房间我是不敢呆了!”伸手一拉儿子的小胳膊:“还不快跟我回去!” 沈旭平日里被她惯坏了,根本就一点儿都不怕她,大声叫道:“我不,这儿有好吃的好玩儿的,我要呆在这儿!” “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呢?”祝姨奶奶气急了,用力在沈旭的胳膊上掐了一下,沈旭立刻大哭起来。 祝姨奶奶气急败坏地对奶娘等人说道:“还不赶快上前,帮我把小爷一起拉走!”顿时哭的哭,闹的闹,屋子里乱作一团。 沈沅钰也有一些头痛,她本来想和祝姨奶奶解释几句,可是看情形,祝姨奶奶根本就不给她任何机会。想想还是算了,以后和祝姨奶奶见面的机会大概也没有几次了,就祝姨奶奶这样的性子,就算是想报复自己,怕也没有那个智商和能力。 沈旭已经被祝姨奶奶拉到了院子里,就听见她大声说道:“下次再敢到这些不三不四的房间里去,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沁雪跟了沈沅钰这些日子,虽说顾氏是把她当成一颗钉子安插在沈沅钰的身边,不知不觉间她也把自己当成了半个长乐堂的人,有些气愤地说道:“姨奶奶这是故意说给咱们听呢!这样的指桑骂槐,半点儿都不光明磊落,还是长辈呢!实在是太气人了!” 沈沅钰凉凉地道:“气人的不是祝姨奶奶,而是那些背地里暗箭伤人,挑拨离间的东西!” 第74章 上元灯会 春节才过去没多久,很快就是上元节了。大晋自奉为汉人正朔,将北燕和北魏视为胡蛮,这上元节对汉人来说是十分重要的节日,所以每一年上元节的灯会都办得非常热闹。 沈沅钰自从穿越到了这个时代,来到建康后还没有正式出过门,对于上元节这个可以光明正大出门逛街的节日一直心存期盼。西府的三少爷沈沐更是一早就说好了要带着她去逛大相国寺的灯会。 结果正月十三这天,琅琊王府的庾之瑶也给沈沅钰和沈沅舒送来了帖子,请她们那天一块儿去看灯。 姐妹俩禀过了周氏,周氏对于小女儿能够结交上庾之瑶这样的朋友高兴万分,自然没有拦着她们的道理。沈沅钰想了想,最后决定和三哥、庾之瑶一起行动。 小二房、小四房都各有交际圈子,沈沅钰也不想和沈沅珍一起行动。 到了正月十五的正日子,沈沅舒一早就梳妆打扮妥帖,到了沈沅钰的房里,看见沈沅钰还歪在榻上看书,这么多年来,她很少出门,即便是上元节这一天也是如此,因此今天的心情格外激动。 沈沅钰看见妹妹进来,就打趣道:“怎么就急成这样?现在才申时呢,灯会还要一两个时辰呢!”屋子里的丫鬟也抿着嘴笑。 沈沅舒就微微有些脸红,“我是怕,怕之瑶,姐姐,等急,急了!” 沈沅钰笑着合上了书本:“好吧,为了不让你的之瑶姐姐久等,我这个亲姐姐就早点梳妆打扮吧!” 说着就唤了丫鬟进来,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打扮好,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来到了二门,发现有人比她们还着急的,沈沐看见姐妹两个迤逦而来,满嘴的抱怨:“你们两个怎么才来?” 沈沅钰笑着说道:“三哥你也太急了!” 二小姐沈沅思和九小姐沈沅霜也笑着上前和她们打招呼。沈沅霜今年才九岁,是三太太的嫡次女,还是一脸的孩子气,还没出门就已经是满脸的兴奋。 二小姐和九小姐都是沈沐的嫡亲姐妹,自然一同出行。有了沈沐的保护,三太太也能放心一点儿。 管家早已备好了车马,沈沅钰拉着沈沅舒正要登车,沈沅思走上前,微笑着说道:“三妹妹,不如咱们俩坐一辆车?” 沈沅钰微微一愣,她和沈沅思一个东府一个西府,平时走动的并不多,别看她和沈沐关系比亲兄妹还亲,可是她和沈沅思,只能说是点头的交情。倒不是两人有什么冤仇,就是一句话,气场不合!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沅思既然这样说,她也不便拒绝:“也好,我正有些针线上的事情要请教二姐姐呢!” 于是沈沅钰就和沈沅思上了头一辆马车,沈沅舒则与沈沅霜上了第二辆马车,沈沐骑着马,沈昀知道宝贝女儿要出门,提前派了一大群武功高强的侍卫跟随,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沈府。 沈沅钰在马车上撩开一条缝隙向外看去,今天的建康城真可谓是人山人海,乌衣巷还好一些,出了乌衣巷,到了大街上,到处都是各色各样看灯的人,汉服胡服、穿什么的都有,嬉笑声、叫卖声响成一片。 沈沅钰对此时的服装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发现身穿窄袖胡服的人还不在少数,不由微微有些奇怪:“怎么咱们建康,有这么多胡人在此定居吗?” 沈沅思抿着嘴笑道:“三妹妹有所不知,那些穿着胡服出没的绝大多数都是汉人!” 沈沅钰奇怪道:“既然是汉人,他们为何要穿胡服?” 沈沅思道:“胡服虽然不若汉服这般雍容端丽,却也有胡服的好处,因为胡服多为短衣,长裤和革靴,衣身紧窄,方便活动,很受寒伧人士所喜爱。那些寒伧人士多是些底层的平民百姓,或者也有从北方避难而来的流亡之人,家无余资,胡服这种剪裁,节省布料,也可为他们省下一笔开销!” 沈沅钰立刻对她刮目相看:“二姐姐见识卓绝,小妹受教了!” 沈沅思微微一笑,笑容中隐含着丝丝苦涩之情:“妹妹你谬赞了,我不过略识得几个字罢了,哪里能有这番见识,能说出这番话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沈沅钰想问这话是谁说的,不过她觉察到沈沅思情绪不高,就把这话又咽了回去。沈沅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飘忽,沈沅钰便也静坐着不说话,空气中一时充满了诡异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沈沅思仿佛有所觉察一般笑笑:“我刚才有点儿走神了,三妹妹你别见怪!” 沈沅钰道:“没关系!”顿了顿又道:“二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沈沅思嗔道:“瞧妹妹说的,我哪里有什么心事?” 沈沅钰自然是不信的。沈沅思如今是东西两府未出嫁姐妹中年纪最大的,今年已经十五岁,沈沅钰听说三太太正忙着帮她在衣冠胜流之中择选夫婿,沈沅思若是有心事,也必然是这一方面的。只是沈沅思既然不愿意说,她也不好深问。 两个人就在宽大的马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说了半天闲话,沈沅思忽然道:“三妹妹,初二那天你跟着大伯父回了周府,是不是有这一回事儿?” 沈沅钰道:“是有这一回事儿。初九那天,大舅母又带了几位表姐妹到长乐堂来做客,当天我们在长乐堂打牌,本想叫二姐姐的,可惜你有事出门了。” 沈沅思长叹了一声:“早知道你那几个表姐妹要来,我呆在家里不出去就好了!” 沈沅钰大感诧异。要知道刚才她那一句话,纯粹就是客气话。周蕙兰姐妹三人虽然容貌、品格、修养不比沈氏姐妹差,可是她们毕竟出身三等门户,沈沅思这样顶级门户出身的千金大小姐为了自重身份,是绝对不愿意和周蕙兰这样的人交往的,否则就会被视为一大污点。 在当时士庶之间的社会地位天差地别的情况下,这已经不是个人修养的问题,而纯粹是社会风气的问题了。 可沈沅钰又明明听出了沈沅思这句话发自肺腑,就她所知,沈沅思和周家三姐妹可没什么交情,沈沅思又是为了什么想见周家三姐妹? 沈沅思就打开了话匣子和她聊了起来。沈沅钰慢慢发现,她感兴趣的并不是周家三姐妹,而是周家,对周家事无巨细问得十分详细。 ——这就更奇怪了。 沈沅思道:“听说你的外祖父周高岳任宣城太守,宣城距离建康路程并不遥远,不知过年期间老人家回来没有?” “宣城新建,政务繁忙,我外祖父深受皇恩,不敢有丝毫懈怠,因此即便是过年,他老人家也并未回到建康。不过我小舅舅初十那天就已经赶赴宣城,有小舅舅在身边照顾,我们也总算能够放心一点儿。” “没有回来啊?!”沈沅思听到这句不知怎么的情绪低落了下来。半晌都没有言语。过了片刻才又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希冀地问道:“三妹妹,听说你外祖父和吏部尚书路尚之是至交好友,两家更是通家之好,你有没有在你外祖父家里见过路尚书,或者是路家的什么人?” 沈沅钰心中一动,直觉地感到,沈沅思今天和自己绕来绕去地说这么一大通话,甚至一早要和自己共乘一辆马车,为的就是问这一句话。 路尚之沈沅钰倒是听过。在朝中鼎鼎大名,不光是因为他聪明绝顶,是建康首屈一指的大才子,也不光是因为他官居正二品的吏部尚书之职,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最重要的一点,他是寒人出身! 区区一介寒人,能在高等士族充斥的朝堂之中混到正二品大员的地步,自然是百年难遇的顶尖人才,难怪建康朝野上下人人瞩目了。 沈沅钰还不知道,这位路大才子昔年和自己的嫡祖母还有一段风流韵事,若是她知道了,更会惊掉了下巴。 沈沅钰对他闻名已久,只可惜他去周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传奇人物。 “二姐姐,我并未见过路尚书,也没有见过路家的任何一个人!”沈沅钰如实回答。她明白了一件事,沈沅思真正感兴趣的不是周家,而是路家。 但是有一件事她更加地不明白了,周家怎么说还算是名列士族之列,那路家可是真真正正的寒门,祖宗往上追溯十几代,没有一个曾在朝廷上做官的。沈沅思怎么会对这样的人家感兴趣? 沈沅思“哦”了一声,情绪再次低落了下去。 没有在沈沅钰这里得到想要的信息,沈沅思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一直到了大相国寺,两人之间再没有什么话说,沈沅钰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看着两旁的风景。 建康城看灯有两处最好。其一是纱帽大街。这条街直通皇城前面五凤城楼,这条大街上的灯是由皇家扎起来的,自然比民间的气派堂皇,老百姓都喜欢凑个热闹,所以每年这条街上看灯的人是最多的。况且每一年皇帝都会意思意思在城门楼上露个脸,表示一下与民同庆的意思,能见上皇帝一眼,百姓们更是争先恐后地往那里涌去。 其二就是这大相国寺大街。彼时佛教刚刚传入中原不久,不过在民间已经拥有广泛的信众,不光是民间,上到皇家,下到士族,从来就不缺乏佛教的信徒,大相国寺乃是由得道高僧主持,每到浴佛节皇帝都会亲自到此拜佛,可说是建康众寺之首。 皇家和士族每年供奉无数,大相国寺富可敌国,所以每年的这条街的灯都是扎得最多最好的。平时这里就烟火鼎盛,人烟稠密,到了正月十五,更是不得了。 到了大相国寺的路口,沈沐打马过来,笑道:“咱们到了。再往里,马车可就进不去了,几位妹妹还是下车用走的吧!” 就有小丫鬟掀了帘子,扶着沈沅钰和沈沅思走了下来。沈沅舒她们的马车也到了,不过沈沅舒和沈沅霜下来的时候脸色都有几分尴尬。沈沅钰正在奇怪,就见马车上又跳下一个孩子来。 沈沐和沈沅钰都像是见了鬼似的,齐声叫道:“小叔叔,你怎么来了?” 沈旭穿着大红色的蜀绣的小袍子,背着小手像是一个小大人似的说道:“就许你们这些小辈的来逛街看灯,我就来不得吗?” 沈沅钰将沈沅舒和沈沅霜拉到一旁问道:“小叔叔怎么来了?” 沈沅霜有些怯怯地道:“小叔叔躲在我们的马车上,我们一上车就发现他了。本来想要告诉哥哥姐姐们的,可是小叔叔威胁我们,若是我们敢说出去,他就到祖父跟前告状,以后再也不许我们出门。他是长辈,我们不敢不听他的……”声音越说越低。 沈沅钰就是一阵头痛。 这熊孩子!要是自己坐了那辆马车,任他怎么威胁,也绝对不会把他带出来,可这小子偏有那个运气,沈沅舒和沈沅霜一个十岁一个九岁,都比他大不了多点儿,处事尚不成熟,还真就被他给拿捏住了! 他现在一个丫鬟婆子都没带,这要是在外边出点儿什么事,不要说祝姨奶奶,就是沈弘也绝对不会放过他。连小大房都要受牵连。 沈沅钰想到这里就觉得头痛。又隐隐感觉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还没等她梳理出一个头绪,沈沐已经过来和她商量:“既然小叔叔来了,就带上他好了,也不多他一个人!” 沈沅钰翻了个白眼给他,这个三哥就知道逞匹夫之勇,做事从来不动脑子,她不由道:“说得容易,你看着他啊?” 沈沐一拍胸脯:“我看着就我看着,我就不相信,我一个大活人,还看不住个孩子!” “算了,小叔叔是跟着我们的马车出来的,还是我带着他走吧!”沈沅钰哪里敢把沈旭交给他一个大老粗。 沈沅钰就走过来蹲在沈旭的面前,神色严肃地对他说:“小叔叔,今天我们可以带着你一块儿看灯,不过有件事你必须答应我!”现在把沈旭送回去给祝姨奶奶是肯定不现实的。 沈旭和沈沅钰接触过几次,这一群侄子侄女之中,他最信服的还就是沈沅钰,就对她说道:“要我答应什么条件,你说吧!” 沈沅钰道:“你必须牢牢跟着我,一步不许离开,我去哪你就跟着去哪儿,我吃什么你就跟着吃什么!要是你不答应,我拼着今天的花灯不看了,也要把你送回家去!” 沈旭想了想,虽然觉得有点儿受约束,不过那也好过什么都看不见,“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要给我买灯,我今天可没带钱出来!” 沈沅钰笑道:“这个不成问题!”又回头吩咐宝珠道:“别人我不放心,你亲自回府一趟,告诉祝姨奶奶一声,就说小叔叔躲在妹妹她们的车上,跟着我们一块儿出来了,叫她不要着急!”祝姨奶奶那里还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呢。 宝珠聪明伶俐,自然知道怎么向祝姨奶奶解释沈旭跟她们出来的事情,免得祝姨奶奶又迁怒小大房。 沈沅钰对下人一向宽厚,今天出门把五个大丫鬟全都带了出来,这样回到沈家,今天的灯会可就看不成了,换了别的丫鬟怕是有些不高兴。宝珠却是二话不说就给沈沅钰行了一个礼道:“放心吧小姐,我知道该怎么说的。” 宝珠带了一个小丫鬟回府不提。沈沅钰又吩咐办差不打半点折扣的鸾娘,叫她不错眼地盯着沈旭,绝对不能让他出一点岔子。 沈沅舒与庾之瑶约好了在大相国寺大街路口相见,沈家的马车到了不大一会儿,琅琊王府的马车就到了。 远远就看见一大溜装饰华丽的马车迤逦而来,庾之瑶虽然是一个人出行,可她带来的护卫竟比沈家足足多出一倍。一个小丫鬟扶着庾之瑶走了下来。她穿一件月白色的绫纹小袄,外面一件玫瑰红织金缠枝纹披风,下面是白色的马面裙,乌黑的头发挽了一个纂儿,插了一支缠丝赤金步摇,红宝石的珠串璎珞在发间若隐若现,看上去娇柔秀美。 她上前拉着沈沅钰和沈沅舒的手就说道:“钰姐姐、舒妹妹,我来晚了,你们别怪我。从府里到大相国寺,燕子胡同是必经之地,那里的路本来就窄,今天晚上的马车又多,等了好一会儿才得过来。” “没关系,我们也是刚刚才到。”沈沅钰就给庾之瑶引荐三哥、小叔叔以及各位姐妹。彼时男女大防尚没有那么严苛,今天又是上元节,万民同乐的日子,所以庾之瑶也就大大方方地和沈沐见了礼。 九小姐沈沅霜还是个孩子,就笑着问:“之瑶姐姐,你出门怎么带了这么多护卫?” 庾之瑶被她问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也不想的,可是二哥怕我有危险,非得要他们跟着我!” 沈沅霜羡慕地道:“你哥哥待你可真好!” 庾之瑶脸上绽放出动人的光彩:“我哥哥,是天下间最好的哥哥!” 沈沐就不满地敲了一下沈沅霜的脑袋:“整天竟羡慕人家的哥哥,你的亲哥哥就在这儿呢!怎么不说说我待你的好!” 沈沅霜“哎呦”了一声,撅着嘴喊道:“打我的头,你还说?上回我叫你去给我买柳巷胡同的糖人,你都不肯去!对三姐姐却是言听计从,到底我是你的亲妹妹,还是三姐姐才是你的亲妹妹?” 沈沅思害怕沈沅钰往心里去,偷偷拉了拉沈沅霜的袖子,沈沅霜也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闭了嘴。 沈沅钰哪里会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揪了揪沈沅霜的小脸蛋笑道:“我本来就是三哥的亲妹妹,不服气你咬我啊!” 沈沐听得心中舒泰,得意洋洋,众人也全都笑了起来。沈沅霜也并不是真的嫉妒沈沅钰和沈沐的关系,也跟着嘻嘻地笑。 庾之瑶看见他们兄弟姐妹之间气氛这样融洽,羡慕得不得了,“你们家的气氛可真好!” 沈沅霜就奇怪地问道:“你们兄弟姐妹之间,感情不好吗?” 庾之瑶脸色就是一黯。 沈沅钰害怕庾之瑶尴尬,岔开话题道:“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进去看灯去吧。不过这条街现在可走不了马车了,咱们得步行。” 沈沐道:“正该步行呢,坐在马车里有什么意思?” 沈旭道:“只要给我买灯,怎么样都无所谓。” 众人又是一阵笑,沈沅钰叫了各人的丫鬟婆子来,吩咐她们跟紧了各自的主子,一旦走散了,就到大相国寺大街头上的醉仙楼汇合。考虑到上元节人太多,沈沅钰早早就在醉仙楼定了雅间。 见她安排得井井有条,众人全都纷纷点头,不知不觉地就以她马首是瞻。沈沅钰见安排得差不多了,就拉着沈旭的小手,对众人说道:“走吧!”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大相国寺大街,街道上人流如织,沈家各位姐妹,庾之瑶,包括沈旭在内,因为全是高门华阀的世家子弟,所以平日里出门并不多,看见这样热闹的场景,无不兴奋得小脸儿通红。 沈旭刚才还在装小大人,看见路边摊位上的各种花灯就露出了孩子天性。 “我要那个兔子灯!” “我要老虎灯!” “我要……” 沈沅钰倒是从善如流,他要什么就给他买什么。沈沐的一个小厮负责给他拿东西,不大一会儿,各种花灯、各种玩具就买了一大堆,拿都拿不过来。沈沐还在不停地叫沈沅钰买买买…… 沈沅舒、沈沅霜和庾之瑶也在手里一人拿了一盏花灯,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路过一家酒楼门口,就看见那里围了一群人。 沈旭和沈沅霜是个活泼的,嚷着要上前去看热闹,反正是出来玩儿嘛,总要让大家玩儿得尽兴,沈沅钰是无可无不可,众人就围了上来。侍卫们挤开一条通道,众人就进了里圈。 就听见人群中正有人在窃窃私语,“呀,这位公子好厉害!灯谜已经被猜对得七七八八了。看来店老板今天要折本了!” “什么折本?” “你还不知道呀?没看见店门口的告示吗?” “有告示我也看不懂,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 沈沅钰就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一张大大的告示贴在门口。大意是说上元节与民同乐,店老板特设下,共有三十六道谜语,不论是谁,只要猜对这三十六道谜语,就可以免费到店里白吃一顿! 沈沅钰暗暗称奇,这种营销手段在现代自然是司空见惯,没想到古代人也会这一招。看见这家酒楼爆满,连一席之地皆无,可见这一招还是很管用的。 沈旭听大家窃窃私语,大概也听明白了,也来了兴趣:“三侄女,不如咱们也去试试?” 沈沅钰正要回答,就看见灯阵里走出一个人来,是个熟人,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愣。那人戴着高高的白玉冠,穿一袭纯用金银丝线编织而成的华丽袍服,在千万华灯的璀璨照耀下,散发着夺目的光辉,加上他那得体的微笑,温文尔雅的风度,令他整个人看上光彩夺目。 竟然是三皇子庾邵渊。 庾邵渊手里提着一只灯笼,也看见了沈沅钰等人,远远地冲着她微微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沈沐张口便道:“三皇……” 三皇子那一身打扮虽然华贵,却没有丝毫皇家的表征,一看就知道他是微服而来,不想人家知道他的身份。沈沅钰赶忙在沈沐的脚上踩了一脚,沈沐就把后边的话吞了下去。沈沅钰才道:“黄三公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你堂堂一个皇子,不在纱帽大街与民同乐,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上元灯会这是故事的一个小*呢,各路牛马蛇神都将登场了,希望你们能喜欢!亲们多冒泡咯,某田感激不尽~:-d 感谢娜娜、我就想发呆、恶魔的柒柒扔的地雷! 第75章 灯会猜谜 三皇子看见这一幕,眼中就闪过一丝激赏之色。他斜飞入鬓的双眉微微一挑:“本公子听说大相国寺的灯会堪比纱帽胡同,就带着人到这里逛逛,没想到能碰上几位老友。” 正说着,就见灯阵里一连走出数位年轻俊俏的男子和几位容颜秀美的女子,将三皇子众星拱月一般围了起来。这样多的俊男美女走在一起,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沈沅钰打眼一看,见一众男子中有个人颇为特立独行,却是位极为出众的少年,俊美无俦的面容,神采飞扬的眼睛,以及那挂在嘴角懒洋洋的笑容,形成了独具一格的奇特魅力。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衣衫,领口和袖口绣满了细密的纹样,漆黑的乌发用玉冠束起,坠了一颗极为罕见的东海明珠,照耀得他整个人都熠熠生辉。他一走出灯阵,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就像是被磁石所吸引一样,牢牢地黏在了沈沅钰的身上。 沈沅钰不由有几分头痛,怎么在这里又碰上了谢纯! 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调头就走,沈沅钰只得带着沈氏众人和庾之瑶上前来和众位贵公子以及千金小姐们见礼。 三皇子态度谦和地给众人引荐,先指着谢纯道:“季平常去沈家走动,你们都熟悉了,就不用我介绍了。” 谢纯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沈沅钰的脸上,闻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权当是打过招呼了。众人全都知道他的尿性,也没人敢和他过意不去。 三皇子又指着另外两位珠玉一般的少年道:“这两位是河东裴氏的嫡枝的两位少爷,这位是十三少爷裴楷,十四少爷裴柏。”河东裴氏也是江北盛名久著的世家大族,家族历史源远流长,家中也是人才济济,不过却因为渡江较晚,没能成为王谢沈桓一样的最顶级门阀士族,虽然如此,也是仅次于四大门阀的顶级豪门了。 沈沅钰等人连忙屈膝行礼。却发现庾之瑶脸色微白,神色间显得颇为不自在。上回庾璟年搅黄了她和裴十七的婚事,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裴十三和裴十四,她心里自然有些尴尬。 好在裴十三和裴十四都是河东裴氏精心教养出来的子弟,进退有度,彬彬有礼,倒也没有出言为难于她。三皇子又将身后其他几位贵公子一一介绍了一遍,无不是高等氏族出身的子弟。 七八名贵族小姐之中,有几个去过沈府老太君的寿宴,其中便有河东裴氏嫡出的九小姐裴琪,还有一位是九小姐同房的庶女裴染。这裴氏两姐妹长得都不错,只不过是眼珠子过于灵活,小小年纪两人已经露出几分媚态。裴琪的眼珠子一直盯在谢纯的脸上,而裴染,则是一副恨不得把三皇子生吞活剥的架势。 也不知裴家这种绵延数百年的大族,怎么会培养出这样的女儿来? 沈沅钰和庾之瑶等人与她们一一见礼。 这一大圈礼行完了,沈沅钰都有些晕头转向了,这个时候就见一个身穿靛青色袍子,肥头大耳的员外走了过来,还没说话就满脸带笑:“诸位公子、小姐,小的是本店的掌柜,人家都叫我莫老三……” 他伸手一指三皇子道:“本店设下这座灯阵已有三天,直到今日尚无一人能够破解前面二十个灯谜。刚才这位黄三公子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解开了三十五道谜题,公子大才小人佩服之至,这最后一道谜题不管公子解开解不开,小的都做个东道,请各位到我这望月楼上吃上一顿,不知各位公子、小姐能否赏给小人这个面子。” 三皇子微笑着对谢纯道:“季平,这位莫老板倒是有几分眼力!” 谢纯哼了一声,什么片刻间就解开了三十五道谜题,什么黄三公子大才之类的,全是好听的话。这个莫老三明明是见众人穿着打扮非富即贵,又人人气度不凡,才故意说这些好听的话,大概是想借此机会与众人结交攀附。此人能把一个酒楼经营得红红火火,果然有两下子。 谢纯就对莫老三道:“莫老三,你当小爷们是什么人?就惦记着白吃你这一顿,既然你定下了规矩,咱们破解了你三十六道谜题,自然去你的酒店里白吃上一顿,若是猜不出这最后一道谜题,咱们掉头就走!” 那莫老三还要说话,裴十三已经笑道:“你不必聒噪,站到一边儿去,不要打扰了三公子的思绪!” 三皇子一手举着灯笼瞧了半天,又皱眉冥思苦想了半晌,笑着对莫老三道:“莫老板这谜语出得有点意思,本公子才疏学浅,实在是猜不出!” 沈沅钰微微一怔,她没想到三皇子众目睽睽之下能当众承认这一点,单是这份心胸就叫人佩服。 三皇子说着就将灯笼给了谢纯:“季平之才,胜我十倍,你来瞧瞧,这谜底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全都好奇起来,却知道谢纯的性子,不敢呼啦一下围上来,谢纯拿过那盏灯笼,闭目冥思了片刻,最终也是摇了摇头。谢纯淡淡看了莫老三一眼道:“这道谜语到底是何人所出,这世上真有这样的东西?你不是诓骗我等吧?” 莫老三满脸堆笑,“小的哪里敢戏弄各位公子,这道谜题的谜面乃是北燕的旻文太子在去年上元节的长安灯会上所出,小的的堂兄去年上元节期间去北燕国进货,回来与小人说起这个谜语,小的才斗胆拿来一用。” “旻文太子?”这次不但连围观的群众,就连仪态端方的士族子弟们也都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三皇子和谢纯脸色都凝重起来。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三皇子有几分无奈地道:“旻文太子大才,果然名不虚传!” 沈沅钰暗暗感到好奇,这旻文太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天下第一美男子?无与伦比举世无双的天才?长安和建康相隔万里,可回到建康一个多月,就听见无数人提起这个传奇人物,就连她身边的小丫鬟都知道旻文太子。 要知道这个时代可没有电视、电脑和网络,旻文太子的名声是不是太大了一点?反正不管是什么,不论政治、军事、经济,甚至文学艺术,只要和旻文太子联系上的,就躲不开“高大上”三个字。 他完全可以理解三皇子和谢纯的感受。旻文太子是敌非友,有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敌人,恐怕谁也不会感到愉快的吧。 谢纯脸色黑得像是锅底,本来他应该把灯笼交给地位仅次于他的裴十三,那一瞬间他却想起了沈沅钰的绝顶聪明,就鬼使神差地交给了沈沅钰,“你看看这个谜面!” 沈沅钰顿时就觉得有无数道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不由得暗骂,谢纯这个混蛋这不是把她放在火上烤吗? 她很想拒绝,可是看见谢纯那张黑得像是锅底的臭脸,权衡利弊之后还是接了灯笼在手。谢纯的不按常理出牌她见识过多次了,她可不想惹恼了这小霸王给自己找事儿,至于其他人的目光,一时也顾不得了。 沈沅钰只看了一眼,就不由得“咦”了一声,旻文太子的谜面翻译过来是这样的:“最长又最短,最快又最慢,最能分割又最宽广,最不受重视又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 沈沅钰就觉得脑子轰然一响,不是因为这个谜语太难,而是因为这谜语太熟悉了。 这个谜语,她似乎在现代看见过……难道,自己这个外来者,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还有一个老乡不成?那一瞬间,沈沅钰已经心乱如麻! 沈沅钰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在地。手中的灯笼就落在了地上,谢纯就站在她的旁边,想也不想就伸出手来扶住了她。 裴琪略带嫉恨的目光就落在了沈沅钰的脸上。她尚未婚配,又早在数年前就认识了谢纯,今日一见更觉得谢纯出落得芝兰玉树,就是站在三皇子身旁,气势也丝毫不弱,比自己最出色的十三哥和十四哥还要胜上一筹。因此一颗少女的芳心早已乱撞犹如小鹿。 她对自己的容貌向来很有信心,只是谢纯高傲至极,对她们这些豪门贵女,根本连个眼神都吝啬地给她们,裴琪虽然心中有几分生气,可毕竟和其他几位名门闺秀比起来,大家都是一个待遇,她也只当谢纯在男女之事上尚未开窍。 可自从沈沅钰一出现,她就发现谢纯的目光完全被她所吸引了。若论容貌,沈沅钰虽然算得上难得一见的美人,却也不见得就比自己漂亮多少。此刻见谢纯伸手扶住了沈沅钰,裴琪觉得就像是有人在她的心窝戳了一刀似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 “你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谢纯充满磁性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略略有几分焦急。 沈沅钰一瞬间也反应了过来,十分有技巧地推开谢纯后退了一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淡然:“表哥,我没事,就是刚才有点儿头晕,现在已经好了!” 三皇子的目光在谢纯和沈沅钰的身上转来转去,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似乎若有所悟。谢纯被她推开,有些不悦地哼了一声,“看样子,这个谜语你已经猜出来了!” 沈沅钰确实是猜出来了。这个谜语要是放到现代,真是一点儿都不难,之所以三皇子和谢纯这等古代学霸都猜不到,是因为现代人和古代人的思维观念不同,很多现代人习以为常的东西,古代人根本就没概念。 不过她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小姐们对她的敌意,在这种情况下出风头也不符合她低调做人的原则,就笑道:“三公子和表哥都猜不出来,小妹才疏学浅,又怎么可能猜得到呢?” 第76章 谜底揭晓 谢纯看向她的目光就有几分不善:“你把我和三公子看成什么人了?难道会因为你猜中一个我们猜不出的谜题而嫉恨你不成?” 三皇子也走过来笑道:“季平说的是,我们不过是好奇旻文太子的谜底到底是什么而已。”他拱拱手道:“三小姐要是知道答案,还请说出来,让我等解惑!” 众人全都愣了。谢纯对沈沅钰推崇备至也就罢了,怎么三皇子也这般看得起她? 他们却不知道三皇子在沈府看了一场巫蛊的大戏之后,沈沅钰的聪慧冷静已经深深印入心底了。 三皇子和谢纯都这样说了,沈沅钰再谦虚可就显得有些虚伪了。只好道:“小妹倒是想到了一个,只是不知道对与不对,既然三公子和表哥想听,那我便说出来大家一同参详吧。” 这一会儿功夫,大家已经把灯笼传看了一遍,自然没人能够猜对答案。沈沐是个急性子,就在一旁说道:“三妹妹你就快说吧。” 沈沅钰便直接说道:“是时间!” “时间?”三皇子和谢纯皱着眉头想了想,三皇子两手一拍,笑道:“果然如此,这道谜语的谜底就是时间!三小姐真是冰雪聪明,把我们可全都比下去了。”他这样说着话,语气中没有丝毫被沈沅钰比下去的不悦之情。 谢纯也点了点头。众位公子小姐脸上都显出惊愕之色,没想到沈沅钰一个小小的女子真能猜出这道谜语,这份聪慧……难怪三皇子一开始就对她那般敬重,谢纯那样骄傲的人对她这样在乎。 沈沅钰道:“三公子谬赞了……”真不是因为她聪明。 三皇子和谢纯只当他是谦虚,沈沅钰再解释就显得矫情了,也就只好闭嘴不言。一众贵小姐们射来的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她全当是没看见。 谢纯就叫了那老板道:“这位小姐猜出来谜底是时间,可是对的?” 那老板吃惊地看了沈沅钰一眼,然后道:“再对也没有了!这位小姐真是厉害,小的这灯阵摆了这么多天了,直到今天才算有人猜对了这道谜语。”他又旧话重提:“小的说话算话,各位公子、小姐,请到楼上雅间,今天的酒菜钱本店分文不收。”一心想要和这些贵公子结交。 三皇子笑道:“老板,我们可不是依靠一人之力猜对了全部谜语,所以这饭我们可不好意思吃。”说罢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了老板,招呼众人道:“咱们走!” 那老板在市井之中厮混多年,也算是颇有识人之明,知道今天过来的个个都是财神爷,不过人家不肯赏脸吃饭,他也不敢硬拉着,正在着急,沈沅钰却忽然道:“慢着!三公子,可允许我问这老板一个问题?” 三皇子微笑道:“这有何不可?” 莫老三屁颠颠地道:“这位小姐有什么事要问,小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沅钰笑道:“我只想问这招摆灯阵拉客的手段,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从旻文太子那里学来的?” 莫老三惊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您,您怎么知道小的的这一招是从旻文太子那里学来的?小的堂兄在长安见有人用这种方式拉客,效果极佳。进店一询问,原来旻文太子微服私访的时候曾经经过那家酒楼,指点了掌柜的几句,堂兄回来学给我听,我照着一试,果然十分有效!” 沈沅钰喃喃道:“果然……果然……” 谢纯见他脸上神色千变万化,眸子里有狂喜,有迷茫,有失落,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旻文太子有什么问题吗?” 沈沅钰哪里敢和他说实话,她勉强一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旻文太子聪明绝顶而已!” 谢纯何等聪明,知道她没有说实话,心中十分不悦,忍不住哼了一声。 沈沅钰就叫鸾娘赏了莫老三十两银子,“谢谢掌柜的回答我的问题。” 于是众人跟着三皇子挤出这家酒楼。谢纯大大方方走到沈沅钰的旁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莫老三拉客的手段是跟旻文太子学的?你刚才脸上神情不对,到底想到了什么?” 三皇子也竖起了耳朵,想听沈沅钰的回答。 沈沅钰不由暗暗头疼。谢纯的性子她早就摸到了几分,是个极不好侍候的人,若是今天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谢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沈沅钰只好打醒精神道:“我见这种拉客的手段十分新颖,又见那莫老三市侩有余,聪明不足,就猜想这个办法不是他想的。他刚才一直在说旻文太子的事情,我自然就猜想这个法子是旻文太子想到的,没想到还真的猜对了。” “至于第二个问题吗?我是在想旻文太子这样的心智手段,有他在北燕的一天,我们大晋就恐怕永无宁日……”她看了三皇子一眼,才又道:“想来也是我自己杞人忧天了!” 这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可是谢纯总觉得她说的有些不尽不实。 三皇子和一众贵公子们则在心里暗暗掂量着沈沅钰这番话。旻文太子这些年在北燕推行汉化,改革政体和兵制,收拢汉人以为己用,北燕的国力蒸蒸日上,很快就超过了原来在其之上的北魏。 大晋的边境已经承受到了北燕的强大压力,大司马桓奇曾多次上书,奏请朝廷留意益州的动向。按照桓奇所说,旻文太子一直在暗中部署,意图拿下益州。益州位于长江上游,若是此地被北燕所得,到时顺流之下,荆州和扬州危矣! 若非北燕这些年一直与北魏连年征战,争夺北方霸权,大晋的压力还会更大。一时间众人只觉这个无所不能的旻文太子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头顶上,让他们呼吸都不顺畅了。也难怪建康的士族子弟们,有不少整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大概他们也害怕有一天北燕的铁骑渡过长江,那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谢纯极为不服气,淡淡说道:“早晚有一天,我要让这个北胡跪在我的脚下!” 沈沅钰不由莞尔,谢纯就是这么一个不服输的性子。 裴楷道:“想那北燕不过是鲜卑慕容氏的胡人所建,那些胡人都是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之人,文化和经济远远落后于我大晋,就算有一个旻文太子又有何惧?以我汉族的制度之完备人才之鼎盛,王谢沈桓四大家族哪一个不是人才辈出,又岂会惧怕区区一个胡人建立的北燕?” 虽然与谢纯这样的天才完全没有可比性,但裴楷在建康名士圈里也算小有名气,今天当着这么多美貌小姐的面儿,裴楷表现欲爆棚,早就想一展才华,如今终于找到了机会。 谢纯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屑。三皇子也是不置可否! 沈沅钰不由对这个英俊的少年看低了几分。汉人人才济济,难道胡人就没有人才了?若是汉民族真的这般强大,胡人真的那般不堪一击,又怎么会一连丢失了长安洛阳两座都城,连朝廷都被赶到了长江以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光是坐在祖宗的功业上吹嘘昔日荣光,早晚有一天,会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去。若是士族子弟全是这样没有见识却偏偏又狂妄自大的,那大晋灭国之日也就不远了。 这些话,沈沅钰只是在心里想想,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而裴楷看懂了谢纯的眼神,不由得心中大怒。 三皇子打圆场道:“罢了罢了,今日与民同乐,不谈国事,不谈国事!”裴家本来一直依附于琅琊王氏,与琅琊王氏同进同退,如今王越眼看着就要病死了,琅琊王氏人才凋零,后继无人,河东裴氏想要取而代之,他们所选择的政治盟友便是三皇子。 对于这样一股强大的政治力量,三皇子自然是欢迎之至的,两方一拍即合。不过裴家和三皇子还有分歧,三皇子想要的是主从关系,三皇子是主,裴家是辅。而裴家想要的是盟友关系,他们并不想给自己找个主子,而是想与三皇子平起平坐。 所以双方在合作之中依然存在不少分歧。 三皇子本来觉得裴家人口众多,裴氏众位公子在名士圈也小有名气,当是可用之人,今天见了,就不由暗暗有些失望。 他自然是不会表现在脸上的。三皇子道:“本公子来之前打听过了,晚一会儿这条街上还有舞龙耍狮子放烟花的,好玩儿的还没开始呢!我在前头醉仙楼订了雅间。咱们也走累了,先到楼上歇歇脚,吃点儿东西,等会耍狮子的就从醉仙楼底下经过,咱们坐在上面,既不拥挤又看得清楚,岂不美哉!” 沈沅霜小孩儿心性,听了就拍手笑道:“三姐姐也正好在那儿定了房间。” 沈沅钰不由抚额,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今天三皇子身边有这么多公子小姐,沈沅钰但凡一看就知道里头少不了勾心斗角,她可不想掺合这些。她正想找个借口离这帮人远远的,谁知道被沈沅霜这一声喊,把她的计划全给打乱了。 果然三皇子笑道:“如此大家正好一路!也不用我再做邀请了!” 沈沅钰只得硬着头皮道:“全听三公子吩咐!” 众人就随着人流向前走去。沈沅钰见三皇子身后只跟着两个小厮打扮,面相白净的少年,下巴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儿胡茬,就猜到了这两个人的身份——太监。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传说中的生物,不由多看了两眼。然后又觉得奇怪,堂堂三皇子,出门居然连个护卫都不带?再仔细观察四周,看见四周分散着若干身材魁梧的人,看起来似乎是在看灯,实际上却将周围的闲杂人等全都隔绝在他们的那个小圈子之外。 沈沅钰立刻明白三皇子的侍卫也都化妆成普通人了。 众人说说笑笑,正在这时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隐隐传来哭泣和打骂的声音。 众人都是一愣,不知谁说了一句“去看看”,便都一窝蜂地涌了上去。就看见一个穿着极为华贵女子,手执一根镶嵌着珠宝玉石的华贵马鞭,正在鞭打一个穿着普通的男子。 第77章 争风吃醋 那男子穿着窄袖的胡服,服色黝黑,皮肤粗糙,一看穿着打扮就是个平日里需要干活的平民百姓。此刻他的身上已经血迹斑斑,他却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完全不敢躲避飞来的鞭子,每一鞭子下去,都会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而那个女子穿着石榴红的袄子,外罩紫霞烟罗披风,头上更是珠翠满头,随便一件首饰都是价值连城。又是一个熟人——新安公主。 沈沅钰心想早知道这样,今天她就不到大相国寺大街了。 “打死这个贱奴,胆敢冲撞公主的尊驾,就不怕株连九族吗?”一个尖刻的声音从新安公主身后传来,正是狐假虎威的汝南王嫡女庾莹。 人群中议论纷纷。 “这真的是公主吗?” “公主怎么这样野蛮?” “嘘,你不要命了?” 三皇子看得眉头直皱,新安这个没脑子的东西,这不是给皇室抹黑吗? 而新安公主情绪有些激动,一时竟没有看见来了一群熟人。 沈沅钰看见新安公主的漂亮的披风下摆上有一个脚印,就猜到必定是此处人流太多,那个平民被挤到了公主身边,踩着了她的披风,才会惹得她大怒,以致于招来鞭打。 沈沅钰对这个平民是有几分同情的,不过她并不是圣母,强行出头得罪新安公主并不是什么好事,何况还有三皇子呢,为了皇室的尊严,他也不会让新安公主随便在大街上就对平民百姓施以私刑的。 不过显然有的人并不想让她太舒坦。沈沅钰本来站在外圈,不知什么时候,裴家九小姐裴琪就来到了她的身后,似乎是被什么人挤了一下,裴琪身子前倾,一声惊呼,在她后背狠狠一撞,沈沅钰已经身不由己地进入到内圈里了。 “是你?”新安公主猛然看见眼前多了一个人,再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老对头沈沅钰,嘴角就挂上了一丝淡淡的冷笑。“你是来多管闲事的吗?”上次在沈府,新安公主暗算沈沅钰不成,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回到皇宫又被宁德大长公主禁足,今日还是皇后亲自替她求情,宁德长公主才开恩放她和庾莹出来看灯。 她早就恨毒了沈沅钰。 她浏目一扫,已经看到了三皇子一行人,眼中闪过淡淡的讥诮:“怎么?以为有三哥帮你,我就害怕了吗?” 沈沅钰很想说一句“您继续”,只不过若是她真的这样说了,以后在建康也就不用立足了。沈沅钰心里暗恨,却又不知道谁在自己背后下绊子,只好打起精神先应付了新安公主再说。 她微笑着屈膝福了一福,“多日不见了,公主安好!” 新安公主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托你的福!” 沈沅钰道:“不知道此人如何冲撞了公主,竟然惹得公主亲自动手鞭打于他!” 公主身边的宫女道:“这个人走路不长眼睛,把我们公主的披风都踩脏了。这披风可是皇后娘娘赏给公主的!这是对皇后娘娘的大不敬!就是打死了他也不为过!” 沈沅钰微微一笑道:“此人踩脏了公主的披风,冲撞了公主尊驾,的确是他的不对。只不过今天公主出门,并未穿上朝服,也并未使用公主仪仗,所以这人肯定并不知道您就是公主。所谓不知者不罪,今天又是上元节与民同乐的日子,连皇上都要在皇城门楼上与百姓一起看灯。公主何不秉承圣心,大发慈悲,就此放过他呢!何况,您也已经狠狠教训过他了,有多少气也该消了!” 新安公主冷冷一笑:“你想让我放了这个贱奴?” 沈沅钰点了点头。 “那好!我便放了这个贱奴,不过你却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公主请说!” “那就是代这个贱奴挨我一鞭子!”新安公主说罢,根本不给沈沅钰机会,马鞭一挥就朝她打来。 新安公主也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沈府的交手让她认识到,和沈沅钰玩心眼她根本不是对手,既然如此干脆就蛮不讲理地给她一鞭子,打都打了,沈家还能对她这个公主怎么样不成? 新安公主用心十分歹毒,她这一鞭子狠狠抽下来,目标竟是沈沅钰的那张小脸,她想要一鞭子打花了这一张俏脸,让她从此毁容。 新安公主的脸上露出恶毒的笑容,她从小跟着大内高手习武,武艺上虽然都是些花拳绣腿,可是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沈沅钰却是强多了。沈沅钰眼看着那带着倒刺的马鞭向她脸上飞来,她想要躲开,可是身体的反应却跟不上脑子,她心里不由暗叫完了! “皇妹住手,不要乱来!”三皇子叫了一声,却是鞭长莫及,救援不及。沈沐也已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他两眼赤红,要是新安公主真敢打坏了沈沅钰的脸,他绝不会放过新安公主。这位少爷脾气上来,就是站在对面的是皇帝,也先把他拉下马来再说。 不过有人比他更快,一道蓝色的身影一闪,就将沈沅钰的挡在自己的身后,一伸手,新安公主的马鞭已落在了手里。 是谢纯! 新安公主的这条马鞭是特制的,专门用来抽打那些她看着不顺眼的小太监和小宫女的,因此马鞭上嵌满了铁制的倒刺,谢纯把这样一条鞭子抓在手里,后果可想而知。 沈沅钰一清二楚地看到谢纯白玉一样的手掌间,流下殷红的血液。那一刻,她也不由为之动容。 新安公主眼看着大仇得报,却被人横插一杠子,搅扰了自己的好事,顿时大怒,待看清来人的长相,那白玉般的面庞,轮廓分明的五官,甚至那嘴角挂着的一丝不屑都显得那样迷人。 不知道怎么的,新安公主的一腔怒气顷刻间化为乌有! 谢纯的手很疼,不过依着他的性子,就是手掉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他是那种极端自我的人,哪怕对面是位公主,也没有丝毫惧意,这一点倒是和沈沐有几分相像。 他伸手一拉,新安公主心里一跳,手一松,马鞭就落在了他的手里。 三皇子已经冲上前来,叫道:“季平兄,你没事儿吧?” 谢纯将马鞭随手一抛,淡淡地道:“我没事!”不过他那一只手上滴滴答答流下来的鲜血,显然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沈沅钰还算是冷静,对三皇子道:“殿下,您的侍卫身上应该带着棒疮药吧?” 三皇子一拍脑袋:“我怎么忘了这一点!”侍卫们干的都是刀头舔血的营生,一般都会随身携带金疮药,以备不时之需。 三皇子招手叫了一个化装成普通人的侍卫头目过来,他的身上果然带着金疮药粉,沈沅钰取了药粉,细心地洒在谢纯的伤口上,有人找来一块白布,沈沅钰本想给他包扎,想了想,招手叫了鸾娘过来:“你来给表哥包上!” 谢纯看了沈沅钰一眼,嘴角微翘,脸上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容。沈沅钰只当没看见,在一旁指导鸾娘如何包扎。前世出身中药世家,做起这些来倒是驾轻就熟。 众人把谢纯围得水泄不通,裴琪想要进去看看,一时竟然挤不进去。沈沐则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新安公主,要不是沈沅思死死拉住他的衣襟,他都想立刻冲进去给新安公主一鞭子。可是新安公主不知怎么的,有些心不在焉,居然都没有发现。 好不容易给谢纯包扎完了。三皇子有些生气地站起身来,对新安公主道:“新安,还不过来给季平道个歉!” 三皇子这样说,本来是想给谢纯找个台阶下,新安公主是什么脾气他知道的太清楚了。 没想到新安公主像是一瞬间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的骄横也没了,人也娇娇弱弱地温柔了,款款上前,竟真的给谢纯行了一个下蹲礼:“本公主一时不查,误伤了这位公子……还请公子原谅则个!” 沈沅钰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一旁的庾莹也是目瞪口呆。 谢纯看都不看新安公主一眼,只是两眼望天,淡淡地“嗯”了一声。若是换作平时,新安公主早就勃然大怒了,今天却是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竟十分温柔地笑了笑。 一点都没有生气。 她伸手拉着三皇子的衣襟:“三哥,这位公子……” 三皇子也被新安公主给搞懵了,像是看鬼一样看着她:“这位是谢涵谢太傅的嫡孙,陈郡谢氏的谢纯谢季平!” 新安公主双眼一亮,对着谢纯展颜一笑:“原来是谢公子,公子大才,本公主也是早有耳闻了!” 谢纯对她视而不见,转头对三皇子道:“殿下!这里的人越聚越多,咱们还是赶快离开为好!” 三皇子也觉得如此:“好,咱们走吧!” 新安公主急忙道:“三哥,你们要去哪儿?我也要跟着你们一块儿去。” 三皇子本来对这个妹妹没啥好感,不过这种情况下也不好拒绝,只好没好气地说:“谁也没说不让你跟着!” 那个倒霉踩脏了公主披风的平民早就被众人遗忘到脑后去了。沈沅钰心想既然帮了他一把就送佛送到西吧,就叫彩鸾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回头找个大夫治治伤。 打发走了那个平民,沈沅钰又低声问几个大丫鬟:“刚才我站在圈外,是谁把我挤进去的?” 彩鸾看得最清楚,低声说道:“是裴家的九小姐!”其余几个丫鬟都跟着点了点头,显然是都看见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心想裴琪这笔账,先给她记着。 刚才这么一闹,众人的身份算是暴露了,大街上已经不适合呆着了。于是一行人只好上了醉仙楼。 上楼的时候庾莹跟在新安公主的旁边,低声道:“公主,那个谢纯好大的架子,他虽然是谢太傅的嫡孙,可您是金枝玉叶,皇后亲生的嫡公主,您何必给他道歉呢?” 新安公主正在琢磨着怎么想个法子让谢纯改变对自己的观感,听见这话不由恼怒道:“你给我闭嘴!以后不许再说谢公子的坏话!” 庾莹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立刻噤声闭嘴,不敢多说什么。裴琪向这里看了一眼,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醉仙楼的掌柜的把众人引入二楼最大的一间雅间,这里位置极好,窗户临街而开,能将底下万千的花灯和如织的人流看得一清二楚。好在三皇子定的雅间足够宽敞,虽然比预想中的多了不少人,坐这些人倒也足够了。 房间里只有一张大桌,众人便也没有分席,男男女女都在上边坐了。沈沅钰旁边坐着的是庾之瑶和沈沅舒。 三皇子理所当然地坐了主座,谢纯和裴楷坐在他的两侧。裴琪正好坐在了谢纯的对面,她心里一阵窃喜。没想到还没有高兴两分钟,新安公主就指着她蛮横地道:“你,给我起来,和本公主换一下位子!” 裴琪脸色就是一变,新安公主冷冷笑道:“怎么,本公主的话你也敢不听吗?” 裴家不是王谢沈桓四大世家,哪里能得罪得起皇家,裴琪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低垂臻首:“臣女不敢!”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两人换了位子,谢纯像是没看到一样,只顾着和三皇子说笑。 不大一会儿,酒菜便流水价地端了上来。三皇子叫众人都倒满了酒,然后道:“今日是上元节,能和给位在此小聚,也是缘分,请各位满饮此杯。” 三皇子十分细心周到,贵公子们喝得是梨花白,而沈沅钰等小姐们喝得是则是没有什么劲头儿的果酒。 众人正要饮酒,忽然听见裴琪说道:“等一等。”虽然被新安公主强迫着换了座位,她双目依然脉脉含情地看着谢纯,轻启朱唇道:“谢公子,你手上有伤,酒能活血化瘀,运行血气,您现在不宜喝酒!” 本来谢纯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这阵子不知怎地,神态缓和了下来,冲着裴琪温柔一笑道:“裴小姐说得是,不若这样,我们俩换了这杯酒,你喝我的梨花白,我喝你的果酒,你看如何?” 因为谢纯平日里总是淡淡的,这样温柔的一笑就像是初春里的第一缕阳光,能够融冰化雪,那份风情把对面的一票女子都给迷晕了头。首当其冲的裴琪更是满脸通红,差点儿就要立刻应了下来。 好在她的脑子里还有一丝清醒,含羞道:“公子说笑了。” 沈沅钰若有所思地看了谢纯一眼,唇边露出一丝了悟的微笑。她淡淡笑道:“这有何不可呢?今日本是上元佳节,本就不必遵守那么多规矩!况且,表哥的手又受了伤,也算事出有因。裴九小姐,你就不必这般拘泥了!”说着直接就叫了跑堂的小二过来:“把那位公子和这位小姐的酒杯换过来!” 谢纯看了沈沅钰一眼,心想这女子果然是冰雪聪明,只一眼就看透了自己的目的。 裴琪本来就是欲拒还迎,那小二来取她的酒杯,她也只是推拒了一下就让小二把酒杯拿走了。等两个人换完了酒,沈沅钰又道:“这一杯梨花白,九小姐可要一滴不漏地喝下去才成!” 众人看向裴琪的目光已经隐含了各种含义。有几个家教森严的,已经忍不住带上了一丝鄙夷。新安公主脸色铁青,低声咒骂了一句:“不要脸!” 沈沅钰听见有几位小姐在那里窃窃私语:“这位九小姐的母亲是小妾扶正的!”“难怪这般上不了台面!只会一些狐媚子的手段!” “河东裴氏也算得上是大晋的名门望族了,怎么竟养出了这样的女子?” “谁说不是呢,听说当年她父亲为了把她那小妾娘扶正,差点被赶出宗族,从族谱上消去名字!” “也不知道她娘给她爹下了什么*汤?” 这些话裴琪隐隐约约听见了些,只是她一心想要嫁给谢纯,虽然生气,也只当是众小姐们妒忌谢纯对她另眼相看。 谢纯对她果然是另眼相看。这一餐饭吃下来,不但对她笑容温煦,更是时不时地提点她,一会儿说这个菜好吃,叫她多吃一点儿,一会说那道汤很热,让她小心被烫着了。 不过片刻功夫,新安公主的脸就变成黑锅底了。 沈沅钰在一旁看得差点忍不住大笑。心想这谢纯温柔起来,还真是让人难以招架!那些小姐们有几个光看表情就知道,和新安公主一样,简直恨死了裴琪。 正在表面平静,私底下暗流汹涌的当口,楼底下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醉仙楼虽然建得美轮美奂,但毕竟是木制结构,隔音效果并不好。只听见一个激愤的声音喊道:“二楼不是还有地方吗?凭什么不让我们几个上去?你当咱们没有银子不成?你们还做不做生意了?” 就听见一个谦卑的声音响起,似是店小二:“几位贵客息怒,咱们醉仙楼的规矩,一楼的座位为寒门和次门所设,二楼为士族和高门所设,咱们的酒楼开了一百多年,老规矩一直是这样的,咱们总不能为了您几位客人而放弃所有高门士族的贵客吧?还是委屈几位公子在一楼等一等吧,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用餐完毕,腾出位置来的!” 沈沅钰心里升起明悟。这醉仙楼和一般的酒楼又自不相同,有点类似于现代的五星级酒店。这种事情古今同一,没有强硬的后台,没有点官方背景,这样的酒店是开不起来的,所以敢于明目张胆地区分等级,哪怕你是豪掷千金,没有士族的身份,也休想到二楼去用餐。 沈沅钰不知道的是,这家醉仙居真正的幕后老板就是当堂高座的三皇子。三皇子的手里,除了这间,在建康还有一十八座酒楼,开这么多酒楼的目的,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赚钱,至于其他的目的,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其实酒楼的这种规定,并不算苛刻。当时的社会风气,士族和庶族已经发展成为冰火两重天了,不要说是相互通婚,就是坐在一起吃饭闲聊,被人家知道了,对于士族一方来说也算是一种耻辱了。更有甚者,御史甚至会具折弹劾。 所以士族和庶族,说是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中,也不是夸张之辞。 此刻那几个来用餐的客人已经怒气勃发:“你这狗眼看人低的狗才,你知道这位公子是谁吗?你就敢如此无礼?这位是吏部尚书路尚之的公子路萧然,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更是当朝二品大员,难道吏部尚书的儿子,还没有资格到二楼去用餐吗?” 路尚之乃是当今皇上最为倚重的心腹干臣,一生勤于政务,直到三十二岁才娶了将门之女钱氏为妻,婚后也只生了路萧然一个儿子。三皇子等人听说楼下的人竟是路萧然,不由全都停下了筷子。 出人意料的,二小姐沈沅思忽然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沈沅思脸色微微发白,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中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沅钰也微笑着站了起来:“二姐姐,你不是说要去净房吗,我也要去,咱们正好一路。” 沈沅思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道:“对对对!咱们快去吧。”拉着沈沅钰的胳膊有些仓惶地向楼下走去。 那样平坦的路,沈沅思却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若不是沈沅钰搀扶着她,她很有可能当场摔倒在地。沈沅钰想起她在马车上套问自己路家的情况,隐隐猜到了什么,也只有暗自叹息一声。 “慢点儿,二姐姐!”沈沅钰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沈沅思才清醒了一些,脚下的步伐也就缓慢了下来。 两个人下了楼,就看见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站在门口,正和店小二争执。沈沅思不错眼地看着其中一个最为出众的少年。 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月白色的锦袍,外罩一件灰鼠皮的大氅,身材高挑清瘦,两道浓浓的剑眉之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少年两片薄唇紧紧抿着,显得极为清俊儒雅。 第78章 刺杀风波 沈沅钰当即断定这位极为清俊的公子便是路萧然了。 谁说寒门无人才,单就这份气韵风度,也把绝大多数的士族子弟比下去了,也就三皇子、庾璟年、谢纯等寥寥数人能和他媲美。 沈沅思的目光牢牢定格在路萧然的身上,连沈沅钰拉了她一把她都无知无觉。路萧然略有所觉,豁然回头,正好看见站在那里的沈沅思。 那一瞬间的情形,让沈沅钰想起一句古诗: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沈沅思若想过去和路萧然说两句话,沈沅钰是绝对不会拦着她的。不过两人四目交投,对视片刻,沈沅思忽然垂下头,一把拉着沈沅钰道:“咱们还是快去净房吧。” 沈沅钰看见她的眼角有淡淡的水光。 沈沅钰想不明白,沈沅思一个顶级门阀士族的千金小姐,是怎么和路萧然这种寒人子弟扯上关系的,又是怎么和他发展出一段感情,并且看起来颇有点……“两情相悦”的,沈沅钰很想表示一下她对于沈沅思遭遇的无限同情之心。 不过……“二姐姐,你把我的手捏疼了!”沈沅钰还是十分不厚道地说出了这句话,并且立竿见影地打断了这种奇怪的类似琼瑶剧的诡异气氛。 等两个人从净房出来,沈沅思已经恢复了兰陵沈氏嫡女的傲气和尊严,沈沅钰跟在她的身边,她不说话,沈沅钰也没有问她。她虽然也爱听八卦,可是却不想因为这个爱好打扰别人的生活。 两个人顺着楼梯上到二楼。就看见路萧然和其他几位寒门公子竟然来到了楼上,想来是三皇子叫人请他们上来的。 就听三皇子笑道:“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路兄,相逢即是缘,既然来了,咱们正好好好叙谈一番,本王这儿也有不少的朋友介绍给你认识。”路尚之掌握着朝中官员的升迁,权力极大,三皇子早就想拉拢路氏父子,今天碰见这样好的机会,自然不会放弃。因此他对路萧然的态度十分平易近人。 和路萧然一块儿来的一位寒门子弟,也就是刚才和店小二吵起来的那位,满脸兴奋地说道:“路兄,三殿下这样尊贵的人,又是盛情邀请,咱们却之不恭啊!”恨不得立刻就代替路萧然坐下,这下看店小二还狗眼看人低不? 路萧然却拱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殿下的盛情在下心领了。不过店里既然规定了二楼只能招待高门士族,在下一介寒门庶民,却是不便就坐的,还请殿下见谅!” 三皇子一怔,没想到路萧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陡然明白到他虽然是寒门出身,这份傲气却不比士族子弟差。 三皇子笑道:“路兄不必如此,那店小二不过是一个下人你何必与他一般见识!你是本王尊贵的客人,莫说是这醉仙楼,普天之下,你哪里坐不得?”三皇子毕竟是龙子凤孙,这话说来自然有一股隐隐的霸气。 路萧然却是苦涩一笑:“殿下,我并不是小肚鸡肠,要与那店小二一般见识。也不是给脸不要,坍您的台。实在是……”说到这里他微微一叹,“殿下,您能让我今天在这里吃这一顿饭,却不能改变我的身份。我从小熟读老庄,连崇有派的领袖大名士何晏都夸我一句‘此儿风神秀彻,后当不减王东海’,我的才华和能力连皇上都是认可的。可是司徒府给我定品的时候,仍把我定为了‘中下’,而那些士族子弟,哪怕学问本事比我差很多,也能因为祖辈的荫庇,至少定为‘上下’品……” 路萧然又是一顿:“说这些,我并不是对朝廷,对士族有所怨言。只是想告诉殿下,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我也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我今天就是坐在了这里,把自己当成了士族中的一员,在座的众位可能看在您的面子上,嘴上不说,可心里面不痛快。而我得到的也不会是荣耀,而是羞耻!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您说对吗?我这便下去一楼等位置,若您真想交我这个朋友,我在楼下恭候您的大驾!必然不敢再有任何推脱之言!” 说罢他又拱了拱手,拉着刚才说话的那个寒门子弟下了楼。沈沅思和沈沅钰这时候刚刚从楼梯走上来,两帮人相对,各自行礼,并未多做寒暄便各自走开。沈沅钰却看见路萧然深深地看了沈沅思一眼,而沈沅思本来已经恢复正常的脸色,重又变得苍白。 沈沅钰暗想,刚才那一番话,路萧然与其说是说给三皇子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沈沅思听的。 等沈沅钰和沈沅思回到座位上,路萧然等寒门子弟也回到了一层,就有一个士族子弟嗤笑了一声道:“这等荒伧寒人,真是给脸不要脸!对待这样的奴才,殿下何必这样客气!” 立刻便有数人纷纷应和,其中便有裴十三和裴十四。士族子弟对于寒门士子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厌恶感,何况路萧然的父亲路尚之没有任何背景,仅凭一己之力做到当朝二品大员,礼部尚书的位置,比很多人的父祖位置还要高得多,这些人自然对路萧然更加没有好感。 三皇子忙摆摆手制止住众人的吐槽:“萧然兄才华横溢,各位切莫如此!”他也没想到路萧然会以这种方式拒绝他的邀请。不过路氏父子越是这样,他对他们就越是感兴趣,他暗下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把这两个寒门中的人才网罗到自己的麾下。 谢纯举杯敬三皇子道:“路尚书虎父无犬子,路萧然此人大不简单啊!”路尚之之所以一路高升,区区二十年就从一个从八品上的上牧监丞升到吏部尚书的位置,除了他本身才能卓绝,更重要的是皇帝的赏识和信任。 路尚之在朝廷之中向来以独来独往,不与任何家族不与任何皇子结交的孤臣形象示人的,路萧然自然紧随着父亲的步伐。今天若是应下三皇子的邀请,恐怕明天皇帝对路氏父子的信任就会打一个折扣,所以路萧然是一定要拒绝三皇子的。 谢纯之说以说路萧然大不简单,就是看到他能这样漂亮地拒绝三皇子,让三皇子没有丝毫不悦,不会引起三皇子的反感报复,这就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了。 三皇子也想到了这一点,哈哈一笑道:“季平兄说得有理!” 众人都不再提起路萧然,酒过三巡,都有点薰薰然,就有人起来相互敬酒,场面就有些乱哄哄的。 沈沅钰酒量很差,前世她是有名的一杯就倒,这辈子虽然换了一具身体,可还是没有摆脱这种不能喝酒的体质。所以喝的虽是果酒,可也只是沾沾嘴唇而已。她就看见裴琪的庶妹裴染直接离开了座位,端着满满的一杯酒去给三皇子敬酒。 “殿下,我敬您一杯!”借着一点儿酒劲儿,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放射出迷人的电波,沈沅钰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尼玛!这还是古代吗? 这样大胆出格的举动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多数贵女的眼中都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也有不少人实际上是羡慕裴染的,因为三皇子这样的男神,实在太过符合思春少女们梦中情人的形象了。 只可惜,三皇子现在已经是名草有主了! 那么裴染这样倒贴又是为了什么呢?三皇子的正妃是定了,不过按照大晋定制,皇子可以有一正二侧三位妃嫔,侧妃虽然较真起来也算是妾,不过那也算是上了皇家玉碟的,将来三皇子开了府,也算是半个主子了…… “殿下请满饮此杯!”裴染的双眼中蕴含着无限的风情。 三皇子微笑地看着裴染,那明亮的黑眸中分明闪过一丝鄙夷,却仍然从裴染那纤细的玉手中接过金樽,调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有裴小姐这般的美人相敬,本王又岂能不喝呢?” 三皇子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将酒杯掉了个儿,亮给裴染观看。“本王可都喝了,裴小姐是不是也表示一下呢?” 裴染娇笑连连,一仰脖,也把自己杯中的酒喝干了。 士家子弟们平日也是风流惯了,立刻轰然叫好,一片放浪形骸的神态。沈沅钰微微皱眉,却没想到更离谱的事情紧接着发生了。裴染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脚下不稳,归座的时候竟然脚下一软,向地上摔去。也不知裴小姐怎么摔得那么有技巧,这一摔不偏不倚地摔向了三皇子的怀里。 三皇子一伸手就楼住了美人的小蛮腰:“裴小姐,以后走路可要小心一些!”裴染定定地看着三皇子的眼睛,只觉得他眉眼之间一片温润,那份风流倜傥是她生平从所未见的,一时之间看得几乎呆了。 直到三皇子扶着她站了起来,她才含羞带怯地向三皇子道谢,等她回到座位上,众小姐看过来的目光已经是*裸的鄙夷了。裴染似乎是脸皮很厚,低垂着头坐在那里,仍时不时地偷看三皇子一眼。 等谢纯遥遥向裴琪敬过第二次酒,新安公主狠狠将筷子拍到了桌子上面,“不吃了!什么狗屁倒灶上不得台盘的东西,简直污了本公主的眼睛!” 公主这一发怒,顿时满室寂然。沈沅钰也不愿意再和这些只知道争风吃醋的士族子弟混在一块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这灯也看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再晚,母亲要担心了!” 三皇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新安公主,开言道:“既然大家都吃饱了,就继续出去看灯吧!今天难得聚得这样齐整,下回可就没有这个机会了,戌时之前谁都不能离开!” 三皇子都这么说了,大家自然只能答允,否则那不是不给三皇子面子吗。于是众人纷纷起身,三皇子打头,众位公子先下楼,然后是各位小姐。等公子们刚刚下了楼梯,在一楼大厅里站定,就听见楼上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裴琪便从楼顶上滚了下来。 众人还没等反应过来,裴琪已经滚到了地上,满脸是血,楼上的小姐们有看见的,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整个醉仙楼都炸窝了。 裴楷赶紧上前扶起裴琪,“九妹妹,你怎么样?” 裴琪的额头上撞了一个大口子,她觉得脸上湿漉漉的,伸手一摸,只摸了满脸的血,也不知是怕的还是疼的,忍不住大哭起来:“十三哥,呜呜,有人要害我!有人在后面推了我一把!你要给我做主啊!” 有人在后面推了裴琪一把?裴楷的目光森然地扫过一众士族千金,跟在裴楷后面的不是别人,正是新安公主。裴楷的目光就是一凝。 新安公主推了裴琪一把,所有的士族小姐几乎全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有几位公子也看到了。 新安公主脸上乌云罩顶,满脸都是不屑的冷笑,狠狠将裴楷的目光瞪了回去。这要是换一个别家的千金,裴楷无论如何也要为妹妹讨还一个公道,可是新安是帝后最宠爱的公主,是太子的嫡亲胞妹…… 裴楷当机立断:“妹妹休得胡说,众位小姐都与你无冤无仇的,谁会下这样的毒手?定是楼梯太过陡峭,你不小心踩到了裙子!”他回头恶狠狠地盯着裴琪的丫头:“刚才是你扶着九妹妹小楼的,可是如我所说的那样?” 那丫鬟被裴楷凶神恶煞的目光吓坏了,嗫嚅道:“是……是小姐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子,这才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裴琪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十三哥,正要说点什么,三皇子已经走了过来,“裴兄,现在当务之急不是找出凶手,而是赶快将令妹送到一个安静所在,再找个大夫给瞧瞧,有没有伤到了哪里!” 裴楷刚好就坡下驴:“殿下说得正是!在下这就带着舍妹去就医,就不能陪伴殿下观灯了。我十四弟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就让十四弟随侍在殿下身边吧!” 三皇子自然应允。 裴家跟着出来的丫鬟婆子不知从哪里抬了一架软轿过来,裴楷带着裴琪先行离去就医。裴琪受了这样的伤,裴染当然也要跟着一块儿过去。不过明显走得不十分情愿,临走时还依依不舍地看了三皇子几眼。 沈沅钰趁乱走到谢纯的旁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这般对付自己的爱慕者,有一天她们明白了真相,岂不是要心寒!” 她真是有点儿想不明白,新安公主和裴琪对谢纯都有那种意思,她看出来了,谢纯也应该看出来了。只是被这样两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喜欢,男人不是应该飘飘然高兴的吗,谢纯这样挑拨两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抱着怎样的目的? 谢纯淡淡冷笑了一声:“这样的爱慕者,我可承受不起!”哼了一声便走开了。沈沅钰觉得谢纯忽然有点不高兴了,刚才他看见自己的计策奏效,裴琪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分明是透出笑意的,怎么自己和他说了一句话,他又生气起来。 反正这家伙就不是一个正常人!沈沅钰也懒得多想。 她却不知道,谢纯见识了新安公主的野蛮,也看出了公主对他的心思,这样一招借刀杀人的计策就涌上心头。在酒宴上谢纯频频挑拨新安公主和裴琪的关系,真正的原因是他亲眼看见裴琪暗算沈沅钰,将她挤进了新安公主的圈子里。 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大家的情绪却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实际上,众人对裴家的两位小姐印象都不怎么好,甚至是十分糟糕,她们出糗受伤,众人反而有几分幸灾乐祸,看得十分欢乐。 走出酒楼的大门口,刚好舞龙舞狮子的队伍从大街西边过来,无数的人流从这里经过,众人身边虽然丫鬟、长随、护卫众多,更有不少的护卫隐在人群中,扮成普通的百姓保护三皇子,饶是如此,众人还是差点儿被混乱的人流冲散了队伍。 好不容易等着舞狮舞龙的队伍过去,众人已经被人流带到了一堵高墙之下,众人尚未回过神儿来,就见高墙之上忽然出现七个身穿黑衣的蒙面人。 刚才的那一下,把沈沅钰和沈沅舒、沈旭全给冲散了。沈沅钰正在焦急地四处寻找妹妹和小叔叔,就听见谢纯示警的声音焦急传来:“不好!有刺客!快趴下!” 沈沅钰根本就没有看到刺客在哪里,单是出于对谢纯的信任,她还是毫不犹豫地仆倒在地上。一阵嗡嗡的弓弦声响起,“嗖嗖”的破空声以及骨折肉裂声和惨叫声。 沈沅钰眼睁睁地看着街上的一排人被射中倒地,中箭的部位各不相同,鲜血汩汩地流出,情形之惨,宛若人间地狱。 沈沅钰看见刚才与她一同吃酒的一位张姓的小姐胸口被一支羽箭贯穿,眼看着活不成了,却仍在地上辗转呻吟。许多与此事毫无干连的普通百姓也在这一轮箭雨之下或伤或死。 庾之瑶站在她的左前方,傻傻地立在那里,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血腥的一幕,一时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连哭都哭不出来。沈沅钰害怕刺客们再射一轮箭雨,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将她扑倒在地。 然后又是一轮箭雨,又有数人倒地。沈沅钰惊魂初定,看见河东裴氏裴柏被人一箭贯穿了咽喉,明显是活不成了。裴十三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留下弟弟陪着三皇子,竟然将弟弟送进了地狱。 庾之瑶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哭出声儿来。 “保护三皇子!” “保护五少爷!” “保护八小姐!” 无数声音此起彼伏,今天出行的这么多士族子弟,每一个人带着的护卫都不在少数,刚才是因为刺客从墙顶上冒出来,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太过诡异,所以打了护卫们一个措手不及,所以才能造成这么大的伤亡。 此时护卫们正在纷纷向主子靠拢,黑衣刺客已经没有时间再射出一轮箭雨了。就见为首的一个黑衣首领呼喝一声,领着众刺客从墙上跳了下来,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明晃晃的兵刃,杀气腾腾地向着三皇子所在的方位杀了过去。 他们的目标是三皇子! 沈沅钰趴在地上,心脏剧烈跳动着,犹如擂鼓。两世为人,她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血腥恐怖的场面,她一再告诉自己要冷静再冷静,降低存在感的同时,她抬起头,悄悄观察着场中的形势。 三皇子面色端凝,出奇地沉着冷静,此刻他的身边已聚拢了五个护卫,正在慢慢向另一侧的墙壁靠去,其他的护卫也在向他靠拢中,只要再给他几吸的时间,众护卫就可以将他牢牢护住。 今天他带出来的护卫都是他亲手挑选的,每一个都武功高强,能够以一挡十,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这几个刺客人太少,根本就不可能威胁到他。 只不过那些刺客也是出乎意料的凶悍,他们一路杀过来,挡在前面的人全都被斩瓜切菜地顺手干掉了,个个死状奇惨。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趴着的好处了,刺客不是不想杀她们,而是根本没有时间蹲下身子给她们补上一刀。 刺客们动作很快,片刻之间就逼近到三皇子身边。三皇子这边的五个护卫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一时间刀剑齐出,打斗得非常激烈。 刺客比护卫多出几个,只是每个护卫都不要命似的与刺客死缠烂打,哪怕自己挨刀,也绝不肯退后半步,几乎是短短一瞬间,胜负就已经分明,五个护卫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刺客死了四个,剩下的三个也每一个人都带着伤。 刺客首领还活着,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狞笑。他知道只要自己挥动宝剑,就能把眼前的这个天之骄子,流着谯国桓氏血脉,皇帝极为宠爱的三皇子的脑袋砍下来。 只不过,那一瞬间,他并未从三皇子的眼中看到恐惧,亦或是惊怒诸如此类的情绪,他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讥嘲,刺客首领觉得不对,可惜已经晚了。 三皇子的手伸向腰间,速度极快地抽出一把薄薄的软剑,他的动作快得超过了人体所能达到的极限,刺客首领只觉得眼前如同霹雳闪电般的剑光一闪,他那把精钢打造的长剑已经断为了两截。 他不可置信地伸手捂住了咽喉。三皇子的软剑刚才从这里划过,切断了他的喉管!鲜血大股大股地涌出,他伸手指着三皇子,想要说一个“你”字,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 刺客首领轰然倒地,剩下的两名刺客相顾骇然! 谁也没想到三皇子年纪轻轻,武功竟然这般高强。 三皇子白玉一般的手指轻轻抹过剑锋,看向两个刺客的目光就像在看两只臭虫,声音更是寒如冰雪:“蠢货们!若肯束手就缚,并且供出主子是谁,本王还可饶你们狗命!否则,本王要叫你们尝尽天下间的酷刑,后悔在这个世界上走这一遭!” 第79章 来人接应 三皇子师从大晋第一武术名家,他的师弟就是庾璟年,师兄弟两个人一个用软剑,一个用软鞭,都是十分难练的武器。倒是一旦学有所成,就都是极为厉害的高手。他的武功这般高强,却从来没有在外人跟前表现出来,所以布局谋划刺杀的人,根本就没有将这一点计算进去。 今天的刺客都是高手,可是只剩下两个刺客,根本就不看在三皇子的眼中。 那两人都是别人找来的死士,又怎么会被三皇子几句话说动,仍是一声不响地提刀攻了过来。三皇子冷笑一声,眼中是浓浓的嘲讽之意,软剑在他手心里跳跃着,宛若精灵。 三皇子的武功说白了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又一道电光闪过,三人交错而过,相互交换了位置。两个刺客的刀全都断作两截,他们徒劳地用双手握住咽喉,可是也阻挡不了鲜血汩汩流出。 又是一剑致命,割断了咽喉。 不过三皇子的前胸和胳膊也挂了彩,好在伤势并不严重,只是轻伤。 三皇子的唇边露出胜利的微笑。然而危机并没有就此结束,刚才被侍卫砍倒的一个黑衣人从他的身后悄悄站了起来,手里的剑悄无声息地向着三皇子的后背刺去。 “小心后面!” “殿下快躲开!”无数人大声提醒。可是那刺客距离三皇子太近了,三皇子又一时之间没有弄清楚刺客的方位。 想要闪开从背后过来的长剑就有些晚了。 刚才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沈沅钰直到现在还趴在地上没有站起来,她眼睁睁看见那个黑衣刺客向着三皇子恶狠狠地挥刀,若是三皇子死于刺客刀下,不用想,今天跟随三皇子出来的所有人,都要接受来自于皇帝的雷霆怒火。何况她对三皇子印象很好,她也不想这个少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她的手边就有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掉落在那里,沈沅钰想也没想就一把将刀子抄了起来。 将这把刀飞掷过去,能不能救三皇子一命?答案很明显是否定的。她根本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刚才那一阵混乱,不少人手中的灯笼全都掉在地上破裂了,地上到处都是火光,亮如白昼十分耀眼。沈沅钰想起上辈子上小学的时候,淘气的小男孩用镜子反射太阳光,专门往人的眼睛里照…… 她灵机一动,调整了一下长刀的角度,让刀子反射火光,正好映入刺客的眼睛里。 任何人的眼睛受到了这样的刺激,在本能的驱使下都会闭上眼睛。刺客什么都看不见,这一刀也就砍得歪了,饶是如此,还是划破了三皇子的衣服,在他的后背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刀痕,好在这道伤口并不深。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侍卫们已经赶了过来。无数刀剑就向着那名刺客招呼过去。三皇子大叫了一声:“留个活口!” 片刻之间众人就将刺客生擒活捉,提到三皇子面前。这个时候,三皇子已经在贴身内侍的帮助下草草包扎了伤口。 三皇子英俊的面庞上怒气勃发:“说,你们是受了谁的指使,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本王?” 那刺客脸上忽然露出一种极为古怪的笑容:“我是不会告诉你们一句话的!这一次我们的人虽然死光了,可是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因为我们的主子是不会放过你的!” 这时劫后余生的众人已经全都聚拢了过来,这刺客话中的意思极为古怪,众人全都听得莫名其妙。 其中一个护卫上前“啪”地给了刺客一个嘴巴:“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好好回答咱们王爷的问话!不然,我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我的意思是,我快要死了!而东海王,也即将为我们陪葬!哈哈!哈哈!”他用怨毒的目光看着三皇子,疯狂地大笑了起来,笑了几声,他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不好!他的牙齿里藏着毒丸!”庾邵渊反应过来,不过已经晚了,护卫上前一把捏开了刺客的嘴巴,不过那刺客已经咬碎了毒丸。那毒发作得极快,不过片刻,那人便已气绝身亡。 三皇子的脸色极为难看。七个刺客,死了个精光,一个都没有留下。到底是谁这么恨他?想要他的性命? 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吩咐身边的侍卫道:“快去看看,今天跟着本王一块儿出来的公子小姐们怎么样了?” 刺客全部授首伏诛,现场却仍是一片混乱,宛若人间地狱。到处都是鲜血、死尸。除了裴柏,士族公子死了三个,小姐们死了两个。 当然,死的更多的还是平民百姓。 庾邵渊眉头微皱,这次跟他出来的,除了谢纯和沈氏众人,全是投靠了他的士族,能派出来在三皇子跟前侍奉的,每一个都是族中的精英人物,这一次死了这么多人,回去可得好好安抚他们。 这时,沈沅钰也和沈沐、沈沅思、沈沅霜等人汇合了。回想刚才的惊魂一刻,众人都是心有余悸。也许是运气好,沈家众人没有一个人受伤的,只有沈沅钰在刚才扑倒庾之瑶的时候,擦破了手掌,并没有大事。 沈沅钰焦急地问:“三哥、二姐姐,你们有没有看见小叔叔和八妹妹!” 沈沐等人也发现沈旭和沈沅舒不见了。这两个人一个八岁一个十岁,都还是孩子,沈沐不由也急了。 沈沅钰害怕沈旭出事儿,吩咐了鸾娘要一刻不停地盯着沈旭,她冷静下来之后,发现鸾娘也不见了踪影,心里自我安慰地想到,也许是躲避人流的时候,走到了哪个胡同里,有鸾娘跟着,总算能放心一些。 沈沅思出了醉仙楼就一直神思不属的,沈沐想了一下道:“刚才那么乱,还是先派人到处找一找吧。” 几个人正说着,就见三皇子在众人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多谢三小姐救命之恩!”三皇子十分郑重地对着沈沅钰深深行礼下去。 沈沅钰急忙躲到了一旁,“殿下折煞我了!” 众人全都愣了。谢纯有些狐疑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解释道:“刚才若不是三小姐临危不乱,用贼人遗下的长刀反射火光到刺客的眼睛里,本王现在恐怕就不能站在这里了!”沈沅钰刚才晃刺客的时候,因为动作不太娴熟,一并连三皇子也给晃到了,所以庾邵渊才知道得这样清楚。 “啊?” 众人全都没有听明白。三皇子笑笑,蹲身拾起一把长刀,亲自给众人演示了一番。刚才有很多人看到了那惊险的一幕,明明那刺客有机会将庾邵渊一刀穿心,可是后来,却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刺客像是喝醉了酒一样,那致命的一刀也砍歪了。 原来都是沈沅钰的杰作! 本来她猜中了旻文太子的谜语,还有很多人觉得她是运气好,瞎猫碰到了死耗子!现在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就全都充满了惊讶和钦佩。 在刚才那样混乱的环境下,能保持正常的心态都十分难得,更遑论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解决办法了。至少沈沅钰的心理素质,比他们每一个人都强多了。 这里边,最泰然处之的反而是谢纯了。沈沅钰的聪颖和智慧他已经不止一次见识了,现在嘛,早就见怪不怪了。 三皇子又深深地看了沈沅钰一眼,这样一个兰心蕙质的女子,又有那样显赫的出身,若是做了自己的正妃,定然会对未来的大业起到极端重要的辅助作用。只可惜,这个女子,已经名花有主了! 沈沅钰这个时候心急如焚,哪里还有空管别人对他的观感,急急对三皇子道:“殿下,我小叔叔和八妹妹走丢了,您手下的人多,您能否派人帮我们找找!” “这有何难?”三皇子对救命恩人的这点儿小要求,自然是有求必应的,叫了一个侍卫过来,正要吩咐,忽然感觉到天旋地转,“不好,刺客的兵器上涂抹了毒药!” 刚说完一句话,他就昏倒在地上了。 众人顿时一片大乱。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轰鸣的马蹄声,不片刻就到了跟前。就听见远处有人喊道:“千牛卫来了,千牛卫来了!” 千牛卫是皇帝内围的贴身卫率,原来大相国寺大街发生了刺杀皇子的恶*件,皇帝已经通过别的渠道知晓了,因此派了千牛卫前来接应三皇子。 数千名千牛卫训练有素,一来就把大相国寺大街团团围住了。众卫士的首领是个面容英俊,棱角分明的年轻男子,他马不停蹄地带着千牛卫来到了大相国寺大街,一面吩咐副手将这里团团围住,不许放过一个可疑人员,一面带了三十多个千牛卫的顶尖高手,步行进了大相国寺大街——今晚这里聚集了不知多少百姓,马是无论如何进不去的。 他指挥若定,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来到了事发现场。这时候众人也才刚刚把三皇子扶起来,接着就看见一个银盔银甲的青年踏着漫天的星辉快步走了过来,一双黑眸恍若天上的星子,在夜空中闪闪发光。 那样英俊的面庞,目光中却带着与世隔绝的冰冷,让任何人都不能与他亲近。 “二哥你来了!”庾之瑶激动万分地喊道。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琅琊王次子庾璟年。 第80章 借题发挥 庾璟年被任命为千牛卫中郎将,专责“掌执御刀宿卫侍从”,要贴身保护皇帝的安全,恰好今晚轮值,因此不能和三皇子一块儿出来游玩赏灯。不过皇帝肯把自己的贴身卫率派过来,可见皇帝对三皇子的重视和宠爱。 庾璟年先看了庾之瑶一眼,见妹妹毫发无损,这才点了点头,接着他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目光微凝,又随即转开。 然后他看见三皇子倒在侍卫的臂弯中人事不省,冰山般的面庞上终于现出一丝动容。急奔了过来,一把扶住三皇子道:“殿下怎么样?伤得可重?” 护卫首领神色凝重地答道:“殿下的伤并不重,不过刺客在兵刃上抹了毒药,殿下中了他们的毒!” 庾璟年问道:“可抓住活口了?” 侍卫首领答道:“刺客已经全部伏诛!” 庾璟年脸色微黑,指着一个千牛卫道:“你带着几个兄弟,将刺客的尸体收集起来!” 又指着另一个人,“你带着几个兄弟保护众位公子和小姐,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 又指了指刺客出现的院子:“你多带人手,将这个院落给我封了,把他们全家老老小小一个不漏地给我抓进天牢待审!” 他说一句,千牛卫就大声答应一声“是”,紧接着就雷厉风行地去办了。 最后,庾璟年抱起庾邵渊,快步向醉仙楼走去。皇上派他来的同时,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也全都派了过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找一个地方,让太医们给三皇子治病。 醉仙楼正合适! 前头的卫兵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门,刺杀事件把醉仙楼的老板也吓坏了,他生意也不做了,叫人关了大门,上了门闩,躲在房间里还是瑟瑟发抖。 大门被人踹开了,他吓得一声狼嚎,待看见一票身穿官兵服色的人走了进来,老板就像看见了亲人一样,“各位大人,你们可算是来了!” 庾璟年哪有时间理会他,从腰间掏出一块千牛卫的腰牌扔在地上,语气冰冷地道:“这里被千牛卫征用了,给你一刻钟的时间,把所有的人都给本将军赶出门去!”说罢根本不管目瞪口呆的老板,抱着三皇子就上了二楼。 庾璟年找了一个雅间将三皇子放下,挥退了众人,在三皇子的床榻旁边坐下,没好气地道:“别装了,这里没人!” 三皇子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嬉皮笑脸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中毒昏迷?我可是一直装得很像诶,你抱着我的时候我动都没敢动一下……”在庾璟年的跟前,他就自动启动了话唠模式。 庾璟年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道:“咱俩打小儿一起长大,你有什么本事我会不知道?你一直携带着百花解毒丹,什么样的毒能毒倒你?那些刺客是谁派来的?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庾邵渊翘着二郎腿,一手摸着下巴,笑道:“这么聪明真是拿你没办法,什么都瞒不过你!那些刺客到底是谁我不知道,不过我却知道那些刺客跳出来的院子住的人是谁?” 庾璟年目光一闪,森然道:“是谁?” “正四品上忠武将军郭振裕!”庾邵渊一字一字说道,“这些年来,他一直跟着老大南征北战,从一个小小的校尉,积功到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之职,是老大的铁杆心腹!” 庾璟年淡淡一笑道:“竟然是他!这下有好戏看了!我看过刺客所用的箭簇,是军中的制式箭弩,而且是簇新的!民间没有能力仿制,也绝对不敢仿制!因为老大领了征北大将军之职,年后要率领部队到益州驻防,防备北燕进兵益州。兵部军械局加紧赶制了一批箭簇给老大送去了……” 庾璟年接着不紧不慢道:“刺客藏匿在老大的心腹家中,所用的又是军中的制式并且是新造的箭弩……”他看了三皇子一眼:“你本来就是桓大司马的外孙,出身比他这个皇长子还要高上一筹,如今眼看着又和太原王氏联姻,声势日大,老大难免对你心存不满,于是派了刺客前来杀你,好一了百了?” 庾邵渊笑道:“着啊!前因后果全都对上了,逻辑也严丝合缝!” 庾璟年翻了一个白眼给他:“老大有这么笨?刺杀就刺杀,还把这么明显的证据交到咱们手上?” “我也知道这件事十之八、九不是老大干的。不过既然有人巴巴地把老大的把柄送到了咱们手里,咱们要是不利用一把,怎么对得起苦心布局之人?” “所以你就故意让自己在刺杀过程中挂彩,故意假装中毒昏倒,不过是想在皇伯父面前表现你是受害者,博取皇伯父更多的同情?皇伯父处置老大的时候才会更加雷霆万钧,不会手软,我说的对不对?” 庾邵渊抚掌大笑道:“知我者,安仁也!” “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能在敌人的刀锋下,那么短短的时间里,想到这么多事情,并且成功地为下一步的行动布下后招,三皇子这份胆识、魄力和智慧,绝非一般人能够比拟的。 庾璟年也绝非良善之辈,目中寒光一闪道:“老大这些年没少挖坑给咱们跳!让他付出点儿代价也是应该!不过这些事情既然咱们都能想清楚,皇伯父就不会想不到,你怎么就能肯定他会狠下心来真的处置老大?” “我自然有办法让父皇厌弃老大!”庾邵渊唇角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老大年前的时候曾统领龙虎、豹韬、左右威卫四卫兵马,在豫州和北魏打了一仗,回来之后他就给父皇写了一份奏折,请求父皇论功行赏,不过父皇把这份奏折压到昨天,才刚刚批复下去。” “还有一件事,前些日子益州司马张鸿代表刺史李雄进京陛见皇上,恭贺新年,那张鸿行为无忌,君前失仪,父皇大怒,将他贬为庶人。这两件事你可知道?” 庾璟年点了点头:“我有所耳闻,不过这两件事和逼皇上处置老大有什么关联?” 庾邵渊双瞳之中有隐隐的火焰在跳动,在最好的兄弟面前,他并不需要隐瞒什么:“封赏大军的那道奏折咱们暂且不说。单说这个益州司马张鸿,他可是刺史李雄的心腹,李雄和老大可是朝中公认的死对头!” 庾璟年点了点头,“这我知道。”皇上曾把大皇子的嫡亲胞妹嫁给了益州刺史李雄为妻,结果那位公主嫁到成都仅仅两年就不明不白地死了。后来李雄的弟弟李爽在大皇子麾下效力,大皇子为了给妹妹报仇,把李爽以延误军机之名给杀掉了。因此大皇子和李雄就此结下了深仇。 庾邵渊道:“要是咱们散出消息去,就说皇上封赏这四卫兵马,以及将张鸿贬为庶人这两件事,全是因为顶不住老大的压力才办的,你说皇上会怎么想?” 庾璟年双目一亮,“皇上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就算不说什么,心里也一定不会高兴。况且这些年来,老大仗着自己有军功在手,为人骄横跋扈,对朝臣呼来喝去有如奴仆,皇上对他未必没有防范之心……” 这么说也只是委婉,庾邵渊和庾璟年两人都心知肚明:皇上疑心很重,这些话一旦传入皇上的耳朵里,又有这次刺杀三皇子的不良记录在,想必大皇子必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庾璟年格格一笑,目光阴沉:“不错,咱们好好谋划谋划,这次不但要让老大栽个大跟头,还要除掉郭振裕,断老大的一条手臂!”别看这位少爷年纪不大,却也是个在阴谋诡计中打滚长大的人物,心狠手辣那是一定的,绝不是个善茬。 庾邵渊大笑道:“好兄弟,哥哥也正有此意呢。你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庾璟年冷酷地一笑:“这件事好办的很,如今郭振裕的一家人已经被我投入了天牢,我会好好搜一搜他的宅子,看看有没有窝藏刺客的证据……” 庾邵渊心领神会:“若是没有呢?” “搜索郭宅的都是我的人,我想让他有,又怎么会没有?”也就是说,若是没有证据,便要炮制证据构陷郭振裕了。 庾邵渊笑道:“正是如此,刺客是从郭振裕的宅子里跳出来的,他就是抵赖,皇上也不会相信他的!” 两人密议了几句,一条条毒辣的计策纷纷出炉。这时候,外头的守卫隔着门向内禀报:“将军,太医院的太医们来了。” 皇上担心儿子,把整个太医院都派来了。庾璟年看了三皇子一眼,三皇子假装昏迷,可瞒不过太医把脉,而三皇子的脉案皇上是一定会过目的。 庾邵渊微微一笑,早有准备道:“请孙延孙太医进来给我诊治。”孙延是太医院右副院判,是庾邵渊的心腹。 醉仙楼如临大敌,三皇子的门前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无数刀剑出鞘的千牛卫兵士,个个杀气腾腾的,庾璟年神情冷峻地走出门来,请了孙太医进去诊治,众太医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敢吭一声的。 孙延进了三皇子的房间,看见庾邵渊靠在罗汉床上,脸色红润、中气十足,一点没有伤重的样子,更未像外界传说的那般中毒昏迷了过去。 他吃了一惊,却是不动声色地床边坐下,伸手搭在庾邵渊的脉门上,问道:“殿下觉得怎样了?” 庾邵渊微笑道:“本王伤势沉重,出血过多,全身乏力,身中剧毒昏迷不醒,是吃了你的药方才醒转的,你可明白?” 庾邵渊的脉搏明明搏动有力,哪里有一点儿病象,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王爷您放心,小臣知道出去该怎样说,也知道脉案该怎样写……” 孙延给庾邵渊把了脉开了方子,就带着药童亲自去外头煎药。 这时有个侍卫在门口禀报:“将军,沈家三小姐在门外,说有急事想要见你,请您务必见她一面!” 庾璟年听见沈家三小姐要见他本来是想立刻答应下来的,不过见三皇子在侧,便不知怎么的,冷冰冰地拒绝道:“告诉她本将正忙着,没有时间见她!” 第81章 女子大才 那名侍卫刚要走,庾邵渊却低笑了一声:“人家一个小姑娘,你何必这样冷酷地对待她!她这样找你,定然是有急事,你就当看在哥哥的面子上,见一见她有何妨?” 庾璟年诧异地看着三皇子。三皇子虽然贤名在外,实际上却绝不是什么易与之辈,一般人的闲事他可是懒得管。 庾璟年口是心非道:“沈家的事,自有沈家人解决,咱们何必牵扯进去!” 庾邵渊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她今天救了我一命!我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她救你?”庾璟年这么冷酷的人也不由升起一丝好奇的情绪,“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沅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她有什么本事救庾邵渊? 三皇子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她不但救了我,还救了六妹妹!你向最疼六妹妹,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这个忙你也得帮她一把。”又把沈沅钰救下庾之瑶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到庾之瑶的名字,庾璟年冰冷的面容柔和了下来,他振衣而起,“既然如此,我便去见一见她!”抬脚走了两步,他忽然回头对庾邵渊道:“三哥,你对沈家三小姐,很感兴趣!” 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庾邵渊微微一笑,道:“你不觉得她很是蕙质兰心吗?比起太原王氏的女儿,她不但容貌更胜一筹,也有能力有手段辅佐本王登上天下至尊的宝座……” 庾璟年不得不打断他的话,又搬出那个现成的理由:“皇伯父是不会让你娶侨四姓的女儿的!” 庾邵渊面上一苦:“臭小子,要你提醒我这些?还不快滚去见沈三小姐!” 庾璟年淡淡一笑,推门走了出去。听见庾邵渊在自己的背后嘀咕了一声:“便宜了郗杰那小子!”这样的话,他已经是第三次说了。 庾璟年在另一间雅室里见到了沈沅钰。在她的印象里,沈沅钰一直都是一个十分特别的存在。当年秦巧巧将兵刃架到了她的脖子上,她仍能保持着克制和冷静,此后的几次见面,每一次她无不是那样的雍容淡定,从容不迫,那份气度,庾璟年仅仅能在皇后和桓淑妃等寥寥几人身上看到过,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能够拥有的。 只是这一次,他看见沈沅钰眉头紧皱,满脸焦急,在雅室内走来走去,已经有些失了方寸的样子。 ——原来她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庾璟年从前每次见到她总是能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淡淡的压力,不知怎的,他的心里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下,看着沈沅钰:“三小姐找我,不知道可有什么事情?” 沈沅钰开门见山道:“我知道将军事务繁忙,我本不该打扰。这次求见将军,实在是迫不得已,还请将军务必伸出援手,帮我一次,我沈家必定感恩戴德,将来必定有所回报。” 庾璟年一张脸冷得能够冻死人:“既然知道打扰我的公务,还来找我?我想请问一句,沈小姐,咱们很熟吗?我凭什么要帮你一个忙?”看在三皇子和妹妹的份上,庾璟年本来是很想帮帮沈沅钰的,可是听见沈沅钰搬出了家族,庾璟年不知道怎么的,别扭的性子就发作了。 ——若是感激他的对象从沈家换成了沈沅钰本人,说不定他便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如此微妙的心理,连他自己也没有感觉到。 沈沅钰立刻满脸通红。 怎么说,两人也见过好几次了吧?点头交情总是有的吧?何况她又和庾之瑶关系很好,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油锅,能力范围之内帮个忙你能怀孕啊?这个别扭狂! 早知道这样,把庾之瑶带过来就好了。 “是沅钰孟浪了!沅钰实在是别无他法,只能厚着脸皮来求将军……”她已经派人把大相国寺大街找了个遍,可完全没有沈旭和沈沅舒的踪影,一直等着的鸾娘也迟迟未归。沈沅钰都快急死了。 椅子上的某位掀了掀眼皮:“我的性子,你大概也是有所耳闻。京中盛传我孤拐孤僻,其实此言不虚。你求我帮你做事,其实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你能帮我什么?若是你什么都做不了,我为何又要帮你?” 沈沅钰很想在他的脑袋上敲上一记,告诉他:“孩子,做人不是这样的!多个朋友多条路,抬抬手就能和兰陵沈氏交好,对你又有什么坏处?” 只不过这些也只能在她心里想想而已。 她差点儿想要骂人!她能为大权在握的庾璟年做些什么,这不是开玩笑吗? 沈沅钰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件事。“我听说,皇上每到年节总会烦恼,因为国库空虚,常年拖欠京军饷银,连千牛卫的这样的皇帝亲军卫率,军饷也只发到了军官一级,士兵们多有怨言,将士们弹压非常困难,你这个中郎将也颇为烦恼,可有这么一回事?” “是有这样的事!” 沈沅钰道:“如果我说我能想出一个法子,帮将军解决这个问题,你能否帮我找回我的妹妹和小叔叔!” 庾璟年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这不可能!”这个女子聪明也许是尽有的,可是她就是再聪明,也不可能聪明到了逆天的境地,解决朝中无数大臣想破脑袋都解决不了的难题。 沈沅钰十分着急,不想和他多作啰嗦,直接就道:“其实军队发不出军饷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国库里没有钱。只要国库充盈了,军饷自然也就发下去了,甚至招募和训练新兵也容易很多。” “问题是怎样才能增加国库的收益?”庾璟年没好气地道,刚才沈沅钰说的都是废话。 沈沅钰道:“办法很简单,就四个字——改革税制!”她之所以挑起这个话头,实际上是她最近对大晋的政治经济社会制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这个方面也有所涉猎和研究。她比古代人多出几千年的知识积累,自然能比古代人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听到“改革税制”四个字,庾璟年笑了。“你在耍我!”大晋历代皇帝,每一个想要伸张皇权的,没有一个不想改革税制的,可没有一个成功的,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改革税制增加国库的收入,必然就会损害士族的权益,士族自然团结一致,抵死不从,而他们联合在一起的势力太大,皇帝也没有办法。 这种国家和士族家族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历代帝王没有一个人有办法解决的,庾璟年不相信沈沅钰能够想到办法。 沈沅钰直接说道:“我的办法很容易,就是把按照土地大小征收税的方法,改成按照人口收税的方法,你可以管这叫口税法……” 本来庾璟年看沈沅钰的目光有些戏谑,可是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禁不住脸色狂变,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要知道近千年来,政府的税收都是按照占有土地大小而收取的,这成了一种思维定势。大晋衣冠南渡江左建政后,士族为了保障自身的利益,大量封山固泽,圈占土地,成立农庄,而到了收税的时候又将大量田地隐匿不报,朝廷多次组织详细勘察全国土地,却因为士族的阻挠而无法成行,可以说这个难题已经成了一个死疙瘩,谁也解不开。 而众人一想到税收改革,首先联想起的便是重新丈量土地,也就是所谓的“土断”! 要知道,土地可以隐瞒,人口却都是登记在册的,想瞒也瞒不了。这简直就是釜底抽薪的一招。只要制定出合适的税率,立刻就可以实施,而且士族大家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进行反对,甚至还可以争取部曲较少的士族拥护这项政策。 庾璟年并不是只懂得行军打仗的莽夫,皇帝对他寄予厚望,曾经多方面的培养他,经国济世之道,他也不是不懂的。 沈沅钰这个办法虽然简单,却透露着博大精深的道理,只要制定相应的细节,是完全可行的。 他有点坐不住了,几乎想要立刻到三皇子那里,和他商量这件事。可以想见,不论是谁把这个法子进献给皇帝,皇帝都会龙颜大悦。 庾璟年强压下这股冲动,那雪亮的目光就像是小刀子一样,差点割下了沈沅钰的一层皮:“这个办法,是沈家的主意,还是你自己的主意?” 沈沅钰反问道:“你觉得沈家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税收涉及到皇权和士族大家之间的权力平衡和伸张,而这个办法显然是有利于皇家的,沈家作为士族的领袖之一,这个办法自然不会出自沈家。 连庾璟年也不得不赞叹她的智慧,“没想到沈小姐博学多才,竟至于斯!难道你就不怕实行了这个法子之后,士族权势没落,影响到你们沈家吗?” 沈沅钰不屑地笑笑:“士族不是生来就有的,也不会延续千年永恒不变,这种制度虽有好处,实则弊大于利,早晚有一天会消亡殆尽。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历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这句话却是深得庾璟年之心,他身为皇族,对士族掌握大权却又尸位素餐不学无术早已深恶痛绝了。 第82章 交换条件 庾璟年道:“说吧,三小姐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庾璟年虽然性子别扭,可却丁是丁卯是卯,一向是一诺千金。 沈沅钰道:“我希望将军发动人马,帮我找一找我的妹妹和小叔叔。”就把沈沅舒和沈旭走失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庾璟年十分雷厉风行,立刻就喊了门口站岗的侍卫进来:“派人去把雷老大给我找来。” “雷老大是本地的地头蛇,手下偷鸡摸狗、鸡鸣狗盗无数,做什么的都有,找人这种事,官府办起来,还不如道上的人来得方便。”庾璟年对沈沅钰解释了一下雷老大的身份,沈沅钰从前是作律师的,什么案子没有接触过,自然知道庾璟年这个思路是再正确没有的了。 看他对雷老大如数家珍的样子,沈沅钰就确定,这次找他帮忙是找对人了。 沈沅钰本想见见雷老大的,庾璟年却道:“这种粗鄙之人,你就不必与他相见了。我会派人先将你们送回沈府,等我找到了令叔和令妹,自然会派人将她们送回沈府去的。” 沈沅钰张了张嘴,终于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隐隐间,她觉得庾璟年会尽心尽力为她寻找妹妹和小叔叔,而他喜怒无常,万一自己惹到他不痛快了,说不定他又会撂挑子了。 沈沅钰便道:“那就全拜托将军了。” 庾璟年道:“记住,你又欠了本将军一个人情!”似乎是强调一般,又再加了一句:“是你,不是你们沈家!” 沈沅钰有些无语,这人怎么变得这么斤斤计较了。自己和家族到底有什么区别? “只要庾将军答应帮忙,日后但凡有所差遣,必定全力以赴,不敢推辞。” 庾璟年玩味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淡淡开口道:“无论我叫你做什么你都答应?” 沈沅钰一梗,觉得这话怎么那么别扭。你叫我去死我还真死啊?这熊孩子的脑子里到底转的是什么念头? 现在毕竟不敢得罪他,就顺着他的话道:“无论你叫我做什么我全都答应。” 庾璟年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像是第一缕阳光照在冰面上,没有理由的他便心情大好。 沈沅钰心情忐忑地出了雅室,发生了这种事,其他的世家子弟早已回了家。不大一会,庾璟年就派了千牛卫将沈家诸人全都送了回去。 沈沐和沈沅钰早就派人把这附近找了十八遍了,却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找到。知道再找下去也没用,便只好回去求助于家族。 庾璟年回到三皇子的那一间雅室。 “打发了那个丫头了?”庾邵渊问道。 庾璟年点了点头,把沈沅钰求她帮忙寻找嫡妹和小叔叔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件事庾邵渊早就知道了,他皱眉想了想道:“这两个人又不是傻子,就算因为刺客出现一时慌乱,躲了起来也应该很快就被找出来才对!又怎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庾璟年道:“你可知道这大相国寺附近,生意最火爆的一宗买卖是什么?” 庾邵渊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说吧,到底是什么?” “就是人牙子贩卖人口!” “你是说,沈家的公子和小姐被人牙子给拐走了?”庾邵渊道,“这不可能吧!那些人牙子在道上摸爬滚打多年,别的没有,眼力最是精明,懂得什么叫先敬衣裳再敬人。只看那两人的穿戴,他们也不敢动手,捉了兰陵沈氏的嫡枝的公子和小姐,不要说他们,就连他们背后的组织也吃不了兜着走!” 庾璟年道:“你不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吗?” “不错,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有点儿。难道这事涉及到沈氏小两房之争?”说着他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我听说,沈弘那老东西对这个幼子十分疼爱,你说要是沈家三小姐把他给弄丢了,那老东西岂不是连带着把小大房也一并恨上了!” 庾璟年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凉凉笑意:“沈弘那老狐狸能做到兰陵沈氏一族的族长,皇伯父对他又是百般忌惮,必然聪明绝顶,想要骗过他,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顿了一顿,又道:“不说这个了,这次的刺杀折损了不少士族子弟。那裴家一心想要投靠你,这次的刺杀却折损了他们家钟爱的十四儿子,你要怎样安抚裴家呢?” 庾邵渊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裴家这两个儿子名声在外,总有些能力帮我办几件事,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些空谈误国的没用东西,裴十四死了就死了吧,我会派人多送些重礼到裴家,顺便答应他们的请求,把裴家的庶女接进门去,给她一个侧妃的位子。太子和琅琊王氏有些龃龉,顺带着不喜裴家,裴家在军队中又没有势力,和大皇子也说不上话,除了投靠我,谁还能接纳他们!” 庾璟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戏谑地道:“你真的打算娶裴染?此人在建康风评甚差,她的生母出身秦淮河,昔年曾是秦淮河上的头牌名妓。你就不怕将来这个女人给你脑袋上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庾邵渊想起裴染在醉仙居的表现也有一丝郁闷:“若不是我不想放弃裴家这股助力,若是裴家还有适龄的女孩,我又怎会迎娶这样一个不知羞耻检点的女人?罢了,总算那裴染有几分姿色,等她进了我的王府,搓扁揉圆还不是由着我,她一个女子还能翻了天不成?” 庾璟年听到这句话,不由想起了沈沅钰改革税制的那个法子,苦笑道:“谁说女人翻不了天?”一旦这个主意抛出来,恐怕所有的士族,整个朝廷,真的都要翻了天了。 庾邵渊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庾璟年就把沈沅钰的法子说了一遍。庾邵渊听完了之后,整个人都坐了起来:“这个法子,咱们要好好参详参详!”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衣裳还没换呢,就有丫头进来通禀:“老太爷请您立刻到前院的书房走一趟。”沈沅钰早就派人把沈沅舒和沈旭走失的消息送回沈家,听到沈弘传唤,她倒也没有多惊讶。 那丫鬟是老太爷书房里管着笔墨的,沈沅钰听她把“立刻”两个字咬得很重,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咱们就走吧!”把四个大丫鬟全都带上,去了沈弘的外书房。 这是一间三进大的院子,前面一进是沈弘待客的地方,第二进沈弘用来办公,第三进则是藏书的所在。沈沅钰进了客厅,就看见沈沐、沈沅思甚至沈沅霜已经都在了,全都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上首的主位上坐着面沉似水的沈弘,沈重、顾氏、谢氏、祝姨奶奶,各位老爷、各位太太以及出门看灯回来了的各房的公子小姐全在了。祝姨奶奶手里拿着帕子,哭哭啼啼,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那苦命的孩子!我那苦命的孩子……” 沈沅钰还没等上前给沈弘见礼,就听见沈弘暴怒道:“你这个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沈沅钰只好在沈沐的旁边跪下。沈弘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上飘了过来:“三丫头,你可知罪!” 沈沅珍和沈泫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掩去嘴角那一丝得意的微笑。 其实沈沅钰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一个局。试想沈旭只是一个孩子,若是没有旁人指点撺掇,又怎么会懂得躲到沈沅舒的马车里,跟着他们一块儿去看灯。所以她一直处处小心在意,决不让沈旭离开自己的视线,又命令做事最为忠心和稳妥的鸾娘不错眼地看着他,谁想人算不如天算,就那么巧让他们遇见了刺杀事件,最后沈旭还是丢了。 “小叔叔是跟着孙女的马车出去的,孙女没有看好妹妹和小叔叔,请祖父责罚!”她心里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命运本来就对沈沅舒十分不公了,想到她一个小姑娘家,不知落入了谁人的手里,沈沅钰就连杀人的念头都有了。 沈弘问都不问,直接发话道:“来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给我关到祠堂里去,好好想想自己究竟错在哪里?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去见她!” 沈沐立刻跳了出来:“伯祖父,我是男子,又是我带着三妹妹一块儿出门的,你要罚就罚我吧!没有看护好小叔叔也有我的责任。三妹妹前几天得了风寒,病刚刚好,她身子弱,祠堂里连个烤火的炉子都没有,可怎么受得了?” 三太太在一旁急得什么似的,做娘的都心疼儿子,可是在沈弘面前又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只得频频向儿子使眼色,可是沈沐是个粗枝大叶的,压根就没看见。 沈沅钰已经说道:“孙女甘愿领此责罚,这件事和三哥没什么关系,请祖父不要责罚三哥。” 本来三太太对沈沅钰和小大房已经有了几分怨言,听了这句话,观感立刻就改了。 沈弘一挥手,不耐烦地吩咐一旁的婆子,“还不快去!” 婆子们不敢再耽搁,将沈沅钰带了下去。 沈昀面上云淡风轻,藏在袖子里的右手却紧握成拳。这时二老太爷沈重道:“大哥,你暂且息怒,现在重要的不是怎么惩罚这几个孩子,现在重要的是要立刻把旭儿和八丫头给找回来。要不要派老三和老五再带人去大相国寺附近找一找!” 沈弘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和京兆尹打过招呼了。不要再一股脑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了。就老老实实在家等消息吧!”京兆尹是兰陵沈氏的旁支族人,自然会尽心尽力。 沈重却是知道,沈弘这是不想让沈家面子上太难看。沈弘幼子丢了,心里不是不着急,可是为了家族的荣誉和利益,却仍要对外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起来,这个沈氏的宗主可真不容易当! 沈沅钰被送到祠堂里,祠堂昏沉幽暗,冰冷彻骨,沁雪便不想一起跟着进去:“这里这样冷,我回去给三小姐拿件大毛衣裳送来!” 沈沅钰很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看得沁雪一阵心虚,不由低下了头。宝珠、彩凤和彩鸾则全都对她怒目而视。 沈沅钰却忽然淡淡一笑,道:“也好,你去吧!” 沁雪如蒙大赦,立刻跑远了。 沈沅钰看着剩下的三个丫头:“你们谁愿意跟我进去?” 宝珠第一个回答道:“我愿意跟小姐进去!”彩凤和彩鸾也争先恐后地道:“不论小姐去哪里,奴婢等都会跟着小姐。” 沈沅钰满意地笑笑,最后道:“宝珠回去,把长乐堂仔仔细细给我看起来,不能再出一点纰漏。彩鸾和彩凤跟着进去侍候我!” 宝珠急急道:“小姐呆在这种地方,奴婢怎么能放心得下,还是让彩鸾姐姐或者彩凤姐姐回去看着院子吧。” 沈沅钰道:“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还是你看着院子我比较放心,还有一件事,我妹妹走失的消息,千万不能让母亲知道。” 宝珠还欲说什么,沈沅钰已道:“你帮我看好了院子,照顾好我娘,比什么都重要!” 宝珠这才答应着,忧心忡忡地走了。 管理沈氏祠堂的婆子这才开了门,将沈沅钰和彩鸾、彩凤放进去。 此刻已是夜晚,因为沈沅钰是被罚到这里的,祠堂里连一盏油灯都没有,一阵阵冷风呼啸而过,真是又冷又怕。祠堂里没有椅子,只有用来下跪的蒲团,彩鸾和彩凤将几个蒲团并拢到一起,让沈沅钰坐在上面,又尽量地靠近沈沅钰,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彩凤有些怕怕地道:“小姐,咱们什么时候能从这里出去啊?” 沈沅钰笑着安慰她道:“别担心,祖父只是一时气不过,才把咱们给关起来,等他气儿消了,自然就会放咱们出去了。”又道:“有我在,你们不用害怕!” 彩凤听她这么说,胆子大了点,想起沁雪就是一肚子的气:“小姐,沁雪那个小蹄子实在太过分了,你干嘛要放她回去?” 沈沅钰忍不住戳了戳彩凤的额头,笑道:“你哪来那么大的抱怨?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原因。人心难测,这里可不是长乐堂,咱们不得不防!”沁雪对她根本就没有半点忠心,祠堂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她在其中搞鬼岂不是防不胜防,就是她不主动提出要回去,沈沅钰也会想个法子把她支开,不会让她陪着自己进来。 现在只希望,庾璟年能够不负自己所托,尽快找到沈沅舒和沈旭吧。庾璟年当年能够挖出秦巧巧这个隐藏甚深的细作,手里自然应该拥有一股不为人知的秘密力量,沈沅钰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找上了他。 彩凤只觉得小姐的话好高深好高深,她竟然……听不懂! 另一边,三皇子也被送回了洗宸殿。皇帝亲自过来看他,三皇子脸色苍白,眼圈发黑,身上还有淡淡的浮肿,任谁看上去都是一副眼看着就要挂了的样子。 庾璟年在一旁有些神游物外:孙太医的医术好不好他不知道,这份化妆的本事却是不凡! 第83章 帝王心术 皇帝在他的床边坐下,神色有几分凝重道:“渊儿,你觉得怎么样?” 庾邵渊“虚弱”地道:“父皇,我没事儿。”嘴里说着没事,接下去却又道:“刺客们在兵刃上涂抹了剧毒,若不是孙太医救治及时,儿子恐怕就见不到父皇了!” 皇帝面沉似水:“你好好养病,什么都不要想。待朕抓住那些胆大包天的刺客,将他们全都剥皮抽筋,给你出这口恶气。” 庾璟年在旁边提醒道:“陛下,三哥刚刚醒过来,太医说他身子虚弱,不能说太多的话,免得牵扯到他的伤口。” 晋元帝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对庾邵渊道:“如此,你就安心养病吧!”皇帝的贴身太监张士德急忙走上前去,扶着元帝的胳膊。 皇帝对庾璟年道:“璟年出来一下,朕有事要问你。” 庾璟年跟着皇帝回到紫宸殿,这里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和会见大臣的所在。皇帝给庾璟年赐了座,道:“老五,朕让你去查这一次的刺杀事件,你查到了什么,和朕好好说说!” 若把皇子和琅琊王的儿子放在一起排行,庾璟年排行第五,所以皇帝每次都叫他老五,只不过庾璟年的哥哥庾亮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皇帝从来吝于叫他一声“老四”。可见皇帝对于庾璟年的偏爱。 庾璟年道:“启禀陛下,臣这次还真查出来不少有意思的事儿。”庾璟年正要说话,却听见皇帝道:“你先不忙说话。”回头对大内总管张士德道:“你把老大叫进来,让他一块儿听听!” 不一会儿一个三十来岁,身材高大挺拔,身穿皇子服饰的年轻人就走了进来,正是大皇子庾邵宁。 给元帝行了大礼,大皇子偷眼去看皇上,只见他面上仿佛笼罩了一层寒霜,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道:“坐在那儿吧!” 就有一个小太监搬了一张垫着大红色椅袱的太师椅,大皇子谢过座位之后就坐了下来。 元帝转向庾璟年,神色温和了下来:“老五,你可以说了。” 庾璟年和大皇子目光一对,嘴角挂着冷冷的微笑,眼中则暴射出骇人的精芒。大皇子和他,说是不共戴天也不为过。作为三皇子的铁杆支持者,又因为他备受皇帝宠信,自然而然就成了大皇子和太子的眼中钉。 这几年来,庾璟年被刺杀过多次,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是他和三皇子猜测,必定有一次或者几次是大皇子所为。更有一年在皇家围场狩猎,大皇子设下陷阱,引来一群狮虎,若不是三皇子拼死救援,庾璟年差点就葬身虎腹…… 而庾璟年也没有和大皇子客气,数年来明争暗斗、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大皇子的妻弟就被庾璟年构陷而死。 所以两个人都恨不得彼此横死当场! 庾璟年已经朗声说道:“启禀陛下,根据陛下的旨意,臣仔细探查过,不过并未查出刺客的身份。那七名刺客每一个的手上都有厚厚的一层老茧,手臂稳定有力。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刀剑的伤痕,而且不止一处,都是被各种兵刃所伤……” 元帝的眉头皱了起来:“这说明什么?” 庾璟年侃侃而谈:“手上有老茧,说明他们从小习武:而身上有不止一处的伤痕,则说明这七个人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的身上有那么多不同兵刃造成的伤痕。试想一个普通人,就算曾与人发生殴斗,也不可能有这么多伤痕!”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皇帝不能不信服:“有理!说下去!” 庾璟年用嘲讽的目光看了大皇子一眼,继续道:“陛下,臣查看了刺客所用的箭簇,是军中的制式弓箭,而且是簇新的,上面还标有军械局的出产标记。这种弓箭民间没有能力仿制,也不敢仿制!不过听说兵部军械局曾在年前给大哥运去一批箭簇……” 大皇子拍案而起:“老五,你在血口喷人!刺杀三弟的事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庾璟年冷冷一笑:“大哥,你急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刺杀三哥是你派的人了?我只是把我查到的事情如实向皇伯父禀报而已!” 庾邵宁只觉得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这件事的确是非他所为,可是这一件件一条条的证据竟然全都指向了他。他从来就是个火爆的脾气,忍不住暴跳如雷:“老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你是恨不得我死啊!你这不是在如实禀报,你这是在栽赃陷害!”大皇子怒发冲冠,伸手就去抓庾璟年的脖领子。 庾璟年冷冷一笑,他早已不是昔年那个人小力弱的庾璟年了,别人害怕大皇子的权势,他却丝毫不惧。他伸出手来,轻轻一格,大皇子只觉得一股巨力传了过来,庾璟年大喝一声:“大哥,这里是紫宸殿,你敢君前失仪?” 庾邵宁就是一愣。 元帝早已气得暴跳如雷,大骂道:“老大,你想造反吗?朕还没死呢!”大皇子跪在地上,大声道:“父皇,我是冤枉的,我从来没有派人刺杀过三弟!” 庾璟年淡淡一笑道:“谁也没有说过是你派人刺杀三哥的,不过刺客都是军中健卒,使用的又是军械局制作的制式武器,而且,刺客出现的地方,是忠武将军郭振裕的府邸。郭振裕是大哥的心腹,这些疑点,作弟弟的想不明白,大哥可得向皇上好好解释解释!” 元帝使劲一拍桌子:“老大,你还有何话说?” 庾邵宁其实并不是鲁莽之辈,能和太子、三皇子斗了这么多年还屹立不倒,没有两把刷子也是不可能的。他一直在父皇的面前扮演忠勇刚毅的形象,刚才才会装作是气不过,起身要追打庾璟年,这一切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 他大声喊道:“父皇,这件事很明显就是有人想要陷害儿臣。儿臣绝无残害弟弟之心,儿臣就算要害弟弟,也不可能做得这么明显,将这么多把柄留给外人,儿臣并不傻啊,请父皇明察!”说到这里,已经深深磕头下去。 元帝眉头深锁,大皇子所说的,正是他疑惑的地方。 庾璟年嗤笑一声,大声道:“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正是因为有这样明显的证据,所以你料到别人不会怀疑你,你才悍然对三哥动手,大哥,我说的对不对?” 听见这句话,元帝眼中的疑云更浓了,看向庾邵宁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你……”庾邵宁指着庾璟年,目眦欲裂! 庾璟年淡淡地道:“陛下,三哥和太原王氏的小姐王菁刚刚订婚,臣就听人说起大哥十分不高兴,在家里砸了不少古董玉器,又说陛下对儿子们不公平,给他娶了一个二等门户的女子,却把第一流门阀太原王氏的女儿嫁给了三哥……” 元帝一拍桌子:“这件事可是真的?” 庾邵宁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他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当时是酒后失言,他醒来之后又找了理由把听见这番话的人全都给杀了,庾璟年到底是如何知晓的?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只能矢口否认:“父皇,绝无此事!” 元帝又看庾璟年,庾璟年神色淡淡的,不紧不慢地将他吃酒的时间、地点,陪酒之人如数家珍一一道来,甚至席间他们说的话全都描述得一清二楚。大皇子越听脸越白。 他根本无从辩白! 元帝哪还有不明白的,一个茶杯就狠狠地扔了下来,将大皇子的额头砸出一道血口子。热茶泼了一身,大皇子也不敢动手擦一下:“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你嫉妒弟弟不说,竟将朕也怨恨上了,朕给了你十万兵马,让你做了骠骑大将军,开府建牙,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无德无能,你若不是朕的儿子,朕又何必抬举你?到头来,你就是这样报答朕的?” 庾邵宁磕头有声,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连连道:“父皇息怒,儿子只是一时多喝了几杯,一时胡言乱语了几句,并不敢对父皇有丝毫怨怪之意啊!” 庾璟年淡淡道:“大哥说不敢对皇上有丝毫怨怪之意,那我想问问大哥,您在忠武将军郭振裕家中私藏大批军甲器械又是为何?在京城之中私藏兵甲军械,按照军律,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这几句话就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元帝和大皇子的心上,只震得大皇子两耳轰鸣。元帝更是从御座上直接站了起来:“老五,你说什么?” 庾璟年一撩衣袍跪在地上:“陛下,臣怕还有未曾伏诛的刺客藏在郭府之中,就亲自带着千牛卫到郭府彻查,结果在郭振裕的书房中发现一条密道,郭振裕竟在地底下建了一座密室,里面装满了甲胄兵器,看起来让人触目惊心!郭振裕一个小小的忠武将军,哪里有权力调拨这样大宗的兵器甲胄,臣细细思量,真真是不寒而栗啊!” 元帝再看向庾邵宁的目光已经闪过一丝杀机:“这一切,可都是真的?” 大皇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柱上慢慢爬了上来,连手脚都冻得冰凉:“父皇,儿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绝无谋逆之心啊,请父皇不要听信小人谗言,还儿子一个公道啊!” 皇上对待庾璟年和自己的亲儿子也差不了多少,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更能得到皇上的信任了。 庾璟年恰在此时凉凉笑道:“大哥,刚才我说你口出妄言,议论三哥婚事的时候,你就不肯承认,你就欺骗了皇伯父一次。现在你竟想欺骗皇伯父第二次吗?你说你这一次说的是真的,你让皇伯父再怎么相信你呢?” 郭振裕密室中的甲胄兵器,当然是三皇子和庾璟年栽赃给他的。而庾璟年刚才向皇上告密,说大皇子对他口出怨言,并不是想让皇帝对他重重惩处,他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大皇子还在狡辩:“父皇,你要相信儿臣,儿臣这一次说的都是真的啊!” 元帝又怎么肯信他,大声吩咐左右:“来人那,把这个没有人人伦的畜生给朕关到清辉阁去醒醒脑子!” 便有两个金瓜武士上前来将大皇子押了下去。 庾璟年看见大皇子犹在挣扎,心中感觉无限快慰。等大皇子的声音听不到了,他忽然跪了下去:“请陛下准臣亲审郭朕裕,臣愿立下军令状,十日之内,定将众逆贼一网成擒!” 元帝看着英气勃勃的侄子,微微一笑,那笑容之中却是隐含深意:“你忙了这许久,也累了,就歇歇吧,朕自然会派干员审问郭振裕。”又安抚道:“朕知道你和老三关系要好,你尽管放心,朕定然会严惩真凶,给他出这口恶气的。” 庾璟年只得道:“臣遵命!”只要皇帝点头,叫他去审问那郭朕裕,他就有办法叫他把大皇子咬进来,并且作成铁案。 不过皇上虽然没有答应,老大毕竟是被他关了起来,加上后续的那些对付大皇子的招数,大皇子这一回就是不死,也绝对叫他脱一层皮下来。 “你觉得刺客是不是老大派出去的?”等庾璟年退了出去,皇帝坐在紫宸殿中默默地喝着茶。 屋子里只剩下皇帝和张全两个人,这话自然是问张全的了。张全恭敬地回答道:“奴才愚钝,哪里知道这些!皇上明见万里,是与不是,还有人比您更清楚的吗?” 这种事情,怎么可以随便乱发表意见,那不是找屎吗? 元帝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个老东西,还真懂得什么叫避重就轻。” 元帝又道:“那朕再问你,朕的三个儿子,你觉得他们怎样?” 张全道:“三位皇子都是人中龙凤,大皇子英武,太子仁厚,三皇子贤德,满朝文武人人称颂,这都是陛下教导有方啊!” 元帝哼了一声道:“你还真会哄朕高兴,他们在朕的面前兄友弟恭,实际上一个一个斗得就像乌眼鸡一样,每一个都恨不得让其他人去死……别以为朕不知道!”皇帝将茶杯在桌子上重重一顿。 张全吓得跪了下去:“陛下,三位皇子都是纯孝之人,断不至于如此啊!”心中却在暗自腹诽,若不是你有意将三个皇子都捧得这样高,他们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斗得像是乌眼鸡似的。 明明老二是太子,你却给了老大兵权,又将老三封了东海王,皇位本来和老大老三没有什么关系,可是他们一个手握十万兵权,一个背后又有强大的外家支撑,皇帝又总是若有若无地叫他们感觉,自己坐上那张龙椅,并非是全无希望!这两人都不是屈居人下之辈,又怎么会甘心做个闲散的王爷,自然要奋起一搏了。 这一切,可以说全是皇帝一手造成的。而且他对于皇子们之间的争夺,态度也十分暧昧,有时会表现出强硬的一面强力弹压,有时却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纵容,谁也搞不清楚皇帝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行了,你也不用为他们脸上贴金了!”皇帝摆摆手让他起来:“这事儿跟你也没有什么关系。你起来吧!” 张全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正要从地上爬起来。不过皇上的一句话又把他击打地跪了下去:“只要你记得谁是你的主子,你跟着朕也有二十年了,朕日后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皇帝这话的意思,张全很明白。皇帝是害怕张全和皇子们勾结,谋害了皇帝的性命啊! 张全大声说道:“陛下明鉴,老奴一生一世只认陛下一个主子,若有背叛之心,叫老奴千刀万剐而死!”他跟着皇帝多年,皇帝的性子最是了解。皇帝深有谋略,王谢沈桓的当家宗主都是聪明绝顶之辈,能在这些人的步步紧逼之下逐步稳固伸张皇权,他的能力可见一斑。 不过他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他为人十分多疑,对臣子们十分猜忌,手段又颇为残忍,一旦被他怀疑自己和皇子们有勾结,自己绝对会死得十分凄惨。而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显然他对自己的儿子们也十分不放心。 想到这里,张全的背后渗出了一身冷汗。 “罢了罢了!朕若是信不过你,还能让你站在这里?你起来吧!去传朕的口谕,叫刑部尚书朱孝对郭振裕严加审讯,这等乱臣贼子,死不足惜!但是也切不可牵连过多!”意思就是郭振裕该死,他死了也算给三皇子出了一口气,但是大皇子不可以随便牵连进去。 往深里想,那朱孝并未投靠三位皇子中的任何一个,正可以做到两不想帮,完全按照皇帝的意志办事。 刚才还是一副要把大皇子抓起来问罪的姿态,怎么一转眼皇上又开始维护起他来了?这种帝王心术,真是叫人难以猜测! “是!”张全恭敬地退了出去,紫宸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闲杂人等。皇帝的规矩大,没有命令,谁也不敢进来打扰他。皇帝这才将威严的气势尽收,放松了坐姿,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疲态一丝苍老,他用手捏着自己皱纹深刻的眉心,喃喃道:“朕真是累啊!” 白姨娘住的碎玉阁。 时间已晚,白姨娘的卧房里却仍然亮着灯火。沈沅璧一脸兴奋地拉着白姨娘的胳膊:“娘,您没有瞧见,那小贱人弄丢了小叔叔,被祖父关到祠堂里去了,真是大快人心!” “七小姐!”白姨娘的声音一向不紧不慢地温软,让人听了就觉得舒服,“婢妾与您说了多少次了,您是主子,我是奴婢,您只能管太太叫一声娘,对我,您只能叫一声姨娘!” “这里又没有旁人!姨娘您真是太小心了!” 白姨娘慢慢地道:“咱们寄人篱下,自然要处处小心。只要我知道你的心里把我当成娘就够了,又何必非得要在口上叫出来呢?万一哪一天,你不小心叫漏了嘴,叫老爷听见了,岂不是要招惹他的不快?” 沈沅璧一向对姨娘十分信服,点头受教道:“姨娘,我知道了。” 白姨娘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有,小贱人这三个字,以后不管人前人后,也是千万不能说出口了。” 沈沅璧点头道:“我明白的。可沈沅钰多次欺辱于我,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今天看见她倒霉,我心里真是痛快!我祝她一辈子找不到小叔叔和八妹妹,让祖父关她一辈子!” 白姨娘摇了摇头:“凭借沈家在建康的势力,小爷和八小姐迟早会找回来的。” “那……姨娘!”沈沅璧急了,抓住白姨娘的袖子道:“您得想想法子啊!让她就这样毫发无损地从祠堂里出来了,我可是不甘心啊!” 白姨娘认真地想了一下:“七小姐,这些事情自然有老太爷和老爷他们操心,咱们就不要管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姨娘!”沈沅璧如何愿意,拉着白姨娘的袖子不肯撒手。 白姨娘的态度却十分坚定。沈沅璧看着白姨娘那双清秀动人的眸子,那里面的目光十分坚定。沈沅璧知道姨娘向来十分有主见,自己再和她如何哭闹,也是没有用的,生气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终究带着丫鬟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沅璧一走,白姨娘就挥退了所有服侍的,只留下一个金旺家的,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心腹。 白姨娘沉默不语,金旺家的就在一旁等候,并不着急。白姨娘看了她一眼,把她叫到跟前,低语了几句:“你找两个靠得住的婆子,明天……” 金旺家的听着白姨娘的吩咐,忍不住神色一变。只不过她跟随白姨娘日子久了,知道她的心机和手段,虽然脊背发凉,心中隐隐有丝恐惧,却并未如何吃惊。 金旺家的听完了,向白姨娘表态道:“老奴自会安排得妥妥帖帖!” 说完这句,她有些欲言又止。 白姨娘笑道:“你有什么事,但说不妨!” 金旺家的道:“姨娘既有这番想头,刚才七小姐在这里,为什么不和她说清楚,倒让她误会了您这个当娘的不肯为她着想出力!” 白姨娘温柔如水地一笑,眼中有淡淡的失落和无奈:“这个孩子,终究还是太过毛躁,有些事情叫她知道了,难保她心里藏不住,万一哪天露出了马脚,反为不美!我现在只希望能为她谋划一桩好婚姻,以后再不用如我这般,伏低做小,每天都要看别人的脸色过活,便于愿足矣了!” 当然,前提是要把沈沅璧嫁到高等士族之家,还要是正妻! 沈沅璧想学她一样,不动声色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可惜她的智商差得太远。这些日子和沈沅钰交锋,每每落在下风,这些白姨娘全都看在眼里。 金旺家的忙道:“这也是姨娘一番慈母的心肠。七小姐将来知晓了,定会理解您的苦心!”忍不住心里想到:白姨娘这般谨慎小心,难怪在背后做了那么多手脚,依然始终屹立不倒! 第84章 下毒谋害 陶然居,祝姨奶奶一晚上没睡,刚刚起身就吩咐心腹丫鬟双喜:“快去问问,小爷那里有没有消息传过来?” 双喜无奈道:“姨奶奶,昨天老太爷吩咐了,小爷那边若是有了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知道的!您就放宽心吧,咱们沈家是士族之首,朝廷里光是做官的有多少?必然能把小爷平平安安找回来的!” “那怎么都过了一晚上还没有消息送回来呢?我苦命的孩子啊!”祝姨奶奶一把抓住双喜的手:“你说会不会是,他们把旭儿给害了?”祝姨奶奶越想越害怕,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 她本来就是这么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双喜少不得又安慰了她一番,祝姨奶奶好不容易才止住哭声。 祝姨奶奶有个习惯,每天早上都会到陶然居后面的小花园里走一圈消散消散,才回来用早膳。今天早上她却没有了这样的心情,还是双喜劝她:“出去散散也好,省得闷在屋子里东想西想,别小爷还没回来呢,您就先病倒了!” 祝姨奶奶架不住劝,就扶着双喜的手来到了小花园。祝姨奶奶按照平日的运动轨迹,绕着小花园走了一圈。隔着一道墙,外头就是甬道,就听见外头传来两个婆子一边打扫一边说话的声音。 可能是因为陶然居位置偏僻,很少有人在这边走动,那两个婆子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祝姨奶奶听得十分清楚。 “……你听说了没有,昨天上元节,咱们府里可是出了一件大事!” “是不是小爷和八小姐走失了那件事?现在府里早就传遍了。” “你说好好的,又有下人在一旁服侍着,这两位主子怎么就会不见了呢?” “你知道什么?大相国寺那里最多的就是人牙子。我娘家哥哥的小儿子上回就在那里被人牙子给拐走了!一旦被人牙子拐走了,清秀的就训练成小相公,供那些贵族公子们亵玩!长得差点儿的,就卖得远远的做苦力去了!” “天爷!你那娘家兄弟后来有没有报官,他的小儿子找到了没有?” “怎么没有报官!报到了京兆尹衙门,可是衙门也不是万能的,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后来有人在城南乱坟岗子发现了那孩子的尸体,真是惨呢,全身都是伤痕,发现的时候,尸体都烂了一半了。听人家说,大概是那孩子不听人牙子的话,被人牙子活活虐待致死!我那兄弟媳妇因为这件事一病不起,等病治好了,整个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的了!” “真是惨呢!你说咱们小爷会不会也被人家害了?要不然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消息呢?要是小爷还在建康,京兆尹早该把人找回来了吧?” “谁说不是呢?看这样子,小爷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至于吧?” “你想啊,那人牙子若是知道了咱们小爷的身份,哪里还敢放他回来啊!咱们沈家这样的势力,他们敢偷咱们家的人,一旦被咱们知道了,沈家能放过他们吗?他们还能有活路吗?说不定小爷早就被灭口了,老太爷也早就知道了,只是瞒着陶然居呢!” “这件事要怪就怪三小姐。出去看灯就看灯,非要带上那么小一个孩子!带了小孩子还不好好看着!老太爷把她关进祠堂里算是关对了!” “别是三小姐故意的吧?我听说她从前还在小爷的饭食里下过泻药呢?这次我看呢,说不定是她故意的呢!” “可不是么,也不知道这三小姐和小爷有多深的仇恨?竟用这种办法报复他,说不定小爷一直找不到也是她在暗中搞鬼呢!” “可不是吗,从前她在府里的时候,就飞扬跋扈,看谁不顺眼,非要把人整到倒大霉不可,也不知道小爷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是怎么得罪了她!” “哎,这样的人啊!我要是祝姨奶奶,我就一包毒药药死她算完!” “嘘!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小心被人听见,挨一顿板子!” “我说的都是实话,还怕人听见不成?” “走吧走吧!你不怕我还怕呢!” 接近着脚步声就渐渐远去了。祝姨奶奶一把抓住双喜的胳膊:“双喜,她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其实刚才双喜就想喝止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奴才了,可却被祝姨奶奶硬生生阻止住了。双喜急急道:“两个粗使婆子胡说八道,姨奶奶何必放在心上呢!” 祝姨奶奶已经双脚发软,若不是双喜扶着她,连站都站不稳了。她凄惨一笑道:“你们不要再哄我了!那两婆子话糙理不糙,她们说的都是对的。想不到我当了姨奶奶,又生下小爷,竟然连两个扫地婆子的见识都不如!” 祝姨奶奶弯也不遛了,回到陶然居,一闭眼就是儿子被虐待至死的惨状,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她越害怕就越往坏处想。她并不是个恶毒的女人,只是此时想起沈沅钰曾经在沈旭的糕点点心之中放入了泻药,这次又是她…… 祝姨奶奶简直恨毒了沈沅钰。她忽地想起了那句话“我要是祝姨奶奶,我就一包毒药药死她算完……”她猛地坐了起来,一张脸上都是狰狞的神色。 正在这时双喜带着小丫鬟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姨奶奶,该用饭了。” 祝姨奶奶哪有心思吃饭,摆了摆手道:“我不吃,我刚才叫你去老太爷的书房问问小爷有没有消息,你去了没有?” 双喜摇摇头:“我问了老太爷身边的小厮,暂时还没有好消息传回来。” 祝姨奶奶整张脸刷地白了。这个消息就像是压断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双喜还在苦苦劝她:“姨奶奶,你多少吃一口吧,吃饱了有了力气,才能等着小爷回来不是?等小爷回来了,看见您这个样子,他也会心疼的。” 祝姨奶奶想起儿子更是心如刀割。她忽然道:“你们全都退下去,双喜留下!” 她挥退了丫头,问双喜道:“三小姐被老太爷关进了祠堂,现在还好吗?” 双喜愣了楞,“姨奶奶,您问这个干什么?” 祝姨奶奶双唇抿起,忽然说道:“咱们这屋子里时有老鼠出没,上回管家给了咱们一小包砒霜用来灭鼠,剩下的被你放到哪里了?” 双喜吓得呼吸都要停下了,她跪在祝姨奶奶身下,抓住她的裙摆:“姨奶奶,您要干什么?您可不要做傻事啊!” 祝姨奶奶面容扭曲道:“她害了我的孩儿,我怎么能饶过她?我怎么能就这样饶过她?” 双喜哭道:“姨奶奶,小爷说不定马上就要找回来了,您就算是想报仇,也多少忍耐着再等一等啊!老太爷知道了,肯定会重重责罚您的!” 祝姨奶奶精神几乎崩溃,泪如雨下道:“我等不了了,我等不了了!你没听见她们在背后议论吗?老太爷只是瞒着我一个啊,小爷已经被他们害了啊!”她哭了几声,忽然一抹脸:“你去不去拿,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我立刻就禀明了老太太,把你们全家都远远发卖了!你要是肯帮我这一回,我一定好好待你,就算出了事儿,我也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了你去!” 祝姨奶奶平时虽然有点儿小脾气,却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地说过话,双喜也并不是一个能经事儿的,一时也没了主意,架不住祝姨奶奶再三催促,颤抖着手将砒霜找了来。 祝姨奶奶一把抢了过来,将小半包的砒霜全都倒进了一碗热腾腾的燕窝粥里,做这些的时候,她的手也抖得厉害。 祝姨奶奶抖着嗓子道:“你去祠堂,把这个送去给那个丫头吃了!”从来没有害过人,祝姨奶奶虽然是为了报仇,此刻也觉得心里没底,害怕得厉害! “就这样送过去?那三小姐能吃吗?”双喜也是慌了手脚样子。 “那你就拿去大厨房,让送饭的人拿去给她吃了。” “是!”双喜拿着这个食盒,就像做贼似的进了大厨房。因为祝姨奶奶十分得老太爷的宠爱,到了大厨房,就有无数人上来巴结。有个管事的道:“双喜姐姐怎么亲自来了?可是姨奶奶临时想吃什么别的了?咱们有个灶眼一直留着呢,马上就给做好了送过去!”祝姨奶奶有个自己的小厨房,平时都是吃小厨房的。何况双喜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显然是从小厨房刚过来的。 双喜稳定了一下心神才道:“上次祝姨奶奶吃了你们大厨房做的一味如意糕,觉得味道不错,今天早上不知怎么想了起来,叫我过来要几碟拿回去吃呢!” 管事陪着笑道:“双喜姐姐您来得正是时候,咱们这儿刚做得了这一味糕点,这就帮您装好了,您看要不要咱们再派个人给祝姨奶奶送过去?” “不用了!”双喜一边说着,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道:“你们这里谁去给祠堂三小姐那里送饭啊?” 就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叫做小蝶的答应了一声道:“是我!” 双喜道:“等会你跟我一块儿走吧,我们姨奶奶有几句话让你帮忙带给三小姐!” 等管事把双喜要的如意糕包好了放在食盒里,小蝶就跟着双喜一起出了门,双喜假装好奇地问道:“你们给三小姐送的是什么啊?” 小蝶回答道:“我不知道,我只负责把食盒送过去,食盒是由别人负责装的,里面有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双喜听她这样说就放心了。 她忽然道:“我瞧着你的那个食盒怎么和我的花色纹样不一样?” 小蝶奇怪道:“哪里不一样了?都是一样的啊?” 双喜道:“你拿来给我看看!” 小蝶便把手里的食盒给了双喜。这个时候双喜忽然看着小蝶的身后,面露惊奇道:“咦,天气这样冷,怎么还会有这么漂亮的蝴蝶?” “在哪?在哪?”小蝶年纪小,按捺不住好奇心,就转过头去看,后面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蝴蝶。 双喜就趁着这个机会将拿在手里的两个食盒给换了。然后说道:“你动作这样慢,蝴蝶早就飞走了。好了,刚才是我看错了,这两个食盒上面的花纹都是一样的,还给你吧!”就把准备好的食盒给了小蝶。 小蝶接过来,觉得食盒好像比刚才轻了一点儿,她也没有多想。双喜又道:“好了,你快去给三小姐送饭吧,饭凉了可就不好了!” 小蝶看出她的意思是要在这里分手,问道:“姐姐不是说有话要我带给三小姐吗?” 双喜道:“算了,我怕你说不清楚,还是等会我亲自去一趟祠堂吧!” 小蝶不疑有他,到了地方,自有管祠堂的嬷嬷接了送到了沈沅钰的房间里,小蝶便返回了大厨房。 彩凤和彩鸾打开食盒,发现里面小菜倒是有几个,粥却只有一碗燕窝粥。彩凤忍不住骂道:“这些天杀的拜高踩低,小姐只不过被关了一天,她们就不叫咱们吃饱饭吗?” 彩鸾埋怨道:“你少说两句吧,还嫌小姐不够烦吗?” 彩凤抬头一看,果然沈沅钰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她也就从善如流地噤声了。她捧起那碗燕窝粥,想要送到沈沅钰的手上,又忍不住炸毛道:“这粥已经全都凉了,要吃坏了胃口的!不行,我要出去和他们理论理论,没有他们这样欺负人的!”说着便要出去叫人。 “彩凤!”沈沅钰喊住她道:“咱们是在受罚,不是来享受的!你不要多事,他们送什么来,咱们就吃什么好了。” 彩凤委委屈屈地走过来,“不是奴婢吃不了这样的冷餐冷饭,奴婢是为小姐委屈啊!” 沈沅钰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现在不是和他们争这些的时候,快坐下来和我一起吃饭。” 这时彩鸾已经十分听话地把送来的小菜在地上摆好了,道:“小姐,这里没有桌椅,只能委屈您这样吃一顿了!” 彩凤十分狗腿地从食盒里找出一把勺子:“小姐,您用这个喝粥!” 沈沅钰接过勺子,用勺子在碗里轻轻翻搅着,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沈沅钰哪里有心情吃饭。那燕窝粥就一直没有进嘴。 彩凤就坐在她的旁边,刚才被沈沅钰和彩鸾各自教训了一顿,小妮子不敢乱发脾气,却忍不住低声嘀咕道:“这是什么厨子吗?除了一碗燕窝粥,其余这些什么菜是给小姐吃的吗?” 听了这话,沈沅钰心里微微一动,厨子们拜高踩低,给的菜品十分寒掺,不过却配了一碗珍贵的燕窝粥,这里头岂不是透着古怪? 她之前并未过多留意这碗燕窝粥,刚才随意瞥了一眼,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忽然觉察到燕窝粥的颜色有些不对头,难道是大厨房以次充好,用下等的燕窝做粥来糊弄她这种犯了错误,暂时被长辈厌弃的人? 可就算是次品燕窝,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吃的起的。她陡然升起了一股警觉。 她神色庄重地道:“彩凤,你刚才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彩凤以为自家小姐生气了,有些害怕地主动认错:“小姐,我,我错了!我不该在这里胡言乱语惹您生气!” 沈沅钰抬眼看见彩鸾正夹着一筷子小菜,尚未送进嘴里,她猛地站起来,一下子打掉了彩鸾手里的筷子,抓着她的手问:“你有没有吃这些东西?有没有吃过他们送来的东西?”语气中充满了急切。 两个丫鬟全都吓傻了。沈沅钰回到祖宅之后,对待下人变得十分宽和,从来没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彩凤还以为是自己刚才的无状惹恼了小姐,赶紧跪下了,“小姐,您别生气,都是我的错!你要是不高兴,就打我几下!”彩鸾也在彩凤的旁边跪下了。 彩凤心想,自己的性子活泼,自从跟了小姐以后,小姐对自己十分包容,彩鸾也总说自己有些没大没小的,自己还不以为意,觉得小姐气量宏大,不会和自己一个丫鬟一般见识,看来以后自己可得改改这个毛病了。 沈沅钰走过来,把两个丫鬟挨个地扶了起来,拉着彩凤的手心有余悸地道:“你何错之有呢?你是救了我的一条性命呵,我要好好谢你呢!” 两个丫鬟全都听得呆住了。沈沅钰又问了她们一遍:“这些吃食,你们没有动过吧?” 两个丫鬟全都摇了摇头。试想她一个小姐还没有吃饭,丫鬟怎么会抢在她的头里先吃呢,就是彩鸾夹的那一筷子菜,也不是自己要吃的,而是夹给沈沅钰的。 沈沅钰这才放下心来。她也不急着向两个丫鬟解释,而是吩咐彩鸾道:“你去和看守祠堂的婆子说一声,叫她牵一只狗过来!” 虽然不知道沈沅钰意欲何为,但她毕竟是小姐,看祠堂的婆子倒也不敢太过无视沈沅钰的要求,不一会儿就牵了一条大黄狗进来。 沈沅钰叫丫鬟把那碗燕窝粥倒出半碗来喂给那条狗,不大一会儿那条壮实的大黄狗就四肢抽搐,口吐白沫而亡。 彩鸾和彩凤全都惊呼出声,狗都这样,刚才若是沈沅钰吃了这碗燕窝粥,可想而知会是个什么下场。 看祠堂的婆子也吓得两腿发软,刚才那个装着燕窝粥的食盒可是从她的手里递到沈沅钰手上的,要是沈沅钰就这样死了,她也逃脱不了干系。 沈沅钰这时候反而是最冷静的一个:“你们也看到了,这燕窝粥里被人下了毒!这里不安全,我要立刻见到祖父和父亲!” “哎!哎!奴婢这就去禀报老太爷和大老爷!”出了这样的事,婆子哪里敢怠慢,立刻就去禀报了沈弘。为了沈旭的事儿,沈弘推了谯国桓氏家主桓奇的邀约,正在书房里养气安神,本来就心气不顺,听见这个消息,立刻就砸了一套前朝的古董茶具。 等沈弘到了韶和院的正厅,顾氏离得最近,自然是早就到了。除了她,老太爷一眼就看见沈昀一身白衣,飘飘欲仙,早已经先到了,正拉着沈沅钰的手问着什么,沈沅钰连连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儿,沈昀的脸色却十分阴沉。 沈昀十分护短,老太爷发火把沈沅钰关进祠堂,他就很不高兴了。现在又出了这种事,他的脸色能好看就怪了!何况在沈昀看来,这件事根本就不能怪罪沈沅钰,她不过是老太爷发泄怒火的牺牲品。 父子俩目光针锋相对,紧接着又彼此移开。沈昀不像沈晖那样惧怕老太爷,沈弘对自己的长子则是又爱又恨。两个人既相互欣赏又隐隐含有敌意。这一对父子的关系可说是十分奇妙。 老太爷看见儿子怒发冲冠的面容,不知怎么,就有一丝心虚,来时的怒火就消散了不少。他在中间的椅子上坐下,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沈沅钰走上前来,盈盈拜倒,装出娇弱的模样道:“有人在孙女的饭食中下了砒霜,想要毒死孙女!请祖父祖母为孙女做主!” “砒霜?” 沈昀指着桌上剩下的半碗燕窝粥,淡淡道:“我已经检查过了,大厨房送给钰儿的饭食中,的确是放了砒霜!” 老太爷听见这两个字就觉得怒发冲冠:“这阵子咱们东府可真是热闹呵!”他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拍,“昨天绑架,今天就来暗杀?这些人都把沈府当成什么了?” 沈弘一腔怒气无处发泄,转向顾氏怒喝道:“我把东府内宅交托给你管理,你就给我管成这样?嗯?”最后那一个字几乎是从鼻孔中冲出来的。 顾氏本来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过来的,没想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对大老太爷本来就有几分惧怕,这时候看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吓得立刻站了起来,“都是我治家不严,还望老太爷息怒,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 没等老太爷继续开口,沈昀已经凉凉道:“父亲,母亲,现在不是责怪谁是谁非的时候。当务之急,不是应该先查清楚下毒之人的吗?” 沈弘看向儿子的目光充满了不善,沈昀淡淡地望着他,寸步不让。 沈弘心里明白儿子是将这件事情怨怪在自己身上了,忍不住哼了一声,别开了脸:“那就问问吧!” 沈昀一听到消息就派人将大厨房所有的人手全给控制住了。这么做多少有点越俎代庖之嫌,因为管着大厨房的是顾氏,可大老爷这时候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拍了拍手,大厨房的管事、负责给沈沅钰做饭的婆子、灶上烧火的婆子,还有负责给沈沅钰送饭的小蝶,跟这事有关系的,全都被押了进来,在客厅里跪了一溜。 “说吧,你们是谁在钰儿的饭食里下了砒霜?供出你们的幕后主使,我还可以饶你们一条狗命,不然,全都拉出去一百大板活活打死!你们的家人,统统发卖到交州不毛之地去!”那样的疾言厉色,不要说下人们,就连顾氏也是第一次看见沈昀发这样大的火。 “老太爷、老太太、大老爷明鉴,这真是无妄之灾,并不干咱们的事儿啊!”大厨房的管事率先喊冤,“咱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往小姐的吃食里放砒霜啊!咱们就是不要命了,还要顾虑着家人不是。何况咱们厨房今天给三小姐准备的碧粳粥、栗子糕、山药糕、拌豆腐、土豆烧鸡……”他如数家珍地一一报出菜名,最后道:“根本没有这一味燕窝粥啊!” 众人纷纷点头,都说:“管事说的对,咱们大厨房,早上根本没做燕窝粥,这件事大厨房所有的人都可以作证。主子们若是不信,可以查查库房的账册,燕窝这种贵重的东西,不管哪一房领用都要上册的。” 叫库房的总管一查账册,果然今天早上大厨房并未领用燕窝,这一下子就把大厨房的人都给洗清了嫌疑。 沈昀道:“既然大厨房没有做,那送到钰儿手里的又怎么会变成下了砒霜剧毒的燕窝粥?” 当然是中途被人掉了包。 众人的目光全落在了送饭的小丫鬟小蝶和看守祠堂的婆子身上。沈昀森然道:“说,是不是你在中途动了手脚?” 小蝶吓得全身发抖,连连磕头:“小婢冤枉,小婢冤枉啊,小婢与三小姐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三小姐啊!” 沈昀道:“这食盒只有你一个人接触过,不是你,还能有谁?” 小蝶忽然灵机一动:“老太爷,大老爷,小婢想起来了,接触个这个食盒的人不光只有小婢一个人,还有祝姨奶奶身边的双喜姐姐!会不会……会不会是……”小蝶是沈家的家生子奴才,老子娘都在外院当差,和沈沅钰并无交集,的确是没有任何理由毒害沈沅钰。 可双喜就不同了。双喜是祝姨奶奶的心腹丫头,沈沅钰又刚刚把祝姨奶奶的命根子给弄丢了,祝姨奶奶怀恨在心,想要毒死沈沅钰自然也是合情合理的。 沈沅钰低垂着头坐在一旁,看着沈昀问话,自己却不发一言,听见小蝶这句话,她不由得脸上也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 顾氏在一旁插言道:“老太爷,是不是把祝姨奶奶叫过来问一问?事涉祝姨奶奶的清誉,总要问个一清二楚才好,免得祝姨奶奶将来说不清楚。”话说的好听,其实问道这里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明白这事儿十之八、九就是祝姨奶奶主使的。 这些年老太爷带着祝姨奶奶住在会稽郡东山别院,又生下了儿子,极为受宠,顾氏却鞭长莫及,对祝姨奶奶毫无约束能力。顾氏对祝姨奶奶自然是没有丝毫好感的,见祝姨奶奶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最高兴的就莫过于顾氏了。 老太爷没想到祝姨奶奶那样绵软的性子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一时也有些愣怔。“既然如此,就把祝姨奶奶和双喜叫来问一问吧。” 第85章 将军出马 陶然居此刻一片末日来临的景象。祝姨奶奶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满脸的惊惶。其实自打双喜回来向她禀告,说自己换了三小姐的饭食,祝姨奶奶就有些后悔了。她毕竟只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女子,毒死人这样的事对她来说实在是过于沉重了。 双喜双手抱头瑟缩在角落里,心里也是一片茫然。 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姨奶奶,老太爷叫您带着双喜姐姐去韶和院呢!” “怎么办?怎么办?”祝姨奶奶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崩溃了。 双喜忽然一下子跪倒在祝姨奶奶的跟前,一把抱住了她的双腿:“姨奶奶!奴婢的爹娘还在会稽郡,家中尚有一个幼小的弟弟需要抚养,若是奴婢死了,求姨奶奶无论如何保全奴婢的家人!奴婢就是做牛做马,也永远不忘姨奶奶的大恩啊!”说罢咚咚咚连连磕头。 祝姨奶奶眼神中一片茫然,显然没有听懂双喜的话中的含义。 祝姨奶奶主仆两人一进韶和院的正厅,那惶惑无助失魂落魄的神情就昭然若揭了她们就是此次下毒事件的主谋。 沈弘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手段如此拙劣,怎么就敢学别人下毒害人? 不用审问,双喜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老太爷、大老爷,在三小姐饭食中下毒的是奴婢,姨奶奶并不知情!奴婢自知罪孽深重难逃一死,只希望老太爷和大老爷不要迁怒姨奶奶,此事和姨奶奶无关,全是奴婢一人所为!” “你……”祝姨奶奶没想到她把所有的罪责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大老爷淡淡冷笑:“三小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毒害她?” 双喜早就想好了答案:“因为奴婢怨恨三小姐。小爷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三小姐却在他的点心里下了泻药,害得小爷一病不起。这一次,她更是弄丢了小爷,姨奶奶茶饭不思,每日只知道垂泪。姨奶奶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心疼不已。新仇添上了旧恨,奴婢想给姨奶奶出口气,就偷偷地在饭食里下了砒霜,又把大厨房送去的食盒掉了包,只是三小姐福大命大,竟然没有毒死她!这所有的事情,都是奴婢一人所为,与姨奶奶没有任何干联!” 她忽然直直地抬起头来,看着沈沅钰的眼睛:“三小姐,一人做事一人当,奴婢自知罪孽深重,就将这条命还了给你!” 沈沅钰见她眼中寒芒一闪,已经知道不好,腾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不要!”已经晚了,双喜本来是跪着的,猛地站了起来,一头撞在了大厅的漆着红漆的廊柱上,登时撞了个脑浆迸裂而亡。 沈沅钰脸色发青,没想到这个小丫鬟这么刚烈。 却没有深想,双喜这样谋害主子,不管是主犯从犯都是难逃一死,现在她把祝姨奶奶摘了出来,祝姨奶奶还能保护她的家人平安,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祝姨奶奶愣了愣,尖声尖叫起来。顾氏别过头去,只觉得胸中烦恶,几欲呕吐。 沈弘叹了一口气,叫人进来将尸体抬了下去,又将血迹擦拭干净。祝姨奶奶站在那里,神情委顿,哭泣不休。 沈昀淡淡冷笑:“倒是个忠心护主的丫头。只不过她所说的也只是一面之词,这样犯上忤逆的大案,若是没有主子指使,她一个小丫头又哪里有这样的胆子去做?”他转向祝姨奶奶,冷冷道:“姨奶奶,您说是不是?” 砒霜是极为烈性的毒药,一旦误食,不但会死,而且会死得十分痛苦凄惨,所以沈昀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一心要为女儿讨回公道不可。 祝姨奶奶心里发虚,“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乱摇,语无伦次:“我,我没有,我不是……” 沈弘暗暗摇头,这个样子,和承认了有什么区别? 看见祝姨奶奶倒霉,顾氏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老太爷,这事我觉得还是问清楚了好,咱们不能冤枉了好人,也不能放纵了坏人!” 沈弘身为兰陵沈氏的宗主,管理这么大一个宗族,首要先决的条件便是要公平公正,如今事实俱在他若还是袒护着祝姨奶奶,那他以后还如何服众? 沈弘用复杂悲悯的目光看着祝姨奶奶,良久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你过错不小,我会叫人在沈氏家庙里中为你辟一间屋子,以后你在那里诚心修佛、静思己过。没有我的允许,任何时候都不得离开家庙!” 这种惩罚,已算是十分严厉了。 沈昀闭嘴不言,算是默认,顾氏则低着头,掩住嘴角的一丝笑意。 祝姨奶奶如遭雷殛,一时忘了说话。 这时沈沅钰忽然起身道:“慢着!”沈弘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如此责罚,她还不满意吗?老爷子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气。“你想说什么?” 沈沅钰缓缓道:“祖父,能否容孙女问姨奶奶几句话?” 沈弘脸色很不好看,勉强同意道:“你问吧!” 沈沅钰看着祝姨奶奶的眼睛,缓缓道:“姨奶奶,我想要您一句实话,这件事到底是不是您做的?” “我,我不是……”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沈沅钰柔声道:“这件事您承认不承认已经无关大局,您何不就给我一句实话呢?” 祝姨奶奶在她那双清澈澄明的黑眸注视下,想到死去的双喜,只觉得自惭形秽,最后终于说道:“是……是我……” “我不相信以您的个性,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就算您恨毒了我,大概也想不到要用毒药毒死我这样的主意吧,您是受了谁的挑唆,或者说是谁给您出了这样的主意?” 祝姨奶奶呜呜咽咽的,眼泪流个不停:“没有,没有人挑唆,我只是听见两个婆子的议论,一时鬼迷了心窍,这才犯下这样的大错!” 这个问题沈弘和沈昀都想到了。沈弘已经寒声道:“那两个婆子是什么人,在你面前都说了什么?你一句不落地给我说出来!” 祝姨奶奶摇了摇头:“我并没见到那两个婆子,只是隔着一道墙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就将那天的事情学说了一遍。 众人的脸色全都十分难看。这么明显的挑拨之语,也就祝姨奶奶听不出来。 沈昀道:“请祖父彻查此事,也好肃清内宅。”这个幕后煽动挑拨之人实在太过可恶。 “查,一定要一查到底!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沈弘长吸了一口气,“如果那两个婆子现在在你的跟前说话,你能不能将她们分辩出来?” 祝姨奶奶到现在还是一脸茫然:“那要试一试才知道。” 沈沅钰又对祝姨奶奶道:“若是当初你能想到这样的结局,双喜撞柱而死,您要在家庙里修行终生,您还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吗?” 祝姨奶奶坚决地摇头:“不,我绝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了!” “我的话问完了!”沈沅钰走上前去,在老太爷的身前跪下:“祖父,祝姨奶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是因为受人挑唆。况且小叔叔年纪尚小,还要祝姨奶奶精心照料,孙女请您老人家对祝姨奶奶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沈弘愣了,他定定地看着这个一直被自己忽略了的孙女。只见她虽然跪在那里,却显得端庄大气,一双眼睛黑亮有如星子,闪耀着智慧的光芒,那份冷静,那份自信,那份从容,就是男子中间,也不多见。 “你真的愿意原谅祝氏?”这份雍容大度,不能不令老太爷动容。 “是!”沈沅钰的声音不疾不徐,但却清晰稳定,“双喜已经自戕,姨奶奶也知道悔过,何况这件事本来也有我的不是之处,就请祖父饶她这一回吧!” 别人求情都不好使,可沈沅钰本是苦主,连她也为祝姨奶奶求情,沈弘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减轻祝姨奶奶的责罚。 沈弘心头大悦:“待旭儿找回来,我立刻将她们母子送回会稽郡东山别院。我便罚她禁足一年,每日为你诵经祈福,可好?” 沈沅钰微笑道:“如此甚好!” 沈沅钰卖了这么大一个面子给沈弘,沈弘自然不好意思再把她关进祠堂。沈昀就不客气地把沈沅钰接回了长乐堂。 父女俩回到长乐堂,沈昀问:“你真的肯原谅祝姨奶奶?” “祝姨奶奶害我,只是出于一时激愤,而非深思熟虑,谋定后动!”见沈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沈沅钰解释道:“其实从那碗混了砒霜的燕窝粥中就能看出,她在其中放了太多的砒霜,又未曾细加搅拌,也间接地救了我一命。试想若是处心积虑,一心想要害我,又怎么会留下这样的端倪?” 沈昀点了点头。沈沅钰继续道:“若她处心积虑,一心想要害我,我自然不会放过她!”沈沅钰毕竟也不是那种心中没有丝毫怨念的圣母,“既然知道她是受人挑唆,我又何必穷追不舍,非得要一棒子把她打死呢!” 沈昀看着女儿清亮的双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好孩子,爹爹知道这一次你宁可放过害你的仇人,全是为了爹爹好!”沈沅钰兰心蕙质,沈弘和沈昀这对父子之间的奇怪气氛她很快就觉察到了,将祝姨奶奶终生监禁固然是大快人心,却会使父亲和祖父之间的关系更加雪上加霜,更加没有转圜的余地。 为了父亲的宗子之位,为了小大房的将来,沈沅钰大度地放过了祝姨奶奶,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白姨娘正在碎玉阁内做针线,金旺家的挑了帘子走进来,一进屋就把所有服侍的丫鬟婆子全都撵了出去。 白姨娘看见金旺家的脸色不大好看,就笑着说:“怎么,那件事情没有办成?” 金旺家的看见主子如此沉得住气,心浮气躁的情绪也慢慢稳定了下来:“姨娘真是神机妙算。刚才老太太那边的吴嬷嬷传过话来,三小姐不知道怎么的发现了燕窝粥里的砒霜。不但人没有事,还闹到了老太爷那里,结果很快就将祝姨奶奶审了出来。” “老爷这个人我十分了解……”白姨娘放下手里的绣花绷子,缓缓道:“他这个人十分骄傲,又很护短,就算明知道老太爷不想惩处祝姨奶奶,也必会逼迫老太爷从重发落她的。” 金旺家的脸上的神色奇怪道:“姨奶奶这回可猜错了。老太爷只罚祝姨奶奶禁足一年,可以说是很轻的了?” 白姨娘就露出不解的神色来:“这是为何?” 金旺家的道:“是三小姐给祝姨奶奶说话,苦主亲自求情,老太爷这才网开一面。” 白姨娘脸上露出一丝不敢置信的神情:“三小姐自从打庄子上回来,就跟变了一个人儿似的,这次竟能放着这样大的仇不报,一心为小大房考虑,看来咱们以后对她要重新评判了!” 金旺家的叹道:“可惜了这样一条绝妙的好计,终于还是让她逃过了一劫。” 白姨娘笑容恬淡安宁:“此计虽妙,祝姨奶奶终究不是成事之人。一开始我便知道成与不成,只是五五之数,如今这个局面,倒也不算太过遗憾。” 金旺家的道:“只是可惜了这次机会,下次再找这样的时机,怕是难了!” 白姨娘却成竹在胸地道:“嬷嬷此言差矣!如今三小姐早已成了湖阳郡主和四小姐的眼中钉肉中刺,咱们小大房和小二房之间的争斗方兴未艾,你还怕日后没有机会吗?咱们已经忍了这么多年,还在乎多忍个一年半载的?退一步,就算不能趁机除去她,她也不可能在小大房呆一辈子,总有嫁人的那一天,到时候对咱们又能有什么影响?不论如何,要除掉沈沅钰,也绝不能脏了咱们自己的手!” 白姨娘就这样淡淡地说着,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魅力。金旺家的想着这些年来,白姨娘图谋算计的一桩桩一件件,没有一样落空的。沈沅钰虽然上蹿下跳的欢,有白姨娘在背地里给她下绊子,她早晚也有倒霉的一天。 白姨娘轻轻敲击着手边的小桌子,道:“这件事既然没有成,怕是很快就要彻查府中的婆子了,那天的那两个婆子,你可安排妥当了?” 金旺家的笑道:“姨娘放心好了。那两个婆子我已经叮嘱过了,她们知道轻重,不会露馅的。那天说给祝姨奶奶听的时候,她们按照姨娘的吩咐,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如今双喜那个丫头已经死了,祝姨奶奶怎么都不可能找到她们的。” 祝姨奶奶从韶和院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陶然居,直到在自己的罗汉床上坐下,才像是忽然明白自己躲过了一劫,想起死去的双喜,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哭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丫鬟在外面通禀道:“老太爷来了。”祝姨奶奶慌忙站了起来,小丫鬟递上帕子来,祝姨奶奶在脸上刚擦了两把,沈弘已经面沉似水地走了进来。 大老太爷脸色阴沉,一进来就对着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道:“你们都下去!”众人鱼贯退下,屋子里只剩下沈弘和祝姨奶奶两个人。 屋子里气压低沉。 沈弘不说话,尖刀般锋利的目光在祝姨奶奶的脸上扫来扫去,祝姨奶奶从来没见他这样过。从前的沈弘,年纪虽大,但却保养得宜,风度优雅,自有一股引人的魅力,祝姨奶奶虽然比他小几十岁,跟着他却也是心甘情愿的。 祝姨奶奶有点瑟缩,沈弘却忽然狠狠给了她一个嘴巴。这一巴掌打得十分用力,以至于祝姨奶奶的脸都被打得偏到了一旁。 “蠢货!”沈弘暴跳如雷地骂道。“我沈弘英明一世,聪明绝顶,老了老了,竟然纳了你这样一个蠢货作妾!你不但连个孩子都看不住,还禁不起别人的挑唆,别人挖个坑给你,你还就真跳哇你!” 沈弘气得额头上青筋直冒,却不想想当初他之所以肯纳祝姨奶奶为妾,还让她给自己生下幼子并且养在身边,除了祝姨奶奶有非凡的美貌之外,看中的正是她胸无城府这一点。若是找一个聪明绝顶的女子在身边,以他的多疑,恐怕又要睡不安寝了。 祝姨奶奶满脸是泪,却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沈弘又骂了几句,心中的气总算消了一些。“等旭儿找回来,我立刻把你送回会稽郡去。”他可不想再把祝姨奶奶和幼子留在府里,被别人当成枪一样使来使去的。 沈弘最后道:“我已经吩咐顾氏,将府内所有的婆子集合在一起,挨个盘查,到时候你叫她们一一到你的跟前,说话与你听,一定要将那两个挑拨离间的婆子给我找出来,我倒要看看,谁敢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我身边的人!” 出了这么几件事,沈弘觉得这是对他这个封建大家长的挑衅,早已经怒发冲冠了。 老太爷吩咐下来,顾氏不敢怠慢,很快就就将婆子们集合在一处,送到了陶然居,挨个地接受祝姨奶奶的盘查。 祝姨奶奶被沈弘狂风暴雨地发落了一番,不敢怠慢,越发兢兢业业地辨认,整整花了一个下午,那两个婆子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压根就没有找出来。 消息传回长乐堂,沈沅钰却并不觉得奇怪。她对前来送消息的蕊心说:“在背后算计咱们的那个人既然能想到这个法子,必然留有后招,是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祝姨奶奶找出来的。” 沈弘知道后也颇为生气。要知道沈家看着简单,其实下人们的关系极端复杂,这些年来各大家族之间相互联姻,每一个新媳妇嫁进来都带着不少陪嫁的人进来,平日里都是沈家的忠实奴仆,关键时刻,有多少各大家族的布置的探子在里面,谁也说不清楚。 但你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对这些人进行清洗,因为沈家在各大士族也同样安插了这样的一批人手,各大家族之间的恩怨纠缠,利益盘根错节,不到真正决裂的时候,谁也不能这样做。 因为后院的势力太过复杂,沈弘一时也吃不准到底是谁在暗中动手。只不过重点怀疑的仍是小二房的那几个。 庾璟年在大相国寺大街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庾之瑶确认她没事,又吩咐几个部下护送庾之瑶回府,自己就忙着去处理三皇子的事情了,好不容易料理完手上的事务,终究是不放心,还是亲自去了王府看庾之瑶。 庾璟年刚踏进桃月园的花厅,就看见墙上又多了一副字,挂在很显眼的位置,宁静致远四个字笔法丰满雄健,自带一股清新脱俗,看那印章居然是沈家三娘子。不由心中一动。 “哥哥,钰姐姐这字写得很不错吧?”庾之瑶走上前来满面笑容地说道。 庾璟年不置可否,反问道:“钰姐姐?你和她很熟吗?”想起上次在沈府老太君的寿宴上,庾邵渊拜托她照顾妹妹,她毫不犹豫地答应的时候,他当时虽然面上无波,心里却是十分愉悦的。 庾之瑶点头道:“钰姐姐人很好的,我与她没见几次却觉得很是投缘。这次看灯遇见了刺客,也多亏钰姐姐出手相助,不然说不定我就不能活着回来了……钰姐姐说来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她为了救我,手磨破了好大一块皮……” 庾璟年眉头微皱,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交给妹妹:“那你把这个送给她好了。” “这是什么?” “这个药膏是皇上赏给我的,说是太医院专门配置的治疗疮疤的良药,治皮外伤效果很好,不会留疤痕,对她的伤势说不定会有些作用。”这样治外伤的药膏庾璟年是随身携带的。 庾之瑶眼神中有几分玩味,哥哥她太了解了,除了对待自己,从来都是冷心冷肺,就算是有人死在他跟前,他都不会眨一下眼,今天这是怎么了?对沈沅钰这样的好。 庾之瑶就高兴道:“我正想去看看钰姐姐呢。哥哥,舒妹妹在大相国寺走失了,哥哥你可一定要好好帮忙找一找!” 庾璟年问道:“舒妹妹?可是沈家三小姐的胞妹?” “正是!”庾之瑶使劲点头。 沈沅钰已经拜托了他一次了,妹妹又求上自己,肯定要十分尽心了。庾璟年笑着摸摸庾之瑶的头道:“放心吧,就算翻遍整个建康我肯定帮忙把沈家八小姐找出来!”这话却像是说给另外一个人听一样。 庾璟年和妹妹说了两句,便道:“我这就去看看沈家八小姐找到了没有。” 庾之瑶道:“那哥哥快去吧。”就起身把他送到院子门口。走之前,庾璟年忽然站住了,嘱咐庾之瑶:“那瓶药膏,不要说是我给的!” “诶?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就照我的话去做就好了。”庾璟年说完之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庾之瑶看着哥哥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哥哥对钰姐姐,还真是有点……与众不同呢!” 庾璟年从琅琊王府出来,又去了城西迎禧观的将军府里。这座宅子是皇帝赏赐,庾璟年因为和父亲兄弟不合,很少回到琅琊王府。 庾璟年刚在书房里坐好,就问贴身小厮云惜:“雷老大那边,还没有消息回来吗?”他吩咐雷老大把沈旭和沈沅舒找回来,可是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雷老大还没有把人带到自己跟前来,庾璟年对雷老大的效率已经开始不满起来。 他可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 云惜摇了摇头:“雷老大那边还没有消息送过来!” 庾璟年就有了几分不耐烦:“你去把雷老大给我找来,我亲自问他!”云惜见庾璟年脸色不好看,不敢多说什么,行礼之后就退了下去。 不大一会儿,就领了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进来。“二公子,您老是日理万机的大人物,有什么事情叫云惜哥哥吩咐小的一声也就是了……”别看雷老大在道上算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可是见了庾璟年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态度简直比小绵羊还要温柔。 庾璟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单刀直入地道:“我叫你找的人你找到没有?” “这,回禀二公子,我已经把所有的手下全都派了出去,只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庾璟年冷哼一声,森然道:“雷老大,别以为本公子不知道你的底细,在大相国寺做这行营生的,哪一个不看你的脸色?找这样两个目标明显的人物,还要花多少时间,你难道是在故意敷衍本公子?”庾璟年啪地一拍桌子,淡淡地道:“你要是活腻了,告诉本公子一声,本公子立刻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我想你的手下不少,想当这个老大的应该不在少数,大不了本公子再扶持一个就是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雷老大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雷老大的前任就是因为不听庾璟年的话,被庾璟年亲手砍下了脑袋,扶持他做了老大。所以庾璟年这番话绝对不是随便说说的。 “二公子,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怠慢您老人家的吩咐下来的事儿啊。”雷老大一辈子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可是庾璟年天生有一种凌厉狠绝的气质,雷老大是打心眼儿里的害怕他。 他擦了一把冷汗:“小的已经问了手下大部分的蛇头,都说没有见过沈家的公子和小姐啊!”蛇头,也就是人贩子的小头目,每个人手下都管着数量不等的人贩子。 “何况,这次失踪的是兰陵沈氏的人,就是二公子不说话,小的也绝对不敢掉以轻心啊。”凭沈家的百年实力,若是雷老大的手下真敢对沈家的小姐和公子动手的话,一旦沈家知道了,雷霆万钧的报复肯定是转瞬即至的,到时候不用庾璟年出手,雷老大这个团伙也得顷刻覆灭。 庾璟年自然明白雷老大说的都是真的。他手下数千千牛卫的士兵已经将大相国寺整条大街围了个水泄不通,又以抓捕在逃刺客为名,挨家挨户搜查了一遍,到现在也没有查到沈旭和沈沅舒的下落,雷老大这个本地的地头蛇也没有任何消息,庾璟年就不相信,拐走了两个人的人贩子还能插着翅膀飞走了不成? 沈沅钰可是亲自求过他,又给他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他不能言而无信,总要把她的小叔叔和妹妹找回来回报她才行。 庾璟年就站了起来:“走!去大相国寺大街瞧瞧去!” 雷老大大声答应着,心里却想沈家到底给了二公子什么好处,这位心肠冷得像是冰块似的,可很少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过的。 第86章 打草惊蛇 庾璟年带着云惜和雷老大到了大相国寺大街。看见各个入口都有千牛卫的人设卡,对来往的人进行严格的盘查,这种情况下人贩子是无论如何不能把沈旭和沈沅舒送走的。 雷老大把庾璟年带到了帮会的议事厅,这是一个三进深的大院子,雷老大请庾璟年坐了首座,又按照他的吩咐将手下一干小头目全都集中了起来。 “我叫你们打听沈家的小公子和八小姐的下落,你们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二公子现在也在这里,快快禀报上来。” 众人七嘴八舌地道:“二公子和老大的吩咐,咱们不敢怠慢,现在千牛卫在找人,顺天府也在找人,咱们更是发动了所有的手下四处查找,并不是咱们不用心,咱们把腿都跑断了,可是也并没有找到沈家的小公子和小姐啊!” 有人就道:“会不会是他们已经不在这一片儿了?” 庾璟年心念电转,按照沈沅钰的说法,沈旭和沈沅舒是在刺杀那段时间失踪的,他的千牛卫来得极快,人贩子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快过千牛卫的快马。 庾璟年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们一定还在这附近!”他皱着眉头,俊美绝俗的面庞上露出一丝不耐:“昨天是上元节,你们就算不上街,你们手下那些行窃的扒手不可能在这种日子也不上街吧?就没人看到过沈家的小公子和八小姐?” 有人道:“倒是有几个扒手看见了,不过都是在忠武将军府外头,也就是刺杀发生不远的地方看见的。再之后就没人见到他们了。当时情况那么乱,咱们的扒手也有被刺客误杀丢了性命的,大多数人都躲了,所以他们是被什么人拐走了,谁也不知道啊!” 庾璟年在心里将当时的情形模拟了一遍,人是在郭府外头丢的,若他是人贩子肯定会立刻带人逃走,并且迅速出手把人处理了。整个大相国寺大街那么长,乱也就乱了郭府外边那么一段,其余的地方没那么快受到波及,人贩子若是立刻离开,雷老大的人不可能发现不了。 也就是说,人贩子得手之后,可能没有立即带人离开,而是找了个地方就地躲了起来了。 但是庾璟年早已命令千牛卫将这一片所有的住家彻彻底底的搜查了一遍,却并没有发现沈旭和沈沅舒的踪迹。 为什么没有找到丝毫线索? 庾璟年看着雷老大淡淡地说:“刚才你说过,你手下的蛇头并没有全都在这里,是不是?” “是!” 庾璟年慢慢地站了起来,颀长的身子在地上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那双宛若星空般深邃的眸子里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有没有可能是不懂规矩的新人,到了你的底盘上做下这一票生意呢?” 雷老大连连摇头:“不可能!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每个帮会都有自己活动的地盘。做这一行的,都不会贸然行事,就是再没有脑子,也总要先找好接手的下家。别人自然会教会他们规矩,若是犯了行规,最轻的也要打断一双狗腿,所以没有人会轻忽行事。” 庾璟年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你就跟本公子好好说一说,你手下缺席了的蛇头,都是什么样的人儿,又都是因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这里!” “回公子的话,缺席的那帮兔崽子,有一个是生了病起不来的;还有一个家中老娘死了,回乡下奔丧的……”雷老大对自己的手下倒是如数家珍,一连说了七八个人,都有正当的理由。“……只有一个是他奶奶不声不响的,小人派人四处找都找不到的!等这小子回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庾璟年精神一震:“哦,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雷老大道:“这小子名叫龙二,为人倒是很机灵,而且胆大包天,又贪财刻薄。咱们道上的规矩,做人留一线,有些来头太大的是不会沾手的,可这小子却是荤腥不忌,只要有价钱合适就没有不做的。而且被他拐到手里的姑娘,极少有不被他污了清白的!虽然都是手下的兄弟,大伙却有些瞧不起他。” 就有人在一旁接话道:“老大,你还不知道吧,这小子如今傍上了礼部侍郎杜家的二公子,眼睛早就长到了头顶上,怕是连老大都不放在眼里了。而且这小子不知道哪来的一大笔银子,花钱大手大脚不说,一有了点臭钱就抖起来了,真真是可恶!” 又有一人接话道:“可不是吗,咱们就看见他和那杜二公子一连几次到醉仙楼喝酒。啧啧,他龙二一个小小的寒伧之人,也能登上醉仙楼的二楼雅座,那可是只有高级士族才能进去的地儿,连老大你也没有这样的待遇呢!他妈的,他还真想爬到老大身上不成!” 众人七嘴八舌说了许多。 庾璟年眼中闪过一道骇人的光彩,“你们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咱们是亲眼所见,哪还有假的?” “真的,真的!绝对不敢欺瞒二公子!” 庾璟年淡淡看了雷老大一眼:“这样的消息,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本公子?” 雷老大还有些稀里糊涂的,“公子您日理万机,小的哪里敢拿这种鸡毛蒜皮的琐事烦扰您老?” “蠢货!”庾璟年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骂道:“你知不知道那部侍郎杜道儒的侍郎府就在这条大街上头!” 雷老大脑筋还是没有转过来,杜侍郎的家在这条大街上和龙二有什么关系,和寻找沈家的公子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庾璟年懒得和这个榆木疙瘩解释,招呼云惜道:“去把千牛卫长史萧恒给我叫来,再叫他带上一百名千牛卫,本将军要重搜吏部侍郎府。” 长乐堂中,无数线索和消息雪片般汇聚到这里。 沈昀已经亲自带着下人出门寻找沈旭和沈沅舒去了。 沈沅钰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蕊心站在一旁,从来没看见过三小姐这个样子。盼星星盼月亮地在家里等了一个晚上加上一个白天,抽丝剥茧地分析整理了不少消息,她那么有耐心的人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时间过得越久,找到沈旭和沈沅舒的机会就越渺茫,这个道理沈沅钰是明白的。 正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丫鬟禀报说庾璟年派了一个小厮来见沈沅钰。却是沈沅钰通过庾之瑶向庾璟年询问结果,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施压。 原来自打沈沅钰回到乌衣巷后,庾之瑶已经来过两次了。一方面是安慰沈沅钰,一方面也把庾璟年给她的药膏给了沈沅钰,沈沅钰并不知道那药膏是庾璟年的东西,感觉效果颇为灵验,就一直用着。 那小厮站在帘子之外向沈沅钰回禀:“三小姐,我家将军已经亲自去大相国寺大街处理这件事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也就是说暂时还没有好消息。沈沅钰原本对庾璟年寄予了厚望的,这下不由有几分烦乱。 打发走了那个小厮,沈沅钰叫了丫鬟们进来给她梳妆打扮,宝珠有些奇怪地道:“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 沈沅钰淡淡地道:“自从二婶婶去了别院养病,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大哥哥和四妹妹了,趁着今天有点儿时间,去谦退堂瞧瞧他们!”宝珠听她说得轻描淡写的,却隐隐透出一股凌厉的杀气,这在沈沅钰还是第一次,她不由悄悄缩了缩脖子。 收拾完毕,沈沅钰特意叫上了蕊心,又将四个大丫鬟全都带上,又带了一群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去了谦退堂。 沈泫和沈沅珍正在内室里喝茶,听说沈沅钰带着大队人马前来,便笑着对妹妹说道:“小贱人这是沉不住气了,走,咱们瞧瞧她的脸色去!” 沈沅珍笑得花枝乱颤:“我想她如今的脸色,一定十分精彩!” 绿岚将沈沅钰引入待客的花厅。沈泫和沈沅珍很快从内室走了出来,沈泫穿着一身白袍,显得仪态潇洒,沈沅珍则穿着樱红色的小袄,明艳照人,男的俊俏女的风流,好一对金童玉女,只可惜内里却都是一副歹毒心肠。 沈泫进门就笑道:“稀客稀客,三妹妹可是稀客!” 小大房和小二房斗得如火如荼,沈沅钰平日里自然不会登门造访的。 沈沅钰脸上不动声色地道:“大哥回来这么久了,做妹妹的总要过来瞧瞧您才是。” 沈沅珍嗤笑一声道:“三姐姐还有心思来串门,我还以为你正躲在屋子里抹眼泪呢!好好的,倒把小叔叔和八妹妹给弄丢了,听说祝姨奶奶差点一包砒霜毒死了你,三姐姐日后可得小心着点儿。若是小叔叔再找不回来,祖父那里恐怕你也不好交代吧!到时候你可得与我说一声,我好帮你在祖父面前求情!” 说着就格格地笑了起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站在沈沅钰身后的彩凤早就怒目而视,沈沅钰脸上的表情却是丝毫不变。“那姐姐可要好好谢谢你。不过想来妹妹这番心意姐姐怕是用不上了,小叔叔和八妹妹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很快就能被找到的!” 沈泫微微一笑道:“三妹妹这番心意都能理解。八妹妹是你的胞妹,小叔叔又是你带出去的,自然是不希望他们有事的。咱们没有一个不希望京兆尹尽快找到他们的,不过作哥哥的不能不提醒你,自打他们两个失踪,到现在已经超过十二个时辰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消息,怕是他们两个都要凶多吉少了,三妹妹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才是啊!” 他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那番话却充满了恶意,一听便是在往沈沅钰的伤口上撒盐。兄妹俩的阴谋诡计得逞,并且能够亲眼看见沈沅钰痛苦的表情,对两人来说莫不是极大的快慰。 沈沅钰到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她到谦退堂不是来自取其辱的,而是想通过观察这兄妹两人的表现,找出蛛丝马迹,看能否营救沈旭和沈沅舒。因为沈旭莫名出现在沈沅舒的马车里,让沈沅钰感受到了阴谋的味道,而最有可能通过沈旭陷害小大房的,就是沈泫和沈沅珍兄妹俩。 所以无论这两兄妹怎样刺激沈沅钰,她都不会生气:“大哥哥对这件事情的进展倒是知之甚详,您对小叔叔和八妹妹也是关心得紧呢。” 沈泫微微一笑道:“我是东西两府的嫡长孙,关心沈氏族人,我责无旁贷!” “大哥哥说的是呢!”沈沅钰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直直盯着沈泫的眼睛,淡淡道:“大哥哥关心小叔叔早有端倪,若非如此,您又怎么会专程把您表兄家里的如哥儿接过来陪着小叔叔一道玩耍呢?” 如哥儿,是湖阳郡主的侄孙,长沙王世子的亲孙子,七八岁的小男孩,和沈旭年纪相仿,前些日子,沈泫请了表兄过来暂住,就把如哥儿也带来了,和沈旭玩儿得很好。 听到这里,沈沅珍的脸色已经微微一变。沈沅钰一直注意观察两人的神色,将这种变化尽收眼底。 她就知道自己的猜测不错。是谁挑唆的沈旭悄悄登上沈沅舒的马车?她一回来就命令蕊心去查,结果查来查去竟然毫无进展,蕊心详细询问了沈旭的奶妈,上元节前后,沈旭身边并没有出现过外人,而且自从上次沈旭被害的拉了一次肚子,祝姨奶奶在他的身边安排了双倍的人手伺候着,时刻不离人,就是有人想要跟他说两句话都不容易,所以沈沅钰才觉得教唆他的是如哥儿。 让如哥动手还有一个好处,如果这一切都是个阴谋的话,沈旭一旦失踪,因为如哥儿是长沙王的重孙,又是沈家的亲戚,沈家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去审一个孩子,主使之人自然能够逍遥法外了。 更何况,如哥儿早在上元节之前就回了长沙王府,更像是撇清自己。 沈泫倒是比沈沅珍更能沉得住气些,微笑着道:“小叔叔和如哥儿是很好的玩伴!如哥儿若是知道小叔叔失踪了,也一定会十分伤心的。” 沈沅钰从容自若地道:“大哥哥说的正是,若非是如哥儿,小叔叔又怎么会上得了八妹妹的马车? 沈沅珍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沈沅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弄丢了小叔叔,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责,就想把责任扣到我们小二房的头上是不是?沈沅钰我告诉你,你休想!” 沈泫拉了拉妹妹的衣襟,让她在椅子上坐好,脸色也沉了下来:“三妹妹,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叔叔是跟着你出门看灯,从而走失了的,和咱们小二房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沈沅钰慢条斯理地用茶盖轻拨着茶盏里的茶叶沫子:“大哥哥、四妹妹,稍安勿躁!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件事和你们小二房有关了?只不过就是小叔叔告诉我,躲在马车里头偷偷藏起来,好跟着大人一块儿看灯是如哥儿教给他的主意而已。你们那么激动干吗?” 这话一说出来,兄妹两人一起变了颜色。其实沈旭压根就没跟沈沅钰说过这些话,沈沅钰只是出言诈一诈他们。 只是现在看来,这番话虽不中亦不远矣。 沈沅钰面上不动声色,端着茶盏的左手已经因为用力过猛而指节微微发白了。她慢慢地道:“如果我把这番话告诉祖父他老人家,不知道祖父会作何感想呢?” 沈泫已经勃然作色:“沈沅钰你不要血口喷人!小叔叔如今不在,你所说的一切都是一面之词,祖父又岂是那种偏听偏信的人呢?”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难道是妹妹听错了?大哥哥的口气,分明是十分不想让小叔叔回来!这和你刚才所言可有些对不上呢!” 沈沅钰抿了一口茶道:“其实也不必如此费劲,等小叔叔回来了,咱们只要一问,便真相大白了。祖父请了京兆尹帮忙查找小叔叔的下落,家中又把所有的仆役下人全都派了出去,这些大哥哥和四妹妹应该知道了。还有一件事怕是你们还不知道,我已经拜托了千牛卫中郎将庾璟年将军,就算把大相国寺挖地三尺,也一定要找回小叔叔和八妹妹!” 沈泫已经脸色铁青,“道不同不相为谋,三妹妹你若是一心来找茬的,我可没空陪你在这里胡吣!四妹妹,送客!”说罢已经拂袖而起。他今天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就算他和沈沅珍绑在一块儿,也说不过一个沈沅钰。 沈沅钰一点儿都不生气,十分潇洒地站了起来:“既然大哥哥和四妹妹都不欢迎我,那我就此告辞了!” 沈沅珍冷哼了一声:“那我送送三姐姐吧!”说着便站起身来,挽着沈沅钰的胳膊向外走。 沈沅钰被她挽着,只觉得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虽然浑身不适,她却没有甩开沈沅珍的胳膊,她倒要看看,沈沅珍在这里玩儿什么花样! 姐妹两人把臂同行,直到到了谦退堂的门口,沈沅珍对一众丫鬟婆子们道:“你们都退远点儿,我有话要和三姐姐说!” 沈沅钰带来的人都没有动,全在看主子的脸色。见沈沅钰微微点头,众人这才远远退下。 沈沅珍靠近沈沅钰的耳边,低声道:“三姐姐,依我看,小叔叔和八妹妹这一次恐怕是回不来了!你可知道八妹妹这样水灵的小姑娘落在人贩子的手里会有什么后果吗?我不妨告诉你,他们的归宿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卖入勾栏瓦肆,被千人骑万人跨!三姐姐,你可不要为此而伤心哟!哈哈哈!” 这些话就像小刀子似的,一刀刀直戳沈沅钰的心窝子。 沈沅珍放声大笑,之所以要送沈沅钰出门,她的目的就是要说这几句话来气她。 沈沅钰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沈沅珍的话不像是假的,也许他们抓住沈沅舒的真正目的就是想把她卖入青楼,从而羞辱小大房,在沈沅钰的心口上插一把刀。 沈沅钰不由勃然大怒,她没想到沈泫和沈沅珍如此恶毒。只是还没等她发作,沈沅珍已经得意洋洋地带着丫鬟回了屋子。 蕊心走了过来,见她神色不善,问道:“四小姐和你说了什么?” 沈沅钰压下心头的怒气,淡淡道:“只是几句风话,不必理会她。接下来该怎么办,蕊心姐姐你可明白?” 蕊心点了点头,目光中不由自主地对沈沅钰充满了敬佩之情:“三小姐好一招打草惊蛇!若这件事真是大少爷和四小姐策划的,听了三小姐刚才那一番话,连庾璟年都插手了这件事,他们必然会即刻派人通知人贩子小心谨慎,万不可落入咱们的手里,只要派人盯紧了大少爷和四小姐,就可以找到小爷和八小姐的藏身之处了!” 不愧是父亲□□出来的,这反应速度就是快! “既然如此,就劳烦姐姐告知我父亲,速去安排一切!” “是!”蕊心诚心诚意地行了一礼,带着一个小丫鬟匆匆去了。 沈沅钰脸上浮起一层冷笑,等找回沈旭和沈沅舒,她绝对不会放过沈泫这对兄妹。 谦退堂设有小书房,沈泫平日在内院的时候,会用这个小书房。沈沅珍匆匆回来,推门进了小书房,看见沈泫正在书案之前写大字,小厮丫鬟在一旁垂首恭立。 “你们全都给我下去!”众人见沈沅珍神色肃穆,不敢多说什么,恭敬行礼后退了出去。 沈沅珍走过来,一把抢了沈泫的狼毫笔,道:“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写字?” 沈泫站直了身子,老神在在地道:“妹妹,你急什么?” 沈沅珍可没有哥哥那种养气功夫,怒道:“你没听见沈沅钰那个小贱人的话,她已经请了千牛卫中郎将庾璟年帮忙找寻,你再不想办法,沈旭和沈沅舒就要被他们救出来了。” 沈泫道:“妹妹你就放心吧,这件事我已经安排妥当,这一次定叫那小贱人吃不了兜着走。” “你还说万无一失,咱们派去的人一直被困在大相国寺那里,出都出不来!万一被千牛卫搜到了怎么办?” 沈泫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若非恰巧碰见该死的刺客,大相国寺大街都被千牛卫团团围住了,咱们也不会就这样进退维谷。那杜二办事妥帖,吏部侍郎杜道儒又是太子的心腹,谅来千牛卫也不敢去他的府上撒野的。咱们只等着千牛卫撤走了,等这阵风声过了,再把他们偷偷运出城去,远远卖去北魏。” 沈沅珍目光之中仿佛淬了毒,恶狠狠地道:“到时候一定要把八丫头卖进最下贱的窑子里,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 沈泫道:“这个自然,全凭妹妹喜欢!”本来他们原来的计划只是针对沈旭一个人的,却不曾想沈沅舒刚好和沈旭一起被舞龙舞的人群一块儿挤散了,下手的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两个人一块绑走了。 听了沈泫的话,沈沅珍心里多少安慰了一些,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书房里走来走去。她霍然抬头道,盯着沈泫道:“大哥,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沈泫也有些头痛,早知道这样就不叫妹妹参与到这件事中来了。“那你还想怎样?” 沈沅珍一字一顿地道:“大哥,你现在立刻派人去,通知杜家二公子和那个龙二,一旦事有不测,就立刻……”她目光十分凶狠,举起手臂狠狠向下一划,那意思再明显没有了。 沈泫心中一跳,沈沅珍这个妹妹,倒比他这个男子还要心狠手辣。他想了想,道:“也好,我这就派人去趟杜府。” 沈沅钰回到东厢房,刚把头上的钗环都卸了,就看见蕊心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小姐,你料事如神,小二房那边果然派了一个管事出门,先是绕往别处,然后才向大相国寺的方向去了。” 沈沅钰面色一冷:“果然是小二房做的好事!”生气过后,她很快冷静了下来:“你派人跟上去没有?” 蕊心道:“小姐放心吧,我已经派人悄悄跟上去了。” 沈沅钰想了想道:“先看看他要去什么地方,再派个人去找我父亲,将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他。”沈昀到时候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是,小姐!”事情有了转机,蕊心十分振奋地去了。 与此同时,庾璟年已经带兵包围了吏部侍郎府。 吏部侍郎杜道儒带着二儿子杜孝淳在大门口迎接气势汹汹的千牛卫。杜孝淳跟着他爹在吏部做了一个正七品上的小官,看着高头大马上神色冷峻的少年,冷哼了一声道:“这青天白日的,庾将军带兵包围杜府,是何用意?” 庾璟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杜大人,本将奉了皇上的命令,缉拿刺杀三皇子的刺客,有人看见刺客躲进了杜家的府邸,本将只好带人来搜上一搜了。得罪之处,还望海涵。”说是这样说,但是他的语气极为嚣张,一点没有让人“海涵”的意思。 至于刺客躲进杜府之类的话,当然是随便编了一个借口。 杜道儒却比儿子冷静多了,伸手制止了即将暴走的儿子,笑道:“将军奉命缉拿凶徒辛苦了!本官是大晋的臣子,食君之禄,替君分忧,协助将军缉拿凶徒是本官的责任。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本官忝为正四品上的官员,将军想要搜查本官的府邸,不知将军可有皇上的圣旨,或者刑部的搜查令?本官可以向你保证,本官府中守卫森严,刺客绝对不可能混入,所以完全不必搜查!这窝藏刺客的罪名,本官可担当不起!” 怎么说人家也是正四品上的朝廷大员,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让你进去搜的。要不然杜道儒的脸面还往哪放,以后如何在朝廷立足? 第87章 抽丝剥茧 庾璟年微微一笑,杜道儒是太子的人他当然一清二楚。姓杜的倒是乖觉,没有立刻拿出太子来压人,不过他越是不让庾璟年搜府,庾璟年越是怀疑他的府里有问题,就越是要进去搜查。 他淡淡地道:“杜大人有所不知吧,三皇子遇刺之后,皇上雷霆震怒,命本官尽快将刺客缉拿归案,给了本官权宜处置之权。”他斜睨了杜道儒一眼,语气冰冷地道:“这‘权宜处置’四个字,大人不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杜道儒尚未说话,庾璟年已经“刷”地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宝剑:“这是皇上钦赐的尚方宝剑,本将军为皇上办差,谁敢拦我?”他语气森然,眼中寒光暴射,大有一言不合,立刻就挥剑相向的意思。 管你规矩不规矩,道理不道理,就是要用身份地位权势压死你,你能怎么样? 杜道儒脸色骤变,今天带兵前来的若是别人,他还能应对两句,可庾璟年凶名在外,惹恼了他他真有可能一剑将自己杀了,他便是一阵犹豫。 庾璟年已经大手一挥,大声道:“给我进去搜!” “慢着!”杜孝淳却跳了出来,“庾将军有所不知,这座侍郎府,早已有人仔细地搜过了,将军若是再搜一遍,怕是不大妥当吧?”说罢对着跟在庾璟年身后的千牛卫长史萧恒道:“萧大人,我没有说错吧?” 萧恒额头上就有冷汗流出,之前他按照庾璟年的吩咐,把大相国寺大街的所有住户挨家挨户搜了个遍,不过侍郎府有太子作靠山,态度十分强硬,加上这个杜二公子又给了他一袋金子,他只带了一小队人在侍郎府里走了过场就算完,并没有认真搜查。 被杜孝淳当面问出,他顿时语塞。庾璟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哪里还有个不明白的。刀锋般的目光在他的身上转了一圈,却没有立时发作,只是对杜家父子道:“此一时彼一时,从前搜过没有,不等于现在没有!你若是再不让路,休怪本将军不客气!” 一声冷哼,催马就向前奔去,杜孝淳就在他的马前,眼看着马蹄就要踏到他的身上,庾璟年却是没有丝毫拉住马缰的意思。杜孝淳见他面容冰冷,眼中更是冷酷无情,只觉得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这庾璟年是个疯子不成,光天化日之下,他就敢纵马践踏朝廷命官? 到底是小命要紧,他不敢赌,狼狈不堪地躲到了一边。庾璟年的漆黑的双瞳深处闪过一丝讥嘲,一马当先冲进了侍郎府。千牛卫是皇帝的贴身卫率,本来就个个眼睛长到头顶上了,一个正四品上的侍郎何曾放在他们的眼里,发一声喊,就跟着庾璟年冲了进去。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杜孝淳气得鼻子都歪了,杜道儒却对着自己的儿子狠狠瞪了一眼。沈旭和沈沅舒两人确是被藏在了侍郎府,只不过杜道儒事先并不知道内情罢了。后来知道儿子和沈氏小二房的沈泫勾结,作出这种事情,气得他暴跳如雷。 他虽然是正四品上的高官,又有太子撑腰,但是在顶级豪门兰陵沈氏跟前什么都算不上,儿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掺合到沈氏的内宅斗争中去,万一被沈家察觉,整个杜氏都有倾覆的危险。 不过儿子都已经做出来了,他也就只有帮着善后擦屁股了。只是希望庾璟年这次不是奔着这两个人来的就好了。 杜道儒追着进去,就看见庾璟年已经下了马,正站在院子当中,而近百名千牛卫已经分散开来,毫不留情地冲进各个房间之中搜查。 杜道儒走上前来道:“庾将军,既然已经开始搜查了,不如就由下官陪着您到花厅里喝杯茶吧!前些日子下官刚得了几两新产的普洱,也请将军帮下官尝尝这味道是否正宗!”他倒是拿得起放得下。 哪知道庾璟年根本就懒得和他表演这一套,淡淡地翻了个白眼道:“本将不喜欢普洱,本将军就在这里等消息好了。” 杜道儒早就听说了庾璟年的不上道,可是今天叫他自己遇上了真是气个倒仰。说穿了庾璟年也就是个正四品上,和他的品位相同,他带人冲进自己的府邸一阵乱搜,自己陪着笑脸,他竟然还不领情? 到底谁是受害者? 杜道儒气得一甩袖子,冷声道:“既然如此,恕下官不奉陪了!”说罢气哼哼地回到了自己书房。 千牛卫哪里有善茬子?此时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哭爹叫娘!杜道儒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气闷,庾璟年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就算你要搜查刺客,也该约束自己的属下,不要冒犯他的家人才是。 哪知道庾璟年对这些根本就不闻不问。 他正在这里生着闷气,就见儿子杜孝淳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爹,不好了!庾璟年要带人搜查内宅!” 杜道儒见儿子满脸慌乱之色,怒斥了一声:“慌什么?”他站起身来指着杜孝淳道:“都是你这个孽子!现在知道害怕了,那为什么还要招惹沈家的人?” 杜孝淳也是有苦说不出,要不是沈泫拿住了他的把柄,他又怎么会甘冒奇险帮他做这样的事。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爹,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杜道儒道:“千牛卫的兵马一包围侍郎府,我就叫九姨娘把龙二和那沈家的少爷小姐全都藏到了秘道里,若是等你去做,咱们杜家早就完蛋了!那秘道藏在九姨娘的房里,我就不相信庾璟年能搜出来!” 杜孝淳松了一口气,心想姜是老的辣,还是老头子反应迅速。 父子两人匆匆来到二门,看见庾璟年已经整装待发了。杜道儒急忙上前,大声道:“庾将军不可!你这样贸贸然闯了进去,杜府百年声誉岂不是都要完了?本官尚有卧病在床的老母,最是受不得吵闹,将军难道连这最后的一线余地都不肯给本官留下吗?” 庾璟年淡淡道:“本将军已经把侍郎府的前院搜了个底朝天,并没有发现刺客的踪迹,想来那刺客必定是躲到了内宅去了。怎么,到现在大人还想阻挠本将执行公务吗?” 杜道儒深吸了一口气:“庾将军,本官再和你说一次,本官府中守卫森严,绝不可能有刺客进入,请将军收手。将军若是就此收手,今日之事本官就自认倒霉好了,若是将军还这样执迷不悟,休怪本官具折上奏,弹劾将军一个跋扈弄权之罪,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怕将军也要吃苦头!” 庾璟年微微一笑:“想要在皇上面前告我的状?悉随尊便!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要是找不到我想要找的人,我就呆在这侍郎府里不走了!” “给我进去好好的搜,一间屋子都不许放过!” 杜道儒父子听他话里有话,全都微微变了脸色,他们掩饰得很好,可这点儿神色变化却没有逃脱庾璟年的眼睛。谁都不知道,庾璟年掩藏在骄横跋扈外表下的,是敏锐的洞察力和深沉的心机。 杜道儒最后的努力划归失败,这次再也没有心情回书房装b,怒气冲冲地跟着庾璟年进了内宅。一面又派人火速通知后宅的各个主子,不要被这些趾高气昂的大头兵给冲撞了。 别看杜道儒只是一个正四品上的吏部侍郎,他的宅子可不小。单单是这后宅,几十间房子还是有的,杜道儒官不算最大,单单小妾就有九房,加上妻妾们为他生的子女,里头的主子可真不在少数了。 千牛卫一进内宅,顿时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哭的喊的,嚷的骂的,响成一团,杜道儒跟在庾璟年的身边,脸色越来越青。庾璟年却神色自若,那样子不像是来抄家的,倒像是来踏青赏春的。 被派出的搜索小队一一过来回报:“将军,没有找到刺客!” “没有找到刺客!” “没有找到刺客!” 杜孝淳嘴角微微上扬,庾璟年却仍然是神色不变。 半个时辰后,派出去的搜索小队已经把杜家的内宅找了个遍,可是不要说刺客,连根毛都没有找到。 带队的千牛卫长史萧恒满脸是汗地上前汇报:“将军,咱们把杜府的内宅都搜遍了,并没有发现刺客的踪影。”庾璟年让他主持搜捕事宜,是让他戴罪立功的意思,这一层他明白。若是现在找不到庾璟年口中的刺客,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下场,他自己也能想到。 庾璟年对待背叛他的人手段之残酷暴烈,想想都叫他觉得腿软。 庾璟年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你确定你把每一处地方都仔仔细细地搜过了?”庾璟年把“仔仔细细”四个字咬得很重。 萧恒擦了擦额头流下的冷汗:“是,将军!都搜过了。连老太太住的地方也仔仔细细搜过了!” “你确定?” 萧恒一愣,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杜道儒道:“不过有一个地方……”说到这里就是一顿。 庾璟年最烦别人吞吞吐吐的,皱起眉头道:“到底怎么回事?” 萧恒见庾璟年发火了,不敢耽搁,快速说道:“九姨娘的屋子咱们没敢进去,只在她的院子里搜了一圈就出来了。” “这是为何?” “她……”他又偷看了杜道儒一眼,才道:“咱们去的时候,她正在屋子里洗澡!咱们不敢进去!” 杜道儒听了这番话,脸色就是一变。心里暗想九姨娘这是搞的什么幺蛾子,她把人藏好就是了,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洗什么澡?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庾璟年她的房里有问题吗? 这个自作聪明的笨蛋! 都怪自己平日里太过纵容她了。 杜道儒城府很深,他的脸上还没有什么表情,杜孝淳毕竟比他爹年轻,脸上就冒出汗来了。 庾璟年似笑非笑地看着杜道儒道:“本将听说大人艳福不浅,家中九房姬妾个个美若天仙。这位九姨娘曾是秦淮河上的头牌清倌,生得花容月貌,光彩照人,没成想她不但人长得美,还是个妙人!” 说完了这几句话,他摆了摆手,对萧恒道:“前头带路!咱们去见识见识这位九姨娘!” 萧恒一张脸差点变成一个“囧”字,不敢多说就在前面引路,杜道儒却仿佛受了奇耻大辱似的,叫道:“庾璟年,念在你宗室出身的份上,本官给你几分面子!你对本官的无礼和羞辱本官可以不与你计较!可是你非要做到如此份上吗?” 庾璟年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嘴角扯起一丝哂笑:“大人若是问心无愧,何惧我千牛卫一搜呢?”不再多说废话,大踏步地跟着萧恒去了。 留下杜道儒在他身后跳脚:“庾璟年,我与你誓不两立,你如此羞辱我,我一定要写折子向陛下申诉!” 庾璟年根本就不搭理他,跟着萧恒很快就到了九姨娘的院子。果然房门紧闭,里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萧恒小心翼翼地看着庾璟年道:“将军,咱们怎么办?” 庾璟年淡淡道:“把门砸开,咱们进去!” “谁敢?我看哪个敢砸门?”杜道儒在杜孝淳的搀扶下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跳脚大骂道。 庾璟年眉头一皱,实在懒得和他们聒噪,道:“先把这两个人给我绑了,再把嘴给我堵了。” 杜氏父子简直傻了,见过嚣张跋扈的,就没见过这么嚣张跋扈的! 旁边的千牛卫可不管那些个,如狼似虎般扑了上去,很快就把这对父子捆得像个粽子似的了,嘴也找了毛巾来给堵上了。而杜家的家丁和护院一开始就被集中在一个屋子里看起来了。 萧恒不敢耽搁,上前一脚就把房门给踹开了,就见屋子里热气缭绕,雾蒙蒙之中,一个绝色美人正在房中一个巨大的浴缸之中出浴,若隐若现间,只间她肤若凝脂,眼波如水,曲线玲珑,说不尽的妩媚风流。 包括萧恒在内,所有跟来的千牛卫都是喉结一阵滚动,响起了一片咽唾沫的声音。 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还真是在沐浴啊! 那美人正在十分惬意地洗澡,忽然看见这么多如狼似虎的人闯了进来,登时吓了一跳,赶紧把双手护在胸前,以防春光外泄。却不料早就被人看光了。 其实那浴缸中铺满了玫瑰花瓣,将那一缸浴汤遮盖得颇为严实,众人只能看见那女人光滑圆润的肩膀,饶是如此,看得见看不见之间,那种诱惑更是呈几何级数地增加。 她大声叱呵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够私闯官家宅邸,还有没有王法了?”声音倒是清脆动人。 千牛卫们一时被她的风情所惑,竟然没有一个出声的。只有庾璟年,眼中闪过浓浓的嘲讽之色,就是秦巧巧那样的,在他眼中也不过就是红粉骷髅,又何况是九姨娘这种庸脂俗粉! “本将是千牛卫中郎将庾璟年,特奉皇命前来搜查刺客。你不必惊慌,该干什么干什么,待本将搜完了你的房间,自会带人离去!” 九姨娘微微一愣:“你就是庾将军?”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几眼,只见面前的男子身材高挑,猿背蜂腰,那冰雕一般的面容上,有一双夜空般深邃的黑眸,虽然冷是冷了一点儿,可叫人更生一种征服他的*。 九姨娘咯咯一笑,道:“庾将军说笑了,奴家现在可是在洗澡,你们这样,还叫奴家怎样洗嘛?”她一双妙目在庾璟年身上逡巡,庾璟年也是皇族中鼎鼎大名的人物了,她早就听说过了,却没曾想是个这样英俊的少年。 这番话说得十分暧昧,只是庾璟年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冷冷地一笑,道:“你少在本将跟前玩儿什么花样?”他大手一挥,喝道:“给我仔仔细细地搜!” 九姨娘叫了一声:“慢着!这些大哥拿刀带剑的,看着着实怕人,不如请他们先出去,由我单独向将军禀告下情!”她眸子转动,轻易之间已是秋波频频暗送,大有恨不得立刻就给杜老头戴上一顶绿帽子的架势。 庾璟年眼中嘲讽之色更浓。“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你现在就说也是一样的!” 九姨娘啐了一口,委屈道:“搜便搜嘛,何必这般凶神恶煞的!将军可真是不解风情!不过我这里就这么一点儿地方,将军你看,哪里有能够藏人的地方?” 这么片刻功夫,萧恒已经带人将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回报庾璟年道:“将军,什么都没有搜到?” 九姨娘娇笑了一声道:“庾将军,怎么样,我说的吧,这屋子里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能藏什么刺客,您可真是异想天开呢!现在搜也搜完了,该退出去让奴家继续洗澡了吧!” 庾璟年神色微变,想起杜氏父子有些反常的表现,总觉得这事情有些怪异,九姨娘的房间里应该有些什么才是。便问萧恒:“有没有仔细检查这房间各处,看看有没有机关和暗门之类的。”那时候的大家族一般都会挖掘地道以备不时之需,设置密室地道是很普遍的现象。 千牛卫中有几个是专门负责探查这些机关消息的,对暗门密道之类极有经验,庾璟年的目光落在那几个人的身上,他们也都摇了摇头。 难道真的是误闯了杜道儒小妾的房间?这要是在九姨娘的房间里搜不出东西来,明天传出去庾璟年这个脸可就要丢大了。他毕竟是尚未成亲的人,对他的声誉肯定也会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 庾璟年的双目爆出一点火星,所谓的九姨娘出浴,难道是杜氏父子故意挖好的一个坑,只等着自己跳进去?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人,只是吸引自己闯进来,到时候好到皇帝面前告一状,自己如此孟浪,就是皇帝再偏爱自己,也绝对不能轻饶了自己,因为众怒难平啊! 若真是如此,那么这对父子的演技就实在是太赞了! “怎么,将军到现在还舍不得走,您不会是想……和奴家一起洗吧?”不愧是秦淮河里出来的头牌,一颦一笑之间,都是风情万种。服侍她入浴的丫鬟早就羞红了脸,九姨娘依然能用火辣辣的眼神看着庾璟年,似乎在向他发出邀请的暗号。 庾璟年不由大呼晦气。真刀真枪地拼杀他并不害怕,可是面对这样一个不要脸的女人,打打不得,杀杀不得,他还真是没有什么办法。 正要带人离开,他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一瞬间他便想通了一件事。他慢慢向九姨娘逼近,身上冰冷的气场全开,淡淡地道:“你以为本将军真的不敢和你一起洗吗?” 九姨娘的脸色不由得变了。 现在的主动权已经完全握在了庾璟年的手里:“九姨娘,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平时洗澡的时候,都会在这间屋子里洗的吗?” 九姨娘面色微变:“这里是我的家,我愿意在哪洗就在哪儿洗!” 庾璟年这么一说,连萧恒也感觉出事情不对劲儿了。这里可是九姨娘安寝的内室,一般人洗澡都会去净房,要知道在这里洗澡弄得满屋子都是水,可不大好收拾。 萧恒也道:“你为什么不去净房洗?” 九姨娘兀自狡辩道:“这屋子里有地龙,比净房暖和许多,我当然要在屋里洗。” 这下子连萧恒都看出来九姨娘有问题了。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你自己从浴缸里出来,让我看一看浴缸下面究竟有没有藏着密道,一个是我找个千牛卫将你丢出去!你自己看着办吧!” 九姨娘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不,不行!我身上没穿衣服,我是不会离开这浴缸的!你是朝廷命官,你应当知道淫□□女是什么样的罪责!” 庾璟年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他招手就叫了四个膀大腰圆的千牛卫,吩咐道:“把她连同浴缸,都给我丢到院子里去!” “是!”那四个千牛卫摩拳擦掌地走上前去,吐气开声,一下子将这个浴缸都抬了起来。 九姨娘尖声惊叫:“庾璟年,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吏部侍郎的良妾,你敢对我无礼,明天就会有御史弹劾你……” 任她如何喊叫,庾璟年只是不理。浴缸被抬走之后,露出的地面铺着地毯,看起来和其他的地方并无不同,庾璟年叫人把地毯搬走,那两个精通机关消息的千牛卫走上前来,捣鼓了半天,最后在地面上轻轻敲击,最后对庾璟年汇报道:“是空的,下面应该有密道。” 庾璟年早就料到了,点了点头道:“把机关找出来!” 那两人答应了一声,在屋子里四处敲击,最后在一块凸起的地板上一摁,一阵扎扎地机括声音响起,果然出现了一条地道。 九姨娘其实是一个相当聪明的人,整个杜府的密道就在九姨娘的房间里。她看出庾璟年一门心思要把杜府搜个底朝天,才故意演出这么一场戏,虽然在这种时刻洗澡有些引人注意,可是若是不这么做,她房中的地道也很有可能被发现。 所以她故意用浴缸遮住了地道,做出要洗澡的样子,她知道男人碰到这种场面,智商是一定会降低的,到时候她在插科打诨,总能糊弄过去,最多就是她出卖一点儿色相而已。 而她也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今天带队的不是庾璟年,或许她就真的成功了。 庾璟年看见那黑黝黝的地道入口,和向下延伸的不知道多少级的台阶,脸色晦暗难明。他叫人点燃了火把,然后伸手拿了一支火把,一马当先地走了进去。 地道里幽暗阴森,有种空气不流通的滞闷感,拐了几个弯,就看见前面出现一间石室,然后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鸾娘姐姐,鸾娘姐姐,你快醒醒!” 一个淫亵的声音传了出来:“小美人,这个丫头终于死了,这下子没人能阻止我了!哈哈哈,没想到我龙二有一天能上一个兰陵沈氏的嫡出小姐!爽完这一次,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第88章 不负所托 就听见一个颤抖的还有些童稚的声音传来:“不不不……不要过来!你你你……” 那个淫亵的男声继续道:“反正你们也活不了多久,上面传来消息,若是千牛卫的人再不撤走,就要把你们做了。将来到了阴曹地府,可不要怨恨哥哥我啊!哈哈哈,反正你们也是要死的人了,临死之前,就让哥哥我爽一把吧,哈哈哈……” 男人笑声十分猖狂,庾璟年眉头一皱,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石屋的门并没有关,屋中燃着两根蜡烛,微弱的灯光下,庾璟年看见墙角瑟缩着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有着兰陵沈氏特有的雪白皮肤,地上躺着一个女子,看穿着像是丫鬟,额头上汩汩流着血,一个男人背对着他,穿着棉布的袍子,正一步步向着墙角的两个孩子走过去,嘴里不三不四地说着什么。 庾璟年最恨的就是恃强凌弱。“住手!”他大喝了一声。 男人呼吸有些急促,并没有回头,“二公子,你不要拦着我!反正这两个雏很快就要死了,何不在死之前让我快活一把。要不这样,我把那男孩让给你……咱们俩一人一个,我龙二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上过地位这么高贵的士族小姐呢!大不了之前你许给我的银子我不要了!”他醉醺醺的,满口胡话,显然是喝了酒的。 连萧恒都听不下去了,大喝一声:“蠢货!还不闭嘴!” 龙二这才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猛然回过头来,“你们是谁?” 跟着庾璟年下来的,除了萧恒,还有四个武功高强的千牛卫,不用庾璟年吩咐,立刻就有两个千牛卫走上前去,老鹰捉小鸡一般把龙二提起来扔在庾璟年的脚下。 “我们是谁?”庾璟年冷冷一笑,眼中蕴含着骇人的杀机:“我们是阎王爷派过来的勾魂使者!” “从来没有上过这么高贵的士族小姐?我这就把你这一嘟噜玩意废掉,看你以后还怎么祸害人!” “饶,饶命啊,大爷!小的还什么都没有做呢!”龙二就觉得一股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那冰冷低沉的气压将他整个人都几乎冻僵了。龙二在道上混了这么久,三教九流的人物接触的多了,从没见杀气这样重的人。他预算是知机的快,立刻酒也醒了,连连告饶起来。 面对龙二的讨饶,庾璟年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只见他抬起右脚,狠狠在龙二的□□踩了下去。 龙二□□飚出一股鲜血,立刻像是杀猪一般惨嚎了起来,在地上拼命扭曲挣扎。可在武功高强的庾璟年面前,一切都是徒劳的。庾璟年这一脚含怒踩下,力量极大,龙二作恶多端,却不曾想有一天会落入这么一位煞星的手里,惨遭这样的刑罚。从今以后龙二就成了废人一个,再也不能人道了。 不过片刻,龙二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儿多,他又在地上挣扎扭曲了几下,终于不动了,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庾璟年嫌恶地收回脚,将软底的牛皮靴子在地上蹭了两下。 萧恒走上前,伸手在龙二的鼻息之处一探,道:“将军,他已经痛晕过去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别叫他死了,这样的人证,还是要交给沈家的人。”就有一个千牛卫上前把龙二拖到了一边。 庾璟年说着看也不看龙二一眼,走到那个躺在地上的婢女旁边,仔细查看,就见她的额头上被硬物砸开一个窟窿,鲜血流了一地,手里兀自还抓着一块儿布料,看那料子的质地,应该是从龙二身上抓下来的。他刚才看见龙二的脸都被挠花了,显然就是这个婢女所为。 旁边扔着一块儿石头,上面沾满了血迹,显然就是龙二行凶的凶器。 这个婢女早就没有了气息。可是她的双目兀自大睁着。庾璟年经验丰富,一看就知道她是拼死护着主子,这才被龙二所害。 这个婢女庾璟年见过,是沈沅钰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长得并不出挑,平日里也只是默默的从不多发一言。没想到却是这样的一位忠义之士,倒叫庾璟年肃然起敬。 庾璟年想起沈沅钰清澈宁定的双眸,难道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为了表示对于死者的敬意,庾璟年绕过了鸾娘的尸体,向沈旭和沈沅舒走去。两个孩子刚刚看见了这位仁兄的暴力表现,加上这段时间他们遇到的坏人太多,早已经吓怕了,忍不住全都尖声嚎叫了起来: “不要过来!” 庾璟年无语:“别叫,我是来救你们的。”……好吗? 样子酷酷的,还有几分凶相。两个孩子不但没有听他的,反而叫得更响亮了。 庾璟年皱了皱眉,还是走上前去,伸手要把两个孩子扶起来。结果两个小家伙又踢又打,沈沅舒还张嘴在庾璟年白玉般的手上咬了一口。 庾璟年收回手,看了看手背上的那一个牙坑,他倒不是怕被咬伤了,他是怕把人家小姑娘的牙给崩掉了。庾璟年十分无奈,只好暂时放弃了救人的打算。一伸手指着萧恒:“你来,你和他们说!” 萧恒有些啼笑皆非。他的这位顶头上司做事从来都喜欢一力降十会,能用暴力解决的绝不走和平路线,如今让他哄两个受惊了的孩子,确实有些勉为其难了。 萧恒便笑眯眯地走过来:“两位公子小姐,你们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沈三小姐请来救助你们的。” 萧恒柔声细语的,两个孩子一开始还充满警惕地看着他,说了不几句话,就慢慢赢得了两个孩子的信任。最后沈旭道:“那我们跟你走,可你要答应我们,把我们送回沈家!” 萧恒笑得像是一尊弥勒佛,“好好好!我一定把你们平安送回沈家。”一左一右牵着萧恒的手站了起来。 萧恒用手指着庾璟年道:“这位是庾将军,是他带着我们来救你们的。”沈旭和沈沅舒却全都躲到了萧恒的背后。却是刚才庾璟年处置龙二的场面太过暴力,吓到了两个孩子。 萧恒无奈地摊了摊手,庾璟年郁卒! ——明明我比他帅多了好吗?为什么躲避我如同洪水猛兽! 庾璟年见两个孩子衣衫整齐,并没有被侵犯过的痕迹。总算放下心来,没有辜负了沈沅钰对自己的嘱托。 庾璟年带着众人刚从地道里走出来,迎面就碰上了京兆尹薛进和大老爷沈昀。薛进曾经师从沈弘学习经学,后来又娶了沈弘的庶女为妻,成了沈昀的大舅子,算是兰陵沈氏的旁系。沈家有事,他自然是倾尽全力,责无旁贷。 蕊心派人悄悄跟踪了沈泫派出来的管事,一直追踪到了杜府。那人进不了杜府,急忙回去报信,蕊心按照沈沅钰的吩咐,以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给了沈昀。 沈昀不像庾璟年那样蛮干,他先是用沈家在官场上的人脉,让刑部出了一道搜查杜府的文书,理由则是沈府珍藏了百年的奇珍琉璃紫玉瓶被贼人盗走,有人看见贼人躲进了杜府。 ——与庾璟年的理由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薛进拿了刑部的文书,这才带着官差进了杜府,结果发现杜府早就被千牛卫给包围了,等他们进了院子,发现杜氏父子全被捆起来扔在了一边,正自错愕,就看见庾璟年带着沈旭和沈沅舒从九姨娘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沈沅钰拜托了庾璟年帮忙寻找沈旭和沈沅舒,这件事儿沈昀是知道的,只是没料到庾璟年这样上心,竟然亲自跑来帮忙找寻。 “爹爹!” “大哥!” 沈旭和沈沅舒看见沈昀,就像看见了救星,松开萧恒的手,飞奔着跑过来,投入沈昀的怀里,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沈昀见弟弟和女儿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等他安抚了两个孩子,这才走上前去,拱手道:“庾将军,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的着我兰陵沈氏或者沈昀的地方,你尽管说话!” 庾璟年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还三小姐一个人情罢了!沈先生不必放在心上。”他倒是没想到京兆府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来。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他想问问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不过这话却不大方便问。 这个时候千牛卫已经把杜道儒和杜孝淳父子放了,两人见沈旭和沈沅舒已被庾璟年救了出来,无不面如土色。这意味着杜家要独自承受来自兰陵沈氏的滔天怒火。 沈昀已经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他的面容之上丝毫神色不显,只是淡淡地对着杜道儒说道:“杜大人,你对兰陵沈氏所做的一切,沈氏铭记在心,来日必当双倍奉还!” 杜道儒只觉得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了。王谢沈桓四大门阀权倾朝野,莫说他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就是太子也要退避三舍。想到自己辛苦打拼而来的前程,甚至整个家族就要彻底败坏在自己的手里,忍不住悲从中来。 庾璟年将龙二亲手交给了沈昀,门外早已停了一辆马车,沈昀让沈旭和沈沅舒上了马车,悄无声息地返回东府,并未惊动任何人。 沈沅钰早就得到了消息,站在长乐堂门前焦急地等待着,远远地看见沈沅舒跟着沈昀回来了,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好妹妹,你终于回来了!”沈沅钰忍不住眼睛湿润了。 “姐姐!”沈沅舒抱着沈沅钰,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另一面祝姨奶奶也在抱着沈旭放声大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太爷虽然没有亲自出门迎接,却也呆在陶然居,看见儿子全须全尾的回来,他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沈弘将鸾娘的尸体一并带了回来。沈沅钰在拉开盖在鸾娘身上的白布,看见她额头上那个恐怖的伤口后,忍不住泪如雨下。 鸾娘是多好的一个人!她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个信任的婢女,曾陪伴着她走过许多艰难的岁月。自己交给她的任务,从来都是不折不扣一点儿不差地完成。 这次若不是自己觉得她踏实可靠,也不会派她不错眼地盯着沈旭,她也不会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说到底还是自己害了她。沈沅钰感觉到深深的自责。 鸾娘今年已经二十岁了。本来她还想着,等自己忙过这一段,腾出手来,就去求求沈昀,为鸾娘相看一个老实厚道的夫婿,自己再给她补贴一份厚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把她给嫁了。 这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可是还没等计划实施,鸾娘就已经死了。 宝珠、彩鸾、彩凤三个大丫鬟在一旁默默垂泪。沈沅舒低着头哭道:“鸾娘姐姐,是是为了,保保护我!” 沈沅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你放心吧,姐姐一定会给鸾娘报仇的。”她的目光看着的却是谦退堂的方向。 龙二落到了沈家的手里,必死无疑,可是真正的幕后黑手现在还逍遥法外呢,她的眼中第一次燃起熊熊的烈焰。她暗中下定决心,不论如何,一定要为鸾娘讨回公道。 “你累了这么久,又受惊过度,先回去歇着吧。”沈沅钰命人将沈沅舒送回西厢房歇着,又派人去请了大夫给她瞧病。 料理完了这一切,沈沅钰来到了沈昀的书房。 “有几件事想和爹爹商量一下。” 沈昀其实并不习惯和女人商量外头的事情,不过这次沈沅钰在这件事上处置得宜,先是请庾璟年帮忙寻找沈旭和沈沅舒,接着又亲自去了趟小二房,用“打草惊蛇”的办法,找到了沈泫藏匿两人的位置,这种临机应变的急智,处事的沉稳,就是换做沈昀自己,也不可能做得更好。 沈昀就放下了手中的笔:“你有什么事要对爹爹说?” 沈沅钰先是把屋子里侍候的丫鬟和小厮全都撵了出去,然后才在沈昀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沈昀挑了挑眉,并没有多说什么。实际上他也是第一次见女儿这样面色严肃一本正经的样子。 沈沅钰道:“第一件事,妹妹被歹人虏去,关在吏部侍郎杜道儒家里,呆了那么久,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将会对妹妹的闺誉产生毁灭性的打击。但是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在少数。咱们府里头的下人不算,京兆尹、千牛卫,还有大相国寺的地头蛇,父亲一定要想办法,叫他们一个一个全都安安分分地闭上嘴,否则妹妹日后也不用再出嫁了。”虽然沈沅舒没什么事,但是这话好说不好听,她本来就是个小结巴,要是再出现闺誉有损的事情,一门好亲事就不用再想了。 沈昀其实正在处理这件事情。他点了点头,“京兆府好说,薛进是咱们自己人,我已经叮嘱他约束属下,凭他的手段,这些人都不会出去乱说的。” “只是千牛卫那边……”看起来庾璟年是个靠谱的,既然帮着把沈沅舒都找回来了,应该不至于再出去乱说话,败坏沈沅舒的闺誉吧? 只是这个男人性子太冷,做事又十分偏执容易走极端,沈昀猜不透他的想法,所以也就没有太大的把握。 沈沅钰就拿出一封信来,交给沈昀道:“父亲,我给他写了一封信,您把这封信交给他,请他约束手下的千牛卫。咱们再出点血,送他几万两银子,让他分给属下们,那些人拿了咱们沈家的钱,自然不会出去乱说了。” 沈昀笑着接过信来,“原来你早有准备!只是不知道你这信中写了些什么?能否给父亲看一看!父亲还真是有些不明白,当初,你是怎么请得动他的!”庾璟年是出了名对人不假辞色,就算是沈沅钰和庾之瑶有点交情,沈昀也不觉得她能轻易请得动庾璟年出马。 沈沅钰点了点头,“我和他之间光风霁月,并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爹爹若是想看,就尽管看吧。” 沈昀拆开书信,草草看了一遍,脸色陡然变了。沈沅钰在信中压根没提要庾璟年帮忙保密的事情,庾璟年那样的聪明人,看见沈沅钰的这封信,自当明白她的目的。 沈沅钰只是在信中将上次对他所讲的税制改革的办法进行了细化,提出了三点措施,使那个办法更加有可行性。第一,是把以前的按田纳税,改成按人口纳税;第二是王公以下,一视同仁,所有有登记在册的全都要交税;第三,是服兵役劳役的,为国家作战的,不需要交税。 沈昀拿着这封信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有点难以置信地道:“这封信是你写的?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在沈昀看来,莫说是她,就是读上几十年书的老学究,沈氏家族幕府中那些熟悉本朝律法制度,足智多谋的幕僚,也不可能轻易地想出这样的点子来! 沈沅钰有些头痛,沈昀精明厉害,想瞒过他谈何容易,不过沈沅钰毕竟和原主有很大的不同,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圆一下。沈昀对她很好,十分的好,她不想欺骗沈昀,可这时候也没办法。 沈沅钰笑道:“当然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她尽量让自己说得真诚,目光也是那样坦然地看着沈昀,没有丝毫的躲闪,“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向父亲说起。” 沈昀在自己的座位上重新坐下:“哦,有什么事情瞒着爹爹,与爹爹说说吧!” 沈沅钰道:“年前女儿被发落到牛首庄,有一次有两个年龄很大,看起来儒生模样的人到庄子上来借宿,女儿看他们可怜,就收留了他们。在席间,两人谈起治国之道,就说起税制改革的事儿,女儿所列是其中一位先生所说,女儿就记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都说民间藏龙卧虎,看来果然是如此啊。” 沈沅钰接着道:“上元节的时候,偶然听见三皇子说起过税制改革的事,看他们对这件事十分重视的样子,我就想起了这位老先生说的法子。后来我去求庾璟年帮忙找寻小叔叔和八妹妹,就把这个法子告诉了他,没想到庾璟年真的答应了我。” “当时女儿觉得那两位先生非是常人,就请他们在庄子上住了几日,他们指点了我不少为人处世的道理,现在想想,女儿也是获益良多!”沈沅钰是不得不编出这样一个故事。自从她鹊巢鸠占成为这个时代的沈家三小姐之后,为人处世甚至是性格都发生了不少变化,正好借着这个故事先给沈昀打个预防针。 她和沈昀相处的时间很长,沈昀并非是糊涂之人,相反他聪明绝顶,早晚能够发现她的不妥之处。现在只是对女儿的溺爱蒙蔽了他的双眼而已。其实沈沅钰也是在赌,若是沈昀不相信她,随便派个人到庄子上一查就知道了。 爱是盲目的,父爱也是一样,当你特别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无论说什么话,你都不会怀疑。 沈昀果然没有深究,只是对沈沅钰说:“你知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一旦抖落出来,在整个朝廷上将会引起轩然大波!” 沈沅钰自然是明白的,税制改革,触动的是绝大多数士族的利益,这件事一旦得以推行,富的是国家是皇室,得到裁抑的将是士族,所以必将得到皇帝的喜欢和士族的激烈反对。 沈沅钰道:“如果父亲觉得不妥,那这封信就不要交给他了,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沈昀在垂眸想了一会儿,毅然道:“不!这封信还是送给他。”说着他直接叫了朱管事进来,让他将这封信给庾璟年送去。 沈沅钰浅浅而笑,将信拿出来之前她就预料到了这一点。父亲和一般的士族子弟不一样,他是个拥有远见卓识的人,如今的大晋朝政,士族和士族之间,士族和皇族之间形成了一个脆弱的平衡,可是因为政出多门,实际上整个国家的力量被分散成了数股,长远来看,这绝不是好事。 尤其是北燕在旻文太子的带领下日渐强盛。大晋若还是一直处在这样的内斗不休的状态下,不要说一统天下,早晚有一天要被北燕灭掉。 作为有识之士,沈昀也一直在找一条解决之道,税制改革就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若是皇族得到了强盛,而又不至于威胁到士族的权力,在皇族的有力统合之下,将大晋内部的力量拧成一股,就有可能打败北燕和北魏,最后重新恢复汉民族的荣光。 税制改革,短期内的确是动了士族的利益蛋糕,但从长远来看,对士族来说也是有利的。 沈沅钰这封信一旦到了庾璟年的手上,凭他和三皇子的关系,用不多久,肯定三皇子也会看到。这种对于皇族有利的事情,三皇子自然会找机会将之进献给皇上的,而以皇帝的个性,必然会排除万难,推行此法。 沈昀是乐意看到这些的。 沈沅钰道:“这第二件是,是咱们要立刻提审龙二,把这件事的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第89章 初次进宫 沈昀深深地看了沈沅钰一眼。她这样说话,就明显表现出了对沈弘的不信任。 沈昀不由苦笑,老太爷的偏心,连沈沅钰都看出来了。 沈沅钰道:“若不把证据掌握在咱们的手里,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祖父说不定又会放过了幕后捣鬼的人。这一回他们做得实在太过分,我绝不会放过他们!”不光是鸾娘的血仇,那幕后之人甚至授意龙二将沈沅舒送出建康,卖到最低等的窑子里,阴险歹毒至此,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幕后黑手到底是谁,父女俩心知肚明。沈沅钰的意思,是让小大房把与龙二勾结的管事先抓起来,到时候顺藤摸瓜,始作俑者自然跑不了。证据掌握在小大房手里,沈弘也不得不按照族规处置沈泫和沈沅珍。 沈昀想了想道:“你说的有理,趁父亲的管事还没有来,咱们先审审这个龙二。”他的目光望向谦退堂的方向,“既然他们敢把爪子伸进小大房,我就把他们的爪子给剁下去。”沈昀是个极为护短的人,他对沈沅舒虽然没有像对沈沅钰那样溺爱,却也不能容忍旁人这样欺辱于她。 沈昀便叫了贴身随从沈竹进来,附耳吩咐了几句,沈竹神色微变,看了沈昀一眼,转身下去了。 沈竹跟着大老爷也有十年之久了,是沈昀精心调/教出来的,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办事一向稳妥老练,由他去审问龙二,必然万无一失。 沈昀见她事事想得周到,简直是算无遗策,就笑道:“还有第三件事吗?” 沈沅钰点了点头,“第三件事,我是想请父亲答应我一个请求,我想叫院子里的丫头给鸾娘戴孝!” 沈昀一愣,他毕竟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在他的心目中,森严的等级制度是合理的。鸾娘的确是立了大功,不过丫鬟就是丫鬟,为了救护主子而死也是她的本分,多给她家里一些银子也就是了。为了一个丫鬟大张旗鼓,没有这个必要。 沈昀就道:“有这个必要吗?” 沈沅钰却是和他隔了几千年的代沟,在她看来,人和人是平等的,让丫鬟们给鸾娘戴孝并没有什么。“女儿一直觉得心有愧疚,不这样实在是心中难安。” 沈昀道:“本来这也不是多大一件事,可是这大年下的,家中又有老祖宗刚刚过了八十大寿,你这样怕是她们要觉得晦气的。” 沈沅钰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我叫我院子里的丫鬟七七四十九天之内不许穿红着绿,只许穿素净的衣服也仅在我的院子里如此,您看怎么样?鸾娘跟了我这么久,一直对我忠心耿耿,我没有叫她享什么福气,却让她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去了。”说到这里,沈沅钰的眼圈就红了。 沈昀没想到女儿对鸾娘感情这样深厚,又见她的态度十分坚持。便妥协道:“如果你非要坚持的话,就这样也好,只是别大张旗鼓的,叫韶和院和小二房拿这件事做把柄。” 沈沅钰垂首道:“女儿明白的。” 顿了顿,她又道:“鸾娘家里除了老子娘还有一个妹妹,都在咱们东府的庄子上做活,我打算给放籍给她们,再给她们一笔银子,让他们置些产业,一家老小衣食无忧。也算全了我和鸾娘一段的主仆之情。” 沈昀道:“这些都是小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父女俩正说着,就看见蕊心在外头隔着格栅喊了一句“老爷”。沈昀知道她必定是有事,便道:“有什么事进来说。” 蕊心推门走了进来,见礼已毕。道:“韶和院那边来人了,说是老太太请三小姐马上过去。” 沈昀眉头一皱;“有什么事吗?”顾氏叫沈沅钰去,肯定没有什么好事。 “奴婢打听清楚了,说是宫里桓淑妃身边来了一位内侍,请三小姐进宫面见桓淑妃。” 沈昀不由一愣,沈沅钰已经站起来了。沈沅钰救了三皇子一命,回来就和沈昀说了,想来桓淑妃是为了当面谢谢沈沅钰的。沈昀想了想,女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进过宫呢,就站了起来,“我和你一块儿去,路上也好教教你进宫的一些规矩。” 沈沅钰感激地一笑,父亲对她是真心疼爱。 父女俩很快到了韶和院,这一路路程较短,沈昀只能把进宫需要注意的事项大致和沈沅钰说了一遍,最后有些不放心地嘱咐她道:“宫里规矩森严,桓淑妃贵为正一品四妃之一,又育有三皇子,在后宫之内地位崇高,听说为人极为严厉,是出了名的冷美人,你千万要打醒了精神。” 沈沅钰笑道:“爹爹你就放心好了,淑妃娘娘又不会吃人。我会看着办的。”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沈沅钰是觉得三皇子那样平易近人,想来他的娘应该不难相处。 沈昀急道:“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沈沅钰奇道:“有什么我不明白的,父亲告诉我便是了。” “这!”沈昀一时语塞,这涉及到他和桓淑妃当年的一段恩怨纠葛,沈昀怎么好意思在女儿面前提起,只得道:“你只管小心一些便是了,若是她难为你……”想到桓淑妃性子高傲,应该是不会为难小辈的,终于没有再说下去。 沈沅钰见父亲欲言又止的,给勾起了好奇心,追着父亲询问,沈昀却闭口不言。沈沅钰不由大为狐疑。 到了韶和院,果然看见顾氏的下首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蓝衣公公,正由顾氏陪着喝茶。 顾氏看见沈昀父女走进来,便道:“这位是含凉殿的曾公公,还不来见过!”含凉殿就是桓淑妃所住的宫殿。 沈昀父女便上前和曾公公见礼,曾公公连忙道:“不敢不敢!” 曾公公上上下下将沈沅钰打量了一番,才道:“这位便是三小姐吧?果然是秀外慧中,一看就知道是个有福的。咱们三皇子在大相国寺大街遇到了刺客,多亏了三小姐智勇双全,救了三皇子的性命,娘娘听说了之后,感激得不得了。本来应该亲自到府上来道谢,可是因为娘娘不方便出宫,就想请三小姐进宫去,也好让娘娘当面道谢。” 顾氏也是刚知道这件事,心里是万分的不痛快,偏偏面上还要堆出笑容来。 沈沅钰连忙谦让。“只是一时巧合,哪里敢这样居功!” 曾公公道:“三小姐何必如此过谦。若是您没有别的事,这就收拾收拾跟咱家进宫去吧,淑妃娘娘现在正在含凉殿等着您呢。” 顾氏忙道:“三丫头还不快去重新收拾打扮一番,怎可叫淑妃娘娘等你?”沈沅钰行礼退下,回长乐堂重新梳妆。 沈昀则道:“我陪曾公公到偏厅去喝茶。”出了顾氏的正房,沈昀便不着痕迹地将一个小小的荷包塞给了曾公公。曾公公经验丰富,伸手一捏就知道里头装着的是一张银票,脸上的笑容登时又亲切了不少。 沈昀道:“小女少不更事,长这么大也从未进过皇宫,还请公公多看顾些。” 曾公公自然满口答应。 沈昀和曾公公的茶刚喝了一道,沈沅钰就收拾好了,又去正房和顾氏告别,顾氏却指着一个嬷嬷道:“这位蒋嬷嬷,从前是在宫里伺候贵人的,今天叫她跟着你一起进宫,免得你年纪小坏了规矩。” 沈沅钰心知肚明,顾氏哪里是为自己着想,根本就是顾氏不放心自己,故意放一个眼线在自己的身边,监视自己。 沈沅钰也不推辞,拜别了顾氏和沈昀,坐上马车,跟随着曾公公进了皇宫。 建康这座皇宫,是模仿晋室全盛时期在长安所建造的长庆宫的规制所建的。名字也叫“长庆宫”,以示晋室虽然偏安江左,仍不忘恢复故国之意。 建康这座长庆宫建造的也是飞檐斗拱、美轮美奂。沈沅钰一路走过去,见长庆宫内宫五步一亭,十步一景,甬道两旁的树木怕冷,都用金箔包裹起来了。沈沅钰的眼睛几乎都不够用了,心里暗想道,纵使只有半壁江山,可这皇家的繁华奢靡,也绝非一般人家能比。 桓淑妃的含凉殿就在太液池的边上,沈沅钰跟着曾公公进了大殿。大殿的宝座上端坐着一位中年美妇,穿着繁复而又美丽的宫装,乌黑的发髻高高地堆在头顶,皮肤细润白皙,大殿里燃着名贵的沉水香,烟气飘渺中愈发衬托的桓淑妃神秘飘渺,高贵端庄。 那双眼睛让沈沅钰印象深刻,像是一对黑亮亮的宝石,只是眸子之中冷冰冰的,像是两块精炼的寒冰,让人只想敬而远之。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生出那样平易近人的三皇子呢? “臣女沈氏沅钰,见过淑妃娘娘!”沈沅钰郑重行礼道。 桓淑妃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见沈沅钰皮肤白皙,五官秀美,虽然算不上是容颜绝丽,可自有一股动人的气质。尤其难得的是,在自己的目光注视下,仍能保持身姿挺拔,脸上的微笑也依然完美无瑕,她就不由暗暗点了点头。 桓淑妃看了她两眼,忍不住“咦”了一声,暗想这个女孩儿年龄不大,气质竟和自己早逝的妹妹有几分相像。 “三小姐请起。”她略一示意,就有女官端来绣墩请她坐下。 桓淑妃从高高的凤座上打量着沈沅钰,那目光带着一种奇怪的审视意味,看得沈沅钰全身不自在。桓淑妃看了她一会儿,就像把她忘了似的,只顾摆弄着自己的护甲,半天没有一句话。 气氛显得十分沉凝。 沈沅钰暗暗奇怪,这好像——不是感谢救命恩人的节奏啊! 好半天,桓淑妃像是才发现沈沅钰一样,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她一句:“你的父亲是沈昀?” 沈沅钰觉得淑妃娘娘的思维跳跃得有点快,不过仍是恭谨地道:“回娘娘的话,臣女的父亲正是沈昀。” 桓淑妃“哦”了一声,又不言声了。沈沅钰觉得这位娘娘一定是超级不爱说话的那种人。她却不知道,桓淑妃年轻的时候,和沈昀还有一段公案。当年桓氏尚未跻身四大顶级门阀的行列。 桓氏宗主桓奇为了扩大家族的影响力,打算将长女也就是如今的桓淑妃许配给沈家的长子沈昀。桓淑妃也是敢作敢为之人,她不想嫁个只知道躺在祖辈功业上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便女扮男装,偷偷出席了桓奇组织的宴会。 沈昀年少气盛,以独特的视角解读《易经》,不但征服了在场的所有玄学名士,也征服了桓淑妃,桓淑妃对这位当时的建康第一美男子一见倾情。 此后沈家和桓家定下亲事,不料沈昀竟然看中了一位出身寒门的姑娘,毅然决然地与桓家解除了婚约。为此,沈昀差点儿被沈弘逐出宗族。桓淑妃被沈昀退婚,颜面大损。 此后,当今元帝出人意料地登上皇位,为了巩固皇权,拉拢谯国桓氏,便将桓奇的长女封为妃子纳入皇宫。 桓淑妃与沈昀的这段公案自然是没有人告诉沈沅钰的。所以沈沅钰有些搞不清状况。不过沈沅钰也是聪明绝顶的人,来时父亲的吞吞吐吐,桓淑妃说起父亲时的故作平静,都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某些狗血桥段。 她早就听人说起过,自己的父亲年轻时是建康贵公子圈中的明星人物,建康无数的贵族小姐都对他趋之若鹜,不会桓淑妃也是其中之一吧? 沈沅钰决定回去好好问一问贾嬷嬷。 桓淑妃好像终于研究完了指甲,她神态一肃,淡淡道:“上元节那天,渊儿遇见了刺客,多亏你用长刀反射火光才救了他一命……你有大恩于他,本宫要好好赏你!” “娘娘,我只是……”沈沅钰正想谦虚几句,桓淑妃已经挥挥手打断她的话,“都是你应得的,你不必推辞。” 桓淑妃这样的性格,倒叫见惯了贵族小姐们圆滑虚伪的沈沅钰大开眼界。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帝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对桓淑妃盛宠不衰吧。 桓淑妃拍了拍手,就见一溜宫女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各种华贵的首饰,美丽的尺头,珍玩玉器,古董字画…… 珠光宝气,一时间整个大殿都亮了起来。 桓淑妃道:“你若还满意,本宫便叫人把这些送到沈府去。” 沈沅钰还能说什么,只得跪下谢恩。 安排完了这些,桓淑妃淡淡道:“本宫今天也累了,若是没有什么别的事,你就跪安吧!” 沈沅钰出了含凉殿,心想今天这皇宫进来的莫名其妙,出去的也莫名其妙。在含凉殿里呆了半个时辰,就只说了不到十句话,桓淑妃还真是一个妙人。 出来时还是由曾公公相送,蒋嬷嬷跟在她的身后,一路平安无事,堪堪到了太液池边,忽然听见有人嗤地一笑:“原来竟真是你。” 沈沅钰抬头一看,只见面前的少女穿着一身玉色的宫装,长得十分美丽,眼中却闪动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不是新安公主又有何人?真可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沈沅钰只有报以一阵苦笑。 新安公主语含讥讽:“皇宫这么大,咱们能在这里碰见,还真是巧呢?”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却是她听说了沈沅钰被桓淑妃叫进了含凉殿,这里是离开含凉殿的必经之路,她是故意在这里等着沈沅钰呢。 上回老太君的寿宴上,新安公主因为嘲笑沈沅舒被宁德长公主禁足,年都没有过好,还是求了皇后亲自说情,才被放出来。在沈家她定下计谋想让沈沅钰吃个大亏,没想到沈沅钰奸猾如狐,竟然不上当。后来上元节的灯会上,谢纯处处维护沈沅钰,更是让新安公主把沈沅钰恨到了骨子里。 今天一听说沈沅钰到了,她兴奋地像是打了鸡血。立刻带着丫鬟到这里等着她。皇宫是她的主场,从前在沈府丢的场子,都要在这里找回来。 沈沅钰看见她微翘的嘴角,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她不愿意惹事,可也不是包子,愿意任人欺凌。她知道越是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她越是要保持冷静,神色自若地走上前,道:“臣女请公主金安!” 新安公主看见沈沅钰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就觉得心里有气:“罢了吧,好端端的,你怎么进了宫。” 沈沅钰道:“是淑妃娘娘相召,我才来的。”又行了一礼道:“家中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公主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臣女便就此告辞了!” 新安公主哼了一声:“走便走,谁还会留你不成?” 沈沅钰微笑着冲她点点头,迈步向前走去。新安公主却跟着移动脚步,一下子挡在了她的面前。 沈沅钰眉头微皱:“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新安公主并不答话,反而是加快了脚步,一下子撞进来沈沅钰的怀里,沈沅钰不防,差点被她撞倒。沈沅钰赌一根黄瓜今天新安公主要是在这里摔倒了,一定会借此机会向她发难,所以她伸手扶住了新安公主:“殿下走路小心一点儿!” 新安公主甩开她的胳膊,冷笑道:“谁要你扶!” 沈沅钰就势放开她,两个人擦肩而过。新安公主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沈沅钰沿着太液池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沈小姐,等一等!” 沈沅钰慢慢地转过了身子,就看见新安公主去而复返,并且一脸怒气的样子,沈沅钰早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微笑道:“公主叫住臣女,不知道有何贵干?” 新安公主冷冷笑道:“有何贵干?没想到堂堂兰陵沈氏嫡女,竟然作出这样下贱的事情来?” 沈沅钰神色微冷:“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父皇刚刚赐予我一颗珍贵的南洋珍珠,本公主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还戴在身上,刚才只不过和你撞了一下,那颗珍珠就不见了,除了你之外,再没有人和本公主接触过。定然是你偷了御赐的珍珠,你还不立刻交出来?” 沈沅钰目光中含着淡淡的冷意道:“公主殿下是在说笑吗?我兰陵沈氏虽不是富可敌国,可也不会为了一颗珍珠就行偷窃之事。公主你诬蔑我事小,玷污兰陵沈氏的百年清名,咱们沈氏家族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沅钰这番话是在变相的提醒她,兰陵沈氏绝不是好惹的。哪怕新安公主能在宫中得逞收拾了沈沅钰,接下来兰陵沈氏的人也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对新安公主进行报复的,现在的情况,士族势大,皇上并非说一不二,胡作非为之前要先想想后果。 新安公主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有兰陵沈氏为你撑腰,你就安枕无忧了吗?贼人就是贼人,哪怕你出身再尊贵的家族,贼人也终究是贼人。本公主是绝对不会容忍的!你若是不肯交出珍珠,我便叫人搜你的身子了。” 说到这里,她根本就不给沈沅钰辩驳的机会,直接一挥手道:“给本公主搜她的身子!” 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嬷嬷来,一左一右地走上来:“沈小姐,奴婢们得罪了!” 蒋嬷嬷这个时候本来应该挺身而出保护小姐,却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了一步。沈沅钰心中就是一凛。 新安公主这个阴谋虽然简单,却十分奏效。想也知道她所谓的搜身是什么意思,那么小的一颗珍珠,想要搜出来谈何容易,新安公主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赤身露体,管他搜得出搜不出,沈沅钰这一辈子也就算完了! 若是搜得出更好,那珍珠乃是御赐之物,偷窃御赐之物乃是大不敬的死罪,到时候连沈氏家族都要受到牵连。 没想到新安公主狠毒至斯,竟要致她于死地! 新安公主的目光冷若寒冰,隐隐带着杀气。沈沅钰虽然和她有仇,可却罪不至死,让她萌生了毁掉沈沅钰这个念头的人是谢纯。谢纯对沈沅钰总是另眼相看,不知不觉间看向沈沅钰的目光就变得温柔如水,新安公主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做谢家的儿媳妇,自然不能再留着沈沅钰给她添堵。 “我是兰陵沈氏嫡女,是桓淑妃请来的贵客,你们没有皇后娘娘的旨意,谁敢搜我的身?”区别于一般的家族,四大门阀在朝中属于特权阶级,就是皇室也不愿意轻易得罪他们。沈沅钰这样疾言厉色地一说,那两个嬷嬷的脚步就慢了下来。 新安公主气得鼻子都歪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动手?到底我是主子还是她是主子?” 那两个嬷嬷这才不敢怠慢,又欺身上去。沈沅钰连连后退,心中又惊又怒,一时间却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新安公主打定主意要以暴力手段让她当众出丑,她一时之间又能如何呢? 沈沅钰退得急,一不小心,竟撞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 第90章 公主诬陷 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熏香的味道,萦绕在沈沅钰的鼻端,这样危急的时刻,沈沅钰的思维竟然不受控制,信马由缰地想到:这人用的是什么熏香,味道怎么这样好闻? 沈沅钰醒悟过来之后,连忙侧向避开,转过身来,惊讶地叫了一声道:“庾将军?” 庾璟年也有些微的吃惊:“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庾璟年接到沈沅钰的那封信,他是聪明绝顶的人物,立刻明白了沈沅钰的言外之意,将沈昀送去的银子给手下的千牛卫们分了,又吩咐他们不要出去乱说,不敢耽搁,立刻就揣着沈沅钰的那封信到皇宫里去找三皇子。 他十分敏感的觉得,沈沅钰这个法子能够改变朝中现有的权力格局,因此不能不慎重。 皇宫他几乎是天天都来,不是来见皇帝,就是来见三皇子,所以这一路畅通无阻,也只带了一个贴身小厮云惜。 沈沅钰还没等回答,那两个婆子已经欺近身来,伸手就去抓沈沅钰的胳膊。庾璟年却是勃然大怒,他身体的行动甚至比大脑的反应还要快。一手一个将两个嬷嬷提了起来,狠狠掷到一旁。 “混账!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对沈家的小姐动手动脚!” 他力气极大,那两个婆子这一摔只摔得鼻青脸肿的,哼哼半天爬不起来。 新安公主匆匆赶到,怒气勃发地道:“五哥,你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帮助这个女人?” 这一句话把庾璟年也给问楞了。 他这是要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庾璟年是典型的面冷心也冷,除了极个别的亲人和朋友,就是全世界在他面前毁灭了,他也不会动动手指?路见不平?助人为乐?庾将军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这样的词汇!今天这么做,可是有违他的处世哲学!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沈沅钰出头,这次沈沅钰甚至没有向他求救。庾璟年连自己也说不清楚。 不过庾璟年向来不喜新安公主的跋扈,见她怒气冲冲地质问自己,也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他冷冰冰地问道:“你问我,我倒想问问你,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新安公主肺都差点气炸了,这个女人到底有哪里好,从谢纯到庾璟年,一个一个的,为什么都要向着她帮着她。新安公主一跺脚:“她偷了父皇送给我的南海珍珠,我现在要搜她的身。这个女人和你无亲无故,五哥,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庾璟年还没等回答,就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缓缓道:“新安,是谁给你的权力,让你在宫中随随便便对兰陵沈氏之女搜身?何况她又是本宫请来的贵客。”说话间,桓淑妃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原来曾公公收了沈昀的金子,倒也真肯办事,他看见新安公主的架势,是没事也要找出事儿来,他自己不敢出头,就派了一个跟随的小太监回到含凉殿搬救兵。 沈沅钰是桓淑妃请来的客人,三皇子又正和沈家密谋,准备合力夺取司州,桓淑妃当然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沈家的女儿在含凉殿旁出了事儿,因此二话没说就带了丫鬟前来救场。 此时的桓淑妃,和刚才沈沅钰见到的又自不同,刚才的她慵懒,现在的她则是凌厉,她沉着一张如花似玉的俏脸,身上自有一股凌然的气势,高贵中透出凛然不可侵犯,新安公主的气势和她一比,简直弱爆了。 三皇子是太子登上皇帝位的最有力竞争者,桓淑妃则是羊皇后在宫中最大的敌人。新安公主在宫中和桓淑妃,和桓淑妃的女儿豫章公主也没少明争暗斗,只不过从来没有占到过便宜罢了。 因此她是恨毒了桓淑妃。 “淑妃娘娘,这是本公主和沈沅钰之间的事情,还请淑妃娘娘不要插手!” 桓淑妃冷冷地一笑,三十多岁的人了仍然是艳光四射。“本宫若是非管不可呢?”论出身,桓淑妃比皇后还要尊贵,又极受皇帝宠爱,因此在宫中从来都是横着走的。 新安公主冷笑一声道:“她偷了我的南海珍珠,若你一定要偏袒她,我便只有向父皇申诉,说你包庇贼人了!” 桓淑妃淡淡一笑:“本宫还是头回听说,堂堂兰陵沈氏的嫡女,连一颗南洋珍珠都没见过,竟要跑到宫里来偷窃公主的?你说她偷了你的珍珠,你有什么证据吗?”显然新安公主的话,她完全不相信。 新安公主回头一指自己的宫女道:“她们都看见了!这就是证据。” 那几个跟着新安公主的宫女就低头道:“奴婢们都看见了,是沈小姐偷走了公主的珍珠。” 桓淑妃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些宫女都是你身边的人,你就是让她们把黑的说成白的,她们也会照说不误。又怎么可以作为证据呢?若是如此的话……”她伸手一指曾公公,“你有没有看见沈小姐偷窃公主的珍珠?” 曾公公垂首道:“小的一直跟在沈小姐身旁,并没有看见任何人偷盗公主的珍珠。” 桓淑妃淡淡道:“既然如此!你还不把沈小姐送出宫去!” 新安公主大怒:“你有什么资格将入宫行窃的贼人就这样放走了?难道你和贼人是一伙的不成?” 庾璟年见她这样出言不逊,不由也恼了,桓淑妃不光是三皇子的母亲,也是他的姨妈,与他早逝的生母是姐妹的关系:“新安,还不给我闭嘴!有你这样和淑妃娘娘说话的吗?” “好!好!”桓淑妃微微冷笑,“你问我有什么资格,本宫受皇上钦命,协助皇后娘娘协理六宫,这个权力自然是有的。你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要对本宫的贵客当众搜身,已是不该,又出言侮辱宫妃,虽是公主,本宫也不能饶你!” 桓淑妃本就出身高贵,娘家谯国桓氏又据有荆州,实力雄厚,有这样的强力后盾,她在后宫之中几乎可以横着走,因此即便面对嫡公主,她的态度也十分的强硬。 新安公主在她的跟前吃过不少次亏,听了这话不由一震,色厉内荏道:“你要罚我?我是父皇钟爱的嫡公主,你没有资格处置我!” 桓淑妃轻蔑地道:“本宫自然不会以大欺小,只是你这几个宫女,见主子如此胡闹不知劝解,还处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她厉喝一声道:“来人,给我狠狠掌她们的嘴!” 桓淑妃这次出来,可带了不只一个人,立刻就有一大群宫女太监呼啦一下子围了上来,将那四个作伪证的宫女抓住胳膊,一五一十地噼噼啪啪地打起了嘴巴。 新安公主气得浑身乱抖。只不过桓淑妃一向都是这样得理不饶人,皇帝对她十分宠爱,她的父亲又是大司马,连羊皇后也拿她没有法子。 正在这时,忽听太监们尖锐的嗓音响了起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就见穿着龙袍的晋元帝携一位年约四旬的妇人走了过来。晋元帝沈沅钰在老太君的寿宴上见过一回,才一个月不见,他就显得又苍老了几分。而皇帝身边的中年女子,却是头戴九尾凤钗,长长的凤袍拖曳到地上,上头绣着繁丽的花纹,长得虽然没有桓淑妃那般美貌绝俗,却也十分端庄大气,眉眼之间和新安公主有几分相似,必然就是当今羊皇后了。 原来新安公主也不是完全傻的,她见桓淑妃出面给沈沅钰撑腰,就提前叫了一个宫女去给皇后报信,没想到不但皇后来了,连皇帝也给请来了。 众人跪在地上迎驾。元帝摆摆手让众人起来,有些不悦地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吵吵闹闹的!”琅琊王氏的宗主王越眼看着就要挂了,他想将相权收回,四大门阀却是步步紧逼,不肯相让,朝中的大事就够他烦的,后宫里又是乌烟瘴气的没个清净,皇帝自然心中不悦。 新安公主仗着皇帝对她的宠爱,恶人先告状道:“父皇,此人偷了您赐给我的南海珍珠,可是淑妃娘娘偏偏护着她,不肯叫我的人上前搜查,还罔顾是非,打了我的贴身宫女,请父皇为我做主!” 沈沅钰踏前一步道:“陛下,臣女虽然愚钝,也不至于去偷公主殿下的一颗珍珠,请陛下明察!” 元帝这才发现沈沅钰这个人,他淡淡开口道:“你是什么人?抬起头来!” 沈沅钰抬头道:“臣女沈沅钰,在家中排行第三,沈弘是臣女的祖父。” 却不料皇帝看见她之后竟然满脸震惊地说道:“你,你怎么……” 羊皇后看见沈沅钰的面容也是大吃了一惊,紧接着便苍白了脸色。 “你……” 皇上已经忘情地走前两步,“阿雅,你回来了,阿雅!你可知道,长久以来,朕有多……” 羊皇后掩下心头的巨震,不着痕迹地挡在皇帝的身前,打断了皇帝的话,清浅地笑道:“陛下,这位是兰陵沈氏的三小姐,您看清楚了……”不是你的什么阿雅好吗? 皇帝全身一震,紧接着眼神回复了清明,他并没有老糊涂,只是那一瞬间,眼中掠过极端痛苦的神色。 是啊,死了的人又怎么可能再活过来呢?即使他再怎么想念阿雅! 庾璟年和桓淑妃都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节,一时间看得云里雾里,满脸都会奇怪的神色。 沈沅钰也是暗暗吃惊,这个皇帝好像是把自己错认成别的什么人了。 新安公主狐疑地看着自己的父皇,娇声道:“父皇,您怎么了?这个人偷了我的珍珠,您还没有给我做主呢!” 印象里,父皇最是疼爱她,每一次只要她这样一说话一撒娇,不论提出什么要求父皇都会满足她的。 “唔……唔……你说什么?”皇帝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复过来,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羊皇后看了新安公主一眼:“新安,不过是一颗南海珍珠,不值什么,我看就这么算了吧。”沈沅钰身份本就非同小可,如今又有几分神似当年那人,女儿再想为难她怕是不易了,还不如放她一马,以后再做打算。 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件事牵涉到宫闱间一个最大的秘密,又是皇室中的一大丑闻,她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 新安公主却没有领会到皇后这层,如今疼爱她的皇帝和皇后都在,她若还不趁机压到沈沅钰,那她就不是新安了。 “这怎么能行,那可是父皇赏赐给我的,我最喜欢的一颗珍珠。”转头又对皇帝撒娇:“父皇,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庾璟年已经双眉紧锁,大声喝道:“新安你住口!还没有闹够吗?”他虽然是皇帝的侄子,可是皇帝待他犹如亲子,在宫中直呼公主的名号也是司空见惯。从前广德公主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和庾璟年发生了冲突,皇帝不向着女儿,反倒向着侄子,直接将广德公主降为郡主,食邑减半。 从此之后宫里的人再没人敢对庾璟年不敬,连公主都一般无二。 所以他这样理直气壮地批评新安公主,谁都没觉得奇怪。倒是皇帝诧异地看了庾璟年一眼,这个侄子的脾气他知之甚详,对谁都是一副冰冷的面孔,没想到他会替这个女子求情。 难道真的是母子天性?当年的那些事情,他也知道了?可这根本就不可能!皇帝只觉得心中乱成一团…… 庾璟年自然是不相信沈沅钰偷东西会偷到宫里来。不说沈家名列大晋最顶级的四大门阀,富可敌国,财富之丰甚至远超皇室,单单是他对沈沅钰的了解,这个女子年纪虽然不大,却是大气端凝,聪明绝顶,庾璟年怎么也不会相信,能想出口税法的沈沅钰,会去偷一颗南海珍珠,还是在宫里。 新安公主明显就是在无理取闹。 新安公主气得直跳脚:“五哥,你为什么老是帮着这个外人!” 皇帝已经有些不耐,眉宇间笼罩了一层阴影:“新安,你是不是看错了,她可是兰陵沈氏的嫡女,怎么会偷你的珍珠?” 她这样的女人,就该是纯洁得犹如天上飘着的白云,怎么会做个下贱的偷儿,皇帝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的。他眼中隐隐有怒火在燃烧,只可惜新安公主并没有瞧见。 皇后心中一凛,急忙呵斥道:“新安,你不要再任性了!”眼中已经透出一股凌厉的神色。 她是知道那宗旧事的,也知道那个女人在皇帝心中是什么地位,哪怕沈沅钰和那个女人有几分神似,皇帝爱屋及乌,也绝不容许新安这样把她踩在脚下的。 新安公主有些震惊地望着众人,为什么一个一个,全都向着这个女人,连父皇和母后都不例外,一瞬间,她简直委屈极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眼看着就要流了出来。 桓淑妃因为进宫较晚,不明白里头的关窍,不过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已经看出来皇帝是隐隐向着沈沅钰的。她心念一转,便已经有了一个主意,要让羊皇后和新安公主栽个大跟头。 她盈盈一笑,如同百花盛开,缓缓道:“既然公主口口声声说沈小姐偷了你的珍珠,就这样把让她走了,对她的名声也不好听,不若趁着皇上和皇后都在这里,把这件事情查清楚了,免得以后对沈小姐的名声有妨碍。” 新安公主阴冷地一笑:“只要父皇同意搜她的身,我敢肯定,那颗珍贵的南海珍珠,一定被她藏在身上某处了。”她话语中充满了自信。 沈沅钰何其聪明,就在桓淑妃开口的那一瞬间,她就明白了桓淑妃的意思,而她也正想借着这个机会给她一个大大教训,叫她长长记性,日后不敢随便向自己出手。 那一瞬间,她便和桓淑妃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头都是雪亮,聪明人就是有这样的好处。 桓淑妃已经看向沈沅钰:“沈小姐可愿意让我们搜一搜,以洗刷你的清白?” 沈沅钰淡淡笑道:“东西不是我偷的,何惧一搜!不过我虽算不得什么人物,可我兰陵沈氏数百年的清誉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玷污的。若是在我的身上搜出了珍珠,我自当束手就缚,接受惩处。可我想问问公主,若是我的身上没有搜到珍珠,你又待如何?” 新安公主道:“若是本公主冤枉了你,本公主愿意当众向你下跪道歉!”说得十分笃定。 沈沅钰淡淡微笑道:“公主言重了。若是公主冤枉了我,我也不要你下跪,也不要你道歉,只需要按律处置就是了。” 沈沅钰前世是做律师的,这段时间早就把大晋律例研究个通透明白。新安公主却不明白按律处置是个什么章程,总之她是毫不担心的,便道:“按律处置就按律处置!” 沈沅钰微微而笑:“如此就好!” 庾璟年面色古怪地看着沈沅钰,大晋的律法他也是研究过的。若是沈沅钰没有偷窃新安公主的珍珠,那新安公主便是诬告。诬告者,原罪同!也就是说新安公主诬告沈沅钰偷盗,她就要承担偷盗的刑罚。偷盗者,按照情节严重,刑罚也自不同,最轻也要打十板子,而偷盗御赐之物,那可是要杀头的。 没想到沈沅钰看着柔和无害的一个人,不动声色间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给新安公主。关键是新安公主和羊皇后这等身份,根本就不会也没必要去研究什么律法,到现在仍不知道已经被沈沅钰绕进去了。 庾璟年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道愉悦的弧度。 这个女子,还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心思玲珑 羊皇后也是老奸巨猾之辈,隐隐觉得这事不对劲,可是沈沅钰和新安公主一个原告一个被告都已经同意了,她还能说什么? 皇帝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情绪的大起大落,让他心情十分烦躁。 “既然你们都已经商量好了,就这么办吧!” 这就相当于下了圣旨了,新安公主大喜过望,不顾身份地跑上前去就向沈沅钰的身上摸了过去。 沈沅钰的目光闪过一丝嘲讽之色:“公主您是想让臣女在这里宽衣解带吗?不管我有没有偷您的珍珠,您如此做法,以后让我如何在再建康立足?皇上是圣明天子,想来也不会允许此等事情在眼前发生吧?”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嘛! 元帝已经狠狠瞪了新安公主一眼。 新安公主有些讪讪地收回手,刚才她是一时之间得意忘形。 皇帝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道:“淑妃的含凉殿就在这儿附近,便去含凉殿内搜查吧。” 桓淑妃躬身领命道:“是!嫔妾自当秉公处置。”她又看了羊皇后一眼,浅浅笑道:“不若请皇后姐姐同去,也好一同做个见证!” 皇后也正有此意,她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点了点头:“也好!” 于是皇后和桓淑妃联袂带着沈沅钰去了含凉殿,其他人留在这里等消息。自然不能让皇帝就这样站在这里,太监们就搬来了龙椅,请皇帝坐下。 皇帝的眼神之中还有一丝迷惘,庾璟年心中若有所思,新安公主心里既焦虑又兴奋,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话说,气氛安静的有几分诡异。 不过片刻的时间,皇后、桓淑妃和沈沅钰就回转了回来。众人都是一愣,没想到她们回来的这么快,而更叫大家震惊的是,沈沅钰是被皇后身边的两个宫女押着回来的。 皇后手里拿着一颗硕大的珍珠,而桓淑妃则是满脸的乌云密布。 皇后上前行礼道:“陛下,这颗珍珠是从沈小姐身上搜到的。” 皇帝遽然变色。连庾璟年的脸色都变了,他没想到,沈沅钰这么容易就着了新安公主的道。好像哪里不对啊,这个丫头应该没有这么笨才对! 新安公主得意万分地跳了过来:“沈沅钰,你这个不要脸的贼人,还不给本公主跪下!” 沈沅钰十分听话地跪了下去。 桓淑妃觉得晦气至极,沈昀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他的女儿竟然这么笨!这珍珠明显是新安公主藏到她的香囊之中的,她竟然一无所觉,可笑自己还想和她联手摆皇后一道,却跟着她丢了这样大一个脸。 新安公主笑道:“沈沅钰,如今东西已经在你的身上找到了,你还不认罪伏法!” 沈沅钰道:“是我做的,我自然认罪。不是我做的,我有什么可认的罪!”事到如今,她的语气依旧是那么淡然宁定,像是天空中飘着的浮云。 羊皇后却是厉喝了一声:“大胆,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不成!”她的脸上如同罩着一层严霜:“本宫原本也不相信沈家嫡出的女儿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如今看来,本宫是看错人了。” 原来那个女人的存在,给整个后宫搅闹的天翻地覆,现在又出现了一个神似她的沈沅钰,皇后是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一个人存在于世的,拼着得罪了兰陵沈氏,也要将她毁掉。 第91章 成功翻盘 原本羊皇后就算是偏帮着新安公主,也没有置沈沅钰于死地的打算。可现在她眼中却闪过浓烈的杀机。 沈沅钰偷盗御赐之物在前,正好这样一个大大的把柄送到她的手上,她要是还不知道利用,那也太蠢了。 皇后撩衣在皇帝的御座前跪下:“皇上,如今案情已经明了,请皇上以大局为重,现在就下令赐死此女!” 她这话说得奇怪,赐死沈沅钰又和大局为重有什么关系?众人只听得一头雾水。 新安公主已经掩饰不住满脸的喜色。 沈沅钰却是大怒。偷窃御赐之物这种罪名的确是死罪,可是四大门阀的子弟都有特权,皇上皇后只要一句“少不更事,一时踏错行差”惩戒一番也就完了,没想到皇后竟然这样郑重其事地请皇帝赐死自己。 自己和新安公主说穿了只是一点小摩擦,皇后竟然要趁此机会将她处死!实在太过狠辣。 皇帝似开似闭的双目猛然睁圆了,眸子中射出两道骇人的精光:“皇后这么快就替朕做主了?好,很好!” 元帝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平和,皇后的背后却渗出了一层冷汗来。 皇帝的多疑和狠辣她不是不知道。她深深地低下头去:“臣妾不敢!皇上明鉴,臣妾并无此意。” 一时间,现场静得有如鬼蜮。帝后之间一向感情甚好,皇帝平时都是给足了皇后面子的,没想到今天为了沈沅钰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打了皇后的脸。 “既然绝无此意,那皇后就先起来说话。” 皇后不敢再说,只得依言起来。 皇帝的目光落在沈沅钰的身上,立刻变得异常柔和起来。“刚才你说你叫沈沅钰是吗?你的祖父曾做过朕的师兄,朕便叫你钰儿如何?” 不是命令,而是商量的语气。 沈沅钰要是到现在还没看出来皇帝对自己另眼相看,那她就真是个棒槌了。她低了低头,“是!” “好!好!”皇帝的笑容直达眼底,“钰儿,朕来问你。新安的那颗南海珍珠是不是你偷拿了去的?”他的声音竟是异乎寻常的温柔。 沈沅钰只觉得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个皇帝到底搞什么玩意儿?现在她真想有多远跑多远,不过事到如今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回皇上的话,臣女从来没有偷过公主殿下的珍珠!”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朕瞧着这也是一个误会,既然如此,朕这就下令赦了你!” 众人全是一脸古怪的神色。沈沅钰也是啼笑皆非,什么叫莫须有?皇帝的一句话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也能把白的说成黑的,谁叫这天下他最大呢! 新安公主已经忍无可忍了,她觉得自己的父皇今天一定是疯了。她按捺不住叫了起来:“父皇,你怎么可以就这么放了沈沅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却这样轻易地放过了她,如此儿戏,如何能够驾驭群臣,让天下百姓心悦诚服?” 皇帝勃然大怒,厉声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与朕说话,都是朕平日里纵得你太过了!” 新安公主长这么大,皇帝还从没有这样责骂过她,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 皇帝摆明了就是不想惩处沈沅钰,正要吩咐桓淑妃将沈沅钰送出宫去,沈沅钰却忽然开口道:“陛下一片爱护后辈的心意臣女心领了。不过臣女也同公主一般,想请陛下秉公按律办事!” 这句话说出来,众人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沈沅钰。捉赃在手,证据确凿,皇帝想要网开一面,她却非得要皇帝秉公处置,这人是不是疯了? 皇帝满脸吃惊地看向她,只有庾璟年隐隐觉得她这般说话必有用意。 羊皇后打蛇随棍上,“既然沈小姐都如此说了,还请陛下秉公处置吧。” 皇帝有些搞不懂沈沅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沈沅钰已经再次下拜道:“在此之前,臣女想先请公主殿下回答几个问题,请陛下恩准!” 皇帝点了点头:“准!” 沈沅钰就看向了新安公主,缓缓道:“敢问公主殿下,您是否确定皇后娘娘手中的那颗珍珠就是您丢失的那一颗?你确定你丢的那一颗珍珠是南海珍珠?” 新安公主见她自己找死,一边在肚子里暗暗骂她愚蠢,一面不经意地道:“自然是本公主丢的那一颗!” 沈沅钰嘴角微翘,露出一丝讥讽的弧度:“殿下要不要再检查一下?此事牵涉臣女名声,还请殿下慎重行事。” 现在知道求她了,是不是有点儿晚了! 新安公主脸上的笑容十分得意:“不必了!”那颗珍珠本来就是新安公主趁着两人身体接触的时候,亲自动手塞到沈沅钰的香囊之中的,还需要检查什么?他曾在宫中跟着耍百戏的学过变戏法,动作很快,有自信沈沅钰发现不了她在她身上动的手脚。 羊皇后皱着眉头,对于沈沅钰的此番举动已经颇为不耐。淡淡地道:“你的话问完了吗?” 沈沅钰道:“问完了!” “既然如此,”羊皇后伸手召来两个内侍:“现将沈小姐带到内宫监安置。”皇帝明显是不想惩处沈沅钰,将沈沅钰先关到内宫监去,内宫监诸人可是羊皇后的手下,到时候自然有机会除掉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这样也不用和皇帝当场发生正面冲突,皇后倒是打的好算盘! 那两个内侍正要上前将沈沅钰架走,沈沅钰忽然叫了一声:“慢着!”她淡淡地看着皇后,微笑道:“皇后娘娘,臣女并未偷盗公主殿下的南海珍珠,娘娘又怎么可以将臣女就此关进内宫监呢?” 羊皇后双眉微扬,森然道:“沈沅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与本宫这样说话,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沈沅钰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娘娘,臣女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刚才公主说的清楚,她丢的珍珠乃是南海珍珠,而您从臣女身上找到的那一颗,明明就是从大食进口来的舶来品。既然这颗珍珠不是南海珍珠,那么请问娘娘,臣女又何罪之有呢?” 羊皇后诧异地看着那颗珍珠,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新安公主说是丢了一颗珍贵的南海珍珠,她又恰恰从沈沅钰身上搜到一颗珍珠,自然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就是新安公主丢的那一颗,哪想到,却被沈沅钰摆了一道。 沈沅钰道:“臣女对珍珠略有研究,此珠却是波斯商人贩运而至的,乃是波斯珍珠,并非是什么南海珍珠。公主一心一意地认为这便是她所丢失的那颗珍珠,真是令臣女百思不得其解。” 新安公主大怒:“胡说!你这是信口开河,父王送给本公主的珍珠,本公主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分明是你巧言令色,借此脱罪,甚至倒打一耙,诬陷本公主!在父皇面前说谎可是欺君之罪,你可想清楚了?” 庾璟年看到这里已经彻底明白了,难怪沈沅钰要让皇上秉公处理这件事,她分明就是故意换了一颗珍珠,然后挖了一个大坑,等着皇后母女跳进去,难怪她那么痛快就肯让皇后搜她的身。 这个女子,可真是不简单! 不由自主,他的脸上就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皇帝神色一动,道:“将那珍珠拿过来,给朕瞧瞧。”羊皇后急忙将珍珠敬献上去,可是皇帝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新安公主急急道:“父皇,这便是女儿丢的你颗南海珍珠,这个女人在胡说八道。你快快将她治罪!” 桓淑妃这时也看出来一些门道,适时地添了一把柴道:“既然咱们都认不出来,何不请司珍房的奉御前来,他们常年与这些奇珍异宝打交道,自然是能够认得出来的。” 皇帝道:“那便叫了他们过来,辨认辨认吧!” 不大一会儿,司珍房的奉御就来了。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太监,他拿着那颗珍珠仔细端详了片刻,又用放大镜看了一会儿,最后跪下道:“启禀皇上,珍珠分两种。其一成为东夷珠,主要产自波斯湾,这种品种的珍珠品质优良,在白色、乳白色的体色上常伴有绿色晕彩,光泽强烈!其二是南洋珠,主要产自南洋地区,特点是粒大、型圆、色白,具有强珍珠光泽。这颗珍珠其色纯白,看起来极像是南洋珠,不过经过奴才的仔细鉴别,它实际乃是由波斯或者大食商人贩运而来的东夷珠……” 他说了一大堆的专业术语,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最后的结论还是听明白了。 皇帝问道:“这么说,这颗珍珠不是南海珍珠了?” 奉御道:“南海珍珠乃是南洋珠中的珍品,奴才是不会认错的!这颗乃是东夷珠,自然不是南海珍珠。” 新安公主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大声道:“不可能!不可能!你腰间香囊中的明明就是南海珍珠,怎么会变成一颗东夷珠的?定是你换了珍珠的品种,借此诬赖本公主!” 沈沅钰笑得十分淡然:“公主殿下,刚才咱们可是谁都没有说这颗珍珠是从我腰间的香囊之中搜出来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你……你……”新安公主一时嘴快,竟然说漏了嘴,这时再想圆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沈沅钰叩头道:“陛下明鉴,这颗珍珠也并非是臣女所有,不知怎么就到了臣女的香囊之中,若非这颗珍珠不是南海珍珠,而臣女恰巧对珍珠略有所知,今天这盗窃御赐之物的罪名怕是跑不了了!这其中的原委,还请陛下给臣女一个公道。” 一时之间众皆哗然,有点脑子的都明白了,这是新安公主故意将珍珠放在沈沅钰的香囊中,借以陷害沈沅钰,大概是她自己一时大意了,竟然将这颗珍珠拿错了,这才令真相大白于天下。 沈沅钰用一种分外淡然的表情看向新安公主:“公主殿下能否给臣女一个答复,以解臣女之惑!” 新安公主看见这种表情就恨不得上去撕了她的脸,大声喊道:“你个小贱人!我放进去的明明是南海珍珠,怎么会变成了东夷珠?” 沈沅钰就是故意激怒她,等着的就是她这句话。这句话不啻于把什么都承认了。 羊皇后气得发抖,厉喝一声:“还不给我闭嘴!”要不是顾忌身份,恨不得上去堵住女儿的嘴巴。 桓淑妃冷冷一笑:“新安陷害在先,诬告在后,刚才公主可是亲口承认愿意按律处置的。要不要再去叫一个刑部的官员问一问,这种情况下,该定个什么罪名呢?” 羊皇后已经屈膝跪下了:“陛下,都是臣妾管教不严。新安也只是一时胡闹,请您念在她年纪尚小,就从轻发落吧。” 新安公主兀自恨恨地瞪着沈沅钰:“你这个小贱人,都是你在中间捣鬼……” 羊皇后连连给她使眼色,新安公主根本就没看见。 皇帝的脸色铁青。依稀之间,那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又重新浮现在眼前。那时的羊皇后也是站在那个女子的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小贱人”,皇帝只觉得一股怒火直窜到了头顶,他已是怒极,猛地站了起来,狠狠地打了新安公主一个嘴巴,他打得那样用力,新安公主甚至整张脸都偏到了一边去。 皇帝震怒,没有人敢再站着,包括新安公主在内,所有人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皇帝用冰冷的不含有任何感情的声音说道:“新安公主,不贤无淑,肆意妄为,着即废去公主之位,降为郡主,食邑减半,交予宗人府看管。无朕之命,不得探视。” 众皆震惊,包括沈沅钰在内,谁也没想到皇帝会罚得这样重。 新安公主已经吓傻了。没想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有害成沈沅钰,甚至还把公主的爵位给闹没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新安公主,目光冰冷没有一丝感情:“还不谢恩!” 羊皇后使劲一拽新安公主的衣袖,新安公主才哭着道:“儿臣谢恩!” 皇帝连看都不再看这对母女一眼,转身对太监总管张士德道:“你取一枚金龙令来!”张士德吃了一惊,这金龙令轻易不会发出,有了此令,就可以随意进出皇宫,随时可以见到皇帝,任何人不得阻拦,可以说珍贵至极。 吃惊归吃惊,他却不敢怠慢。就有一个小太监递上一块雕刻着五爪金龙的精致令牌来。皇帝亲手递给沈沅钰道:“钰儿,今日叫你受委屈了,朕便送你这枚令牌,此后不论你遇到了多么难以解决的事情,都可以随时来见朕,朕定然给你做主!” 看这架势今天这枚令牌她是怎么都不能不收下了,只得双手接过,恭谨地道:“谢主隆恩!” 皇帝想了想,考虑着找个什么理由把沈沅钰留下来,哪怕是陪着他吃一顿饭也是好的。他沉吟着道:“交州那边刚刚进献了一些新鲜的桂圆过来,你随朕到紫宸殿来,关于兰陵沈氏,朕有几件事想要问你……” 沈沅钰脸色微变,皇帝对她的态度十分奇怪,到底要对自己做什么?私心里,她是绝对不愿意和皇帝去紫宸殿的,可是皇帝的话便是圣旨,她不敢不接! 庾璟年神色微动,兰陵沈氏的事儿,皇帝问谁不好,怎么找了一个养在闺阁中的小姐来问?他总觉得皇帝看向沈沅钰的目光令人非常不舒服,忍不住道:“陛下,既然此事已经了结,不如就由微臣送沈小姐出宫吧!沈小姐母亲有疾,在这里已经耽搁了这么久,再晚,她的母亲要担心了!” 在场这么多人里,只有庾璟年有这个胆量反驳皇帝的话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庾璟年,脸上阵青阵红,一忽是愤怒一忽是愧疚,那眉宇之间有一团风暴在隐隐形成,随时都有可能大发雷霆。众人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多发一声。 可是当皇帝看见庾璟年俊美无匹的面孔上那一丝淡淡的倔强,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寸步不让地与他对视,在阳光下那双眸子中隐现淡淡的琥珀色,他只觉得自己的精气神一下子就散了。 皇帝颓然地坐回到龙椅上,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摆了摆手道:“罢了,你送沈姑娘回去吧。”连钰儿都不叫了。 庾璟年没想到皇帝这么容易就退缩了,他淡淡看了沈沅钰一眼,向皇帝行礼之后,便带着沈沅钰向着宫外走去。 直到走出数十步,再看不见皇帝的影子了,沈沅钰才觉得背后都已经湿透了。一直都听说晋元帝英明神伟,不是个昏君。王谢沈桓四大门阀的宗主哪个不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皇帝能从他们手里一步步加强皇权,想来不可能是个昏庸之辈,可是今天,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多亏了庾璟年出来搅局,帮自己摆脱了那种困境。沈沅钰是真心感激他。 算来,他帮助自己,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她便真诚地说了一句:“庾将军,谢谢你!” 庾璟年大踏步地走在前面,刚才他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竟然忤逆一向尊敬的皇伯父,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不必谢我!”庾璟年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往常那样冰冷,“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为了郗杰!”说完这句话,他觉得心里敞亮多了,好像这句话不是在说给沈沅钰听,而是说给他自己听似的。 仿佛是害怕别人感激他一样!沈沅钰只觉得他别扭的很有意思,笑道:“不管怎么说,你帮了我,我便要谢你!”她那一双眼睛清亮如水,眼中含着淡淡的温和的笑容。不得不承认,这双清亮有神的眸子十分好看,深深的吸引着庾璟年。 庾璟年和她目光相对,在她充满睿智的目光注视下,感觉自己的心思仿佛无所遁形一般,不知怎么的,就有种想要躲开她目光的冲动。 “我和郗杰是交心换命的好兄弟!”真是越描越黑,沈沅钰听到这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庾璟年一瞬间觉得无地自容,他脸上仍是酷酷的表情,耳根却是慢慢红了起来。沈沅钰看见了,忍不住笑得更欢畅了。 庾璟年几乎有些恼了:“不要再笑了。”云惜简直看傻眼了,他跟着庾璟年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主子这么失态过。 沈沅钰连忙伸手捂住了嘴:“不笑,不笑了。”可还是忍得十分辛苦。 庾璟年只觉得尴尬万分,赶紧找了一个话题道:“新安的那颗南海珍珠是不是被你换了?” 沈沅钰眨眨眼睛,却没有说话。 庾璟年冷哼了一声,这个丫头片子倒还真是谨慎。不该说的一句不说,难道是害怕自己拿住了她的痛脚不成? 就有些语气不善地道:“那颗南海珍珠你放在哪里了?你就不怕皇后娘娘把那一颗珍珠也给搜到了?” 沈沅钰道:“或许公主一不小心,把那颗珍珠掉进了太液池也说不定呢。” 庾璟年微微一愣,这句话他当然听的明白。沈沅钰是在变着法的告诉他,自己识破了新安公主的奸计,直接把那颗御赐的珍珠扔进了太液池中。损毁御赐之物可是要杀头的,这里又是皇宫,他本来以为沈沅钰必是将珍珠妥善地藏了起来,没想到这个小女子竟有这般的胆识! 他自己就是个胆大包天的,这下对沈沅钰更添欣赏。 新安公主撞她的那一下,趁机就在她的身上做了手脚。新安自以为得计,却不想沈沅钰早已对她充满了戒备,所以一开始就发现了她偷放在荷包里的珍珠。其实新安公主没有发现,沈沅钰原来头上的珠钗是有三支的,转个身的功夫就变成了两支,其中一支上头的珍珠就是那颗东夷珠。 沈昀对长女十分娇宠,给她打制的首饰上无不是用的最好的珠宝,沈沅钰见那颗东夷珠和南海珍珠品相大小都十分相似,这才灵机一动,将珍珠调换了,就是想给新安公主留下一个难以忘怀的教训,让她以后再不敢惹自己。 她这么做能收到多大效果并没有个预期目标,只想着随机应变而已。没成想,这个结果却好得有点出乎意料。 沈沅钰离开不久,太液池旁边众人就已经散了。 皇帝回到御书房,也不看折子,也不见人,只是坐在那里,神色仍是一片怔忪。张士德不敢打扰皇帝的思绪,只是使眼色令御书房内伺候的太监全都退下去,免得惊扰了皇上。只有他留在皇帝的身边伺候。 枯坐了片刻,皇帝忽然道:“张士德,你扶朕到东暖阁去一下。”御书房本来就是军机重地,东暖阁更是重中之重,更是除了皇帝,任何人都不准进入的禁地,连每日的打扫除尘,都是由大总管张士德亲自动手。 东暖阁布置得十分简单,甚至简单到有些简陋的程度了。北墙之上挂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美人图,那美人图是按照真人一比一的比例画下来的,因此占据了半个墙壁,此外屋中就只有一桌一椅,剩下的就别无他物了。 皇帝一进入这间屋子,目光就落在美人图上,再也移不开了。画中的女子青丝堆起如云,生得国色天香,一双美目顾盼生姿,目光清亮,与沈沅钰倒有几分神似。皇帝目光缠绵缱绻,仿佛有无数情丝丝丝缠绕。 皇帝每次不开心,或者有军国大事难以决断的时候,总会到这间小房子里来坐坐,也只有在这里,他才会褪去一个皇帝的尊严,露出人性化的一面。 皇帝看着那副画像,久久不曾言语。张士德屏着呼吸,尽量将自己化作一块背景板。 只不过皇帝不肯遂他的心意。皇帝忽然缓缓开口道:“张士德,你瞧着,那沈家小姐和雅儿可有几分相像?” 张士德自然明白桓雅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这话他可不敢乱说,便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不过就是主子面前的一条狗,哪里有资格议论主子心中在意的人!” 皇帝微微叹息了一声,语气中竟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苍凉:“朕当年这为了这个皇位,辜负了雅儿的一片深情,不得以将他嫁给了旁人,到如今,朕虽然当了二十年的大晋皇帝,却没有一天开怀过的。真不知道,朕当年的选择是对了,还是错了?” 他感叹良久,才又说道:“你放心说吧,不论是对是错,朕绝不追究就是了。” 张士德这才敢说话:“奴才斗胆说一句,奴才私心里觉得,这个世上没有人比雅主子更加端庄娴雅,沈家三小姐若论容貌,比起雅主子来差了一些儿,看起来,其实……其实并不怎么相像的!” 皇帝微微一哂:“你个老奴才懂什么?沈小姐与雅儿,容貌上只有三分相像,可神韵气质却像足了七成。尤其是那宁静淡然的眼神,仿佛游离于整个尘世之外……”他的声音渐次低了下来。 张士德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流出,他自然知道沈沅钰的气质像足了桓雅,只是当年皇帝为了桓雅,闹得差点儿朝政崩溃皇位不保,张士德这才故意说两人长得不像,以打消皇帝的念头。 听到皇帝这样说,他只得硬着头皮委婉劝谏道:“她就是和雅主子再相像,也毕竟不能和雅主子相比,况且她是沈弘的孙女,奴才刚才叫人打探过了,这位沈小姐,是太后侄孙郗杰的未婚妻……”陛下您还是别惦记了吧,您和她差着辈分呢,太后也是绝对不会允许你抢了她侄孙的未婚妻的。 皇帝哼了一声:“你以为朕是那种看见喜欢的女子就要纳入宫中的昏君吗?” 张士德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奴才绝无此意!请皇上明鉴!” 皇帝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才道:“朕当年曾在先帝面前发下誓言,为了平衡士族的势力,终身不纳王谢沈三族之女为妃,你以为朕是那般不知轻重的人吗?” 张士德连说不敢。 皇帝回头又去看桓雅的画像,目光之中却是无尽的痛苦和迷惘,好半晌,他喃喃地道:“雅儿,雅儿,你告诉朕,朕究竟应该怎么做?” 张士德跪在地上,只觉得后背湿了一大片。 良久良久,皇帝才终于转过头来,目光中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和冰冷,对张士德道:“老东西,你起来吧!” 羊皇后回到清宁宫。新安公主——现在已经是新安郡主了,早已被内侍押往宗人府。 羊皇后刚一回到正殿,就愤怒地掀了桌子。桌上精美的瓷器玉器碎了一地,皇后盛怒之下,凤目闪闪生威,宫人们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第92章 追踪线索 还是她身边最得用的心腹冯嬷嬷大着胆子劝道:“娘娘息怒,保重凤体要紧呢!” “保重凤体?”羊皇后冷冷而笑:“本宫的女儿如今被囚禁在宗人府,你叫本宫怎么保重凤体?!” 冯嬷嬷先是对一众宫人挥挥手,“你们先下去!”皇后在这里闹一通,传出去不好听,万一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说不定还要生出别的事端。就爱上 等众人弓着身子快速退出清宁宫正殿,她才亲自关上殿门,又走过来扶着皇后在宝座上坐下。“娘娘,你又何必生这样大的气呢?皇上没有按诬告之罪处罚公主,只是削了她的爵位,毕竟还是心疼公主的!” “心疼公主?”羊皇后简直要笑死了。“见了一个狐媚子的女人,就连女儿都不要了,你还替那个昏君说话?!”冯嬷嬷是她从娘家带进宫里的,对她忠心耿耿,皇后这才敢当着她的面这样抱怨皇上。 “皇帝这么多年是怎么对待咱们的?你不是看不见!”皇后站起来,在宽阔的大殿内走来走去,“我十三岁嫁给他,把一颗心全给了他,像是神一样的崇拜他。为了他能坐上那把龙椅殚精竭虑,发动家族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帮他去争去抢,为此,因为思虑过甚,本宫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小产了,那可是一个成了形的男胎啊……” 说到这里,她早已泪光盈盈。这些事冯嬷嬷都知道,只得低声劝慰:“娘娘,从前的事情早都过去了,如今太子都已经长大了,您连孙子都抱上了,又何必提那些呢,突然让自己心里难过。” 皇后道:“今天你便让我一次说个痛快!”她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怨恨,淡淡道:“我一心一意只是为了他,而他的心里却只有那个狐媚子。等他坐上了皇位,咱们进了宫,他害怕羊氏像桓氏那样做大,竟然压着我,一直不让本宫生孩子,当时我这个皇后在宫里简直就成了笑话。直到大皇子降世,长到两岁,算是养住了,这才让我生下太子来!” “后来他虽然立了恒儿为太子,不但不肯打压大皇子和三皇子,更是百般抬举淑妃那对母子,又故意给了大皇子兵权,让他们三兄弟你争我夺。他对清宁宫表面敬重,对新安也是表面疼惜,可他真正疼爱的,其实是另有其人!” 皇帝心思很深,这种种做法,颇多令人费解的地方,冯嬷嬷每每想起皇帝看向皇后和太子的那双不含丝毫感情的冰冷双眸,就觉得一股寒气儿打心底腾起,皇帝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到底有什么目的,就连跟了他二十多年的皇后也猜不透。更遑论她一个嬷嬷了。 “新安,心安?所谓皇帝的掌上明珠,不过是他故意放出去的风声,让人觉得他对咱们母子好得不得了。这些年,我总有种感觉,他是故意纵着新安,故意养成她骄横跋扈的性子!让她到处惹祸,四处树敌!所谓最为疼爱的掌上明珠,都是说给外人听的!” 冯嬷嬷吓了一跳:“不可能吧?皇上这样做,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皇帝的心思实在是太深了,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栗。 皇后烦躁地道:“本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你看看今天,他处置新安的狠辣手段,哪有一点儿慈父的心肠?” 冯嬷嬷就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道:“现在最紧要的,不是猜测皇上的心意,而是想法子把公主从宗人府接出来,再把公主的爵位恢复过来。” 正在这时,外头有人大声禀报太子来了。 太子穿着杏黄色的袍服,上面绣着四爪金龙,一进门就看见大殿之中满地狼藉,皇后出身名门,一向端庄娴雅,在六宫之中极有威仪,从来没见她这样失态过,太子有些吃惊地问道:“母后,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皇后道:“你妹妹新安被皇上削去了公主的爵位,关进了宗人府,你可听说了?” 太子道:“儿臣正是听说了这件事,才匆匆赶来询问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父皇不是一向疼爱新安的吗,这次怎么会生这么大的气?” 皇后没好气地对冯嬷嬷道:“你和太子说说!” 冯嬷嬷就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太子听了一阵无语:“新安实在是太胡闹了,怎么可以在宫中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她和沈家三小姐不过是小有摩擦,何必非得要置人于死地。也不想想,要是沈小姐真的就这样在宫中被处置了,沈家怎么肯善罢甘休?真是胡闹,真是胡闹!我看父皇做得很对,就该把她关一阵子,好好让她收收性子。”上回新安公主为了让他出手帮忙,差点泄露他的天大机密,太子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皇后听他对亲生妹妹这样无情,气得直拍桌子:“那可是你的亲妹妹,你不想着怎样搭救她,却想着要她在宗人府多关几天,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吗?” 太子一直对皇后溺爱新安之事颇有微词,不过他见皇后生了大气,也不好和皇后太过争持,只得道:“母后,新安是我的亲妹妹,我自然是向着她的,也是一门心思为她好。不过现在父皇正在气头上,我前去求情,只怕反而会受到牵连,不若等过个几天,等父皇的气消了,我再去请父皇放了新安,这样可好?” 皇后虽然对太子的回答不尽满意,可是太子说的都在理,她也就只得点了点头:“那也只好如此了。”又道:“那沈家三小姐三番五次与新安为难,又生得这样狐媚,实在是死不足惜!” 太子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芒,知道母后这是动了杀机,道:“母后不必生气,既然母后不想她活着,我总要找个机会为母后除去这根眼中钉肉中刺就是了!” 皇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太子城府很深,办事也有手段,这件事交给他做,她还是放心的。 太子又问:“儿臣还有一事不明,新安虽然事情办得出格了一点儿,可是父皇一向对她优容,这次怎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他对沈家三小姐,为何这样偏爱?” 太子已经大了,有些事不告诉他,恐怕他会遭了别人的算计。皇后叹息了一声,缓缓道:“你可听说过桓雅其人?” 太子脸上浮现出思索的神情:“桓雅,那不是淑妃娘娘的妹妹,王叔已经过世的正妃,五弟的生母吗?” 皇后道:“其实这个桓雅,真正的名字应该叫慕容雅!” 太子神色大震:“她难道是北燕皇族慕容氏的人?” 皇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庾璟年将沈沅钰送出皇宫,沈沅钰上了马车,一路无话回到乌衣巷东府。这次进宫碰见了不少怪事,沈沅钰打算向父亲讨教一番,有些前因后果弄不清楚,容易犯下不可弥补的大错,若是弄不清楚皇帝对自己另眼相看的原因,以后她可不敢再进宫了。 谁知道等她摸到了沈昀的书房,沈昀却不在这里。沈沅钰就叫了蕊心进来,问道:“父亲去哪儿了?” 蕊心神色间颇为凝重,“老爷带着沈竹去了外院裙房。”外院裙房是下人们住的地方,以沈昀的龟毛程度,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不会去那种地方的。沈沅钰就知道家里一定是出了大事了。 她眉头微皱,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蕊心道:“咱们按照小姐的要求,提审了那个龙二。他不过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脓包,没用几道刑罚就吐露了实情,说是和他联系的的确是个沈府的管事,是随侍处的陶管事。”沈沅钰也是一惊,没想到这么快就拿到了口供。 蕊心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才继续道:“老爷派了人去拿那个陶管事,去了才知道那个陶管事已经逃走了,而且他的屋中一片狼藉,不但有打斗过的痕迹,地上还有他留下的血痕?” 沈沅钰神色微微一变:“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提前派人去灭陶管事的口,结果被陶管事给逃了?” 蕊心点点头:“正是!老爷听说了之后,就带着沈竹亲自去查看了。” 沈沅钰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走动,忽然停下来道:“那陶管事的背景你查清楚了没有?”若是知道他是谁的人,哪怕他逃走了呢,幕后主使之人也不见得就能脱罪。 蕊心有些无奈地道:“查清楚了。这陶管事是咱们沈家的家生子,一家几代都在沈家为仆,攀扯攀扯和府里的任何一个主子都能攀上关系。” 沈沅钰微微一哂,小二房这件事做的倒还颇为谨慎,知道找个背景复杂的管事,免得一目了然。这件事的线索到此就断了,恐怕要找到陶管事,让他和龙二当面对质,才能把小二房给揪出来了。 她又想起一件事来,“那个去杜府报信的管事呢?”这也是一个重要的证人。 蕊心有些失望地道:“也死了!老爷派人去捉他的时候,发现他死在家中,面皮乌黑,验过尸体了,发现他是中了砒霜剧毒而死的。” 沈沅钰面上微带一丝讥笑:“他们的动作倒快!” 正在这个时候沈昀回来了。 沈沅钰站了起来,亲手接过沈昀进屋之后脱下来的狐皮大氅,直截了当地问道:“爹爹,可曾查出什么?那陶管事捉到没有?” 沈昀摇了摇头:“哪有那般容易!”见沈沅钰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就安慰道:“那陶管事身上有伤,逃不远的,我已经派人四下寻找了,到时候自然不会让小二房的人逍遥法外就是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又道:“您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那陶管事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咱们刚好从龙二嘴里知道和他接头的是陶掌柜,他就出了事儿?而派去杀陶管事的杀手明显也去得匆忙,我听说陶管事并不会武功,要是早有准备,派一个专业一点儿的杀手,又怎么会让陶管事这么轻易地逃掉!” 沈昀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聪慧睿智早已见怪不怪了,道:“你的意思是,咱们长乐堂里有内奸?”其实他刚才就在怀疑这一点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父亲最好还是彻查一下。” 沈昀看了沈竹一眼,吩咐道:“你按照小姐所说,下去好好查一查前院的人。”又对蕊心道:“你去查查后宅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按说后宅管不着前边儿的事,出问题也不会出在后宅,可沈昀却是一个心思细腻之人,沈竹和蕊心急忙领命下去办事去了。 沈弘这才放松了神色,笑着问女儿:“你这次进宫可有什么收获?” 沈沅钰苦笑,收获?这次收获可真是挺大的。就一五一十把进宫的事情说了一遍,连她将计就计,阴了新安公主一把的事情也没有隐瞒。 沈昀听得脸色微变,他极为护短,倒是没有觉得沈沅钰做的有什么不对:“那新安公主实在可恶,这次给她一点儿教训也是应当。” 沈沅钰道:“新安公主志大才疏不足为虑,只是皇上……女儿总觉得皇上看我的目光有些不怀好意!那羊皇后,经过这件事,怕也对女儿恨之入骨了!” 沈昀哼了一声道:“你是我兰陵沈氏的嫡出小姐,身份就是比皇族公主也差不到哪里去!爹爹自不会叫他们随便动你的。我会派人到宫里好好查一查,看这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以后,能不进宫,就不要进宫了罢!”沈沅钰心中微动,听这话,沈家在皇宫之中也有自己的眼线,而且这些眼线有的还是沈昀能够指使得动的。 沈沅钰道:“父亲说的是。以后除非到了万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再入宫了。”若是换了沈沅璧,一定觉得进宫是一种荣耀的象征,不过沈昀和沈沅钰都是内心强大的人,都不觉得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有什么意思。 沈昀就拍了拍沈沅钰的手道:“你今天受惊了!回去好好休息,有空多去陪陪舒儿,安慰安慰她,我瞧着她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沈沅钰吃了一惊:“妹妹怎么了?” 沈昀摇了摇头:“已经请了最好的大夫来看过了,何况爹爹自己的医术也不差,并没有看出有什么大的问题。可能是受了惊吓,一直睡不踏实,人比从前更加畏畏缩缩的!” 沈沅钰立刻站了起来,“我这就去看看妹妹!” 沈沅钰甚至顾不上换衣服,就到了西厢房。某种意义上说,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和情感,所以沈沅舒,她是真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妹妹的。 进了西厢房的院子就闻到一股子药味儿。沈沅钰也不让丫鬟通报,直接就进了妹妹的屋子,就看见她的贴身大丫鬟玉簪坐在床边,正端着一碗药,苦口婆心地劝她吃药,而沈沅舒则瑟缩在被子里,目光闪缩,一副对周围的人和事十分害怕的样子。 沈沅钰看得心中一痛。 沈沅舒的另一个大丫鬟看见沈沅钰进来,叫了一声:“三小姐来了!”顾不得上前行礼就急急说道:“三小姐快来劝劝咱们八小姐吧,大夫给她开了安神静心的汤药,可不论奴婢们怎么劝,她都不肯喝药。这可怎么办呢?”说着小丫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差点就掉了下来。 沈沅钰伸手从玉簪的手中接过药碗道:“给我吧,我来劝妹妹喝药。” 要说沈沅钰也没比丫鬟们大多少,可是自从她打庄子上回来,她的身上就多了一股令人信服的气质,不但她自己身边的丫鬟,就连沈沅舒身边的丫鬟,甚至是蕊心,都在不知不觉中对她十分信服。 玉簪就让出了床边的地方,沈沅钰接过药碗来坐下,并没有直接喂药,而是伸手抓住沈沅舒的右手。沈沅舒用力挣了挣,她却紧紧握住了不撒手。 沈沅钰心里微微刺痛:“你别害怕,我是姐姐!” 沈沅舒的眸子有些茫然,看向沈沅钰的眼神甚至没有什么聚焦。沈沅钰前世律师生涯中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沈沅舒是在那种温柔无害的环境里长大的,鸾娘就是死在她跟前的,那样血淋淋的场景被她看见,必然会留下心理阴影,而走出这种心理阴影是十分困难的。 沈沅钰声音轻柔地劝慰,“别怕,有姐姐在这里,姐姐会好好保护你,谁也不会伤害你的。”虽然这样说着,可是沈沅钰的目光一直没有什么焦点,沈沅钰心里有点着急,就变换策略道:“你想不想赶快好起来,去正房探望娘亲。娘亲这两天一直在问你呢,我们不敢告诉她实情,只说你得了风寒,一时出不得房门……母亲担心坏了,坚持要让贾嬷嬷扶着她下地,亲自到西厢来看你,我几乎都拦不住了……” 沈沅舒听见母亲两个字,终于有了反应,张开干裂的嘴唇叫道:“娘!娘……”她这辈子都是在周氏的羽翼下长大的,最信任的人就是周氏,果然沈沅钰提起周氏,终于起了一点儿作用。 沈沅钰继续道:“娘为了咱们姐妹操劳了一辈子,现在她病着,一直不好,咱们不能再让她担心了!” 沈沅舒终于听懂了,慢慢地点了点头。沈沅钰又像是哄孩子一样哄她道:“那咱们就先把药喝了,赶快好起来,到时候到正房让娘看看你好不好?” 沈沅舒点了点头,沈沅钰长出了一口气,笑着端起碗来,喂她喝完了药。 又陪着妹妹说了不少安慰她的话,这种毛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沈沅钰虽然心里着急也没有办法。实在是累了,她才带着丫鬟回到了东厢房。 忙了一天,沈沅钰也着实是累了,回到东厢房,换了家常的衣服,简单洗漱了就躺在榻上,不大一会儿就进入了梦想。 这一觉睡得很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吃晚饭的时间了,在丫鬟们的服侍下吃过晚饭,刚刚收拾好了,就有丫鬟禀报说蕊心来了。 沈沅钰道:“让她到正房去等我。” 来到了正房,蕊心已经在了。 沈沅钰在榻上坐下道:“蕊心姐姐这么着急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蕊心看了沈沅钰身后的四个大丫鬟一眼,沈沅钰心领神会,对她们说;“你们先下去吧,我和蕊心姐姐有几句话要单独说说。” 沈沅钰对丫鬟恩威并重,规矩越来越大,这些日子就连沁雪在沈沅钰的跟前都服服帖帖的,不敢太过跳脱。闻言齐齐答应一声,鱼贯着下去了。 沈沅钰这才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蕊心道:“老爷不是让我查察长乐堂奸细的事情吗?沈竹把外院上上下下查了个遍,并没有发现那个内奸。况且外院的人都是老爷用老了的,应该不至于混进内奸去。” 沈沅钰闻歌弦听雅意:“你的意思是,这奸细出自内院?” 蕊心有几分凝重地点了点头。沈沅钰想了想倒是也有可能,沈昀为人十分谨慎,外院给他办事的人,底细他自然是清清楚楚的,倒是内院,一直没有一个有手段的震着,要说湖阳郡主不趁机安插几个钉子进来,沈沅钰自己都不相信。 “那你查出什么结果没有?” 蕊心就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条来,递给沈沅钰道:“这是出事儿的那段时间,和小二房有过接触的一些人的名字,我全都写在这张纸上了。” 沈沅钰接过来,眼睛盯在头一个名字上头,良久没有说话。 蕊心试探着问她:“三小姐?” 沈沅钰长出了一口气:“果然是她!” 蕊心有一些震惊:“您确定内奸就是她?她可是您身边的人……”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无奈和痛惜:“从上回的巫蛊案开始,我怀疑她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沁雪不是个能成事的,湖阳郡主撺掇着老太太把沁雪给了我,只是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罢了。她们倒是好手段!” 沈沅钰长长叹了一口气,“只可惜了这丫头,是一个聪明能干的,待人真诚心肠也好,现在我院子里的丫鬟没有一个不对念她的好的,我一直不忍心对她动手就是因为这一点……” 顿了顿又道:“审问龙二的主意都是我出的,虽然和父亲密议的时候并没有叫丫鬟在场,可她们却是等在院子里的,想来这丫头胆大包天,听了壁角,又找机会去小二房报了信。只可惜小二房主事之人乱了阵脚,派了个不会武功的去杀人灭口,这才让陶管事知机逃了。” 蕊心咬牙切齿,“这样吃里扒外的东西,就该拉出去一顿板子打死了她!” “慢着!”沈沅钰伸手阻住了她:“咱们现在不过是凭空猜测,并没有任何证据,你有什么理由打死她?况且现在打死了她,岂不是打草惊蛇,让小二房那边有了准备。留着她,说不定以后还能派上用场呢!” 蕊心道:“这怎么能行,这丫鬟心怀叵测,让她贴身服侍三小姐,万一您出了什么事可怎么是好?我怎么向老爷交代?” 沈沅钰笑着道:“你放心吧,这种事最怕的就是有心算无心,现在咱们有了防备,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我自会小心谨慎,不会拿小命开玩笑的。”好说歹说劝住了蕊心。 另一方面,龙二已经被老太爷的人提去了韶和院。老太爷很快就知道了龙二被大老爷用过刑,沈昀的想法不用说他也明白,就是怕自己偏袒小二房,让他们小大房再次吃亏。 这种事儿以前不是没有过,所以沈弘虽然有点儿生气,但是到底没有表现在面上,至于陶管事,他也立即派人去寻去了。 沈泫和沈沅珍兄妹却骇然发现小二房被老太爷派人给看了起来。沈泫连小二房的门都出不了,门口站了两个体型彪悍的护卫,脸上带着笑容,却不允许沈泫出门,“大少爷,咱们奉了宗主的命令,现在是非常时期,沈家的人一律不得外出!” 沈泫大怒道:“你们是什么人?少爷我回来是为了补缺的,要拜会吏部的各位大人,你们把我拦在家里,耽搁了少爷的正事,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那两个护卫只是充耳不闻,“咱们只听老太爷的话,老太爷不让少爷出门,少爷有何意见只管向老太爷反应,没有老太爷的命令咱们坚决不敢放少爷出去。” 竟是软硬不吃。沈泫只好返回谦退堂中。 沈沅珍匆匆赶来,问道:“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不让咱们出门了?难道是咱们绑架小叔叔被祖父知晓了?陶管事不是已经逃走了吗?”老太爷并没有下禁足令,却把两个人关在小二房不让他们出去。 沈泫有种末日来临的恐惧感,隐隐感觉也许是东窗事发了,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在妹妹面前却还要强装镇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来那件事咱们做得天衣无缝,如今唯一知情的陶管事又已经逃走了,祖父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事儿肯定是另有隐情!” 沈泫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思考着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却不知道沈旭刚刚回来,就亲口告诉沈弘,挑拨他踏上沈沅舒马车的人正是长沙王府的舒哥儿。老太爷虽然不能把舒哥儿抓来审问一番,却不能不对小二房产生怀疑。 再加上沈昀对他说过的一些话,那个去杜府报信的管事也是小二房派出去的,后来却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家里,面皮乌黑,显然是被人灌了砒霜而死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线索全指向小二房,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沈弘却已经认定了这件事就是小二房所为。 本来他看中沈晖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有一个看上去还不错的儿子。沈泫外表风流倜傥,在涂县做县令的时候,政绩和名声也都不错,老太爷一直在暗暗观察这个长孙,觉得他比起父亲来更加的务实,能力和手腕都是有的,虽然比起他们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还有着不小的差距,但是这些都是可以慢慢教他的。 只是这次的表现,却让沈弘大失所望。要知道做一个合格的宗主,最重要的能力就是协调能力,这么大一个家族,利益不可能完全均衡,各支之间,各房之间,肯定会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矛盾。这都是自己的族人,不能看谁不顺眼就要一竿子打死!而且他用的伎俩又是这么的下作,不能堂堂正正,又如何能够服众? 况且小二房和小大房虽有争端,却不应该上升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上,这在老太爷看来,绝对是越界了。你们争抢宗子之位我不反对,但是不能害了对方的性命,因为都是自己的儿子。 所以这一次,小二房是犯规了。这次一定要狠狠给小二房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收敛,若是再有下次,老太爷便不会再给沈晖争夺宗子的资格了。 沈沅珍当然不知道沈弘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还在谦退堂里焦急的走来走去,“大哥你倒是想想法子啊,我可不想就这样被困在这里?” 沈泫一时也有些心乱如麻,想起母亲临走时对他们的吩咐,叫他们不要轻易招惹沈沅钰,现在看来,母亲的话都一一应验了,自己一个大男人,又有幕僚帮忙出主意,到最后,竟然还是没有占到沈沅钰什么便宜。 第93章 故布疑阵 沈沅珍忽然道:“外祖父这阵子正好来京述职,要不咱们给外祖父写信,求求外祖父帮忙吧!” 沈泫一咬牙:“也只有如此了!”沈泫的外祖父长沙王庾伦手握兵权,位高权重,十分看重嫡长女湖阳郡主,对沈泫和沈沅珍这一对外孙外孙女也是十分疼爱。 沈沅珍道:“那你赶快写信。” 沈弘禁了沈泫和沈沅珍的足,却并未禁止他们向外送信,沈泫一挥而就匆匆写好了一封信,当天下午长沙王世子庾征就亲临沈府,见过老太爷之后,就要求见自己的外甥和外甥女。 沈弘不好阻拦,便叫他进去了。庾征在谦退堂盘桓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出来的时候面色十分沉凝。 那陶管事受了伤,一时间哪里能够逃得远,沈弘又直接知会了京兆尹薛进帮忙查找,没过多久,薛进就在一处民宅中找到了陶管事,薛进一边派人知会沈府,一边命令两个衙役押着陶管事出了民居。 刚刚走到路口,就听见前面一片喧哗之声传来。薛进一凛,正要派人上前查看是怎么回事儿,人群中忽然飞出一支冷箭,贯穿了陶管事的左胸,押着陶管事的两个衙役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忙上前向薛进禀报道:“大人,陶管事已经死了!” 薛进怒气勃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正在这时候,前面的人群散了开来,就看见龙武卫左将军蒋轩带着上百名龙武卫的兵将涌了过来。 显然刚才那支冷箭就是蒋轩叫人射出来的。 蒋轩身材魁伟,相貌堂堂,他身穿蓝色的锁子甲,骑在高头大马上面,自有一股勇武彪悍的气质。他在马上一抱拳,笑道:“薛大人,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薛进冷冷道:“蒋将军无故射杀本官捕获的人犯,是何道理?” 蒋轩神色清冷地道:“本将军刚才在此拘捕盗贼,兄弟们不小心射偏了,射中了你的人犯,下官在这里向你赔礼了!”说是赔礼,却一脸倨傲,连马都不下。薛进一时气结。 蒋轩又道:“不过是一个人犯而已,死了也就死了。本将在醉仙楼设下东道,备了薄酒小菜以作赔罪,请薛大人务必赏脸,就此揭过此节,如何?” 蒋轩乃是皇帝的心腹,一向都是如此的嚣张跋扈。 薛进一声冷笑:“蒋将军,这京中的治安向来都由本官的京兆府负责,你们龙武卫是用来拱卫京师,抵御外敌的,何时抓个个把毛贼也要龙武卫出动大队兵马了?” 蒋轩微微一笑:“这个大人就有所不知了。那盗贼偷入我龙武卫的大营,窃取了龙武卫的机密。本将忝为龙武卫左将军,自该身先士卒,亲自带兵捉拿,事涉龙武卫的机密,本将可不敢劳动薛大人。” 用这个理由来搪塞,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薛进不得不怀疑蒋轩的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射杀陶管事。薛进一甩袖子道:“醉仙楼本官没空去,今天的事,本官也会具折上禀,请皇上给我做主的。若是没有别的事,本官就此告辞,恕不奉陪了。” 蒋轩虽然是皇帝的爱将,京兆尹也是位高权重之辈,这样被人打了脸,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蒋轩脸色也冷了下来:“既然大人如此不给面子,本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本将就在营中等着大人的弹章了。”说罢了带着大队人马呼啸而去,只留下薛进站在原地吃灰。 沈沅钰早上去韶和院给顾氏请安回来,丫鬟侍候她用过早饭,蕊心就一脸沉凝地进来了。“小姐,陶管事找到了!” 沈沅钰见她面色不对,就没有着急发问,而是等着她后边的话,果然蕊心道:“不过送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京兆尹薛大人在一处民居找到了陶管事,带着他出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龙武卫左将军蒋轩带人捉拿盗贼,结果人群中飞出一支羽箭,就把陶管事给射死了!” 沈沅钰一愣:“什么盗贼需要龙武卫的人去捉?” 蕊心帮着大老爷管理外院的情报,对于大晋的官制和各大衙门的职权范围都知之甚详的,见沈沅钰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便跟着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呢。” 沈沅钰就站了起来:“去爹爹那里。” 到了前院的书房,沈沅钰给父亲见了礼,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沈昀看了蕊心一眼道:“你也听说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那个龙武卫左将军和小二房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他和长沙王府有什么关系?” 沈昀赞许地看了女儿一眼,心想若沈沅钰是个儿子,小大房何愁后继无人呢。“蒋轩和长沙王世子庾征是连襟,娶了京兆杜氏的一对姐妹。”昨天庾征来访,在小二房密议了一个时辰,沈昀和沈沅钰全都得到了消息。 沈沅钰冷笑了一声:“小二房的动作还真是快!” 蕊心忍不住插言道:“现在线索全都断了,咱们该怎么办?难道就让小二房这样逍遥法外吗?” 前院老太爷的书房内。薛进满脸愧色地对老太爷说道:“都是下官无能,连个人犯都保护不好!” 沈弘心中虽然恼怒,脸色却是淡定如恒,他挥了挥手道:“这件事和你并无关系。想来那蒋轩蓄谋已久,早已派人盯紧了你的一举一动,又提前在那小巷之前埋伏好了,才能在你一出来,就射杀了陶管事。” 薛进恨声道:“下官绝不会善罢甘休,回去就写折子弹劾蒋轩违背禁令,调动龙武卫私兵,必然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没有皇上的圣旨和兵符,京师卫戍不得调动一兵一卒,否则将以谋反论处。薛进给蒋轩安的这个罪名可真是不小! 沈弘知道他是受了蒋轩的奚落,心中不忿。连忙道:“不可!蒋轩所带之人不过百人,就算皇上知道了,也绝对不会认为他有谋反之嫌。他是皇帝的心腹,顶多斥责两句了事。” 薛进不忿道:“那咱们就这样白白认栽了不成!” 沈弘声音转寒道:“蒋轩敢掺合咱们沈府的事情,老夫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我已经派人去搜集他的把柄,听说他宠爱一位小妾,那小妾在府中横行霸道,将正妻所出的嫡子生生溺死在水里,他惑于美色却不闻不问。我已叫人就此事写好了弹章,到时候你先找人参他一个宠妾灭妻。我再发动沈氏族人,弹劾他卖官鬻爵,侵吞军饷等等罪状。到时候证据确凿,皇帝就是想护着他也难。哼,咱们不动则已,一动就要打在他的七寸上,让他好好滴痛上一阵子,以后才能明白什么人该得罪,什么人是他得罪不起的!” 薛进有些吃惊地看着老太爷,这才惊觉,比起这个老狐狸,自己的政治权谋之术还差得远呢。 送走了薛进,沈弘一个人在书房之内缓缓地踱步。蒋轩不过是一个粗鲁的武夫,身家背景不过平平,收拾他不过是易如反掌,他若出手,就连皇上也保不住蒋轩。更令他生气的是长沙王府。长沙王府的手伸的太长了,这一次的事情,简直就是明晃晃地打他这个沈氏宗主的脸。 “长沙王府!”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长沙王虽然有兵权在手,可和经营了数百年的兰陵沈氏为敌,还是太过不自量力了。若不是现在正是和皇帝以及四大门阀争夺相权的关键时期,不适合四处树敌,他也不会隐忍至今了。 正在这时,外头有人来禀道:“老太爷,大老爷和三小姐求见!” 沈弘微微一愣:“他们来干什么?” 沈昀带着沈沅钰进来的时候,沈弘已经正襟危坐在花梨木书案的后面了。父女俩给沈弘见礼已毕,沈弘让他们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问道:“这个时辰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昀神色平静地道:“儿子这次前来,是想问问父亲,小叔叔和舒儿被人绑架那件事,父亲准备如何处置?” 沈弘微微皱眉,儿子的这种语气让他分外不爽,“我自然有我的章程!” 沈昀微笑道:“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一个阴谋,算计的就是我们小大房,以父亲的睿智,不会看不出来吧!” 沈弘神色微微一变,他当然看出来了,可是这种家族的丑事怎么能够这样宣之于口的。“你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免得传出去坏了咱们兰陵沈氏的百年清誉!” 沈昀其实也是个心机颇深的人物,可是对着父亲就有些不淡定。他对父亲的感觉十分复杂,既佩服又怨恨,不断学习他的为人处世,却又有一丝淡淡的鄙视他的处世哲学,那种感觉真是分外的怪异。 “父亲现在这样处置,不觉得对咱们小大房十分不公平吗?” 沈沅钰见再不说话,父亲就要和祖父拧起来了,赶紧开口道:“祖父息怒,爹爹也是心疼八妹妹,所以才会如此激愤!八妹妹这次受了太大的惊吓,到现在仍是噩梦缠身,不能入眠……她和小叔叔,一个大家闺秀,一个冲龄稚童,竟遭遇这样的事……也难怪爹爹气成这样!” 沈弘看了沈沅钰一眼,上次祝姨奶奶的事,沈沅钰的大度表现还让他印象颇深。 这个时代对于女子的束缚和禁锢还没有宋明时期那般变态,也有女人参与男人的事务之中的,可是毕竟不多,这次他见沈昀带着沈沅钰来和自己商量这件事,就知道沈沅钰应该有些过人之能的,见她说话得体,在自己这个家族宗主的面前也是不卑不亢,态度平和自然,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从前没发现,孙女之中,竟还有这样的人物。 沈弘是明白了,这对父女今天是给自己施压来着,非得逼着自己处置小二房不可了。他尽量放柔了声音说道:“你们受的委屈我又怎么会不知道。旭儿是我的儿子,舒儿是我的亲孙女,我也想替他们出气。可是如今陶管事已死,所有的线索全都断了。吏部侍郎杜氏父子应该知道些什么,不过他们是朝廷命官,咱们也没法提审……总不能以莫须有的罪名处置咱们沈家的族人吧?” 沈沅钰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若是咱们有办法令幕后黑手亲口承认这件事呢?” 沈弘道:“我自然秉公处置,绝不徇私!” “既然如此,”沈沅钰微微一笑,“就请祖父等咱们的好消息吧!” 陶管事之死就像是一粒小石子投入到湖中,激起的那一点点涟漪很快就消散于无形了。陶管事死了的当天,庾征就派人给沈泫送来一张字条,上面只写着六个字:后患已除,安心! 沈泫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神色轻松地看着那张字条在烛火下燃成灰烬。 本来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却没想到老太爷像是忘了小二房一样,依旧派人将他们看得死死的。沈泫和沈沅珍一时间全都忐忑不安起来。 如此过了数日,沈沅钰在下人们居住的裙房中腾出一间,作了鸾娘的灵堂。鸾娘毕竟是个下人,沈沅钰再怎么抬举她,也不可能将她从东府里边发丧。饶是如此,她也是从棺材铺里定了最好的棺木,又请了专门的和尚和道士来给鸾娘做法事念经。 府中的下人们一时都说三小姐仁义,对一个丫鬟能做到这样,那真是仁至义尽了。很快更多的谣言流传开来,说是鸾娘死得冤屈,一连几天托梦给三小姐,不肯好好地重新投胎做人。更有人说自己夜深人静的时候看见鸾娘的鬼魂在府中游荡! 一时间传得神乎其神的,这种风言风语很快传到了小二房。沈泫和沈沅珍遗传了湖阳郡主的脾气,向来胆大,并不将谣言放在心上。 这天下午,沈沅钰带着彩鸾和彩凤再一次来到小二房谦退堂。谦退堂虽然被看了起来,却是许进不许出,沈沅钰到这里来看大哥哥和四妹妹,护卫是不管的。 这些天沈泫和沈沅珍被关在这里,虽然一日三餐都有人送,并不曾克扣了他们,可是心里还是长了草似的十分不安,所以来的人虽然是对头,两个人还是全都出来见沈沅钰了。 沈沅珍一看沈沅钰的样子就笑了起来:“几日不见,三姐姐怎么变得这样憔悴起来了?”沈泫也是一脸讥讽的笑容。 原来沈沅钰面色蜡黄,眼下是大大的青黑色的眼袋,一看就是没有睡好,精神十分的萎靡不振。 沈沅钰在椅子上坐好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大哥哥,四妹妹,你也莫要笑我!我这两天被鸾娘折磨的吃不好睡不着,自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沈泫和沈沅珍对望了一眼,沈沅珍微笑道:“你倒是说说看,鬼神之事,我也是听说的多了,可偏偏从未见过,正好听个新鲜。” 沈沅钰无精打采地道:“也没有什么!只是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鸾娘满脸鲜血地站在我的面前,脑袋上破了一个大洞,汩汩向外流血,然后不断地对我说,小姐,我死的冤枉,你要给我报仇啊!不要放过害我的人!就这么来来回回的几句话……”她把鸾娘的样子说的十分详细而且恐怖,最后她捧着自己的脑袋,“我这几天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她声音平平淡淡的,偏偏透出一股阴森的鬼气。沈泫和沈沅珍坐得离她很近,只觉得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奇怪的香气,听到这里都觉得头脑一阵眩晕,随后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一时间,仿佛整个房间中都充满了阴森森的气息。 这时丫鬟端上茶来,沈沅钰伸手一接,像是没拿稳似的,那茶杯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沈沅珍吃了一惊,不由大骂道:“该死的丫头,你瞎了吗?” 这几天沈沅珍被关在屋子里,前途未卜,脾气变得极为暴躁,动辄因为一点小事处罚打骂丫鬟,很多丫鬟都被她无缘无故打得满脸肿胀得像是桃子。 上茶的丫鬟吓坏了,猛地扑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小姐,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小心!” “不过是砸了一个茶杯,值什么呢?四妹妹要这样生气!”沈沅钰求情的声音传过来,听在沈沅珍的耳朵里,分外的飘渺。 沈沅珍霍然回头,看见沈沅钰的位子上已经变了一个人。批头散发,满脸是血,脑袋上破了一个大洞,还在汩汩地向外冒着血。不是死去的鸾娘还有谁? 看见沈沅珍看过来,鸾娘张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锋利的白森森的牙齿。 沈沅珍就是胆子再大也经不住这样吓,立时魂飞魄散,整个人扑到沈泫的跟前,“哥哥,救命!救命!有鬼!有鬼啊!” 沈泫皱着眉头,妹妹怎么了,她一向胆大,怎么被沈沅钰说了几句,就吓成这个样子。“小妹你看清楚一点儿,哪里有鬼!” 沈沅珍再回头看时,沈沅钰还是那个沈沅钰,哪里还有鸾娘的影子。她不由得惊疑不定起来。 沈沅钰道:“大哥哥可不要把话说的这样满,本来这鬼神之说我也是不信的,可是这几天鸾娘接连给我托梦,咱们府里的不少人都看见了她的鬼魂在府中游荡,也就由不得我不信了。这两天我不能安枕,特意去慈安寺找了德高望重的法师求了几张灵符回来,供在佛龛之前,果然灵验,已经能睡个好觉了。想着鸾娘的鬼魂许是要到小二房来的,我特意带来一张送给大哥哥和四妹妹?” 蕊心就上前一步,双手捧上一张黄色的纸符出来。 沈泫接过那张灵符又转手投掷于地。“三妹妹你在胡说什么!鸾娘是你们小大房的丫鬟,和我们小二房有什么关系?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咱们问心无愧,莫说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鬼,就是有鬼,咱们也是不怕的!” 沈沅钰冷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那要是做了亏心事呢?我听说那鬼魂都是全凭一股戾气生成,谁若是害了她,她总要□□的,若是报不得仇,绝不肯投胎转世的!到时候鸾娘真来了,大哥哥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沈泫根本就不信这些话,沈沅珍却是全身汗毛之树,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沈泫的衣服。 沈泫大声道:“你放心好了,咱们小二房做事俯仰无愧于天地,不怕鬼神上身!” 沈沅钰道:“既然如此,大哥哥就当我是多管闲事好了。”招呼丫鬟道:“咱们走!” 沈沅钰前脚出了房门,沈沅珍就一把抓住沈泫的手道:“大哥哥,我刚才看见鸾娘了,她附身在沈沅钰的身上,满脸是血,真的好吓人啊!你说她是不是真的要来找咱们报仇了?咱们该怎么办啊?要不然你赶快去请些和尚道士来做几天法事,好好超度她的亡魂吧!” 沈泫不明白一向胆大的妹妹怎么会变成这样了!他大声道:“妹妹你醒醒,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鬼魂?沈沅钰那个小贱人是故意来吓唬咱们的,你可不能中了她的奸计啊!小大房死了丫鬟,咱们去请和尚道士来做水陆道场,岂不是不打自招,承认了她的死和咱们有关系?你怎么脑子都不好使了呢!” 沈沅珍急得在地上乱走:“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沈泫道:“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吧!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鬼魂!”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根本就不会安慰人,这几天本来就心烦呢,也懒得和妹妹多说什么,吩咐丫头们看紧了沈沅珍,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沈沅珍六神无主地房间里走来走去,看见地上那张被沈泫扔掉的灵符。 蕊心跟着沈沅钰出了谦退堂,一路无话回到长乐堂,蕊心挥退了丫鬟,低声问:“小姐,四小姐胆大包天,你是怎么做到让她相信鸾娘的鬼魂真正存在的?” 沈沅钰微微一笑,蕊心年纪比自己大上几岁,这些年跟着沈昀处理外头的事务,长了不少见识,不过到现在好奇心还是这么重。 沈沅钰从腰间解下一个做工精致的香囊,道:“问题的关键,就在我这个香囊上边。” 蕊心将香囊取在手里,坐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沈沅钰提醒她:“你可得小心点儿,这里边装了曼陀罗花粉!” “曼陀罗花粉?”蕊心小心地打开那个香囊,果然看见里面装了一些研磨的极细的花粉样的东西。不由狐疑地道:“这是什么?难道是毒药吗?” 沈沅钰道:“这不是毒药,而是一种能让人强烈致幻的药粉。这东西的价格比黄金还要贵的多呢,是我好不容易才从天竺的游方僧人手中弄到的。” 蕊心有点明白了,“这东西有强烈的致幻作用,你故意把鸾娘鬼魂的样子说得特别详细,就是要误导四小姐!” 沈沅钰点了点头,“正是这样!你再看看那个香囊,也是我让丫鬟特意赶制出来的,线与线之间的缝隙很大,平时不动还好,只要轻轻一拍这个香囊,就会有花粉从缝隙中溢出,进入人的口鼻,那人就会出现严重的幻觉。” 蕊心把刚才的情形回想了一遍,终于全都明白了。“所以小姐你故意在丫鬟递茶的时候将茶杯打碎,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然后趁机轻拍这个香囊,四小姐坐得和你很近,花粉被她吸入口鼻,等她再回头的看你的时候,就产生了幻觉,以为看见了你刚才描述的鸾娘的鬼魂!而大少爷离你很远,所以他并没有受到你的影响!” 沈沅钰道:“不错,这也是她心中有愧,才会这么轻易就着了我的道。” 这个计划虽然完美,但成功与否,还要看施行者随机应变的能力。 第94章 怪力乱神 蕊心道:“那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办?” 沈沅钰冷冷一笑,道:“现在沈沅钰已经疑神疑鬼了,只要咱们在后面推波助澜一番,她很快就要上钩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若是鸾娘在天有灵,知道我这样拿她做筏子,不知道会不会不高兴!” 蕊心赶忙安慰沈沅钰道:“小姐也是为了给她报仇,她必定不会怨怪小姐的。” “但愿吧!” 数日后。丫鬟们住着的耳房里。 沁雪狠狠将素白的衣裙掼在地上,气哼哼地对身边的丫鬟道:“我真是不明白,那鸾娘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也是一个丫鬟,再怎么讨三小姐的喜欢,她又不是主子,凭什么叫咱们给她披麻戴孝?三小姐这么做是不是疯了?” 沁雪这样的大丫鬟身边都有小丫鬟跟着伺候,沁雪身边的丫鬟名叫鹂儿。鹂儿警惕地看着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姐姐,您小点儿声!这样编排小姐,万一叫人听见了可怎么好?” 这几天按照沈沅钰的吩咐,长乐堂的丫鬟们都穿上了素净的衣裳,以示对鸾娘的悼念。别看鸾娘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待长乐堂的丫鬟们却是极好的,鸾娘的死,众人都是心有戚戚焉,所以虽然被要求不准穿得太过鲜艳,可众人都没有什么怨言。 只有沁雪是个例外。她和鸾娘可没有什么交情,又因为自恃着自己是老太太送来的,身份比鸾娘更加高贵,觉得没有地位高贵的反而要穿素衣祭奠地位低下的道理,越发的不愿意了,没人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偷偷地发了多少次脾气了。 “今天可是鸾娘出殡的日子,姐姐您就再忍一天,看三小姐对鸾娘这般好法,你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触她的霉头,万一三小姐发怒……” 沁雪想起三小姐那双黑漆漆的幽深眸子,即便是带笑的时候也让自己摸不清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从前以为三小姐年纪小性子急好拿捏,现在却再也不敢那么想了。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沁雪气哼哼地将那件衣服穿在了身上,有气无力地招呼鹂儿道:“咱们走吧!”她也害怕去得晚了沈沅钰收拾她。 鸾娘的灵堂设在沈府外围下人们住着的裙房,一间阔大的屋子里,鸾娘躺在灵床上,穿着簇新的寿衣,头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沈沅钰又花了高价请人给她化了妆,现在看起来倒是满脸的安详。 沁雪以为自己来得算早的,结果等她到了一看,不但沈沅钰和她身边所有的大丫鬟都来了,就连沈沅舒也来了。沈沅舒这阵子坚持喝药,沈沅钰有空就过去陪着她,开解她,鼓励她把自己心里憋着的事全都倾吐出来,又下帖子请了庾之瑶来瞧她,精神状态总算是恢复了不少。 听说鸾娘今天下葬,沈沅舒想到鸾娘毕竟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喊冤而死的,说什么都要前来送鸾娘最后一程。沈沅钰一开始是不想让她来的,后来架不住这小丫头苦苦哀求,沈沅钰无奈,只得答应她。 鸾娘没有子女,沈沅钰将她的弟弟妹妹们从庄子上接了来,他们身穿白色粗布麻衣,腰系麻绳,脚穿草鞋,为鸾娘守灵,接受奔丧者的吊唁。 看见沁雪来了,就有人迎了上来,招呼沁雪进去,目光在她的耳朵上转了一圈,终究没有说什么。 沁雪先到灵堂上给鸾娘上了一炷香,完了便去见沈沅钰。沈沅钰正和沈沅舒姐妹两个喁喁私语,沈沅舒眼角含泪,看上去沈沅钰正在安慰她。 今天不是沁雪当值,不过毕竟她在沈沅钰后面来,显得有些失礼了。就有些战战兢兢地走到沈沅钰跟前。叫了一声:“三小姐、八小姐,奴婢来晚了,请三小姐责罚!” 她本来是顾氏身边的一等大丫头,原来以为到了长乐堂可以横着走,谁知道却被沈沅钰拿捏的服服帖帖的,沈沅钰举重若轻,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可她在长乐堂就是寸步难行,什么也插不上手,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为此顾氏没少背着人训斥她。 非但如此,她对三小姐还隐隐有一些惧意,觉得她那双明澈的眸子像是能把人的灵魂都看穿了似的,在她跟前哪怕是有一点儿坏心眼,都能被她一眼瞧穿了。 沈沅钰瞧了她一眼,一双眸子冷冰冰地毫无一丝暖意,忽然厉声喝道:“你也知道自己来晚了?还不给我跪下!” 沁雪说那句话本来就是一句自谦的话,从前三小姐虽说不重用她,也对她客客气气的,从没有大声呵斥过一句,今天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是她这样一发怒,身上自然而然有种凛然的威严,沁雪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根本不敢有丝毫反抗。 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罚你?” 沁雪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心中盘算了半天,才道:“是奴婢一时贪睡,有些来的晚了!” 沈沅钰哼了一声,道:“今日不是你当值,你虽然在我之后来到灵堂,可毕竟没有耽搁时辰,若是我因为这个惩罚了你,谅你心里也不会服气。你把自己的耳环取下来看看!” 沁雪悚然一惊,急忙将一对耳环取了下来,一对小小的红宝石耳环,想当初这还是顾氏送给她的。只是戴到今天的这个场合里来,实在是有些不妥当。其实她倒不是有意和沈沅钰对着干,而是一时疏忽了,侍候她的那个小丫鬟也是一时没有注意。 沈沅钰道:“我当初是怎么吩咐你们的?鸾娘跟了我这么多年,一直兢兢业业地伺候我,又是为了救小叔叔和八妹妹,这才横死当场,我固然是心痛万分,可我身为小姐不能为她披麻戴孝,我只叫你们这些日子不要穿红着绿,权当是安慰她的在天之灵。你抬头看看我!” 沁雪抬起头来,之间沈沅钰的头上只是装点了几串素白的珠花,根本找不到一点红绿之色,整个人穿得都十分素净,连旁边坐着的沈沅舒都是一样。 “连我这个作小姐的都知道尊重死者,你却戴着红宝石耳环就来了。你看看满屋子的客人,有和你一样的吗?说出去,还不是我这个做小姐的管教不严!”今天来送鸾娘的,可不是只有小大房,鸾娘平日里人缘很好,小四房、甚至是西府几房都有丫鬟前来,除了小二房,沈家的小姐们也都派人送了祭礼来。 所以今天沁雪丢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脸面。 沈沅钰摇头道:“你是祖母送给我的人,我本不欲罚你!可是今天是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别以为你在人后对我的抱怨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如今距离鸾娘出殡还有半个时辰,就罚你到她的灵前跪着,一直到她出殡,权当是补偿你对死者的不敬之罪吧!” 沁雪心里其实一点儿都不愿意,可是在沈沅钰的面前,她偏偏不敢说个不字,只好答应着下去了。 半个时辰后,鸾娘出殡的吉时便到了,沁雪拖着跪得麻木的双腿站了起来,正想着这下总算是到头了,没想到又被沈沅钰点了将,“你跟着送葬的人,去火场看看!回来向我回禀一声。” 沁雪心里简直要骂娘了,面上却不得不做出恭顺的样子,低低应了一声:“是!” 一路上吹吹打打,鸾娘的丧礼办得十分隆重,就算一般人家的小姐也未必能有这样的排场,很快到了火场。按照那时候的规矩,人死了,先要大敛装入棺橔,然后运入火场火化之后再葬入吉穴。 葬礼按照规定的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切丧仪都有专业人士负责,沁雪作为沈沅钰的代表,站在最前面的一排,只是觉得晦气。 她心里正在腹诽,鸾娘的棺椁已经被点燃了。沁雪不想看,可是她又不能不看,却看见那熊熊的烈焰先是红的,紧接着化作诡异的蓝色,那一瞬间沁雪只觉得毛骨悚然,吓得叫都叫不出来。 她举头四顾,看见周围所有人全都一副见了鬼的可怕表情。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的东厢,卸了钗环儿,倚在榻上,叫彩鸾找了一本书给她正看着。蕊心在她的房间里却有些坐不住,看见沈沅钰到了这等时刻还有闲情看书,忍不住道:“小姐,咱们的计划能成吗?” 沈沅钰微笑道:“着什么急,有点耐心!” 话正说到着,就听见沁雪从外头跑了进来,几乎滚倒在沈沅钰的脚下:“小姐,不好了小姐!鸾娘的棺椁在火场里焚化,烧出来的火是蓝、蓝色的!” 蕊心看了沈沅钰一眼,忍不住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沈沅钰却斥责道:“胡说,好好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一定是你看错了!” 沁雪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奴婢亲眼所见,绝不是撒谎!小姐,今天跟去的人都亲瞧见了,她们都说鸾娘死得冤枉,这是冤魂显灵了!”说着想起刚才对鸾娘的不敬,害怕鸾娘找她报复,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沈沅钰生气地一拍桌子:“你好大的胆子,此前你就因为我叫你们穿素淡的衣裳对她多有不敬,如今人都烧成灰烬了,你还这样的诬蔑诋毁她?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沁雪只是觉得冤枉,大声喊道:“小姐,我没有说谎啊,我说的都是真的!鸾娘化作厉鬼在咱们东府里游荡,很多人都知道的。小姐这两天不也是睡不安寝吗?你赶快请个法力高强的法师来做做法事吧!” “怪力乱神!”沈沅钰大声叱道:“来人,把这个丫头给我拉下去,我看她是疯了,而且疯得不轻,从今以后咱们院子里谁敢再说鸾娘化作厉鬼的事情,我绝不轻饶。” 沁雪被人拉了下去,口中兀自在喊着:“小姐,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啊!” 人都出去了,沁雪却有些着急:“小姐,你不让大家议论,这件事怎么能传到小二房去?” 沈沅钰微笑道:“你放心吧。我没有禁足沁雪,她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给韶和院的。而且看见鸾娘的棺椁烧出鬼火的事儿,不只她一个人看见,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儿,无论怎样禁也是禁不住的。” 果然过了片刻,彩鸾就进来回报说:“沁雪回到耳房只呆了片刻,就找借口去了韶和院。” 就像沈沅钰所说的那样,无论什么时代,这种神神鬼鬼的事儿,传播得永远是最快的,沈沅钰虽然下了命令不许院子里的丫鬟胡乱议论,可谣言还是以极快的速度迅速传遍了沈府。 事情才刚刚起头,第二天一早,就传出沈沅钰晚上起夜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红衣女鬼,白惨惨的面孔,长长的红红的舌头,头上还有一个巨大的伤口,沈沅钰因为受了惊吓发起了高烧,除了请来名医为她诊治,更请了和尚道士到她的屋子里吹吹打打,超度亡灵。 下人们都在传,鸾娘死的时候穿的就是一件红色的袄子。这个厉鬼必定是鸾娘的怨气所化,沈沅钰和她主仆一场,却只能看见她无辜冤死却不能为她报仇,故而前来找她。 这些纷纷繁繁的传说早就通过韶和院传到了小二房。沈沅珍一开始听了着实有些害怕,后来又听说见沈沅钰被鸾娘化作的厉鬼吓病了,嘴都差点笑歪了,对伺候她的绿岚道:“她们主仆两个先自闹了起来,还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咱们且就看她这个笑话。” 绿岚也嘻嘻地笑:“谁说不是呢?我看那鸾娘平日里就是个闷葫芦,就算是化成了鬼,也是个胆小鬼,只敢找自己的主子撒气!”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沈沅钰自己就是个没用的,她的丫鬟还能有多大的能耐!最好她多去作几回,让沈沅钰那个小贱人一命呜呼才好呢!” 主仆两人笑了一阵,时辰不早了,绿岚就服侍沈沅珍睡下。 沈弘虽然派人看住了小二房这对兄妹,对他们的供应却没有减少。沈沅珍的屋子里烧着地龙,又笼着四个火盆,还燃着安息香,到了半夜,屋子里空气不流通,显得异常气闷。 沈沅珍睡到一半,觉得口干舌燥,就翻身起来,叫值夜的绿岚:“水!我要喝水!” 绿岚从脚踏板上爬起来,从桌子上熏笼中拿出暖着的茶壶,给沈沅珍倒了一碗香茶,递到沈沅珍的手上。 沈沅珍接过来,正要喝。外头一阵风吹来,不知怎么的,就把那两扇朱漆长窗扑开了。沈沅珍无意识见向外望去,只见她自己的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竟燃着几点幽幽的蓝火。 她手里的茶碗“哐啷”一声掉在地上,跌得粉碎。 绿岚看见自己小姐一瞬间脸色白的像是一张纸,又觉得一阵阴风吹了过来,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几点幽幽的鬼火在院子之中游荡。 “鬼呀!”绿岚一时间只觉得心胆俱裂,平日里别看她仗着沈沅珍的的势四处抖威风,可是她的胆子却也未见得有多大,立刻双手抱头瑟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起来。 沈沅珍本来就吓得不轻,就被绿岚这一声鬼嚎吓得一个激灵。她语无伦次地说道:“绿岚,快去点灯!不不!先去把窗子给我关上!” 绿岚这个时候哪里还能听见小姐的吩咐,只躲在一旁抱着脑袋“鬼!有鬼”地乱喊一气。 沈沅珍吓得气都喘不上来了,只想着赶快把那扇窗户关上,隔绝了自己的视线。这个时候绿岚已经不顶用了,她便哆哆嗦嗦地自己下了床,感觉双腿像是踏着棉花似的,好不容易走到窗前,正要把两扇长窗合上。 恰在此时,忽得一道红色的影子在窗外闪过,惊鸿一瞥之间,之间那红影披头散发不说,还满脸的血污,一条红红的舌头伸出来老长,非但如此,她的额头上还有一个黑色的大洞,正在向外汩汩冒血。 “妈呀!鬼啊!”沈沅珍双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还算是她心脏够强大,换了旁人早就吓晕了。 饶是她继承了湖阳郡主的胆大包天,可也经不住这样吓,碰到这样的事情之能缩在窗根儿下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这个时候屋里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呆在外间的丫鬟,随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四五个丫鬟拿着油灯走了进来:“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丫鬟们进来,将油灯放在桌上,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沈沅珍和绿岚一个瑟缩在墙角,一个委顿于窗下,全都是身子抖如筛糠,说得倒是差不多,都在那说“鬼!有鬼!” 几个丫鬟只觉得毛骨悚然,四下里看时却哪里有鬼的影子! 就有两个丫鬟上前搀扶起沈沅珍:“小姐!小姐!您清醒清醒!您清醒清醒!” 沈沅珍像是见了救星一样,紧紧抓住一个丫鬟的手臂:“有鬼,窗子外头有鬼!” 那丫鬟大着胆子向外看去,外头黑沉沉的什么都没有,丫鬟道:“小姐,外头什么都没有!您定是看错了!” 沈沅珍道:“胡说,鬼就在外头,你们怎么看不到?” 丫鬟们齐声道:“真的没有!” 沈沅珍半信半疑地向外看去,果然外头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半个鬼影? “不!不可能!我刚才明明看得清清楚楚的!” “我也看到了!小姐,我也看到了!”绿岚也被丫鬟扶了过来,“一定是那鸾娘找咱们报仇来了!小姐怎么办呢?”绿岚抓住沈沅珍的胳膊就哭了起来。当初沈沅珍和沈泫密谋绑架沈旭,并没有避着绿岚,很多事情,绿岚都是清楚的。 丫鬟们也有些害怕。另一个贴身大丫鬟叫春竹的,是湖阳郡主给的,在沈沅珍身边的地位和绿岚差不多,这时候就忍不住斥责道:“绿岚你少说两句吧!现在小姐怕成这样,你还说这些话不是火上浇油吗?” 转头对沈沅珍道:“小姐,您不要自己吓唬自己!我看您一定是做噩梦了!奴婢等这就去请大夫来,给您瞧一瞧吧,开一剂压惊的方子!” “你等一等!”沈沅珍现在脑子终于活泛了点儿:“叫大夫来有什么用?大夫又不能捉鬼!”她脑筋急速旋转着,想起沈沅钰日前送她的那道灵符,“沈沅钰前几天送来的那道灵符是你在收着呢吧?快去把它拿出来!” 明知道沈沅钰对她未必心怀好意,可是她急病乱投医,已经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小姐!”春竹还是反对。沈沅珍已经声色俱厉地喊道:“快去!快去!” 春竹见沈沅珍面容都扭曲了,不敢再劝,转头出去,不一会儿就拿了一张黄色的纸符进来。 沈沅珍如获至宝地捧在手心里:“那小贱人说,这张符要供在佛龛之前,才有灵效。你们都跟着我,现在就去佛堂,把这张灵符供上。”湖阳郡主信佛,小二房地方宽敞,湖阳郡主在院子的西北方向单独辟出了一个单门独院的小佛堂,平时也会偶尔到那里烧烧香拜拜佛。 丫鬟们面面相觑,这种时候去佛堂? 沈沅珍去意已决,今天要是不把这件事情解决,她根本就无法安然入睡。“你们跟着我去,全都去!” 就有丫鬟提了灯笼过来,春竹在前面领路,一行人很快到了小二房的佛堂。小佛堂本来是有两个婆子看守的,今天却没看见人影。沈沅珍这时候哪里还能想到这些,叫丫鬟们推开佛堂的大门,众人依次进去。 佛堂中供奉的是观世音菩萨,后面是黑色的幔帐。菩萨平日那普度众生的悲悯眼神今天看起来却怎么看怎么有几分讥讽。 偌大的佛堂之中进来这么几个女子显得十分空阔,沈沅珍恭敬地将那枚灵符供在佛龛之上,正要跪下向菩萨祷告,忽然一阵阴风吹了过来,本来已经被春竹关的好好的大门忽然洞开,紧接着一个身穿红衣的可怖女子飘了进来。 “妈呀!真的有鬼!”丫鬟们吓得四散奔逃,有几个胆子小的直接就晕了过去。 沈沅珍今天经受了太多打击,她的舌头早就打结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怎么敢到这里来?”这里可是佛堂! “我死的冤枉,我要报仇!害我的人,不得好死!我要报仇!”那鬼一步步向前走去,每走一步,地下就是一个鲜红的脚印。 沈沅珍恨不得能像丫头一样立刻昏死过去,可她偏偏神经强大,晕不过去。见此情形三魂七魄一下骇散了一半。 这个时候平日里忠心耿耿的丫鬟早就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只能她自己独自一人面对这只厉鬼!她双手胡乱挥舞着,大声叫喊着:“不要过来,你别过来!不是我,害你的人不是我!你找错人了!” “不是你!还能有谁?”那鬼的声音十分恐怖瘆人,可是仔细听的话,还是能听出来她的声音和鸾娘有不小的区别。可是沈沅珍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心思分辨这些。 第95章 水落石出 沈沅珍只想告诉她真相,让她离自己越远越好,这个时候什么都顾不得了。竹筒倒豆子似的说道:“定计捉走小叔叔的,是我大哥沈泫和他的幕僚张永,和我没有丝毫关系!我只是,我只是出了几个小主意而已。” “而且我们本来也没有要连沈沅舒一起绑走的,是她当时死死抓住小叔叔的手不放开,才不得已把她一块儿捉了去。虽然我后来有出主意,让他们把八妹妹卖到窑子里去,可是我没有让龙二欺负八妹妹啊,你的死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是要报仇,你也该去找我的大哥沈泫!你不该总这么缠着我啊!” 厉鬼听她说了这么多,已经站了起来:“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你对天发个誓,我就相信你!” 沈沅珍现在的智商已经为负,没空想既然是鬼,干嘛还要让她对天发誓,飞快地就向天发了一个毒誓。然后可怜巴巴地对着厉鬼道:“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吗?” “离开又如何?四妹妹以为这样就可以逍遥法外了吗?”一阵脚步声传来,黑色的幔帐后面缓缓走出几个人来。第一个出来的就是被鬼吓得得了重病,本该躺在床上好好养病的沈沅钰。 她的后面,紧跟着的是沈昀,再后面就是面沉似水的沈弘。事情变化得太过迅猛,沈沅珍一时之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沅钰冷冷看着沈沅珍道:“四妹妹,这世上其实没有什么鬼怪,鬼怪都是长在人们心里的。”说着她走到那个厉鬼的旁边,伸手从她的脸上拿下一张面具来,这个女子哪里是什么厉鬼,分明就是一个肤色微黑,但是五官分明的女子。 为了扮鬼,沈沅钰央了沈昀,从佃客部曲中找来这样一位武功卓绝又办事伶俐的女子,名叫金灵。 沈沅珍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沈沅钰,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在做戏!你这个小贱人!” “闭嘴!”沈弘刚才在幔帐后面将沈沅珍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本来就对小二房充满了怀疑,只是苦无证据,这个时候他的脸上简直如同抹上了一层锅底灰,阴沉的可怕:“算计自己的小叔叔,嫁祸给堂姐,又因为私仇撺掇着要把堂妹卖到窑子里去!好,很好!都是湖阳郡主教出来的好儿女!”要不是因为沈沅珍是个女子,沈弘恨不得一个巴掌狠狠甩到她脸上去。 沈沅珍此时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她扑过去抱住沈弘的双腿大喊道:“祖父,我刚才是被装神弄鬼的给吓怕了,我刚才说的都不是真的啊。您老人家明鉴!千万不要上了沈沅钰的当啊!” 因为沈沅珍是东西两府姐妹中容貌最出挑的,而她的出身也是所有姐妹中最高贵的,平日里沈弘对这个孙女就格外偏疼一些。只是今日里见识到她恶毒的一面,沈弘也觉得心中发寒,一抬腿将她踢到一边去,“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自会判断!” 沈沅珍还欲狡辩,沈弘已经不耐烦地一挥手:“来人,把她给我押到谦退堂正厅去!把沈泫那个孽畜也给我押过去!还有,派人将张永给我绑了,先关到柴房里去。”张永是长沙王庾伦送给沈泫的幕僚,据说经验丰富,精通钱粮和刑名,而且足智多谋,沈泫一直甚为倚重。 听说在后头出坏注意的是长沙王送来的人,沈弘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语气中便带着一丝隐隐的杀气。沈昀便知道,张永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两个婆子来,驾着沈沅珍向佛堂外走去。“祖父,我是冤枉的,你听我解释啊!”到了现在沈沅珍还在狡辩,沈弘充耳不闻,终于被婆子们硬拉了出去。 沈昀刚才一直充当一个看客,并未多说什么,此刻才道:“父亲,您准备怎么处置小二房这对兄妹?”整件事情都是沈沅钰在策划安排,组织实施,沈昀一直暗中为女儿捏着一把汗,现在尘埃落定,总算松了一口气。 沈弘眉头一皱,总觉得儿子这样问,是对自己的不信任,是对自己施加压力的一种表现。他有些不耐地道:“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总会叫你们小大房满意就是了!” 说着便带头向谦退堂的正厅走了过去。走之前,他又大有深意地看了沈沅钰一眼。沈沅钰能在小二房呼风唤雨,装神弄鬼,没有沈弘的大力支持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她能定下这样精巧的计策,而且环环相扣,一步一步精准地实施,将沈沅珍玩弄于股掌之上,谋划之精巧,思维之缜密,都叫人叹服。 若她是一个男子?沈弘摇了摇头。若她是一个男子,小大房这样后继有人,便将宗子之位给了沈昀又如何?可惜她不是! 去往正厅的路上众人都是心情沉重,只有金灵蹦蹦跳跳的,十分的活泼,她走在沈沅钰身边,低声说道:“三小姐,今天我装鬼装得像吗?” 沈沅钰知她为人活泼,又没有什么心机,便笑着道:“像,像极了!今天你可是立了大功!” 金灵一下高兴了起来:“以后谁要是再惹三小姐不高兴,您告诉我,我再装鬼吓唬她。”沈沅钰哭笑不得,装鬼还有上瘾的? 沈沅钰只好解释道:“这次情况特殊,以后咱们都不装鬼了。” “哦!”金灵情绪低落了下去,“那我以后不能再帮三小姐了!” 沈沅钰看了她一眼,想到她返回建康途中碰到的秦巧巧,看金灵的这个样子,武功应该不比秦巧巧差,伺候人也许她不怎么在行,不过打探个消息,充当个保镖什么的,应该是绰绰有余,而自己的身边正缺一个这样的丫鬟…… 沈沅珍这边闹得厉害,另一边沈泫早就被惊醒了,他带着人到妹妹的屋子里捉鬼,走到半途就被沈弘派来的管事给请了去。说是请,实际上是半强迫性质的,沈泫心里打鼓,嘴上还要逞强。 “我是兰陵沈氏的嫡长孙,谁敢对我无礼!” 进了谦退堂的正房,就看见沈弘正襟危坐在上首,沈昀坐在他的旁边,而沈沅钰则没有坐着,却站在两个人的身后,看着他的目光微微含着嘲讽之意。 而妹妹沈沅珍则是跪在地上,神色间颇见慌乱。沈泫就有一种大祸临头之感。 他甩脱了两个管事,上前给沈弘和沈昀见礼。沈沅珍看见哥哥来了,有些畏怯地叫了一声“哥哥”。 沈弘看着这位自己曾经寄予了厚望的嫡长孙,想起他惹出的种种事端,只觉得失望之极。“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沈泫脸色一变,却不敢违背老太爷的话,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孙儿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祖父如此生气,还请祖父明示。” “明示?”沈弘怒极反笑,“旭儿和舒丫头是怎么被人掳走的,你以为就凭你那点儿小伎俩,就能瞒得过我吗?” 沈泫看了妹妹一眼,只见她面色一片灰白,就知道事情要糟糕。他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到现在仍在狡辩:“祖父,小叔叔和八妹妹被贼人掳走,都怪三妹妹照顾不周,祖父不责罚三妹妹,怎么反而发落起孙儿来了。孙儿不服!” 沈昀看了侄儿一眼,声音十分冷淡:“沈泫,你不要狡辩了,四丫头已经把什么都招供了!你一个大男人,就算对小大房有什么怨言,也尽管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对我的两个女儿下手?”他的语气冰冷有如寒冰,想起沈沅舒差点被龙二侮辱,沈昀恨不得一巴掌拍死沈泫。 沈泫大声道:“我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承认?妹妹定是被人算计了,才会神志不清,说出这样的话来。朗朗乾坤,哪里有什么鬼怪?有人在背后弄鬼,其心可诛,请祖父明鉴啊!” 沈沅珍也大声道:“正是这样,都是沈沅钰这个贱婢装神弄鬼,我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咱们小二房循规蹈矩,小叔叔和沈沅舒被掳,和咱们小二房有什么关系?” 沈沅钰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四妹妹,你可别忘了,你刚才在佛前是发过了重誓的,你就不怕你刚才发的毒誓都应验在自己身上吗?” 沈沅珍一噎,她跟着湖阳郡主信佛,对于誓言还是十分在意的,顿时有些说不上话来。 沈泫不由大急:“总而言之,这件事我是不会承认的!” 沈昀微微一哂,“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管事脚步匆匆走了进来,凑近沈弘的耳边说道:“张永受刑不过,已经把什么都说了。” 没想到这么快! 老太爷点了点头,淡淡地看了沈泫一眼,吩咐道:“把张永给我拖进来。” 事到如今,沈泫已经面色蜡黄了。 就有两个家丁拖了张永进来。 张永不过三十多岁年纪,面白无须,一身文士打扮,看起来倒是人模狗样的,只是一双小眼睛滴溜乱转,一看就是满肚子坏水的。 沈沅钰见张永身上并没有伤痕,只是手上鲜血淋漓,显然是手指受过夹板之刑的。想来他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完全受不得刑罚,稍一用刑,就把什么都招了。 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就有一个家丁踢了他一脚:“张先生,烦你把刚才对咱们说过的话,再向老太爷和大老爷说一遍。” 张永看了一眼沈泫,长沙王把他送给沈泫,是帮他出谋划策来的,不是出卖主子来的,张永想到这里就有些后悔了,“刚才我是受刑不过,才顺着你们的话说的。刚才说的,全都不能作数!” 这样的人沈弘见多了,也不多话,只淡淡地道:“张先生不肯说实话?也罢!先把人拖下去,切掉他的一根大拇指,若是再不肯说,就切掉他的一根食指,若是十次还不肯说实话,就切掉他的一根脚趾。我想张先生脚趾手指虽多,也总有肯说实话的那一天!” 他说的轻描淡写的,却一下子击中了张永的软肋。张永此人是有点小聪明,要不然也不会被庾伦派到沈泫身边,不过他为人贪花好色,既怕死又怕痛。沈弘乃是兰陵沈氏的宗主,跺跺脚建康都要抖三抖的人物,这样的人自然是说一不二的。别看他说的轻巧,是绝对说得出做得到的。 张永额头上冷汗涔涔落了下来,却不敢抬手去擦,“老太爷饶命!我招,我什么都招!”他抬头看了沈泫一眼,不顾对方杀鸡抹脖子地给他使眼色:“那一天大少爷找到我,说是三小姐咄咄逼人,不但打压四小姐,还害的郡主娘娘被老太爷惩罚,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让小的帮忙出个主意,惩治三小姐一番,为郡主和四小姐出一口恶气。小的一时糊涂,便对大少爷说,旭小爷深受老太爷喜爱,他的母亲又是个不经事的,不若从旭小爷下手……” 张永便把自己如何出谋划策,叫沈泫在沈旭的茶中下了泻药,嫁祸给沈沅钰,挑拨沈沅钰和祝姨奶奶的关系,后来见老太爷并没有责罚沈沅钰,就又生了一计,故意让如哥儿挑唆沈旭跟着沈沅钰出门看灯,又安排黑道上的人劫走沈旭的事情全说了一遍。 说了个开头,他的话就顺溜了。把如何趁乱动手,如何派人接应,如何混出城门,如何将沈旭卖到交州的打算一一说了出来。 没想到得来了意外之喜,将昔日沈泫嫁祸沈沅钰下药的事情一并问了出来。 沈昀冷笑一声:“若非泫侄气运不佳,恰巧碰到三皇子遇刺,大相国寺被庾璟年带兵封锁了,旭弟恐怕……” 沈弘气的浑身发抖。“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而后看着沈泫道:“你外祖父给你幕僚,是让你在地方上有所作为,作出一番政绩出来,你倒好,居然用他搅合到内宅里头来了!” 事到如今,沈泫就已无从狡辩了,连连磕头道:“祖父,三妹妹太过横行霸道,孙儿也是一时气糊涂了,这才出此下策啊,请祖父念在孙儿只是初犯,就饶了孙儿这一遭吧!” 沈弘轻叹了一声:“你心术不正,蓄意陷害至亲血脉,毫无孝悌之情,如此不仁不义,我这作祖父的可以容你,但是宗族的家法难以容你,天理更是难以容你!” 沈弘最后看了一眼张永道:“我问你最后一句话,沈晖有没有参与到此事当中?” 张永连忙摇头:“此事和二老爷无关!” 事情到此彻底水落石出,一切都是沈泫在背后策划,目的一是为了打击沈沅钰,更重要的则是为了打击小大房,为沈晖夺取宗子之位铺平道路。沈泫为人颇为自负,以为单凭自己的谋划,就能将这件事办得妥妥帖帖的。沈晖因为上次派人杀掉采春和白香的事,一直被老太爷关在外院书房读书反省,所以并未参与到这件事中来,也因此逃过了一劫。 沈沅钰暗暗觉得可惜。若是能把沈晖也攀扯进来,小二房今天便是全军覆没之局了。 沈弘淡淡点头,手指轻轻敲着面前的紫檀木四方桌:“来人,将张先生请下去。” 一个管事上前请示道:“如何处置这个贼人,还请老太爷示下!” 沈弘神色平静无波道:“张先生这些年来服侍大少爷,煽风点火,挑拨离间,闹得沈氏宅无宁日,也算对咱们兰陵沈氏有功劳,就给他个痛快,对其施以犬刑吧!” 沈沅钰听得有点糊涂,不知道这犬刑是个什么意思?张永听见了却捶地大哭起来,“老太爷,小的可是把什么都说出来了。老太爷饶命啊!”他死活不肯下去,用手死死扣着砖缝,连指甲断了都在所不惜。显然对于犬刑十分惧怕。 而沈泫,听了“犬刑”两个字,已是全身发抖,就连沈昀都有些微微变了脸色。原来犬刑是一道十分残酷的刑罚,是在一处院落里养了数十只凶猛暴烈的巨犬,饿着不给它们东西吃。受刑之时,将犯人丢进去,那群饿红了眼睛的狗儿就会冲上来,将人彻底撕碎,甚至连骨头都剩不下几根。 这种刑罚虽然存在,但是已有十数年不曾动用,留在那里不过起个威慑作用,今天用在张永身上,可见沈弘对他的憎恨之深。这其中的原因沈昀却是知道的。沈弘虽然与庾伦结为了亲家的关系,可是两人因为政见不合,一直相互看着不顺眼,庾伦在湖阳郡主、沈泫和沈沅珍身边安插人手,借此监视和插手沈氏族内事务,沈弘早有不满。 不过庾伦的借口光明正大,他不好说什么,况且两家因为姻亲关系,在某些领域还要相互合作,沈弘也不好发作,所以一直隐忍到现在。将张永处以这般残忍的犬刑与其说是恨毒了张永,倒不如说是为了向庾伦示威。 张永到底被人拖了下去。见祖父轻描淡写之间对张永施以犬刑,沈泫再也不能保持淡定了,见沈弘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忍不住全身都抖动了起来。“祖父,祖父饶命啊!”声音都抖了起来。 沈沅钰差点忍不住嗤笑起来,看向沈泫的目光中更是充满了鄙夷。这个沈泫也真是个绣花枕头,沈弘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张永,是因为憎恨他插手沈府内宅事务,搅合得东府乱成一团。 沈泫毕竟是老太爷的亲孙子,虎毒不食子,何况沈旭和沈沅舒毕竟完好无损地救了出来,并没有受到大的损伤,老太爷就算再生气,也断然不会杀了他的。 沈沅钰能看得明白的事,自然也瞒不过沈弘,见沈泫如此贪生怕死,不由更添了几分厌恶。“你从涂县县令上卸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前几日族中有人向我汇报,说是吏部出缺,江州的沙县现在还缺一个县令,我瞧你历练不足,你就去沙县县令的任上再磨砺几年吧!” 本来沈泫这样的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中正官给的人品品级都是“二品”,官品升起来都是非常快的,沈泫这次从正七品上的涂县县令上卸任,沈家已经安排好了,本来是要在御史台或者国子监等清贵的衙门给他谋一个从六品下的官职,这次被老太爷发配到沙县做县令,不光是断了他大好的前程,远离沈氏宗族所在的建康,沈泫也会被宗族边缘化,这是其一。 其二是,沙县所在的南康郡乃是蛮荒未开化之地,野人横行,瘴气密布,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死在那里永远回不来。与其说是到那里做官,倒不如说是被流放到那里去了。 沈弘这个处罚的决定不可谓不狠。 沈泫只觉得口中含着黄连一般,却又庆幸老太爷饶了他的小命:“孙儿谢祖父,谢祖父不杀之恩!”他已经彻底被犬刑吓破了胆子。 沈弘实在厌恶看见他的这幅样子,挥挥手吩咐管事道:“将他带下去,今天晚上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动身去南康郡,不得在府中耽搁!”至于吏部的委任书,他自然会派人办妥送到沈泫的手中。 沈泫被管事带了出去。张永和沈泫已经处置完毕,厅堂里只剩下一个沈沅珍,沈沅珍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沈弘要怎样处置她。沈弘看着她,目光中却有一丝犹疑。 沈沅珍却比哥哥胆大的多,她一下子扑倒在沈弘的脚下:”祖父,您一向都是最疼珍儿的,整件事都是哥哥的主意,我并没有过深地参与,现在哥哥已经被惩罚,您就饶了珍儿吧!” 沈弘脸上满是失望的神色:“为了你自己逃脱惩罚,你就把所有的罪责全都推到了你哥哥的头上?你忘了你自己曾经说过什么?是谁要龙二把舒丫头卖到低等的勾栏中去的?珍儿,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也罢,你的戾气如此之重,都是湖阳把你纵坏了。明天一早,我会派人把你送到会稽郡东山别院的家庙里去思过,我一日不发话,你就一日别回来!” 青灯古佛,俗事布衣,兼且行动受限,沈沅珍想起家庙的清苦,不由心中发寒,只觉得生不如死,大声尖叫道:“祖父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不要去家庙,不要去家庙!” 沈弘目无表情地挥挥手:“拖下去!” 第96章 恶有恶报 折腾了一晚上,总算尘埃落定。沈沅钰回到长乐堂东厢只睡了不过两个时辰,就叫丫鬟早早叫她起来。进来侍候她梳洗的竟然是蕊心。 沈沅钰笑着道:“怎么是你?”蕊心睡得比沈沅钰还少,却是双颊微红,十分兴奋,昨天晚上对小二房的大获全胜,蕊心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她现在对沈沅钰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一边给沈沅钰梳头,一边笑着对沈沅钰道:“奴婢有几件事要向小姐汇报!” “哦!”沈沅钰看着镜中冰肌玉骨的小美人,笑着问:“是不是小二房又有什么动静了?” 蕊心笑道:“昨天晚上二老爷得到了大少爷和四小姐被处置的消息,跑到老太爷跟前求情,被老太爷大骂了一顿,赶出书房去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沈晖被老太爷拘在前院书房里读书思过,不过想来在府中眼线是尽有的,赶来为儿女求情在意料之中。 蕊心又说:“管事们按照老太爷的吩咐将大少爷和四小姐送出府去,他们两个人都不肯离开,正在小二房门前闹呢!”又道:“这两个人也有今天,真是报应不爽。”一副十分解气的样子。 沈沅钰想了想道:“你快点给我收拾好了,咱们去谦退堂瞧瞧去!” 蕊心这几天跟着沈沅钰,日子过得多姿多彩,兴奋地答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为沈沅钰梳了一个华丽的牡丹髻,又在乌鸦鸦的发间插了一根凤凰衔珠的步摇,那凤凰口中衔着的东珠有小指大小,熠熠生辉,垂下来的流苏在沈沅钰的额前微微摇晃着。 蕊心挑了最华丽的钗环一一给沈沅钰戴在头上,又挑了一件正红色的绣金线牡丹的袄子服侍沈沅钰穿上。沈沅钰从来没有打扮得这般艳丽过,那大红色也并不是人人都能压得住的,好在沈沅钰皮肤白皙,这样打扮起来竟愈发衬得她美艳不可方物了。 沈沅钰微笑着任凭蕊心捯饬,她明白蕊心的心意,那对兄妹落魄的时候,正要穿得光华璀璨气气他们,所谓痛打落水狗,就是这个意思。 若是从前,沈沅钰断然不会这样胡闹,可自从沈泫掳走了沈沅舒,害死了鸾娘,沈沅钰已经和他们势不两立。在沈沅钰看来,沈弘对他们的惩罚已经是太轻太轻了。 很快就收拾妥当,上下检查一番没有什么纰漏,沈沅钰扶着蕊心的手出了长乐堂东厢,很快就来到了谦退堂,果然见这里停满了不少堆满行李的马车,许多行李来不及打包,就那样堆在马车上。 沈泫和沈沅珍兄妹两个都是眼圈发青,神色萎靡,像是霜打的茄子。有管事上前道:“时辰不早了,请大少爷和四小姐即刻动身吧!” 沈沅珍尖叫道:“我不走!我不要去会稽郡!我不要去家庙!我要见祖父,我要见祖母!” 那管事有几分无奈:“送您二位出门是老太爷的命令,这府里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何必在这里僵持着,大家都没脸儿呢!”在这沈府里,老太爷吩咐的事儿,那就是金科玉律,这两位拖延至今不肯动身,管事实在难办。 正说着,就见远远的环佩叮当走来一个盛装打扮的美人。只见她穿着孔雀绸裁制而成的衣裳,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光华,嘴角含着盈盈的笑意,却是五小姐沈沅依。原来和沈沅钰有着同样想法的远不止一个人。 沈沅依扶着翠翘的手一步步走上前来,掩着小嘴,故作惊讶地道:“哟!大哥哥和四姐姐这是要去哪里?怎地这样匆忙,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让咱们这些做妹妹的也能来送送你们!给二位饯行!” 沈泫和沈沅珍被赶出沈府,对外自然不会明说。只说是一个要到南康郡历练,一个要到会稽郡为老太君、老太太和湖阳郡主祈福。不过沈家的人谁都不是傻子,自然能够看出来这其中的猫腻。 沈沅依也是一早听说了这件事儿,这才匆匆打扮好了,过来看看,沈沅珍对她的欺侮,她铭记于心,永志不忘,故而这次前来,故意穿上了用沈沅钰送她的那匹孔雀绸做的衣裳,就是想气一气沈沅珍。 沈沅珍面色一寒:“你来干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沈沅依笑得十分大方得体:“四姐姐说的哪里话来?我听说四姐姐自请到会稽郡家庙中为老祖宗、老太太和二婶婶祈福,这份孝心,在咱们姐妹中可是头一份儿的,妹妹我佩服还来不及,怎么会来看你的笑话呢!” 沈沅珍登时语塞。她今天势必是不能再在沈府呆下去了,赖在这里不走,只不过是图那万分之一的可能罢了。若她否认了沈沅依的话,那最后的一块遮羞布也没有了,她以后如何再在沈家立足! 正不知说什么驳斥沈沅依,只听见沈沅依又继续道:“只不过我听说家庙清苦,一年到头只吃清淡的素菜,四姐姐平常爱吃的那些山珍海味可要吃不成了!我还听说家庙里管制森严,一年到头不得出门一次,四姐姐这一去,怕是有苦头吃了。”她又妩媚地笑笑:“当然,这些苦头和四姐姐的孝心比起来,也就不算什么了!” 这些话就像是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直戳沈沅珍的心窝子。沈沅珍指着沈沅依,气得全身发抖:“你……你……” 沈沅依见她神色狰狞,骇得后退了一步。想起自己从前受到的耻辱,勇气又重新回来了,微笑道:“四姐姐,您瞧我这身衣服怎么样?这可是我请了建康城中最好的裁缝,用一匹上好的孔雀绸裁剪而成的,刚刚做好,今天还是第一次上身,你帮我瞧瞧,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今天沈沅依过来的目的就是要在沈沅珍的伤口上撒盐,自然怎么能叫她生气就怎么说。 沈沅珍猛地抬头看着她:“孔雀绸?你从哪里弄来的?”这时她才仔细看沈沅依身上的料子,果然是孔雀绸。 沈沅依微笑道:“不过就是一匹孔雀绸而已,有些人把它当作宝贝,费尽心思据为己有,实际上不过就是一匹尺头而已,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呢!” “好!好!沈沅依你竟敢这样对我?你就不怕我……”沈沅珍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丫鬟们拉着她,她恨不得冲上去挠花沈沅依的那张脸。 “四妹妹你又想对五妹妹怎么样?”正说着,沈沅钰悠然走了过来,这身花枝招展的打扮,简直要亮瞎众人的眼睛。沈沅依一看这有违沈沅钰风格的装扮,就猜到了沈沅钰的心思,笑道:“三姐姐也来了!” 沈沅钰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沅依一眼,看见她把孔雀绸做成的衣衫都穿了出来,笑容更深了几分。“大哥哥和四妹妹这一去,千里迢迢,日后再相见,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我怎好不来送一程呢?” 沈泫看见沈沅钰也是两眼冒火,刚才沈沅珍和沈沅依在一旁打机锋,他一个大男人不好插手,这时候却走上前来,怒道:“沈沅钰,你还好意思来?要不是你装神弄鬼,咱们又怎么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对我们兄妹所作的一切,来日必当双倍奉还!” 沈沅珍也是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沈沅钰,双目几乎喷火。 沈沅依狐疑地看着他们。 沈沅钰哪里会怕这种干巴巴的威胁,今天她过来,就是要在这两兄妹的头上再踩上一脚,便神色冷冷地道:“大哥,我也有一句话奉劝你。听说那沙县穷山恶水,瘴气遍布,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大哥你可要多加保重身体。千万不要年纪轻轻就葬身在那里!小妹会每天佛前三炷香,为你和四妹妹祈福的!四妹妹也是如此,每日虔心礼佛的同时,千万别忘了求求菩萨,不要让祖父忘了你这个孙女,免得在家庙中蹉跎一辈子!” “小贱人!我和你拼了!”沈沅珍何曾受过这等奚落羞辱,猛地冲了过来,张牙舞爪地向沈沅钰的脸上挠去。 沈沅钰早有准备,轻轻一侧身就躲了过去,沈沅依在旁,趁机伸手一推,就将沈沅珍推倒在地。“四姐姐,你莫不是疯了!” 沈泫也想冲上前去,对沈沅钰报以老拳,却被护卫们死死拉住了。 沈沅珍头发散乱,钗环也歪了,她指着沈沅钰和沈沅依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两个小贱人,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 沈沅钰森然道:“沈沅珍,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就命人在这里掌你的嘴,我看事到如今,谁还能救你!” 沈沅珍看着小二房那些畏畏缩缩的丫鬟婆子,想到自己兄妹被沈弘厌弃,府里的下人们跟红踩白,早已对他们多有不敬,沈沅钰这话绝对不是威胁,现在就是她命人掌嘴,也绝不会有人出面救她。 沈沅珍登时就把接下去要骂的恶毒的话咽了回去。 沈沅钰见时候差不多了,就召来管事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那管事有些不明所以,道:“回三小姐的话,辰初了!” 沈沅钰淡淡道:“你也知道是辰初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昨天老太爷吩咐,要在卯时将大少爷和四小姐送离府中,你拖到现在还不肯动身,到底是什么用意?” 那管事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眼看着小二房渐渐势微,宗子之位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落入小大房的手里,三小姐的话他哪敢不听。便对着沈泫和沈沅珍道:“大少爷、四小姐,你们不要再让小人为难了。若是二位还不肯上路,那小人就只有得罪了!” 得罪的意思,自然是动用武力,强行将两人拖出府去。 沈泫长叹了一声,对沈沅珍道:“妹妹,咱们走吧,不要再让旁人看咱们的笑话了!” 管事松一口气,挥挥手,早有两个粗壮的婆子上前来,将仍有些挣扎的沈沅珍强行弄上了马车。 沈泫也自己上了马车。沈沅钰道:“我再送你最后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大哥你好自为之吧!” 等两个人终于被送出府,沈沅钰和沈沅依相携返回给自的住处,沈沅依大仇得报,心中兴奋异常:“今天可真是痛快!” 沈沅钰也道:“谁说不是呢!” 沈沅依道:“大哥哥和四姐姐这么出府,日后就要三姐姐多多照拂我们几个姐妹了。” 沈沅钰心念一转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也是笃定了小二房从此失势,宗子之位铁定落入小大房的手里,提前向自己交出投名状吗? 沈沅钰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不过今天这么一闹,沈沅珍和沈沅依之间的仇怨已经是不共戴天,小四房这个助力,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沈昀能不能在近期当上宗子,她都不会往外推却的。 沈沅钰就笑着说道:“五妹妹说的哪里话来,咱们是嫡亲的堂姐妹,有什么照拂不照拂的,有什么事情,相互帮衬,这都是义不容辞的!” “有三姐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沈沅依顿了顿,有些好奇地道:“不知道大哥哥和四姐姐犯了什么错儿处,老太爷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将他们逐出沈府?难道是和小叔叔和八妹妹被掳一事有关?” 沈沅钰模棱两可地道:“我想老太爷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咱们都是些闺阁女儿,这些事儿也轮不到咱们管,五妹妹,你说是不是?” 沈沅依明知道沈沅钰知道事情的原委,不过沈沅钰不愿意说,她也不好强求,两人便把话题岔开,只说些衣裳首饰之类的,在路口分手,沈沅钰道:“长日无聊,五妹妹有空不妨多去我那儿坐坐!” 沈沅依点了点头,“自然要去叨扰三姐姐!”两人这才分了手,各自回房。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刚刚坐下,就有小丫鬟进来禀报道:“七小姐来了。” 沈沅钰微微一愣,自从在老太君的寿宴上,她把沈沅璧收拾了一番,沈沅璧见了她就绕着走,这次怎么又自动找上门来了? 沈沅钰闲闲地道:“叫她进来吧!”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要事。 不一会儿沈沅璧就走了进来,见礼后在太师椅上坐下,丫鬟们鱼贯端上来各色茶水点心。 “七妹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这次找我有什么事?说吧!”沈沅钰懒得应付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道。 沈沅璧本来是不想见她的,不过白姨娘那边也听说了沈泫和沈沅珍被逐出沈府的消息,逼着沈沅璧来向沈沅钰带几句话。沈沅璧是不得不来。 沈沅璧道:“三姐姐说笑了。”看到沈沅钰那冷淡的笑意,沈沅璧只觉得全身都不自在,只得道:“小妹今天是有事请教姐姐。昨日小妹读史记,看到齐桓公一节,说到齐襄公时,国政混乱,公孙无知杀齐襄公,自立为君,鲍叔牙保护公子小白逃到莒国。后来公子小白几经周折,返回齐国,继位成为国君,是为齐桓公。后来更在管仲的辅佐下成为春秋五霸之首……姐姐,你说若是公孙无知杀齐襄公的时候,顺带着公子小白也给杀了,这世上还有春秋五霸之一的齐桓公吗?” 沈沅钰静静地听着,眸子中两起两点璀璨的光芒。“妹妹这个故事好得很,姐姐受教了!” 沈沅璧听了这句话心中一松:“既然如此,小妹房中还有些事要处置,就不耽搁姐姐的时间了。”说罢就起身告辞。 沈沅钰也不挽留,道:“彩鸾替我去送送七妹妹!” 沈沅璧前脚出了房门,彩凤忍不住问道:“小姐,你和七小姐刚才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沈沅钰微微一笑:“你这丫头平日里不读书,连这么浅显的意思都不懂。我和七妹妹说的很简单,不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十个字而已。” 彩凤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最近沈沅钰请了专门的先生教身边的丫鬟们读书识字,彩凤却不是读书的料子,很是有些厌学。为此还被女先生打了几次手板子。 彩凤还是十分不解,“你们刚才说了半天,哪里有提到过这十个字啊!” 沈沅钰伸出手指头一指戳在彩凤的脑门上,“让你读书你还不愿意!再这样下去以后被人卖了还要帮着人家数钱!去把那件灰鼠皮的大毛衣裳拿过来,我要到前院去见爹爹!” 彩凤更加奇怪了,“小姐不是刚才才去给老爷问过安的吗?怎么才一转眼就又要过去?” 沈沅钰笑着解释道:“白姨娘给咱们出了这么大一个题目,总得让爹爹参详参详,拿个主意才好啊!” 彩凤头上三条线,简直晕头转向了,“小姐,您的话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来的明明是七小姐,您怎么又扯到白姨娘那去了?” 沈沅钰看见她满脸纠结的小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傻丫头,你也不想想,七妹妹是个什么货色,能说的出刚才那一番话来吗?必定是白姨娘教的。没想到白姨娘一个平民之女,居然还精通史籍,我真是小瞧她了。” 自从鸾娘死后,她还是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府里少了小二房一家子,她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再也不用每天防着算着,害怕一不小心就着了小二房的道,连累父母和妹妹了。 彩凤苦着脸去拿了沈沅钰的大毛衣裳,一边服侍沈沅钰穿上,一边暗自想着,看来自己以后是要努力读书了,连小姐说的话都听不懂,以后还怎么在小姐的身边伺候? 沈沅钰并不知道一个小丫鬟的烦恼。就算知道了,也顶多不过一笑而已。她带着彩凤和彩鸾到了外院书房。沈昀正要出门访友,见女儿去而复返,有些奇怪。又见沈沅钰挥退了下人,沈昀便知道她有话要对自己说。 沈沅钰就把沈沅璧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对沈昀说了一遍。然后对沈昀道:“白姨娘的意思爹爹以为如何?二叔论才学,论能力哪里能比得上父亲,族中之所以有人支持他当宗子,不过就是看他有个还算出色的儿子罢了。如今沈泫被发配到沙县,只要派个杀手杀掉他,对小二房便不啻于釜底抽薪,到时候宗子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白姨娘也必然是这个意思。她虽然不喜欢沈沅钰母女,可是毕竟她也是小大房的人,她也希望小大房能够继承沈氏基业,沈昀能够当上宗子。如今这局面纷乱复杂,她却一眼看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连沈沅钰也不得不佩服她。 沈昀一只右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沈沅钰在一旁诱惑道:“这次的确是个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沈泫和他们已经结下了死仇,鸾娘又因他而死,沈昀派出刺客刺杀他,沈沅钰是绝对乐见其成的。而且首先玩儿过界的是他们小二房,小大房顶多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已。她向来就是恩怨分明的人物,绝不是那等只知心软的圣母小白花。 沈昀霍地站了起来。“此事不妥!若是咱们也这样做了,那和沈泫他们还有什么分别?”他看了女儿一眼,神色渐渐坚定起来:“何况若是我凭借这种手段坐上宗子之位,若是将来事情败露,我还有何脸面管理族人?想作兰陵沈氏的宗子,连这点儿容人之量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登上宗主之位?” 沈昀毕竟是骄傲的。他对沈泫也是恨之入骨,可是却不想用这种阴谋手段铲除他,因为那毕竟也是他的侄子。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沈沅钰点了点头,她其实觉得有点儿可惜,不过这件事既然交给了父亲决定,父亲无论怎样决策他都不会反对。 沈昀却想起她刚才那句话,“你是说璧儿的那句话是白氏教给她说的?” 沈沅钰定定地看着父亲,“七妹妹才多大一点儿年纪,能把整件事情想得这般透彻?必是白姨娘无疑!” 沈昀却摇了摇头:“不可能!白氏……不是那样的人!”这种心机和谋略,想想就叫人胆寒,那个柔柔弱弱的女子,难道竟是这样一个人? 沈沅钰哂笑了一声。沈昀并不是个笨蛋,反而他十分精明厉害,可对着白姨娘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能为自己生儿育女,在正妻一病不起的时候,能帮着自己管理后宅,也就是如此而已,从未觉得她是一个多么有心计有手段的人。 单凭这一点,就可见白姨娘的手段了。 沈沅钰微微一笑,道:“白姨娘是什么样的人,父亲日后慢慢看,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昨天那张永受刑不过,把什么都招认了。可有一件,挑拨祝姨奶奶在我的燕窝粥里下毒这一宗,他却没有认。既然他什么都肯招认,这件事若真是小二房策划的,他没有理由不认下,所以我觉得这件事的始作俑者,绝不是小二房。那么爹爹您觉得,这个府里,除了小二房,还有谁最恨我呢?” 这种背后下绊子使阴招,用别人的刀除掉挡着自己路的人,太像是白姨娘的做派了。沈沅钰不得不怀疑白姨娘。只可惜,对方太狡猾,没有留下一点儿线索,沈沅钰也只能怀疑。 沈昀一震道:“你是说,是白氏……这……”他还是无法相信白氏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沈沅钰回到建康之后,一直没有在父亲面前提起过白姨娘,也没有揭穿她的假仁假义,就是因为不知道白姨娘在父亲的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地位,现在看来,她的谨慎是对的。 沈沅钰笑容十分苦涩:“难道父亲以为我们母女与白姨娘和她生的几个子女,真的像表面看起来那样的亲如一家吗?我虽然没有证据,可您也不能否认,白姨娘是有这样做的动机的吧!” 沈昀不由语塞。 前院沈弘的书房,一个黑衣人站在沈弘的面前恭谨地汇报道:“老太爷,属下按照您的吩咐一直密切注意着大老爷的书房和长乐堂的动静,直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发现他们派人去追踪大少爷!” 沈弘面色微微缓和,“很好!继续监视,一旦有什么动静,要第一时间报我知道!” “是!”黑衣人恭谨地行了一礼,然后走了出去。 黑衣人刚一出去,屏风后面就绕出一个人来。“大老爷倒是宅心仁厚,这么好的斩草除根的机会也肯轻轻放过。” 第97章 收编金灵 来人五十多岁的年纪,一身文士打扮,两鬓已经微微发白。他名叫赵津,是老太爷身边最为倚重的心腹幕僚。他也是名门士族之后,却因为牵扯了一件大案,全家被夷三族,他被流放到交州,差点一命呜呼,幸得沈弘所救。 为报救命之恩,赵津投身沈族幕府,从此做了老太爷身边的一位幕僚,此后数十年赵津一直跟在沈弘身边。他自幼饱读经史,看人看事十分精准,因而参与了无数大事的谋划。 因为他不姓沈,不牵涉到族中的利益纠葛,所以反而得到了老太爷的特别信任。就连族内立宗子这样的大事,老太爷也愿意和他商量。加之他为人足智多谋,沈弘对他非常倚重。 赵津跟着沈弘多年,虽说是主仆关系,但某种意义上说,更像是朋友。不待老太爷吩咐,他就自己拖了一把椅子在沈弘的对面坐下。“东主,到了下决心的时候了,宗子之位应该定下了!” “哦?”沈弘微微一笑,“就因为这么一件事,你就倾向于老大了?” 赵津微微一笑,笑容中满是睿智:“非也非也!我从一开始就支持大老爷上位,立场从未有过改变。” 沈弘眉毛一挑:“你的理由?” 赵津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兰陵沈氏看着枝繁叶茂,却隐藏着极大风险,这些东主您并非不知道。日后能够带领兰陵沈氏走出这种危机的,必然只能是大老爷沈昀,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沈弘道:“老家伙,你可不要危言耸听!” 赵津看了沈弘一眼,能做到四大门阀的宗主的,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他不相信,有些事情沈弘会看不到。让他说出来,不过是为了更加说服他自己而已。他就笑着道:“大晋立朝一百五十年,历经七位帝王,士族掌权,架空皇室,也足足有一百五十年。这种门阀政治,纵观历史,是从来没有过的。” 沈弘点头,事实上确实如此。 “这其中的原因,老太爷可曾想过。” “想必是我门阀士族兴旺鼎盛,这才得以与皇权并行吧!” 赵津摇了摇头:“当年西晋武帝篡魏,自立晋室,晋承袭于魏,当时门阀士族兴盛,河北之地兴起了多少豪门大族,其势力之强,那弘农羊氏、京兆韦氏之流,比起咱们江左的四大门阀,不论历史渊源,还是家族势力,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他们不能与皇族共享政权,只能受皇权的驱策?” 沈弘点了点头,河北真正的第一流门阀大族,根深蒂固反而不愿意南迁过江,当年跟随昭帝东迁的,反而都是第二流的士族。所以如今的江左四大门阀,和河北那些大族比起来,仍然算是新出门户。 沈弘道:“这就涉及到历史渊源的问题了。当年神都洛阳被胡族攻破,晋室宗族血脉尽数被诛。昭帝当年虽在建康被拥立,实则一没有兵权,二没有威望,本身的血脉又与正统皇族远之又远,只能依靠琅琊王氏的王儒团结过江士族,帮他支撑政权,此后王儒和昭帝和衷共济,终于在建康立国,在此过程中士族的力量迅猛增长,这才形成了日后士族秉政,与皇权共行的局面。” 赵津道:“正是如此!这种门阀政治实则是一种政治的变态,士族强而皇室弱,士族之间的相互平衡制约,这些条件,当年若是缺了任何一个,都不可能出现门阀政治的局面。而到了今天,这种复杂的平衡已经越来越难以持续!” “士族和皇族共享政权的日子,已经不会太久,要么就是强力士族改朝换代篡晋成功,要么就是某位皇帝重振皇权,夺回皇家失去已经久的权力。” 沈弘的神色已经越来越严峻。 “随着士族的繁衍,九品官人法的发展,像咱们兰陵沈氏这样的家族子弟,不需要任何功勋就能坐取公卿。士族们耽于逸乐,生活腐化,人才日渐凋零,纵观各大家族,一两代之内,哪里还有您或者王越、谢涵、桓奇这样的人才了?没有人才,又凭什么能够支撑门阀政治继续走下去!这还只是内因!” “还有外因?” “正是。如今北燕在旻文太子的带领下练兵兴学,日渐强大,对我大晋的压力越来越大,用不了多久,等北燕统一了北方,那时候咱们大晋还是一盘散沙,各大家族和皇族之间明争暗斗,大晋就等着引颈待戮吧。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时政权都已经覆灭了,四大门阀又怎么能够独自支撑?” 沈弘摇头苦笑:“虽然你这些话我十分不爱听,可我又不得不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沈弘深谋远虑,这些事情他自然也有所思考,只不过没有赵津想得这样透彻罢了。 赵津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道:“咱们再说回宗子的人选。这世上没有永恒不变的政权,也没有永恒不变的制度。若我所料不差,大晋的这场变故就在未来几十年。站得越高摔得越重,沈家如今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到时候一旦发生变故,可能会首当其冲,第一个受到冲击。” “那时候您老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兰陵沈氏需要一个有谋略、有魄力、有担当的宗主才有可能避免倾巢之祸,被历史无情地抹去。而这个人,只能是大老爷沈弘。二老爷做一个太平宗主是绰绰有余的,可惜他能力、魄力、担当都有些不足,这种大变革时代,要是把兰陵沈氏交到他的手里,那后果……”他不用往下说,沈弘已经完全可以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沈弘灼灼的目光盯着赵津的眼睛。赵津坦然地回望了回去,沈弘的脾气他十分清楚,他聪明绝顶,可聪明人都有一个不太好的毛病,那就是疑心病很重,他可不想被沈弘误会,认为自己被沈昀收买了,到这里为他当说客来了。他是真心为了兰陵沈氏的未来考量。 沈弘一瞬间也是哑然失笑,赵津这样的人物,沈昀是不可能收买的到的。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真是知我者子津也!你以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肯将宗主之位交给老大,是因为他的母亲与我不和,或者是因为他太像他的母亲,因而让我不喜吗?” 赵津挑了挑眉,难道不是吗? 沈弘摇了摇头:“你还是太小看我沈弘了。我执掌兰陵沈氏几十年,岂会因私废公?其实宗子之位,我早就已经选好了,这么多年我对谁都没有说,不过是要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资格做这个宗主而已!”赵津听明白了,他口中选定的宗子人选自然是沈昀无疑了。 赵津脸色微变,如果沈弘说的是真的,那么他的心思就实在是太深沉太可怕了。他故意瞒着所有的人,甚至连沈昀自己也不告诉,又故作姿态要捧嫡次子作宗子,挑起诸多的矛盾,实际上只是想看看,沈昀在这样的条件下能不能凭自己的本事一步步争取到宗子的地位。 巨大的压力之下最能体现一个人的能力和品性,若沈弘有意将本该是沈昀的位子交给沈晖,沈昀会如何对待他这个父亲,以及他自己的亲弟弟?如果沈昀能够通过这些考验,他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宗主之位,若是他没有通过考验,也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 这其中,沈昀然可怜,更加可怜的却是沈晖,他以为自己有希望做宗主,和沈昀争得头破血流,实际上却只是沈昀的踏脚石而已,沈弘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扶他上位。 赵津不由苦笑,他自认为聪明绝顶,却无法做到像是沈弘这样,把两个儿子一下子全都算计了进去,而这两个儿子还都是他的亲生儿子。难怪自己只能做幕僚,而沈弘却可以做四大门阀的宗主。 这份心机,这份狠辣,绝不不是他能比拟的。 “所以这次老太爷将大少爷赶出府去,故意不派高手跟随,又故意将这些消息透给大老爷知道,就是想看看他有没有容人的雅量?” 沈弘点点头:“不错,若是为了宗子之位,他连自己的亲侄子都容不下,这点儿心胸气量,日后又如何能够支撑得起整个沈氏家族?” “若是大老爷真的派了刺客出手呢?”您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孙子这样挂掉? 沈弘淡淡一笑:“那时候他就会发现,沈泫身边并非没人保护,只不过,这些高手被我隐藏在了暗中而已。” 赵津道:“这么说,大老爷通过您的考验了?” 沈弘眉宇之间一片肃穆:“那也未必!接下来,就要看他在司州的表现如何了!” 沈昀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通过了一次考验。而此时的沈沅钰回到长乐堂东厢,吩咐彩凤道:“去把金灵姑娘给我请进来。” 金灵圆圆的脸,一双大眼睛,一笑起来颊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长得十分讨喜活泼。“给三小姐请安。”她从前没有受过训练,行礼别别扭扭的。 沈沅钰开门见山地道:“金灵,那天瞧你装鬼的时候,你是会武功的。我想问问你,你的武功是和谁学的,又学的怎么样?” 金灵咧嘴一笑,两颊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三小姐,灵儿的武功是和爹爹学的。爹爹是大老爷手下的部曲,武功在大老爷的那些部曲中也是首屈一指的,灵儿从小跟着爹爹学艺,到现在,学了爹爹的七八成功夫吧!反正灵儿的几个哥哥都打不过灵儿的。” 所谓的部曲,就是私兵、家兵的意思。沈氏家族的嫡系子孙,虽然没有出去开府,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兵,也都十分注重培养自己的私人势力,沈沅钰对于父亲手下的班底略有所知,金灵爹爹的武功能在所有部曲拔得头筹,就说明他的武功非常厉害,而金灵能学到她爹七八成的功夫,那她的武功肯定也是不错的。 想想也是,若不是她武功高强,沈昀也不会选中她来装鬼,实施沈沅钰的计划了。 小姑娘是个直肠子,不知道迂回说话,口无遮拦,有什么说什么,一点儿都不懂得谦虚。沈沅钰偏偏最喜欢她这一点。 沈沅钰道:“如此,能否给我们表演一番?” 金灵点了点头,下一刻,她忽然欺身上前,一把拔下沈沅钰头上的一根金钗。彩鸾和彩凤在一旁侍候着,吓了一跳,大声道:“你干什么?” 金灵嘻嘻一笑,双脚在地上一踏,整个人已经腾空飞起,这一下子足足蹿起有一丈高,将那枚金钗轻轻巧巧地放在屋中的房梁上。这才又重新落回到地上来。 沈沅钰想起秦巧巧,当时她也是从马上飞下来,十分轻巧地一借力就到了自己的身边,看来这个时代,轻功是真实存在的。武功方面她虽然不太懂,而金灵能将一枚钗子放在滚圆的梁木上头,这份眼力和手上的技巧肯定是非同小可的。 总的来说,她对金灵的武功是十分满意的。 彩凤却生气了,“死丫头,你怎么敢把小姐的头钗放到了那上面,还不快拿下了还给小姐。也不知你规矩是谁教的,真是太无礼了!” 金灵被彩凤骂得神色一囧,她从小就没了娘,跟着父兄长大,拿得都是刀枪棍棒,礼仪这一块儿,确实是没人教她。看见彩凤这么凶,又想起进府之前,父兄对她的百般叮嘱,让她千万伺候好三小姐,不要惹三小姐生气,小丫头也有些怯怯的。 “都怪我不好,我这就把三小姐的头钗拿下来。”说着就施展轻功,将那枚钗子取了下来,交还给沈沅钰。 沈沅钰先是喝止了彩凤,然后对金灵道:“既然你喜欢,这枚钗子就送给你了。” 金灵连忙摆手:“三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东西我平时从来都不戴,会影响我的身法行动的。” 彩凤道:“小姐赏你东西,你尽管拿着谢赏就是了。真是没规矩!”她自己因为是个小辣椒的性子,平时没少被贾嬷嬷教训她没规矩,这回碰见一个比自己更没规矩的,彩凤简直觉得大为扬眉吐气。 沈沅钰道:“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又对金灵道:“既然给你了,你就收下就是了,权当是对你昨天扮鬼的奖赏。” 金灵还没学会怎么推辞别人的好意,见状就只好收下了。 沈沅钰觉得金灵正是她要找的那种丫鬟。沈沅钰就把声音放轻柔了,用一种充满了诱惑的口吻说道:“金灵,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跟着您?”金灵没有反应过来,“跟着您干什么?还要装鬼吓人吗?” 沈沅钰头上出现了三根黑线! 这丫头的脑电波怎么总和常人不在一个频道? 彩凤忍不住道:“笨!小姐的意思是,问你愿不愿意在长乐堂当个丫鬟,像我们一样伺候小姐。” “啊,不不!”金灵连连摇手,“我不能当丫鬟,我不能当丫鬟的!” 彩凤这下真有些生气了。“你是什么意思,也不看看咱们小姐是什么人?肯要你到她的身边伺候,是给你的体面,你居然敢这样就拒绝了!” 沈沅钰也没料到金灵会拒绝她。也奇怪地问了一声:“为什么不愿意?” 金灵偷偷看着沈沅钰的脸色,道:“小姐息怒。灵儿的祖上也是有功名的,曾经出过一位冠军将军,爹爹一直教导灵儿和哥哥们知道上进,有一天能够恢复祖上的荣光。当丫鬟是要入奴籍的,所以……” 沈沅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小丫头不愿意入了奴籍。奴仆乃是贱籍,不能做官,甚至不能和平民通婚,金灵这个想法倒也合情合理。 沈沅钰想了想道:“金灵,你看这样好不好,你跟在我的身边,我给你一等丫鬟的份例,但是不叫你入了奴籍,你原来是什么身份,以后还是什么身份,你相当于我请来的供奉,这样可好?”就相当于签了一个合同工吗,这事儿难不倒沈沅钰。 “这……我又不会伺候人,除了打打杀杀,什么都做不了……”看样子,金灵还是有些不愿意。 彩凤看向金灵的目光已经极为不善了,她觉得这个小丫头真是太不识抬举了,小姐开出那么好的条件,她居然还想拒绝。 沈沅钰却不着急也不生气,她轻轻地拍了拍手,帘子一掀,外面鱼贯走进一溜丫鬟,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盘子,里面装着杏仁佛手、香酥苹果、合意饼、芝麻卷、金糕、枣泥糕……总共怕不有二十几样点心。 在沈沅钰跟前的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子。 金灵的眼睛都直了。她不喜欢漂亮衣裳,不爱好看的首饰,唯独天生就是个吃货,尤其喜爱吃甜点,对甜点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看见这么多好吃的摆在跟前,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沈沅钰在此之前早就打听清楚了她的底细,这一招,可真是一下子就击中了金灵的软肋。 沈沅钰闲闲地摆弄着自己的指甲:“听人家说,你平时最爱吃桂花糕?” 金灵忙不迭地点头,目光却无法从桌子上收回来。 “我这儿有这么多好吃的,做糕点的厨子甚至有从北燕和北魏逃过来的,他们的手艺可正宗着呢。芝麻卷、金糕、枣泥糕,这些可比桂花糕好吃多了?你要不要尝尝?”声音里充满着诱惑。 彩凤脑袋上也出现了三条黑线,小姐这明明是……哄骗小孩子的口气嘛! “真,真的吗?这些……我可以吃吗?”金灵的眼珠子几乎凝固在摆着二十几盘甜点的桌子上了。 “自然可以!” 金灵欢呼一声,把父兄教给她的那些礼节全都给忘了,飞身扑了过去,一手拿起一块芝麻卷,一手拿起一块枣泥糕,就往嘴里面塞去。 沈沅钰笑着问她:“好吃吗?” 金灵连连点头,“太好吃了,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沈沅钰道:“这算什么?本小姐这里,别的没有,就是吃的花样多,那些好吃的甜点,让你吃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的!” 啊? 金灵的嘴巴张大得几乎合不拢嘴了。三小姐这里,可真是天堂一般的世界啊! 沈沅钰笑得像是一只狐狸:“我这里好不好?” 金灵一手拿着一块糕点,表情滑稽地连连点头。 “那你要不要跟在我的身边?我可以让你每天都吃不同的点心!” 金灵顿时把什么都忘了。使劲地点了点头。 搞定!沈沅钰忍不住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 用几块甜点收买了一个武林高手做保镖,这买卖划算。 沈沅钰禀过父亲之后,就把金灵留在了身边。彩凤自告奋勇,让金灵搬进了自己的房间与其同住。美其名曰是要好好教她规矩,沈沅钰却告诫彩凤道:“你可不许欺负人家小姑娘!” 彩凤叫屈道:“小姐,金灵的武功那么高,我能欺负得了她吗?” 沈沅钰想想觉得有理,也就放任不管了。出乎意料的是金灵武功高,彩凤嗓门高,最后彩凤这不会武功的西风硬生生压倒了金灵这个会武功的东风。金灵在彩凤的面前乖的像是一只小猫似的。 沈沅钰不由得啧啧称奇。 小二房人去楼空,再也没有人在背后下绊子、使阴招,沈沅钰这个长房嫡女的日子终于过得有点儿滋味了。 第98章 二姐议亲 而朝堂之上,此刻也是暗流汹涌。先是太子的心腹,吏部侍郎杜道儒被御史弹劾卖官鬻爵,朝中的官员们像是约好了似的,纷纷上书附和,弹章如同雪片一般飞到皇帝的御案之上,皇帝大怒,命令三法司彻查。负责此案的刑部尚书就是兰陵沈氏一族的族人,结果可想而知,杜道儒贪赃枉法、卖官鬻爵,证据确凿,被废为庶人,全族流放岭南。 过了不久,又有一个七品小官上书弹劾正三品大员,龙武卫左将军蒋轩宠妾灭妻,任由他宠爱的一个小妾溺死了正妻所生的嫡子。这个头一开,官员们又是一窝蜂地弹劾蒋轩,什么贪赃枉法、克扣军饷、任人唯亲、横行乡里…… 杜道儒是太子的人,是死是活皇帝才懒得管。可是蒋轩可是皇帝的心腹,皇上还要靠他抓住兵权,至于他的那些毛病,什么克扣军饷,鞭打士兵什么的,只要他对皇帝忠心耿耿,其实皇帝并不怎么在意。 可是群臣纷纷上书,造成的压力,皇上也顶不住,加上那些人拿出的证据都是铁证。皇帝也没有办法,只好将蒋轩连降三级,调离龙武卫,这才平息了朝中的舆论。 皇帝的御书房内,墙角的香炉内燃着三束龙涎香。房间内气压低沉,气氛肃穆。元帝揉了揉皱得死紧的眉头,房中侍候的太监就只有一个御前大总管张士德。显然皇上是在和自己的心腹臣子密谋些什么。 御案下首的椅子上,此刻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颔下留着一部飘逸的美髯,虽说是满面风霜,但看眉眼轮廓,也能看得出年轻的时候这必然是一位美男子。此人正是皇帝的心腹,出身寒门的吏部尚书路尚之。 皇帝道:“没想到沈家的动作这么大!这才几天的时间,就扳倒了一位正四品上的吏部侍郎,和一位正三品龙武卫左将军。朝堂是多么威严庄重的地方,他们却把私仇拿到朝堂上来报复,真真可恶,把我堂堂的大晋朝廷当成什么了?自家开的染坊吗?” 皇帝和四大门阀斗了二十多年,对他们可以说是恨之入骨。路尚之是寒门出身,从小受尽士族的欺凌和鄙视,年轻时的挚爱更被沈弘所夺,对士族的憎恨丝毫都不比皇帝少。不过他能做到吏部尚书之职,自然不是一个意气用事的人。 “陛下不觉得,沈弘在这个时间对杜道儒和蒋轩动手,是别有深意吗?” 皇帝神色一凝,他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以为这两个人得罪了兰陵沈氏,沈弘动他们仅仅是为了报复而已。 “爱卿的意思是?” 路尚之缓缓道:“沈弘此人,臣算得上十分熟悉。用‘老奸巨猾’四个字来形容他一点都不过分。若单纯是为了报复,他绝不会搞出这么大动静,又这般明显的用的都是他们兰陵沈氏嫡系之人。” 皇帝也是极为聪明的人物,“爱卿的意思是,沈弘除掉杜道儒和蒋轩,报仇都在其次,根本的目的不在于此?” “皇上英明!”路尚之道:“沈弘的目的很简单,就在‘示威’二字!” 皇帝听得愣了,“示威?” “正是!皇上请想,如今朝廷上下,内内外外,最关注的是什么?” 皇帝缓缓转着大拇指上一块水头极好的玉扳指,道:“自然是大司空王越的病情!” 路尚之哂道:“四大门阀并不是铁板一块,彼此之间都颇有龃龉。除了琅琊王氏,其他的三大世家只怕巴不得王越早死呢。他们在意的是王越死后,他让出的中枢相权花落谁家。” 皇帝这么多年来能和沈弘、王越、桓奇之流的分庭礼抗,不落下风,也是绝顶聪明之人,顷刻之间就明白了过来。“爱卿的意思是说,王越死后,琅琊王氏这个簪缨不替的百年世家已经没有沈弘、谢涵、桓奇那样的拔尖人才顶门立户,必定要就此没落下去,沈弘已经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想要接过四大门阀之首的位置了?” 路尚之点了点头:“沈弘一辈子最大的执念,就是带领兰陵沈氏,成为大晋第一豪门,超越当年琅琊王氏的辉煌。如今琅琊王氏没落之势已成,谯国桓氏乃是新出门户,其势力范围主要在荆州,在中枢的势力稀薄。陈郡谢氏又一向是支持皇权的,虽然这份支持不是毫无条件的,所以这次是沈氏争夺四大门阀首席的最佳机会,沈弘必定会竭尽全力扶保他的弟弟沈重争夺大司空这一职位。沈家一旦把持了相权,必将成为第二个琅琊王氏。” 路尚之进一步解释道:“所以沈弘这次搞出这么大的阵势,就是让朝廷内外的盟友和政敌好好看看他们兰陵沈氏的实力。让那些敢和他们作对的,收敛自己的行为;更给那些支持他们沈家的人吃上一颗定心丸。也让所有人看一看,他们兰陵沈氏有这个实力问鼎中枢。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路尚之虽然一向看不惯士族的做派,却不得不承认沈弘玩弄政治的高明手腕。 皇帝的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沈弘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我是绝对不会让沈重当这个大司空的。” 路尚之叹了一口气,他和皇帝一样,都想把相权把持在自己手里,可这谈何容易?现在的政权相当于皇族加上四大门阀共享,若是得不到四大门阀的支持,这个大司空皇帝就算任命了,也当不了几天。 有资格做这个大司空的,本来就没有几个人。要找一个不姓沈的,又不会遭到四大门阀极力反对的人,谈何容易。桓齐和谢涵,一个是大司马,一个是太傅,要是让他们再兼做了大司空,那他们的权力就实在太大了,所有人都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皇帝站起身来,焦急地在御书房内走来走去,他猛地站住道:“尚之,你是朕的吏部尚书,对朝中百官的品德才干最为熟悉,你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件事已经在路尚之的心里盘桓过无数次了。他慢慢地站了起来,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郗檀! 皇帝大吃了一惊:“他?他做得了这个大司空吗?” 朝堂之上的暗流汹涌,沈沅钰虽然有所觉察,但却知道的并不清楚。此刻她正带着几个贴身大丫鬟,和蕊心一起,在沈昀的外书房帮他整理出门带的行礼。 沈昀要去司州了。 北燕的旻文太子催的急,多次派人和三皇子联络。三皇子已经决定即刻派庾璟年赶赴义襄郡,作为三皇子的代表,配合兖州都督,夺取司州。庾璟年毕竟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为了寻出一个合适的借口,三皇子着实累死了不少脑细胞。 沈沅钰还不知道老爹这次出行,同行之人就是庾璟年。她只是觉得祖父忽然派父亲到义襄郡去十分奇怪。 要知道义襄郡地处北燕、北魏和大晋三国交界之地,经常有小股的军事冲突,可不是什么安全的好去处,沈沅钰十分担心,再三询问自己的美男老爹,对方都守口如瓶,只说去那里处理家族事务。 书房内,沈昀看见沈沅钰忙里忙外地,拿着一张长长的行李单子,一件一件地对着打包好了的行礼。大老爷坐在那里喝着清茶,神态飘逸如仙:“别的都不重要,别把我叫你带的那些衣裳拉下就行了!” 沈沅钰十分无语。老爹出门带的衣裳足足装了两个马车,这位对于穿戴的讲究程度,比她这个大小姐还苛刻无数倍。 沈沅钰白了他一眼道:“您就放心吧,少带了什么也不敢少了您的那些衣裳就是了。” 沈昀觉得女儿和自己越来越没大没小的了,不过这心窝子里觉得暖暖的是怎么一回事? 沈昀的行礼收拾了足足有四五天,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二月初三一大早,沈昀先去内院拜别了老太君王氏。紧接着去前院见了老太爷,沈弘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好好做事,别丢了咱们沈氏大房嫡枝的脸!”连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就让他下去了。倒是二老太爷沈重拉着他的袖子嘱咐了半晌,告诫他前线刀剑无眼,叫他注意保重身体。 沈昀也不觉得有什么。父爱什么的,他女儿都快出嫁了,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他倒也没觉得这次去义襄郡会遇到什么危险,作为沈氏的嫡系,他负责的不过是协调和后勤一些方面的事情,不会直接上战场。 等他辞别完了长辈,几位老爷将他送出门,周氏也挣扎着起身,非要送他出门,沈沅钰拦都拦不住,也就只好由着他了。等到了大门口,虽然沈沅钰再三嘱咐,沈昀不喜欢哭哭啼啼那一套,周氏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这段时间,有沈沅钰在其中作润滑剂,周氏又刻意伏低做小,她和沈昀的关系比从前和缓了许多。沈昀隔三差五也会到正房去瞧瞧她,没想到夫妻关系刚刚有了起色,沈昀就要出门去北边了。虽然大家都安慰她说沈昀有那么多随从跟着,不会有生命危险,可她还是忍不住担心落泪。 沈昀也有些无奈。只好吩咐大女儿:“你母亲身体不好,你身为长女,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担负起责任,照顾好你母亲和妹妹。” 沈沅钰低声应道:“家里有我,爹爹不必担心。到是您此去关山路远,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说到这里沈沅钰眼圈也有点儿红了。她和沈昀相处的这一段时间来,沈昀处处护着她,疼惜她,爱护她,做到了一个父亲能做到的一切,沈沅钰早已真心把他当成了父亲那样尊敬爱戴。 这个时候又不比现代,没有手机电话,传信全靠人力。又是兵荒马乱的年代,义襄郡那样的地方毗邻前线,沈昀虽然不肯告诉她实情,沈沅钰也能猜得到一二,想想就叫她心中难安。 沈昀心里也有一丝感动。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回去吧,我会定时给你们写信,不必担心。” 沈沅钰等人送到门口就不能再送了。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则是套了车,一直将沈昀送出建康城去。 送走了沈昀,沈沅钰将周氏送回长乐堂上房,少不得又安慰一番,直到哄得周氏破涕为笑了,她才回到长乐堂东厢。 蕊心悄悄地走了进来,本来以为沈昀会带着她一道去义襄郡,沈昀身边少不了人,她去了也好有个照应,沈昀却把她留给了三小姐调用。 蕊心心里是有几分失望的。沈昀这一走,她的心就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似的,空落落的。不过在沈沅钰的面前,她又不敢表现出来。 沈沅钰坐在梳妆台前,叫蕊心:“蕊心姐姐,你来给我通通头吧!”蕊心答应了一声,接过小丫头手中的篦子,打起精神替沈沅钰梳起头来。 两个人说着闲话,蕊心用篦子篦着沈沅钰那一头长长的乌油油的头发,称赞道:“小姐这头发是怎么保养的,又长又亮,真是羡慕死奴婢了。您瞧奴婢的头发,一梳头就一把一把的掉,奴婢现在都不敢梳头了!而且小姐的头发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十分清雅,香而不腻,您用的是什么头油?” 沈沅钰笑道:“你的鼻子倒是真灵!我最近的确在用一种新式的头油!”然后炫耀似的说:“是父亲派人给我找的方子!我在上面做了改良,加入了一味桂花而已!”这个时代人们用的头油都是取自动物的脂肪,沈沅钰每每想着自己顶着一头猪油出去见人,都觉得一阵恶寒,可是那时的头油有固定发型的作用,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发胶,不用还不行。 沈沅钰就想起前世当作新鲜事看到过慈禧太后貌似用桂花制作过头油,不过她只记得个大概,就央沈昀帮她四下搜罗方子,拿来之后她又凭记忆作了改良,和制作头油的工匠们讨论了几次,终于把这桂花头油给捣鼓出来了,这才上头没有几天,就被蕊心看出来了。 蕊心由衷地道:“老爷对小姐可真是好!”想起已经走了的沈昀,她的心里又觉得一阵不是滋味。顿了顿才又道:“小姐,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能否把这个方子给奴婢抄一份?”说罢一脸热切地望着沈沅钰。其实蕊心年龄比沈沅钰要大几岁,不过女人嘛,永远摆脱不了对于美丽的追求。 沈沅钰笑道:“这有何难?不过这个方子就是给了你了,要作出这种头油却是不容易。这东西要用清早摘下半开的桂花,与香油按一斗花配一斤油的比例放入瓷罐中……”就一五一十地把制作桂花头油的方法说了一遍。 蕊心不由咋舌,这东西听着简单,实际上极为费事费人工,非大富大贵人家根本没有精力去做这个。若不是沈府富可敌国,长乐堂也是一点儿都不缺银子,沈沅沅都想用这个方子赚钱来着。 蕊心一听果然是如此。这个方子就算给了她,她也做不出沈沅钰那样品相的头油来。沈沅钰却是微微一笑,拉开梳妆台最下层的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喏,这是我特意留给你的!” 蕊心如获至宝似的捧在手里,高兴道:“谢谢小姐!”把因为沈昀离去而带来的忧伤都冲走了不少。 沈沅钰笑道:“不过一瓶头油,值什么!” 蕊心得到了这瓶头油,迫不及待地回去试验去了。 沈沅钰看着她兴冲冲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意味难明的神色。 此后沈沅钰每天去给顾氏请请安,没事就陪母亲说说话,开解开解妹妹,很是过了一段轻松惬意的日子。转眼间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冬去春来,已经有爱俏的丫鬟换下了冬装,早早穿上了春衫。 这段时间东府安静了下来,西府却没闲着。 三太太忙着给二小姐沈沅思张罗亲事。沈沅思被说给了琅琊王氏的九公子王芸。士族之间的圈子就是这么窄,四大家族更是世代通婚,沈沅思的这门亲事算是门当户对的一门亲事。 琅琊王氏正是多事之秋,大晋各大士族,朝廷上上下下,甚至是北燕和北魏全都在等着大司空王越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权力重新洗牌,利益重新分配。王越本来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结果王家从吴郡请来一位神医,也不知怎么给他瞧的病,竟又坚持了一段日子。 王芸不是王越的亲孙子,他的祖父是王越的从兄王檀,这样算下来,王芸算是王越的侄孙。王越万一要是挂了,琅琊王氏是铁定要走下坡路的,本来王芸的父母还端着大晋第一世家的架子,和沈家不紧不慢地议亲,王越这件事一出,他们立刻就加快了节奏。 出了正月,两家终于将婚事初步敲定了下来,王芸和沈沅思年纪都不小了,就等着过了六礼好成婚了。 三太太办成了这件大事,最近几天见了谁都是笑容满面的。琅琊王氏门第之高贵,某种意义上说就连皇族也比不了。就算暂时政治上有所失势,短期之内第一家族的名头还丢不了,女儿能够嫁过去是极有面子的事儿。 沈沅钰听到这个消息,却第一时间想到了醉仙楼里碰见过的那位寒门公子路萧然。其实若撇开门第不论,路萧然仪表堂堂,谈吐文雅,和沈沅思算得上是郎才女貌。只是不知道门第相差得天差地别的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 沈沅钰早就脑补过无数八点档的狗血剧情了。 那天沈沅思那样失态,若说她和路萧然没有那种关系,打死沈沅钰她也不会相信。 婚事最后敲定之前,王芸找了个机会到沈府来拜访,实际上就是让沈家人相看相看女婿。 三太太几天前就开始让人打扫庭院,布置厅堂,对这次的见面十分重视。沈沅钰刚在上房陪着周氏用过早膳,就听见有丫鬟传禀道:“五小姐、六小姐来了。” 沈沅钰带着沈沅舒迎出房门,姐妹四个相互见礼已毕,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上房,沈沅依和沈沅芷又给周氏见礼。 这段时间东府少了个横行霸道的四小姐,沈沅钰和沈沅依的走动慢慢多了起来,相互间也变得熟悉了不少。沈沅依也时常到周氏这里来问个安。 沈沅依正想着怎么措辞,周氏已经笑着对她们说道:“你们几个是想去西府瞧热闹是吧?”沈沅依今天来,就是想约沈沅钰一道,去瞧瞧未来的二姐夫的。 沈沅依脸色一红,道:“正是呢,今天是二姐姐的好日子,咱们作妹妹的,不能不去贺一贺!有三姐姐在,咱们一定规规矩矩的,不多说的话一句不说,不该看的一眼都不看!” 周氏笑道:“行了,你们也不用解释。我当年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过来的,你们想什么我心里都明白。我也不拦着你们,只一样,今天是西府大喜的日子,也不要求你们给三太太帮什么忙,你们去了别捣乱就行!” 姐妹四个被说穿了心事,一时都笑。 周氏道:“时候不早了,琅琊王氏那孩子也该到了,你们这就去吧。” 众人就势辞别了周氏,坐车到了西府,一打听王芸公子还没有到,众人便先去见过沈沅思。 刚到了沈沅思的小院,没等丫鬟通报,沈沅依就笑着大声道:“新娘子何在?咱们姐妹来给你道喜来了。” 沈沅思正坐在房中,手中把玩着一个花开并蒂的荷包,脸上殊无喜色。听见外头一群人莺莺燕燕走过来,她的贴身丫头连忙提醒道:“二小姐,东府的小姐们已经来了,您可不能再这样闷闷不乐的了。要是让太太看出了破绽……” 沈沅思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了。”说着小心地将那个荷包收入袖子里。脸上勉强堆起笑容,扶着丫鬟的手迎了出去。 “三妹妹、五妹妹、六妹妹、八妹妹!你们怎么都来了?快屋里坐!” 沈沅依上前拉着沈沅思的手,促狭地道:“听说今儿个咱们府上有一位贵客要来,咱们忍不住好奇心,想要过来瞧一瞧,二姐姐你不会不高兴不同意吧?” 按说这个时候沈沅思应该满脸红晕地啐她一口,可现在她哪有那种心情,只好勉强道:“五妹妹说笑了。” 沈沅依说这些本来是为了给沈沅思撑场面,没想到沈沅思这么不领情,顿时有些下不来台,接下来的俏皮话就说不出口了。 沈沅钰一直在旁边暗暗观察,心里越发对自己的猜测肯定了几分,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道:“二姐姐定是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好了!连妹妹们来了还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 沈沅思也惊觉到刚才自己失礼了,连忙往回找补,苦笑道:“三妹妹、五妹妹你们就别打趣我了。从早起到现在我就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 沈沅依一想,二姐姐有这样的表现也算正常,便没有再往心里去。一行人进了待客的厅堂,按照大小顺序坐了。 沈沅芷先开口问道:“二姐姐,你从前可见过二姐夫?” 沈沅思对王芸根本没有任何兴趣,听见沈沅芷已经二姐夫二姐夫地叫上了,心里有几分不快,道:“我并不曾见过他!” 沈沅依就笑着接话道:“咱们都是嫡亲的姐妹,你可不能对我们说谎!” 沈沅思的丫鬟连忙在一旁接话道:“不敢欺瞒各位小姐,二小姐却是没有见过王家九公子。” 沈沅芷道:“既然如此,不若一会儿二姐姐和咱们一块儿躲到偏厅,瞧瞧二姐夫如何?” 沈沅思为难道:“你们要是好奇尽去看吧。我就不去了!” 沈沅依笑道:“二姐姐说得哪里话来,咱们之中最该去偷看的,就是二姐姐你了!” 说完,沈沅依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去外面盯着点儿,王家九公子什么时候来了,赶紧禀报了来。”那丫鬟答应一声去了。 第99章 私情败露 沈沅思是真不想见这个王芸,沈沅依这样逼她,不啻于在她伤口上撒盐,她正想怎么找个借口推脱,下意识地伸手一摸,突然惊呼出声道:“我的荷包?我的荷包怎么不见了?” 那个荷包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是她亲自动手绣的,花开并蒂的纹样,没日没夜的,一共绣了两个,一个在她这里,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在路萧然那里。 沈沅思站了起来,满脸惊慌的样子,一璧吩咐丫鬟,“赶快四处找找,是不是掉在哪里了?”一璧自己动手,开始在屋子里四处乱找。 沈沅芷笑道:“二姐姐何必呢?只是一个荷包,丢了便丢了,你要是稀罕,妹妹我送你十个八个都行。” 沈沅思一向是个好脾气,谁知道这一次竟勃然大怒,呵斥道:“你懂什么?那个荷包……那个荷包……”说着说着,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沈沅芷没想到自己好心好意劝慰她,竟被她没头没脸这样斥责,还是当着小大房的两姐妹,一时之间一张脸涨得通红,心里早就把什么恶毒的话都骂了一遍,可她是庶出的,从小伏低做小惯了,向来挺不起腰子,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沈沅依刚才就觉得沈沅思有哪里不对劲儿,这时就更加诧异万分了。沈沅思的脾气她知道,那是姐妹中出了名的和顺,今天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沈沅舒虽然没怎么说话,听见沈沅思掉了荷包,很好心地帮她屋里屋外到处寻找。 只有沈沅钰在一旁冷眼旁观,见火候差不多了,才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来,道:“二姐姐找的,是不是这个?” 丫鬟们里里外外找遍了,也没有找到那只荷包,沈沅思正自彷徨无计,见沈沅钰变戏法似的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那个荷包,一时喜出望外,急忙接到了手里,“是是是!三妹妹是在哪里找到的?” 沈沅钰笑道:“就在格栅的门槛处。”实际上刚才沈沅思出来接她们的时候,就把荷包弄掉了,刚好掉在她的脚下,丫鬟彩凤捡了,给了她。沈沅钰看到那并蒂莲花的纹样,就暂时没有拿出来。 这么做,不过也是为了验证自己心中所想罢了。 沈沅钰就笑着问:“这个荷包是二姐姐自己绣的吗?绣得可真好看!”沈沅依也仔细看去,见那荷包针脚细密,配色鲜艳,花样纹路都极为精致,一看就是下了苦功绣出来的。 沈沅思含糊应了一声,想要搪塞过去,没想到沈沅钰却不肯放过她:“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荷包应该是……”一对儿的吧。 沈沅思脸色微变,想起上元节醉仙楼的那些事,自己那番失态的样子全被沈沅钰瞧见了,又看见沈沅钰一双清亮的眸子里似乎隐含着无数的深意,沈沅思的心里就觉得一凛。 急忙将荷包拢在袖子里,并出言打断沈沅钰的话道:“快别再说这个荷包的事儿了。几位妹妹请坐,刚才是我失礼了。因为这个荷包是我外祖母送给我的,外祖母已经去世,只得拿它做个念想,所以刚才急切了一些。” 众人纷纷道:“没事!”“没关系!” 沈沅思叫丫鬟重新换了热茶,亲自端了一盏茶走到沈沅芷面前,“六妹妹,姐姐刚才孟浪了,对你那样的出言不逊,还请妹妹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和姐姐一般见识。姐姐在这里向你端茶认错了!”怎么也是三太太悉心□□出来的女孩,情绪一旦回复过来,立刻变得滴水不漏起来。 沈沅芷强笑道:“二姐姐说的哪里话来!您是姐姐我是妹妹,您教训我那是应该的,刚才是我孟浪了,并不敢责怪姐姐。至于敬茶赔罪,妹妹是更不敢受的!”嘴上说的漂亮,实际上沈沅芷心胸狭隘,最是记仇,沈沅思让她在大伙面前丢了脸,就算今天沈沅思给她跪地磕头,她也不会忘记了这个茬的。 沈沅思道歉的态度却十分诚恳,沈沅芷也有些推脱不过。沈沅依在一旁看不过去,就对沈沅芷道:“二姐姐态度这样诚恳地给你敬茶,你收着就是了,这样推来让去的,有什么意思?” 沈沅芷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可是她那副小里小气的样子,沈沅依见一次就觉得反胃一次,反倒不如和沈沅钰这样的隔房的堂姐妹相处愉快。 沈沅芷是有些害怕这个姐姐的,见她发话了,赶忙接了茶。沈沅钰笑道:“这多好,一天云彩全散了,咱们以后都还是好姐妹。”虽然有她这样打圆场,刚才那么一闹,气氛到底还是有几分尴尬。 好在此时被沈沅依派去打探消息的丫鬟急急火火地跑了进来:“各位小姐,琅琊王氏的四老爷带着九少爷来了,车架已经进了大门。” 来的时候沈沅依、沈沅芷,甚至是沈沅舒都还是兴致勃勃的,可是现在却都变得有些意兴阑珊起来。沈沅钰却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笑道:“走,咱们瞧瞧未来的二姐夫去!” 沈沅思刚说了一句“我就不去了”,就被沈沅钰抓住了胳膊硬拉出门去了,“二姐姐怎么可以不去?你必须得去!” 沈沅依等人这才跟着沈沅钰来到小三房上房厅堂旁边的次间内。刚放下门帘子,就听见外面一阵熙熙攘攘,相互谦让的声音传来,显然是王九公子的父亲带着王芸已经来了。 众人在偏厅里呆了一会儿,就听见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这就是犬子王芸。王芸,还不上前来拜见三老爷和三太太!” 紧接着就听见一个清爽的声音响起:“晚辈王芸,见过三老爷,见过三太太!” 沈沅钰微一示意,金灵就走上前来,将棉帘子挑开一道缝隙,众人便争先恐后地向花厅里看去。只见客座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少年,头戴束发金冠,穿着宝蓝色的袍子,长得俊眉修眼,算得上仪表堂堂。 这便是王家的九公子王芸了。 那王芸也是极聪明的,早就知道沈家的二小姐必定躲在暗处观察,这边儿金灵刚刚掀起帘子,那边就已经目光灼灼地看了过来,看见几位小姐都躲在西次间里,他还趁着长辈没在意的时候,裂开嘴冲着大家一笑,露出两排白牙。 沈沅钰觉得他不是个方正刻板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错。 姐妹们见偷看被发现了,惊呼了一声,金灵便“刷”地一下将棉帘子放了下来,隔断了两边人的视线。 众人一时间又兴奋了起来,忍不住叽叽喳喳议论起来。沈沅芷先说道:“那位便是琅琊王氏的九公子了。都说琅琊王氏的男子珠玉般琳琅满目,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二姐姐你真是好福气!”语气中充满了欣羡之情。 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念想就是嫁给四大门阀士族的嫡出子弟。这副羡慕的口气倒不是假装的。 沈沅依笑道:“二姐夫这般年轻帅气,与二姐姐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恭喜二姐姐!”连一向不怎么开口的沈沅舒都来恭喜她。 沈沅钰一直在注意观察着沈沅思的表情,见她表面上敷衍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 沈沅钰的眼前就浮现出路萧然潇洒的风姿。确实,比起路萧然,王芸不论是外形还是气质,都要差了一筹。难怪沈沅思看不上他。 直到三老爷和三太太送走了王氏父子,众人这才散了。 回去的路上,沈沅依悄悄问沈沅钰:“三姐姐,你不觉得今天二姐姐有点儿不对头吗?” 沈沅钰含糊道:“议亲涉及到女孩子的终身大事,二姐姐紧张一些也是有的。” 沈沅依不满地看了沈沅钰一眼:“三姐姐莫要哄我,你一定是知道点儿什么!” 沈沅钰一阵苦笑,小二房的事她守口如瓶,不肯向沈沅依吐露,沈沅依已经有些不满了。只得道:“五妹妹,不是我不愿告诉你,实在是此事牵扯二姐姐的*,我又不过是猜测,不好向你透露。何况西府的事儿,又岂是咱们能够插手的呢?既然如此,知道那么多又有何用?” 沈沅依见她态度诚恳,这才消了气。她也是大家闺秀,做不来那种长舌妇一般,揪着别人的私事刨根问底的做派,便道:“也罢!不过三姐姐以后再有什么别的事儿,可不许瞒着我了!” 沈沅钰道:“这个自然。”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三老爷和三太太考察过王芸之后,二小姐沈沅思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至于王芸的母亲,根本就不用看沈沅思,因为在宫里和各大士族的宴会上早就见过无数次了。 接下来两家交换了庚帖,开始进入三媒六礼的正式议婚的程序。沈沅思愿意不愿意,这件事她根本就没有发言权,小三房倒是一片宁静,让沈沅钰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毕竟东西两府是一体的,要是沈沅思的这桩婚事因为一个寒门子弟而泡汤了,到时候整个沈家都会蒙羞,姐妹们的婚事也都会受到影响。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当时的等级差别就是这么明显。 王芸和沈沅思的婚事定在了今年的六月初八。 沈沅钰又去西府看过沈沅思几次,虽然她没有即将嫁为人妇的喜悦,可是看上去,她的表情也十分平静,沈沅钰以为她是想通了认命了,也就放下心来。 此后沈沅思天天躲在屋里绣嫁妆,也不出门,也不大和她们这些姐妹们来往。 数日后沈沅钰约了周家几个表姐妹去栖霞寺的放生池去放生。她从前看过心理学方面的书,知道放生对于舒缓沈沅舒的心里阴影有很大的帮助,所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带着沈沅舒到栖霞寺了。 一路上熟门熟路,沈沅钰两姐妹,加上周家的三位表姐妹,五个姑娘在放生池放了几尾鱼,又在栖霞寺到处逛了逛,中午吃了斋菜,小憩了一会儿,便要出寺回家。 这个时候有个小沙弥进来说今天大皇子妃带人到栖霞寺上香,带得人太多,把正门都给堵住了,她们想要出去,就只能走后门,小沙弥问她们愿意不愿意。 沈沅钰和大家一商量,她们的马车并不多,走后门也无所谓。于是栖霞寺开了后门。 后门不比前门,栖霞寺的前门是一条宽阔的大街,后门却是一条只能容纳一辆马车经过的小巷。车夫小心翼翼地赶着车,周蕙芷和沈沅钰、沈沅舒同坐一辆马车,她性子活泼,一路上都把帘子挑开了,看着两旁的景致。 沈沅钰笑吟吟地看着,也不阻止。 周蕙芷“咦”了一声,叫道:“大表姐你快看!” 沈沅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居旁边,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一个车夫模样的人正坐在车辕上闭目假寐。 沈沅钰奇怪道:“一个车夫有什么好看的?” 周蕙芷右手托腮道:“大表姐没有发现那个车夫看上去很面熟的吗?”她双手一拍,像是想起来似的,“这应该是你们沈家西府二小姐的车夫。” 沈沅钰定睛细看,越看越觉得周蕙芷说的对。她口中喃喃地道:“不会吧?二姐姐不是应该在家里面绣嫁妆吗?” ……跑到这里来干什么?看她坐的那辆马车,就是沈府一个稍微有些体面的管事,出门都不会坐这样的马车的。她应该是偷偷溜出来,不想叫人知道的吧? 沈沅钰越想越觉得可疑。正好这次出门她带了金灵出来,想起她扮鬼时的矫健身手,沈沅钰突发奇想地叫了金灵过来,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金灵本来无精打采的,听完沈沅钰的吩咐立刻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连连点头:“小姐放心吧,我一定给你办的妥妥帖帖的。” 周蕙芷奇怪地看了沈沅钰一眼,问道:“大表姐你让金灵去做什么?她这么高兴!” 沈沅钰咳嗽了一声,心想还是别带坏了小孩子吧,就含糊道:“我喜欢吃喻记点心铺子的点心,难得出门一次,让她去买些点心回来。她自己就是个吃货,自然高兴。” 周蕙芷“哦”了一声,直觉上觉得沈沅钰在说谎。沈沅钰已经靠在车厢上闭目假寐去了。 回到长乐堂东厢,丫鬟们端上热水,服侍沈沅钰梳洗好了,换上日常起居的常服,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就看见金灵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沅钰挥退了丫鬟,问她:“怎么样,可看见了什么人,听到他们说了什么话没有?” 金灵道:“奴婢扮成了乞丐,缩在那家的石狮子后头,就没有人注意到奴婢了。”沈沅钰刚才就看见,金灵不知道怎么弄的,把一身好好的衣裳弄得脏兮兮的,脸上也弄了满脸的泥巴,活像是一个花脸猫。 这丫头倒还有些急智。若是别的丫鬟就算想到了这个法子,也放不下身段去做这些事。 沈沅钰就表扬了一句:“做得好!” 金灵更加高兴起来,滔滔不绝地道:“奴婢等了不一会儿,果然看见二小姐从那家走了出来,她穿一件淡青色的衣衫,戴着帽子,十分低调,要不是小姐嘱咐过奴婢,奴婢一时还认不出来她呢。” “果然是她!”沈沅钰倒是没有太奇怪。“和她一起出来的是什么人?” 金灵道:“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二十来岁的年纪,穿着石青色的锦袍,长得很好看!” “你把那个男人的长相说一遍给我听。” 金灵想了想道:“那个男人身量很高,皮肤很白……哦对了,那个男人下巴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 “果然是他!”沈沅钰至此已经完全确定了,那个男人便是路尚之的儿子路萧然。沈沅思和路萧然之间果然有事儿。 “你有没有听到他们两个说什么?”能得到这么多消息,沈沅钰已经很满意了,没想到金灵却给了她更多的惊喜。 金灵道:“我看见二小姐神情悲伤,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那个男的神情十分激动地拉着她的袖子,说;‘思妹,你等我,你等我!我一定会娶你!’然后又说了一句什么山,什么天,什么绝,我就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了。二小姐听见这句话后,情绪更加激动,就哭着上了马车……” 沈沅钰不由的发笑道:“什么山、天、绝的?” 金灵嘟着嘴,委屈地道:“奴婢没读过书,不认字,听不懂那个男人在说什么。” 沈沅钰思忖了半晌,脑际灵光一闪:“难道是‘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几句?” 金灵眼睛一亮;“对对对!就是这几句。小姐真是太厉害了!”星星眼看着沈沅钰,满脸都是崇拜。 沈沅钰囧了一下。 然后金灵就发现沈沅钰的表情十分古怪,似乎是想笑又笑不出来,憋得十分辛苦的样子。她不由挠了挠头,这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小姐听完了,变得这么奇怪。 沈沅钰心里却有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 路萧然呵路萧然,你说什么情话不好,非要把穷摇奶奶的经典台词搬出来用!你这是想要雷死人的节奏吗? 沈沅钰问完了,打发金灵下去,道:“这次你的差事办的不错,你先下去把脸洗干净了,再换一套干净的衣裳,我还有重赏给你。” 金灵吭哧吭哧憋了半天才道:“小姐,我不要银子。上次您赏给我的那盘双色马蹄糕很好吃,您能不能再赏我一盘?” 沈沅钰见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活像是一只想要吃鱼的馋猫,实在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放心吧,这次不光有双色马蹄糕,我叫糕点师傅多做几样好吃的给你吃!” 金灵欢呼一声,谢了又谢,这才下去。 沈沅钰叫丫鬟喊了蕊心进来,道:“上次我让你去查路萧然的底细,查到什么没有?” 蕊心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道:“那路萧然是吏部尚书路尚之的儿子。从小就聪明绝顶,熟读经史,于玄学也十分有研究。但因为路萧然出身寒门,门第低微,司徒府的中正官给他定品的时候,只定了个第六品中下,但因为路尚之是皇帝的心腹,有他老子的提携,官职升得很快。听说皇帝有意提拔他做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 什么时代都离不开拼爹!路萧然的爹就是主管官员升迁的吏部尚书,他升起官来其实丝毫不比四大门阀的子弟慢,只不过因为出身门第太低,就算是他做到了封疆大吏,士族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这个时代就是这么注重门第出身,路尚之就算是官做得再大也没有法子改变这一点。 “中书舍人!”沈沅钰喃喃重复。这中书舍人虽然算不得什么大官,却是在皇帝身边贴身服务的,负责草诏令,参与机密。妥妥的皇帝的心腹,若是他真能做得上这个中书舍人,那么前途将是不可限量。搞不好以后又是一个路尚之。 沈沅钰想了想又道:“此人风评如何?” 蕊心道:“此人风评甚佳,没有任何劣迹。他是路尚之的嫡子,年过二十却未曾娶亲,也从未听说他逛过青楼楚馆,甚至房中连一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听说屋里伺候的都是小厮不是丫鬟。” 沈沅钰听了微微吃惊,难道这路萧然竟然是个百年不遇万中无一的洁身自好的“中国好男人”,这么巧还被沈沅思给碰上了?沈沅思这运气是不是有点儿好得逆天了? 沈沅钰见蕊心有些欲言又止,沈沅钰道:“你有什么话就说!” 蕊心道:“我只是觉得奇怪。路萧然从不逛青楼还可以说他洁身自好。年过二十不娶妻也可以说他没有找到门当户对的,可是他至今没有一个通房丫鬟,甚至在屋里伺候他的都只是小厮而不是丫鬟,这不是很奇怪吗?” 沈沅钰点了点头,她也有种同样的感觉。 蕊心又道:“他收个通房丫鬟,教晓他人事又不是什么大事,干嘛非得做出一副苦行修士的样子。好像是做给谁看一样!” 沈沅钰吃了一惊:“难道是做给二姐姐看的?” “不是!”蕊心一口就否决了,“路萧然和二小姐认识应该是最近几年的事情,而这个习惯他已经坚持了十年。” “过犹不及,事有反常即为妖!路萧然这样的一番做派,定然是有所图谋。”作为一个律师的职业习惯,让沈沅钰习惯了用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心。 其实她一直不明白的是,路萧然看上沈沅思哪一点儿呢。若论门第,路萧然拍马也及不上沈沅思,若论人品,两个人正好掉了个个儿,沈沅思才情平平,根本就配不上路萧然。 那么两个人是如何擦出爱情的火花的呢。沈沅思是路萧然的真爱,这不是不可能。只是沈沅钰见过太多的为了利益血淋淋的背叛和利用,使她本能地对于爱情这种东西缺乏信仰。 她觉得有一句话说得很深刻也很有道理:当一个男人什么都有的时候说爱你,才是真的爱你! 她慢慢梳理着整件事,有个想法慢慢地在心底成形:“路萧然,或者说路尚之父子,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蕊心道:“他们权位钱财都有了,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提升自己的门户地位吧!” “不错!”沈沅钰的双目闪闪发光:“路尚之贵为吏部尚书,祖上三代以内竟没有一个当官的,门第这样低微,明里暗里不知道受到多少人的嘲笑。他最恨士族,却又最想变成士族中的一员。”她的思路已经渐渐清晰:“路尚之父子提高门户地位的最简单办法是什么?” 蕊心反问道:“是什么?” “自然是和高等级的士族联姻。这是提高家族门户地位的最简单也最便捷的办法。若是路萧然能够娶回一位四大门阀士族的女子,等以后路萧然有了儿子,谁还敢小觑了这个孩子!” 蕊心的嘴巴已经张大到足可以塞进一个鸭蛋进去了。“不会吧,小姐的意思是路萧然和二小姐接近根本就是故意的!其目的就是想光明正大地娶回一个兰陵沈氏的女子回去?那路萧然的心思也太可怕了!”哪个女人不喜欢不偷腥的男人,蕊心调查之后,对路萧然的好感度可是大增了的。 “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路萧然这些奇怪的举动。他十年如一日地这样注重名声,不逛青楼,不收通房,就是为了给他迎娶高门之女做准备!” 为了一个目的坚忍十年,光是这份毅力,就叫人感觉到十分可怕了。 蕊心还是有些不相信:“这些都是咱们的猜测,没有一丁点儿的真凭实据!” 沈沅钰喃喃地道:“是啊,这一切都只是咱们的猜测而已。如果二姐姐真是他的真爱。咱们是不是应该成全他们两个呢!” 第二天一早,沈沅钰起了床正在梳妆,就有宝珠进来回事:“小姐,西府那边昨天晚上闹开了。” “怎么回事儿?” “二小姐不知道是怎么了,嚷着不肯嫁给王芸王公子。三太太知道了之后非常生气,劝了她好久,可二小姐就是不肯听话,把三太太都给气得下不来床了。”沈沅思一向都是乖乖女的形象,从前三太太无论说什么,她都照听照做,偏偏再最重要的婚事上和三太太唱起了对台戏,三太太能不生气吗? 宝珠觑着沈沅钰的脸色说道:“二小姐前几天还好好的,现在庚帖都换完了,婚事也定下了,才想起要悔婚,这不是有点儿……”太过任性了吗? 沈沅钰一阵苦笑,要不是昨天见过了路萧然,沈沅思大概也不会鼓起勇气反抗家族强加给她的这份婚姻吧。 路萧然,到底是不是自己推测中那样心机深沉,别有目的呢? 第100章 试探情郎 沈沅思拒嫁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三太太虽然下了十分严厉的禁口令,可消息还是断断续续传入东府。 三太太一开始态度十分强硬,可随着沈沅思开始绝食,滴水不沾,滴米不进,整整饿了自己两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父母和孩子的战争,胜利的从来不会是父母。沈沅思毕竟是三太太亲生的,看着女儿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三太太终于心软了。 她在沈沅思的床前坐了下来,满脸疲惫地问:“思儿,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怎么这次变得这样不可理喻?我是你的亲娘,我给你找的婆家是千挑万选来的,为娘的还能害你不成?你为什么就要这样和娘闹起来呢?”说着说着,三太太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看到母亲这样难过,沈沅思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可是想起和路萧然商量的那些,她又勇气倍增起来,为了嫁给路萧然,她也真是拼了。“娘,都是女儿不孝,女儿这一生,什么都听娘的,唯独这一件,就请娘成全了女儿吧。女儿真的不能嫁给王芸。” 三太太见沈沅思脸色灰白,有气无力,饿得下巴尖尖的,整个人都脱了形了。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的难受。她的心不知不觉也就软了下来。三太太注意到她说是不能嫁给王芸,不是不想嫁给王芸,就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屋子里只有咱们母女两个,有什么事你只管和娘说,没有不能商量的。” 屋子里的丫鬟早被她打发出去了,如今就剩下母女两个。沈沅思此前一直没有把路萧然的事情告诉她,是觉得时机不成熟,现在她却觉得似乎时机已到了。这才道:“娘,女儿心里早已经有人了,那个人才是我选定的要跟他一辈子的夫君,王芸,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嫁给他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不是真的?”三太太大吃了一惊,整个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没想到一向懂事听话的女儿竟然会和别的男人私相授受。这要是传出去,沈沅思还要不要做人了?兰陵沈氏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娘——”沈沅思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可是事已至此,女儿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请娘成全了女儿这一回吧!” “你竟然为了一个外男,拒绝为娘千辛万苦为你挑选的夫婿,你……”三太太暴怒无匹,一时想狠狠骂沈沅思一顿,又想把她身边服侍的丫鬟全都打一顿发卖了。 沈沅思只是用手捂着脸呜呜地哭泣,三太太终究还是慢慢坐了下来。“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男人?” 沈沅思今天是豁出去了:“是的!离了他我谁也不嫁!” 三太太长吁了一口气:“你先告诉娘,那个男人究竟是谁?是哪一家的公子,若是和咱们家门当户对的话,娘舍弃了这张脸皮,再重新为你定下这门亲事就是了。”三太太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沈沅思道:“他是吏部尚书路尚之的儿子路萧然。” “什么?”三太太用不能置信的目光看着沈沅思:“那吏部尚书路尚之虽然贵为正三品大员,可他出身寒门,你怎么能和这样的人来往?” “娘,那路萧然虽然不是士族出身,可他才华横溢,人品端方,比那不知所谓的王芸不知强到哪里去了!如今更是即将升任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成为皇上的心腹臣子,女儿为什么就不能嫁给他!” “你糊涂啊,士庶不通婚,不要说你,这一条连皇上都改变不了,你一个小小的女子,你怎么就有这么大的心……” “万事总有例外,我不求别的,只求娘成全我这一条,要不然,我宁可死了,也绝不嫁给我不喜欢的人!”她身子虽然虚弱,但语气却是异常的坚决。 母女两个对望良久,三太太权衡利弊,长叹一声:“儿啊,不是为娘的不想帮你,若是换一个士家子弟,哪怕门第比咱们低一些,娘也会为你张罗筹谋,可是路家,数代寒微,门第低贱如斯,哪怕他路尚之做到正一品三公之位,想娶咱们沈家的女儿,也是绝对不可能的。”说罢她硬着心肠站了起来,“……你再好好想想吧。” 三太太转身向门外走去,“娘——”沈沅思一声悲呼,三太太脚步顿了顿,终于还是没有再回头,就这么走出了门去。 三太太深一脚浅一脚出了沈沅思的房间,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回到上房的花厅。二老太太谢氏、三老爷沈冕以及三少爷沈沐正坐在房间里焦急地等消息。沈沅思闹出了这个事,当祖母的,当父亲的,全都去劝过她,只不过沈沅思铁了心的拒婚,谁的话也不听。谢氏和沈冕也没有办法。 见三太太进来,谢氏焦急地问道:“二丫头怎么说?”谢氏对沈沅思这个嫡长孙女还是十分疼爱的。 三太太叹了一口气,先是将房中侍候的人全都撵了出去,才把沈沅思的话原原本本地对两个人说了一遍。 “胡闹!”谢氏气得直顿拐杖,“那路萧然就是再好,也只是一个寒门庶人,咱们沈家高门华胄,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家联姻。” 沈冕和三太太急忙跪下请罪:“都是儿子/媳妇疏于管教,老太太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否则咱们的罪过就更大了。” 谢氏叹了一口气:“你们起来吧,这件事也不能怪你们!二丫头从来都是一个听话的,必然是受了那个路萧然的挑唆蛊惑……寒门中人,能有什么好东西!”谢氏顶级门阀出身,自然是十分瞧不起寒门中人的。 三太太站起身来,眉头深锁道:“思儿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嫁那个寒人,我劝也劝了,骂也骂了,她现在根本就不听我的,现在是毫无办法了,还要想老太太和老爷讨个示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沐坐在那里,脸上的神色十分奇特,很有几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同情之意,他忍不住接话道:“路萧然其人我见过几次,除了出身门第不好这一条,论才学、论人品、论长相,样样都是拔尖,而且现在他官做得也很好,既然二妹妹喜欢,咱们何不干脆成全了他们一对有情人呢!” “胡闹!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连自己都管不好,倒先管起妹妹的婚事来了,你懂几个问题?”沈冕怒斥了一声,毕竟是男人,心肠狠一些,“这死丫头真是不知羞耻!又是何等的异想天开!她想嫁给路萧然,除非我死了!竟然敢绝食来威胁爹娘,真是不孝。” 转身吩咐三太太道:“你去告诉她,若是实在不喜欢王芸,换一门亲事不是不能商量,条件可以放宽到甲姓门户,再低是绝对不行的。嫁给路萧然,那是想也不用想。就算她真死了,也全当我沈冕没有生她这个女儿!” 三太太则呜呜地哭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老爷还说这样的话?虎毒不食子,再怎么说那也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谢氏道:“老三说的对,别的都可以让步,唯独嫁入寒门这一条,是无论如何不成的。”三人商量来商量去,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先这么冷着沈沅思,只叫三太太和沈沅思身边的丫鬟轮流去劝说,希望她能回心转意。 沈沐大着胆子出主意道:“我看不如请三妹妹来劝劝妹妹吧,三妹妹足智多谋,咱们劝服不了,说不定她能有法子呢!” 三太太想起这段时间沈沅钰的表现,忍不住眼睛一亮。谢氏却反对道:“不可,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还是不要叫东府的人知道为好!” 商量来商量去,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事情再次回到了原点。只不过谢氏和三太太等得,沈沅思却是等不了了。 第二天沈沅钰正在吃早饭,沈沐就急急忙忙地过来找她:“快快!快去救救二妹妹!” 沈沅思绝食的事情其实沈沅钰早就知道了,她还以为是这件事,就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你慌成这样?” 沈沐的手有点儿哆嗦:“二妹妹,二妹妹上吊了!” “什么?”沈沅钰大吃一惊,没想到沈沅思这么烈性!“二姐姐有事没有?” “还好丫头们发现的早!”沈沐道:“现在大夫给她施了针,可这都三天了,到现在她不肯吃一点东西,再这么下去不吊死也要饿死了。三妹妹,看在咱俩平日那么交好的份上,你去帮忙劝劝二妹妹吧,算哥哥求你了!” 沈沅钰并未多想,撂下筷子便吩咐宝珠道:“去给我拿件大毛的衣裳过来!” 沈沅钰穿好了衣裳便和沈沐出了长乐堂东厢,就算看在沈沐的面子上,这件事她也是责无旁贷。 到了西府,两人直接进了沈沅思的卧房。就见谢氏和三太太都坐在沈沅思床前的椅子上,正抹着眼泪,哭道:“我苦命的孩子,你这是何苦呢?” 三老爷则是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沈沅思像是一个木偶一般地瑟缩在被子里,双目无神,目光涣散,脸色苍白得像是一张纸,脖子上更有一道鲜明的勒痕。她的贴身丫鬟站在一旁,捧着一碗浓浓的小米粥,哀求着说道:“小姐,你好歹吃一口吧!” 沈沅思却像是完全听不见一样,不言也不动。 三太太看见沈沅钰,目露一丝希冀的光芒,“你来了!” 沈沅钰快步上前给长辈们行礼。没有废话,直接道:“来的路上,三哥已经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我了。” 三太太叹了一口气:“让你见笑了!”要不是走投无路,谢氏和三太太也不会急病乱投医,听了沈沐的话,把沈沅钰给叫了来。 沈沅钰道:“三婶婶哪里话来,东西两府本是一家,二姐姐的事,就与我自己的事是一样的,我怎么会笑话二姐姐?况且,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问题的关键是,这件事该如何了局?” 三太太喃喃道:“是啊,这件事该如何了局?” 沈沅思上吊这一招真的是击中了三太太和谢氏的软肋。谢氏年纪大了,承受不来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事,她和三太太一商量,“罢了罢了,既然二丫头这样坚持,咱们便成全了她罢!” 谢氏直接带着三老爷和三太太去见沈重,将这件事告诉了他。沈重和沈弘不一样,他对待子女一向宽容,对几个孙女也十分疼惜,谢氏本来以为沈重听说沈沅思上吊的事情,必然会应下这门亲事,没想到沈重想也没想就一口拒绝:“这件事绝无可能!你们提也不要再提!” 沈重并未向他们解释,现在的沈家正到了家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沈家能否更进一步,夺得相权,取代琅琊王氏成为大晋第一士族,就看这几个月沈家和各大家族以及皇帝的博弈了。 这段时间,沈家上上下下不能出一丁点儿纰漏,想和寒门众人联姻?那就是沈家门风不正的表现,连御史都可以上书弹劾的,沈家还凭什么成为众士族的领袖。就算沈重答应了,沈弘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当年沈弘的原配妻子王氏就差点被路尚之夺走,如今沈沅思又和路尚之的儿子搅和到了一起,若是沈弘知道了,不定有多生气呢。 谢氏道:“难道您就忍心看着二丫头这样活活饿死?” “既然她选择了寒门子,那就等于是背弃家族……就算是死了,那也是她的命吧!”二老太爷的态度十分坚决,众人见说服不了他,只得怏怏出了书房。 想到这里,三太太几乎哀求着对沈沅钰道:“三丫头,你好好劝劝她吧,咱们是真的没有一点儿办法了。”按照二老太爷的意思,要是沈沅思自己不肯回心转意,那就真的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沈沅钰点点头道:“我会好好劝劝二姐姐的!不过,能否容我和二姐姐单独说几句话?” 三太太略一迟疑,谢氏已道:“走吧,她们小姐们,有些话是不方便咱们听的。”说着率先起身对沈沅钰道:“三丫头,二丫头就全拜托给你了!” 沈沅钰向她行了个福礼:“我会好好劝说二姐姐的。” 等众人全都出去了,沈沅钰从丫鬟的手里接过粥碗,自己拖了一把椅子坐在沈沅思的面前。叫了一声:“二姐姐!” 沈沅思的眼珠转了转,没说话。她整整饿了三天,她是真没有力气说话了。沈沅钰道:“二姐姐,叔祖母和三婶婶都不在,现在屋子里就剩下咱们姐妹两个,要不你先吃口粥?”就舀了一勺送至沈沅思的嘴边。 沈沅思歪过头去不肯吃。沈沅钰也没有强求,只是淡淡道:“我知道绝食、上吊这些招数都是路萧然教给你的。他既然教你掐准了时间,在丫鬟进门之前上吊,就说明你也不是真的想死。现在又没有外人,你何不偷偷吃两口粥呢,要不然,你没有嫁成路萧然,自己倒先要饿死了,岂不是亏大了。” 沈沅思的眼中射出惊骇欲绝的光芒。她怎么也没想到,沈沅钰聪明到这种地步,连这种事情她都能想得到。却不知道沈沅钰如此推论也是有依据的。 首先,沈沅思这种大家闺秀,绝食、上吊,以死相逼这样的泼辣的手段一般也不是她能想到的。从沈沅钰知道她绝食的第一天起,沈沅钰就怀疑这一切都是路萧然在背后指使。 其次,她问过沈沐,沈沅思上吊的时间拿捏得太精确了,早上的那个时候,丫鬟们已经开始起床梳洗了。若是她真想死,完全可以在晚上或者凌晨时丫鬟睡得最香的那段时间。 有了这些推理,沈沅钰一上来就拿话诈她,沈沅思果然上当了。沈沅钰眨眨眼睛:“你看,我知道的远比你所想象的要多吧!” 她一边慢条斯理地用勺子搅拌着碗里的粥,一边说:“路萧然和二姐姐商量了这么多法子,看得出来,他是想娶你过门的,可是他让你一个弱女子顶在最前面,承受家族给予你的这样巨大的压力,自己却躲在后面不肯出面,实在太不地道了!”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中便带上了浓浓的不屑。 这的确是沈沅钰发自内心的想法。 心目中的男神遭到诋毁,沈沅思终于不再沉默:“他……不是那样的人!”她的声音嘶哑而又虚弱。 沈沅钰忽然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若我说我有办法成全你们两个,让你们如愿以偿地成为夫妻,前提是你要放弃兰陵沈氏二小姐的身份,从此归隐泉林,粗茶淡饭,你愿意吗?” “你说得都是真的?”沈沅思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沈沅钰的语气十分笃定:“自然是真的。” “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有什么不愿意的!”沈沅钰就知道她会如此回答,一时也为她不顾一切的爱情而喝彩。 “你若是相信我,那一切就由我来安排!” 沈沅思摇了摇头,她并不相信:“连祖母和母亲都没有法子,你能怎么样帮我?” 沈沅钰道:“你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再这样坚持下去,你要么活活饿死自己,要么屈服嫁到琅琊王氏,你还不如信我一次,至少还能保留着一丝希望,即便我没法子或者法子没有用处,你也并不吃亏!不是吗?” 沈沅思想了想,沈沅钰说得一点儿不错,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于是她点了点头。沈沅钰道:“那么你先吃点儿东西,这个计划没有你的配合是完全无法执行的!” 谢氏和三老爷、三太太已在沈沅思的门外焦急地等了一会儿,就看见沈沅钰推门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只空碗。三太太大喜,“思儿她肯吃东西了?她肯回心转意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将空碗交给了一旁的丫鬟,对几个人说道:“二姐姐只是听我的劝吃了半碗粥而已,她要嫁给路萧然的心思却是没有丁点动摇。” 三太太急道:“连你劝也不听,这可如何是好?” 沈沅钰道:“我有个法子能让二姐姐回心转意,就是不知叔祖母和三婶婶肯不肯信我!” 谢氏和三太太对望了一眼,事到如今,除了信任沈沅钰,她们还有什么法子好想?三太太就握住沈沅钰的手:“你到底有什么法子,能不能先和我们说一说,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 沈沅钰微笑道:“不是我不想把那个法子告诉各位长辈,只是这个法子一旦说出来,就要不灵了。” 她是做了两手准备的,一旦路萧然真把沈沅思当成了“真爱”,她也愿意成全这一对有情人。这可不能和谢氏还有三太太他们明言。 沈沐接口道:“爹,娘,三妹妹那么聪明,既然能让二妹开口吃饭,就一定能解决这个难题,您就放手让她去做吧!” 谢氏这些日子已经心力交瘁,她叹了一口气,对三太太说:“沐儿说的是,咱们都老了,这些事还是让年轻人们去折腾去吧!”除了相信沈沅钰,她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三太太就握住沈沅钰的手说:“这事就全靠你了,若是你能劝得思儿回心转意,三婶婶一辈子不忘你的大恩大德。”说着竟要给沈沅钰下跪。 沈沅钰赶紧伸手拉住了三太太,“使不得!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二姐姐遇上这样的坎儿,我帮她也是分属应当,当不得三婶婶这样的大礼。您尽管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就是。” 征得了长辈的同意,沈沅钰就又回到沈沅思的房中,沈沅思吃了粥,已经略微有了一些精神。沈沅钰叫人拿来文房四宝,叫沈沅思亲笔写信,约路萧然出来见面。 沈沅思不解地问:“你这是何意?” 沈沅钰笑笑:“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去做,倒是我一定有法子成全你们就是了。” 沈沅思见她坚决不肯吐露,只好按照沈沅钰的要求写了一封信,约了路萧然相见的地方,叫来自己的贴身丫鬟,将信送去了路府。 姐妹两个在房间里等了一个下午,送信的丫鬟才回转了来。向两位主子汇报说:“路公子亲自见了我,问了小姐的情况,最后答应明日一定到栖霞寺相见。” 沈沅钰听完就放下心来,“二姐姐你先好好休息,我要回去准备准备。” 第二天一早,沈沅钰就到了西府,“二姐姐收拾妥当了吧,咱们这就去栖霞寺!”昨天沈沅钰让她在信中写好了在栖霞寺见面,故此沈沅思一大早就梳妆一新,只等到了时间就出发。 不过沈沅钰来得这么早,她还是感觉有些奇怪。“不是约得巳时正刻相见吗,现在去是不是有点早了?” 沈沅钰笑得有几分神秘:“让路客人久等,可不是礼貌的行径。” 昨天就说好了一切都听她的,沈沅思也就没有反对。两人登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事前沈沅钰已经向三老爷三太太报备过了,为了安他们的心,沈沅钰主动提出,让沈沐随同,并且叫他们多派下人跟着同去,也不怕沈沅思就这么逃跑了,所以这一路出府倒是顺顺当当的,没人阻拦。 不一时就到了栖霞寺。寺中的一位僧人出面迎接,沈沅钰常来常往,和寺中的人已经颇为熟识。那僧人道:“施主要的客房我已经准备好了,几位随我来吧。”将三兄妹引入一间收拾得十分干净雅致的禅房。 沈沅钰对二人道:“你们在这个房间里呆着,不论听见了什么,都不要出声。明白了没有?” 沈沐有些狐疑:“三妹妹,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沈沅钰瞪了他一眼,又叮嘱了沈沅思几句话,这才去了隔壁的房间。又等了大半个时辰,就见一位知客僧人领着路萧然进了屋子。就听见隔壁的声音极为清晰地传了过来,“怎么是你,二小姐为什么没有来?” 沈沐和沈沅思恍然大悟。原来这两间禅房中间的墙壁是空心的,在隔壁说话,这里听得清清楚楚的。 就听见沈沅钰的声音说道:“路公子别来无恙。我二姐姐为了嫁给你,与整个兰陵沈氏都闹翻了,现在这样的敏感时期,沈家又怎么可能放她出来和你见面?” 路萧然沉默少顷,“沅思在信中与我相约在栖霞寺而非我们平日见面的旧址相见,我就知道这其中有问题了。” 沈沅钰道:“路公子若然聪明,不过你还是来了!” 路萧然道:“我和沅思两情相悦,既然是她写信约我前来,哪怕是刀山油锅,我也必然会来的。”隔壁的沈沅思听到这句话,脸上露出淡淡的红晕,满心都是幸福。 沈沅钰却是冷哼了一声:“公子知不知道,您这一句话,就已经是害了我二姐姐。私相授受,是个什么名声,您难道不知道吗?” 路萧然淡淡地道:“我和沅思发乎于情而止乎于礼。我们两人早已订下鸳盟,此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沈沅钰一阵冷笑:“路公子,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可是事发到现在,你为什么只让二姐姐一人顶在前面,让他独自面对家族的压力,你却不肯到沈家解释一二。” 路萧然道:“不是我不想去沈府解释,实在是自知我去了不但不会起任何作用,反而有可能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我知道,沅思她受苦了,这些天我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我知道她在府中的日子过得艰难,我却不能帮什么忙,我的心里比她更加难受。” 他说得十分动情,语气真挚感人,沈沅钰不得不动容。躲在隔壁的沈沅思听了早已泪流满面。 沈沅钰细细观察,见他眼下果然有一片乌青,暗想难道他真的夜夜无眠?她心里对原先的判断就有了一丝动摇。若是路萧然到现在还在说谎,那他的演技就太好,他的心机就太深沉了。 她道:“这次长辈派我前来,是想让我提醒你一句,你出身太过低微,想娶我们沈家的女儿,还是趁早熄了这份心思吧!” “我和沅思两情相悦,沈家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我们呢?” 沈沅钰看了路萧然一眼:“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沈家逼迫二姐姐嫁给琅琊王氏九公子王芸,二姐姐受逼不过,为了表明志向,她竟用剪刀划花了那张漂亮的脸蛋,我想问问你,二姐姐都变成这样了,你还愿意娶她吗?” 沈沅思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沈沅钰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欺骗路公子呢,路公子听了不知要有多难过。她几乎就要开口反驳,沈沐已经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什么?”隔壁的路萧然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变得苍白,“怎么会这样?沅思她没有事吧?” 第101章 渣男现形 沈沅钰咬牙切齿地道:“怎么没有事?为了你们两个之间伟大的爱情,她上吊一次,毁容一次,绝食四天,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我还是那句话,二姐姐已经毁容了,你还愿不愿意娶她?你愿意一辈子面对一个毁容了的丑八怪吗?” 那一瞬间,路萧然心中是有一丝犹疑的,沈沅思的容貌本来就不算出挑,如今又毁了容,将来顶着一张满是疤痕的脸,又怎么帮他在官夫人之间应酬。旋即他又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他娶沈沅思不图色不图财,只为改变家族的门户地位,如今沈沅思的脸花了,士族中间恐怕没有人会要她了,自己的机会不是来了?想到这里,他又高兴起来。 他大义凛然地道:“不管沅思变成什么样,我和她的约定,永远不会变。”也就是说,还愿意娶沈沅思为妻。 刚才那一瞬间的犹豫,虽然短暂,还是被沈沅钰敏锐地捕捉到了。沈沅钰心中暗暗冷笑,男人呢,都是一个德行,谁不喜欢喜欢年轻漂亮的呢? 她却没有立即戳穿路萧然的谎话,而是淡淡道:“路公子痴情如此,真叫人刮目相看。不过就算二姐姐的容貌毁了,也不会嫁给你这样一个寒人的。至于原因,我想不用我多解释,公子在朝中官做得也不小了,想来你自然是明白的。” 路萧然哼了一声,他当然明白,现在沈家为了扶持沈重登上相位,行事处处谨慎,他也并不是想现在就娶了沈沅思,只是想搅合了她和王芸的婚事而已。 路萧然道:“既如此,三小姐到这里来见我,又是为了什么?” 沈沅钰慢条斯理地道:“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帮助你们!” “帮助我们?”沈沅思在家里这样大闹,甚至绝食以死相逼,都没有什么作用,路萧然才不相信沈沅钰能有什么法子帮到他们。 “我在府中,一向和二姐姐最为交好,其实早在她和王芸定亲之前,我就知道你的存在。现在二姐姐那般痛苦,我的心里也非常不好受。既然你们谁也离不开谁,我自然要想法子成全你们才好。”沈沅钰看着路萧然的眼睛,“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我二姐姐,是不是真心的。” 路萧然指天誓日道:“我对二小姐之心一片赤诚,天地可鉴!” 沈沅钰点了点头,“这样便好!你的意思是你为了娶到我二姐姐,你可以放弃一切喽?” 路萧然深情地道:“自是这样!为了沅思,就是性命不要,又有何妨!” 沈沅钰道:“有了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既然你那么爱二姐姐,你们一个愿娶一个愿嫁,那你们就放弃一切,就此抛弃各自的身份名位,私奔去吧!” 路萧然一愣:“这就是三小姐的法子?三小姐说笑了!私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咱们一时走得成了,以兰陵沈氏的势力,想要找到咱们,还是轻而易举的。这个法子是不成的!” 沈沅钰微微一笑:“谁说不成了?”她拍拍手,蕊心、金灵和彩鸾彩凤就走上前来,三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个托盘,上面分别放着一个小小的瓷瓶,一份地图,一份伪造的身份证明,还有一叠银票。 路萧然诧异非常:“这都是什么?” 沈沅钰将三样东西一一取了过来,“这就是我为你们私奔准备的东西,这个计划我考虑了良久,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路萧然抬起头来看着沈沅钰,见她目光清澈,满脸的自信:“三小姐说笑了,私奔并不是一个好法子!” 沈沅钰哂道:“你不是特别想娶我二姐姐为妻吗?怎么连我的法子都不听就要一口拒绝了呢?” 路萧然没想到她口齿这般厉害,只得道:“好吧,我便听听三小姐的法子。” 沈沅钰拿起那张地图道:“你们逃走的路线,我已经为你们规划好了。从建康乘船逆流而上,先到荆州,再走小路去益州,最后定居成都。益州刺史李雄独树一帜,益州不是兰陵沈氏的地盘,朝廷和四大家族对益州的控制力也都很弱,你们隐姓埋名,从此在成都定居,兰陵沈氏的人定然找不到你们。我会安排常年来往于益州和扬州之间的走货的管事一路打点你们的行程,必定万无一失!” 路萧然满脸震惊地看着沈沅钰,单听她这样一说,就知道她的计划果然十分周详。他又拿起那份地图看了一遍,沈沅钰在地图上标了一条条的箭头,果然早就把路线给规划好了。 沈沅钰又将那一沓银票推了过来,“这是两万两银票,你和二姐姐带着这些银票上路,虽然不能保你们大富大贵,但是省着点用,也足够你们一世无忧了。”两万两银票不是个小数目,足够两口之家使奴唤婢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了。“哪一天,如果你们的钱不够用了,我还可以随时再叫管事的给你们送去。” 沈沅钰又打开了那两份伪造的身份凭证,道:“路公子请看,连你们的身份证明我都帮你们伪造好了!这两份假身份是我花了很大功夫,买通了户部的一位主事,才终于办成的,就和真的一模一样,你们拿着它到了益州,绝对不会被人发现其中有假。” 真是想得十分周到! 路萧然已经满脸震惊。沈沅钰的法子,其实操作性很强,真没想到她一个闺阁女子,思虑竟是这么的缜密。就是他自己策划,也不可能比这更周详了。 路萧然只觉得脑袋一个有两个大,他迟疑着道:“三小姐的法子是好的,可你有没有想过,沅思如今被困在西府,沈家上下必对她严加看管,她又如何能够出得了沈府呢?” 沈沅钰微微一笑:“这个问题我早就考虑过了。我有一个釜底抽薪的法子,绝对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说着她便笑吟吟地拧开了那个白玉做成的小小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在手上,那药丸小如拇指,晶莹剔透,顿时一室皆是药香。 沈沅钰问;“路公子可知这是什么丸药?” 路萧然觉得现在自己已经完全被沈沅钰牵着鼻子走了,他又不是大夫,哪里会认得这是什么药,不过看她这样煞有介事,光看卖相,也知道这药非同小可了。 沈沅钰道:“我之所以最后才向你揭示这丸药,是因为这药才是计划的关键。”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路萧然那张俊脸,不放过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才又说道:“这就是神医姬无崖配制的七日还魂丹!” “什么?”路萧然一下子站了起来,“我一直以为七日还魂丹只是传说?这世上竟真的有这种药吗?” 沈沅钰道:“路公子果然博闻强记,连七日还魂丹都知道。不错,这个东西也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天机阁买来的,公子若是不相信,大可拿回去试验一番,就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了。” 听见天机阁的名字,路萧然已经信了七八分。 “这七日还魂丹只要吃下一颗,就能令人气息全无,陷入假死之境。只要七日之内给死者吃下解药,很快就可以重新还阳。我会先给二姐姐吃下这药,然后助她假死脱身,沈家以为二姐姐已为你自裁而死,自然不会再去追查,等咱们把二姐姐偷出来,你再服用一颗假死,对外就说你是因为痛失爱人,伤心过度而亡。到时候你们改头换面,从此在益州逍遥,再不受任何人打扰,再没人质疑你们门第不相当,你们相濡以沫,终生相守,岂不快哉!” “你们唯一需要放弃的,就是现在的身份,还有……未来的前途!” 路萧然已经彻底震惊了,沈沅钰这个计划,以有心算无心,不说是天衣无缝,起码有九成以上的希望成事。隔壁的沈沅思已经激动得全身发抖了。 沈沅钰淡淡看了路萧然一眼,“怎么样,路公子,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经替你们谋划妥当了,只要你点个头,我回去便立刻实施,你可以完全放心,我手里有足够的人手办妥这件事。”沈沅钰并没有说大话,沈昀走后,小大房的势力基本就掌握在沈沅钰的手里了,沈昀手下的部曲,都只认沈昀是主子,沈沅钰叫他们做事,他们绝对会做的一丝不苟。 沈沅思本以为路萧然会一口答应下来。没想到,隔壁那边却久久没有声息,沈沅钰看着路萧然,并不催促,只让他想明白了再给出答复。 过了良久,路萧然忽然道:“三小姐的法子好是好,可是萧然却不能答应你!” 沈沅钰轻叹了一口气。路萧然……果然不是真心爱沈沅思的! 隔壁的沈沅思听到这里,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路萧然,为什么不肯答应下来呢?他对自己说过的那些山盟海誓,难道都是假的吗? 沈沅钰轻轻一哂:“路公子连二姐姐毁容都不在乎,有这样好的机会,为什么不肯与她私奔呢?你不要告诉我你舍不得你的老父亲!” 路萧然被她锐利的目光看得一窒,这才道:“三小姐说的不错。我乃是路家独子,我父亲早晚有老的那一天,我不能只顾自己的幸福,扔下他一个人就这么一走了之了,那样也太自私了!” 沈沅钰简直要笑出声来了。“你记挂你的父亲,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二姐姐,她为了嫁给你,正在府里绝食,如果你不肯配合我的计划,她就要饿死了!就算你要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总可以先救下二姐姐,然后再徐徐图之。路大人致仕至少还有十年,将来真到了那一天,想法子将路大人接到益州就是了。如此不就可以既不辜负二姐姐,又能尽你的孝心,做到两全其美了。” 沈沅钰的话说得入情入理,沈沅思在隔壁听得心急如焚,差点儿就替路萧然答应下来了。路萧然却又思索良久,最后还是拒绝道:“私奔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百善孝为先,我不能扔下父亲一个人在这险恶的朝堂之上……”说来说去,还是拿着父亲当做挡箭牌! “路公子刚才还说可以为了二姐姐放弃一切,甚至包括生命在内。现在却又百般推脱,我将一切都谋划好了,你却不肯带二姐姐私奔。你不觉得这样出尔反尔很可笑吗?” 沈沅钰连连冷笑道:“你一直在说自己是独子,路尚之大人如何如何离不开你,可据我所知,你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你根本就不是路尚之的独子,路尚之还有一个私生子,一个养在云麾将军武进忠名下,名义上是武进忠的侄子,实际上则是你路萧然的弟弟。”武进忠也是寒门出身,却和路尚之政见不合,两人在朝中势成水火,谁也没想到路尚之竟然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了政敌抚养。 路萧然十分失态地站了起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路尚之作为皇帝的一把刀,得罪了不知道多少士族,他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被士族清算,到那时恐怕他全家都要遭殃。所以他将外室生养的一个儿子交给了武进忠抚养。那武进忠表面和他势不两立,实际上这一切根本都是做戏。武进忠收养了他的私生子,日后就是路尚之被满门抄斩了,还可以留下一线香火。所以武进忠的侄子武学仁实际上是路尚之的亲儿子。 可以说满朝文武和各大士族全被路尚之玩弄于鼓掌之中了。这件事路萧然是知道的。 沈沅钰满脸都是嘲讽:“只要给的起钱,天机阁没有买不到的消息。” 路萧然所有的坚持一下子都成为了笑话,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 “你也不必这样装腔作势了!你到底是离不开你的父亲,还是离不开这荣华富贵和即将到手的锦绣前程?想必咱们心里都有数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接近我二姐姐,到底是因为你发自心底喜欢她,还是因为你别有目的?”沈沅钰一字一顿地道:“路萧然,你根本就不爱我二姐姐,你想娶她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抬高你们路家的门户地位!” “我不与你这等女子胡搅蛮缠!”说罢起身便欲走。 正在这时,就见隔壁传来一声悲呼:“萧然哥哥,三妹妹说的是真的吗?”路萧然全身大震,就看见沈沅思从隔壁奔了出来,她的脸并没有花,只是满脸都是晶莹的泪珠。 路萧然在隔壁和沈沅钰说的那些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沈沅钰把一切计划得那样完美,路萧然却是百般推诿,就是不肯带着她私奔。她也不是傻子,怎么能不明白路萧然的心思。 “三妹妹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根本不像你自己说的那样爱我,你娶我,只是为了抬高路家的门户地位?萧然哥哥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沈沅思摇着头,泪珠飞洒。 路萧然没想到沈沅思就躲在隔壁,将自己和沈沅钰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实在想不通,在当前这样的局势下,沈家竟然会放沈沅思出门,终于导致功亏一篑。他急道:“你不要听她胡说。我对你的心意,天日可表,我可以对天发誓,从前我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你要相信我!” 他也算有急智,指着沈沅钰道:“都是她,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陷阱,目的就是离间咱们之间的感情。她和你的父母长辈们是一伙的,就是不想让你嫁给我这样一个寒门之子!”他在沈沅思的身上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自然不甘心就这么功亏一篑了。 沈沅钰一阵无语,都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路萧然真是把这句话诠释到了极点。沐沐跟在沈沅思的后面,此时早已勃然大怒,走上前就在路萧然的脸上狠狠打了一拳:“你这个小人、伪君子、不要脸的王八蛋!到现在你还来挑拨她们姐妹之间的关系!” 路萧然只是一介书生,沈沐却是从过军的大老粗,这一拳下手极狠,路萧然登时满脸开花,涕泪交流。他却不管不顾,只对着沈沅思道:“我可以发誓的,思儿,你要相信我!” 沈沅钰冷笑,那时候的人普遍重视果报,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随便对天发誓的。只是路萧然这种伪君子,他的话又怎么值得相信? 沈沐扬起拳头再打,沈沅钰一把拉住了他:“不要再打了,这种小人真是污染了三哥的拳头。咱们今天认清了伪君子的真面目,也总算不虚此行。”这句话却是对着沈沅思说的。 沈沅思已经捂着脸跑出去了。她的贴身丫鬟怕她出事,赶忙追了上去。 沈沅钰摇了摇头,对沈沐道:“三哥,咱们也走吧!” 沈沐哼了一声,像是扔一只死狗一样,狠狠将路萧然扔到了地上,又在他脸上狠狠啐了一口:“狗东西,不要让爷再看见你!以后爷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沈家众人从栖霞寺中辞出,沈沅钰上了马车。沈沅思兀自在车上抽泣,她的丫鬟在一旁小声安慰着她。沈沅钰免不得也跟着安慰了她几句。车夫催马前行,沈沅思忽然对沈沅钰道:“三妹妹,我被路萧然这样哄骗,是不是很可笑?”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年少气盛,谁没有个被沙子迷了眼的时候呢!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只要擦亮了眼睛,下一次别被男人骗就够了。”历经两辈子,她处理过不少案子,见过不少渣男,路萧然不算是最坏的,却是最无耻最不要脸的一个。她对沈沅思是充满了深切的同情的。 沈沅思沉默了一阵,才又道:“我第一次见到路萧然,是在宫中的一次宴会上,那是他正被两个世家子挑衅为难,他气度雍容,不卑不亢,谈笑间就将那两个人驳得体无完肤。从那开始我便注意到他了……” 沈沅思就说起了两人相遇的种种,“……刚开始,我并未想要和他怎样,毕竟我也知道,我和他门第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壤云泥,是完全不可能的。后来我却一次次地见到他,看见他在市井中打击恶徒扶助老弱,在名士的宴会上舌灿莲花大放异彩……” 沈沅钰道:“恐怕这些都是他故意接近你的,谁能想到他的心思竟然这样深沉!” 沈沅思眼泪止不住又流了下来:“后来,我终于和他好上了,明知道不对,我一次次偷偷出府与他幽会。听他说那些甜言蜜语,慢慢地我竟放弃了门户之见,我和他是可以在一起……现在想来,若不是我还有最后一点儿羞耻心,恐怕早已与他苟且了!” 沈沅钰唯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世间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好姑娘要被男人欺骗呢?这件事情,让她对于爱情愈加地不信任了。 回到了沈府,沈沐将此行添油加醋地对几位长辈说了一遍。谢氏和三太太都对沈沅钰感谢不已。沈沅钰却让三太太看紧了沈沅思,别被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出来。她相信时间是治疗爱情创伤的最好良药,只要沈沅思挺过这一段时间,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东厢,蕊心将所有的丫鬟全都挥退,将那个装着七日还魂丹的小瓶子抱在怀里,激动地道:“小姐,这真的是你从天机阁买来的神医姬无崖制作的七日还魂丹?” 沈沅钰噗嗤一笑道:“什么七日还魂丹?那不过是用来治疗风寒的丸药而已!所谓的天机阁买来的,不过是拿天机阁的名头吓唬路萧然而已!还有路尚之私生子的那件事,也是有一次无意之中听父亲说起来的。路尚之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却太小看了咱们沈家的实力。” 蕊心傻了,怏怏地将瓷瓶放回桌子上:“您怎么就那么肯定,路萧然一定是假装喜欢二小姐,若他是真的想和二小姐私奔,您到时候怎么收场?” 沈沅钰淡淡一笑道:“或许我会派人真的和天机阁接触吧,就算天机阁没有这种药,咱们也总能想到法子把二姐姐偷梁换柱弄出去!” 这话蕊心倒是相信,这阵子沈沅钰足智多谋,已经给了她太多太多的惊喜。 不过按照沈沅钰谨慎的性子,没有安排任何私奔的后手,说明沈沅钰笃定地认为路萧然根本就是在做戏。 三小姐,对于人性,还是太过悲观了吧? 却不知上一世,沈沅钰打过那么多官司,也许是见识了太多人性恶的一面,对于所谓的爱情,对于男人,压根就没有抱有任何希望。 第102章 应对之策 沈沅钰揭露了路萧然的真面目就算齐活了,接下来就不用她操心了,自有三太太操心。沈沅思很是颓唐了一段时间,也就慢慢好了起来。沈沅钰后来听宝珠打探回来的消息说,沈沅思烧了不少东西,就包括当初那个十分珍视的荷包。 沈沅钰明白沈沅思这是要彻底和路萧然一刀两断的意思。又过了一段日子,沈沅思终于想通了,接受了琅琊王氏这门亲事,开始一门心思躲在家里绣嫁妆。算算日子,倒是比沈沅钰预料的还早上几天。 沈沅钰摇摇头,她在前世看过了太多痴男怨女的分分合合,对这些事情早已看透了淡漠了,所以她一点儿都不担心,就是沈沅思暂时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放不下这件事情,用不了多久,时间就能帮她治愈一切伤口。现在沈沅思这么快就想通了,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 小三房上上下下无不对沈沅钰感恩戴德,三太太派人送了不知多少礼物过来。其实沈沅钰的本意也并不是为了拉拢小三房,她只是发自本心地想要帮助沈沅思这样一个为情所困的女孩儿而已。 这天蕊心匆匆忙忙地过来找她,神色十分慌张,一进门就说:“三小姐,不好了,司州那边打起来了。” 沈沅钰脸色一变,司州和义襄郡紧挨着,司州战事一起,必然牵动义襄郡,那沈昀岂不是也要被卷入战争之中?沈沅钰倒是没有太过吃惊,她早就知道,沈昀虽然还没有被确立为宗子,却也是家族九大执事之一,在家族中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若是义襄郡没有重要的事情发生,沈弘是绝不可能把沈昀派过去的。 “你不要着急,先坐下喝口茶,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对外的消息现在都是交给蕊心掌管的,东府上下,就数她的消息最为灵通。 蕊心坐了下来,哪里有心思喝茶,急急道:“本来是北燕和北魏开战,不知道为了什么,兖州都督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趁着北魏迎击北燕,后方空虚的当儿,突然宣称司州的土地和子民本为大晋所有,北魏在大晋的领土上残酷虐待大晋的子民,因而出兵奇袭了司州的当阳郡,陷五城,如今报捷的文书恐怕就快要到京城了。” 沈沅钰直接问道;“爹爹那边可传来消息了,爹爹还好吗?” 蕊心摇了摇头:“老爷的信是半个月一封,十分准时,下一封信要到这个月的初七才能到。” 英语里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战争发生在北魏的境内,想来沈昀坐镇后方,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沈沅钰在屋子里面走了几步,却终究是放心不下,她招呼蕊心道:“走,咱们去西府找三哥去,他在义襄郡呆过一段时间,对那里的环境十分熟悉,想来能比我们更了解情况。” 到了西府,沈沅钰先去见过二老太太谢氏,这才到了三哥的房中。沈沐今天刚好没有出门,听说三妹妹来了,十分高兴地将她迎进屋子,还没等沈沅钰坐定,就迫不及待地对她说:“我正要派人给你传话,这几天在府里闷都闷死了,这眼瞅着春天来了,咱们找个时间出去跑马踏青去吧!” 沈沅钰听得一阵奇怪:“三哥你不是最讨厌和我们这些女子出门的吗,今天怎么转了性子?” 沈沐咕哝道:“还不是因为谢纯吗?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得了一匹大宛良驹,十分神骏,我求爷爷告奶奶都不肯让我骑一回,前几天才叫人给我捎信,说要要组织士族中年轻一辈踏青跑马,倒是会带着那匹神驹前去,我若是能把家里的兄弟姐妹都带过去,就让我骑一骑他的马。”沈沐别的爱好都没有,唯独就是喜欢马。谢纯这一下是真正戳中了他的要害。 沈沅钰更加奇怪了,“三哥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和谢纯势不两立的吗,什么时候和他这么亲近了?” 沈沐摆摆手道:“谢纯那小子虽然嘴巴很臭,说话十分噎人,可是人还是不错的。” 沈沅钰怎么想怎么觉得这其中有事,她皱着眉头,像是审问犯人一样问沈沐:“三哥你告诉我,你和谢纯是怎么搅合到一块儿去的?” 沈沐想了半天,“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就是参加了几次士族的聚会,和谢纯喝了几次酒。慢慢的知道了谢纯的为人,也就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他是在故意接近你呀!笨蛋!”谢纯的性子,沈沅钰自认为还是十分了解的,他看什么人不顺眼,是轻易不可能改变看法的,沈沅钰可清清楚楚地记得,第一次在见到谢纯的时候,谢纯对沈沐的冷嘲热讽。谢纯是不可能和沈沐成为好朋友的。 沈沐吓了一跳:“小妹你不要危言耸听好吗?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又不是绝世大美女,谢纯刻意接近我,他图什么?他对我是不是怀有什么别的目的,我能不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沈沅钰恨铁不成钢地在沈沐的脑门上狠狠戳了一记,“你就是个傻子!自己被人耍了都还不知道。”谢纯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想要刻意接近一个人,绝对能做到没有一丝破绽。他接近沈沐到底有什么目的,沈沅钰一时也参详不透,不过不妨碍她继续劝阻沈沐:“反正我警告你三哥,以后你离谢纯远一点儿就对了。他不论找你干什么,你都推掉就是了。” 沈沐低声咕哝了一句:“不至于吧!” 沈沅钰把眼睛一瞪,恶狠狠地威胁他:“你要是敢不听我的,叫我知道你阳奉阴违,我就找一天把你马厩里的马匹全都给放跑!” 沈沐听了这话,吓得连连摆手:“我的好妹妹,我的姑奶奶的,你可饶了我吧!我听你的,我听你的还不成吗?”西府马厩里的那些马儿,是沈沐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才弄回来的。跟他的命根子也差不多。 蕊心虽然忧心忡忡,看见兄妹俩这样的相处模式也不由莞尔一笑。难怪这位脾气孤拐的三少爷和三小姐最对脾气,试想除了三小姐,谁会这样对待三少爷? 沈沐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赶紧岔开话题道:“小妹你最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次到这儿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求我?” 沈沅钰点了点头,“我这一次来找三哥,是有点儿事想要问问你!”就把司州之战的事情说了一遍,沈沐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的消息还不如沈沅钰灵通,这消息他还是头一次听说。 “早知道司州有这样的大仗好打,我就不回来了!” 沈沅钰让沈沐拿出军用地图,三个人对着地图研究了半天。然后沈沅钰问了一个很有深度的问题,直接把沈沐给问住了。 “北魏现在的政治局势如何?” 沈沐道:“我怎么知道!” 沈沅钰是彻底无语了。都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沈沐连敌人最基本的信息都不去了解,这是一辈子想做大头兵的节奏吗? 沈沅钰摇了摇头,这段时间,她刻苦钻研,对于当今天下的形势倒是有所了解。她向沈沐科普道:“北魏现在的皇帝是武成帝拓跋湛,是北魏神武帝拓跋欢第九子,也是北魏的第四任皇帝。他继位之后,对内宠幸奸佞,残害宗室,逼奸皇嫂,民间怨声载道,军事上又屡屡败给北燕的旻文太子,北魏的国力本来是强于北燕的,现在接连丢失领土,实力已经是大不如前了……” 沈沐听得满脸的崇拜:“小妹,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沈沅钰无语道:“这些事情,只要稍微留点儿心,哪个会不知道?也就你不知道吧,你问问蕊心,她知不知道这些?” 沈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三哥不是不爱读书吗?” 沈沅钰也懒得说他了,问他道:“你知不知道北魏在司州的都督是哪一个?” 沈沐道:“这个我知道,北魏司州都督,名叫高俊!” “高俊?”沈沅钰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蕊心道:“这个高俊我知道!” “前些日子我帮着老爷整理过司州方面的消息,那高俊年纪很轻,年方二十,没什么本事,不过却人如其名,长得十分俊俏。能做到司州都督,手握重权,靠的就是后台够硬。他的后台便是李惠。他和李惠之间是……那种关系!” 沈沐撇撇嘴,“不就是李惠的男宠吗?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蕊心啐了一口道:“三少爷,小姐还在这儿呢!您就这样乱说。”李惠乃是北魏的尚书右仆射,封淮阳王,在北魏民间臭名昭著,是北魏的头号奸臣。他之所以能够擅权弄权,就因为他是北魏神武帝拓跋欢的男宠,深得拓跋欢的宠爱。 沈沅钰撇撇嘴,这个时代男风盛行,这样的事在高门大族中间也是屡见不鲜,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沈沅钰道:“李惠是拓跋欢的男宠,高俊又是李惠的男宠……”这其中的关系,怎么一个乱字了得。“这么说来,高俊应该是没有什么带兵打仗的本事喽?” 蕊心道:“高俊不过是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威望和能力统兵打仗?” 沈沅钰摇了摇头:“二十岁就官至一州大都督,成为封疆大吏,简直如同儿戏。北魏朝政混乱如此,对咱们大晋来说,这可真不是什么好消息。” 知道了北魏的统兵大将是这么一位不靠谱的黄口小儿,沈沅钰放下心来,她又和沈沐、蕊心商量了一会儿,就返回长乐堂,她在东厢房五间上房中收拾了一间出来,作自己的书房。她一回来就进了书房,叫丫鬟给她准备文房四宝,挥毫泼墨很快写了一封信给沈昀。让他接到书信就立刻给家里写信报平安。 沈沅钰小心将书信用火漆封好,交给蕊心道:“六百里加急送到义襄郡去。”她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接下来就只有耐心等待前方的消息了。 皇宫,紫宸殿。 皇帝高踞龙椅之上,大内总管张士德在皇帝的身侧侍候,三皇子则跪在御案之前。皇帝正在低头看着一份战报。皇帝看了半天,似乎是忽然生起气来了,狠狠一拍桌子道:“兵者,国之大事也!兖州都督不经朕之命令,就擅自兴兵,轻启边衅,到底有没有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三皇子上次被刺之后,修养了这么多天,身体已经痊愈了。兖州都督乃是三皇子外祖父桓奇的妻弟,算是三皇子的铁杆支持者,皇帝这股气自然也是冲着三皇子撒过来的。 皇帝雷霆大怒,三皇子却不慌不忙:“父皇息怒!兖州都督之所以贸然出兵,实在是内中有因,请父皇稍安勿躁,看完这份奏折自然明了。” 皇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好!”三皇子只觉得背后微微出汗,这位父皇的心思极深,每次和他单独相处,总让他有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皇帝果然一目十行地将那份奏折看完了。他扔下了奏折道:“原来如此。” 三皇子道:“兖州都督柴荣得到确切消息,北魏司州都督高俊得到了我大晋的传国玉玺,不日就将快马送至神武帝御前,这才仓促兴兵,希望能把玉玺夺回来。”大晋在江南立国百五十年,一直未曾得回晋室的传国玉玺,因此一直被中原诸国讥为“白板天子”,就是说晋室名不正言不顺。 因此,这玉玺对于大晋皇室来说,其中的意义不可谓不大。三皇子本来以为将这个消息告诉皇帝,皇帝一定大为激动,哪知道他的神色竟然丝毫不变。皇帝的手指在书案上敲击着,一下又一下。良久才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三皇子一字一顿道:“增兵义襄郡,拿下司州,夺回传国玉玺。”这也是三皇子此次前来的目的。 皇帝微微一哂:“北魏司州都督高俊不过是靠着出卖色相上位的黄口小儿,统兵不过三万,兖州都督手下却又雄兵五万,对付他绰绰有余了。何况高俊的后方,还有旻文太子牵制他不是……”说罢大有深意地看了三皇子一眼。 听了这话,三皇子就觉得脊背一寒,心想难道自己和旻文太子间的交易被父皇知道了? “父皇……”正想解释几句,皇帝已经摆摆手道:“你不必多说了!”转头吩咐道:“你下去传朕的旨意,加兖州都督柴荣为征北大将军,率手下五万将士全力攻打司州,务必要将传国玉玺给朕抢回来。” 这就是给了兖州都督名正言顺兴兵的名义了。三皇子大喜,“多谢父皇。” 皇帝想了想道:“璟年那孩子也在义襄郡?” 三皇子道:“是!” 皇帝道:“既然他也在那里,就给他一个征北副将军的职衔,让他给柴荣打打下手,也让他跟着柴荣好好学学军务吧!” 三皇子这次真正地喜上眉梢:“父皇英明!”他当初好不容易将庾璟年弄到前线去,看来这一步棋真是走对了,就知道父皇对庾璟年那小子从来都是偏爱有加,亏待谁也不会亏待他。 等三皇子退出了紫宸殿。皇帝长叹一声道:“朕的这些孩子,一个一个的,都不叫朕省心啊!” 张士德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堵上,这样的话,他真是一个字也不想听,可他又不能不听。这得陪着笑道:“陛下,皇子们都是孝顺的!” “孝顺?”皇帝冷笑了一声:“他们看中的不过是朕屁股下面的这张椅子罢了!” 张士德这回连话都不敢说了,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这回发现了传国玉玺的踪迹,等柴将军将玉玺抢回来,献给陛下,那可真真是大喜事一件咯!” 皇帝忍不住嗤笑起来:“有没有传国玉玺,朕都是皇帝,就算有了那东西,士族也不会乖乖把权力交还给朕,就是没有,也没人敢不认朕这个皇帝。所以说这个东西,只是名声好听而已,朕根本就不在乎。他们以为区区一块不知真假的玉玺就能打动朕,那就大错特错了!” 张士德是彻底的蒙了。既然您什么都明白,明白三皇子的这些作为就是为了在朝中树立威望,明白传国玉玺有可能只是他们弄出来的噱头,为什么还是按照他们的意思颁下圣旨了? 他实在看不透皇帝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太子府。 太子庾邵恒正在院子里侍弄一盆“十八学士”。“十八学士”乃是茶花中的珍品,极难饲养成活,这盆十八学士却是太子自己养的,并未假手于人,南方的天气较为温暖湿润,此时十八学士已经开花,粉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灿若烟霞,美丽得惊心动魄。 太子詹士崔容走了进来,笑道:“别人已经磨刀霍霍了,太子爷还在侍弄花草,您可真是好雅兴啊!” 太子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道:“老崔你不知道!这养花的学问大着呢。譬如说这十八学士吧,娇嫩的很,你需要浇水,你不浇水,它会渴死,可你浇水浇得太多了,又会把它淹死,所以关键还在于一个度。你说这养花和做人甚至是朝政是不是一个道理呢?” 崔容道:“殿下说得正是。只是这道理人人懂,能够拿捏好这个度的却并没有几个人。比如说微臣吧,您让微臣养这盆十八学士,不要说开花了,肯定没有几天就养死了。” 崔容是太子詹士,正三品的高官,本来是皇帝派到太子身边,监视太子的眼线。庾邵恒不知花费了多少气力,才将他收服,如今已经成为太子的重要幕僚。单从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太子不是无能之辈。 太子无疑是个优秀的皇位继承人,他的悲哀在于他有一位手段高明而又猜忌苛刻的父皇以及两位和他一样优秀的兄弟。 太子就将崔容请进了宫室,又吩咐随侍的太监打来热水净手洗面,梳洗了一番才来到宫室内见崔容。 崔容见太子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也有几分佩服。两人分宾主落座,太子道:“崔大人急急前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崔容道:“不知太子有否得到消息,皇上已经正式任命柴荣为征北大将军,庾璟年为征北副将军,要他们全力夺取司州。” 太子微微一笑道:“这件事孤早已知道了。有件事崔大人可能不知道,据传我大晋的传国玉玺如今就在司州的都督府中。” “什么?”崔容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了一惊。他神色严肃地道:“太子,三皇子先是找了种种借口将庾璟年派到义襄郡,如今又出现这样的事,三皇子所图非小啊!” 太子淡淡一笑:“谁说不是呢?司州十二郡繁荣富庶,盛产米粮,更不用说传国玉玺何等的重要,柴荣是老三的铁杆支持者,庾璟年更是人人都知道他和老三是穿一条裤子的,若是叫他们拿下了司州,又夺回传国玉玺,到时候老三威望大张,哪里还有我这个太子的立足之地!” 太子看得倒是十分透彻。 崔容道:“既如此,不知太子有何应对之策?” 太子也有一些无奈,他得到的柴荣进攻司州的消息远比崔容要早,也隐晦地向皇帝揭露过三皇子的野心,可是皇帝不为所动他有什么法子。这么多年来,皇帝一方面把他立为太子,给他一定的权力,另一方面却又百般宠爱三皇子,他实在弄不明白皇帝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皇帝,可比“十八学士”难伺候多了。 太子笑道:“崔大人既然肯来找我,必定是有以教我了!” 崔容笑道:“太子果然聪明。现在三皇子如此的锋芒毕露,不光咱们东宫嫉恨他,有人比咱们更嫉恨他。” “你的意思是……老大?” “正是!”崔容捋清了思路,继续道:“三皇子被刺之后,庾璟年在皇上面前狠狠告了大皇子一状,大皇子先是被幽居在宫中,后来又被皇上责令回府闭门思过,这阵子怕是憋了一肚子的气吧。大皇子年轻气盛,最为嚣张跋扈,要是咱们把这头猛虎放出来,凭他的脾气,他还不狠狠咬仇人一口?” 太子道:“老大对太子之位的觊觎之心不在老三之下,这样将他放出来,会不会放虎归山,遗下后患?” 崔容道:“敢问太子,三皇子和庾璟年构陷忠武将军郭振裕有谋反之意,意欲牵连大皇子,这样的伎俩,可能瞒得过皇上?” 太子道:“自然是瞒不过的!” “这便是了!皇上早已将郭振裕全家流放,却没有牵连大皇子,要是他真有废掉大皇子的心意,早就让三法司会审大皇子了。所以皇上对大皇子还是有回护之意的。” 太子深以为然。“我只是想不明白,既然皇上明明知道郭振裕是被构陷的,为什么还顺从了老三他们的意思,真的将郭振裕流放了?” 这个问题崔容已经想过无数遍了。回答起来便极为流畅,“依微臣所见,大皇子太过嚣张跋扈,他手下的兵将都只认大皇子是主子,却不把皇上放在眼里,皇上用大皇子掌兵抗衡士族,想要的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却不想被这把尖刀所伤。” 太子是极为聪明的人,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你的意思是,父皇早有惩治老大、收回兵权之心,老三和庾璟年将这样的一个把柄送到父皇手里,哪怕这个把柄再荒诞不羁,皇上也会借着这个机会剪除老大的羽翼?” 崔容道:“正是如此!” 太子却觉得脊背发冷:“他们也知道诬陷郭振裕图谋造反难以令人信服,却还是这样做了。是因为他们精确把握父皇的心思?”若是如此,那就真的太可怕了。 “恐怕就是如此了!” 太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难道他们在父皇的身边安插了眼线?”他也一直在努力这样做,不过这事儿却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皇帝身边的一切都是张士德在打理,张士德别看平日里对皇子们毕恭毕敬的,可实际上却只忠于皇帝一个人,想收买张士德根本就不可能。此事还要做的阴密,他花了无数心思才在皇宫里布下几个探子,如今还都地位甚低,根本不能到皇帝跟前侍奉,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压下翻腾的思绪,道:“你继续说。” 崔容道:“既然皇上没有长久拘禁大皇子的意思,咱们何不做个人情,去皇上跟前求个情,将他放出来,到时候不需要咱们授意,他自然会想办法阻止三皇子上位!他们鹬蚌相争,咱们才有机会渔翁得利呵!”这是把水搅混了从中取利的意思。 太子想了想,最终下定了决心:“好,我这便去紫宸殿替老大求情。” 第103章 皇后密谋 大皇子庾邵宁被禁足在府里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这件事情的起因是三皇子被刺事件,之后三皇子和庾璟年联合起来构陷他的心腹属下郭振裕谋反,这种伎俩本来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透的,谁知道皇上竟然勃然大怒,解了他的兵权,将他禁足在宫室之中。 此后更是不知怎么的竟传出皇上封赏龙虎、豹韬、左右威卫四卫兵马,以及将益州司马张鸿这两件事,全是因为顶不住他的压力才办的。皇帝是个极为骄傲的人,得知这些传言之后,当即怒发冲冠,到了囚禁大皇子的宫室,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不守孝道,猪狗不如! 大皇子从来没有那样恐惧过,他清晰地记得皇上将一沓御史写就的弹劾奏章全都扔到他脸上时的那种触感,他以为皇帝如此暴怒,他就要完蛋了,没想到骂了他一顿之后,只让他回府闭门读书思过。 他灰溜溜地回到皇子府,随即皇上便下了一道圣旨,将他的四卫兵马一分为四,交给四个将领统帅。 这是解除了他的兵权了。 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大皇子不甘心啊。他每天在家里写奏折,想要见皇帝一面,结果所有的奏折都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正当大皇子陷入绝望的时候,府里的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殿下,太子爷来了,说是带了皇上的圣旨!” 庾邵宁吃了一惊,太子前来宣旨?太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还算镇定地吩咐道:“摆香案,准备接旨,迎接太子殿下。” 大皇子府大门中开,庾邵宁带着府中有头有脸的下人到门口迎接太子:“罪臣庾邵宁拜见太子殿下。”说着便要下跪! 太子满面春风,一把扶住了庾邵宁:“都是自家兄弟,大哥何必这么客气。” 庾邵宁道:“太子是半君,我虽是哥哥,但是礼不可废,何况我又是待罪之身……” 太子道:“大哥,快别这么说了。我已经替你求了父皇,父皇也答应解除你的禁足之令,并且恢复你骠骑将军的职务,从此以后,这戴罪之身几个字是再也不要说了。父皇他老人家一直惦记着你呢!” 太子给他求情?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吧?庾邵宁笑笑:“太子殿下莫不是在哄我呢吧?” 太子微笑道:“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和大哥开玩笑。是不是哄你,大哥接完旨意就全都知道了。” 庾邵宁就跪下接旨。果然如同太子所言,皇上在圣旨中解除了他的禁足令,恢复他骠骑将军的职务,让他重新统领左右威卫,虽然兵权只拿回了一半,不过总算比拘禁在皇子府中强得多了。 庾邵宁接了圣旨,两个人又一同进宫,一个缴旨,一个谢恩。皇帝在紫宸殿见了兄弟俩,对庾邵宁免不得又是一番安抚告诫:“老大,朕让人把你关在府中这么久,你可知错了?朕关了你这么久,你有没有在心中怨恨朕?” 庾邵宁故意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儿臣知错了!父皇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儿臣好,儿臣不敢有丝毫怨怼!求父皇明察。”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个性,他也算有所了解,骂你一顿,惩治你一番,你不能有丝毫怨言,否则就是你大错特错! 皇帝看见他现在的样子,觉得满意了。“这次若不是太子替你求情,力保你从今以后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朕也不会这样快就放你出来。这次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若是还有下次,你虽是朕的儿子,朕绝不容情。” 庾邵宁连连磕头:“儿子必当每日反躬自省,绝不敢再行差踏错半步了。” 皇帝道:“你下去好好办差吧!朕这里还有些政务要处理!”又对太子道:“太子也跪安吧!” 两兄弟从皇宫中出来,庾邵宁道:“这次全赖太子殿下在父皇面前求情,否则哥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脱囹圄呢!大恩无以回报,我已在府中摆下了酒席,请殿下赏脸光临,以略表寸心!” 太子正是求之不得。“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 两人来到大皇子的府邸,大皇子在花厅里摆下酒席,两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太子道:“不知大哥日后有何打算?” 庾邵宁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如今我能得回骠骑将军的职位,全都仰赖天恩,只能粉身碎骨,以报父皇的恩德了。” 太子笑道:“大哥果然是纯孝之人,父皇对咱们有天高地厚之恩,咱们自当粉身碎骨以报,不过那些害得大哥丢弃兵权,深陷囹圄之人,如今正活得风光无限呢,不知大哥对此又有什么想法?” 大皇子将酒杯在桌子上狠狠一顿,怒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太子心道,老大还是这般鲁莽猖狂,看来这段时间的罪是白受了。他道:“我最佩服的就是大哥的恩怨分明。大哥怕是还不知道吧,三弟如今已将庾璟年派去了司州,正在谋划攻取司州的事宜,而且据传闻,传国玉玺也在司州出现了。” 大皇子道:“此事当真?” 太子道:“我自不会欺瞒大哥!” 大皇子连连冷笑:“老三这是想把咱们两个当哥哥的全都踩在脚下啊!” 太子却只是笑笑:“老三深得父皇的喜欢,外家又是四大门阀之一的谯国桓氏,做什么事都是如鱼得水,这些都是咱们兄弟比不了的。好了,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 太子果然点到即止,此后不论大皇子怎么询问,太子都不肯多说一句。这一顿酒一直喝了两个时辰,大皇子已经酩酊大醉,太子也有七八分醉意。 大皇子醉得不省人事,还是皇子府长史将太子送出府去。大皇子被人抬入内室,这时他的心腹谋士张攸匆匆进来,叫道:“殿下!殿下!” 大皇子忽地翻身而起,那惺忪的醉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哪里有半点儿喝醉了的迹象。表面看起来他嚣张跋扈,鲁莽粗疏,实际上他也是心机十分深沉之辈,智商未必就见得比太子或者三皇子差多少。 他所表现出来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迷惑他的敌人而已。 张攸给大皇子行礼后,急急道:“殿下,太子行的是借刀杀人、祸水东引之策,咱们可不能上了他的恶当啊!” 庾邵宁冷哼了一声,淡淡道:“太子打的什么算盘,你以为本将军会不知道吗?” 张攸嘘出了一口气道:“那殿下您有何打算!” 庾邵宁冷冷道:“知道归知道,可现在我和太子都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若真让他成功打下了司州,再抢回传国玉玺,他岂不是更要骑在我们的头上拉屎?他害得我丢了两卫兵马,此仇不能不报!”太子正是知道他的性格,才故意简单挑拨了两句,并未多言,因为他知道根本不需要他说什么,庾邵宁是绝不不会放过三皇子和庾璟年的。 庾邵宁慢慢地站了起来,满脸阴冷。“老三不是想抢功立威吗,我叫他连庾璟年这个左膀右臂都折在司州!” 张攸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由得脸色发白:“殿下?” 庾邵宁道:“兖州的都督府里有我的人,你这就去传我的命令,让他将柴荣和庾璟年的部署悄悄泄露给高俊知道!再在他们的后勤上做些手脚!”庾邵宁曾经在徐州练兵驻守,在徐州的势力根深蒂固,徐州和兖州接壤,在兖州都督府中安插人手就不足为怪了。 沈沅钰给父亲的信发出去没多久,沈昀的回信就到了。沈昀在信中很是描绘了一下江北的风光,最后才轻描淡写地提了提司州之战,他把战争写得轻描淡写,却不能稍减沈沅钰的担忧。 因为沈沅钰也听说了传国玉玺之事,牵涉到这么一个象征皇权正统的东西,大晋、北魏、北燕肯定都想得到这一枚玉玺,恐怕三国都要增兵了吧,那事情就变得更复杂了。 沈沅钰把父亲的书信看了好几遍,才将信小心地收到匣子里。才提笔给父亲写回信。这个时代,要是有电话手机,该有多好! 此后每隔几天,沈沅钰就给父亲写一封信,沈昀往回写的信也渐渐多了起来。沈沅钰这才微微放心了一些。司州的战况也是隔三差五地传回来,现在听到的还都是好消息。长乐堂又回复到了以往的宁静。 转眼到了二月十五涅槃节,传说这一天是佛祖涅槃成佛之日。这一天京城的各大寺庙中都有隆重的庆祝法会。庾之瑶提前发来帖子,约沈沅钰姐妹到简静寺聆听妙慧师太的法会。 这位妙慧师太,乃是建康一位大名鼎鼎的尼姑,她自幼早慧,佛法精深,年纪轻轻就主持了简静寺,非但如此,她更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绝色美女,建康上到王公下到士族,无不对她追捧备至,有点儿像是沈沅钰那个时代的女神。 沈沅钰也曾经慕名听过几次她的法会,她发现妙慧聪明绝顶,才思敏捷,对于佛法的理解极为深入,沈沅钰将这佛法当做哲学来听,倒也受益匪浅,对妙慧也是极为佩服的。 而沈沅舒因为前一阶段的绑架事件,一直存在着心理阴影,多听听佛经,有助于她平复心里的创伤,所以沈沅钰每次必然带着她去。 姐妹两个一早收拾妥当,先到正房辞别了周氏,又到了韶和院禀明了顾氏。自从小二房一家子被逐出沈府,顾氏心中着实害怕。老太爷还在府中坐镇,他的心思深若渊海,她根本是一点儿都摸不透,自此只得夹着尾巴做人,哪里敢在这种敏感的时候为难小大房的这对姐妹,十分痛快就放行了。 沈沅钰带了彩鸾、彩凤、宝珠和金灵,又带了十几名护卫出门。 那时的士族都有养私兵的习惯。沈昀临走的时候,将他手中掌握的一部分部曲交给了沈沅钰,目的是为了防备他不在的时候,周氏和两个女儿有什么意外。这十几名护卫就是从沈昀的部曲中挑选出来的,在沈家他们都只认沈昀一个主子。带头的名叫张宏,二十来岁的年纪,年纪轻轻,却武艺高强,胳膊长腿也长,长得颇为英武倒也有几分憨气。 金灵却显得有些没精打采。贾嬷嬷见小姐身边突然多了个丫鬟,还是个没有卖身契的丫鬟,十分震惊。偏老爷太太都这么纵着小姐,她也不好说什么。就责任心爆棚地主动将金灵提溜过去,提点起她的规矩来。 贾嬷嬷为人十分刻板严厉,金灵被贾嬷嬷调、教的叫苦连天。她武学天分极高,可她是一根筋,学起这些规矩来简直慢的要死。金灵叫苦不迭,好在沈沅钰对她十分回护,甜点更是放开了任她吃,这个小吃货看在点心的份上才没有逃之夭夭了。 金灵是走蠢萌路线的,她那样直来直去说话不经过大脑的脾气大家都极为喜欢,反正沈沅钰也没有想让她变成彩鸾彩凤一样的专职丫鬟,只要有时候借助一下她的武力就够了。 这阵子有这么个活宝在身边,给她带来了不少乐趣,冲淡了不少失去鸾娘后的阴霾。倒也是一个意外之喜。 等沈沅钰和沈沅舒也上了马车,便也招呼金灵上来。张宏和金灵其实打小就认识,原来整天追着金灵跑来跑去,现在金灵进了内院侍候小姐。他一个大男人又不能进二门,正自没了魂一样,冷不丁看见女神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 可刚才找了半天的机会,都没能和金灵说上一句话。看见金灵跟着小姐上了车,他脑子一热,就跟着马车跑了起来。沈沅钰叫马夫停了车,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张侍卫有什么事吗?” 张宏紧张地搓了搓手,吭哧吭哧才说出一句话来;“小的,小的是有点事……” 沈沅钰挑了挑眉,“有什么事你便说吧!” 张宏还没说话脸先腾地一下红了。磨磨蹭蹭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这是小的特意去点心铺子里买回来的桂花糕,”张宏就把油纸包递了上去,沈沅钰一阵诧异,张宏已经扭扭捏捏小声说道:“想来三小姐吃惯了山珍海味,必是不喜欢这桂花糕的,就请三小姐赏给金灵姑娘吃了吧!” 沈沅钰何等千伶百俐的人,立刻便明白了过来。看向他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张宏被沈沅钰看得一张脸都涨得通红,连耳根都红透了。 沈沅钰这才把油纸包塞给了金灵。 金灵看见好吃的眼珠子都放出光来了,“桂花糕诶,我喜欢!”那桂花糕还是热的,她拿了一块放到嘴里,满脸都是惬意和满足。这才发现丫鬟们全都满脸偷笑地看着她。 她十分不解,“你们笑什么?哦,我知道了,你们也想吃桂花糕了!”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你们想吃桂花糕就说话嘛,笑什么笑,笑得人家毛毛的。” 这下,连沈沅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沈沅钰见这两个人一个呆萌一个蠢萌,正是天生的一对,便问她道:“你们两个认识?” 金灵道:“张宏哥从小跟着我爹学武艺,我当然认得他。” 对于金灵这种人,最好是直来直去,沈沅钰就很干脆地问道:“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他经常给我买好吃的,很好啊!” 沈沅钰笑眯眯的,“那你想不想嫁给他?” “不想!” “为什么?” “因为他打不过我!” 沈沅钰:…… 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半个时辰后,沈府的马车到了简静寺的门口。又等了片刻,庾之瑶也来了。 一下车就向两姐妹道歉:“我来晚了!路上的马车好多,堵了一会儿。” 沈沅钰笑道:“都是好姐妹,何必如此客气。建康的路修得这么宽,我也只是在妙慧师太的法会上才见过堵车。”现在整个简静寺的门前停了差不多有近百辆马车,可见妙慧的魅力之大。 “既然来了,咱们就赶快进去吧!”简静寺的*大堂位置不多,能够弄到一张入场券的无不是王公卿相或是顶尖高门中人,三人相携着进了简静寺,自有穿着缁衣,气质端雅的小尼姑将她们引到座位上去,献上清茶。 庾之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道:“怎么这么苦?” 沈沅钰端起来尝了一口道:“这是苦丁茶,这茶清香有苦味、而后甘凉,你别看它苦,具有清热消暑、明目益智之效。佛说众生皆苦,在寺庙里喝这种茶,倒也应景。” 沈沅钰正说着,忽听有人道:“皇后娘娘来了,太子殿下来了。”就看见羊皇后一身凤袍,在两名女官的搀扶下,款款走了进来,太子庾邵恒则穿着一身石青色的长袍,与皇后并肩走来。这时候前来听讲的人早都来得差不多了,众人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跪倒在地,道:“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太子殿下请安!娘娘万福!太子殿下金安!” 就听见一阵囊囊的脚步声传来,走到沈沅钰的跟前忽然停顿了片刻,沈沅钰不敢抬头,隐隐觉得有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心里只觉得微微一凛。 皇后娘娘一直对她心存敌意,毕竟新安公主——现在该叫新安郡主了,到现在还在宗人府里关着呢。 那脚步只不过略一停顿,就走到了第一排最尊贵的位置上坐下了。有礼赞官唱道:“众卿平身!”众人这才起身,重新在位置上坐好。 皇后一般不出宫,这次到简静寺也是压轴出场的。她这一坐下,不过片刻妙慧就出现了。 她穿一身灰色的僧袍,跟华丽两字完全沾不上边,但是那远山般的眉眼,无与伦比的气度,让人觉得金子就是金子,放在任何地方都会发光,美女就是美女,穿什么东西也都丝毫不减绝代佳人的风采。 从沈沅钰的角度看过去,她细腻如白瓷的脸上,隐隐有宝光在流动,她的美丽高华中带着一丝宝相庄严,让人一见就心生亲近濡慕之情,难怪能够风靡建康,令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纷纷忽略了她的年龄,成为她的信徒。 妙慧见过皇后和太子之后,便坐上法坛,开始讲经。她今天讲的是《妙法莲华经》,不得不说,她对经文的理解十分深奥透彻,连沈沅钰这种不信佛的人都听得物我两忘。 等她再一抬头,发现皇后和太子两人已经不见了。 一处装修精致的禅房中,皇后和太子正在密议。 太子争辩道:“母后,今日并非动手的好时机!” 一向十分通情达理的羊皇后不知为什么这一次竟分外坚持。“你说过要代我除去那个小妖女,可是都这么多日子了,为何迟迟不肯动手?” 太子急道:“她是兰陵沈氏嫡女,儿子就算要动手,也总要找个合适的机会吧?” “今天便是合适的时机!我已经叫人查过了,她出门不过只带了十几个护卫。只要你安排得宜,取她的小命不过是手到擒来。” 太子不明白,一向冷静睿智的皇后今天为何这样不可理喻。“母后,如今朝政复杂纷乱。对内四大门阀正在争夺相权,沈家是呼声最高的一家;对外,老三在司州搞得轰轰烈烈。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时候,这时候若是沈氏的嫡女被刺杀了,还不知道闹出何等的事端来,母后您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太子说的这些道理羊皇后不是不明白,她犹豫了一瞬间,可是想起那个女人带给她的噩梦般的回忆,想起那一天皇帝见到她后失态的表情,皇后就感觉到淡定不能。“不行,本宫等了这么久,再也不能等了!你若是害怕脏了自己的手,本宫手中还养着十几个死士,让他们出手也是一样的。” 太子觉得皇后的情绪简直让人无法理解。“母后,对这样一个女子,您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羊皇后立刻截断道:“那是你不理解你父皇对于那个女人的迷恋程度!若是这个女人还活着,你父皇迟早有一天要把这个女人弄进宫里去,到时候不要说我们这些后妃,就是你这个太子恐怕也再没有了存身之地!” 太子显然有些不相信母亲的话,父皇的冷清他是深有体会的,他的心中有的只有皇位,只有权力,连他们这些儿子,也不过是他达到目的的工具而已。他会对一个女人死心塌地,不顾一切?这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可是皇后既然这样坚持,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冒险动手。他站了起来道:“好吧,母后稍安勿躁,儿子这就前去安排!” 太子起身来到外间,轻轻拍了拍手,就有一个黑色的人影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太子的身侧:“殿下,有何吩咐!” 太子低声吩咐几句,转身又回到里间,对羊皇后道:“母后放心吧,儿臣已经做了周密安排,这一次绝对叫她有来无回!” 第104章 险象环生 妙慧的法会结束后,沈沅钰、沈沅舒和庾之瑶三人在简静寺门口分手。沈沅钰和沈沅舒上了马车,一路向乌衣巷行去。 刚出了静安寺胡同,就看见庙中一个管事模样打扮的人站在路口在指挥车队前行。沈沅钰不由莞尔,心中升起淡淡的温暖,这个时代的交警?她不由会心一笑。 也难怪,到简静寺来听法会的马车实在太多了。那名古代版的交警看见沈府的马车,随手就给指了一条小道,车夫咕哝了一声:“这条路可是很偏僻诶!” 沈沅钰见后面的马车还排着长队,不欲多留,就吩咐车夫道:“快走吧!” 车夫应了一声,便赶着马车向前走去。 天渐渐地黑了,马车在那条偏僻的小路上走了一会儿,沈沅钰靠在车厢上正在瞌睡,忽然听见张宏在外面说道:“停下来!快停车!” 沈沅钰惊醒了过来,听见张宏在外面说道:“小姐,情况有点儿不对!” 金灵掀开帘子,沈沅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宏面色十分凝重:“小姐,咱们走了这大半天,前面、后面居然没有发现一辆马车,您不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吗?” 沈沅钰刚才一直在车里,没有看外头的情形,这时听张宏这样说才认真打量周围,果然看见这条小巷两旁都是低矮的民居,黑乎乎的竟然没有一家点灯的。沈沅钰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传来。 张宏道:“事情有点不对劲!咱们要不要原路返回?” 彩凤看了看天色道:“时间这么晚了,再绕路,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 沈沅钰想都没想就立即做了决断:“立即掉头,原路返回!”那点时间和生命安全比起来,孰轻孰重自然是一目了然。 正在这时,金灵和张宏忽然心有所感,同时抬头向前面望去,只见无数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全部都是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很快就将沈沅钰的马车围了起来。 “刺客?”沈沅钰不由大骇。之前遇见过一次刺杀,那时敌人的目标是三皇子,沈沅钰这一瞬间有些困惑,她自己有什么价值值得人派刺客追杀? 沈沅钰还没有反应过来,金灵就大喝了一声:“快下车!宝珠你们趴下!”说毕一手提着沈沅钰,一手提着沈沅舒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这个时候沈沅钰才看见,带头的一个体格粗壮的刺客手里拿着一根长矛一样的武器,几乎在沈沅钰他们跳下马车的同时,那个刺客将手中的标枪扔了出来,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呼啸声在耳畔响起,长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将马车洞穿,一时木屑纷纷,车厢的两侧都出现一个巨大的孔洞。 连拉车的骏马都被长矛贯穿了肚腹,轰然倒下,这个车厢都翻了过来。 这是有多么强大的膂力? 若不是金灵见机的快,提前带着她和妹妹下了马车,这个时候她的身上肯定就多了一个血洞。沈沅钰只觉得全身发寒,手脚发软。 “彩鸾、彩凤和宝珠……她,她们还在车上呢!”沈沅舒焦急地说道。 沈沅钰的心也沉了下去,她已经损失了一个鸾娘,不想跟着她的丫头再受到损伤了。好在□□之声传来,不过片刻,三个丫头就灰头土脸地从车厢里爬了出来,也算她们命大,在车里坐得靠后,又听见金灵的提醒,适时地趴下躲过了长矛的雷霆一击。后来马车虽然翻倒了,她们也只不过是被甩了出去,只不过是手肘和膝盖等处擦破了皮儿,并没有受重伤。 三个丫鬟手软脚软地爬起来,兀自很有责任感地上前将两位小姐挡在身后。彩凤哆哆嗦嗦地道:“小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沅钰苦笑:“你看不见吗?出门没看黄历,咱们又遇见刺客了!” 毕竟都第二回了,沈沅钰很快冷静了下来。浏目四顾,只见周围的黑衣人大概有二三十人,比她从沈府中带出来的护卫还要多。张宏倒是个能干的,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很快就组织起护卫排成半圆形,将沈沅钰等人护在中间。 双方打斗得十分激烈,张宏舞动着一把长刀,和刚才单手投掷长矛的那个大汉打得难解难分,一时不分胜负。沈沅钰对那个大汉刺客的印象太深刻了,见张宏能和他打一个平手,顿时觉得张宏的武功十分不错。 张宏大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对方却一声不吭,只是闷头攻击,沈沅钰这次带出来的护卫是从数千部曲中脱颖而出的,每一个都是极厉害的高手,只是黑衣人明显也都是职业杀手,人数又比护卫多一倍有余,张宏等人应付的就非常吃力。 不过片刻功夫就有几个护卫被砍翻在地,一时血腥气四处弥漫。沈沅舒紧紧握着沈沅钰的手,手心里都是汗水。 沈沅钰温言道:“别害怕,姐姐在这里,姐姐会保护你的!” 不管心里怎样想,至少表现看起来,沈沅钰仍能做到心平气和不慌不乱,跟着她出来的那些丫鬟本来吓得半死,看见沈沅钰这个主心骨仍能这样冷静,一时间哭声都小了不少。 金灵紧紧抿着双唇,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看见自己这边的人一个一个被砍翻在地,她早已目眦欲裂,可是她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沈沅钰姐妹,也只能护在沈沅钰身前,干瞪眼看着别人拼命。 妙慧送走了羊皇后和太子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子,这才返回自己的静室。她年纪轻轻就主持这么大一个简静寺,每天都有应付不完的达官显贵,尤其是今天的法会,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总算没有出什么纰漏,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心里不由觉得轻松了不少。 她是有大智慧的人,不光是精通佛理,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如今放松下来,她拿出一本棋谱,正欲看上两眼,忽见有个三十许岁的女尼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师妹,大事不好了!今天咱们的人偷听了羊皇后和太子的对话,这对母子意欲除去那位沈家的三小姐!沈家三小姐是阁主点名想要的人,你快拿个主意吧!” “什么?”这女尼未曾通报就匆匆闯入她的静室,妙慧本来有几分不悦。可是听到这个她立刻把这一丝情绪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在简静寺中设置了无数消息机关,每一间禅寺都被密切监视,布置有阁主亲自设计的特殊听筒,无论别人在其中说什么,她都能有所察觉。本来打探消息就是她千里迢迢来到大晋的目的之一。 所以羊皇后和太子的对话都被她安排偷听的女尼听了个一清二楚。 沈家三小姐?沈沅钰?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里竟生出轻微的酸意。阁主雄才伟略天下无双,这天下就没有一个女子能够配得上他。可他不知怎地听到沈沅钰的事迹之后,竟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单独布置了一个小组调查她,每一份卷宗都会亲自批阅,妙慧深知,就连她自己,如此重要的一枚暗桩埋在建康,阁主也从未给予这样的重视。 只不过这些想法不过一瞬间就被她抛到了脑后,她像是神一般的崇拜着阁主,阁主的命令必须百分之百地执行,是容不得打丝毫折扣的! 阁主说要护着沈家的三小姐,不能让她出一点儿事儿,她就必须不能让沈沅钰被杀,甚至连受伤都不行。 她的声音十分清冷:“不能让沈三小姐出事!妙安,你立刻召集鹰组的全部人手,由龙一……不,由我亲自带领,前去营救三小姐!”已经是命令的语气了。 “是,师妹!”虽说妙安是师姐,可是妙慧却是静安寺当之无愧的一把手,当家人。 此时沈沅钰这边已经是险象环生。她吃亏就吃亏在这次出门没有带多少护卫,虽然张宏他们拼死保护,可是太子派出的杀手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每一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若不是太子的命令比较仓促,他们没有来得及装备弓弩,沈沅钰带出来的这些护卫早就被射成刺猬了。 沈沅钰眼看着护卫一个一个倒下,心也慢慢凉了下来。她的内心十分自责,小二房一家已经被赶出了沈府,新安公主又被关进了宗人府,到现在没有放出来,她以为不会有人想要她的命,可却没想到真正想她死的人一直隐藏在暗处。 她死不要紧,可惜牵连了妹妹…… 正在这时,一个护卫被砍翻在地,跟着她出来的护卫已经死了一半,再也没有人能够堵住圆阵的缺口,一个黑衣人蹿了进来,手里举着锋利的长剑,挥剑便朝着沈沅钰她们冲了过来,沈沅钰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一丝狰狞。 他以为弱女子软弱可欺,却不知道这其中还潜藏着一只母老虎。 “找死!”金灵娇叱一声,像一只雌豹一般扑了过来,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响起,两人交错而过,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一个巨大的孔洞,眼神转黯,到死他都没有看清楚对方的剑是从什么角度刺中他的心脏的。 金灵一连挥出十七八剑,将三个刺客斩杀于剑下,她的背上也中了敌人一刀,她要分心护着身后的沈沅钰,有些小巧腾挪的功夫施展不开,打斗起来非常吃亏。不过黑衣人还是被她的悍勇吓了一跳,攻势不由得就是一缓。 沈沅钰浏目四顾,看见自己带出来的护卫已经所剩无几,剩下寥寥几个人也被黑衣人分割包围,张宏被那个粗壮的大汉死死缠住,更有三四个黑衣人加入了战团,已经岌岌可危。 她们这边还活着的只剩下战斗力负五渣的几个丫鬟婆子了。 沈沅钰一瞬间权衡利弊,忽然大喝一声道;“金灵,你走!快走!带着八妹妹逃出去,不用再管我!”留在这里大家都得死,还不如逃出去一个,她这条命本来就是捡的,多活一天赚一天,要是沈沅舒也莫名其妙地死在这里,那就太可惜了。 此时已经无人能够阻止黑衣人向沈沅钰她们接近,金灵奋力砍死一个黑衣人,大声道:“不,我不走!要死咱们一起死!” 沈沅舒本来害怕的要死,听见姐姐的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声道:“姐姐,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逃生的!” 沈沅钰眼中涌出泪花,“小傻瓜,你何必呢!” 这时一个黑衣人猛地扑了过来,举刀像沈沅舒砍去,金灵被另一个黑衣人缠住,根本无法抽身救援,“八小姐!”她凄厉地大叫了一声,沈沅钰已经一把将沈沅舒扯到了背后,冰凉的刀锋带着沉重的压力袭来,长刀卷起的寒气激得沈沅钰脖子上的毛发根根竖立,那一瞬间,沈沅钰觉得仿佛时间都变慢了。 不怕死吗?其实她是怕的!她早已觉察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只不过既然难免一死,又何妨死得更有尊严一点儿呢。 沈沅钰握紧了妹妹的手,目光一片沉凝。 “三小姐!快跑!” 宝珠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忽地从车厢后面扑了出来,一把抱住了刺客的双腿。处在这样的环境下,那名刺客也是精神高度紧张,双腿被人抱住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解决腿上的这个累赘,于是放弃了向沈沅钰挥刀,转而一刀向宝珠砍去。 彩鸾和彩凤一起惊呼:“宝珠!” 沈沅钰实在没想到第一个奋不顾身来救她的人会是宝珠,她的眼中闪过疑惑、迷茫、痛惜诸般情绪,随即闭上了眼睛,却听“铿锵”一声,沈沅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见金灵已经甩脱了另一个黑衣人,并用宝剑架住了黑衣人的长刀,从黑衣人的手下救下了宝珠。 宝珠十分机灵,金灵替她挡下了黑衣人,她就势一滚,脱出圈外。她也真是命大,只是胳膊被黑衣人的刀扫了一下,受了点轻伤。 沈沅钰一声长叹。宝珠就算躲过了一劫,但也是暂时的。因为更多的黑衣人已经向这边围拢了过来。金灵已经完全在拼命了,可是杀一个来两个,她周围的敌人越杀越多。她的喘气声越来越大,全身上下染满了血,甚至不知道那些鲜血是敌人的还是她自己的。 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击碎了黑衣的沉寂。交手的两方人听见马蹄声都是一缓。如此偏僻的所在,又有什么人会来呢? 只不过片刻的功夫,二十几匹骏马便已经接近,马上的骑士们全都穿着青色的劲装,像是黑衣人一样蒙着脸。 带头的一个人身材娇小,不但蒙着脸,甚至还用一个巨大的风帽遮住了头。虽然在一票彪形大汉之中,显得纤纤弱质,可是骑术却是异常精湛。片刻间他们已经来到了近前。 “你们是谁?”黑衣人首领刚刚问了一句,带头的青衣骑士已经单手一挥,每一个青衣人都从身上取出一个黑色的圆筒,一按机簧,就有数枚细小的弩箭发出。 黑衣人大吃了一惊:“筒弩?”筒弩简单轻巧,携带方便,虽然小,但杀伤力十分强大,效果比弓箭还好,而且简便易携带。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必备之良器。之所以没有推广到军中使用,是因为造价十分昂贵,竹筒中机括对于精铁的质量要求特别高,以现在的炼铁技术,轻易难以炼出那样的铁。所以筒弩的制作工艺虽然大晋、北魏、北燕都知道,但是真正的成品没有几件,全都被三国位居高位又贪生怕死的权贵搜罗了去,当做防身的宝贝去了。 所以黑衣人看见青衣骑士们一下子拿出二十几件筒弩来,三观瞬间崩碎,那种惊骇可想而知。 身材娇小的青衣人一挥手,众人乱箭齐发,距离太近了,黑衣刺客根本没有办法躲避,顿时割麦子似的倒下一大片。这些都是他花了无数心血训练出来的高手,斩瓜切菜似的被人放倒,连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真是憋屈到了到了极点。 他也看出来了,这个身材娇小的青衣人就是他们的首领,他猛地向前一扑,就欲挟持他成为自己的人质,以便反败为胜。别看他吨位够大,轻功却十分厉害,宛若一只大鸟一般飞扑而至,青衣人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她的手缩回袖筒里,再伸出来的时候,手中也同样多了一个筒弩。 咻!咻!咻! 三只微型弩箭呈品字形,以极快的速度飞向黑衣壮汉。黑衣壮汉人在空中,无处借力,躲无可躲,三只微型弩箭全都射在他的胸前,将他从天上直接射落在地,并且钉在地上。 黑衣大汉发出一声惨叫,大声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青衣人根本就不回答,抬手又是一弩,这次确是奇准,一箭射穿了他的咽喉,黑衣大汉哼都没哼一声就挂了。 借着这点儿时间,张宏已经带着无数不多的几个护卫重新将两位小姐护到了身后,看见黑衣大汉惨死,她不由得脊背发寒。刚才他和黑衣大汉斗了半天,十分清楚黑衣大汉的武功,比他只强不弱。现在落在青衣人手里,几乎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若是青衣人杀光了黑衣人,转而对付他们……那就只有引颈待戮一途了。 青衣首领手一挥,淡淡说了一句:“一个不留,全给我杀光。”声音暗沉低哑。 青衣人根本就不下马,只是在马上施放筒弩,那些黑衣人个个都有极高的武功,可是在先进的杀人利器面前,他们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不过片刻功夫就全被射死了。 张宏和金灵已经看呆了眼。 青衣人杀光了黑衣人,数十匹战马将沈沅钰等人团团围住,为首的青衣人高声道:“沈家三小姐可在?能否出来一见!”仍是那把低沉喑哑的嗓音。 张宏和金灵看见青衣人手中的筒弩并没有收起来,而是若有若无地对着众人,全都出了一身冷汗。刚才那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实在给了他们太大的震撼,这时又怎么敢让沈沅钰直面青衣人的筒弩? 沈沅钰则是一阵苦笑,对方敌友未明,不过凭借强大的装备,杀他们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儿,自己就是躲在金灵背后又有何用,就分开众人走到前面,不卑不亢地道:“我就是沈沅钰。还要先谢过阁下的救命之恩!” 青衣人的目光就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细细打量起来。她穿着月白色的袄子,身上染满了血迹,头发早就乱了,钗环都不知掉到了哪里去了,但是双目依旧清亮如昔,并不见普通妇人那般的慌乱神色,她的容貌算不得倾国倾城,但那份雍容的气度,自信的气质,却是绝无仅有,旁人是学都学不来的。 难怪阁主远在千里之外却对她如此另眼相看,青衣人心底被压下的那一分酸涩忍不住又涌了上来。 “很好!很好!”她低低呢喃了两句。才又道:“我们来迟了一步,沈小姐受惊了。”她一举手:“我们并无伤害沈小姐的意思,把家伙全都收起来!”青衣人这才将筒弩全都收了起来。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一阵风吹来,她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沈沅钰道:“救命大恩不敢言谢,只是阁下能告知您的姓名,咱们也好时时感念在心?” 青衣人微微一笑:“沈小姐您不必如此客气。咱们不过是受人所托,” 沈沅钰微微吃了一惊,她才穿过来不到一年,除了沈家的人并没有什么旧相识,又是谁拖了这样一群人来救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沅钰实在是想不明白,阁下能否明示!” 青衣人神秘一笑:“现在还不是时候,有朝一日,家主人自会与你相见,到时候你便会明了一切了。现在嘛,还请恕在下失礼,不能将真实身份见告!” 沈沅钰只听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那青衣人已道:“时候不早了,沈小姐还是赶快回家吧。再晚,还不知要出什么事呢!” 沈沅钰原来的马车已经损毁,就有青衣人牵了一辆马车过来。 见此情形,沈沅钰也知道现在不是追究青衣人身份的时候,张宏和金灵等人也希望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沈沅钰便向着青衣人深深福了一福,“如此,沅钰便告辞了,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彩鸾和彩凤毫发无伤,就由这两个丫鬟扶着她上车。正在这时那个青衣人忽然道:“等一等!” 沈沅钰愕然回头,就见那青衣人翻身下马,走到沈沅钰的跟前,附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沈沅钰的脸上就露出一丝震惊的神色。 青衣人这才拱了拱手:“后会有期!” 沈沅钰和沈沅舒上了马车,车夫早已被黑衣人所杀,好在张宏还能勉强充当车夫的角色,一路无事,好不容易回到了乌衣巷沈府。 第105章 谢纯来探 沈家在建康经营数十年,消息十分灵通,早就得到了沈沅钰被歹人袭击的消息。三老爷和四老爷亲自带人将沈沅钰送回到长乐堂。 三老爷和四老爷看见张宏等护卫的凄惨模样,无不勃然大怒。三老爷就问:“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要对侄女下这样的狠手?” 沈沅钰摇了摇头:“刺客全都蒙着面,并不知道是何人所派。多亏来了一批青衣人,否则侄女现在怕是要见不到两位叔叔了!”就将被刺的过程和两位叔叔讲了一番。 众人来到长乐堂,这边大夫都已经请好了,先给沈沅钰和沈沅舒把脉,好在两位小姐都只是受了惊吓,并未受伤,便开了压惊的药喝下去。沈沅钰先让人将沈沅舒送回西厢,又请大夫救治受伤的护卫和丫鬟,一个金灵、一个宝珠、一个张宏,都受了不轻的伤,沈沅钰嘱咐大夫无论用多好的药,也一定要将三个人治好。 千头万绪的事儿,还未忙出一个头绪,沈弘和顾氏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沈弘自然是要来看一看的。 顾氏一进门不是关心孙女受没受伤,而是没好气地道:“好好的,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儿呢?咱们沈府这么多女眷,有这种待遇的,你还是第一个!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要派出这么多杀手来刺杀你?”她对沈沅钰的不满已经到了极点,这次刺客怎么就没杀了她? 沈沅钰心里暗暗吐槽,你以为我愿意被刺杀啊!在沈弘面前只得低下头,闭口不言。 沈弘怒道:“你少说两句吧!”又问沈沅钰道:“可曾受了伤?”沈弘自是个明白人,他的着眼点和顾氏也完全不同。来之前他对刺杀事件已经有所了解,能一次性出动那么多武功高强的刺客,恐怕不是后宅中哪个太太小姐能有的大手笔,这件事也许是冲着沈家来的,只是为何刺杀的对象是沈沅钰,他还没有想明白。 沈沅钰道:“孙女和八妹妹侥幸并未受伤。” 三老爷道:“听钰儿说来,这件事的内情十分蹊跷!” 沈弘就在沈沅钰的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与我细细说来!” 沈沅钰抬头看了顾氏等人一眼,沈弘已明白她的意思,道:“你们全都出去!”顾氏本来就不想来看沈沅钰,是迫于无奈不得不来装装样子,结果到了长乐堂只说了一句话就被老太爷撵出去了,心里自是十分生气,可是老太爷的话她不敢不听,只好带着丫鬟们全都退了出去。 女人们全都出去了,屋里剩下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以及二少爷、三少爷等几个成年少爷。 沈弘见沈沅钰仍是嘴巴闭得紧紧的,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不由得一阵诧异,就又看了一眼沈家的男人们,“你们也给我出去等着。” 等众人全都退了下去,沈弘道:“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沈沅钰先把遇刺的过程对老太爷说了一遍,最后道:“那名青衣人最后对我说,让我小心皇后和太子!祖父您说,他的意思,是不是说刺客是皇后和太子派来的?孙女实在想不通,皇后和太子有什么理由杀我?”就算她害得新安公主降为新安郡主,皇后也不至于要她的命吧? 沈弘双眉微锁,陷入了沉思:“这件事你有没有告诉过旁人?” “孙女连三叔叔和四叔叔都没有说!” “你做的很对!” 沈弘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步,这件事是不是皇后和太子所为,他也不敢肯定。沈家如今正在全力争取大司空一职,现在正是处在风口浪尖上,想出手对付沈家的敌人实在太多。而那伙青衣人来历不明,他们所说的话并不十分可信,未必就没有挑拨离间之嫌。 沈弘将方方面面的势力想了个遍,能够一次性出动这么多高手,肯定不会是默默无闻的家族或势力,实在想不出谁会为了对付沈沅钰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出动这样的力量。 他复又在椅子上坐下,道:“你再把刚才说的话对我详细说一遍,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沈沅钰就又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这次老太爷关注的不是黑衣刺客,而是青衣人。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你说他们用的是一种筒状的武器,里面会射出小箭,威力很大?” 沈沅钰就又把青衣人的武器描述了一遍。沈沅钰见老太爷对这个感兴趣,便道:“这次跟我出门的侍卫首领张宏应该对武器更有研究,不若叫他进来问一问。” 老太爷便叫人将张宏叫进来问,张宏道:“是筒弩!”语气十分肯定。沈弘又问了他几个问题,见他和沈沅钰所说的完全一致,才赏了他一百两银子,嘉奖他保护主子有功,叫人将他抬下去养伤。 老太爷见没有什么可问的了,这才对沈沅钰道:“你且好生歇着。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的,绝不会让害你之人逍遥法外!” 沈沅钰对于老太爷的这种空头支票并没有抱有多大期望。 若真是皇后和太子出的手,沈弘还能杀了皇后和太子不成?不过她还是表现出感恩戴德的样子,并且坚持亲自下床送沈弘出门。 出门之前,沈弘又深深地看了沈沅钰一眼。骤然经历了这样的大变,还能气定神闲,思路清晰地和他说了这么多话,对这个孙女,他已经不是刮目相看那样简单了。 而她带回来的那些消息更是让他震惊。对于建康的各大势力他不说了如指掌,也都了解的差不多,只是何时多了青衣人这股势力,他竟然完全不知道。青衣人以这种方式亮相到底有何种目的?他们到底是敌是友?以他们先进的装备,以有心算无心,若是突然冒出来搞刺杀,恐怕他沈弘也要横死当场……看来沈家的情报网络还是有很大的问题,自己还需要加强部署! 沈沅钰休息了一天,情绪平复了不少。第二天一早起来,梳洗已毕先去看沈沅舒,本来以为沈沅舒受了不小的惊吓,会像上次一样,情绪变得十分不稳定。没想到到了西厢房,看见沈沅舒已经起来了,看起来精神不错的样子。 沈沅钰就把玉簪叫到一边问:“八妹妹昨天睡得好不好,有没有惊夜!” 玉簪道:“八小姐睡得很好,夜里连起都没有起来,更没有惊夜。” 沈沅钰上前握住沈沅舒的手:“八妹妹,把你吓坏了吧?” 沈沅舒道:“有姐姐在,在旁边保护我,我并,并不怕什么!” 沈沅钰看见她绷得很紧的小脸和亮晶晶异常认真的眼睛,眼角不由得有几分湿润了,“好妹妹,你长大了!”她终于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挽回了即将崩溃的姐妹之情。 顾氏免了两人的请安,姐妹两个去上房给周氏请安完毕,各自回房。昨天精力透支,沈沅钰本想再好好补个眠,各个房头的太太小姐们便带着各种补品和药品轮流来看她,话里话外满是探寻,沈沅钰只得打醒精神一一应付了他们。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他们,沈沅钰回到卧房里才躺下不久,正是半睡半醒的时候却听见外间丫鬟惶急的声音道:“表少爷,这是小姐的卧房,您不能进去!” 就听见一个清冷傲慢的声音响了起来:“让开!” 外间的小丫鬟惊呼了一声,帘子一挑,谢纯穿着一身华美的长袍走了进来。沈沅钰不由抚额,谢纯脾气上来了,什么都不管不顾,这个性子真该改改了。 好在她是和衣躺在床上的,否则可就好说不好听了。 谢纯脸上满是焦急担忧的神色:“我听说昨天表妹去听妙慧的法会回程途中竟遭遇歹人袭击,表妹受伤了没有?”脸色关心的神色十分真诚。 他本来约了白马书院几位师兄弟到郊外去跑马,一听到沈沅钰遇刺的消息,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到了沈府,直接闯进长乐堂,到现在汗都没来得及擦一把。 沈沅钰道:“表哥,这里是我的闺房,你一个外男怎好随便闯入” 谢纯见沈沅钰中气十足,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一颗心登时放下大半,冷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到底有几分心虚,气势也就弱了几分。 沈沅钰吩咐小丫鬟道:“把表少爷请到待客的花厅去,打盆热水让他梳洗一下,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谢纯这次十分听话地跟着小丫鬟去了花厅。丫鬟递上在热水里拧过的帕子,他刚擦了把脸,沈沅钰便扶着丫鬟的手步入花厅。 沈沅钰穿着一件胭脂红的衫子,如云的青丝松松挽在脑后,只用一根钗子固定了,通身上下再无旁的饰物,可能是小睡初醒的缘故,她细白瓷般的脸蛋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红晕。谢纯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沈沅钰,只觉得她的美丽如此惊心动魄,沈沅钰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可是现在的她,在谢纯眼里却把那些倾国倾城的美人都比成了渣渣。 沈沅钰拍了拍手,丫鬟们鱼贯着上来了香茶果品。“表哥这么着急来看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纯知道她是明知故问,可今天他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对着沈沅钰无论如何生不起气来,只关切地道:“你没有受伤吧!” 沈沅钰微微一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谢谢表哥的关心。” 谢纯脸上掠过一层煞气:“昨天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与我说说!哪个天杀的敢对你下这样的重手?等我查出来,我一定不放过他!” 沈沅钰态度诚恳地道:“表哥对我的关心我心领了,这件事内情十分复杂,表哥你就不要牵扯进来了。” 谢纯眉毛一挑:“怎么,表妹是瞧不起我,觉得我没有本事为你报仇?” 沈沅钰对谢纯的别扭性子十分无语。 谢纯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 沈沅钰就知道今天若不告诉他一些东西,谢纯指不定还要做点儿什么出来。只好挥退了下人,将那天发生的事儿尽量简单地说了一遍。 谢纯听完了却是双眉紧锁,脸上十分不悦。“表妹就这么不信任我?” 沈沅钰很是无奈:“表哥何出此言?” “你到底隐瞒了多少细节,需要我一一揭破吗?”谢纯是绝顶聪明之人,前后将事情一推敲,便知道沈沅钰的话里有许多不尽不实之言。 沈沅钰心里暗恨,她想起上元节的那天,谢纯为了帮他,用手去抓新安公主的鞭子,弄得满手都是鲜血。她是不想让谢纯卷入到这件事情当中,谢纯不但不领情,反而咄咄逼人。 沈沅钰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谢纯道:“我想知道真相!” “刺客行刺的是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谢纯气的满脸通红,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用手指着她。他也不知道自己犯的哪门子贱,对沈沅钰的事情就那么上心,偏偏人家还不领情! 谢纯从没有受过这等奚落,站起身来拂袖就走。沈沅钰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扬声吩咐道:“替我送送表哥!” 谢纯气得肺都炸了,蹬蹬蹬走了几步,却猛地站住了,想了想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身又走了回来。 沈沅钰正要回卧房去歇着,看见谢纯去而复返,不由一愣。“表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纯哼了一声,自己在椅子上坐下:“你刚才是故意气我的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 沈沅钰惊讶到简直无以复加了。以谢纯的骄傲,就算明知道自己是故意气他的,也绝对不可能再回头的。 最近他究竟是哪根筋儿搭错了? “表哥,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谢纯道:“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盛黎先生不在,你出了这种事,先生对我有半师之谊,我作为盛黎先生的弟子,作为你的表哥兼师兄,查出真相,护你周全,责无旁贷!” 谢纯总算找了一个理由出来,越说越是顺溜,不但堵住了沈沅钰的嘴,更关键的是说服了自己,一时不由得洋洋自得起来。 沈沅钰无语。 “我是沈家女,出了事儿自有沈家为我出头……”表哥你就别跟着掺合了,行吗? 谢纯不耐道:“今天听不到我想要的答案,爷今天就赖在这儿不走了!” 沈沅钰都快哭了,她知道谢纯说得出做得到,他是真有可能赖在长乐堂东厢不走了。沈沅钰用手按了按太阳穴,无奈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谢纯道:“刺杀你的黑衣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沈沅钰道:“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也不清楚。他们都用黑巾蒙着脸,后来又被青衣人杀了个精光,我怎么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沈沅钰可不敢把青衣人对她说的话告诉谢纯。 谢纯看着她的眼睛,见她目光一片清明,不似作伪,心中虽然觉得她说的还是不尽不实,却也没有办法再逼问于她。 谢纯低头沉思了片刻:“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能一下派出这么这么多高手的势力,必定非同凡响。” 沈沅钰也摊了摊手:“我一个深宅女子,能得罪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想要我的小命,下手还这么狠毒!” 谢纯摆了摆手:“罢了,这件事我会帮你查清楚的。你再与我说说那些救你一命的青衣人是怎么回事?” 沈沅钰只好把青衣人的形貌特征又和他说了一遍,想了想,还是把“筒弩”的事告诉了谢纯。谢纯听得十分认真,不悦道:“刚才你怎么不告诉我他们用的武器是‘筒弩’?” 沈沅钰只好装傻:“这一点很重要吗?” 谢纯摇了摇头,女人呢,再聪明的女人也对打打杀杀的东西不感兴趣,却不知道这筒弩是探明青衣人身份的重要线索。 “筒弩!筒弩!”谢纯喃喃地念叨了两遍:“你可知道筒弩的价值?”刚才沈弘反复问过沈沅钰筒弩的问题,她就知道筒弩这东西不平常。 原来谢纯也知道,她便问道:“不过就是一种释放微型弩箭的工具,有什么特别吗?”前世比这精密十倍百倍的东西她都见过,所以真没觉得这东西有什么了不得的。 “有什么特别?”谢纯笑道,“你可知道这筒弩在黑市上价比千金,还是有价无市!” “这是为何?”沈沅钰看见青衣人能一次性拿出二十几个,还以为这是他们的制式装备呢,没想到这东西这样稀有。 谢纯就把筒弩的特殊性给她科普了一遍。沈沅钰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沈弘之前可没有告诉她这么多,想来老爷子觉得沈沅钰一个闺阁女子也不需要知道这些,毕竟在他的骨子里,对女人就有几分瞧不起,不会对沈沅钰太过另眼相看。这样看起来,谢纯对她可是尊重多了。 沈沅钰心里不由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沈沅钰想了一下,忽然问出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若是能够提高炼铁的技术,岂不是就可以大规模制造筒弩了?”x点流的小说中,男主不就经常会这么干的吗?据她所知,这个世界的穿越者可不光是她一个,她不知道炼铁的工艺,不见得别人不知道! 谢纯猛地站了起来,由于用力过猛,差点儿把面前的小桌都带翻了:“你是说?北魏或者北燕已经掌握了比我们更加先进的炼铁技术?” 沈沅钰道:“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而已。”毕竟北燕国的穿越者,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推测而已,况且她是一个理智的人,小说的情节,怎么能够随便相信?炼铁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不是道听途说几句,回到古代就能真的改进炼铁工艺的。现代的炼铁技术古代就是想学怕也没有那么容易! 谢纯脸色发白,“不错!不错!的确是有种可能性!我一开始本来怀疑青衣人是天机阁派出来的高手!现在看来,却有很多种可能性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谢纯虽然不知道这句话,可是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自然明白这一点代表着什么。 “天机阁?你是说天机阁?”沈沅钰其实一直在想青衣人的身份。并且也有了一两样线索,不过她连沈弘都没有告诉,更不用说谢纯了。 那个带头的青衣人附在她耳边说话的时候,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檀香不是熏香,身上有这种味道的人,说明她常年礼佛,加上通过那人的身形判断,必定是个女子无疑。 她又刻意用假声说话,显然是在刻意隐瞒身份,那么不是她认识的人,就是大众普遍熟知的人物。因此这个人究竟是谁,虽然她现在还不知道,想来早晚有一天她能找得到的。 妙慧若是知道沈沅钰借助这些线索,差点儿就把她给猜出来了,不知道有何感想。 “正是天机阁!”谢纯解释道:“刚才我就说过了,那筒弩价比千金,还有价无市,能一次提供这么多筒弩的地方,除了天机阁我想不出第二个地方来。” “天机阁不是贩卖消息的地方吗?”沈沅钰对天机阁的了解却是通过蕊心知道的,可以说十分肤浅。 谢纯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天机阁可不向你想象的那般简单。它忽然出现,横跨北燕、北魏和大晋三个国家,极为神秘,势力却又强大的可怕,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阁主究竟是谁。贩卖消息是他们最重要的收入来源,除此之外,只要你有钱,就没有你从天机阁买不到的东西,这其中就包括了武器装备。我研究过天机阁的行事作派,和救你的那群青衣人十分相像。” 沈沅钰有些震惊:“那有两个问题。第一,我和天机阁的人从未有任何形式的接触,他们为什么要来救我?第二,他们这么高调的现身,就不怕知道别人发现他们的身份吗?” 谢纯想了又想:“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是故意让建康的各大家族各大势力注意到他们!” 沈沅钰只觉得脊背隐隐发寒,她怎么有种“有人在下很大一盘棋”的感觉,而她们这些人,不过都是这个人手中的棋子而已。 谢纯也早就收起了玩世不恭,他神色凝重地道:“我要回去好好想一想,再和祖父商量商量……”谢纯的祖父便是陈郡谢氏的掌门人太傅谢涵,谢纯这句话却是透露了,他在谢氏能够参与家族核心层决策的地位。 沈沅钰不由讶然,谢纯才不到二十岁吧,谢氏家族竟然对他如此看重?她却不知道,谢家是一直把谢纯当作隔代接班人来培养的。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个难缠的表哥给糊弄走了。没想到谢纯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道:“表妹你放心吧,我一定查出黑衣人的幕后指使者,为你报仇!” 简静寺。 密室中妙慧已经将那一身青衣换下,重新穿上了僧袍缁衣。随侍在侧的妙宁就是之前到妙慧的静室中提醒她皇后和太子要对沈沅钰下手的那个中年女尼。 妙慧见她有几分欲言又止,便淡淡开口道:“师姐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妙宁这才对她施礼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师妹指教。” “师姐请说!” 妙宁道;“这次行动,咱们出动了鹰组高手的二十三人,由师妹亲自带领,而对方的杀手也不过剩下十几人,凭鹰组的实力,对付他们实在是绰绰有余,师妹为何还要吩咐所有人都装备上弩筒呢?” 妙慧微微一哂:“师姐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 妙宁连忙道:“属下不敢!只是咱们的所作所为,总要为阁主着想!” 妙慧道:“阁主教给咱们的话你都忘了吗?永远不要轻视你的任何一个敌人!太子手下的死士就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若是我不用弩筒,咱们带出去的人至少也折损一半!” 妙宁辩解道:“我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弩筒如此珍贵,大晋尚不知咱们已经能够批量生产,师妹这样处置,岂不是要暴露了咱们在大晋的根基?” 妙慧淡淡道:“这点子事情我岂会想不到?我之所以如此做,正是奉了阁主的命令!” 妙宁大吃一惊:“阁主为什么要这样做?” 妙慧道:“阁主智慧如神,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岂是咱们能够妄加揣测的!”她在阁中地位很高,能够一定程度地参与阁中的机密决断,隐隐知道阁主此举的目的是为了引开大晋高层的注意力,方便他在益州和司州行事。只是这些事情,她自然不会和对她存有敌意的妙宁详细解释。 第106章 守城妙计 庾之瑶在沈府的二门处下了马车,沈沅钰和沈沅舒迎了上来。 庾之瑶一手一个抓住两姐妹的手道:“钰姐姐,舒妹妹,你们没事吧?我是个孤陋寡闻的,直到今天才听说那天听完了妙慧大师*,你们在回程的途中遭遇匪徒袭击的事情,就立刻出来了,你们不会怪我吧!” 庾之瑶没有下帖子就直接坐着马车来了。可见她说的都是真的。沈沅钰笑着道:“我们这不都是好好的吗,你不必担心!你能来看我们,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沈沅舒也是连连点头。 庾之瑶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三个人相扶相携走进长乐堂,庾之瑶见过了周氏,沈沅钰将她引入了待客的厅堂,庾之瑶就拍拍手,就有丫鬟捧上大大小小的锦盒,打开盒子一看,都是人参、何首乌之类的珍贵药材。 庾之瑶道:“这些都是我送给钰姐姐和舒妹妹压惊的,一点儿东西,不成敬意,你们一定要收下。” 沈沅钰便道:“这太贵重了!” 庾之瑶道:“不瞒钰姐姐,我身体不好,这些都是二哥从各地搜罗来的,我也吃不了这好些,今天我也只不过是借花献佛!” 沈沅钰又推辞了一回,见庾之瑶态度诚恳,也就收下了。 庾之瑶道;“听别人说起你们姐妹遇刺的事儿,我真是吓得魂飞魄散了。好在你们都没事儿,真是菩萨保佑了!” 沈沅钰道:“多亏那天咱们提前分手了,要不还得带累妹妹跟着受这一场惊吓!” 庾之瑶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沅钰就简单地把那一日的情形和她说了一遍。庾之瑶又感叹一回。小丫鬟端上了茶果,沈沅钰就岔开话题道:“上回我送你那一瓶桂花头油,妹妹可用了?” 庾之瑶笑道:“用了,用了!姐姐真是心灵手巧,竟然想出这么好的法子制作头油,我用了之后,不但头发乌黑油亮,还有一种淡淡的桂花香味,琅琊王府的姐妹们知道了不知道有多羡慕呢。” 沈沅舒就掩着嘴笑。沈沅钰道:“对外我都说这方子是我娘陪嫁来的。可不敢说是我自己捣鼓出来的。” 原来这桂花头油弄好了之后,不论到哪里都十分受欢迎,沈沅钰试验了一段时间之后,见这东西对头发没有损伤,才敢进献给老太君,老太君用了也赞不绝口。沈沅钰又让人送了几瓶给周家的表姐妹,还有宁德长公主。众人都是喜欢的不得了。 就有不少人想到沈沅钰这里来求方子,她却是十分狡猾地一一回拒了,只把那头油放到周氏陪嫁的香粉铺子里出售,一瓶的价格堪比等重的黄金,每次还只是限量供应,就只卖三五十瓶,饶是如此,还是供不应求。余下的,她便拿着四处送礼,收到的人无不对她感恩戴德。如今这桂花头油已经风靡了整个京城,不知道多少闺阁小姐想要通过各种手段弄到一瓶。 沈沅钰这样生财有道,不但是沈家众人,就连三皇子和谢纯等一直关注她的人也都是惊讶万分。他们却不知道沈沅钰想的却不仅仅是赚钱,女人都是爱美的,用这种稀缺的头油来做人情,真是再好不过了。 沈沅舒听见庾之瑶这样说,就道:“之瑶姐姐,你什么,时候想要了,就和我,我们说,我们一定免费提,提供!” 庾之瑶就笑着刮了一下沈沅舒的小鼻子,“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能做得了钰姐姐的主了!”沈沅舒微微有些脸红地躲到了沈沅钰的背后。 三个人全笑了起来,庾之瑶和沈氏姐妹在一起,总觉得特别放松舒适。 小姐妹们说起这些自有说不完的话题。沈沅钰却见庾之瑶始终愁眉深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沈沅舒就问道:“之瑶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心,心事?” 沈沅钰也看向庾之瑶:“之瑶,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庾之瑶就叹了一口气道:“不瞒钰姐姐和舒妹妹,自从二哥去了司州,不久被任命为征北副将军,带兵攻略司州,我这心里一直担心的要命,几乎每天晚上都无法入眠。” 沈沅钰登时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谁说不是呢?庾将军身在司州,我父亲也在义襄郡。兵凶战危,咱们这些亲人怎么能不担心呢!”顿了顿,又安慰道:“不过北魏在司州屯驻的士兵并不多,指挥官又是借着裙带关系上位的缺乏战争经验的,反观我大晋,兖州都督柴荣身经百战,经验老道,庾将军又是骁勇善战,想必用不了多久必能高奏凯歌,凯旋回京的。” 庾之瑶听了眼睛一亮:“我见识浅薄,对前方战事一无所知,姐姐能否好好给我讲讲!” 沈沅钰就把这些日子以来搜集到的信息一一讲给庾之瑶听。庾之瑶对沈沅钰是十分信服的,听完了果然长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早知道这样,我早就该多来沈府,多听听姐姐的教诲,也免得担心了这么久!” 沈沅舒也安慰她:“庾将军,吉,吉人自,有天向,你,你就别担心了。” 庾之瑶叹了一口气:“只是我二哥那种性子……”她摇了摇头:“……从小最是要强,不论做什么总要做到最好,好像憋着一口气想要证明自己给谁看似的!他从小受了不少的苦……我就怕他打仗的时候冲在最前面……” 沈沅钰一愣,没想到庾璟年在最心爱的妹妹眼中竟然是这样的。 就像沈沅钰所预料的那样,大晋军队在老将柴荣的带领下,步步为营,一连攻取了司州的三个郡,一时之间捷报频传,大晋朝堂上下一片欢欣鼓舞。三皇子鼓动手下的官员们造势,一时众臣纷纷上书,要为柴荣和庾璟年请功。 因为庾璟年在这次战争中虽然是第一次领军出征,却独自带领左翼大军,不但连克州城,更牢牢牵制了高俊的一路大军,可说是厥功甚伟。 皇帝看到这些奏折,只不过笑笑,便留中不发了。 就在众人以为司州的领土已经成为大晋囊中之物的时候,战争的形式却发生了逆转。大晋的军事部署接连泄露,先是屯驻在汝阴的大批粮草被北魏派出的一批骑兵偷袭成功,几十万石的粮草一朝化为灰烬。 紧接着兖州都督,老将柴荣的军队在白虎滩中伏,三万大军折损过半。征北大将军柴荣战死当场。司州十二郡本来已经被大晋拿下了八个,这一下子又被北魏夺回了四个,庾璟年收拢残兵败将,死守当阳城。勉强保住了剩下的四个郡。 消息传回建康,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大皇子则在府中大笑三声。大皇子和太子煽动手下则趁机上书,弹劾柴荣和庾璟年贻误军机,要求皇帝重重处罚他们,矛头直指三皇子。 三皇子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才得皇帝召见,庾邵渊由张士德引领着,走入幽深的紫宸殿中,看见皇帝面容平静地坐在宝座上面。他立刻跪在皇帝脚下,大声道:“请父皇即刻下旨,任命儿臣暂代兖州都督之职,只要父皇给儿臣一卫兵马,儿臣必能犁庭扫穴,将功折罪,一举重夺司州。”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半晌都没有说话。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话:“你就这么沉不住气?” “父皇?”三皇子听见皇帝这句话,不由的全身一震,司州之事一直是自己在暗中策划,兖州都督柴荣也好,庾璟年也好,说到底都是替自己办事,现在事情闹到这样不可收场……听皇帝的意思明明是他已经知道了这些内情。 三皇子就不由得额头见汗。 皇帝冷冷地看着这个儿子,目光中像是淬了冰一样。“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你大婚的日子,你难道想抛下太原王氏女,就这样到战场上去?况且你不过一个区区的皇子,文不成武不就,你凭什么那般自信,你就能力挽狂澜?” 三皇子道:“儿臣大婚,乃是私事。司州之战,却涉及我大晋的国运,乃是公事。公事和私事哪个更重要,儿臣心里明白!父皇若是不相信儿臣的能力,儿臣愿意立下军令状,若是此战不能胜,儿臣愿受国法家规的惩罚!” 皇帝把玩着大拇指上戴着的祖母绿扳指,淡淡道:“你此去,并无十全把握,你却一意孤行。你要知道,你便是失去这一次机会,并不会伤了你的根本,可若是在司州战败了,你的声望将受到巨大的损失,从今以后,就算想做个手握实权的王爷也有所不能了!你还想去吗?我想要听你的实话!” 三皇子犹豫了片刻,磕了一个头,毅然道:“启禀父皇,五弟是为了帮我才去了司州,如今他被困在当阳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儿子昨天听到这个消息,焦虑得一夜没睡,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必须去救他!” 三皇子说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的,他和庾璟年从小一处长大,彼此情同手足,两人相互扶持,共同对抗来自大皇子和太子的明枪暗箭,感情之深挚绝对非比寻常。皇位他当然想要,可是他也绝对不想庾璟年出事。 皇帝听了他的这番话,表情出人意料地缓和了下来。“你们呢,还是太年轻了,不吃几次亏,是不会长记性的。北魏这些年虽然日渐贫弱,这块骨头却不是这么好啃的,而旻文太子,也绝不是一只温顺的绵羊,你们这是在与虎谋皮啊你们知道吗?” 三皇子嗫嚅道:“父皇……”没想到皇帝消息这般灵通,什么都知道了。 “罢了!你起来吧!”皇帝对庾邵渊道:“你年纪轻轻,一心想着建功立业这是好的,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和你有一样的心思,想着为国家为君父分忧,不过做事情总要量力而行!”竟然没有斥责他妄自对北魏宣战的事情,反而话中有隐隐的鼓励,三皇子不由激动得热血沸腾。 “都是儿臣有欠考虑,还请父皇降罪!” “你有罪无罪,咱们日后再说。不过朕已经得到确切的消息,北魏名将段光已经到达济州,正率领十万步骑,正向司州进发,老五防守的当阳城首当其冲!旻文太子也已到达雍州,不日就将率部抵达司州,现在你就算日夜兼程赶过去,也要来不及了。” 三皇子惊道:“段光?他不是在幽州和契丹打仗的吗?怎么跑到南边来了?”段光是北魏首屈一指的名将,善用骑兵,多年来一直驻守幽州,将骁勇善战的契丹打得哭爹喊娘,在北魏军中享有崇高的威望,是北魏真正的国之干城。旻文太子多次对其使用离间计,北魏皇帝拓跋欢虽然昏庸,却也绝不肯上当杀掉段光。也能从侧面反映出段光的能力和影响力了。 三皇子急道:“父皇,那可如何是好?安阳城并不是坚城,五弟的手下只有一万人,又都是残兵败将,就是魏国的高俊都不一定能够阻挡,何况是段光?五弟如今岂不是危矣!再加上又有个旻文太子,态度不明……”旻文太子和他们的约定都是口头上的,大晋和北燕瓜分司州的前提是双方有对等的军力做后盾,如今这个情况下,旻文太子就是攻下了司州,又怎么肯再把司州吐出来。 三皇子只觉得五内如焚,又重新跪了下去:“父皇,求您一定要救救五弟啊!” 皇帝叹息了一声,目光中闪动着淡淡的哀伤:“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朕已经派出荆州和徐州两路大军星夜驰援,可是远水救不了近渴,现在就要看老五有没有本事守到援军到达的那一天了。” 徐州和荆州的兵马赶到当阳城,至少也要有十天的时间,而当阳城,能在段光的攻击下守上十天吗?三皇子跪在那里,面色一片茫然。 顿了顿,皇帝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你用六百里加急传朕的旨意,让老五暂代兖州大都督一职,升其为征北大将军,都督司州兖州及附近六郡军事。再从禁军中派一卫兵马火速驰援司州。” 他又看了一眼三皇子道:“若是这次老五没事还则罢了,要是老五出了事,你这个东海王也不用当了!” 同一时间,沈沅钰也得到了战争的最新消息。蕊心站在沈沅钰的房间中,满脸的丧魂落魄。“小姐,老爷的书信已经迟到了五天了!”沈昀给家里写信,开始是半个月一封,后来改成十天一封,每一次都十分准时,可是这一次不知什么原因,已经迟到五天没有来了。 沈沅钰心里跟油锅烹的似的,比蕊心更要着急,可她知道,若是现在连她都慌了,那么蕊心肯定更不知所措了。沈沅钰想起父亲上一封信中说道因为大军粮草被北魏烧光,需要他亲自到各县去帮助筹集,他给自己写上一封信的时候人是在当阳县。而当阳城,如今已被北魏大军包围……而城中的将领就是庾璟年。 不知为什么,想到庾璟年,沈沅钰的心里安心了少许,直觉里,她觉得庾璟年是个靠谱的,庾璟年做将军,总比别人让她心里放心些许。 “你别慌?兴许是父亲被正事绊住了,没空给咱们写信也是有的。” “对对,小姐说得对!”蕊心也是一阵自我安慰。 沈沅钰又道:“庾璟年是皇帝最喜欢的侄子,又和三皇子有知心过命的交情,皇帝和三皇子必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完蛋的,援军肯定很快就到了。”这番话却是比那干巴巴的安慰好的多,蕊心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 “正是如此!”这下总算有了几分信心。 沈沅钰想了想,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又派人去喊张宏进来。 不大一会儿,金灵就领了张宏来到花厅。张宏给沈沅钰见了礼,沈沅钰让他坐了,和声问道:“张宏,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上次张宏为了保护沈沅钰受伤着实不轻。 张宏道:“多谢小姐关心,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些日子小姐给咱们找来最好的大夫医治,又用最好的伤药,死去的兄弟小姐又给予了家人重重的抚恤,兄弟们如今都对小姐万分感念。”要知道那时候部曲的地位介于奴隶和平民之间,若不是沈沅钰出面,正经的大夫都不愿意给他们看病。他们平日里被人歧视惯了,沈沅钰这样的千金小姐竟然纡尊降贵亲自去探视慰问他们,这些都是粗豪的汉子,不由全都生了为沈沅钰效死命的心思。 沈沅钰道:“你们出生入死都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我出钱出力为你们治病也是应当。这个不必再提。” 她看了张宏一眼,又道:“张宏,现在有一件十万火急的差事要你去做,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件事情十分危险,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你愿不愿意去?” 张宏道:“小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张宏这条性命早就是小姐的了,小姐就就是让我上刀山下油锅,张宏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沈沅钰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把司州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最后道:“我要你挑选十个武功最高的高手,星夜启程去当阳城保护老爷,万一当阳城被攻破了,你们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老爷回到建康,你们能做到吗?”人太多并不起什么作用,所以沈沅钰就只让他带十个武功最好的人去。 张宏当机立断道:“救援老爷,责无旁贷,小的这就下去安排。”沈沅钰想了想,又叫宝珠拿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给了张宏,“这个你拿着,也许在路上有用。若是用不上,等事情完了就和你的兄弟们分了吧,算是我给你们的酬劳。”张宏推辞了几次,见沈沅钰态度十分坚决,这才收了。 张宏下去了不过一个时辰,就挑了十个武功最高的护卫出来,请人向沈沅钰报了,沈沅钰亲自带着宝珠和金灵到下人们住的裙房查看,见这十个汉子人人都是一脸精悍,显然个个武功高强,沈沅钰十分满意,叫人置办了席面,亲自给他们送行,傍晚之前就将他们送出了沈府。 沈昀的身边不是没人保护,可惟其如此,沈沅钰才能安心。她能为沈昀做到的,也只有这一点了。 做完了这一切,除了密切关注司州的局势,剩下的,唯有焦急的等待。 当阳城。 庾璟年立在城门之上,遥望着远处连绵不断的旌旗。他的身边站着大老爷沈昀。 沈昀无论在什么时候,衣衫之上总是一尘不染,仿若谪仙。 庾璟年道:“据探子回报,此次北魏军步骑共有十余万人,看情形,这一次来的是黑骑军的主力。段光还真是看得起咱们!”黑骑军是段光一手操练出来的,一直在北方和骁勇善战的契丹作战,能够把契丹打服,可见其厉害之处。黑骑军说是北魏最骁勇善战的军队也不为过。 沈昀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和庾璟年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是方今名士,讲究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虽然大军压境,面上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紧张或担心的神色。 沈昀道:“这次段光率军南下对付的本不是咱们!咱们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轻描淡写间就道出了真相。还真是一针见血。 这一点其实庾璟年也知道的很清楚。旻文太子率兵攻略晋州,斩杀晋州都督宇文宝,北魏五万大军全军覆没,拓跋欢无奈之下只得抽调黑骑军南下,以抵御旻文太子的攻势。而此时正好司州有这样一场战役,段光取道司州,目的就是想趁机荡平大晋入侵的兵力,显而易见,段光对大晋的军队十分轻视。 庾璟年握紧了拳头:“我会让段光为轻视我大晋的军队而付出代价的。” 沈昀却道:“晋州军情紧急,当阳之战,段光必定会速战速决,这对咱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 庾璟年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沈沅钰。淡然劝道:“沈先生,本将守土有责,你却没有跟着赴死的必要!趁着现在敌人的包围圈还没有合拢,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不然战事一起,刀剑无眼,本将手中兵马不多,恐怕难以保护你周全。” 沈昀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沈家世受皇恩,如今大军逼近城下,正是我辈报效国家的时候,怎能一走了之!” 庾璟年微微一笑,他心里很清楚,沈昀不是不想走,为了筹集粮草,沈昀带了不少沈氏族人前来当阳城,还有不少已经分散到下面的村镇中去了,他自己走得容易,要把沈氏族人全部召集起来再带走可就难上加难了。若他就这么扔下族人自己一走了之,不要说当宗子,日后就是在沈氏一族中立足都难了。 所以沈昀是绝对不能走的。 庾璟年微微一笑,豪气干云地道:“既然如此,就让咱们一块儿见识见识北魏大名鼎鼎的黑旗军是不是生得三头六臂!” 沈沅钰早早起来,看见外面的天空十分昏暗。 沈沅钰招呼丫鬟上前将帷帐拉起勾好,见前来伺候的是宝珠,就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宝珠道:“卯时二刻。小姐您昨天睡得晚,时辰还早,您再睡一会儿吧!” 沈沅钰揉着自己的眉心,只觉得脑袋里昏昏沉沉的。父亲在前线生死未卜,她又怎么能睡得着。“不睡了,扶我起来梳洗吧。” 宝珠知道沈沅钰心情不好,不敢再劝,就侍候沈沅钰起身梳洗。沈沅钰问她:“昨天值夜的是你吗?你身上的伤可好了?” 宝珠一边扶着她在梳妆台前坐好,一边道:“奴婢的伤本来就是皮外伤,小姐体恤奴婢,让奴婢养了这么多天,早就不碍事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正在这个时候有个小丫鬟端着一个盛了热水的铜盆走了进来,她瑟缩着身子,一进门就道:“小姐,又下雪了!” 今年的天气真是格外的寒冷。都已是二月份快到三月份了,居然还有雪下。沈沅钰有点儿害怕南方这种湿冷的天气,直到现在屋子里的火盆还没有撤下去。 沈沅钰见那个小丫鬟身上落了几片雪花,还没有来得及化,又想起外面乌沉沉的天空,想了想道:“也不知道当阳城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下雪!” 宝珠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道:“当阳在建康北面,想来是更冷的,应该也会下雪的吧!” 沈沅钰道:“你扶着我到外面走一走!” 宝珠劝道:“小姐,外面在下雪,天气太冷,你刚刚起来,万一被风扑到了,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沈沅钰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一时间抓不到,就道:“别啰嗦了,快去!” 宝珠只好拿了大毛衣裳给沈沅钰穿上,又塞了个小巧的手炉在她手里,才扶着沈沅钰出了房门。果然天地间已经白茫茫一片了,宝珠扶着沈沅钰走了几步,被寒冷的北风一吹,沈沅钰机灵灵打了一个寒战,一瞬间她猛地想了起来。 “快,回屋去!”沈沅钰急急地道。 宝珠一愣,实在不明白今天早上自家小姐是怎么了,只得听命将她重新扶了回来,沈沅钰回到屋子,顾不得梳洗,就叫人去请蕊心。 蕊心很快赶了过来,沈沅钰挥退了下人,对蕊心道:“咱们有没有养信鸽?有没有办法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给爹爹?” 蕊心摇了摇头:“信鸽训练不易,家族中的情报机构有人专门负责,所以咱们并没有养那东西。” 沈沅钰听到此话微微有些失望,之前沈昀的信通过人力传送她就想到了,家里应该是没有信鸽,问蕊心这句话不过是抱着万一的希望而已。 蕊心道:“小姐,你要信鸽干什么?” 沈沅钰道:“我想给父亲或者庾璟年传一份消息,有个很好的守城的法子,若是照做,说不定能够守到援军的到来。” 蕊心大喜:“是什么法子?” 沈沅钰摆摆手,“这件事晚点而再跟你说,关键是这份消息要怎么送到父亲或者庾璟年的手上。”她在屋里焦急地走了两步,“要是能见三皇子一面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把消息尽快传给庾璟年。” 蕊心听了大为同意,“小姐说的有道理,信鸽咱们没有,三皇子必定有的。” 只是沈沅钰现在实在不方便进宫。蕊心眼睛一亮,“之瑶小姐是琅琊王嫡女,她进宫肯定比小姐方便。” 沈沅钰大喜:“正是如此,你现在就亲自去一趟琅琊王府,把这件事和之瑶说清楚,让她直接请三皇子到咱们府上来。” 蕊心不敢怠慢,答应一声兴冲冲地去了。 沈沅钰这才叫宝珠给自己梳妆。吃了早饭,又等了一会儿,就有下人进来回报:“小姐,三皇子和之瑶小姐来了,要见您一面。” “快请!”就扶着宝珠的手进了待客的花厅。 不大一会儿,三皇子和庾之瑶就进了花厅,两个人都是满脸又惊又喜的神色。三皇子那么稳重的人,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客套了,进门就说:“三小姐到底有什么法子,快说出来听听!若是能解了当阳之围,本王感激不尽。”说罢连连拱手! 三皇子也真是急病乱投医了,这几天他也一直在召集幕僚,寻找退兵之策,只是段光是北魏的名将,半生戎马,什么样的情况没有见过,他从来没有打过仗,能想到什么好法子。 今天庾之瑶过来和他一说,若是别人,三皇子根本连见都不会见,可是沈沅钰不一样,她的聪慧多谋给了他太深刻的印象,所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到了沈府来见沈沅钰。 庾之瑶更是泪水涟涟,“钰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二哥!”直接把沈沅钰当成救命稻草了。 沈沅钰苦笑:“殿下,之瑶,你们先坐下。我父亲如今也在当阳城,就算为了父亲,我也不会藏私。我这个法子有没有用,还要看老天爷站不站在咱们这一边。” 等两个人坐下了,沈沅钰先道:“我想问问殿下,前线的情形现在到底如何了?”三皇子这边应该有第一手的消息。 三皇子道:“段光的大军已经到了,如今十万大军已将当阳城团团包围,不日就要攻城了。而徐州和荆州的援军至少要十天之后才能到达。当阳城中只有一万军队,还都是些残兵败将。” 沈沅钰和庾之瑶都是听得脸色沉重。三皇子说完了这些,又说了一些好消息:“好在安仁虽是第一次带兵,却颇有大将之风,这些日子加紧带人构筑城防,训练士卒,又与士兵同吃同住,加上沈先生短短时间就筹措了十万石粮食,如今城中士气高昂,安仁死守不出的话,应该能坚持几天的。” 想了想,觉得沈沅钰和庾之瑶都不是什么外人,就把实话都和她们说了:“安仁也是足智多谋,他叫人在城中散播谣言,说黑骑军整合了一万契丹兵,契丹人十分野蛮,每次城破必然屠城十日方休,城中数十万百姓为了活命,无不同仇敌忾,一心一意帮助我方守城。安仁现在一方面在军中排查奸细,一方面派人训练民壮,想来段光想要轻易拿下当阳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沈沅钰听得双眉亮了起来。“庾将军果然天纵奇才!”连自己的人都骗,也真是够心黑的,不过这一招看起来还真是十分奏效的。 三皇子已经等不及了,就问道:“三小姐到底有什么法子?” 沈沅钰道:“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殿下?那边的天气如何,有没有下雪!” 三皇子想了一下道:“安仁给我的战报里说了一句,当阳城昨日也下雪了!” 沈沅钰满脸紧张地看着他,见他这样说,不由兴奋地站了起来:“真是天佑我朝。” 她双目闪闪生光地看着三皇子,“我的法子很简单,就是让人在晚上的时候在城墙四壁上浇水,今年天气反常,到现在还奇寒无比,这样过了一晚,第二天整个当阳都会变成一座冰城,滑不留手,那段光就是三头六臂,我看他怎么攻城!” 这个法子并不是沈沅钰想出来的,当年明朝靖难之役的时候,朱棣的儿子朱高炽就曾经这么干过。沈沅钰不过是现学现卖而已。 三皇子已经听得傻眼了。“妙!妙!妙!”三皇子一连说了三个妙字,他忽然起身对沈沅钰行了一礼:“三小姐此计,可当十万雄兵。我代表当阳城一万士兵和二十万百姓,谢过三小姐。” 第107章 皇子大婚 沈沅钰连忙让到一旁:“殿下言重了。我虽有此策,却苦于无法传递消息,只是不知三皇子可养有信鸽?” 三皇子得此良谋心情大好,笑道:“我虽然没有信鸽,但是却和安仁合养了一只海东青,用来相互传递消息。”那海东青乃是白鸟之王,用来传递消息自然比信鸽好上百倍。沈沅钰恍然大悟,难怪他对当阳城的情形了如指掌。 三皇子就站了起来,“我要赶快把这个法子送到安仁手上。”说毕就提出告辞。沈沅钰自然不会阻拦,将他送出门去。 庾璟年靠在箭楼上刚眯了一会儿,就被一阵震翅的声音惊醒了过来。昨天段光的主力大军到达,只不过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开始摆开阵势攻城,还真是急不可耐。 在段光看来,庾璟年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能坐上这个兖州都督,一方面因为他出身宗室,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皇二代。另一方面是因为兖州都督柴荣战死,无人可用,他适逢其会这才坐上了正三品高位。 段光打了一辈子仗,自然不会把庾璟年放在心上,稍作休整,就立刻兵分三路,对着东、西、北三座城门展开攻击,东南两门的攻击只不过是佯攻,真正的主力布置在西门。 没想到庾璟年很快就识破了他的意图,组织残兵败将硬是将他攻击的部队给击退了。庾璟年虽然是初次带兵,但对于战争的感觉十分敏感,总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决策又十分果断,在他的带领下,当阳城上下一心,士卒用命,士气比他预想的要高昂的多。段光本来以为当阳不过小城,自己大军一到,自然手到擒来,没想到打了整整一天,北魏军丢下上千具尸体,逼不得已还是只得退兵。 庾璟年睁开眼睛,一只神骏的海东青落在他的肩膀上,用长长的喙啄了啄他的手心,庾璟年从海东青的脚上取下一个小小的竹筒,里面装着三皇子给他的信。庾璟年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眼中登时一亮。 他抬头看了看天,此刻天空乌沉沉的无星无月,虽然雪已经停了,但是天气却更冷了。庾璟年开心地笑了起来,心想沈沅钰还真是聪明,不费一兵一卒,一个晚上就能把当阳变成一座冰城,明天早上段光醒来的时候,看见当阳城的样子,表情一定会十分精彩。想到这里,庾璟年就觉得心情格外的舒畅,连胳膊上的箭伤也没有那么疼了。 没想到沈沅钰一个小小的弱女子,竟有这样的智慧。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这兵凶战危之地,他竟然有点点想见沈沅钰。可那毕竟是好兄弟未过门的妻子,想到这里庾璟年又有一点泄气。 他大声招呼自己的亲兵:“起来起来!都给本将军起来,立即通知所有校尉以上的军官到我的将军府中开会,本将军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去做!” 庾璟年连夜带人在城墙四壁上浇水,果然到了第二天,整个当阳城四面城墙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晶,段光见了之后差点儿气的吐血。攻城就必须得在城墙上搭架云梯,这个样子云梯还怎么个搭法,这滑不留手的,单靠人力又怎么能爬得进去?这城又怎么攻?谁能想到庾璟年竟然想出这么一个歪门邪道的主意! 黑骑军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士气十分低落,反观大晋的军队,本来就击退了黑骑军的一次攻击,现在主将又这般英明神武,一时之间人人心里都升起了希望,守住当阳城,看来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城中的士气又再高昂了几分。 段光召集军中将领召开紧急会议,只有一个问题,这当阳城,还该不该打! 黑骑军的主要对手是旻文太子,可不是这个籍籍无名的庾璟年,可商量来商量去,绕过当阳城,前面可就是旻文太子的大军,到时候万一庾璟年胆大包天从后面抄了北魏的后路,到时候可就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那时候黑骑军可就腹背受敌,情形十分不妙了。 而看庾璟年的行事做派,是个极为胆大包天的人物,若是段光真的绕过当阳城,庾璟年肯定会出兵攻击他的后军,就算他不攻击后军,只需断了黑骑军的粮道,黑骑军也是承受不起。 自后段光不得不做出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啃下当阳城这块硬骨头。 一时间大晋、北魏、北燕三国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当阳城。 这一场攻防战十分精彩。段光先是改变策略,在当阳城南挖掘10条地道,庾璟年则命人挖掘长沟,切断北魏军的地道,又派兵驻守,待北魏军挖至深沟时,立即将其擒杀。 庾璟年又在沟外堆积木柴,一旦发现北魏军在地道中潜伏,便将木柴塞进地道,投火燃烧,并借助牛皮囊鼓风,烈火浓烟,吹入地道,地道中的北魏士卒被烧得哭爹喊娘。 段光只得再次改变策略,制造“攻城车”撞击城墙,庾璟年则征集城中布匹,用布匹做成帐幔,随其所向张开,攻车撞之,布受冲击立即悬空,城墙则不受损坏…… 此后十余日,北魏军尽用攻城之术,但皆被庾璟年所破,而且还守城有余。此时一方面大晋的援军越来越近,另一方面旻文太子自雍州出发,一路攻无不克,很快就攻取了司州的四个郡。段光攻城10天,士卒死亡近万人。 段光打了一辈子的仗,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得派人去劝降庾璟年。庾璟年是个什么人物,他本就是宗室中人,又岂能受人招安,当即将段光派来的人杀了,将其首级挂在城门之上示众。 段光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看见城门上悬挂出来的人头,一时急怒攻心,竟当场昏死了过去,整个人从马上摔了下来。北魏一时之间军心浮动。 庾璟年听了探子的回报又生一计,让人用大火炙烤巨石,趁夜命人带着投石机潜入高山,将烤黑了的巨石投入北魏军中,只说是陨石坠入军营。 要知道那时候的人都是十分迷信的。陨石入营是十分不祥的预兆。庾璟年命人在北魏军中四处散播谣言,一时魏军之中谣言四起,段光又旧病难愈,一时之间无力弹压,段光只得解除对当阳城的包围,将大军撤退至平阳郡,打算取道平阳郡救援晋州。 晋州是北魏都城邺城的屏障,与司州的地位截然不同,司州可以丢,晋州却绝不能丢。 段光这一走,当阳之围自解,段光的失败,也恰恰见证了一颗将星的冉冉升起,庾璟年自此战开始威名远播。 当阳城中,庾璟年和沈昀都是松了一口气。这近十天不眠不休的攻防战,黑骑军死了近万人,大晋这一边也是损失惨重,庾璟年收拢的近万士卒折损了八成,好几次庾璟年都觉得自己守不住城池了,最后还是坚持过来了。 捷报传回建康,皇帝大为高兴,谁能想到庾璟年不需要援兵相助,仅靠一万士卒就击退了段光的十万大军,这比他能够想象到的最好的结果还要好。皇帝龙颜大悦,连连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呢!朕要重重地赏他!” 沈沅钰接到消息之后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如今旻文太子在司州,旻文太子的哥哥庐陵王慕容齐在晋州,北魏方面承受着巨大的军事压力,司州恐怕是不得不放弃了。 仗打到现在应该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要看北燕和大晋如何瓜分司州这块肥肉了。 三皇子很快再次到沈府拜访,这次他送给了沈沅钰大批的金银珠宝、玉器古玩。与之同来的,还有庾之瑶。 沈沅钰在花厅接待了三皇子和庾之瑶。 庾之瑶脸上焕发着动心心魄的光芒,“钰姐姐,段光退兵了,二哥没事了。”她是发自真心地高兴。这十天来庾璟年在当阳浴血奋战,庾之瑶每天在家里担心的什么似的,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 沈沅钰刚刚接到父亲寄来的书信,和庾之瑶一样的高兴。客套了几句,沈沅钰问三皇子道:“现在情形如何了?” 三皇子道:“徐州和荆州驰援的兵马如今已经到了当阳城,安仁正在抓紧时间整编兵马,司州十二郡如今咱们占着的只有四个,旻文太子占去了六个,剩下的两个咱们可不能再让给北燕了。” 沈沅钰道:“那北魏的高俊呢?” 三皇子道:“高俊的人马早就被旻文太子肢解了,如今司州可说是一块不设防的肥肉,就看谁的动作快一点儿了。” 庾之瑶听到这儿就有些担心:“咱们和北燕旻文太子抢底盘,不会又打起来吧?” 沈沅钰和三皇子对望了一眼,都笑了起来。沈沅钰就给她解释:“旻文太子这次进攻司州带的都是私兵,真正的北燕主力在晋州,北燕如今和北魏在晋州打得如火如荼,无论如何不敢再树一敌,重新开辟一条战线,所以咱们和北燕是不会开打的!” 庾之瑶听得似懂非懂,这些国家大事她本来就不关心,不过她对沈沅钰一向信服,沈沅钰这样说她很自然就相信了。“那就好,那就好!可不要再打仗了!” 沈沅钰就伸手宠溺地摸摸她的脑袋。 三皇子的目光在屋里侍奉的丫鬟婆子们身上扫过,沈沅钰早就猜到他这次来是有事情找自己商量的,就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答应一声,退出了花厅。三皇子才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道:“我这次前来,是有事要求三小姐的!” 沈沅钰道:“有什么事情,殿下但说无妨!”她和三皇子接触了这么久,对三皇子还是很有好感的。 三皇子挠了挠头,道:“说起来,这件事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沈沅钰笑吟吟地看着他,目光清澈。 三皇子还是说了,“这次安仁在当阳立下不世的战功,三小姐的计谋在其中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本该为三小姐在父皇面前请赏,不过……”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现在我们需要把安仁树立成一个英雄,所以对外一直宣称,这一切都是安仁的谋略和功劳,还请三小姐见谅!另外,也希望三小姐不要揭穿此事!” 庾之瑶听得愣了起来:“殿下,这怎么行?二哥为人最是骄傲,他知道了,也不会答应的!”这是要把沈沅钰的功劳全都安放在庾璟年的脑袋上啊。 沈沅钰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三皇子和太子、大皇子争夺大位,如今他缺的就是威望和战功,此次庾璟年如同彗星一般崛起,不但夺取了司州四郡,还打败了北魏赫赫有名的老将段光,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一切的背后策划和推动者,就是三皇子,三皇子阵营因此声威大震。 若是揭破当阳之战最重要的一条谋略是出自沈沅钰,那么三皇子和庾璟年如日中天的声望就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击。这对三皇子争夺帝位是十分不利的。 沈沅钰想了想也就明白了,“我对皇上的封赏,还有这些虚名并不在意,只要家父和庾将军能够平安归来,我别无他求。” 三皇子本来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让沈沅钰答应,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痛快,不由大喜。“三小姐这下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你深明大义,邵渊在此谢过了。”起身就给沈沅钰打了一躬。 沈沅钰连忙侧身让开。“殿下太客气了。”以三皇子的地位,他有很多种办法可以先斩后奏,不过他还是开诚布公地找沈沅钰来谈判,沈沅钰对他的这种行事做派非常欣赏。 三皇子到底给沈沅钰行了一礼,这才坐下,又转头嘱咐庾之瑶道:“六妹妹,你也不可以到外面乱说,知道了没有!” 庾之瑶对这些本来就不感兴趣。“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 三皇子就从袖子中拿出一沓子银票和房契地契出来,“三小姐立了这样大功,却不能得到朝廷的任何封赏,我实在深为惭愧,何况上次三小姐救我一命,我至今尚未有任何报答。”他就将那一叠银票和房契地契全都推了过来。 “这些银票共有两万两……这些房契地契,有一千亩的水田,有的是绸缎铺子,有的是米粮店,还有一个古玩店,算是我给你的一点补偿,还请三小姐千万笑纳!”沈沅钰吃了一惊,两万两是一笔巨款了,至于那些地契房契,都是位于建康最繁华的地段,很多沈沅钰都是久仰大名的,这份礼物,似乎有点……太贵重了一点儿! 就算她立了大功,也不用把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送给她吧。 “殿下!这……太贵重了!” 三皇子微笑道:“这都是你应得的,你尽管收下就是了。” 沈沅钰自然不肯轻易收下这么一大笔银钱。两人推让了半天,实在推脱不过,最后只得收下了一万两的银票和一个温泉庄子。沈沅钰道:“这些我已经是受之有愧了!” 三皇子见她终于收了,显得十分高兴。这才笑眯眯地将最重要的一句话说了出来:“日后遇见了难以解决的问题,还请三小姐不吝赐教才是!” 沈沅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庾邵渊是把她当成谋士再用了。还真是瞧得起她! 三皇子又道:“三月初九是我大婚的日子,到时候请三小姐一定光临!” 沈沅钰想了想,接连遭到刺杀,她还真有点儿不敢出门了,不过既然庾邵渊这样的盛情邀请,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到时候只能多带些护卫了。 沈沅钰便道:“到时候我一定去!” 到了三月初九的那一天,沈沅钰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和沈沅舒拜别了周氏之后到顾氏的韶和院聚齐。三皇子大婚不是小事,沈家的女眷除了卧病在床的,全都要去东海王府喝喜酒。 沈沅钰姐妹给顾氏见过礼,不一会儿沈沅璧也来了,之后小谢氏带着沈沅依和沈沅芷也来了。一大家子高高兴兴的,唯独缺了小二房的人,顾氏心里就有点儿不痛快。 今天是三皇子的大日子,顾氏的目光就在众姐妹的身上转了一圈,见她们的打扮没有不合适的,这才满意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出发吧,去晚了要失礼的!” 众人就坐了小油车,先到二门和谢氏领着的二房的一大家子汇合,又到大门和老太爷、二老太爷带领的爷们儿汇合,这才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浩浩荡荡到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原本一直住在皇宫里的,这次既然大婚了,皇上就在城南的绿柳胡同赐了一座大宅子给他。早在成婚之前,内侍省就将这处宅邸修缮得极为完备了。三皇子听说沈家众人来了,亲自到大门前迎接。 三皇子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原因,今天的三皇子显得格外英姿飒爽、神彩照人! 三皇子将众人迎入府内,沈沅钰浏目四顾,见这座东海王府占地面积极广,前面是富丽堂皇的府邸,后面则是幽深秀丽的古典园林,整个府邸的建筑庄重肃穆,气宇轩昂,显而易见,内侍省是下了大功夫的。 皇帝给了三皇子这么气派的一座府邸,可见皇帝对他的宠爱。 天气还冷,酒席不能摆在花园子了,就安排在和花园子邻近的庆宜堂。庆宜堂极轩敞的一处大堂,沈家女眷来得不算最早的,进门的时候已经莺莺燕燕一屋子了,沈沅钰刚一进门,就看见不少熟人。 沈沅钰跟着顾氏,一路给各位贵妇人见礼,庾之瑶快步走了过来,“钰姐姐你来了!”高高兴兴地上前抓住了沈沅钰的手,然后趴在她的耳边说道:“你再不来,我都快叫她们烦死了!” 庾璟年在外头立了大功,连带着庾之瑶的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起来,沈沅钰来之前,她正被一群贵女围着巴结奉承,庾之瑶最怕的就是这个,赶紧趁机脱身。 沈沅钰正和庾之瑶说这话,就听见外头有人传报:“新安公主来了!”就见新安公主带着几个宗室贵女步入场中。看见沈沅钰新安公主整张脸都沉了下来,那目光锋利得如同锥子一般。 沈沅钰倒是处变不惊,还遥遥冲着新安公主行了一礼。新安公主的脸变得更黑了。她接连运气,压下心中的愤怒,若不是来之前太子百般告诫,让她千万不能再惹事,更不能再和沈沅钰打擂台,她绝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沈沅钰。 沈沅钰就趴在庾之瑶的耳边问:“新安公主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并恢复爵位的?”她不是被押在宗人府里的吗? 庾之瑶也压低了声音:“是太子和三殿下一起去求的皇上,皇上看在他们两个的面子上这才答应放了新安公主,并且恢复她的爵位。” 沈沅钰一愣。 太子去求皇帝显而易见是因为受了皇后之托,那么三皇子又是为了什么?他和太子可不是一路人,按说这件事就是求到他的头上他也应该找借口推脱过去才是!转念又一想他便明白了,新安公主是什么人啊?她是属螃蟹的,喜欢横着走路,到处得罪人。这么一个随时都能惹祸的定时炸弹,关在监狱里岂不是太埋没了? 想来太子也必定十分无奈,不想让她出来给自己树敌,可是却不过皇后娘娘的旨意。 三皇子这是在利用新安公主打击太子呵!成为了这样一个角色,新安公主偏偏自己不知道,还像是往日一般的趾高气昂。沈沅钰想到这里差点儿笑出声来。 两人便不去理会新安公主,只是坐在一旁说话。 庾之瑶道;“昨天太原王氏和河东裴氏往着东海王府里送嫁妆,钰姐姐去看了没有?”三皇子这次娶亲,娶得可不止是王菁一个人。三皇子年纪轻轻就封为东海王,按照皇室的规矩,王爷之尊,应该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若干侍妾。 所以今日和三皇子成婚除了太原王氏的王菁,还有一个河东裴氏的裴染。河东裴氏也是江左豪门,根基深厚,比之四大门阀不过略差了一筹而已。三皇子娶的虽然是一个庶女,却可以收拢河东裴氏为己用,果然是一本万利。 昨天是王菁和裴染送嫁妆的日子。太原王氏和河东裴氏比赛似的将一抬抬嫁妆抬进王府。按道理说,裴染只是一个侧妃,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妾室,不过是一乘粉轿抬入王府,裴家给她一点儿嫁妆意思意思也就是了。哪知道裴家像是嫁正经王妃一样,为她置办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昨天太原王氏和河东裴氏通过嫁妆打擂台,最后竟是个不分胜负的结果。 这一正一侧两位王妃还没有进府呢,就斗得这样不可开交,也真是旷古奇闻了。沈沅钰想起裴染那副风流浪荡的样子,就不由摇了摇头。 沈沅钰昨日自然不会亲自去看,可是这样的盛事,她还是派了宝珠过去,时时向自己回报,对这些事情也是了如指掌。 沈沅钰就道:“我并没有去,不过丫头们去了几个,回来和我说了。” 庾之瑶道:“三殿下……为什么要娶那个裴染!我觉得她,性子太过跳脱……殿下一向克己自持,这次怎么……”她压低了声音。沈沅钰自然明白庾之瑶的意思,当初上元节的时候,她们都看见裴染的放浪形骸,哪里又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庾之瑶家教极好,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足见她对裴染的不屑。 沈沅钰道;“三殿下想必也有他的考量吧!”庾邵渊也并不傻,若不是为了收拢河东裴氏的力量,他又怎么会收用裴染这等货色。 庾之瑶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了:“我总觉得三殿下最近几年,也有些变了……” 沈沅钰听了她的话却有些微微地震动。权力是个好东西,可是在这个权力场中浸淫多年,再心地纯良,也难免会变得厚黑,三皇子大概就是这样一类人? 沈沅钰正想着心事,就听见外头鞭炮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就有小丫鬟飞快地跑来回报道:“新娘子的花轿到了大门口了!” 庆宜堂一阵骚动,贵妇和贵女们纷纷起身,到前面观礼。沈沅钰微微有些奇怪,三皇子成婚的时刻都是钦天监算好了的,本来应该是辰正二刻,这时间可有点儿早了。 她就看了看滴漏,果然才刚刚辰正初刻。 庾之瑶已经拉着她的手臂起身了,“咱们也去看看新娘子吧!”庾之瑶毕竟年轻,声音里充满了兴奋的意味。 沈沅钰就带着庾之瑶和沈沅舒来到王府的大门口。这里已经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不过王府门前的情形却是有点儿出人意料。三皇子并不在当场,只有王府长史身穿大红色的吉服,却带着几个家丁拦着花轿不许进门。 那乘花轿,看起来和新娘子大红的花轿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细看却并不完全相同。沈沅钰嘴角微翘,心道果然如此。 就有送轿的人上前理论:“今天是咱们小姐的好日子,你这个人好没道理,咱们把花轿抬过来了,你怎么不肯叫咱们进门!” 长史大人满脸堆笑:“各位都是明白人,裴小姐是侧妃,咱们王爷正妃的轿子都还没有到呢,怎么能叫侧妃先进门呢?岂不是显得咱们王府里没有了规矩!” 果然,那轿子里抬着的不是王菁,而是裴染。想必裴染是算好了王菁进门的时间,故意提前抬过来,打算在王菁之前先进门。若是三皇子真的让裴染先进门了,那么王菁这个正妃以后休想能在裴染面前抬起头来。 就听见那长史道:“况且裴小姐虽然是侧妃,却也走不得正门,就是要抬进王府,也要从侧门进入。” 送轿的人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裴家也是极尊贵的女孩儿,嫁给王爷是做侧妃的,可不是那没有身份地位的侍妾,那是要上皇家玉碟的,凭什么咱们就走不得大门?” 庾之瑶已经听得一阵无语。她道:“河东裴氏也是源远流长的世家大族,怎地连这种道理都不懂?这王府里能称为正妻的只有一个王妃,侧妃再怎么尊贵也是个妾,还想走正门?这裴家也真是不知所谓!” 沈沅钰心知肚明,裴家这样做当然有些出格,裴氏也并不是不懂规矩礼仪,之所以这样做,这是在试探三皇子的底线。 三皇子若是完全放任不管,可以想见以后裴染还会蹬鼻子上脸,王菁的日子必定十分不好过。 不过看三皇子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宠妾灭妻。 那河东裴氏的人聒噪道:“我不跟你说,去请你们王爷过来!只要他发了话,叫咱们在这等着,咱们就在这等着;叫咱们走侧门,咱们就走侧门。” 长史态度十分谦和,却丝毫不肯让步:“王爷现在正在里头招待贵客,您有什么事儿,同下官讲也是一样的。” 笑话,王爷真出来了可就要上你们的大当了,旁人指定以为王爷这是来接裴侧妃的轿子的。 河东裴氏的人面上勃然变色:“长史大人,您这是欺人太甚,您这是瞧不起咱们河东裴氏,若是再见不到王爷的面,咱们可就要将花轿抬回去了!” 长史只是微笑不语。唬谁呢?真要抬回去,三皇子不过少娶一位侧妃,那裴染以后可就休想再嫁人了! 两边正在僵持不下,就听见远处又有吹吹打打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飞跑着过来报信,“王妃的花轿过来了!” 长史大人听了,便丢下裴家的人不管,对身边的小厮一叠声吩咐:“快去请王爷出来!” 那小厮进去了不大一会,三皇子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满面笑容地出了的大门。皇子成亲是不需要到岳丈家里亲迎的,不过接到大门口还是必要的礼节。 这时王菁的花轿也到了,接下来就是一连串复杂繁琐的程序,看得沈沅钰眼花缭乱,有人扶着盖了大红盖头的新娘子下了花轿,庾邵渊上前牵着她的手迈入大门。 三皇子这一通忙碌,却像是没有看见另一乘粉轿一般。庾之瑶和沈沅舒难免看得心中快慰,裴家之人则是进退不得。 这时长史大人又在上前交涉:“若是轿子再不进门,可就要耽误和王爷拜堂了。”侧妃和王妃同时进门,是可以跟随在王妃后面同王爷一起拜堂的。 裴家的人看了看洞开的大门,真是进退两难。 这时候站在花轿旁边的丫鬟走了过来,“五公子,小姐请您过去一下!” 裴五公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那名丫鬟到了裴染的轿旁。两个人隔着轿子说了几句话,沈沅钰听见轿子里隐隐有啜泣的声音,那裴五公子一咬牙:“咱们走侧门,进王府。” 沈沅钰暗暗点头,三皇子摆明了态度,不让裴染压过正妃王菁。其实也完全可以理解,从家族势力来看,河东裴氏左迁江南时日尚短,太原王氏却已经是准一流门阀。论身份地位,王菁是太原王氏嫡女,又是正妃,裴染只是一个庶女,又是侧妃,三皇子除非脑袋被门夹了,又怎么会让裴染骑到王菁头上去。 不过那裴染能在短短的时间说服裴五公子,可见也是有心计有手段的,那裴五公子刚才说要把裴染抬回去,说的可不像是笑话,他们也在赌,赌三皇子不愿意失去裴家这个臂助。 只不过事情不管怎么发展,对裴染总是有害无利。 裴染的轿子从侧门进了王府,就有喜婆上前来扶着她下了轿子。扶着她跟在三皇子和王菁的身后,走入大堂拜堂。 三皇子回头看了裴染一眼,眼中有淡淡的光芒一闪而过,总算还不是个太蠢的! 这边就有礼赞官喊了一声吉时已到,三个人开始拜堂。那喜娘一直扶着裴染,退后一步,亦步亦趋地跟着王菁同三皇子拜堂。 沈沅钰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三皇子是踌躇满志,可这大喜的日子里,大概王菁和裴染没有一个是真心高兴的吧。 正到了关键时刻,忽听得外头一阵喧哗,有人喊道:“不好了,有刺客!花园里死了人了!” 三皇子面色一震,这堂可就拜不下去了。 正在这个时候,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抱着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三弟,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过你这王府,可不怎么安全啊!” 第108章 洞房争宠 三皇子已经听得傻眼了。 “妙!妙!妙!”三皇子一连说了三个妙字,他忽然起身对沈沅钰行了一礼:“三小姐此计,可当十万雄兵。我代表当阳城一万士兵和二十万百姓,谢过三小姐。” 沈沅钰连忙让到一旁:“殿下言重了。我虽有此策,却苦于无法传递消息,只不知殿下可养有信鸽?” 三皇子得此良谋心情大好,笑道:“我虽然没有信鸽,但是却和安仁合养了一只海东青,用来相互传递消息是再好没有的。”那海东青乃是白鸟之王,用来传递消息自然比信鸽好上百倍。沈沅钰恍然大悟,难怪他对当阳城的情形了如指掌。 三皇子就站了起来,“我要赶快把这个法子送到安仁手上。”说毕就提出告辞。沈沅钰自然不会阻拦,亲自将他送出门去。 庾璟年靠在箭楼上刚眯了一会儿,就被一阵震翅的声音惊醒了过来。昨天段光的主力大军到达,只不过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就开始摆开阵势攻城,还真是急不可耐。 在段光看来,庾璟年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能坐上这个兖州都督,一方面因为他出身宗室,是含着金钥匙出身的皇二代。另一方面是因为兖州都督柴荣战死,无人可用,他适逢其会这才坐上了正三品高位。 段光打了一辈子仗,自然不会把庾璟年放在心上,但也绝不会大意轻敌,攻城之前也是做了完全的准备的。休整完毕后,就立刻兵分三路,对着东、西、北三座城门展开攻击,东南两门的攻击只不过是佯攻,真正的主力布置在西门。 没想到庾璟年很快就识破了他的意图,组织残兵败将硬是将他攻击的部队给击退了。庾璟年虽然是初次带兵,但对于战争的整体感觉十分敏锐,总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中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决策又十分果断,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他的带领下,当阳城上下一心,士卒用命,士气比段光预想的要高昂的多。段光本来以为当阳不过小城,自己大军一到,自然手到擒来,没想到打了整整一天,北魏军丢下上千具尸体,竟然不得破门而入,逼不得已还是只得退兵。 庾璟年睁开眼睛,一只神骏的海东青落在他的肩膀上,用长长的喙啄了啄他的手心,庾璟年从海东青的脚上取下一个小小的竹筒,里面装着的便三皇子给他的密信。庾璟年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眼中登时一亮。 他抬头看了看天,此刻天空乌沉沉的无星无月,虽然雪已经停了,但是天气却更冷了。庾璟年开心地笑了起来,心想那个女子还真是聪慧,不费一兵一卒,一个晚上就能把当阳变成一座冰城,明天早上段光醒来的时候,看见当阳城的样子,表情一定会十分精彩。想到这里,庾璟年就觉得心情格外的舒畅,连胳膊上的箭伤也没有那么疼了。 没想到她一个小小的弱女子,竟有这样的智慧,可把自己一个大男人都比下去了。这个法子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这兵凶战危之地,他竟然有点点想见沈沅钰。可那毕竟是好兄弟未过门的妻子,想到这里庾璟年又有一点泄气。 他大声招呼自己的亲兵:“起来起来!都给本将军起来,立即通知所有校尉以上的军官到我的大帐中开会,本将军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们去做!” 庾璟年连夜带人在城墙四壁上浇水,果然到了第二天,整个当阳城四面城墙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晶,段光见了之后差点儿气的吐血。攻城就必须得在城墙上搭架云梯,这个样子云梯还怎么个搭法,这滑不留手的,单靠人力又怎么能爬得进去?这城又怎么攻? 谁能想到庾璟年竟然想出这么一个歪门邪道的主意! 黑骑军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士气十分低落,反观大晋的军队,本来就击退了黑骑军的一次攻击,现在主将又这般英明神武,一时之间人人心里都升起了希望,守住当阳城,看来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城中的士气又再高昂了几分。 段光召集军中将领召开紧急会议,只有一个问题,这当阳城,还该不该打? 黑骑军的主要对手是旻文太子,可不是这个籍籍无名的庾璟年,可商量来商量去,绕过当阳城,前面可就是旻文太子的大军,到时候万一庾璟年胆大包天从后面抄了北魏的后路,到时候可就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那时候黑骑军可就腹背受敌,情形十分不妙了。 而看庾璟年的行事做派,就是这么个极为难缠的邪性人物,若是段光真的绕过当阳城,庾璟年肯定会出兵攻击他的后军,就算他不攻击后军,只需断了黑骑军的粮道,黑骑军也是承受不起。 最后段光不得不做出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啃下当阳城这块硬骨头。 一时间大晋、北魏、北燕三国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当阳城。 这一场攻防战十分精彩。段光先是改变策略,在当阳城南挖掘10条地道,庾璟年则命人挖掘长沟,切断北魏军的地道,又派兵驻守,待北魏军挖至深沟时,立即将其擒杀。 庾璟年又在沟外堆积木柴,一旦发现北魏军在地道中潜伏,便将木柴塞进地道,投火燃烧,并借助牛皮囊鼓风,烈火浓烟,吹入地道,地道中的北魏士卒被烧得哭爹喊娘。 段光只得再次改变策略,制造“攻城车”撞击城墙,庾璟年则征集城中布匹,用布匹做成帐幔,随其所向张开,攻车撞在上面,那布匹受到冲击立即悬空,城墙则不受损坏…… 此后十余日,北魏军尽用攻城之术,但皆被庾璟年所破,而且还守城有余。此时一方面大晋的援军越来越近,另一方面旻文太子自雍州出发,一路攻无不克,很快就攻取了司州的四个郡。段光攻城10天,士卒死亡近万人。 段光打了一辈子的仗,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得派人去劝降庾璟年。庾璟年是个什么人物,他本就是宗室中人,又岂能受人招安,当即将段光派来的人杀了,将其首级挂在城门之上示众。 段光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看见城门上悬挂出来的人头,一时急怒攻心,竟当场昏死了过去,整个人从马上摔了下来。北魏一时之间军心浮动。 庾璟年听了探子的回报又生一计,让人用大火炙烤巨石,趁夜命人带着投石机潜入高山,将烤黑了的巨石投入北魏军中,只说是陨石坠入军营。 要知道那时候的人都是十分迷信的。陨石入营是十分不祥的预兆。庾璟年命人在北魏军中四处散播谣言,魏军之中谣言四起,段光又旧病难愈,一时之间无力弹压,段光只得解除对当阳城的包围,将大军撤退至平阳郡,打算取道平阳郡救援晋州。 晋州是北魏都城邺城的屏障,与司州的地位截然不同,司州可以丢,晋州却绝不能丢。 段光这一走,当阳之围自解,段光的失败,也恰恰见证了一颗将星的冉冉升起,庾璟年自此战开始威名远播。 当阳城中,庾璟年和沈昀都是松了一口气。这近十天不眠不休的攻防战,黑骑军死了近万人,大晋这一边也是损失惨重,庾璟年收拢的近万士卒折损了八成,好几次庾璟年都觉得自己守不住城池了,最后还是坚持过来了。 捷报传回建康,皇帝大为高兴,谁能想到庾璟年不需要援兵相助,仅靠一万士卒就击退了段光的十万大军,这比他能够想象到的最好的结果还要好。皇帝龙颜大悦,连连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呢!朕要重重地赏他!” 沈沅钰接到消息之后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如今旻文太子在司州,旻文太子的哥哥庐陵王慕容齐在晋州,北魏方面承受着巨大的军事压力,司州恐怕是不得不放弃了。 仗打到现在应该差不多了,接下来就要看北燕和大晋如何瓜分司州这块肥肉了。 三皇子很快再次到沈府拜访,这次他送给了沈沅钰大批的金银珠宝、玉器古玩。与之同来的,还有庾之瑶。 沈沅钰在花厅接待了三皇子和庾之瑶。 庾之瑶脸上焕发着动心心魄的光芒,“钰姐姐,段光退兵了,二哥没事了。”她是发自真心地高兴。这十天来庾璟年在当阳浴血奋战,庾之瑶每天在家里担心的要死要活,每天晚上都睡不安寝。 沈沅钰刚刚接到父亲寄来的书信,和庾之瑶一样的高兴。客套了几句,沈沅钰问三皇子道:“当阳城现在情形如何了?” 三皇子道:“徐州和荆州驰援的兵马如今已经到了当阳城,安仁正在抓紧时间整编兵力,司州十二郡如今咱们占着的只有四个,旻文太子占去了六个,剩下的两个咱们可不能再让给北燕了。” 沈沅钰道:“那北魏的高俊呢?” 三皇子道:“高俊的人马早就被旻文太子肢解了,如今司州可说是一块不设防的肥肉,就看谁的动作快一点儿了。” 庾之瑶听到这儿就有些担心:“咱们和北燕旻文太子抢地盘,不会又打起来吧?” 沈沅钰和三皇子对望了一眼,都笑了起来。沈沅钰就给她解释:“旻文太子这次进攻司州带的都是私兵,真正的北燕主力在晋州,北燕如今和北魏在晋州打得如火如荼,无论如何不敢再树一敌,重新开辟一条战线,所以咱们和北燕是不会开打的!” 庾之瑶听得似懂非懂,这些国家大事她本来就不关心,不过她对沈沅钰一向信服,沈沅钰这样说她很自然就相信了。“那就好,那就好!可不要再打仗了!” 沈沅钰就伸手宠溺地摸摸她的脑袋。 三皇子的目光在屋里侍奉的丫鬟婆子们身上扫过,沈沅钰早就猜到他这次来是有事情找自己商量的,就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答应一声,退出了花厅。三皇子才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道:“我这次前来,是有事要求三小姐的!” 沈沅钰道:“有什么事情,殿下但说无妨!”她和三皇子接触了这么久,对三皇子还是很有好感的。 三皇子挠了挠头,道:“说起来,这件事实在有些不大好说,总之是有些对不住你的……” 沈沅钰笑吟吟地看着他,目光清澈。 三皇子一咬牙,还是说了,“这次安仁在当阳立下不世的战功,三小姐的计谋在其中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本该为三小姐在父皇面前请赏,不过……”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现在我们需要把安仁树立成一个英雄,所以对外一直宣称,这一切都是安仁的谋略和功劳,还请三小姐见谅!另外,也希望三小姐不要揭穿此事!” 庾之瑶听得愣了起来:“殿下,这怎么行?二哥为人最是骄傲,他知道了,也不会答应的!”这是要把沈沅钰的功劳全都安放在庾璟年的脑袋上啊。 沈沅钰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三皇子和太子、大皇子争夺大位,如今他缺的就是威望和战功,此次庾璟年如同彗星一般崛起,不但夺取了司州四郡,还打败了北魏赫赫有名的老将段光,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一切的背后策划和推动者,就是三皇子,三皇子阵营因此声威大震。 若是揭破当阳之战最重要的一条谋略是出自沈沅钰,那么三皇子和庾璟年如日中天的声望就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击。这对三皇子争夺帝位是十分不利的。况且受到妇人的指点才得以退兵,这件事传出去难免让人觉得有些不伦不类。众人恐怕要对三皇子和庾璟年低看一眼了。 沈沅钰很快也就想明白了,笑道:“我对皇上的封赏,还有这些虚名并不在意,只要家父和庾将军能够平安归来,我别无他求。” 三皇子本来以为自己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让沈沅钰答应,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痛快。要知道这件事一传出去,沈沅钰立刻就会名声大震,这个时代名士盛行,大家最看重的就是名声,没想到对这些东西,沈沅钰却是毫不在意。 他不由大喜。“三小姐这下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你深明大义,邵渊在此谢过了。”起身就给沈沅钰深深行了一礼。 沈沅钰连忙侧身让开。“殿下太客气了。”以三皇子的地位,他有很多种办法可以先斩后奏,不过他还是开诚布公地找沈沅钰来谈判,沈沅钰对他的这种行事做派非常欣赏。 三皇子到底给沈沅钰行完了礼,这才复又坐下,又转头嘱咐庾之瑶道:“六妹妹,你也不可以到外面乱说,知道了没有!” 庾之瑶对这些本来就不感兴趣。“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 三皇子就从袖子中拿出一沓子银票和房契地契出来,“三小姐立了这样大功,却不能得到朝廷的任何封赏,我实在深为惭愧,何况上次三小姐救我一命,我至今尚未有任何报答。”他就将那一叠银票和房契地契全都推了过来。 “这些银票共有两万两……这些房契地契,有一千亩的水田,有的是绸缎铺子,有的是米粮店,还有一个古玩店,算是我给你的一点补偿,还请三小姐千万笑纳!”沈沅钰吃了一惊,两万两是一笔巨款了,至于那些地契房契,都是位于建康最繁华的地段,很多沈沅钰都是久仰大名的,这份礼物,似乎有点……太贵重了一点儿! 就算她立了大功,也不用把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送给她吧。 “殿下!这……太贵重了!” 三皇子微笑道:“这都是你应得的,你尽管收下就是了。” 沈沅钰自然不肯轻易收下这么一大笔银钱。两人推让了半天,实在推脱不过,最后只得收下了一万两的银票和一个温泉庄子。沈沅钰道:“这些我已经是受之有愧了!” 三皇子见她终于收了,显得十分高兴。这才笑眯眯地将最重要的一句话说了出来:“日后遇见了难以解决的问题,还请三小姐不吝赐教才是!” 沈沅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庾邵渊是把她当成谋士再用了。还真是瞧得起她! 三皇子又道:“三月初九是我大婚的日子,到时候请三小姐一定光临!” 沈沅钰想了想,接连遭到刺杀,她还真有点儿不敢出门了,不过既然庾邵渊这样的盛情邀请,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到时候只能多带些护卫了。 沈沅钰便道:“到时候我一定去!” 到了三月初九的那一天,沈沅钰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和沈沅舒拜别了周氏之后到顾氏的韶和院聚齐。三皇子大婚不是小事,沈家的女眷除了卧病在床的,全都要去东海王府喝喜酒。 沈沅钰姐妹给顾氏见过礼,不一会儿沈沅璧也来了,之后小谢氏带着沈沅依和沈沅芷也来了。一大家子高高兴兴的,唯独缺了小二房的人,顾氏心里就有点儿不痛快。 今天是三皇子的大日子,顾氏的目光就在众姐妹的身上转了一圈,见她们的打扮没有不合适的,这才满意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出发吧,去晚了要失礼的!” 众人就坐了小油车,先到二门和谢氏领着的二房的一大家子汇合,又到大门和老太爷、二老太爷带领的爷们儿汇合,这才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浩浩荡荡到了三皇子府。 三皇子原本一直住在皇宫里的,这次既然大婚了,皇上就在城南的绿柳胡同赐了一座大宅子给他。早在成婚之前,内侍省就将这处宅邸修缮得极为完备了。三皇子听说沈家众人来了,亲自到大门前迎接。 三皇子穿着大红色的喜服,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原因,今天的三皇子显得格外英姿飒爽、神彩照人! 三皇子将众人迎入府内,沈沅钰浏目四顾,见这座东海王府占地面积极广,前面是富丽堂皇的府邸,后面则是幽深秀丽的古典园林,整个府邸的建筑庄重肃穆,气宇轩昂,显而易见,内侍省是下了大功夫的。 皇帝给了三皇子这么气派的一座府邸,可见皇帝对他的宠爱。 天气还冷,酒席不能摆在花园子了,就安排在和花园子邻近的庆宜堂。庆宜堂极轩敞的一处大堂,沈家女眷来得不算最早的,进门的时候已经莺莺燕燕一屋子了,沈沅钰刚一进门,就看见不少熟人。 沈沅钰跟着顾氏,一路给各位贵妇人见礼,庾之瑶快步走了过来,“钰姐姐你来了!”高高兴兴地上前抓住了沈沅钰的手,然后趴在她的耳边说道:“你再不来,我都快叫她们烦死了!” 庾璟年在外头立了大功,连带着庾之瑶的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起来,沈沅钰来之前,她正被一群贵女围着巴结奉承,庾之瑶最怕的就是这个,赶紧趁机脱身。 沈沅钰正和庾之瑶说这话,就听见外头有人传报:“新安公主来了!”就见新安公主带着几个宗室贵女步入场中。看见沈沅钰新安公主整张脸都沉了下来,那目光锋利得如同锥子一般。 沈沅钰倒是处变不惊,还遥遥冲着新安公主行了一礼。新安公主的脸变得更黑了。她接连运气,压下心中的愤怒,若不是来之前太子百般告诫,让她千万不能再惹事,更不能再和沈沅钰打擂台,她绝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沈沅钰。 沈沅钰就趴在庾之瑶的耳边问:“新安公主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并恢复爵位的?”她不是被押在宗人府里的吗? 庾之瑶也压低了声音:“是太子和三殿下一起去求的皇上,皇上看在他们两个的面子上这才答应放了新安公主,并且恢复她的爵位。” 沈沅钰一愣。 太子去求皇帝显而易见是因为受了皇后之托,那么三皇子又是为了什么?他和太子可不是一路人,按说这件事就是求到他的头上他也应该找借口推脱过去才是!转念又一想他便明白了,新安公主是什么人啊?她是属螃蟹的,喜欢横着走路,到处得罪人。这么一个随时都能惹祸的定时炸弹,关在监狱里岂不是太埋没了? 想来太子也必定十分无奈,不想让她出来给自己树敌,可是却不过皇后娘娘的旨意。 三皇子这是在利用新安公主打击太子呵!成为了这样一个角色,新安公主偏偏自己不知道,还像是往日一般的趾高气昂。沈沅钰想到这里差点儿笑出声来。 两人便不去理会新安公主,只是坐在一旁说话。 庾之瑶道;“昨天太原王氏和河东裴氏往着东海王府里送嫁妆,钰姐姐去看了没有?”三皇子这次娶亲,娶得可不止是王菁一个人。三皇子年纪轻轻就封为东海王,按照皇室的规矩,王爷之尊,应该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若干侍妾。 所以今日和三皇子成婚除了太原王氏的王菁,还有一个河东裴氏的裴染。河东裴氏也是江左豪门,根基深厚,比之四大门阀不过略差了一筹而已。三皇子娶的虽然是一个庶女,却可以收拢河东裴氏为己用,果然是一本万利。 昨天是王菁和裴染送嫁妆的日子。太原王氏和河东裴氏比赛似的将一抬抬嫁妆抬进王府。按道理说,裴染只是一个侧妃,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妾室,不过是一乘粉轿抬入王府,裴家给她一点儿嫁妆意思意思也就是了。哪知道裴家像是嫁正经王妃一样,为她置办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昨天太原王氏和河东裴氏通过嫁妆打擂台,最后竟是个不分胜负的结果。 这一正一侧两位王妃还没有进府呢,就斗得这样不可开交,也真是旷古奇闻了。沈沅钰想起裴染那副风流浪荡的样子,就不由摇了摇头。 沈沅钰昨日自然不会亲自去看,可是这样的盛事,她还是派了宝珠过去,时时向自己回报,对这些事情也是了如指掌。 沈沅钰就道:“我并没有去,不过丫头们去了几个,回来和我说了。” 庾之瑶道:“三殿下……为什么要娶那个裴染!我觉得她,性子太过跳脱……殿下一向克己自持,这次怎么……”她压低了声音。沈沅钰自然明白庾之瑶的意思,当初上元节的时候,她们都看见裴染的放浪形骸,哪里又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庾之瑶家教极好,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足见她对裴染的不屑。 沈沅钰道;“三殿下想必也有他的考量吧!”庾邵渊也并不傻,若不是为了收拢河东裴氏的力量,他又怎么会收用裴染这等货色。 庾之瑶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更低了:“我总觉得三殿下最近几年,也有些变了……” 沈沅钰听了她的话却有些微微地震动。权力是个好东西,可是在这个权力场中浸淫多年,再心地纯良,也难免会变得厚黑,三皇子大概就是这样一类人? 沈沅钰正想着心事,就听见外头鞭炮噼里啪啦响了起来,就有小丫鬟飞快地跑来回报道:“新娘子的花轿到了大门口了!” 庆宜堂一阵骚动,贵妇和贵女们纷纷起身,到前面观礼。沈沅钰微微有些奇怪,三皇子成婚的时刻都是钦天监算好了的,本来应该是辰正二刻,这时间可有点儿早了。 她就看了看滴漏,果然才刚刚辰正初刻。 庾之瑶已经拉着她的手臂起身了,“咱们也去看看新娘子吧!”庾之瑶毕竟年轻,声音里充满了兴奋的意味。 沈沅钰就带着庾之瑶和沈沅舒来到王府的大门口。这里已经聚集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不过王府门前的情形却是有点儿出人意料。三皇子并不在当场,只有王府长史身穿大红色的吉服,却带着几个家丁拦着花轿不许进门。 那乘花轿,看起来和新娘子大红的花轿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细看却并不完全相同。沈沅钰嘴角微翘,心道果然如此。 就有送轿的人上前理论:“今天是咱们小姐的好日子,你这个人好没道理,咱们把花轿抬过来了,你怎么不肯叫咱们进门!” 长史大人满脸堆笑:“各位都是明白人,裴小姐是侧妃,咱们王爷正妃的轿子都还没有到呢,怎么能叫侧妃先进门呢?岂不是显得咱们王府里没有了规矩!” 果然,那轿子里抬着的不是王菁,而是裴染。想必裴染是算好了王菁进门的时间,故意提前抬过来,打算在王菁之前先进门。若是三皇子真的让裴染先进门了,那么王菁这个正妃以后休想能在裴染面前抬起头来。 就听见那长史道:“况且裴小姐虽然是侧妃,却也走不得正门,就是要抬进王府,也要从侧门进入。” 送轿的人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裴家也是极尊贵的女孩儿,嫁给王爷是做侧妃的,可不是那没有身份地位的侍妾,那是要上皇家玉碟的,凭什么咱们就走不得大门?” 庾之瑶已经听得一阵无语。她道:“河东裴氏也是源远流长的世家大族,怎地连这种道理都不懂?这王府里能称为正妻的只有一个王妃,侧妃再怎么尊贵也是个妾,还想走正门?这裴家也真是不知所谓!” 沈沅钰心知肚明,裴家这样做当然有些出格,裴氏也并不是不懂规矩礼仪,之所以这样做,这是在试探三皇子的底线。 三皇子若是完全放任不管,可以想见以后裴染还会蹬鼻子上脸,王菁的日子必定十分不好过。 不过看三皇子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宠妾灭妻。 那河东裴氏的人聒噪道:“我不跟你说,去请你们王爷过来!只要他发了话,叫咱们在这等着,咱们就在这等着;叫咱们走侧门,咱们就走侧门。” 长史态度十分谦和,却丝毫不肯让步:“王爷现在正在里头招待贵客,您有什么事儿,同下官讲也是一样的。” 笑话,王爷真出来了可就要上你们的大当了,旁人指定以为王爷这是来接裴侧妃的轿子的。 河东裴氏的人面上勃然变色:“长史大人,您这是欺人太甚,您这是瞧不起咱们河东裴氏,若是再见不到王爷的面,咱们可就要将花轿抬回去了!” 长史只是微笑不语。唬谁呢?真要抬回去,三皇子不过少娶一位侧妃,那裴染以后可就休想再嫁人了! 两边正在僵持不下,就听见远处又有吹吹打打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飞跑着过来报信,“王妃的花轿过来了!” 长史大人听了,便丢下裴家的人不管,对身边的小厮一叠声吩咐:“快去请王爷出来!” 那小厮进去了不大一会,三皇子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满面笑容地出了的大门。皇子成亲是不需要到岳丈家里亲迎的,不过接到大门口还是必要的礼节。 这时王菁的花轿也到了,接下来就是一连串复杂繁琐的程序,看得沈沅钰眼花缭乱,有人扶着盖了大红盖头的新娘子下了花轿,庾邵渊上前牵着她的手迈入大门。 三皇子这一通忙碌,却像是没有看见另一乘粉轿一般。庾之瑶和沈沅舒难免看得心中快慰,裴家之人则是进退不得。 这时长史大人又在上前交涉:“若是轿子再不进门,可就要耽误和王爷拜堂了。”侧妃和王妃同时进门,是可以跟随在王妃后面同王爷一起拜堂的。 裴家的人看了看洞开的大门,真是进退两难。 这时候站在花轿旁边的丫鬟走了过来,“五公子,小姐请您过去一下!” 裴五公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那名丫鬟到了裴染的轿旁。两个人隔着轿子说了几句话,沈沅钰听见轿子里隐隐有啜泣的声音,那裴五公子一咬牙:“咱们走侧门,进王府。” 沈沅钰暗暗点头,三皇子摆明了态度,不让裴染压过正妃王菁。其实也完全可以理解,从家族势力来看,河东裴氏左迁江南时日尚短,太原王氏却已经是准一流门阀。论身份地位,王菁是太原王氏嫡女,又是正妃,裴染只是一个庶女,又是侧妃,三皇子除非脑袋被门夹了,又怎么会让裴染骑到王菁头上去。 不过那裴染能在短短的时间说服裴五公子,可见也是有心计有手段的,那裴五公子刚才说要把裴染抬回去,说的可不像是笑话,他们也在赌,赌三皇子不愿意失去裴家这个臂助。 只不过事情不管怎么发展,对裴染总是有害无利。 裴染的轿子从侧门进了王府,就有喜婆上前来扶着她下了轿子。扶着她跟在三皇子和王菁的身后,走入大堂拜堂。 三皇子回头看了裴染一眼,眼中有淡淡的光芒一闪而过,总算还不是个太蠢的! 这边就有礼赞官喊了一声吉时已到,三个人开始拜堂。那喜娘一直扶着裴染,退后一步,亦步亦趋地跟着王菁同三皇子拜堂。 沈沅钰心中十分不是滋味,三皇子是踌躇满志,可这大喜的日子里,大概王菁和裴染没有一个是真心高兴的吧。 正到了关键时刻,忽听得外头一阵喧哗,有人喊道:“不好了,有刺客!花园里死了人了!” 三皇子面色一震,这堂可就拜不下去了。 正在这个时候,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抱着一个弱质纤纤的女子,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三弟,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过你这王府,可不怎么安全啊!” 第109章 三哥外室 沈沅钰回到沈府,交代了沈沅舒和金灵,不要把今天看到的事情说出去。梳洗过后,一整晚辗转反侧,一直在想沈沐和十七郎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二天一早,沈沅钰就带着金灵去了西府,沈沐正要出去跑马,被沈沅钰堵在了门口。沈沅钰道:“三哥你别走,我有话要问你!” 沈沐对沈沅钰一向优容,十分听话地将马儿交给小厮,跟着沈沅钰回了屋子:“三妹妹你想问什么?” 沈沅钰乌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沈沐,直看得他头皮发麻,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沈沅钰才道:“三哥,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坦白了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瞒着三婶婶?” 沈沐勉强一笑,伸手摸了摸鼻子:“我的事儿你哪一件不知道,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沈沅钰冷笑一声:“三哥啊三哥,人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你每次说谎都要用右手摸一下鼻子,你还敢说你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沈沐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给剁了,在沈沅钰那一双清亮眸子的注视下,好像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了一般,他知道妹妹的性子,没有一定的把握她是不会当面来质问自己的。不知道妹妹知道了多少,他要坦白多少? 沈沐陪笑道:“三妹妹,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 沈沅钰懒得和他拐弯抹角:“我给你一个提示。十七郎!” 沈沐全身巨震:“你,你怎么知道我和十七郎……” 沈沅钰淡淡一笑:“说吧,你和十七郎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沐一张大脸憋得通红,他嗫嚅了半天,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妹妹说,忽然之间一拍桌子,怒喝道:“沈沅钰,你以为你是我的什么人,是我娘吗?你凭什么管我的事儿!” 沈沅钰没想到他竟然耍起了无赖,而且他这话实在太过伤人。她气得一跺脚:“好,好,沈沐!从今以后,我再不踏足你的房间一步,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转身掀帘子就出了房门。 金灵见自家小姐生气了,感同身受:“三少爷,您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一跺脚追了出去。 沈沐站在那里,心中一片茫然,想起沈沅钰对他,比亲兄妹还要亲上几分,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重了,心中颇为后悔,急忙追了出去。他人高马大,几步跨出房门,挡在沈沅钰的身前,涎着脸作揖打躬:“妹妹,我的好妹妹!哥哥就是个浑人,你还不知道吗!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就不要和我一个浑人一般见识了,成吗?” 沈沅钰哼了一声道:“要不是咱们从小投缘,你又帮我不少,我才懒得理你!” “是是是!是是是!”沈沐连连赔罪,哄着沈沅钰又回到屋里坐下。 沈沅钰道:“这下你总该说实话了吧?” 沈沐捧着脑袋,显得十分纠结,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道:“十七郎,是,是我的小相公!” “哈哈哈!”沈沅钰爆笑出声。 沈沐都被她笑糊涂了,“三妹妹,你笑什么?” 笑了好半天,沈沅钰终于止住了笑声。“三哥,你根本就不喜男风,你还在骗我!”跟沈沐接触了这么久,要是连他喜欢男人女人都不知道,那沈沅钰干脆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沈沐宁肯被沈沅钰误认为自己是个断袖,也不愿意说出真相,这让沈沅钰更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沈沅钰正色道:“三哥,你就长点心吧。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局势有多么紧张?如今的兰陵沈氏正是如履薄冰,容他不得半点差错。那王越就要断气了,而接替他大司空之职,呼声最高的便是叔祖父。这种家族间权力争夺的残酷和惨烈绝不是咱们能够想象的,多少人虎视眈眈盯着咱们,想要抓住咱们的把柄!这个时候,你但凡出了一点差错,叔祖父非得要了你的小命不可!” 沈沐脸色都变了,沈重的确是严厉警告过他,让他最近千万莫要惹事生非,只是沈重并没有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他没想到现在事情变得这么敏感。 “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沈沐想起这件事,脸上就冒出了冷汗,他一把抓住沈沅钰的手:“三妹妹,你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 沈沅钰脸色陡然一变:“三哥,你到底干什么了?” 沈沐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敢再隐瞒,对着沈沅钰打开了话匣子。沈沅钰听着听着,脸色彻底黑了下来,“你是说,你在外面有个相好的,是个戏子,来往已经有五年,她还给你生了一个女儿?” 置外室,还是一个戏子,而且生了一个私生女!这是这个浑浑噩噩的三哥干出来的吗?沈沅钰简直觉得自己的三观都碎裂了。 “三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这么糊涂,你还没有成亲呢!叔祖父和三叔要是知道了,你还能有活路吗?” 沈沐抱着脑袋,神色一片茫然:“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阿蛮,阿蛮她就是十七郎的妹妹,其实我今天出门,就是想去见见十七郎,和他商议如何安置阿蛮她们母女的事!” 沈沐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五年之前,他才十六岁,瞒了家里整整五年,沈沅钰一想起来就觉得无力! 伴随着沈沐断断续续的描述,一段曲折、凄美、离奇的感情逐渐在沈沅钰的面前展开。沈沅钰双拳紧握,正是因为这个故事太过曲折离奇,狗血的有点儿像是前世八点档泡沫剧的剧情,沈沅钰才越发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 六年前,沈沐正值纨绔的当打之年,有一次跟着城中的几个士族子弟到三义班听戏,看得便是十七郎的表演。当时有个轻狂子弟说瞧着十七郎并不是男人。沈沐看戏之前喝了不少酒,酒气上涌,就提出与他打赌,于是众人决定到后台去找到十七郎,扒下他的裤子验证一番…… 就那么阴差阳错,他们在戏院后台看见一个长相秀美的女孩儿,因为和十七郎长得很像,被大伙当成了十七郎!在纨绔们的怂恿下,沈沐冲上去扒下了阿蛮的外裳!阿蛮抵死不从,甩了沈沐两巴掌,还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差点儿咬下一块皮肉来…… 紧接着十七郎出场,要与沈沐拼命,十七郎被一群纨绔打翻在地。 一对男女主角就这么狗血地相见了,接下来,像是所有狗血剧所演绎的一样,男女主角总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阿蛮找上门去,说是沈沐打得她大哥受伤吐血,因为她大哥不能登台,不能再为戏班子赚钱,狠心的班主就将他们赶了出来,他们无家可归,身上又没有钱,十七郎无人医治,眼看就要死了…… 沈沅钰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再接下来,是不是就顺理成章地,为了救治十三郎,你们接触日多,然后日久生情,因为种种原因,莫名其妙就走在了一起?” 沈沐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沈沅钰无语,这样的剧情,在电视上早都看了一百遍了好伐!伴随着莫名喜感的同时,是一种深深的危机感。 “后来呢?” 沈沐道:“……本来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有一天十七郎却找到我,对我说我当日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对阿蛮又搂又抱,又是撕扯她的衣服,阿蛮根本就不可能再嫁得出去,他要我娶了阿蛮为妻!” 沈沅钰冷哼道:“过了这么久,他才想起你毁了阿蛮姑娘的名节,我看他不是看中了咱们兰陵沈氏的家世,被富贵迷了眼,就是别有图谋!” 沈沐一哽:“那个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了阿蛮,我就对他说阿蛮若是愿意,我愿意娶她为妻!” 沈沅钰差点跳了起来:“你疯了!你是什么身份,阿蛮又是什么身份?她只是一个贱籍的女子,就是身居高位的寒门女子,都不可能嫁给你,何况是她?”就连路萧然那样的想娶沈沅思为妻,也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何况是沈沐和阿蛮这种情况。 沈沐摇了摇头:“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宁愿不要这个兰陵沈氏嫡子的身份,我也要娶到阿蛮。因为我……我是真的爱上了阿蛮!她待人真诚,爱憎分明,活得虽然卑微,却那样鲜活。而我所见过的那些高门大阀的女子,虚伪、自私、斤斤计较,根本不配和我的阿蛮相提并论。” 沈沐语气真挚,神态虔诚。沈沅钰听到这里,禁不住心头巨震,也许,沈沐真的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再后来呢?” “后来我找到了阿蛮,对阿蛮说我愿意娶她为妻,只是暂时不能把她带回家去,让我没想到的是,阿蛮竟然痛痛快快地答应了下来。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是变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沈沅钰道:“你就没有想过要告诉过三婶婶?” 沈沐苦笑道:“我不是没有做过尝试,想让母亲接受阿蛮,可是哪怕只是我隐晦地一提,母亲都会坚决反对,她说不要说是贱籍之人,就是平民,家财万贯的庶族之女,也休想嫁给到兰陵沈氏,作她正正经经的儿媳妇。那时候我才体会到士族和庶族之间的距离,真是天渊之隔。” “……我根本不敢多说,生怕母亲起了疑心,一旦知道我在外面有了阿蛮这样的女人,阿蛮一定会活不成的。我本来是要向母亲摊牌的,后来就再不敢了!” 沈沅钰道:“你既然那么爱她,就没想过要和她私奔吗?你可是说过,为了她你愿意放弃兰陵沈氏嫡子之位的。” 沈沐委屈道:“怎么没有?你以为我去义襄郡真的是为了建功立业?我堂堂兰陵沈氏的嫡孙,又何须通过这种方式上位?” 沈沅钰吃惊地站了起来:“你在边关一住就是数年,原来你是为了阿蛮?”随即她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这么多年你一直不肯成亲,也是为了阿蛮?” 沈沐点了点头。“真是呢。若不是因为阿蛮,我又岂会为了一个正妻左挑右拣的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 沈沅钰看了他半天,又摇了摇头:“难怪这么多年来,你的房里连一个通房丫鬟都没有。”没想到看起来像个粗坯的三哥,竟是个痴情的男人。 沈沐不知道她的心里转过了这么多的念头,自顾自说道:“我当时也问过阿蛮,如果我没有了兰陵沈氏嫡子的身份,她还愿意不愿意跟着我?阿蛮啐了我一脸,她说她愿意跟着我,不是为了我的身份,而是为了我这个人。我当时欢喜的快要疯了,觉得为了阿蛮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后来我用尽各种方法,终于说服了父亲和母亲,去了义襄郡。本来以为可以找个机会和阿蛮私奔,可是阿蛮……怀孕了。” 沈沅钰一阵头痛! 这一切,可真是巧合的令人发指。 “十个月后,阿蛮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月儿。有了孩子之后,我们的想法就变了,我和阿蛮这样偷偷摸摸地往来没有什么,可是我不能叫月儿也这样不清不楚的,连个户籍身份都没有,后来我们一商量,就决定回到建康。哪怕是做妾,也先叫阿蛮进门,大不了我娶一个正妻,供在府里就是了。” “就这样,我们又回到了建康。还没等我想到法子把阿蛮和月儿弄进府里,十七郎就找到了我们。他一见到我,就骂我忘恩负义,说我当初答应了娶阿蛮为妻,可是到现在五年过去了,月儿都已经三岁了,可我还是没有实现诺言。” “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他说我再不答应,他就要闹到咱们府上来,连阿蛮劝他,他都不肯听。我本来一直躲着他的,上一次三皇子大婚,在皇子府遇见了他,他约我在后花园见面,谁知道恰好被你们看见了。” 沈沅钰却是冷笑:“三哥啊三哥,你可真是一个大傻子,难道你从始至终,你就没有怀疑过这对兄妹的真正意图吗?” 沈沐一听沈沅钰这话,就有点不高兴了:“三妹妹你在说什么?阿蛮和我过了这么些年,孩子都这么大了,又怎么可能对我不是真心?” 沈沅钰看着这个三哥,只是连连摇头:“我怀疑这件事,根本就是有人专门做局害你!” 沈沐连连摇头:“这不可能?阿蛮,她她绝不会骗我!更何况我文不成武不就,又不是兰陵沈氏的什么重量级人物,他们做局来害我,又是图个什么?”沈沐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沈沅钰站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冷笑道:“只要你是兰陵沈氏的嫡子,就有布局害你的价值,因为你代表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整个家族,一旦你出事儿了,到时候丢脸的不是你自己,而是整个兰陵沈氏。” 沈沅钰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对阴谋的嗅觉已经十分敏感,这件事,在她看来简直是处处漏洞,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儿! 沈沐却听傻了,他从来没有想这么多这么深,可是若说阿蛮是骗他的,他说什么都不相信。“不,这不可能!” 沈沅钰淡淡道:“我先说两件事,看我说的对不对。第一,你和阿蛮在这个时间返回建康,是她先提出来的,对不对?第二,这么多年来,我不相信你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和阿蛮私奔,她是不是劝过你,叫你以父母为重,她不想你为了她而放弃整个家族做个不孝之人之类的话,致使你错失了好多机会!” 沈沐的脸色已是一片灰白,“你,你怎么都知道!” 沈沅钰慨叹了一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也不想想,当初众人怂恿你剥掉阿蛮的衣裳,你喝醉了,醉眼朦胧,看不清她是男是女,那么多纨绔子弟,竟然没有一个人清楚的?若我所料不错,你的这些狐朋狗友之中,必定有人受人指使,专门旁敲侧击,煽风点火,就是为了让你和阿蛮通过这样的方式相识!三哥啊三哥,你有没有想过,你回建康的时间怎么那么凑巧,恰巧就是王越病重,快要死了,是我兰陵沈氏夺取相权最关键的时刻。那是布局之人觉得阿蛮这颗棋子到了有用的时候了。” 沈沐已经完全傻掉了。沈沅钰给他解释道:“王越一死,叔祖父就是升任大司空最有力的竞争者,可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曝出他老人家的亲孙子在外面置了外室,又养了私生女,到时候不但兰陵沈氏丢人现眼,他老人家免不了一个教孙不严的罪名,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他连自己的亲孙子都教不好,又有什么资格作手掌乾坤的大晋宰辅?” 沈沐从来没想到这件事公布开来,竟有这么严重。声音嘶哑地道:“他们为什么会选上了我?” 因为别人都无懈可击,因为别人都没有你这么笨!这话沈沅钰到底没有说出来。沈沅钰想了想又道:“若我所料不差,布局之人既然花了这么长时间,必定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会有雷霆万钧之势!到时候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儿来?” “不可能,这不可能!”沈沐到现在仍然不愿意相信。 沈沅钰站起身来道:“不行,这件事牵涉到整个家族的生死存亡,要立刻告诉祖父!” “不!”沈沐一下子拉住沈沅钰的手,“你不能这么做!这件事一旦叫家里人知道,以母亲的性子,我担心她会派人处死阿蛮!” “到现在你还在帮着那个女人,她是骗你的,一直在骗你的啊!”沈沅钰恨铁不成钢地对他吼道。“你好好想想,这个女人一开始说只是看上了你的人,为什么生了月儿之后,就非要你回到建康?她说过的那些话中,有多少是前后矛盾的,你好好想一想,肯定会有很多。不行,这件事非同小可,必须要马上禀明祖父和叔祖父定夺!” 沈沐脑子里早已乱成了一团浆糊,他忽然跪在地上,哀求道:“三妹妹,算是作哥哥的求你,你就给阿蛮留一条生路吧!”说着竟向沈沅钰磕起头来。 沈沅钰气得直跺脚:“你,你这个蠢货!”到底看不得三哥这样求她,道:“好好好,我先不去祖父那里,咱们要想个法子,先把阿蛮和十七郎这些人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免得被别人利用。” 沈沐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被沈沅钰这一通分析,他也是心中惴惴难安,“我这就带人去把阿蛮母女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沈沅钰想了想道:“现在哪里还有安全的地方?先把她们送到我外祖家中吧。我会叫他们守口如瓶的。” 两个人正商量着,外头有丫鬟禀报进来道:“三少爷,三小姐,蕊心姐姐来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沈沅钰道:“叫她进来吧。” 蕊心就匆匆忙忙地进来,来不及行礼就开口道:“三小姐,您怎么在这里,可叫我好找!” 沈沅钰见她神色惊慌,预感到有大事发生,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蕊心道:“琅琊王氏的宗主,王越病逝了!” 王越自从年前卧病在床,一直牵动着大晋乃至整个天下的目光,王氏宗族费尽心力,四处延请名医,终究敌不过生老病死的自然之力,到头来王越还是死了。大晋衣冠南渡后,琅琊王氏始终居机枢之地,到了今日终于后继无人,再无资历威望足可任大司空的人选,琅琊王氏百年的风流,虽然不会因为王越之死就此画上了句号,却也终究会因为王越的死而被其他的家族取代江左第一世家的名头。 沈沐和沈沅钰对望了一眼,都是惊骇不已。 沈沅钰当机立断:“趁着王家的讣告还没有送过来,我和三哥一块儿动身,这就去把阿蛮和月儿送到我的外祖家里。”王越这一死,王谢沈桓四大家族之间围绕相权的斗争立刻就尖锐起来。若不立刻安置好阿蛮和月儿母女两个,留着这两个炸药包,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呢? 沈沐已经完全没了主意。“我,我听三妹妹的。” 蕊心疑惑道:“阿蛮,月儿,她们是谁?” 沈沅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你赶快去安排马车,再把金灵叫上,多带些侍卫。”因为她被皇后和太子惦记上了,本来沈沅钰是不想出门的,可是现在情况万分紧张,让三哥这个不靠谱的自己处理这件事,她总有些不放心,只好多带侍卫,冒些险也在所不惜了。 蕊心就下去准备,沈沅钰见沈沐一片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也有些不忍。沈沐看见沈沅钰看过来,忍不住喃喃道:“小妹,阿蛮,她,她真的是另有目的的接近我,故意骗我的吗?” 沈沅钰现在已经肯定了七成。被一个深爱数年的枕边人欺骗,沈沅钰完全可以理解沈沐现在的心情,她也只好安慰他道:“希望这一切,都是我的疑心太重了吧。” 是与不是,总要见了面再做判断了! 不一会儿,蕊心就进来禀报说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了。 两个人上了马车,沈沐一路指引着,兄妹俩来到狮子胡同的一处小小的三进的宅子,青砖灰瓦,十分的不起眼,正适合金屋藏娇。 蕊心和金灵扶着沈沅钰下了马车,就看见沈沐正对着虚掩的大门呆呆地发愣。沈沅钰走上前去,立刻预感到不好。“三哥,是这里吗?” 沈沐点了点头。 沈沅钰道:“进去看看再说!” 金灵一马当先地推开大门走了进去,只见院子里一片狼藉,几间屋子的房门洞开,里面却没有一个人影。沈沅钰大震,吩咐跟随前来的侍卫道:“搜,给我好好的搜。”其实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一目了然,根本连搜都不用搜,众人分散开来,去了厢房和后罩房查看。 他的牙齿已经在格格打战,“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蛮,月儿,我回来了,你们在哪里?快出来见我!”沈沐大声呼唤着,却哪里有人回答他? 他一直觉得这院子虽小,却十分温馨宁静,那是因为有了阿蛮和月儿这两个他最亲近的人住在这里。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当现实的真相残酷地暴露在他的眼前的时候,沈沐简直无法面对。 不大一会儿,众人便搜索完毕,蕊心上前来汇报:“所有的屋子都检查了一遍,一个人都没有。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人走得很匆忙,上房的屋子里十分凌乱,只带走了金银细软,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带走……” “屋子里有没有打斗的痕迹?” “完全没有!” 沈沅钰看了沈沐一眼:“三哥,看样子,阿蛮并不是被人挟持的!”沈沐答不上话来。 沈沅钰抚着额头,没想到最坏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蕊心道:“现在怎么办?” “留下两个人监视这里,咱们回去等三义班的消息!”沈沅钰来狮子胡同之前,已经派了一个管事,拿着大老爷的帖子去三义班去请十七郎。若是还能找到十七郎,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兄妹两人重新登上马车,才走到一半就遇见了派出去的管事一行人。沈沅钰将管事招到马车跟前来,开门见山问道:“人找到没有?” 那管事回道:“启禀三小姐,咱们按照您的吩咐去请三义班的十七郎,没想咱们到了那儿,班主却说十七郎已经两天没见人影了,他们也不知道十七郎去了哪里!” 沈沅钰早有所料,却还是禁不住大为失望。 沈沐听到这个消息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刚才从狮子胡同里转出来,他就有些神情呆滞,显然受到的打击不轻,这番话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沈沐一下子从车厢里跳了下来,疯了一样地大叫道:“不行,我要去找他们!我要去找阿蛮,我要去找十七郎,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把他们找回来!” 他像是疯了一样,几个侍卫拉都拉不住他。 沈沅钰跳下马车来,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三哥,你闹够了没有?” 沈沐被她一下子打楞了。 “你要去找阿蛮和十七郎,可你知不知道,光是一个建康,人口就有不下一百万人,你去哪里找他们?现在他们是有预谋地想要避开你,你就是想找,你又能找得着吗?” “阿蛮,月儿!”沈沐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他是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实事。“你们到底去了哪里?阿蛮,你为什么要骗我?”那么粗豪的一个男人,却哭得像是一个孩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沈沅钰也是心中一片酸涩难当,她轻轻拍抚着沈沐的后背,劝解道:“三哥,你是一个男人,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兰陵沈氏的子孙,不论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你都应该挺直了肩膀。” 背后做局之人这样玩弄沈沐的感情,实在太过阴险可恨! 沈沐哭了一阵儿,声音渐小,沈沅钰轻声安慰,他也渐渐收慑了心神:“咱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沈沅钰叹道:“只能先回沈府,再从长计议。赶快禀明了祖父和叔祖父,再派人四处查探阿蛮和月儿的落脚之地。” 沈沐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刚刚回到沈府,沈沅钰就拉着三哥去向沈弘坦白。沈沅钰估摸着,这或许是某个家族或者是其他的强大势力对沈家的谋算陷害,单凭沈沐和长乐堂的力量,恐怕无法和对方抗衡。 可是来到老太爷的北望斋,守门的小厮却道:“刚刚收到讣告,说是琅琊王氏的宗主王越去世了,老太爷和二老太爷一块儿赶去琅琊王氏吊唁王越去了!” 老太爷不在,沈沐倒是松了一口气。两人离了北望斋往回走,在岔路口分了手,沈沅钰累了一天,便回了长乐堂休息。 沈沐又走了一段,就看见一个管事急匆匆地走了过来:“三少爷,可找着您了。” 沈沐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儿了?” 那管事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外面来了一个戏子,带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还有一个几岁的孩子。那戏子说,说那孩子是三少爷您在外头的私生女!” 沈沐心头巨震,他们竟然找到沈家来了? “阿蛮,月儿!”他听到这个消息,却拔腿就向外跑去。 沈沐到的时候,沈府的门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大群人,就看见沈府石狮子底下站着三个人,当先一个人穿着石青色的袍子,正是十七郎。紧随其后是一个年轻的女人。 那女人看起来十分年轻,绝不会超过二十岁。穿着淡紫色缎子的灰鼠长袄,下是月白色挑线裙子。乌黑的头发规规矩矩地梳成了一个螺磐,一张白皙的瓜子脸,大眼睛水波盈盈。 她的手里还牵着个一身浅粉色衣裙的小女孩,小女孩看样子也就三四岁大,长得明眸皓齿,十分可爱,与女人有七八分相像。 这就是阿蛮和月儿了,单从长相上看,阿蛮倒不像是那种心机深沉的女人。 这时就见十七郎团团作了一个罗圈揖,朗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在下是三义班的十七郎。” 人群中有看过十七郎唱戏的就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果然是十七郎!”“是三义班的台柱子!”“十七郎怎么闹到兰陵沈氏的家门口了?”“那个女人和孩子又是谁?” 十七郎便又一指阿蛮道:“这位是我的嫡亲妹妹,名叫阿蛮!这个小女孩,就是我妹妹的女儿,小名叫作月儿!”他微微一哂道:“我这小外甥女今年已经四岁了,可是到现在却还跟着我妹妹的姓,姓方!众位可知这是什么原因?因为我的妹妹到现在还没有嫁人!” 人群中轰地一声炸开了,就是放到现代,未婚先孕都要遭受到来自社会的强大压力,何况是在民风保守的古代,“未婚先孕”、“私生女”等等言语便铺天盖地而来。 十七郎一脸地悲愤,一把拉着阿蛮的手道:“我们兄妹虽然是出身贱籍,可也是爹生娘养,也懂得礼义廉耻,难道咱们就不想干干净净地做人,非要珠胎暗结,生下这私生女,作出这等败坏门风的事情吗?”他伸手一指沈家的大门,怒喝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兰陵沈氏,仗势欺人,他们家的三少爷沈沐五年前□□了我的妹妹,之后一直霸占着她,而且长达五年之久,我这小外甥女,就是他们兰陵沈氏的种!” 这句话一出口,简直是点燃火药桶一样,整个人群都沸腾了。 “这是真的吗?兰陵沈氏门风严谨,难道也有这样仗势欺人的公子?” “这话可难说哦,你没听说过肉食者鄙这句话吗,人家既然敢找到沈氏的门口,自然有确凿的证据,要不然凭他一个戏子,怎么敢和兰陵沈氏的叫板?” 十七郎大声道:“咱们只是唱戏的,没权没势,自不敢和兰陵沈氏的人相抗,这五年多来,我们兄妹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咱们大人就是吃再多的苦也认了,可是孩子呢?我这小外甥女这般玉雪可爱,竟也被沈沐所遗弃。兰陵沈氏门第高贵,咱们高攀不起,可是这孩子毕竟是沈沐的种,我们只求他把孩子接回家里,他不但不同意,还要将孩子卖给人贩子。大家给评评理,有这样狼心狗肺的爹吗?” 十七郎不愧是专业的演员,这一番话说的义正言辞,声泪俱下,立刻就将自己兄妹摆到了道德的制高点上,无数的妇人已经哀叹连连,有那心软的已经开始用袖子抹着眼角了。“眼看着孩子也要保不住了,我们豁出去了,这才要到他兰陵沈氏的门口闹上一闹,倒要看看,这朗朗乾坤,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沈沐从府内奔出来,正好听见这一番诬陷之词,只气得浑身发抖,“十七郎,你一派胡言!我什么时候要卖月儿了?你这样满口胡言,到底要意欲何为?” 沈沐一步步走向阿蛮,双目之中射出深刻的痛苦:“阿蛮!你告诉他们,你告诉他们,十七郎说的这些,都不是真的!你说啊!” 阿蛮看见沈沐终于出来,那一瞬间,脸上闪过一丝夹杂着痛苦和不忍的复杂表情,可是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她蹲身给沈沐行了一礼:“三少爷,我哥哥并没有撒谎,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五年前,是你霸占了我整整五年之久,如今又要卖掉你的亲生女儿月儿!” 第110章 致命一击 “你胡说,阿蛮!你说过你这一辈子都要对我好。你说过那些人瞧不起我,鄙视我,是因为他们有眼无珠,看不到我的好,你说过要和我一辈子,快快活活地把月儿养大,这一切你都是骗我的吗?”沈沐大声喊叫着,眼角划过热泪,“阿蛮,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受了谁的胁迫指使,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为你做主,我是兰陵沈氏的嫡子,你不用害怕任何人!” 阿蛮似乎被他的真情感动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十七郎走上来,一把将沈沐推到一边:“你这个畜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这样惺惺作态,我看你们兰陵沈氏一门都是这样的虚伪狡诈的伪君子,你若是真像你说的那样喜欢我的妹妹,你就娶我妹妹为妻,将孩子写进你们兰陵沈氏的族谱!” 沈沐大声道:“好,我这便禀明家族,娶阿蛮为妻,将月儿写进族谱。” 正在这时,传来一阵呵斥之声:“胡说,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我的同意,谁能进得了我沈家的大门。” 就听见有人喊道:“三太太,是三太太来了!” 三太太带着一群丫鬟婆子疾步走了过来。她本来正要带着女眷去琅琊王氏府里拜祭,听见丫鬟婆子报进来说外头一个戏子带着妹妹找上门来,说三少爷在外头置了外室,连女儿都生了下来,三太太只觉得五雷轰顶,这才急急忙忙带人出来。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听见沈沐说那一番话,别的且不说,沈沐这个孽障却是等于变相承认了他和那个女子之间的关系,也承认了月儿是他的私生女,三太太心里这一急,立刻喝止了沈沐。 “你这个畜生,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她先是对着沈沐怒斥了一声,又冷冷地看着阿蛮,她厉声道:“你这个贱人,不知羞耻,我好好一个孩儿都被你带坏了,我没拿你是问,你倒敢闹到沈府门口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我劝你趁早死了心,该回哪就回哪去。不然,就把你送到京兆府吃牢饭去!” 沈沅钰若是在场,一定会阻止三太太这么说。三太太一时着急,竟然口不择言,当众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什么“送到顺天府里吃牢饭”,这不是仗势欺人吗?把柄直接送给别人抓吗? 沈沐正要说什么,阿蛮忽然抬头看着三太太道:“您就是三太太?” “我便是!” 阿蛮忽然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伸手就抱住了三太太的腿:“三太太,我是什么身份我知道,我不敢奢求作您的儿媳妇,我只求您让我进府里,伺候三少爷,为奴为婢我都甘愿。”说着便咚咚咚地磕起头来。不一会儿额头便青了一片。 三太太却没有丝毫动容,本来沈沐婚姻上就十分困难,如今闹出这样一档子事,然后儿子恐怕更难娶亲了,她简直恨死了这个女子,又怎么可能听她说这样的话。就伸脚将阿蛮踢开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地位?就是我家的三等丫鬟,也比你高贵百倍,兰陵沈氏的嫡子也是你一个微贱之人能够肖想的?就是作沐儿的侍妾你也休想!” 阿蛮又道:“您就是不认我,月儿是您的亲孙女,身上流着兰陵沈氏的血脉,这个亲孙女,请您一定要认下来啊!”说着便拉过月儿来,“快,快叫祖母!” 月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三太太,那白白的皮肤,狭长的凤眼,很典型的沈家的长相,三太太其实看了一眼就有点确定,月儿确实是沈沐的种,可是想到沈沐若是再带上这么一个拖油瓶,更不知何时才能娶回合意的儿媳妇,她就狠狠心,决定连月儿也暂时不认了。 三太太道:“你这话真是可笑,未婚先孕,你自己是什么三贞九烈的人了?谁知道你这是哪里来的野种,就敢往我们沈家身上攀扯?真真是可笑!” 三太太声色俱厉,月儿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你吓唬人!你不是好人!”躲到了阿蛮的身后。 阿蛮的眼中有一丝倔强一闪而逝:“三太太,您骂我可以,可是您不能诬蔑您的亲孙女是野种,月儿到底是不是沈家的骨肉,您问问三少爷便知道了。” 沈沐这时已经豁出去了,道:“娘,月儿确实……” “你给我闭嘴!”三太太及时截断了儿子的话,“本来你们到兰陵沈氏的门口这样混闹,我是绝不会放过你们的,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今天便放你们一马,等会你们到账房去支一百两银子,该去哪去哪!今天的事就当结个善缘,我也不与你们计较,若是你们的心太大,咱们兰陵沈氏也不是让人混赖的,家里养了那么多护院,一顿棍棒将你们打出去!” 十七郎冷哼了一声,大声道:“堂堂兰陵沈氏,位列四大门阀,难道就是这样以权势压人,欺压咱们小民百姓的吗?今天若不肯给我妹妹和外甥女一个名分,就是血溅三尺,咱们也绝不后退一步!” 阿蛮道:“不错,大不了,我就碰死在这里!” 三太太冷笑连连:“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们这些贱人也就只有这样的本事了。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是一炷香的时间内你们再不离开,我就要叫护卫了!”她才不信阿蛮真的敢碰死在这里。 阿蛮目光之中闪过一丝决绝,“三太太,你不要逼人太甚!” 三太太冷冷而笑:“你不必用这种伎俩逼我就范,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要多,你这种人,我早就见得多了。我奉劝你,还是拿了银子赶紧走的好!” 阿蛮猛地松开了月儿的手,“三太太,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肯不肯认月儿,肯不肯让我进你们沈家的门!” 三太太道:“你就是再问一百遍,我还是一句话:不可能!” 阿蛮的眼睛中射出两道骇人的光芒:“三太太,这是你逼我的!”她回头凄然地看了沈沐一眼,幕后主使之人权势熏天,到了今天,她对沈沐已经有了真感情,早已不想再害沈沐,可是她一家子的性命捏在别人手里,她只能非死不可。 她这一生,虽然卑微,却活得恣意,唯一对不起的,就唯有沈沐了。“三太太,你如此逼我,我已经没有活路了,今天我便死给你看!”说着猛地朝着沈府门前的石狮子上撞去。 沈沐刚才和阿蛮对视了一眼,他毕竟和阿蛮相处了这么久,对她的性子也算有所了解,就知道不好。立刻大叫了一声:“阿蛮,不要!”想要伸手拉住她,可哪里还来得及。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东厢,忙了一天,把她累坏了,她刚卸掉钗环,准备在榻上小憩一阵子,就有丫鬟进来汇报门口的事情。 沈沅钰听完了二话没说,匆匆拿了一支钗子固定住头发就带着丫鬟向大门口走去,刚走到大门口,就看见一个身穿淡紫色袄子的少妇一头撞在了石狮子上面,那不是说着玩玩的,她是真的用尽了全力碰了上去。 这一下子,只撞得脑浆迸裂,整个人就委顿了下来。 轰!人群一下子全乱了! “不好了!死人了!” “沈家逼死了一条人命啊!” 沈沅钰到底晚来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阿蛮撞死在当场。她一把拉住三太太的手,颤声道:“三婶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三太太也傻眼了,“我,我并没有说什么,是她自己想不开……”看着一个大活人就死在眼前,三太太可没有沈沅钰那样冷静的性子,立刻就慌得不知道怎么好了。 阿蛮倒在地上,沈沐是第一个扑上去的人,把阿蛮紧紧地抱在怀里,大声悲呼:“阿蛮,阿蛮,你怎么这样傻啊!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呢?” 月儿看见母亲满脸的血水,父亲扑在地上哭得像是一个泪人,也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娘!娘……” 这时的阿蛮还没有彻底咽气,她留恋地看了沈沐一眼,用低低的声音说道:“沐哥哥,我对不起你……我真的不想害你,可是我,我不得不这么做!我就要死了,临死之前,我只有一个请求,求你善待咱们的孩子……” “快别说这些了!你忍忍,我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他慌乱无措地用手去擦着她脸上的鲜血,可是那血却越擦越多。 阿蛮很想伸出手去,抚摸一下沈沐的脸,可是她连这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沐哥哥,我这一辈子,最悲哀的事情就是认识了你;最幸运的事情,也是,也是认识了你!我,我终究……不悔……” 说完这句话,她的手就软软地垂了下去。 沈沐疯了一样地喊道:“阿蛮!阿蛮……”那声音凄厉无比,像是受伤的野兽一样。 十七郎像是直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猛地扑上来,对着沈沐拳打脚踢,“你们害死了我妹妹!兰陵沈氏逼死了人命啦!你这个畜生,你放开我妹妹!你放开我妹妹!” 那些拳脚打在沈沐的身上,他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只是死死抱住阿蛮的身体,完全不知道反抗。 三太太这时也乱了方寸,不知道如何是好。沈沅钰吩咐了一旁的家丁护院,众人这才上前将十七郎拉开。 十七郎兀自喊道:“你们害死了我妹妹!你们赔我妹妹的命来,我的妹妹也是良民身份,我不会和你们兰陵沈氏善罢甘休的!” 正自乱作一团,外头忽然一阵骚乱,有人喊道:“官老爷来了!”“是北部尉江大人!” 北部尉是正六品上的官员,负责京师一部的治安,相当于现代的公安分局局长。 沈沅钰心中一凛。阿蛮刚死,他们就来了,来得还真够及时的!而且阿蛮死的时间又是这么的恰如其分,刚好是老太爷和二老太爷全都不在府里,沈家群龙无首的时候,若说这其中没有人布局作梗,沈沅钰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的。 就看见人群左右一分,一个身穿六品武官服色,满脸络腮胡子,十分粗豪的大汉带着几个官差衙役走了过来,“本官听说这里发生了人命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七郎看见了这位江大人,连滚带爬地扑到他的跟前,一把保住了他那粗壮的大腿哭道,“大人,兰陵沈氏仗势欺人、欺男霸女,不但霸占了我妹妹整整五年,如今更是生生逼死了她,我妹妹死得好惨,您要给小人做主啊!” 那江大人也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阿蛮,大吃了一惊的样子,怒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来人——先把这具尸体给我收拾了,他、他,给我一并锁拿回衙,本官要详加审问!”他指着沈沐和十七郎,要把两个人全都带走。 “遵命!”衙役们答应一声,一条锁链就往沈沐的脖子上套去。 “且慢!”三太太又怎么会让一个小小的北部尉在自己家门口把儿子带走。“你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我们又是什么人,你就敢把他带走?” 北部尉只是一个正六品上的官员,三太太又怎么会看在眼里。 那人却道:“本官乃是朝廷任命的北部尉江庭,这地方正是我的管区,发生了人命官司,本官自然有权将人带回去查问!” 三太太道:“你想清楚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兰陵沈氏的三太太,你要捉拿的是沈府的三少爷,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拿沈府的人,你这是在向我兰陵沈氏挑衅,你头上的乌纱帽还想不想要了?” 江庭冷笑道:“按照咱们大晋的律令,你便是士族,打死了良民也是要赔命的!本官不管你们是谁,也不管你们的后台有多硬,今天这个嫌犯,本官一定要带走!”转身对着几个衙役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嫌犯抓起来带走!” 三太太怒道:“我看谁敢!”这时在三太太的授意下,沈家几个武功高强的家丁已将沈沐团团围住,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之意。沈沐却仍然抱着阿蛮的尸首,像是痴了一样。 现场态势一触即发。 “江大人不畏权贵,是咱们的青天大老爷啊!”人群中就有人趁乱起哄道。升斗小民最是无知,也易于受人哄骗,被人利用。 “不能放过凶手,要还给咱们小民百姓一个公道啊!” “从前瞧着沈家仁厚,修桥铺路,也做了一些善事,原来那都是装出来骗人的!他们的心真毒啊!” …… 不知道谁先跪下的,呼啦一下子所有的人全都跪下了:“请大老爷给他们兄妹主持公道啊!” 一时之间群情汹涌,十分可怕。三太太也吓了一跳,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要是今天不让江庭把沈沐带走,沈家百年来的清名恐怕就要毁在她的手里了。她一时间就有些犹豫。 江庭得意地笑笑:“民意如此,三太太你还有什么话说?你若是再不让家丁护院们让开,本官可就不客气了!” 三太太正在犹豫不定,沈沅钰已经走上前来,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三太太吃了一惊,她看了沈沅钰一眼,沈沅钰冲她点了点头。 三太太一咬牙,吩咐护院们退回来。 江庭哈哈大笑:“兰陵沈氏,也不过如此,咱们走!”带上沈沐和十七郎,抬着阿蛮的尸体大步走了。 沈沅钰推了沈沐的小厮一把:“去跟着你们少爷!记住,要时刻呆在他的身边,一步也不许离开!更不能让他们用刑!” “三丫头!”三太太神情恍惚地看着沈沅钰,语气中有几分不确定。 沈沅钰低声道:“三婶婶,咱们今天已经叫人拿住不少把柄了,若是再与官差械斗,阻挠北部尉执行公务,到时候就更难说得清楚了!” 三太太道:“可是沐儿,沐儿他怎么办?” 沈沅钰道:“我已经派了两拨人出去,一拨去请老太爷和二老太爷回来,一拨拿了我父亲的帖子去请京兆尹薛进薛大人,把情况向他说明。那薛大人乃是咱们家的姻亲,又是北部尉的上司,必定会想办法照拂三哥,不让他吃亏的。” 三太太没想到她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已经安排的这样周详,略略放心了下来。“哎,这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早知如此,我便让那个女人进门又何妨呢?”三太太真是悔恨万分! 沈沅钰安慰三太太道:“三婶婶,你也别想太多了,便是你允她进门,她也会找别的理由步步紧逼,最后依然还是会碰死在咱们沈家门前的!” 三太太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一个局,目的也不是为了对付三哥,而是为了对付咱们整个沈家!三哥的为人,哎,太过宽厚了……” “啊?!”三太太一时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沈沅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府再说!想来老太爷和二老太爷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候他们两位老人家自有决断!” 三太太点了点头,扶着青桔的手往回走去。正好看到小小的月儿缩在石狮子的后面,刚才发生的一切太快太突然,她年纪还太小,根本就弄不明白到底怎么了?父亲母亲全都被人带走了,舅舅也被人带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儿,她害怕极了,连哭都不敢哭了。 三太太眼中厌恶之色一闪而过,像是没看见她一样,快步走了过去。沈沅钰在一旁看得明白,大人作孽,最后受伤的永远是孩子。 阿蛮把沈家害成这样,三太太早已恨毒了她,日后月儿该如何在沈家立足呢? 沈沅钰在月儿跟前蹲了下来,伸手抓住了她的小手:“你叫月儿对不对?” 月儿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沈沅钰。她有些害怕,小身子向石狮子后面躲去,手却被沈沅钰抓住。她把手向外抽了抽,沈沅钰却不肯放手,反而把她抱了起来,“你该管我叫姑姑!三姑姑!” 月儿在沈沅钰的怀里扑腾了几下,慢慢地感受到沈沅钰没有恶意,就安静了下来。 “娘,我要娘!”月儿抽抽搭搭的,想哭又有点不敢哭。她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死亡的真正意义。 沈沅钰觉得心里微酸:“你娘去了很远的地方,月儿要乖乖的,娘才会回来看你!” 月儿似懂非懂地看着沈沅钰,“月儿乖乖的!娘就会很快回来了吗?” 沈沅钰就在月儿的脸上亲了一口:“是的,只要月儿乖乖听姑姑的话,娘就会很快回来。” 沈沅钰抱了月儿进府,宝珠跟在她的后面,看见她往长乐堂的方向走去,低声提醒着她:“小姐,是不是该把姐儿送回西府去?”月儿是西府的子孙,抱到东府又算个怎么回事? 沈沅钰不是不知道这么做不妥当,甚至有可能得罪小三房,可若把月儿送给三太太照顾,她也不知道三太太会怎么处置她。三哥被抓进了北部尉衙门,月儿的母亲又碰死在沈府门前,这样一个孤零零的孩子,她实在不忍心让她再因为大人们的恩怨而受到伤害。 “我瞧着这孩子是有些饿了,咱们先回长乐堂找些吃的给她,再找个合适的机会送回西府去。” 宝珠提醒的义务已经尽到了,就不再多言。 沈沅钰抱着月儿回到东厢房,吩咐宝珠道:“你去丫鬟里头问问,有没有家里有兄弟姐妹比较多的,有带孩子的经验的,找一个来暂且照顾姐儿。” 宝珠道:“小姐,奴婢家里有五个弟弟妹妹,奴婢从小就跟着奴婢的娘照顾孩子,如果小姐信得过奴婢,就让奴婢来照看姐儿吧。” “你?”沈沅钰犹豫了一下,想起遇到刺客的时候,宝珠奋不顾身地保护自己,便道:“也好,你一定要尽心尽力,不要让月儿受到丁点儿委屈。” “小姐,您尽管放心,姐儿受一点儿委屈,您就尽管拿奴婢是问。” 沈沅钰点了点头,月儿许是刚才哭累了,沈沅钰抱着她走了一半路程,她就在沈沅钰的怀里睡着了。宝珠就上前将月儿小心地抱在怀里。 沈沅钰道:“你让她暂且睡我屋里的碧纱橱。我先去暖阁里换件衣服。”刚才出去的急,她几乎是素面朝天的,这样子见客其实是十分失礼的。 等沈沅钰换了一件见客的大衣裳,重新梳洗打扮一番,从暖阁里出来,就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老太爷差人请三小姐立即去北望斋!” 沈沅钰心道,这才多点儿时间啊,老太爷回来的倒快。叮嘱了宝珠好好照看月儿,便带着金灵和彩凤去了北望斋。 老太爷宽大的书房已经坐了一圈人了,除了老太爷、二老太爷也回来了,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甚至被老太爷禁足的二老爷都被放了出来。众人全都面色凝重地看着站在下首的三太太。三太太则抹着眼泪:“我也不知道,那女子会这般刚烈……可怜了我的沐儿……” 三太太平日里管着西府,也是一个刚强人,只是这样的事情毕竟超出了普通女子的承受范畴。三老爷忍不住捶胸顿足:“你这个蠢妇,你这是害了整个沈家啊!” 三太太吓了一跳,她和三老爷成婚这么久,虽然做不到心心相印,却也是相敬如宾,三老爷对她十分尊重,甚至不曾与她红过脸,这一次竟被他当众骂作蠢妇,三太太一方面觉得委屈,另一方面也知道自己是真的闯了大祸了,慌乱之下就跪在了地上:“都怪媳妇一时糊涂……” 沈沅钰正好走了进来,便道:“这件事不怪三婶婶!要怪,就怪那幕后主使之人心肠太黑,用心太毒!” 众人的目光就全都落到了她的身上。沈沅钰神色自若地一一见过了各位长辈,小丫鬟搬来椅子让她坐下。 沈弘问道:“你刚才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沈沅钰就从自己参加三皇子的婚礼,看见沈沐和十七郎相会,发觉不妥开始说起,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最后道:“我们发现不妥,本想立刻报告祖父和叔祖父知晓,谁知回到家中得知两位老人家已经去了琅琊王氏的府邸吊唁,换件衣服的功夫,他们就找上门来了……” 这番话一出口,也不用她多作解释,在座都是明白人,沈重就慨叹了一声:“难怪我觉得这一次推举我坐上大司空的位置这么容易,阻力这么小,原来是有这件事在等着咱们呢!” 沈沐在外边置个外室的确是有损沈家的门风,不过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可如今逼死了为他生儿育女的阿蛮,事情的性质就变得极为恶劣了起来。沈弘也是一阵苦笑,“恐怕明天一早,弹劾咱们沈家的折子就能压垮皇帝的御书案了!”四大门阀之间的势力此消彼长,相互竞争,另外三家谁都不愿意让沈家这么轻易上位。 沈沅钰判断得极为精准,对方布置了这么久,在沈沐身边安插了阿蛮这颗棋子,要用就要用在刀刃上,只有阿蛮死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沈家的打击才能达到最大化,所以就算是三太太将十七郎和阿蛮当作祖宗供着,这两人也能找点儿事出来,最后一头碰死! 结果都是注定了的! 沈重惭愧地道:“大哥,都怪我治家不严,纵得沐儿这样不识大体,拖累了整个沈家。”沈家这一次问鼎最高权力的机会十分的好,再过几年十几年,可未必就能碰见这样的好机会了。 而这一次出了这样的事,也就给了皇帝和各大家族攻击沈重的借口,沈家被扣上一个仗势欺人,欺男霸女的帽子,尤其是沈沐又是沈重的亲孙子,这对沈重的官声十分不利,可以说直接就决定了他不再可能顺利晋升为大司空。 在座的众人都有几分惋惜。 “谁家没有几个不肖子孙,这件事怎么能怪二弟!”沈弘淡淡开口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今琅琊王氏因为王越的死,开始走下坡路已成定局,就算咱们不能掌握中枢,家族势力再进一步也是必然的。你们又何必这样垂头丧气的!” 简单几句话就鼓舞起了众人的士气,不愧是沈家的掌舵人。沈重也点了点头:“不错,大哥说得有理。何况这次的相位之争,没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沈弘看了眼二弟,赞许地点了点头。“当务之急,咱们要好好商议商议,如何拉拢其他的士族助咱们一臂之力才是!不能叫别人觉得咱们已经陷入了众叛亲离的境地才是。” 沈弘就看了三太太和沈沅钰一眼:“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儿了,你们退下吧!” 沈弘和沈重真是老油条,这件事对沈家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可是他们脸上根本就没有露出丝毫生气的样子,而是立刻分析利弊,找出力挽狂澜的法子来。 沈沅钰心中佩服之余,却不想这样就出去了。而是走到中间跪了下来:“祖父,叔祖父,三哥还在北部尉的班房里,请两位老人家先想法子把他捞出来吧!” 沈重怒道:“这畜生闯下如此滔天大祸,死不足惜,救他做什么?” 三老爷面上闪过一丝不忍,沈沐毕竟是他的儿子,可是事到如今,沈沐的昏招拖累了整个家族,他哪里还有脸给儿子求情。三太太却是心疼儿子的:“再怎么说沐儿也是沈家的子孙,他虽然做错了事,也是因为年纪轻中了别人的圈套,还请两位老太爷开恩呢!” 沈弘也是恨透了沈沐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侄孙,可他知道沈重实际上是十分溺爱儿孙的,他刚才那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其实都是说给他听的。他和弟弟感情尚好,维系家族的团结也离不开弟弟的全力支持,这个时候就只能卖给弟弟一个面子,便开口道:“老三媳妇说得是,沐儿总是沈家的嫡系子孙,叫他呆在北部尉的班房里,丢的也是咱们沈家的脸面。老三,他是你的儿子,你去处理这件事,想办法把沐儿捞出来!” 直接命令三老爷处理这件事。 三老爷起身恭敬道:“是!” 沈沅钰和三太太对视了一眼,面上都露出了喜色。三老爷儿子不多,沈沐虽然不成器,但他还是心疼的,得了老太爷的命令就立刻向两位老太爷告辞,出门去救人去了。 沈沅钰扶着三太太的手从北望斋出来,见三太太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沈沅钰安慰她道:“三婶婶你就放心吧,我已经请了薛进薛大人弹压那江庭,三哥一定会没事的,如今有三叔出面,事情更是万无一失。” 三太太连连合十念佛,“但愿如此吧!”又满脸怨恨地道:“阿蛮那个女人怎地如此狠毒,竟不惜一死来陷害咱们沈家,沐儿找什么样的女人不好,非得要找这样一个!” 沈沅钰却想,阿蛮一定是叫人拿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这世上就没有不惜命的,要不然她又何必抛下月儿这样可爱的女儿。只是可怜了月儿,母亲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父亲,后来有了她,又为了陷害父亲一头碰死在父亲的家门前,日后她长大了,要如何面对沈沐,如何面对沈家。想到这里,沈沅钰就觉得头痛,对于月儿也就越发觉得怜惜。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就在北望斋门前分手,沈沅钰心中暗叹,三太太光顾着惦记儿子,说了半天,竟然压根就没有提到月儿这个小孙女…… 看来自己还是暂时不能把月儿送到西府来。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东厢,先去碧纱橱看了看月儿。月儿可能是累坏了,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沈沅钰见宝珠守在月儿的床前,便放心地退出了碧纱橱。来到厅堂里坐了,叫人喊了蕊心过来。 蕊心不一会儿就到了,“小姐有何事吩咐?” 蕊心一直跟着沈沅钰对整件事情已经知道了个大概,沈沅钰又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和她说了一遍,最后道:“你去帮我查一查,那个建康北部尉江庭到底是那股势力的人?” 蕊心奇怪地道:“小姐知道这些,你这是想给三少爷报仇吗?”这种家族之间的博弈斗争,内宅女子一般是不会参与进去的。这是沈弘和沈重他们的本职工作。 “报仇?”沈沅钰自嘲地一笑:“也许有一天,当我有了足够的力量,我会考虑这一点,现在嘛,我只想知道,是谁那么恨我们沈家,竟然在五年前就在三哥的身边开始布局!”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或许这个时代的女子习惯了躲在男人的羽翼之下,可她却更喜欢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 蕊心答应一声去了。 第111章 殉情未果 就有一个小丫鬟进来禀报:“姐儿醒了!” 沈沅钰起身去了碧纱橱。就看见月儿坐在矮榻上,两只白生生的小手捂着眼睛,哭得一抽一抽的。 宝珠坐在床边,很有耐心地劝着她,可是也不知道是因为换了地方害怕不适应,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这孩子一醒来就哭个不停,宝珠怎么劝都没有用。 宝珠看见沈沅钰进来,就站了起来:“都是奴婢没用,奴婢没哄好月姐儿!” 沈沅钰摆了摆手,在她的位子上坐下,柔声道:“月儿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别看她平时足智多谋的,可是碰见小孩子却是一筹莫展,她哄了半天,月儿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沈沅钰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可怎么办?孩子老是这么哭也不是个办法啊。万一哭坏了可怎么好!” 几个人正在商议,忽然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姐姐”,沈沅钰回过头看,看见沈沅舒带着玉簪来了。两姐妹一住西厢一住东厢,走动得自然很勤。 沈沅钰拉着她走到一旁道:“你怎么来了?” 沈沅舒却看着月儿,好奇地道:“她她是谁谁呀?”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道:“这是月儿,西府三哥的女儿。” “她就是三三哥的女女儿?”三哥在外面置了外室,阿蛮一头碰死在沈府门前的事,府里早就传遍了,沈沅舒自然也知道了。 沈沅钰沉重地点了点头。 “她怎怎么哭个个不停?”沈沅舒道:“我能能不能哄哄她?” 沈沅钰一摊手道;“你想试就试试吧。我们这么多人都搞不定她!” 沈沅舒就兴兴头头地走上前来,伸手把月儿抱在怀里。月儿哭得声音都有些嘶哑了,“娘,我要娘!” “别别哭!你乖乖的,娘很很快就来看你了!”沈沅舒十多岁的一个小姑娘,平时甚至从来都没有接触过孩子,可她把月儿抱在怀里,却有模有样的,轻声细语地跟月儿说着话,似乎连结巴的毛病都好了不少。 宝珠和沈沅钰看着,一开始并没有报什么希望,过了一会儿,月儿的哭声越来越小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透过手指缝偷偷看着沈沅舒。 宝珠喜道:“有门!” 沈沅钰“嘘”了一声,不让宝珠吓着了月儿。沈沅钰还真是奇怪了,沈沅舒哄孩子的方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说的也都是些车轱辘话,甚至不如她和宝珠说得流利,可是宝珠和她怎么说,对月儿都没有用,换沈沅舒一说,她就不哭了。 难道沈沅舒的气场格外的与众不同?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还真没看出来,原来妹妹这么受小孩子的欢迎!沈沅钰就指了指一边桌子上放着的鸡丝银耳粥,这是沈沅钰吩咐小厨房做给月儿的,只是月儿一直哭一直哭,根本就不肯吃。 这时候沈沅舒已经把月儿哄得彻底不哭了,两个人拿着一个拨浪鼓玩得不亦乐乎,月儿小脸上还带着晶莹的泪珠,脸上却露出甜甜的笑容。 沈沅钰就指了指那碗粥,做了一个吃的动作。沈沅舒就拿起碗来,道:“月儿乖,咱咱们吃饭饭了!” 月儿抬头看着她,甜甜地道:“姑姑,姑姑吃!” 沈沅钰心中不由得大为妒忌,她冒着得罪小三房的危险把这孩子带回来,到现在月儿没叫她一句“姑姑”,沈沅舒跟她才玩了一会儿,月儿就管她叫“姑姑”了。 沈沅舒就用勺子舀了一勺鸡丝银耳粥放进口中,道:“姑姑姑吃一口,你你也吃吃一口。” 月儿大概觉得这样好玩儿,就高兴地点了点头。 沈沅舒就舀了一勺粥送到月儿嘴边,月儿果然吃了。 沈沅钰看得放下心来,就退出了碧纱橱,回转了内室,宝珠使了一个眼色,除了两个必要的丫鬟留在房中,其余的丫鬟都跟着宝珠退了出去。免得惊吓了月儿。 沈沅钰在榻上坐下,宝珠给她换了一盏茶,道:“没想到八小姐这么会哄孩子!” “也许她和月儿有缘吧!”这世界上确实有那种人,你见了他会觉得和他特别投缘,愿意和他接近,愿意听他的话。说这是缘分一点儿都不为过。 沈沅钰喝了一道茶,沈沅舒才从碧纱橱里走了出来。 “月儿怎样了?”沈沅钰问道。 “嘘!”沈沅舒竖起一根手指头放在唇边,“月儿哭哭累了,吃吃了饭,我就就哄她睡睡觉了。” 沈沅钰看她脸上放射出一种动人的光芒,笑着拉她在榻上坐下,“放心吧,碧纱橱的隔音效果好得很呢,咱们就是说话的声音再大也不会把月儿惊醒。” 沈沅舒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我我不是担担心月儿吗?” 沈沅钰笑着伸手点着她的额头:“你呀,将来嫁了人生了孩子,一定是个贤妻良母!” “姐姐!哪哪有你这这样取笑妹妹的!”沈沅舒羞得满脸通红。 沈沅钰调笑她两句。沈沅舒就和沈沅舒商量道:“姐姐,我好好喜欢月月儿,要不然,我把月月儿抱回西西厢房养着吧!” “胡闹!”沈沅钰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能让你再养着孩子!况且,这孩子也不是咱们东府的,等三哥回来了,咱们就得把月儿送回小三房去!” “哦!”沈沅舒失望地叹了口气,“我我真舍舍不得月儿。” 沈沅钰道:“这才接触了一天,你就舍不得了?” “一一天也舍舍不得!”沈沅舒其实心里是有点儿不服气的,姐姐说自己是孩子,不让自己养着月儿,她还不是也还没有及笄呢,也是个孩子,怎么她就可以养,自己就不能呢!“要不我我每天都来,帮帮着姐姐哄月儿吧!” 沈沅钰想了想,这个法子倒是不错,就点头同意:“月儿的情绪波动剧烈,现在看来也就听你的话了,以后你就按时过来帮我看着她吧!” 沈沅舒听见姐姐这样说,激动得小脸都放光了。她终于能够帮姐姐一次,不再是个没用的人了。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人生标的一般,沈沅舒觉得自己的腰都直了不少。 沈沅钰在一旁看得清楚,不由哑然失笑,人啊,总是希望得到旁人的肯定。尤其是沈沅舒这样的。 沈家在朝中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也不知道是走得谁的路子,第二天沈沅钰睡了午觉起来,蕊心就进来回报道:“三少爷被三老爷接回来了!” 沈沅钰那丝残存的睡意立刻就没了,“他现在人在哪里?” 蕊心道:“已经回到三房了。” 沈沅钰赶忙叫人来侍候自己梳洗,一边派了小丫头去西府打探消息:“问问二老太爷在不在?” 沈沅钰穿好了衣裳匆匆带着丫鬟往西府赶去,走到一半正好碰见打探消息的小丫鬟回来。“二老太爷正好在家,亲自操着板子,要打死三少爷呢!西府现在已经乱套了!” 她想了想,对蕊心道:“走,去寿鹤堂!” 蕊心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为今之计只有请了老太君王氏出面,才能救沈沐的一条小命了。 此时的西府的确如同小丫鬟所说的那样,已经彻底乱套了。 沈沐批头散发趴在凳子上,二老太爷亲自提着板子一下一下重重打在沈沐的身上。 “老太爷,老太爷别打了,再打就打出人命了。”三太太跪在地上,哭嚎着哀求。 四周的丫鬟婆子们也齐声哀求。 沈重已经气红了眼睛,今天的早朝上,各大士族纷纷授命手中的御史弹劾沈家治家不严,逼死人命。皇上虽然没有针对沈重,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对此事也十分不满。 如今沈家遭到各大世家所忌,又被皇上抓住了把柄,沈重名声上有了瑕疵,这个大司空恐怕是当不成了。为了执掌中枢,沈重和沈弘已经谋划了十年,眼看着就要摘果子了,却被这个不争气的孙子破坏了,沈重能不生气吗? “我便打死了他,也不能让这个猪油蒙了心的东西坏了沈家的名声和基业!” 沈沐的袍子上早已经被血染湿,可是他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好像挨打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三老爷刚才悄悄对妻子说,沈沐从北部尉的大牢里出来就一直这个样子。 三太太吓坏了,可是无论怎么哭求,二老太爷也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三老爷也吓得跪了下来,“父亲您息怒啊!儿子不是心疼这个逆子,儿子是担心您老人家的身体,为了这个小畜生气坏了您的身体不值当的啊!” 三太太一愣,心想还是丈夫这个法子好,明面上是心疼老爹,其实根本目的还是想救下儿子。也跟着大声道:“老爷说的是,老太爷身子要紧,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骨!” 二老太爷也是打累了,停下来略歇了歇,又对着儿子和媳妇发起火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的是什么?你们是舍不得这个小畜生!我问你们,你们作为小畜生的父母,他在外面有了外室,而且偷偷摸摸过了五年之久,你们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三太太哭着道:“咱们要是早知道了,早就把这个恶毒的女人处置了,又怎么会留到现在,闯出这样的大祸来!” 二老太爷想想也是,却毕竟是心气不顺:“都是你们教子无方,纵得他如此,你们若是早些对他严格要求,现在也不会闹出这种事来!” 二老太爷一向温文尔雅,哪怕是生气也从来没有这样暴怒的,三老爷连连磕头:“都是儿子的错,父亲您要是想出气尽管处置儿子,千万保重身子才是啊!” 二老太爷冷笑连连:“你就是说得再好听,今天我还是要打死这个畜生!” 提起板子正要继续动手,就听见外头有人禀报了进来:“老祖宗来了!” 沈重吃了一惊,就看见老太君王氏穿一身大红色福寿双全的灰鼠皮长袄,在沈沅钰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沈重急忙上前迎接:“母亲,您老人家怎么来了?这几天天气转凉,您老人家就这样出门,万一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老太君的龙头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我要是再不来,你就要把我老太婆的重孙打杀了!” 三太太看见老太君来了,心中大喜,急忙叫人搬了椅子过来,沈沅钰扶着老太君在椅子上坐了,看见沈沐趴在春凳上,袍子都被鲜血染红了,不由得心中一阵刺痛。 等老太君坐下了,二老太爷分辨道:“母亲,儿子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这个小畜生任意妄为,害得咱们兰陵沈氏十年的部署毁于一旦,儿子要是不打杀了他,怎么向家族中人交代?” 老太君冷笑了一声:“老二,难道沐儿不是你的孙儿?子不教父之过,如今他犯了错误,你作为他的祖父,就没有一丁点的责任?你把所有的责任推到沐儿的身上,你就是这么做沈家当家人的?” 老太君人老心不老,这番话说出来字字铿锵,说的沈重没了脾气。别人就是知道这个理儿,除了老太君这个辈分,谁敢对沈重说出这样的话? 沈重苦笑:“母亲教训的是!不过儿子作为沈家的当家人之一,若是因为他是我的孙儿就轻易饶了他,这样有功不赏有错不罚,如何能让族人心悦诚服?” 老太君就缓和了语气:“你们都是做大事的人,外头的事我不管,也管不了!可这个重孙我今天是保定了。这个孩子我知道,他除了心眼实诚些,还能有什么大错?你打他几板子,让他长点儿教训也就是了。万不可伤了他的性命!” 沈重争辩道:“母亲……” 老太君龙头拐杖又在地上重重一顿:“好好好!我也不拦着你,你这就打杀了沐儿,我在这里亲眼看着,你是怎么亲手打死你的亲孙儿的!让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你这当儿子的孝心!” 一顶孝顺的大帽子压下了,沈重也担待不起,连忙道:“母亲息怒,儿子绝无此意啊!” “那你就给我这老太婆一个面子,放过沐儿这一次,好不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重还能说什么,只得点头答应。老太君吩咐道:“还等什么,还不把沐儿抬进屋去,赶紧去请个太医来瞧瞧!” 三太太对沈沅钰自是千恩万谢,两人进了沈沐的屋子。屋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丫鬟们早已给沈沐换下了血衣,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沈沐不敢躺着,而是趴在榻上,二老太爷下手很重,沈沐虽然被老太君救了下来,却已经昏迷不醒。 三太太看见儿子这个样子,就掏出帕子来抹眼泪。等了一会儿,太医院的太医便来了,来的是精通外科伤患的高太医。 高太医时常出走于高门显宦之家,沈沐的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见到过,因此也不多问,先检查他的伤口,接着给他把脉。 沈沅钰就避到了隔间去,三太太在一旁焦急地道:“高太医,沐儿的伤怎么样了?” 高太医叹了一口气道:“三太太,令公子伤得很重,已经伤了筋络,就怕日后治好了,也落下腿脚不灵的毛病。” 三太太吃了一惊,眼泪就又下来了,“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高太医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对三太太道:“这是太医院精心配制的金疮药,其中加入了几味非常珍贵的药材,对外伤的效果十分灵验,以后每日三次为公子涂抹在伤处。我再给公子开个治疗外伤的方子,内服外敷,若是调养得宜,至少三公子这条性命是保得下来的。” 送走了高太医,沈沅钰也趁机告辞。本想和三太太说说月儿的事儿,却一直没有找到时间。 回到长乐堂,沈沅钰不过休息了片刻,小三房那边又派了人来请她。来的人正是三太太的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青桔。 沈沅钰叫人把青桔带到跟前,奇怪地问道:“青桔姐姐怎么来了?你到这里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青桔道:“回禀三小姐,三少爷醒了。” 沈沅钰大喜,“那可真是一件好事啊!” 青桔道:“好事是好事,可是三少爷不知道为了什么,死活不肯吃药!我们太太一连煎了三碗药,都被他给打翻了!太太实在没有了法子,想到平日里三少爷最听您的话,这才叫奴婢来一趟,请三小姐过去劝劝我们少爷!” “竟有此事!”明明知道阿蛮接近他是别有目的,沈沐还这样要死要活的,沈沅钰真不知道是该为了他的痴情给他点个赞,还是骂他一句白痴蠢猪了。 “咱们这就去看看!” 就带着彩鸾和彩凤出了东厢房,想了想又停住了脚步,“青桔姐姐且等我一等,我去把月儿抱来!” 青桔微微一愣,月儿的存在,整个小三房全都知道了,可是三太太不提,就没人敢提这个茬,如今沈沐因为阿蛮的事,差点儿被二老太爷打死,这个时候带着月儿去认下三太太这个祖母,恐怕对月儿也是十分不利的。 青桔是个好的,对月儿的身世也是十分同情,就委婉提醒道:“三小姐,如今太太忙乱,又因为三少爷的事心慌慌的,恐怕没有时间好好照顾月姐儿!” 沈沅钰苦笑一声:“我是害怕我自己去劝服不了三哥那头倔驴,带着月儿过去,也许能好一些。” 青桔这才没有再说什么,沈沅钰就回转了房中,出来的时候后面就跟了一个小尾巴,却是沈沅舒抱着月儿,跟在后面。 青桔见月儿穿着簇新的淡黄色灰鼠皮袄,小小的马面裙,是沈沅钰刚刚叫针线上的人为月儿做好的,像是洋娃娃一般美丽可爱,小脸上红扑扑的,一看就知道被沈沅钰姐妹照顾的很好。连忙上前见礼道:“八小姐!” 沈沅舒点了点头。对青桔道:“免免礼吧!”又指着怀中的月儿道:“这这是你们的小小姐!” 意思是提醒青桔该向月儿行礼。青桔吃了一惊,沈沅舒性子谦退忍让,从来没有这样主动出击的时候,她却不知道通过这几天的接触,沈沅舒已将月儿疼到了骨子里,自然会处处替她着想。 要知道三太太并未发话接纳月儿,按说青桔是不能随便认下这个小小姐的。 她便回头去看沈沅钰,却见沈沅钰目光柔柔地看着月儿,像是不知道这码事儿似的。青桔十分聪明,当下就明白了沈沅钰和沈沅舒的态度是一致的。 青桔想了一下,就蹲身给月儿也行了一礼:“见过小小姐!” 月儿现在除了沈沅舒谁都不找。别看她年纪小,可是却十分聪明机灵。看见青桔给自己行礼,就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回头去看沈沅舒。 沈沅舒笑着教她:“你要说青青桔姐姐免免礼。” 月儿就依样画葫芦地说道:“青桔姐姐免礼!”那声音奶声奶气的,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青桔这才直起身。 沈沅舒高兴坏了,用手指刮了刮月儿的小脸道:“咱们月儿最聪明了!” 月儿就格格笑了起来,她不找妈妈的时候,是个十分活泼的小姑娘。 沈沅钰见状道:“咱们快走吧!” 走了一会儿,月儿在沈沅舒的怀里撒娇道:“姑姑,月儿要自己走!” 沈沅舒对她十分溺爱就依言把她放到了地上,“你你慢慢的,牵着姑姑姑的手!” 月儿就迈着小短腿,跟着沈沅舒一块儿走,模样十分可爱。沈沅钰苦笑,只得放慢了步伐。 三太太已经等得着急了,听见下人禀报说沈沅钰终于来了,三太太亲自接到了门口。 沈沅钰姐妹正要给三太太见礼,三太太就一把扶住了她们:“快别讲究这些个虚礼了!进去帮我劝劝你三哥吧!” 沈沅钰点了点头,却先把月儿拉了出来:“月儿,快来见过祖母!” 沈沅舒也急道:“快快叫祖祖母!” 月儿却是记得那一天三太太逼死了阿蛮的事情,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坏人!她是坏人!她不是我的祖母……”说着躲到了沈沅舒的背后。 三太太的脸色变得犹如锅底一般黑。她恨毒了阿蛮,对于她和沈沐的私生子也就没有什么好感,若月儿是个男孩,她还能网开一面,可她偏偏还是个女孩,三太太就更加不喜。 三太太冷哼了一声,一甩袖子道:“走吧!”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显然根本就不想认下这个孩子。 沈沅钰长叹了一声,跟着三太太进了沈沐的屋子。沈沅舒想了想,也拉着月儿的小手进了屋子。 屋子里几个侍奉沈沐的丫鬟婆子跪在地上,床榻前有打翻药碗了的碎瓷,到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三老爷沈冕站在沈沐的榻前破口大骂,“谁也不要管他!这个小畜生不想活了,就叫他去死好了,他死了就只当我没有生过这个孽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以为他对家族做了多大的贡献还是怎么的?” 沈沅钰见三哥眼角发青,眼眶深陷,脸色苍白的可怕,尤其是那目光浑浊无神,像是没了魂儿一样。不管三老爷怎么发怒,怎么生气,他的目光都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波动。 显然三老爷骂了什么他压根就是充耳不闻。沈沅钰脑袋里蹦出一个词:哀默大于心死! 三太太拿出帕子来拭泪:“老爷,您就别骂了!骂他他也听不见!” 三老爷顿足:“这个畜生,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三太太看了沈沅钰一眼,眼中冒出希望的光:“三丫头,这回全指望你了。他一向最听你的话,也许你和他好好说说,他能把药吃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坐到沈沐的床榻前,抓住沈沐的手说:“三哥,我是钰儿。你还认得我吗?” 沈沐的眼珠子就动了动,沈沅钰松了一口气,看来三哥神智还是正常的,这就好这就好! 有些话是不方便当着三老爷和三太太的面说的,沈沅钰就回头看了三老爷和三太太一眼。三太太就拉着三老爷出去,道:“让他们兄妹俩说几句体己话,咱们先出去!”把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也全都叫了出去。 沈沅舒也想跟着出去,沈沅钰对着她打了一个眼色,沈沅舒犹豫了一下也就留下了。 丫鬟们出去之后,关上了格栅的门,沈沅钰看着沈沐的眼睛道:“三哥,你还在想着阿蛮对不对?” 听见“阿蛮”两个字,沈沐的目光终于跳动了一下。 沈沅钰冷笑了一下:“你不能接受阿蛮的死,你不肯喝药,是因为你想追随她而去,做一个痴情种子,我说的没错吧!” 沈沐的目中渐渐有了聚焦,却还是不肯说话。 “这样的想法,你以为自己就是个情圣了吗?在我看来,你只是一个懦夫!”沈沅钰说到这里已是声色俱厉。 沈沅钰道:“你死了倒是干净,可是三叔和三婶呢,他们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你犯了这么大的错,他们顶着巨大的压力四处奔走,把你从二叔祖父手里救下来,你倒好,只知道惹祸,捅出一个天大的篓子,然后年纪轻轻就两腿一蹬地死了?没尽过一天孝心,你对得起他们二老吗?你对得起兰陵沈氏这个家族吗?” 沈沐还是不说话。 沈沅钰大声道:“我告诉你,那个阿蛮根本没安好心,她接近你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害你,你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你还是一个男人吗?你这个蠢猪!” 沈沅舒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姐姐对三哥说起话来这样不留余地,而月儿早就吓得掩起了耳朵。 “你胡说,你胡说!”听到这样诛心的话,沈沐终于不挺尸了。“阿蛮临死的时候对我说,她说她自己‘无悔’,阿蛮是爱我的!”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和三哥说话就不能用正常的手段,最好的办法就是骂醒他。只要三哥肯开口说话,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终于肯说话了?”沈沅钰冷冷地看着他。 沈沐转过头去,不去看沈沅钰,“你不用劝我了!我知道你做这些是为了我好,可是阿蛮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活着已经再没有意义了,你让我安安心心地去地下找她吧!” “好好好!我也不拦着你!”沈沅钰似乎是气坏了,她转身对着沈沅舒道:“八妹妹,把月儿带过来,给三哥再看上一眼,咱们就送他上路。” 沈沐看见月儿就是一愣,见女儿的眉目之间依稀有几分阿蛮的影子,更是心中大痛。 “月儿,月儿,我可怜的月儿!”沈沐的眼泪就刷地一下子流了下来。 月儿上前拉着沈沐的大手,大声哭了起来:“爹爹,我要娘,我要我娘!” 沈沐的眼泪更是汹涌流下。 沈沅钰道:“三哥,你想过没有!阿蛮死了,月儿已经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子。你再陪着阿蛮一块儿去死,月儿就会彻彻底底成为一个没人疼没人养的孤儿。你知不知道,这些天,小三房根本就不肯认她这个小小姐,月儿是一直住在长乐堂,跟着我和八妹妹一起过的!你想死就尽管去死好了,只要你能狠的下心去让月儿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世上受苦!” 说着她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冷笑道:“三哥,我早知道你打得是什么主意,你不想喝药,想着伤势不见好,就这么慢慢死去,我和你毕竟是多年的兄妹,我也不想看你受苦。”她指着那个小小的瓷瓶:“这里头是我花重金买来的鹤顶红□□,只要你把这一小瓶药喝下去,很快就能一了百了!你要是还想到地下去陪着阿蛮,你要是个男人,就把这瓶药喝了吧!”说着便拧开了那个瓶盖。 沈沐在北部尉的大牢里早就想好了,要陪着阿蛮同赴黄泉,刚才沈沅钰说起月儿的那一番话已经让他有了些许的动摇,听见沈沅钰这样激他,他冲动之下,一把抢了那个小瓶过来,将瓶里的药水全都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只觉得一道火线沿着喉咙一直进入到肠胃中,紧接着就是腹痛如绞,心里暗暗想到,三妹妹搞来的□□看来效果还真不错。马上就可以去见阿蛮了,他觉得心里放松了下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沈沅舒甚至都没来及阻止。她吓坏了,连滚带爬地扑到沈沐的床前:“三哥,你怎么样了?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月儿可怎么办呢?” 月儿本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也大声哭了起来:“爹爹,爹爹不要死!爹爹不要死!” 沈沅钰淡淡道:“三哥,你就去吧!月儿的死活你也不用管了,一切自有三婶婶为她做主,至于三婶婶会不会善待她,便让她自求多福好了!” “三妹妹,我求你!帮我照顾月儿!”沈沐觉得身子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沈沅钰淡淡一笑:“我帮你照顾,我能照顾她几天?我也要出嫁的!” 沈沐只觉得脑际轰然一震,猛地晕了过去。经历了一次死亡的过程,看见哭得小泪人一样的月儿,沈沐忽然就觉得后悔了。 屋子里哭成一团,三老爷和三太太都等在外面,急急忙忙地打开格栅的大门冲了进来。 “三丫头,这是怎么回事?” “爹爹你不要死,爹爹你不要死!”月儿还在那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沅舒已经吓坏了,“三姐姐给给三哥喝喝了鹤顶红,快去叫叫大夫来施救!” “啊?!”一屋子人全都吓傻了。 三太太抖着手,指着沈沅钰道:“我叫你来劝劝沐儿,你怎么可以……你你……”沈冕也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沈沅钰。 沈沅钰神色平静地站起身来,笑着道:“三叔三婶,你们稍安勿躁。我给三哥喝的只是提纯了的烈酒,不是什么鹤顶红,三哥一心求死,若不让他死过这一回,难免他还有别的想头,我这也是没有法子中的法子。” “不是鹤顶红!只是烈酒?”三太太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自然!”沈沅钰就叫了一个丫鬟拿了用凉水浸湿了的帕子,在沈沐的脸上来回擦了几次,果然沈沐吐出一口酒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爹爹!爹爹你醒了!”月儿大喜过望,满是泪珠的脸上绽开了甜甜的笑容。“爹爹再也不要死了!” 沈沐有些奇怪地看着围在床前的众人,“我不是喝了鹤顶红了吗?怎么怎么……”沈沅钰给他喝得酒度数极高,沈沐腹痛如搅,还以为真的喝了鹤顶红。 沈沅钰冷声道:“是我一时疏忽,拿错了药瓶,将装着烈酒的小瓶误作了鹤顶红,三哥若是觉得还没闹够,还想死一死,我这就叫人去把真正的鹤顶红拿过来!” 沈沐经历了这样的大生大死大起大落,心态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最主要的还是他舍不得月儿,他苦笑了一声道:“小妹,算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刚才死过了一回,我再也不想死了。我会好好活着,把月儿养大成人。” 沈沅钰哼了一声,意思是算你识相。 三太太大喜,不管沈沅钰用了什么手段,只要能把沈沐劝服了,只要达成了这个目的,别的她都可以不在乎。 沈沅钰趁热打铁,“既然如此,三哥要说话算话,以后好好配合治疗,要早点好起来才是!” 沈沐摸着月儿的头发,苦涩地点了点头。 第112章 横生枝节 沈沐又抬头看着三太太:“娘,阿蛮的事情我瞒了您五年,都是我的错。不过月儿确实是我的骨肉,这一点绝不会错,请您就认下这个孙女,让她认主归宗吧!” 三太太本来是一百个不愿意,可是儿子在这样的情况下求她,她又不忍心拒绝儿子。 正在犹豫的当口,沈沅舒也帮着求情道:“三婶婶,你你就答应吧,月月儿好可可怜的!” 沈沅钰也道:“三婶婶,月儿的确是咱们沈家的孩子,您瞧瞧她那双丹凤眼高鼻梁,咱们沈家的女人都长成这个样子。” 沈冕其实也看见了,这个孩子继承了沈家人的遗传特点,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野种,他叹了一口气,对三太太道:“总是咱们的孙女,你就先安排几个奶娘和丫鬟照料着她,等父亲的气消了,我再禀明父亲,开了祠堂把她写入族谱中。” 沈沐、沈沅钰和沈沅舒三人大喜过望。 沈沅钰一拉月儿的小手,对她道:“快跪下,给你祖父和祖母磕头。” 月儿其实极为聪明伶俐,刚才那么一折腾,她也像是明白了一些事情,乖乖地跪在地上,给沈冕和三太太一人磕了一个头,叫道:“祖父、祖母!” 说起来,月儿是小三房第一个孩子。沈冕和三太太也是第一次有人叫他们祖父祖母,心都有些软了下来。 三太太就叫青桔扶着月儿起来,道:“罢了,总是咱们沈家的骨肉,我便先安置她住下吧。”吩咐青桔道:“把上房旁边的绿柳阁收拾出来,选两个老成的嬷嬷过去照顾着,再拨八个小丫鬟伺候着,老爷看这样可好?”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沈冕说的。 沈冕摆摆手道:“这些你安排就是了。” “那奴婢就先把小小姐抱下去歇着了。”青桔就抱着月儿下去。月儿却在青桔的怀里扎煞着小手,冲沈沅舒叫道:“姑,姑姑!” 沈沅舒的眼泪一下子涌到了眼眶,想要说点儿什么,却被沈沅钰用眼神止住了。月儿是小三房的孩子,早晚要养在小三房,她们已经插手太深了,这样对月儿也不是好事。 安置了月儿,三太太就派人下去煎药。 沈沅钰就带着沈沅舒辞了三老爷和三太太,向东府走去。沈沅舒离开了小三房,还一步一回头,十分舍不得月儿的样子。 沈沅钰就笑着打趣她道:“那么喜欢小孩子,将来就自己多生几个!” “姐姐!”沈沅舒羞的都快抬不起头来了。“我是担担心月儿不不喜欢小三房!也不不知道月月儿在小三房能能不能过得好?”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可怜的孩子。三婶婶对月儿还是有些芥蒂!” 沈沅舒奇怪道:“三婶婶不不是答应,要认认下月儿的吗?” 沈沅钰解释道:“三婶婶要是真心疼爱这个孙女儿,她住的上房东西厢房可还都空着,为什么不把月儿养在眼皮子底下?又只是叫青桔挑选两个嬷嬷并八个丫鬟服侍她,并没有派青桔这样的心腹大丫鬟贴身照顾月儿!这些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沈沅舒把月儿和自己姐妹一对比,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周氏疼爱她们姐妹,哪怕长乐堂住的并不宽绰,还是把她们都安置在了东西厢房。 沈沅舒急道:“那那怎么办?咱咱们再去把把月儿接回长乐堂吧!” 沈沅钰摇了摇头,出言否定道:“这样做并不现实。我会找人时时打探绿柳阁的情况的,若有什么问题咱们再想法子解决吧。” 小三房那边,三太太亲自喂沈沐服了药,看着他睡下,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到厅堂。三老爷正坐在厅堂里喝茶,看见三太太回来,放下茶杯,关切地问:“沐儿怎么样了?” 三太太没好气地说:“我还以为你这个当爹的根本就不关心儿子呢!沐儿被公爹责罚,还要三丫头去寿鹤堂请了老太君来,你这个当爹的难道就没有这份心?我们可就沐儿这一个儿子,要是真打死了他,你叫我可怎么活!”说着就拿起帕子拭泪。 “你怎么就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三老爷放低了声音道:“动手教训沐儿的是我的父亲,我这个作儿子亲自请了祖母来打父亲的脸?以后传出去,我又是个什么名声,只要儿子,不顾父亲?这好听吗?”三太太听了就是一阵语塞。 三老爷继续道:“你以为我不心疼沐儿?他也是我沈冕的儿子,小时候我也抱过他亲过他。要是我不心疼他,我就不会叫你差人去请三丫头了。” 三太太这才想起来,当时二老太爷要惩罚沈沐的时候,她就慌了,还是三老爷提醒她去找沈沅钰帮忙求情。沈沅钰果然不负所托,连小三房都没来,直接就搬了老太君来救场。 “三丫头毕竟是隔房,府里的人都知道她和沐儿交好,她去请了老祖宗过来,没有人会说她个不字,可是我去,就不合适!” 三太太虽然对丈夫还是有些怨怼,可是他的话毕竟句句在理,这才闭口不言语了。沈冕又叹了口气道:“沐儿是咱们唯一的儿子,可他偏偏这么不争气。日后这西府的基业,我怎么能放心交给他来执掌?” 沈冕是二老太爷的长子,将来沈家西府不出意外就是沈冕接掌的,而沈沐又是沈冕唯一的儿子,以后接替沈冕也只能是沈沐了。 三太太也是忧心忡忡,“希望这孩子经过这次的波折,能多长些记性,磨一磨他的心性,变得成熟一些。” 三老爷道:“他整日和三丫头在一起,怎么就没能学学三丫头的聪慧劲!” 三太太道:“你还说,三丫头刚才给沐儿喝了那烈酒,可把我给吓死了!这丫头行事实在是太过大胆了!” 三老爷道:“你懂什么?要是沐儿不假死这一回,他能那么容易想通?三丫头年纪轻轻就能懂得这个道理,真是了不起,她虽然做事有些出人意表,但每每一击中的,若她是个男孩,小二房哪里还有资格和他们争这个宗子之位?” 回到长乐堂,沈沅舒到姐姐那里坐了片刻,姐妹两个说了几句话,都有些意兴阑珊,就回了自己的西厢房。 就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蕊心姐姐来了。” 沈沅钰叫人把蕊心叫了进来,蕊心一进来就道:“三小姐,江庭的底细已经查出来了!” “哦?”沈沅钰精神一震。“你都打听到了什么,说出来听听。” “这个江庭,祖籍鄱阳郡枭阳县,家中门户不显,不过就是个三等门户罢了。表面上看起来和各大士族并没有什么瓜葛,在建康并没有什么后台,官做得也并不大,到现在四十多岁了也只是一个正六品上的武官,不过往上查了他三代的履历,发现江庭的祖上曾经做过江东王正妃裴妃宫中的黄门侍郎。” “裴妃?是河东裴氏吗?” “奴婢猜测,江家有可能是裴家的世代家奴!一直听从裴家的调遣!” “你是说阿蛮这件事是裴家在背后捣的鬼?” 蕊心道:“很有可能!” 裴家是新渡江的门户,曾经在江北也是望族,西晋初年门户鼎盛之时,曾与琅琊王氏齐名,当时有“八裴”堪比“八王”的说法,足见裴家人才之鼎盛。不过后来王谢沈桓随同昭帝南渡,裴家却并未跟随过江,后来裴氏家族在北方的发展受到北魏和北燕的压制,不得已这才过江,而此时王谢沈桓经过一个世纪的发展,已经成了超级门户,裴家只能沦为次一等的门户,成了士族政治的陪衬。 裴家曾经有过这样的辉煌,想要算计沈家,将沈家挤出超级门阀的行列,自己取而代之也就可以说的通了。只是为什么裴家选择是沈家而不是王、谢、桓中的任意一家? 沈沅钰就问:“裴家可是和咱们家有仇?” 五年之前,裴家就在沈沐的身边布下了阿蛮这个棋子,可那个时候他们不可能算到今天的这种形势吧,裴家这么针对沈家,所以沈沅钰就猜测裴家和沈家有自己所不了解的深仇大恨。 蕊心对沈沅钰的聪慧早就有了免疫力,笑道:“小姐猜得再对也没有了。河东裴氏和咱们兰陵沈氏是有世仇的。这还要从西晋的八王之乱那会儿开始说起。” “八王之乱到了最后,只剩下长沙王和河间王两股势力。咱们沈家跟着长沙王,而裴家则跟着河间王。”长沙王和河间王的争夺,最后胜出的是长沙王庾颖。只不过庾颖没有当几天皇帝,就被匈奴的刘义荣攻破了都城长安,庾颖及其世子以及宗亲数百人尽数被匈奴人所杀。 大晋开国皇帝晋昭帝,其实原本只是庾颖的马仔小弟,领受了庾颖的命令坐镇建康,等长沙王一脉全都死光光了,这才趁势而起,在建康称帝,建立了现在的大晋。 蕊心道:“当时的河间王王妃就是河东裴氏的嫡女。当时咱们兰陵沈氏和河东裴氏在淮河流域围绕着历城展开攻防,对峙时间长达十五年,和裴家结下了极为深重的仇恨。最后咱们沈家的老祖宗攻破历城,杀光了裴氏一族的嫡系族人,现在的河东裴氏只是当时的河东裴家的支脉而已。” 难怪啊难怪!这可真是一本糊涂账。想来大晋在江南建立政权也有一个多世纪了,河东裴氏和掌权的宗室之间的恩怨早就淡漠了下来,皇家这才允许河东裴氏渡江,位列朝臣,只不过当年鼎盛的河东裴氏如今也只能沦落为二等士族罢了。 蕊心说完了前因后果,就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沈沅钰:“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沈沅钰嗔道:“你真以为就凭咱们小大房这点子力量就能动摇河东裴氏的根基?” 蕊心哦了一声,吐吐舌头道:“我还以为小姐要出手给三少爷报仇呢!” 沈沅钰道:“我倒是想,只可惜我没有那份能耐。不过连咱们都能查到江庭的底细,想来老太爷和二老太爷他们更是早就知道这厮的来历,他们自然是不会放过裴家的。”隔了这么多年裴家仍然不愿意放弃仇恨,既然他们动手在先,用的又是这么见不得光的手段,那沈家想来也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虽然她恨透了裴氏下作的手段,可这些大事,自然有老太爷和二老太爷决断,沈沅钰只要买好了瓜子薯片在一边看戏就够了。 接下来的几天,朝堂上风起云涌,各方势力围绕着相权博弈的越发激烈,沈家内宅却安静了下来。 这一日沈沅钰正在屋子里练习刺绣,就看见金灵满脸喜色地跑了进来。 沈沅钰问道:“有什么好事发生了?把你高兴成这样?” 金灵道:“小姐,张宏哥回来了!” 沈沅钰一下子站了起来;“真的?”他把张宏派到了当阳城保护沈昀,没想到庾璟年仅靠着残兵败将就打败了段光,沈昀自然是丝毫无损。沈沅钰不放心父亲,沈昀也不放心女儿,就又把张宏给打发回来了。 这事沈昀在书信中跟她说起过,只是她算着时间还有几日张宏才能到的,没想到张宏回来得这么快。 沈沅钰就叫丫鬟给她拿见客的大衣裳,看着还站在那里傻笑的金灵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叫张宏到花厅见我。” 沈沅钰在花厅里见到了风尘仆仆的张宏。张宏上前给沈沅钰行礼,“张宏拜见小姐!” “快起来快起来!”沈沅钰让金灵上前把张宏给扶起来,又让丫鬟搬了椅子来给张宏坐,张宏百般推脱,最后还是斜签着身子坐了。 沈沅钰道;“你一路上辛苦了。” 张宏道:“小的一家子都是兰陵沈氏的世仆,为老爷和小姐办事是小的的本分,不辛苦!” 沈沅钰就笑着点了点头,张宏若不是这样忠心耿耿,沈昀也不会把他留给自己使唤了。 沈沅钰道:“父亲一切都好吧?” “老爷如今已经返回了义襄郡,身体也很好。这一次老爷深入敌前,指挥若定,为大军筹集了百万石粮草,并且保护了当阳城沈氏族人未受战争波及,家族上下人等无不膺服,真是可喜可贺。”沈昀这一次的确是冒了大险,不过也在家族中树立了巨大的威望,为他日后登上宗子之位奠定了基础。 正是富贵险中求! 不过这种事情,沈沅钰绝不希望沈昀再经历一次了。 沈沅钰热切地道:“那父亲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义襄郡中还有一些事物要处理,老爷暂时还走不开,老爷让我传话给小姐,让小姐不必担心他的安危,等那边的事情了了,他自会回来。” 总算离开了战争一线,沈沅钰也就放心了不少。 沈沅钰就问起了当阳城的情况,张宏道:“当日大军围城的时候情势的确十分危急,庾将军命令凡十二岁以上的男子全都要到城墙上参与守城,咱们兄弟也上了城墙。咱们虽然也练过武艺,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大的战事, “不瞒小姐说,小的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可千军万马一同冲锋时的那种冲天的气势,没有现场经历过的人是绝对无法体会的,小的站在城楼上,觉得腿脚都是软的。好在有庾将军百计破敌,否则当阳城是无论如何守不住的。” 沈沅钰听出了他语气中对庾璟年的尊崇,笑道:“庾璟年这一战倒是打响了名头。” 张宏道:“庾将军不但指挥若定,更和战士们同吃同住,敌人来了,第一个抄家伙冲上前去。他一个宗室亲王之子,又是皇上最宠爱的侄子,能做到这一点,谁不为他卖命!当时黑骑军扬言屠城,庾将军打退了黑骑军等于是救了当阳城全城人的性命,现在全城人都将他奉为神明,家家为他立生祠呢!” 沈沅钰囧了一下,心想若是当阳城的百姓知道了所谓黑骑军扬言屠城一事,是庾璟年一手炮制出来的,不知道百姓们还会作何感想。 不过那时候士庶之间相隔都犹如天际,更何况“兵籍”犹如贱奴,庾璟年能放下架子和士兵们同吃同住,难怪包括张宏在内人人对他奉若神明,肯甘心为他卖命。 沈沅钰道:“我听说庾将军和旻文太子也打了一仗,不知最后这胜负如何?” 旻文太子出兵司州,很快就夺下了司州十二郡中的六郡,庾璟年彼时正以残兵败将击退了段光,意气风发。就剩下的两个郡应该如何分配,大晋和北燕都有些想法,按照原来旻文太子和庾邵渊的约定,本该是大晋和北燕各得六郡,然而司州剩下的两郡都是粮食主产区,旻文太子策动司州的攻势,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为了获取粮食,他自然是不肯放弃。 庾璟年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旻文太子好大的名头,不过他那时得了荆州和徐州来援的两路兵马,已是兵强马壮,根本就不怕和旻文太子开战,只不过当时的情形,大晋内部不稳,北燕正和北魏打得如火如荼,谁都不愿意再和另一个大国开战,所以两个国家的皇帝一封接一封的圣旨送到司州的前线,语气都是一模一样的,让旻文太子和庾璟年保持克制,万不可轻启边衅。 两个人只好坐在谈判桌前谈判。都是胆大包天之辈,便在两军对峙的边境上的一个小镇上见了面,旻文太子和庾璟年各带了一百名亲卫,这也是庾璟年第一次和名闻天下的旻文太子见面。 他当时并不知道,日后他和这个男人会注定成为彼此一生中最顽强的敌人。 谈判之中,庾璟年自是咄咄逼人,旻文太子也是辩才不碍,两个人谁都不肯放弃即将到手的地盘。最后两人商议,还是以武力决胜负,不过不是大规模的军事会战,而是各自带领最精锐的五百骑兵,打上一场,谁赢了,那两个郡就归谁。 此事沈沅钰有所耳闻,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严肃的国家大事,让旻文太子和庾璟年搞得怎么像是儿戏似的,奇怪就奇怪在,两个国家的皇帝居然全都同意了。 沈沅钰道:“旻文太子和庾将军的骑兵对战,你当时在场吗?” 张宏道:“只可惜我不是庾将军的亲卫,不能参与这一次的对战。” 那场战斗的结果,沈沅钰早就听说了。还是旻文太子胜了,北燕最终如愿以偿地拿走了司州剩余的两个郡。 张宏道:“旻文太子的确是百年一遇的天才,可是咱们这一次败了,却并不是庾将军指挥失当,而是旻文太子的重甲骑兵太过厉害。那重甲骑兵每一个人全身都裹在厚厚的装甲之中,就连坐骑也都是身披重甲,冲击力实在太过可怕,换做任何一个人,同等的兵力,都不可能打得过旻文太子。” 重甲骑兵?这个旻文太子,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重甲骑兵是冷兵器时代的移动堡垒,在中世纪欧洲的战场上,重甲骑兵被誉为一个国家的战略力量,装备一个重装骑兵的资金可以装备一小队的轻步兵,没想到旻文太子提前这么年把重甲骑兵给苏出来了。 难怪庾璟年要吃个大亏了。 旻文太子必是看准了庾璟年骄傲自大和不肯服输的性格,故意挖了一个大坑,结果庾璟年还真就跳了下去。 这么看,庾璟年和旻文太子比起来,还是嫩了一点儿。 张宏道:“庾将军在这次对战中受了伤。不过旻文太子对庾璟年指挥技艺却是赞不绝口。”这个沈沅钰知道,庾璟年虽然败了,可是他败给了旻文太子,他的威望不但没有下降,反而还在迅速上升。 这真是一件十分奇葩的事情,也足可见旻文太子在大晋人心目中的地位。 大部分情况沈沅钰早就从蕊心那里知道了,让张宏再说一遍,不过是为了两相印证,又问了一些其他方面的事情,沈沅钰吩咐他下去休息。 张宏走后,沈沅钰一直在想一件事,司州的事情也算差不多了。庾璟年虽然只夺回了司州四个郡,可是也算立了天大的功劳,现在他又在和旻文太子的骑兵对战中受了伤,按说也应该回来了,怎么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呢? 沈沅钰小小地为这位冉冉升起的帝国将星担心了一下,就把这个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数日后,长乐堂。 “小姐,不好了!”宝珠匆匆忙忙从外面跑了进来,宝珠是个稳妥的,自从沈沅钰把她提拔成一等大丫鬟,让她跟在自己的身边,从来就没见过她这么失态的。 沈沅钰就有些吃惊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儿了,慌成这样?” 宝珠道:“长沙王爷来了,正在北望斋和老太爷谈事情。” “长沙王?”沈沅钰眉头微蹙,那是湖阳郡主的父亲,她把湖阳郡主一家子都给赶出了沈府,长沙王必定是对她恨之入骨的,不过她又不能到内宅里找她一个女儿家算账,来就来吧,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这几天沈府处在风口浪尖上,到沈府来拜访老太爷的王侯公卿又不在少数。 沈沅钰便道:“长沙王和老太爷毕竟是亲家,这个时候来看看老太爷也在情理之中。” 宝珠急道:“他还带了一个人回来。” 沈沅钰问:“是谁?” “湖阳郡主!” 沈沅钰一下子站了起来。湖阳郡主?长沙王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湖阳郡主送回来?他凭什么插手沈家的内部事务? 沈沅钰不由得有些头痛起来。 北望斋内,气氛十分紧张,所有侍候的下人全都退了出去,站得远远的。 沈弘看着站在长沙王身边的湖阳郡主,目光阴冷,面沉似水:“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沈家内部的事务,你虽然贵为王爷,恐怕也还轮不到你插手吧?”湖阳郡主是他沈家的人,是他亲自下令送到庄子上去的,没有他的命令,就是庾伦也没有这个权力把湖阳郡主给送回来。 长沙王五十多岁年纪,比沈弘还要年轻几岁,可是比起沈弘的相貌风度可就差多了,长时间的殚精竭虑,使他的头发都已经白了大半,只不过他的一双眼睛仍然是寒光闪闪,显示出他不是易与之辈。 庾伦哈哈笑道:“亲家你稍安勿躁。湖阳的确是有错,这次我把湖阳送回来却是有充分的理由的,我一旦说出来,想来亲家必然不会再怪我自作主张!” 沈弘冷笑一声,淡淡道:“什么理由?”显然不相信长沙王能说出什么过硬的理由出来。 长沙王目注湖阳郡主道:“湖阳你自己来说!” 湖阳郡主走上前来,小心翼翼抚着自己的小腹道:“公爹,儿媳妇有了!” 沈弘一愣:“有了什么?” 庾伦哈哈大笑道:“亲家你糊涂啊,湖阳自然是有了你们沈家的骨肉了!”语气中一派高兴。 “什么?”沈弘彻底愣了:“这件事可当真?” 湖阳郡主道:“不敢拿这种事欺瞒公爹,已经找最好的大夫看过了,孩子有两个月了。” 沈弘神情微动,前段日子沈晖去了一趟幽禁湖阳郡主的庄子,算起来就是两个月前的事,沈晖在庄子上住了七八天,没想到,湖阳郡主就再怀上了。湖阳郡主已经生了大少爷和四少爷两个嫡子,沈弘孙子辈的孩子也有几个了,所以这个孩子,沈弘并没有多么看中,若怀孕的是还未生下嫡子的周氏,沈弘还能高兴高兴。 而湖阳郡主的这种告知方式也让沈弘分外的不爽。 长沙王庾伦是察言观色的高手,自然也看出来了,便打蛇随棍上道:“湖阳是被我从小宠坏了,有些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亲家给我几分薄面,就原谅了她罢。”又转头对湖阳郡主道:“湖阳,还不上前给你公爹赔个不是。”姿态放得很低。 湖阳郡主上前福了一福,“从前儿媳年轻气盛,鲁莽妄为,做错了许多事情,还请公爹原谅。” 沈弘心里很不爽,可是那个年代子嗣为大,湖阳郡主怀了身孕,再将她扔到庄子上去就显得太过薄情了。沈弘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作为兰陵沈氏的一家之主,他是绝对不会意气用事的,便抬手制止了湖阳郡主,“你是有身子的人,便不用如此多礼了。保胎要紧,这便回谦退堂休息去吧。” 湖阳郡主大喜:“多谢公爹!”沈弘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肯让她从庄子上回到沈家了。湖阳郡主又给沈弘行了一礼,这才扶着丫鬟的手回到谦退堂。 等湖阳郡主出了门,虞伦笑着道:“亲家果然是明礼通达之人。既然湖阳已经回来了,那我那外孙和外孙女是不是也该回来瞧一瞧他们的母亲?母亲牵挂子女在外的安全,又岂能安心养胎,为你们沈家添丁加口呢!” 沈弘听到这里,觉得虞伦真是太过得寸进尺。他淡淡地道:“他们两个都是犯了大过错的人,若是就这样轻轻放过,叫他们回来,我如何向族人交待?此事,王爷再也休提!”沈弘口口声声叫他王爷而不肯像是虞伦一样叫一句亲家,正是一种疏离的表现。 都是老狐狸了,虞伦也不生气。呵呵笑道:“我这次肯厚着脸皮来求亲家,自然有我的考量。” 沈弘眉毛一挑,静待下文。 虞伦也并不着急,端起面前的茶盏慢慢饮着,片刻后才道:“若是我肯发动朝中人马全力支持沈重大人荣登大司空之位呢?” 沈弘面色微微一变:“当真?”自从阿蛮事件之后,如今沈家在朝堂上可以说是孤立无援,四面楚歌,依附与沈家的都是一些小家族,而王谢桓三大家族谁也不愿意让沈家拿到中枢权力,皇帝也是一样的心思。而长沙王手握兵权,在宗室之中极有威望,只要他肯出来表态支持沈重,沈家在朝堂之上的局势就可以有所缓解。 只不过这样,庾伦身为皇室亲王,就要与皇帝站在对立面了。 虞伦笑道:“咱们是亲家的关系,我不帮你,又能帮谁呢?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若是沈重大人能够荣登相位,请亲家大人立我女婿沈晖为宗子,继承兰陵沈氏的基业!” 沈弘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不由冷笑道:“宗子之位,牵涉到我沈氏一族的生死存亡,岂能拿来交易?沈晖能不能当上宗子,要看他有没有那个能力统领全族,能不能得到族老们的信任和支持。二弟能不能当上大司空,不过是沈氏一时的得失,可若是选错了当家人,却会在几十年内带累沈氏的发展,孰轻孰重王爷怕是比我更清楚。王爷若是再说这些不着三四的,我便只好叫人送客了。” 虞伦一阵苦笑,沈弘这老狐狸还真是不好相与,看来那件大事也只能从长计议了。他一咬牙道:“也罢,就算亲家不肯立我的女婿为宗子,沈家如今形势危急,本王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只希望亲家能看在我的薄面上将我那可怜的外孙和外孙女接回建康来。” 虞伦从北望斋出来,就去了谦退堂看望女儿。父女俩挥退了下人,在内室之中密议。 湖阳郡主急迫地道:“怎么样父亲?公爹他答应您的条件没有?” 虞伦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一点,湖阳郡主还是感到一阵巨大的失望。 虞伦道:“这件事你急不得,只能慢慢筹划。你放心吧,我总要叫女婿当上兰陵沈氏的宗主,叫你得偿所愿的。” 湖阳郡主道:“父亲说的是,沈晖这个人我最了解,是个全身没有一块硬骨头的,他一旦当上宗主,那不就相当于兰陵沈氏控制在了女儿的手中,到时爹爹筹谋的那件大事,也就成功可期了。” 虞伦点了点头。 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儿复杂。 大晋在建康立国之前,长沙王庾颖和大晋开国皇帝昭帝是从属关系,只不过那时候长沙王是主,昭帝是属。 经过一系列变故,昭帝意外登上皇位之后,他的东主长沙王庾颖以及他的所有子孙全都死光光了。 为了不使长沙王绝嗣,昭帝便将自己的一个儿子过继到长沙王名下,继承了长沙王的爵位。那个被过继的皇子就是虞伦的祖父。 虞伦的祖父和父亲这两代人都还安分守己,可是到了虞伦继承了长沙王的爵位,因为他本人具有较强的能力,渐渐在宗室中崭露头角,野心也就随之越来越大了起来。 虞伦虽是昭帝子孙,可既然过继给了长沙王,那么从宗族礼法上来说,他就是长沙王的后代了。这样来看的话,虞伦的血脉比起当今的皇帝,更接近于西晋诸帝。 因为有了这层关系,虞伦一直觉得,当今元帝其实没有资格坐在那把龙椅上,真正有资格的应该是他长沙王虞伦。这么多年来他在皇室中拼命钻营,势力渐渐坐大,为的也是取代元帝的那一天。 第113章 温泉之行 将女儿嫁到兰陵沈氏,也是为了取得沈氏的鼎力支持,只不过沈弘却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虞伦曾经多次试探,要他全力相助自己登上皇位,到时候他就拔擢沈家成为大晋第一名门,沈弘却对他这个提议提不起什么兴趣。 虞伦这些年年纪渐渐大了,眼看着已经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可是偏偏谋划的那桩大事没有什么进展,因此越发急了起来,这次才答应了女儿的要求,决定通过女婿掌握住整个兰陵沈氏,再图谋其他。 虞伦便道:“沈弘那个老狐狸是越来越难对付了。这次你一定要沉住气,莫要有把柄再落在他的手中。” 湖阳郡主点头:“女儿明白。” 虞伦看了她的肚子一眼道:“如今你且安心养胎,我已经和沈弘说好了,他即刻便派人去将珍儿和泫儿接回来,你莫要太过担心了。” “真的?”湖阳郡主大喜过望,只觉得一颗心全都落在了肚子里。“如此多谢父亲。” 长乐堂中沈沅钰正在焦急地等待消息。 “小姐,湖阳郡主已经搬回谦退堂了。” “小姐,听说湖阳郡主再次怀了身孕,已经有两个月了。老太爷看在孩子的份上,这才让她从庄子上搬回来。” “小姐,听说老太爷已经答应了长沙王爷,这就派人去把大少爷和四小姐接回来,要在京中重新为大少爷谋一个差事。” 一个一个的消息传回来,竟没有一个好点儿的消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没想到小二房犯了这么大的错,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咸鱼翻身,一个个又全都回到沈府来了。 “难道他们犯下这样大的错处,老太爷也能轻轻放过不成?”她心里憋着一股火,觉得老太爷处事不公。 蕊心站在一旁不敢说话。沈沅钰站起来,在屋子里烦躁地走来走去,她看了蕊心一眼,问道:“四少爷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吧?” 蕊心道:“正是!” 沈沅钰淡淡道:“十二年了,湖阳郡主生下四少爷之后一直再无所出,为什么这一次,这个孩子来得就这样巧?” 蕊心吃了一惊道:“您的意思是,湖阳郡主为了回到沈府,设计假孕?” 沈沅钰道:“是与不是,还有待咱们仔细观察。”又吩咐蕊心道:“这件事,你下去好好查一下。” 蕊心出去不久,就有小丫鬟隔着帘子回报:“老太爷请三小姐去趟北望斋!” 沈沅钰便换了一身衣裳,带着金灵和彩凤去了北望斋。 老太爷正在书房内长长的书案之前握着一支狼毫笔写字。沈弘没有叫她坐,她便站在那里看着老太爷写字。沈弘是当今首屈一指的大名士,自然写得一笔好字。只见他挥毫泼墨,不大一会儿就写就了五个大字——家和万事兴! 这才放下毛笔,就有小丫鬟端了水进来服侍他净了手。沈弘这才对沈沅钰道:“坐!” “谢祖父!”沈沅钰便在下首一张梨花木大椅上坐了。 沈弘笑着道:“三丫头瞧我这笔字写得如何?” 沈沅钰道:“祖父的字,浑然天成大开大合,自然是极好的。”其实沈弘在艺术方面更加精通音律一些,书法方面,沈昀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沈沅钰又不是傻的,当然不会说“您写得也就那么回事,比起我父亲来还有差距”这样的话了。 沈弘洒然一笑道:“你也不用在我的脸上贴金,我已经有许久未曾动笔了。”顿了一下,才扬声道:“来人,将这副字装裱起来,赐给三丫头。” 彩凤听到这里不由得目露喜色。因为老太爷书法方面不算最擅长,又加上多年未曾动笔了,所以整个东西两府内,几乎没有人有他的墨宝,沈沅钰得了一副他的字,足可以显示老太爷对她的器重厚爱,只要把这幅字往书房里一挂,以后谁不对她高看一眼。 沈沅钰却是觉得无可无不可。她早已在沈家站稳脚跟,并不缺这一副字画为她张目,何况家和万事兴这五个字的含义她又如何不明白,简直如同吃了一个苍蝇一般让她恶心的难受。不过她还是起身道:“多谢祖父!” 沈弘笑呵呵地道:“你且坐下。老二媳妇被长沙王送回府里,想来你也已经知道了。” 沈沅钰低着头,淡然应道:“孙女已经有所耳闻!” 沈弘解释道:“湖阳如今已身怀六甲,咱们这样的人家,自不能让她再住在庄子上,沈昀尚在前线战场,这事总是叫你们受委屈了。”沈沅钰却是一愣,没想到老太爷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沅钰抬头看向沈弘,见他神色间有一丝疲惫,只听他淡淡地道:“别人觉得我做这个宗主,威风八面说一不二,可其实我也有很多难处,有时候为了家族的利益,不得不让你们这些小辈们受些委屈——我已经答应了长沙王虞伦,将珍儿和泫儿接回来,派出去的人已经出发了。” 沈沅钰就抬头看向沈弘。 沈弘道:“虞伦答应我,全力帮助咱们沈家夺回相权!”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个不容推卸的理由。“你们小大房所受的委屈,祖父会记在心上,日后——必定有所补偿。我的苦衷,也希望你们能够明白。” 沈弘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沅钰还有什么好说的,起身道:“祖父言重了,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孙女都不敢有丝毫的怨言。” 沈弘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没有看错你。” 沈沅钰离开北望斋,慢慢往长乐堂走去。却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沈弘是什么人物?他是日理万机的家族宗主,就算是安抚小大房也断然没有和她说这一番话的道理。 她心中其实十分明白,沈弘这等老谋深算的人物,绝不会做无用的事情,所以今天沈弘肯开诚布公和她说那么一番话,肯定其中有她想不到的原因,只是这原因,她暂时想不到而已。 沈沅钰回到了长乐堂,刚刚卸了钗环,蕊心就急匆匆来了。她挥退了所有下人,满脸兴奋地在沈沅钰的耳边说道:“小姐,我刚刚得到消息,湖阳郡主当年生四少爷的时候伤了身子,太医说她很难再怀孕了。” 沈沅钰道:“你这个消息可靠吗?” 蕊心道:“我问了茶水房的张婆子,她和湖阳郡主的心腹耿嬷嬷做了儿女亲家,她的小儿子娶了耿嬷嬷的三女儿。她说这是有一次耿嬷嬷吃醉了酒,无意之间透露给她知道的,绝对错不了。湖阳郡主因为害怕二老爷纳妾,故意瞒着府里的人不说,所以就连老太太那里也不知道。” 蕊心兴奋地道:“原来她怀孕竟然是假的,这件事咱们要立刻告到老太爷那里去,欺骗老太爷罪加一等,看她到时如何收场?” 沈沅钰看她兴奋的样子,忍不住给她泼了一瓢冷水:“湖阳郡主敢这样堂而皇之地回来,必然是有十足的信心,小心咱们告状不成,反被她反咬一口!何况,大夫说她很难再怀孕,可是又没有说她完全不能怀孕,也说不定她运气好,这次就怀上了呢!”沈沅钰说到最后,发现连她自己也说服不了。 蕊心一听就蔫了下来,“那咱们就这样不闻不问,等着她继续在府中横行无忌,肆意妄为吗?” 沈沅钰道:“自然不是,假的终究是假的,咱们要密切接触,一旦拿到了确切的证据,咱们再给她致命一击,让她再没有机会兴风作浪。” 第二天,蕊心又兴兴头头地跑来向沈沅钰禀报:“老太爷请了葛太医前来,为郡主娘娘把脉呢?说是郡主娘娘年纪大了,叫葛太医好好给她开几个保胎的方子,务必要保证母子平安呢!” 沈沅钰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促狭鬼!看来怀疑湖阳郡主这一胎的并不是单单咱们几个呵!” 蕊心道:“那是自然,老太爷也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 沈沅钰想了想道:“你想个法子,把葛太医请过来一趟。就说我犯了头痛症!到时候你趁机套一套他的话。”头部是最为复杂的器官,很多头痛的病因在现代用仪器看也都查不清楚,所以沈沅钰也不怕被葛太医揭破她是装病。 蕊心答应一声便去了。 过了大概一个半时辰,蕊心将葛太医请进了长乐堂,就见蕊心扶着一个年约四旬面白无须的太医走了进来:“我们小姐的头痛症又犯了,麻烦太医您给瞧瞧!” 沈沅钰已经收拾停当,头上绑着一条昭君带,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不大好看,对蕊心道:“都是老毛病了,你何必麻烦葛太医跑一趟呢?” 葛太医十分客气:“三小姐言重了,治病救人乃是为医者的本分,哪来麻烦一说。” 沈沅钰便不再坚持:“那就有劳太医了。” 蕊心就搬了一把椅子,让葛太医在沈沅钰的床榻前面坐了,又拿来一条丝帕搭在沈沅钰的手腕上。 葛太医给她把了脉,道:“三小姐并没有大碍,只是思虑过深又没有休息好,我给三小姐开个方子,按方子吃几服药也就好了。” 沈沅钰道:“多谢葛太医。我听说您刚从谦退堂出来,二婶婶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这么大年纪了怀着身孕,怕是很辛苦吧?不知道孩子是否健康平安,咱们沈府上上下下可都记挂着呢。” 葛太医笑道:“这个三小姐可以放心。郡主娘娘虽然年纪大了,却是身体康健,她和她腹中的胎儿都好着呢。” 沈沅钰神色不变:“如此我就放心了。” 蕊心带着葛太医去偏厅开了方子,又把葛太医送出门去,这才回转到内室,对沈沅钰道:“这葛太医是老太爷的人,断然不会帮着湖阳郡主撒谎骗人的。连这样经年的老太医都摸不出来,难道湖阳郡主真的有了身孕?” 沈沅钰就知道湖阳郡主没有这么好对付,不管她是不是假孕,一个太医就把她揭穿了,那她也只能说是智商太过欠费了。“慢慢看着吧,她既然回来,就总会有出手的那一天!” 半个月后,沈沅珍被人从会稽郡的家庙接了回来。 “娘!我终于又见到您了!”沈沅珍扑到湖阳郡主的怀里,抹着眼泪,这段时间她在家庙之中每天吃素念经,又被限制行动自由,受了不少委屈。原本她就是个漂亮的鹅蛋脸,如今更是瘦得下巴尖尖了。 “我的孩子,你受苦了!”湖阳郡主搂着沈沅珍,眼角有水光闪动。 耿嬷嬷在一旁,赔着笑道:“四小姐,您可得小心着些儿,现在郡主娘娘可是双身子的人呢,可经不起这样啊!” 沈沅珍这才想起来似的,赶忙坐直了身子,把手放在湖阳郡主的腹部,小心地道:“娘,我又要添个弟弟了吗?” 湖阳郡主脸上的笑容就是一僵:“现在离孩子降生还早呢,哪里就知道是男是女?”似乎是不愿意再说这个话题,“你一路风尘仆仆,赶快去换件衣裳,我陪着你去北望斋先谢过你的祖父。这次要不是你外祖父帮你们求情,你和你哥哥还不知要多受多少苦呢?” “我和大哥这次都是中了沈沅钰那个小贱人的暗算,这次咱们一家子又都回来了,新账旧账,咱们要好好和那个小贱人算一算,决不能放过了她!” 狗改不了□□,沈沅珍被关在会稽郡家庙中思过,关了足有两个月,可那张扬跋扈的性子却是丝毫也没有改变。 湖阳郡主忽然就恼了:“你还敢说?你忘了我临走的时候对你们兄妹说了什么了吗?我叫你们安安生生地不要去惹沈沅钰,可是你们不听我的,结果呢?你们两个得了什么好结果了?这次要不是你外祖父帮你们求情,你和你哥哥还不知要多受多少苦呢?你一个女孩家家的,以后休要再说报仇不报仇的事!你就给我好好呆在自己的闺房里,好好练习女红针黹,将来好找个好人家早早地嫁了!” “母亲?”沈沅珍看着湖阳郡主,满脸的不可置信。“沈沅钰把我们害成这样,难道您真的不想报仇了吗?” 湖阳郡主大怒:“你们谋害小叔算计幼妹,你也是大家闺秀,做出这样的事情我都替你蒙羞!那沈沅钰怎么说也是你的堂姐,为了一点儿恩怨你就喊打喊杀,这些年,终究是我纵你太过了!” 沈沅珍已经完全傻眼了,她没想到母亲只不过在庄子上呆了几日,怎么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母亲!”她还欲争辩,湖阳郡主已对一旁侍候的绿岚等人挥了挥手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你们小姐扶下去,日后好好侍候,但凡有半步行差踏错,我唯你们是问!” 绿岚等人战战兢兢应了,扶着沈沅珍下去梳洗去了。 等沈沅珍退下去了,耿嬷嬷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来,给湖阳郡主换过一盏热茶,有些奇怪地问道:“娘娘……您真想就这么放过小大房的三小姐?” 湖阳郡主冷冷一笑:“怎么会?” “那你为何要对四小姐说出那样一番话?” 耿嬷嬷是湖阳郡主从娘家长沙王府带过来的心腹,是她最得力的助手,在沈府期间帮着湖阳郡主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因此湖阳郡主有什么事情都绝不瞒着她。 湖阳郡主便开口道:“这一次我与父王所谋者大,事情成了还好说,一旦败露,恐怕……”恐怕什么湖阳君主并没有说下去,只是单从她的语气推断,就让耿嬷嬷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耿嬷嬷道:“只是以四小姐的性子,不是咱们不让她参与,她就能够置身事外的!” 湖阳郡主叹了一口气,她也知道沈沅珍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当务之急不是找沈沅钰那个贱婢报仇,而是要赶快找家合适的人家把珍儿嫁出去,这样我才能放心。这些里里外外的争斗,就不要让她再沾染了。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湖阳郡主再心狠手辣,对于她的亲生子女还是好的。耿嬷嬷却听出了言外之意,若是这一次的谋划没有成功,而沈沅珍牵涉其中的话,恐怕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湖阳郡主和长沙王,到底谋划的是些什么内容?湖阳郡主既然没有告诉她,她也不敢主动去问,不过想想她还是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沈沅钰再次见到沈沅珍,是第二天早上给顾氏问安的时候。沈沅珍梳着九寰望月髻,满头珠翠环绕,打扮得花枝招展,将东府一票姐妹全都给比了下去。 沈沅钰明白她是在向自己,向所有的人示威——我沈沅珍又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沈沅钰笑笑,只有不自信的人才会通过这种方式昭示存在感。 她和八妹妹走进西偏厅的时候,看见沈沅珍正在和沈沅依说话,后者的脸色非常难看。 沈沅珍看见沈沅钰进来,就撇下了沈沅依,走了上来:“三姐姐,咱们好久不见了,妹妹可真是想你呵!”她一边说着一边狠狠地揉着手中的帕子,恨不得把沈沅钰当成帕子一样揉碎了。 沈沅钰反唇相讥道:“四妹妹去给老祖宗和祖母请愿,一去就是这么久,真是孝心可嘉!只不过妹妹祈福请愿的地方似乎没有选好,我听说是咱们家里的别院,会稽郡出名的古刹佛寺并不在少数,若是妹妹换个地方,恐怕会更加事倍功半了!” 沈沅珍犯了这样的大错,当然不能明说,对外只是说她出门替曾祖母和祖母祈福,沈沅钰这一番话连挖苦带讽刺,把真相血淋淋地揭露了出来,沈沅珍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立刻就跳了起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沈沅钰,不要以为祖父偏帮着你,你就能为所欲为了!总有一天,我要你把欠我的连本带利全都还给我!” 昨天湖阳郡主和沈晖亲自带着她去见沈弘。沈弘却对她十分冷淡,早无复昔年的宠爱,沈沅珍大为受伤,说不得又将这笔账算在了沈沅钰的头上。 沈沅钰哪会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反唇相讥道:“妹妹在报复我之前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这样对祖父不敬,若是这话传到祖父的耳朵里,你就不怕祖父再把你关到家庙里去吗?” 沈沅珍听了这话差点儿炸毛,湖阳郡主在一旁看得清楚,叹了一口气道:“珍儿,坐到我的身边来。”她的语气十分严厉,沈沅珍不敢不从,这才含着满腹的委屈一步一步挪到湖阳郡主的身旁。 沈沅钰便和湖阳郡主对了一下目光,那一瞬间仿佛有两道十万伏特的电流在半空中交汇,等众人仔细再看的时候,两个当事人都已经收敛了眼中的锋芒,面上全都带上了得体大方的微笑。 沈沅钰款步走到湖阳郡主跟前:“二婶婶别来无恙!没成想二婶婶到庄子上修养了一遭,倒还因祸成福,得以再度成孕,真是可喜可贺!母亲听了这消息,也为二婶婶高兴呢。母亲病情尚未好转,否则必定亲自登门道喜!”她微笑着说道,头天她便叫人以周氏的名义将贺礼送去了谦退堂,她一个小辈的,没有上门道喜的道理,礼数上丝毫不缺。 如今她已与小二房结下了死仇,不到万不得已,谦退堂她本人是绝不会去的。 湖阳郡主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和顺:“大嫂的礼物我都收到了,回去代我好好谢谢她,就说我对她的礼物十分满意。”看了一眼沈沅钰道:“前儿我听丫头们说你的头痛症又发作了,特意请了葛太医去瞧,如今可大好了?若是还没有痊愈,就不必硬撑着来给老太太请安了,我会帮你在老太太面前求情的。” 沈沅钰连忙道:“不过是一时的不自在,都是丫鬟们大惊小怪。吃了葛太医的方子,如今已经不碍了。多谢二婶婶关心,这么一点儿小毛病,不敢耽搁了给祖母请安!” 湖阳郡主道:“你现在年纪还小,不懂得作养身子,很多病症是不能拖的。若是不及时根治,将来有你哭的一天。太医院的林太医与我相熟,又最为擅长疑难杂症的诊治,若是你信得过我,我便把他荐了给你,如何?” 沈沅钰哪里敢用她推荐的太医,推辞道:“倒不是信不过二婶婶,实在是一事不烦二主,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既然已经叫葛太医沾手了,以后还是请他来给我瞧病吧,否则无缘无故地换一个太医,岂不是要把葛太医都给得罪了?” 湖阳郡主并不生气,“如此那便罢了!” 刚才她和湖阳郡主一问一答,大的语气柔和,小的恭谨有礼,哪里像是冤家对头,根本就是一对模范亲戚。 沈沅钰这才上前和小谢氏、沈沅依等人见礼。她和沈沅依目光一对,眼中都有一丝掩饰不住的诧异。湖阳郡主的变化太大了。沈沅依还好一点儿,沈沅钰只觉得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湖阳郡主压根就不是嘘寒问暖这一款儿的啊!她到底想要干吗?事有反常即为妖!若说她在庄子上呆了几个月就连性子都变了,打死沈沅钰,她也不会相信的。 回到长乐堂,沈沅钰就有些没精打采的,彩凤端来一碗薏仁糯米粥,沈沅钰只吃了两口就撂下了筷子。 彩凤着急劝道:“小姐,这是奴婢特意按照您的口味叫厨房给您做的,里面加了薏仁、红枣、花生,还有少许的蜂蜜,您好歹多吃两口吧。您只吃这么点儿东西,可怎么得了。” 沈沅钰摇了摇头:“撤了吧,我实在是吃不下,没有胃口。”看见湖阳郡主母女俩,真是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抬头看见厅堂上挂着沈弘送她的那副字——家和万事兴,她心里就是一阵冷笑。她对沈弘这个大家长充满了怨言,沈弘的立场他可以理解,理由也可以接受,但是对他的做法,沈沅钰完全不能认同。 她心里有事儿,晚上就没怎么睡好,第二天起来就觉得恹恹的,宝珠见沈沅钰病了,立刻就报到了顾氏那里,老太爷前两天刚吩咐了顾氏好好照看小大房众人,顾氏不敢怠慢,就请了葛太医过来。 彩鸾引着葛太医进了东厢房,葛太医给沈沅钰把过脉之后捻着胡须沉吟不语。沈沅钰没敢惊动周氏,只有沈沅舒听说姐姐病了,赶来在一旁服侍。她见葛太医这个样子就有些心惊,以为沈沅钰是得了什么大毛病。 一着急,她说话就更结巴了:“太太太医,我姐姐究竟是是什么症症候?” 葛太医看她小脸急得通红,连忙安慰道:“八小姐且请宽心,三小姐并无大碍。” 沈沅钰投给妹妹一个安慰的眼神,对葛太医道:“太医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葛太医道:“我还是那句话,三小姐您是忧思过度,您小小年纪,有什么心事不妨放一放……”他自然是知道大宅门里是非多,这么说也算是委婉劝诫沈沅钰不要太过殚精竭虑,沈沅钰听了只得无奈笑笑。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小二房虎视眈眈,若不是她殚精竭虑地谋划,又怎么能保证自己乃至于母亲妹妹的安全。 葛太医想了想又道:“三小姐本就体寒,这次又吹了风,所以才有些风寒之症,好在也不严重。我开一剂药吃下去便好了。只是这体寒之症,虽不是病,若是长此以往发展下去,对三小姐的身体却极为不利。” 沈沅舒急急道:“可可有什么法法子治疗?” 葛太医道:“我先开一个方子,三小姐先吃着,慢慢调理,过个一年半载的,这症候就能慢慢减轻甚至完全好了。这期间,若是三小姐能多泡泡温泉就更好了。” 沈沅钰道:“温泉?” 葛太医年纪不小了,他把沈沅钰和沈沅舒都当成晚辈看,就捻着胡子道:“常泡温泉不但有改善体质寒冷的功效,其中的温泉水和普通的水自不相同,对身体大有裨益,还可以让身体皮肤变得更加的细腻光滑。所以不光是三小姐,就是八小姐,有条件的话也可以多泡泡温泉。” 金灵就呆在一旁,听见这话不由得又惊又喜,差点儿跳起来:“小姐,温泉庄子,咱有啊!”前几天,三皇子刚刚送了沈沅钰一个温泉庄子,这不就用上了嘛! 沈沅钰狠狠瞪了她一眼,好在这个吃货没把智商一块儿吃进肚子里,没有把三皇子给一并供出来。 金灵接收到沈沅钰的眼刀,立刻乖乖地闭嘴。葛太医呵呵直笑,他其实早就猜到了,凭借兰陵沈氏的实力,有几个温泉庄子实在不在话下。如若不然,他也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 又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沈沅舒就把葛太医领到隔壁的厅堂里去开方子。 等送走了葛太医,沈沅钰身边的大丫鬟都有几分高兴,沈沅钰待金灵最好,一向是拿她当做小妹妹看待的。金灵也一向胆子最大,也最敢在沈沅钰跟前说话,便道:“小姐,你带我们去泡温泉吧!” 沈沅钰一阵哭笑不得,这个笨丫头,你就算是自己想泡温泉,你也得扯虎皮拉大旗,打着为沈沅钰好的名头啊,这么多天真是白教她了。 “你们都想去?”沈沅钰从彩鸾、彩凤、宝珠、沁雪等几个大丫鬟的脸上一一看过去,只见她们人人脸上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彩鸾比较老成,便代替众人回答道:“这种事情哪有咱们奴才决定的份,全凭小姐吩咐。” 沈沅钰其实也十分神往,想起前世的时候百忙之余她也泡过几次温泉,尤其冬天的时候外面是冰天雪地,里面却是暖意融融,身心完全放松的确是极高的享受。而且现在的沈府,谪仙老爹又不在,她呆在这里实在是憋闷,而且有老太爷在这镇着,湖阳郡主不管真假又怀了身孕,总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手对付他们小大房,此时出门还是能够放心的。 沈沅钰又去看沈沅舒。 沈沅舒知道她担心什么:“姐姐看看病要紧,母亲那那里,我自自然会照顾好她的!” 沈沅钰想了想,她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如此,咱们就到庄子上去泡温泉去。” 金灵高兴坏了,忍不住道:“小姐,您真好!”差点抱着沈沅钰亲上一口。 沈沅钰实在拿这个活宝没什么办法了。她摇了摇头:“去泡温泉可以,不过咱们不能都去,要留一个人在家里看着点儿!” 彩凤就看了沁雪一眼道:“前两日我叫你一块儿给小姐做几件春衫,你推说正忙着给老太太绣炕屏,说是要赶在老太太五月十二生辰之前绣好了孝敬给她老人家。向来你是没有时间和我们一起去了,不若就留了你看家吧!” 沁雪自打到了长乐堂就一直心怀二心,整个长乐堂上上下下就没有人不知道的。沈沅钰也只让她管着自己的衣裳首饰,其他院子里的所有事务一律不让她插手,沁雪也就彻底被边缘化了,她对沈沅钰的怨念是很深的,彩凤找她给沈沅钰做春衫,她觉得府里有针线房,那些绣娘们技艺精湛,由她们做也就足够了,自然也就找借口推脱掉了。 没想到今天被彩凤拿出来说事儿。平日里彩凤牙尖嘴利的,吵又吵不过,每次真吵起来,沈沅钰明面上责骂彩凤两句,暗地里却还是向着她的。 她不由得心中暗恨,自己不愿意给小姐做春衫,这时候却想跟着一块儿去泡温泉,这种话她还怎么说得出口。虽然心中恨极了彩凤,也只得不情不愿地道:“那我便留下来看家好了。” 彩鸾想了想,主动请缨道:“小姐还是带宝珠、彩凤、金灵她们几个去好了。沁雪姐姐只管着小姐的首饰衣裳,和咱们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并不怎么打交道,我怕有些个胆大妄为的不服管,还是我留下来帮着沁雪姐姐看家吧。” 这话说得委婉,却道出了真情,沁雪别看是沈沅钰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却完全被架空了权力,长乐堂上上下下的人,她谁也指使不动。 这些事情,除了金灵懵懵懂懂,在场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宝珠一向最是任劳任怨,这次也不例外,立即抢着道:“彩鸾姐姐是小姐身边时刻不能离了的人,还是我在家陪着沁雪姐姐看家好了。” 沈沅钰见丫鬟们如此自觉,也十分高兴。就道:“这件事你们谁也别争了,我看不如这样,为了公平起见,就来抓阄吧,我写四张字条,三个去一个留,谁抓到留字,谁就留下来看家。”这是让老天爷来决定的意思,沈沅钰对这几个丫鬟都十分疼爱,不愿意伤了任何一个人的心,这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出来。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沈沅钰身子不舒服,就叫了沈沅舒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沈沅舒一愣,随即有些狐疑地点了点头。她带着自己的两个大丫鬟去了隔壁沈沅钰的小书房,不大一会儿就拿了四个纸团出来,不用解释,众人都明白,这上面的字不是“去”就是“留”了。 到了这时,众人还在谦让谁先谁后的问题,沈沅钰笑道:“这有什么好谦让的,宝珠你先来。” 宝珠就随意地从沈沅舒的手里拿了一张字条来,双手交给沈沅钰,沈沅钰展开一看,笑道:“你这可怨不得旁人!剩下的也不用她们再抓了。”将字条亮给大家看时,见上面就写了是一个“留”字。 第114章 田园山居 宝珠一笑道:“天意如此,那就还是我留下来吧。”表面上轻松自若,沈沅钰却还是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黯然。 沈沅钰道:“那就这样决定吧。” 沈沅钰喝了一天的药,第二天身体转好,先去和周氏商量,周氏自然满口答应。周氏其实有些不放心沈沅钰自己过去,谆谆叮嘱了好些内容,又说若不是她这个当娘的身子不好,本该是她陪着沈沅钰一块儿去的。沈沅钰虽然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心里却觉得暖暖的。 又去了顾氏那里,将自己的决定和顾氏说了一遍。温泉庄子是三皇子送给她的当然没有提,只说那是周氏的陪嫁。 那个时候女子出门并没有后来管束的那样严格,泡温泉又是太医的嘱咐,顾氏自然没有阻拦的理由,也就点头同意了。只叫沈沅钰多带丫鬟婆子,无论什么时候不要落了单。 沈沅钰得了准信,回到长乐堂就叫丫鬟们收拾东西,准备第二天就启程赶往温泉庄子。 反正一切都有宝珠和彩鸾她们领着小丫鬟打理,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回到内室看书。 不大一会儿帘子一掀,彩凤走了进来。 “小姐!太医刚刚叮嘱了您,叫您不要劳心费神,您怎么又看书?”上来就把沈沅钰的书卷拿走了。 沈沅钰笑道:“你这个死丫头,到底我是小姐,还是你是小姐?到底是我管你,还是你管我?” 彩凤吐了吐舌头,她知道沈沅钰的脾气,知道她绝不会生气,上前来给她掖了掖被子:“您好好歇着吧,明天一早起来还要赶路呢。” 沈沅钰就嗯了一声:“你不在外头帮着彩鸾她们收拾行李,跑到内室来干嘛?有什么事?” 彩凤道:“小姐,我是来替宝珠姐姐求情的。” “哦?” “她在咱们院子里这么些日子里,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把咱们的小院管理得井井有条,咱们小院上上下下谁不赞她一个好字!可是每一次出门,都没有她的份,她都只能呆在家里看家,我看着都替她着急。再说上次碰到了刺客,她还救过您的命呢,这么大的功劳,怎么也该奖励奖励她了!” 沈沅钰失笑:“你这是在怨我处事不公吗?那张写着‘留’字的字条可是她自己抓到的。” 彩凤道:“小姐,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宝珠姐姐有点儿可怜,要不我和她换换?我留下来看家,您带宝珠姐姐去泡温泉。” 彩凤人虽然泼辣了一点儿,却是侠肝义胆,很讲义气。 沈沅钰一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好了。其实她让沈沅舒写的那四张字条,每一张写得都是“留”字,她又故意叫宝珠先抓,一开始她就打定了主意要让宝珠留下来,之所以拐了一个弯,没有直接吩咐下去,也是有她自己的考量的。 她便字斟句酌地对彩凤道:“你就高高兴兴地跟我去泡温泉就是了。这样的机会,以后可不多了。” 彩凤道:“小姐,我是自愿的!宝珠姐姐待我极好的,把这次机会让给她我心甘情愿。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 沈沅钰有些头痛,这个彩凤,怎么就听不明白自己的话呢。“这件事你别说了。我带谁不带谁,自有我的道理。” “小姐?”彩凤都糊涂了。 沈沅钰也懒得和她解释了,“好了,我累了,你退下吧。” 彩凤吓了一跳,以为小姐生气了,垂头丧气地正要下去,沈沅钰又道:“回来!” 彩凤一喜:“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刚才咱们俩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宝珠,知道吗?” “是……是!”彩凤这才听出一点儿门道来,她家小姐,这是对宝珠不大信任呢。她不由的脸色一阵发白。宝珠姐姐那么好的一个人,又救过小姐的命,小姐为什么不肯信任她呢? 等彩凤退了出去,沈沅钰也长长叹了一口气,究竟应该怎样对待宝珠,她从来没有这样纠结过! 第二天一早,沈沅钰早早起身,先去周氏的上房同母亲和妹妹一起用了早餐,这才拜别了周氏,又去了一趟韶和院禀明顾氏,这才带着金灵、彩鸾和彩凤三个贴身大丫鬟出了门。 出门的队伍浩浩荡荡,沈沅钰做了一辆平顶大车,帘子垂下来,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周围光是护卫就带了小五十号人。上一次沈沅钰在简静寺的遇刺事件,到现在没有个眉目,虽然不知道幕后主使者是不是皇后和太子,可毕竟让沈沅钰产生了心理阴影,差点儿再不敢出门。 这一次出门,她不但带了金灵,更是将刚刚回府的张宏也带上了。 她却不知道上一次,太子把这些年来辛苦训练的死士折损了大半,死士可不是大白菜,想训练就能训练出来的,为了这事儿太子肉痛得半个月没睡好觉,现在就是再想策划一次刺杀,也没有那个能力了。 沈沅钰一辆马车加上丫鬟婆子们坐着的小绿油车,再加上张宏带领的五十多名护卫,一路上浩浩荡荡地出了建康城的东门。 出了建康再往东走个七八十里也就到了。此时天气渐暖,路边长出青青的小草,树木开始吐出嫩绿的新芽,一派生机勃勃之象。沈沅钰掀开车帘,观看着路边两侧的风景,只觉得心情一片大好。 貌似自己来到这个时代,还是第一次这么无拘无束地一个人出门呢! 沈沅钰她们的车队出了城门走了不过二十里,就有一个庄头叫做李大夏的在路边上迎接。看见沈沅钰的马车,一行人便跪下磕头请安,早有丫鬟过来撩开了车帘子,沈沅钰道:“有劳庄头大老远的接到了这里,我就暂且不下车了,一切等到庄子上再细说罢。” 李大夏骑着一匹马在前头带路,行了约莫两三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庄子的地界。就见路口设了一块路碑,上头写着三个大字——田山居。 这一路上,李大夏一直给沈沅钰指点评说着两侧的景致,那李大夏虽然是一副庄户人的打扮,长得也是憨头憨脑的,可是口才却是十分不错,因此沈沅钰也没觉得如何气闷。 原来三皇子自从将庄子给了沈沅钰之后,早就派王府的长史亲自敲打过庄子上的大小管事了,李大夏自然是首当其冲,所以别看他们的新主子变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李大夏可是一点儿都不敢怠慢。 三皇子送她的那片庄园位于钟山脚下,背后就是苍莽的钟山,沈沅钰就来了兴致,本来在车里坐得也有些倦了,便吩咐丫鬟扶着她下车,道:“咱们就走到庄院里去罢。” “小姐?”李大夏看着她,神情十分古怪。 沈沅钰有些奇怪,“李庄头,有什么问题吗?” 李大夏十分恭敬地道:“启禀小姐,这里距离庄院,还有接近五里路呢?”要是徒步走过去,还不得走到猴年马月去啊。 “呃?”沈沅钰瞬间石化。 因为她生在兰陵沈氏,虽然整天斗来斗去,糟心的事不少,有一件事却是十分爽快,自从回到了兰陵沈氏祖宅,她手里的银子就多的花不完。 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所以沈沅钰拿到庄子的地契的时候并没有仔细去看,她以为既然是个温泉庄子,往大了说也就占地几百亩也就不错了。谁知道李大夏告诉她从庄子的一头到庄子的中心竟有五里路……那是多么大的一片地方? 要是前世的魔都帝都,有这么大一块地皮……沈沅钰都不敢往下想了。 从前钱再多,都是沈昀给她的。虽说是父亲,可是沈沅钰前世是自力更生惯了的,总是感觉有些不得劲。 现在么,庄子就在自己的名下,姐也是有钱人了! 沈沅钰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问李大夏:“李庄头,你跟我说说庄子的基本情况。” 李大夏点点头:“咱们田山居周回三十三里,水陆地二百六十五顷,含带二座小山,又有果园九处,温泉七处……”李大夏一一道来,如数家珍。“庄子内生产五谷、瓜果、蔬菜、药材,物资十分丰富,还有飞禽走兽,各种鱼类,衣食服用都可以自给自足!” 典型的小农经济,老死不相往来都可以啊。 沈沅钰听到周回三十三里就知道三皇子这次给她的庄子有多么大手笔了。一直听说大晋的士族封山固泽,经济上十分宽裕,以前不过是听闻,现在可算是眼见为实了。 李大夏说了好大一半天,才把庄子的基本情况说明白了。“小姐,您看……”还要继续走路吗? 沈沅钰洒然一笑:“既然离得尚远,咱们还是坐车去吧。” 她重新登上车,李大夏在前面引路,沈沅钰打开车帘望过去,只见到处都是一片“田连冈而盈畴,岭枕水而通阡”的景象,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了庄院。 这回彩凤扶着沈沅钰的手下了车,只见整座庄园掩映在一片竹林之下,白墙红瓦,建得十分雅致气派。 金灵和彩凤都是外向的性子,这一路走来,早都和李大夏混熟了,彩凤便问道:“李庄头,这个庄子里有温泉吗?” 李大夏回答道:“回姑娘的话,咱们这个庄子,共有七处温泉,每一处都建有别院,最大的一处温泉就在咱们这里。而这里,也是整个庄子的中心位置。” 因为沈沅钰提前一天就派人告知李大夏她们要过来,因此李大夏早已叫人将上房收拾停当了。沈沅钰一路走来,人也累了,便让丫鬟们扶着进了上房休息。就见那上房之中,墙上挂着名人字画,布置的十分典雅。 李大夏看见沈沅钰看着字画出神,便解释道:“这庄子大部分的建筑都是三皇子亲自设计的,按照他的要求施工的,只不过,三皇子公务繁忙,直到现在也没有抽出时间到这里来住一住。” 沈沅钰这才恍然,原来如此。 李大夏看见沈沅钰的脸上露出倦色,十分机灵地道:“小姐一路舟车劳顿,想也累了,还请到内室之中暂且休息,我这便叫人下去准备吃食,等小姐休息好了,吃食也刚刚能做好。” 沈沅钰也不推辞,“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还要烦请李庄头好生安置我带来的这些丫鬟婆子还有那些护院们。” 李大夏道:“小姐尽请放心,这些事情小的早就安排好了,绝不会怠慢了各位姐姐和护院大哥。” 沈沅钰点了点头,指了办事牢靠的彩鸾跟着李大夏去安置一众丫鬟婆子护院们。 彩凤和金灵就扶着沈沅钰去了内室,只见屋中的被褥床帐都是簇新的,而且一看便是用上等的丝绵所制,正对着床榻也摆上了一个梨花木制作的大梳妆台,做工十分精致,显然做好有一段时间了。 沈沅钰知道这屋子原来是准备给三皇子住的,李大夏不可能在一天时间内弄到这样一个梳妆台,那就说明他知道庄子换了主人之后,立刻就添置了这些家什,对他不由更是满意。 她伸了一个懒腰,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还真是有些累了。 就有小丫鬟端着装了热水的铜盆进来,彩凤服侍着沈沅钰净手洗面,换了一件舒适的纯白色中衣,沈沅钰在床上躺了,不大一会儿就睡着了。 虽然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可她就是整个庄子至高无上的主宰,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害她,所以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沈沅钰醒了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经有些擦黑了。 彩鸾端了一盏加了蜂蜜的花茶走进来:“小姐您醒了!渴了吧,先喝口茶润润喉咙。”说着就上前扶起了沈沅钰。 沈沅钰就着彩鸾的手喝了半盏茶,人也完全清醒过来了,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跟着咱们过来的人可都安置好了?” 彩鸾道:“已经酉正时分了。跟着咱们过来的人早就安置妥当了,张宏已经接管了这里的防务,现在没有小姐的同意,外人谁都不能进这个院子,他让我给您带句话,一切都万无一失。” 沈沅钰点了点头。这时彩凤也走了进来,两人一起服侍着沈沅钰穿上家常的衣裳,又简单梳了一个发式。彩凤道:“李庄头已经叫人置办好了吃食,要不要让他们现在进上来?” 沈沅钰睡了一觉,还真有些饿了,就说道:“那就叫他们进上来吧。” 不大一会儿就有一个二十七八岁,长得白白净净的女子,穿着细布做的衣裳,带着两个小丫头,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她将托盘放在西次间的桌子上,就跪在地上给沈沅钰磕头:“奴婢李大夏家的,给三小姐磕头。” 这是李大夏的媳妇了。 沈沅钰道:“李嫂子请起来。”彩鸾就扶着李大夏家的起了身,初次见面,沈沅钰就叫彩鸾给了她一个足金的镯子,李大夏家的推辞不果,也就收下了。彩凤已经带着小丫鬟将吃食摆在了桌子上。 都是一些不常吃的新鲜时令蔬菜,有一道鱼。那李大夏家的和她男人一样是个健谈的,指着这些菜蔬给沈沅钰介绍:“这些都是庄子自己出产的,”一一介绍了一遍,最后着重道:“这道鱼是庄子里的白沙湖里捞上来的,名叫黑头,别看这鱼个头不大,却十分的鲜美,是庄子里最有名的特产。只是这黑头鱼有一宗,捞上来只要半个时辰,哪怕放在清水里也必死,而这鱼须得活着的时候烹饪才最好吃,一旦死了,味道便和别的鱼没有什么分别了。所以轻易难以吃得到。咱们知道小姐要过来休养,花了些心思才捞上来两条,给小姐尝尝鲜。” 沈沅钰笑着道:“这倒真是个稀罕物。”彩凤站在她的身旁布菜,夹了一筷子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沈沅钰吃了,果然入口鲜美无比,完全没有一般淡水鱼类的土腥气,不由赞道:“果然是好滋味。” 李大夏家的见沈沅钰喜欢,高兴得脸上都要笑出一朵花了。沈沅钰留她在旁边,一边吃饭,一边听她说说庄子里的事儿,一餐饭吃得十分愉快。 吃完了饭,沈沅钰又留李大夏家的说了一阵话,才打发她走,彩鸾和彩凤就陪着她在院子里散步。 彩凤有点好奇地问:“小姐,他们说的温泉在哪里呢?” 沈沅钰笑着指了指西厢:“可不就在那里吗?”彩凤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温泉,就怂恿沈沅钰道:“小姐,咱们进去看看好不好?” 沈沅钰兴致也蛮高的,就叫人打开房门,就见这屋子里没有平地,整个就是一个巨大的池子,周围镶着光滑的大理石,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不像是浴池,倒像是一个小型的游泳池。 彩凤用手试了试水温,兴奋道:“果然是热的。” 沈沅钰笑道:“这里没有外人,你要是想泡,你现在就可以下去泡。” 彩凤虽然被沈沅钰宠得有些任性,不过却不是不懂尊卑规矩的人:“小姐都还没泡呢,怎么轮得到奴婢。” 沈沅钰笑了笑,也没有勉强她们。今天有点儿晚了,她并不打算立刻就去泡温泉,还是等明天吧。 第二天沈沅钰起得比往日还要早,带着金灵和彩凤向远处走了走,只觉得山林之中的空气分外的好,回来用了庄子上精心给她准备的早饭,正想要去泡温泉,就有丫鬟进来回禀道:“小姐,李庄头带着大小二十几个管事,要进来给您磕头呢。” 沈沅钰此行主要是来享受的,但是骤然得了这么个产业,还是忍不住想要敲打敲打这些庄子上的人。沈沅钰就道:“叫他们到厅堂里等着我。我换件衣裳就来。” 彩凤就急急忙忙地去拿她见客的大衣裳。沈沅钰摁住她的手道:“慌什么!” 彩凤有些愕然。 沈沅钰笑笑,解释道:“要知道咱们国家有一个很好的传统,官越大,出场的时间就越要晚。这样,才能让人敬畏你。”刚才她正让几个丫鬟将凤仙花捣碎了给她染指甲玩,这时候就说:“你们继续染,什么时候染好了,我再去见她们不迟。” 三个大丫鬟面上都有几分困惑。 沈沅钰就提点她们道:“你们告诉我,李庄头待咱们如何?” 彩鸾道:“毕恭毕敬,细心周全!” 沈沅钰笑:“正是这八个字。那我问你们,他为何对咱们这样毕恭毕敬?” 彩凤道:“因为这个庄子的主人已经从三皇子变成了您,他自然要对您毕恭毕敬。” 沈沅钰道:“你只说对了一半原因。你们都知道这庄子是三殿下送给我的,李大夏他就更知道了。这么大一个庄子,一年的入息怎么也得有个两三万两吧,任谁也不会等闲视之。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从前李大夏能够当这个庄子的庄头,自然是三皇子或者是皇子府某位贵人的心腹,如今这庄子换了一个主人,难道他就不怕他的庄头之位不保了吗?” 几个丫鬟听得心服口服。彩凤吐了一口气道:“难怪他对小姐百般巴结,他是不想丢了庄头的位子呵。” 沈沅钰道:“李大夏怕自己保不住庄头的位子,其余的管事也怕咱们换了李大夏,新来的庄头再免了他们的职务,所以现在正是他们有求于我的时候。咱们若是不趁机端一端架子,试想我才多大点儿年纪,他们就算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的,又怎么会真心诚意地把我当成主子看待!” 几个丫鬟这才明白了过来。不由都觉得小姐真是七窍玲珑的心思。 沈沅钰慢悠悠地染好了指甲,又在几个丫鬟的服侍下盛装打扮了一番,这才不紧不慢去了厅堂。李大夏本来和一众管事们说的好好的,三小姐是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看起来为人又很是和善有礼,只要自己这些人同仇敌忾,以后这庄头管事就都还是他们来做。 哪知道第一次正式见面,沈沅钰就放了她们鸽子。这些人在厅堂里呆了足足大半个时辰,都没有一个人进来过问一声,不要说上杯热茶,这么多人,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众人心里就有些长草,李大夏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把话说得太满,沈沅钰把他们晾在这里,第一个受到打击的就是他。众人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有了几分不信任,有几个平日里不大听他招呼的管事就暗暗在底下捣鬼,说他刚才那番话,什么三小姐好拿捏,都是吹牛皮不上税的。 正在惴惴不安的时候,终于有人通传:“三小姐来了!” 先是两个婆子打开了厅堂的大门,两个穿金带银的丫鬟前导,另外两个大丫鬟随侍,沈沅钰穿一身茜红色折枝花褙子,金枝绿叶百花曳地裙,头上梳着望月髻,满头珠翠点点,更有一根赤金衔珠步摇,凤口中含着一颗硕大的明珠。 那些衣料首饰,不要说这些土包子们没见过,很多听都没有听说过。沈沅钰虽然年纪尚小,可是这一番打扮,不但让她看起来艳光四射,更是威仪气度十足,一时间众人只觉得她雍容、典雅、高贵,气势凛然,难免心生敬畏,一时连她的年纪都给忘了。 众人还没等反应过来,金灵便叱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拜见三小姐!”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在李大夏的带领下,一起倒身下拜:“小的们见过三小姐。” 沈沅钰却并不叫他们起来,众人跪在地上,只听见三小姐鞋子踏在地上囊囊的声音。沈沅钰不慌不忙地走到了上首的位置上,坐好了,接过彩鸾递上的一盏热茶。 众人就听见碰瓷的声音响起,似乎三小姐把他们都给忘了,自己施施然地喝起茶来。 足足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众人心中忐忑不安,有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已经跪不住了,沈沅钰见时间差不多了,才悠然道:“各位请起吧,我刚才有件要紧的事情要处理,叫各位久等了,还请你们不要见怪!” 虽说是道歉的意思,话里却没有丝毫歉意的成分,众人早已被她的气势完全压制,纷纷开口道:“咱们都是做下人的,等着三小姐接见乃是天经地义。”“三小姐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咱们了!” 李大夏像是重新认识了沈沅钰一样,只觉得口中苦涩,看来自己从前所作的那些估计,太乐观了些! 连消带打,轻易就在这群人中间立了威,这个三小姐真是好手段! 沈沅钰目光一扫,将众人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她没有时间和空闲去和这些庄头管事儿们玩心眼儿,必须一锤定音,将他们全都收服。 沈沅钰就从容不迫地笑道:“自从接管了这庄子我还是第一次来,李庄头和诸位管事我也是都是头回见。昨儿个一路上过来,略看了看,各处倒也井井有条,可见诸位也是用了心思的,诸位的这一份功劳,我是认可的。” 她拍了拍手,就有小丫鬟们鱼贯进来,手里都拿着小杌子,沈沅钰道:“诸位在我跟前不必那么拘束,都请坐下吧。” 众人纷纷道:“不敢不敢!”“在三小姐的跟前哪有小的们坐的地方?” 金灵今天唱得就是白脸的角色,大声道:“小姐叫你们坐,你们就坐,恁多废话。”金灵可是亲手杀过人的,凶起来那也是十分有煞气的。 她这么喊了一嗓子,众人就不敢聒噪,全都坐下了。 沈沅钰又让人搬了太师椅来请李大夏坐下。有了刚才的教训,李大夏不敢放肆,也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沈沅钰便道:“大家都能看出来,我是个和善的主子。不过这不代表我没有一点脾气,我这个人最恨的就是别人欺骗我……”停了一停,她端起茶碗,却并不喝茶,只用盖子拨动着水面上的茶叶浮沫,见众人全都屏息静气,房间里鸦雀无声,她就知道刚才那一番做作没有白费,这才满意地继续说下去: “如今这个庄子既然归了我,我就有义务将这个庄子打理好,让跟着我的人吃饱穿暖,能够过上好日子。”按照那时的制度,她接手了这个庄子后,李大夏等所有的人就自动成了她的佃客。佃客和后来的佃户还不一样,他们对于沈沅钰这个主人是有着人身依附关系的,属于半奴隶的性质。沈沅钰虽然不能说对他们有生杀予夺之权,却也差不了许多。 “本来呢,这么大一个庄子,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人管着我可有些不放心。我身边的不少世仆也曾自荐要来此任职……”众人就有一阵小小的骚动,终于说到正题了,这是想换管理层的节奏? 李大夏坐在椅子上更是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 “众位管事,还是暂且都别做了罢!”竟然将所有的人的管事职务全给免了,若不是刚才沈沅钰一早就给他们来了个下马威,这些人肯定早就炸毛了。不过饶是如此,众人还是忍不住脸上露出不满的神色来。 一个不留全给撸了,这也太狠了吧? 李大夏这个时候不能不开口了:“小姐请您三思啊,这些管事们在庄子里都呆了十年以上了,都是经年的老手,不说他们对庄子的贡献,单是忽然将他们全都撤了,整个庄子恐怕立刻就要瘫痪了。” 沈沅钰微笑着看着他,只看得他局促不安,低垂下了头,才淡淡道:“李庄头,你太着急,且听我把话说完也不迟啊。我自有我的一套规矩!我说将你们全都免了,却没说不让你们在庄子里做事情,你们从前该干什么,以后还接着干什么!” 这意思是说众人还是接着做管事?这下子所有人都糊涂了。 沈沅钰道:“不过你们之前的那个管事前面,要加上一个代字了,从今天起,你们便都是我的代管事了!这代管事呢,和管事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你们的权力和义务还是和从前一样,只不过,我会专门派出一个考核小组,进驻到庄子里,对你们全年的工作进行考核,若是你们兢兢业业地做事,过了今年我就把你们前面的代字去掉,你们还做原来的管事。若是你们偷奸耍滑,或者欺压盘剥佃客,那对不起,我只好找旁人来代替你们了。” 众人这才听明白,原来三小姐打的是这么个主意。本来以为管事当不成了,却原来只是虚惊一场,情绪的大起大落,顿时对沈沅钰感恩戴德起来,纷纷道:“三小姐仁慈!三小姐慈悲!”一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沈沅钰这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而她所说的那个“考核小组”,更是悬挂在他们头顶上的一柄利剑。 沈沅钰对他们的表现十分满意。“如此,你们便退下罢。” 众人又说了好些好话,这才起身离开了厅堂。 沈沅钰又道:“李庄头,你留一下。” 李大夏独自一人留了下来,沈沅钰刚才的那一番已经彻底震慑住了他,他再也不敢把沈沅钰当成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了。 李大夏擦着额头上的汗:“三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沈沅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李庄头,咱们这屋子很热吗?我怎么看你不停地在那擦汗呢?” “小姐,您说笑了。”李大夏尴尬地差点儿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要知道刚才沈沅钰说了一圈,把所有的管事全都留用了,唯独没有叫他继续做这个庄头,他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就是想不出汗也难啊。 沈沅钰觉得打压得他差不多了,该到了揭开底牌的时候了。便道:“本小姐留下你,是想和你商量商量,咱们这个庄子日后的庄头人选。” 李大夏嗫嚅道:“小姐……”他很想自荐为庄头,可是下边的管事沈沅钰一个没动,不可能这个庄头也不换,他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沅钰其实从一进了庄园,就开始观察李大夏,她看得出,李大夏是个能人。把庄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下头的管事们对他也十分尊敬,庄子上一年的产出也不少。沈沅钰现在不是不想换个庄头,而是她手里没人可用,想换她也换不了,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换掉李大夏。 留下李大夏,但是必须收服了他,让他对自己心服口服,忠心耿耿老老实实地为自己办事,这才是最好的法子。 所以沈沅钰才恩威并施,利用各种手段一点点将李大夏的防线击破。到了现在,时机已经差不多了。 沈沅钰忽然问:“李庄头做这个庄头有多少年了?” “已经有八年了!” “看得出来,你将这个庄子打理得不错,想来这些年你是辛苦了。”李大夏暗暗叫苦,估计三小姐接下来的话就该是,“既然辛苦了这么些年,那就退下来好好休息休息吧”,没想到沈沅钰接下来的话却是:“不过能者多劳,为了咱们这个庄子,为了几千佃客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李庄头还得继续辛苦做好这个庄头才行。” 李大夏大喜过望:“不辛苦不辛苦!小的一定竭尽所能,万死以报答三小姐知遇之恩。” 沈沅钰微笑道:“你先别忙着表态。刚才我对那些管事儿们的话对你同样有效,我可以继续叫你做这个庄头,不过这一年内,你的名头前面也要加上一个‘代’字,经过一年的考察没有问题了,再把那个代字去掉。你可满意。” 第115章 亲密接触 李大夏连连道:“满意!满意!”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本来以为庄头干不成了,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沈沅钰道:“如此便好!整个庄子的事情还是交给你打理。只两点,一是要让所有佃客吃饱穿暖,万不可闹出人命,惹来御史的弹劾。第二,我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最容不得别人哄我。只要做到了这两点,你这庄头的位子日后就稳稳当当的。” 李大夏连连点头:“小的绝不敢欺瞒三小姐。” “我会派一个财务总监——哦,不,派一个账房先生来帮你料理庄子上的事,当然,一切还是以你为准!”只要管住了庄子上的账,李大夏就是怎么弄也出不了大事。 李大夏心里一寒,不过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他再说反对的话了。“全凭三小姐吩咐。” 沈沅钰微微一笑:“你放心,我总不会让你吃亏就是了。你也知道我们兰陵沈氏的身家,从前有没有亏空,亏空多少我都不管,只从今以后,每年我都会给你庄子产出的半成作为你和你手下管事们的分红,你只要好好干,自然有一份好的前程!”沈沅钰自然知道,他们这种庄头,任谁来做,都不可能一尘不染,既然杜绝不了,还不如把暗的变成明的,也让他们能对自己这个主子感恩戴德。 李大夏心里暗暗计算了一下子,他每一年费尽心机,截留贪腐的那些,也就是这个数目了,现在三小姐提出这个法子,只要自己好好干,就能光明正大地拿到那些,他心里自然是高兴万分的。这次由衷地道:“三小姐真是菩萨转世啊!” 沈沅钰道:“只是从今以后,你和管事们,再不可伸手了!” 李大夏连忙道:“小的们从来不敢的。” 沈沅钰笑笑,自然不会相信他的这些话。“我回去建康之后,就会把账房先生和刚才说的那个‘考核小组’派过来,到时候你们要通力协作,把庄子的事儿处理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说完了这些话,沈沅钰脸色就露出一丝疲态来。 李大夏见机就起身告辞。 经过这一番安排,沈沅钰对这个庄子也算有了一定的掌控能力。处理完了这些,沈沅钰是真的有些累了。叫丫鬟们把她扶回内室去,卸去钗环小憩了片刻。中午李大夏家的来送饭菜的时候,对沈沅钰的表现比昨天更要恭敬几分。 显然是沈沅钰今天上午的翻云覆雨的手段已经传遍了整个庄子,如果说昨天庄子上的人尊敬的是沈沅钰坐的这个位置,今天这些人尊敬的就是沈沅钰这个人了。 吃完了午饭,沈沅钰终于没有什么事,可以一门心思去泡温泉了。 最高兴的要数彩凤了,她盼望着这一刻可是盼了好久了。 东宫,太子府邸! 一个近卫匆匆地走进书房,将一个小小的竹筒交给太子,禀报道:“这是司州前线传来的密信。” 太子打开竹筒,从里面取出一张小小的纸片展开来看,神色之间已是一片凝重。他扬声吩咐道:“备车,去骠骑将军府。” 大皇子庾邵宁听说太子要来,亲自在将军府大门口迎接,两人寒暄了片刻,大皇子将太子让进书房。“太子殿下光临哥哥的府邸,可有什么见教?” 太子十分自在地拿起一块栗子糕放进嘴里:“大哥说的哪里话来,做兄弟的就不能来看看哥哥了吗?” 大皇子心里微微一哂:“殿下也知道哥哥我的脾气,是个直肠子,最受不得别人和我拐弯抹角的,你这样得急死哥哥,你就说吧,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太子微笑地看着大皇子,从袖子里慢慢拿出前线传回来的那张字条:“大哥你看看这个。咱们的好五弟,立下了大功的征北大将军庾璟年可就要回来了。” 大皇子拿过那张字条看了看,脸色就变得阴沉无比:“臭小子倒是有几分运气,本来想做些手脚,让北魏的段光收拾掉他,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好,居然挫败了段光的数万大军。明明和旻文太子的一战败得灰头土脸,偏偏威望不降反升,他妈的!”大皇子狠狠一拳锤在桌子上。 他在外征战多年,好不容易积累下一些声望和实力,可庾璟年就打了这一仗,还小输了一阵,现在朝野之中,上上下下就全在谈论他,将他视为大晋军中的未来之星,声望早就超过了他这个骠骑大将军,庾邵宁能不生气吗? 太子道:“我听说父皇已经有意封他为正二品的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并给他两卫兵马,让他拱卫皇城。大哥,你这个皇族的骠骑大将军可就不能专美于前了。” 大皇子气得脸上的肌肉都在跳动,什么不能专美于前,是所有的风头都被庾璟年抢光了。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父皇对待庾璟年这么好,甚至比他们几个皇子还要好上几分。当年他为了争取这个骠骑大将军的位置,花费了多少心思去讨好父皇,可庾璟年呢,什么都不用做,父皇就将一切都给他安排好了。 太子恶魔般的声音继续在耳畔响起:“大哥,还有一个消息怕是你还不知道吧,我布置在司州的密探传来消息,庾璟年已经在当阳城找到了本朝遗失百年之久的传国玉玺。他已经带着传国玉玺启程,一旦回到建康,将玉玺交给了三弟,那会出现什么后果?” 大皇子全身巨震,太子已经自问自答道:“三弟主持司州战役,夺取司州五郡,为我大晋开疆拓土,这份功业本来就是近十年来人所未有,如今又得回传国玉玺,从此我大晋白板天子之讥将彻底成为历史,三弟背后有谯国桓氏的全力支持,又刚和太原王氏联姻,如今又立下这样大的功劳,我这个太子恐怕就要退位让贤了。我本就是个散漫性子,无意于皇位,将位置让予老三,正好可以游山玩水,完成我平生的夙愿。只是大哥如今和老三势成水火,我怕老三有一天登上大位,大哥的日子会很不好过!” 大皇子自然明白,太子又是想借刀杀人了。只是太子的话却句句都是实话,如今三个皇子之间的平衡已经不知不觉被打破了,庾璟年若是回来,皇上再给他两卫兵马,那时候三皇子要声望有声望,要人脉有人脉,要兵权有兵权,他和太子凭什么和人家争? 大皇子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杀机,森然道:“殿下,决不能让庾璟年活着回来!” 太子微微一笑:“大哥一向是见事明白的。我也觉得五弟最好还是别回建康的好。” 大皇子道:“殿下,现在咱们是一个绳子上的蚂蚱,老三要是登上了皇位,咱们谁也别想好过。”现在摆明了,他必须和太子联合才有可能抗衡三皇子,他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再无选择了。 太子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合作一次何妨?” 大皇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焦躁地道:“关键是咱们不知道庾璟年的行军路线!” “那庾璟年自以为聪明,只带了数百名亲卫秘密潜返建康,他自以为行军路线完全保密,别人不会知道,却不想我早已在他的亲卫中布下了钉子,他的行踪,咱们虽然不能尽知,却可以大致推断出来。” 大皇子大喜过望,“此话当真?”上次他在司州布置的奸细,向北魏传递了不少军情,后来被庾璟年发现,一一铲除,如今他在司州已经无人可用了,要不说庾璟年的精明和能力实在叫人刮目相看,隐藏的那么深的细作,都被他挖了出来。 不过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庾璟年自认为百分之百尽忠于他的贴身护卫之中还是被太子安插了眼线。 太子和大皇子又密议了片刻,才带人离开了骠骑将军府。出了将军府的大门,太子的心腹谋士就问他:“殿下既然已经说动了大皇子出手,原来的刺杀计划是不是可以取消了!咱们可以坐山观虎斗,只等着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咱们只在一旁坐收渔翁之利!”要知道刺杀庾璟年是有极大风险的,凭着皇帝对庾璟年的偏爱,要是被皇帝知道了,庾邵恒这个太子就真不用做了。 太子断然摇头道:“不可,如今庾璟年已经羽翼丰满,咱们就算是要冒点儿风险也决不可让他活着回到建康。你去安排一下,既然咱们和老大都要出手,就要做的更加隐秘,不能叫老大抓住咱们的把柄!” 另一边,庾邵宁也在吩咐他的谋士:“虽说大家心知肚明,但是你也要安排的隐秘一点儿,不要让太子抓住咱们的把柄,日后借此陷害咱们!” 接下来的几天里,沈沅钰压根不管庄子里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了李大夏处置,每天就是泡泡温泉,偶尔带着丫鬟们踏踏青,或者找那小一点儿的山包登登山,有时候在庄子里的湖泊那儿钓钓鱼,不过几日的功夫,足迹就踏遍了庄子的各个角落。 沈沅钰的日子过得异常惬意。 这一天晚上吃了饭,沈沅钰忽然兴致大发,带着金灵和彩凤,要出门去看星星。众人走出了院子,向东北方向走去。这几天沈沅钰已经将周围的地形弄清楚了,知道走不了多远就有一座小山包,彩凤已经带了小凳子,到时候坐在那里看星星其实也挺美妙的。 说实话,自从到了古代,尤其是来了庄子上之后,沈沅钰是真的被这未曾被光污染的璀璨星空震撼到了,前世她在帝都生活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到星星的好吗? 张宏带着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远远跟在沈沅钰的后面,这个庄子是半封闭式的,各个进入庄子的路口张宏都派人守住了,外人轻易是进不来的,所以按理说这里是十分安全的。 只不过,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永远也无法预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沈沅钰自在地走在林间的小道上,前面是金灵,后面是彩鸾和彩凤,林间夜虫啾啾,天气渐暖,微风温柔地拂过她的面庞,空气中更有丝丝花香浮动,真是个颇有意境的夜晚,沈沅钰差点诗兴大发,随口吟几句:“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之类的。 沈沅钰正陶醉在如此良辰美景中不能自拔,没想到乐极生悲,这个时候忽然祸从天降,一个大活人从沈沅钰走过的树上掉落了下来,沈沅钰一声惊呼,整个人立刻被砸趴在地上。 “小姐,你怎么了?”众人吓了一跳,七手八脚围了过来,金灵速度最快,她肩负着保护沈沅钰的使命,一直十分警醒,只是这人藏在树上,她还真是没有注意。 她又惊又怒,飞身上前,照着那个压在沈沅钰身上的黑影就是狠狠一脚,“你是什么人?还不敢快放开小姐!”一声闷哼响了起来。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压在沈沅钰身上的居然是个男子。 那男人挣扎着想要从沈沅钰的身上下来,可他之前就受了重伤,否则也不至于本来在树上藏的好好的,就这么忽然从树上掉了下来。他只觉得身下压着一个温香软玉的人儿,那小身子软软香香的,也不知她用了什么头油,头上竟有一种淡淡的茉莉花香味。 他虽然年纪不小了,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对女人不大感兴趣,也从来没有和女人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一时之间,虽然在生死关头,却仍然觉得心中悸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香艳。 此时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时节,沈沅钰已经换上了春衫,隔着薄薄的衣料,男人只觉得她的身子格外柔软,腰肢格外纤细,味道格外诱人。遇到这种事,庾璟年也有点想入非非,他只觉得全身血流瞬间加速,轰地一声,似乎整个身子都燃烧了起来,一时之间,连后背上撕心裂肺的疼痛都忘了。 正在暗叫邪门,这时正好挨了金灵一脚,金灵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这一脚下去用力极狠,男人重伤之后又中了剧毒,这时候就是想躲都没有那个能力躲得开了,只觉得腿部剧痛,那条腿似要被金灵踢断了,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正在这个时候,树上又飞下来一个人影。不错,就是飞下来,他手里拿着一柄峨眉刺,闷声不响地就像金灵刺了过去,下手又快又准又狠,显然是想一招就置金灵于死地。 金灵怒叱了一声,本想帮助小姐摆脱那个登徒子,这个时候却不得不接招应战。两个人你来我往,不过片刻就已经过了数招,那人招招都往金灵的要害上招呼,金灵那么高的武功,一时间却被逼的节节后退。 沈沅钰被一个大男人从树上掉下来,当做肉垫子压在下面,第一个考虑的问题不是贞洁不贞洁香艳不香艳的问题,而是“妈蛋这谁呀也太过分了,姐快要被压断气了有木有啊”! 好在男人藏身的那棵树不算太高,而男人虽然高大,体重却并不算太重,所以才没有被当场压断了肋骨,饶是如此,她也是眼冒金星,半天都没有回过劲儿来。林间光线昏暗,她也看不见始作俑者长什么样子,只是听见那声闷哼,她怎么觉得这声音有听起来点耳熟呢? 正在这个时候,彩鸾已经提着灯笼走了过来,两人借着光线一看,齐声叫道: “是你?!” “是你?!” 第116章 尴尬一吻 这个男人,居然是在当阳城一战成名的庾璟年。 四只眼睛距离太近了,两个人对视了片刻,又同时开口道: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彩鸾和彩凤看见对方是庾璟年也都傻了,沈沅钰没有发话,她们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沈沅钰觉得自己呼吸不畅,难受的要死,一个一百多斤的大男人压在上面,能好受就怪了。“庾将军,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去?” 说完这句话,沈沅钰又囧了,这都什么啊,太容易让人误解了,好么。赶紧补救似的说了一句:“这样不方便咱们说话。” 庾璟年也知道这样十分的不妥,不是他想占沈沅钰的便宜,而是他现在伤势太重,全身提不起一丝力气,可这话又怎么好向沈沅钰解释,只得道:“好,我这便下去!” 抬起两只胳膊想找个地方使力,也不知道是受伤太重还是刚才那一下把他摔晕头了,好死不死按在了沈沅钰某处柔软的所在…… 众目睽睽之下,将军你要不要这么彪悍! 庾璟年借着灯笼微弱的光,看见沈沅钰一双漆黑的眸子快要怒突出了眼眶,这才发觉不对。“抱歉!”他露出一个丝尴尬的笑容,沈沅钰都快要哭了,“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下去!” “哦!我……我动不了了。”沈沅钰现在和他几乎是脸对脸,两人呼吸可闻,庾璟年是多么冷酷彪悍的人,然而这一刻,沈沅钰发现他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可是耳根却一点一点的红了。 那一瞬间,沈沅钰甚至忘了自己因为被对方吃豆腐而产生的羞怒感,她以为庾璟年这样的人,是不会害羞的。 金灵和另一位大概是庾璟年贴身护卫的家伙,这时也不由自主地停止了以死相拼,他们这边在打生打死,两人的主子却在那里打情骂俏,连他们都觉得十分违和。 沈沅钰也是楞了一下才才反应过来:“你伤得那么重?”这时她已经闻到了庾璟年身上淡淡的药味。庾璟年十分无奈地点了点头。 沈沅钰就知道他的伤绝对非同小可,庾璟年是什么性子,她已经摸得七七八八了,那是自尊心极度爆棚的存在,但凡能动一下,是绝不会让人扶他一把的。在任何人面前示弱都不符合他的生存逻辑。 沈沅钰深吸了一口气,怒瞪着在一旁光顾着看热闹的几个丫鬟,怒道:“你们还楞着干什么,还不把庾将军给拉起来!”再晚一步你们家小姐就真被他给压死了。 “哦!哦!”彩鸾和彩凤其实早就到了,她们倒不是有意要看自家小姐的热闹,实在是……这种情况百年难遇,她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两个人跟着沈沅钰这么长时间了,沈沅钰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给人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气急败坏的样子。 其实庾璟年和彩鸾和彩凤一样,对沈沅钰的印象一直都是这样的,他和沈沅钰接触过多次,每一次面对沈沅钰的时候都会感受到一种淡淡的压力,让他很难把沈沅钰当成妹妹庾之瑶那样年纪的女子。 可今天沈沅钰这样气急败坏的发怒、生气,却让他眼前一亮,觉得这个女子形象一下子丰满了起来,可爱了起来,你就是再聪明,再淡定,你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女子嘛。 这样的生死关头,他却不知怎么的心情一下子就愉悦起来。 彩鸾和彩凤两人慌忙把灯笼交给小丫鬟,一边一个拉起庾璟年的胳膊往上拽,这两个跟着沈沅钰,沈沅钰宠着她们,哪里干过这种体力活,拉起了一半就忍不住了,彩凤先是哎呦一声,松了手,彩鸾一个人哪里拉得动庾璟年,庾璟年刚刚从沈沅钰的身子上起来一半,就又重新压了回来。 这次不但是身体重新紧密接触,就连脸都亲密接触了一回。庾璟年的脸砸在了沈沅钰的脸上,嘴唇正好印在她的嘴唇上,就像是两人亲吻了一样,只不过这个吻却是一点儿都不香艳,沈沅钰觉得牙齿剧痛,感觉牙床都要被庾璟年撞断了,庾璟年的下唇直接印上了沈沅钰的两个牙印。 “哎呦!”沈沅钰痛呼出声。彩鸾和彩凤大惊失色,差点跪下了:“小姐,都是我们不好,我们没拉住庾将军。”庾将军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动一动吗,简直和一根木头差不多。 庾璟年立刻向她做了一个“这次可不怪我”的表情。 沈沅钰真是又惊又怒又好笑,一时怒瞪庾璟年,一时又瞪着两个丫鬟,自己招谁惹谁了,竟然遭受如此待遇,今天定是出门没看黄历! 金灵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走过来一伸手就把庾璟年提了起来。不愧是练家子。彩鸾和彩凤这才急忙上前去把沈沅钰扶起来。 沈沅钰哎呦哎呦地叫着,道:“轻点轻点,哎呦,我的肋骨好疼,也不知道断了没有!”她伸手摸了摸腰间,前世耳濡目染跟着祖父和父亲学了不少医学知识,知道自己只是一跤跌得狠了,并没有大碍,这才放心了下来。 另一边,那个武功高强的护卫看见金灵像是拎一只小鸡似的把庾璟年拎在手里,不由大怒:“你这个野蛮的女人,还不把我家将军放下来。”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护短的王爷这次居然开口训斥他道:“萧十三,不得无礼!” “王爷?”萧十三叫了一声,有些无奈地住了口。 金灵却已被他那句“你这个野蛮的女人”给激怒了,“谁稀罕似的,给我我都不要!送给你了,傻大个!”金灵跟着沈沅钰越发学得一点儿亏都不肯吃了,别人骂她一句野蛮的女人,她就回了一句傻大个。紧接着就把庾璟年扔沙包一样扔了过来。 萧十三轻舒猿臂,轻轻松松就将庾璟年抓到了手里。又轻轻地将他放在地上,焦急地道:“将军,你怎么样了?”他一路跟着庾璟年从当阳城返回建康,回程的路线都是保密的,只有庾璟年一个人知道,可是一路上却遇见七八股刺客,穿的不是北魏的军服就是北燕的军服,几次险死还生,回程时带的一百多个亲卫现在就剩下了他一个。 不但如此,庾璟年的后背还中了一箭,那箭上不知抹了什么剧毒,庾璟年的身子都渐渐麻痹了,若不是庾璟年自幼修练内功,早就毒血攻心而死了。所以刚才他才会趴在沈沅钰的身上自己爬不起来。 庾璟年咳嗽了一声道:“我没事!” 这个时候张宏已经带着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赶到了,他可不管什么征北大将军,什么琅琊王次子,皇帝的侄子,直接就将萧十三和庾璟年围了起来。萧十三一看张宏的架势就知道来了练家子,也伸手握紧了剑柄,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沈沅钰这时已经在丫鬟的帮助下整理好了衣装,她冲着张宏摆了摆手,这些男人呢,也不知道想的是什么,一天无论碰见了什么事,都想要用武力去解决。真是搞不懂。 她揉着快要断了的腰走了过来,正要发问,眼珠子却瞪着庾璟年的下唇,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庾璟年已经被萧十三放在了地上,不过此刻他却连站也战不稳,若非萧十三的搀扶,早就倒下了。 萧十三从前跟在庾璟年的身边见过沈沅钰的,只是那时金灵还没有到沈沅钰身边伺候,所以萧十三并不认识金灵,看清了沈沅钰他不由得大喜。这一路上被追兵追杀至此,他和庾璟年都已经精疲力竭,他知道庾璟年和沈沅钰似乎关系匪浅,正好可以向沈沅钰求救。 不过看见沈沅钰那见了鬼的表情,他也忍不住向庾璟年的下唇看去,只见将军白玉般的下唇上,有两个小小的牙坑,显得十分可爱。正是沈沅钰刚才啃出来的,可以说是证据确凿,根本无从抵赖。 彩鸾、彩凤、金灵、张宏等人全都看了过来,庾璟年也被他们搞蒙了,伸手摸了摸,然后又伸出舌头舔了舔,虽然出了一点点血,貌似没有什么大伤啊,应该也不至于破相,这些人的眼光为毛那么奇怪? 沈沅钰上辈子忙着工作,并没有时间谈恋爱结婚,唯一的一段感情发生在学生时代,山楂树之恋一般纯纯哒,所以她虽然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这么丢脸,感觉把两辈子的脸加在一起都丢在今天了。 庾璟年因为看不见伤痕,所以也有些蒙圈了。沈沅钰一向大方自持,今天怎么这样了? 还是萧十三心疼主子,开口叫道:“三小姐慢走,将军大人受了重伤,又中了剧毒,如今正被一批来历不明的人追杀,请三小姐务必伸出援手,救我家将军的性命。”要不是扶着庾璟年,萧十三都能直接跪下来。 庾璟年的眼中便也出现了一丝期盼之情。 沈沅钰刚才也是急怒攻心,一时之间大为羞惭,才会掉头就走。可她毕竟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其实她转身回头的时候就想到了很多问题,庾璟年明明在北边打仗,怎么会忽然来到千里之外的建康东郊,又是怎么受的伤? 沈沅钰脚步一顿,转过身问庾璟年:“将军,你的伤势可严重?” 萧十三代为回答道:“十分严重!” 沈沅钰看了庾璟年一眼,庾璟年和她目光一触,立刻垂下了乌黑的眸子,竟然不欲与他对视。 沈沅钰没好气地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庾将军扶到正房去施救!” 萧十三大喜:“谢三小姐!”张宏就上前去与萧十三一块儿扶着庾璟年。 回到正房,沈沅钰并没有多做考虑,就让萧十三和张宏将庾璟年抬进了自己的内室。 沈沅钰吩咐张宏道:“你叫人立刻去请庄子上的大夫,再好好嘱咐外面的人,今天的事绝对不可以外传,谁要敢传出去半句,我就叫他一辈子只吃白粥没有咸菜!” 庾璟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种惩罚方式,还真够狠的!也只有沈沅钰才能想出来了。 张宏看了她一眼,有点欲言又止,不过还是很快就出去安排去了。 沈沅钰带着丫鬟们将庾璟年放在自己的床上,她倒不是不想避嫌,实在是听了萧十三的话,就敏感地觉察到这一次庾璟年遇刺的事情十分蹊跷,一旦传出去,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刚才跟着她出去的却全是自己的心腹,所以还是把庾璟年带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救治比较保险。 回到了屋里,在灯光下庾璟年下唇上的那两个小牙坑更是异常的清晰,沈沅钰恨不得移开目光,不过她还是制止了自己的这股冲动。 一连被压两次,沈沅钰欲哭无泪。头一次祸从天降般的感觉,第二次知道这个人是庾璟年后,少了惊恐却多了一些复杂难言的情绪。 灯光下那两个浅浅的牙坑明晃晃地昭示着他们今天的这一番亲密接触,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艾玛,初吻没了!沈沅钰觉得脸颊发烫,心脏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沈沅钰又有些无可奈何,事情过去了这么久,直到现在才想到这些,这反射弧也真是有点太长了! 她看向庾璟年的目光就有些不同。但见庾璟年的嘴唇都已经干裂了,显然是严重缺水,她叫丫鬟给庾璟年倒了一杯水,亲自交到他的手上:“庾将军,你还能拿得起水杯吗?” 刚才她也看见了,庾璟年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毒药,怎么这么霸道? 庾璟年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能了!” 沈沅钰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些狗血桥段,比如说……嘴对嘴喂他喝水之类的狗血小言经常出现的桥段。随即又摇了摇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自己也不是看见美男子就发花痴的小女生了呀,今天晚上到底是怎么了? 她觉得脸上烫的能够煮熟鸡蛋了,庾璟年虽然受了伤,可是那犀利的目光一点都不比平时差多少,他有些诧异地看过来,不明白沈沅钰为何无缘无故地脸红,这和她平时的冷静疏离可不一样。 沈沅钰被他看得十分不自在,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一声,想了想才吩咐彩凤道:“你去找一根粗一些的麦秸,洗干净了拿进来。” 彩凤出去了不过片刻就拿来一段麦秸,沈沅钰把麦秸放在茶碗里,另一端塞进庾璟年的嘴里,“就用这个吸着喝吧!”就地取材,自制吸管。 庾璟年本来以为她会亲自伺候自己喝水,没想到她会相出这么一个古怪但是又很新颖的法子,一时心里微微有些失望,还是十分听话地喝了一碗水。 用这个法子一连喝了三碗水,庾璟年才点了点头道:“不要了!”喝了水,他觉得舒服多了。 沈沅钰看见庾璟年的后背的衣服都被鲜血染红了,就知道庾璟年的伤是在后背。她还是问了一句;“庾将军,你的伤在后背?” 庾璟年点了点头。 沈沅钰又道:“你们既然被人追杀,怎么跑到我的庄子里来的?” 第117章 出手疗伤 庾璟年一愣:“你的庄子?这明明是三哥的庄子。我们本想躲进这庄子里,再找个人去建康报信,让三哥来接应我们。” 沈沅钰道:“这庄子原来是三皇子的,不过现在他送了给我,就是我的。” 庾璟年苦笑道:“难怪我们进来的时候碰见不少高手,却都面生的很,不像是三哥的手下。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只好避开他们,一路潜行,还是惊动了几个侍卫,我们只好躲到了树上,没想到……” 接下来不用解释,大家都知道了。 沈沅钰道:“大夫片刻就到,让他看看你的伤口再说。” 萧十三脸色微白道:“将军,将军伤口上的jian头还没有起出来呢,没有趁手的工具,我只是剪断了jian杆而已。” “什么?”众人全都吃了一惊。这位爷真神仙也,肉里带着jian头还敢活蹦乱跳地到处乱跑? 金灵最是崇拜英雄,本来庾璟年虽然长得好看,金灵却对他并不感冒,可如今看向他的眼神就充满了敬意。 沈沅钰话音刚落,就有丫鬟在外面回报:“小姐,张侍卫回来了。” 沈沅钰就叫张宏进来,问他:“大夫呢?” 张宏有些无奈地道:“真是不巧,庄子上的孟大夫来不了了。他家的小女儿嫁到了建康,他去了建康探望女儿女婿去了。” 萧十三道:“怎么这么巧?庄子上就这一个大夫吗?” 张宏道:“我问了李庄头,庄子上就只有孟大夫这一个大夫!平日里庄子上的人生了病都是由他来瞧的,医术也算是了得。” 萧十三急道:“这可如何是好!除了这个庄子,周围有没有别的庄子,能不能到别的地方去请大夫来?” 沈沅钰道:“别的庄子最近的距离这里都有几十里地,一来一回的,至少要有一天时间,庾将军现在的状态怎么等得了?” 萧十三一下跪在了沈沅钰的面前:“求三小姐一定要想办法就我主子!” 床上的庾璟却开口了:“萧十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也不要为难沈三小姐了。” 沈沅钰想了想,道:“这样吧,我立刻准备马车,将将军星夜送回建康,立刻找人施救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萧十三道:“不行,从这里到建康,最快也要一晚上时间,将军中jian已经超过四个时辰,而且jian头上带有剧-du,再不将jian头取出来,恐怕于将军的性命有碍啊,更何况,将军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经不起马车的颠簸。” 沈沅钰也十分无奈:“那怎么办?”虽说庾璟年不是个好相与的,但是毕竟帮了沈沅钰这么多次,不管从哪个角度说起来,沈沅钰都不希望他死,而且还死在自己的地盘上。 那怎么办?这一句话却是把所有的人都问住了。这种情况之下,谁能想到办法? 萧十三急道:“哪怕有个赤脚医生,简单处理一下将军的伤口也是好的!” 赤脚医生?这句话却是提醒了沈沅钰,她前世跟在父祖身边耳濡目染,学了不少医术上的东西。jian伤……她当然没有处理过。可是她却看过中世纪处理这种伤痕的纪录片,印象还是十分深刻的,就是从来没有亲自试验过。 “将军,你一定要坚持住,千万不能睡过去!”萧十三看见庾璟年眼皮耷拉下来,眼看就要支持不住睡过去了,忍不住大声疾呼道。 沈沅钰一咬牙,事到如今,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她就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庾璟年的床榻之前,“庾将军,如今情况所迫,找医生是来不及了,只有……我试着帮你处理一下伤口了,但是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些,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我把决定权交给你,你自己决定让不让我帮你把jian头取出来。” 沈沅钰的幽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庾璟年,刚才的羞怯娇蛮早已不在了,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庾璟年熟悉的沈家三小姐,不知怎么的,庾璟年的心头竟然极为不舍。 若是沈沅钰一直是刚才那个样子,不是更加可爱吗? 庾璟年勉强振作精神,他的脑袋沉沉的,似乎随时都要睡去,他也知道自己一旦闭上眼睛,就有可能再也睁不开了,所以正在用极大的毅力对抗睡神的侵袭。 “三小姐,我相信你,你尽管动手吧。” 沈沅钰没想到庾璟年对她这样的信任。“庾将军,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从来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伤势,你是第一个!” 庾璟年还没有说话,萧十三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三小姐,既然您从未有从医的经验,您怎么能确定就可以把将军的体内的jian头取出来呢?”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沈沅钰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是从书上瞧来的。”这个答案真没有任何说服力。 沈沅钰自己也如是觉得。 果然萧十三惊呼道:“仅仅是从书上看一看,道听途说,怎么能行?将军千金之躯,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金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家小姐说可以就是可以,恁多废话,要不是没有医生,小姐又何必亲自动手给庾将军取jian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庾璟年道:“萧十三,你闭嘴!”他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十分动人的微笑,对沈沅钰道:“你尽管放心大胆地来吧,不过就是一条命,死了就死了,我绝不会对三小姐有一丝怨言的。”庾璟年对沈沅钰倒是比萧十三有信心多了,沈沅钰的性子他也是有所了解的,没有几分把握,她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现在不是墨迹的时候,沈沅钰当机立断,“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试试吧。” 彩鸾在旁边急得直跳脚,刚才她一直想说话,却一直没有机会插嘴,这时候终于忍不住道:“小姐,您不能……不能啊……” 沈沅钰有些愕然地看着她:“这是为何?”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彩鸾的身上。她本来有些难以启齿,可是这时候也顾不得那许多了,“男女授受不亲,小姐您还是云英未嫁之身,这要是……”她不用再说,在座所有人都明白了。 沈沅钰要给庾璟年取出jian头,势必要把上衣脱去,*着上身,还要肌肤相亲,对于这个时候的礼法来说,是极为逾越的,要是被沈沅钰的未婚夫郗杰知道了,恐怕沈沅钰就要遭到婆家的厌弃了。 沈沅钰骨子里毕竟是个现代人,真正遇到事儿了,思维模式就还是按照现代人的方式走,只觉得人命关天,其他的根本就没有考虑在内了。 庾璟年苦笑一声,对沈沅钰道:“三小姐,你的丫鬟说的有道理。郗杰……毕竟是我的好兄弟……”他本来是想,管他成不成姑且让沈沅钰一试,就算是死了,能死在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可却真的把郗杰抛到了九霄云外,想起来不由暗暗有些惭愧。 沈沅钰噗嗤一笑:“嫂溺而叔救,人命为大,事急从权……”至于郗杰,早晚有一天将他一脚踢开,又何必理会他的感受:“这屋子里都是你我二人的心腹,咱们不说自然没人知道今天这里发生了什么。我是为了救你的性命,并不是和你有什么苟且之事,庾将军不会这般食古不化吧?” 庾璟年见她眼角眉梢带了淡淡的讥诮讽刺,觉得胸中升起一股怒火,大声道:“你都不怕,难道我还会怕不成?” 沈沅钰粲然一笑;“既然如此,那就赶快动手吧。” 庾璟年一愣,自己这是被激将了?他只觉得沈沅钰刚才那一笑灿若春花,直到现在还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鲜明的印象。 沈沅钰就站起来,吩咐道:“萧十三,你把你主子的衣服脱下来,让我先看看他的伤口。”态度回复了从容冷静。 那份现代女性所独有的自信从容,也感染了萧十三,让他心中也升起了希望,觉得沈沅钰也许能够帮助庾璟年取出jian头也说不定。 张宏就上前和萧十三一起将庾璟年扶了起来,除去他的衣服,庾璟年的衣裳血迹斑斑,有很多地方沾了血就糊在了身上,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的上衣脱了,让他精赤着上身趴在床上。 庾璟年上身线条修长,是一个完美的倒三角形,因为常年锻炼,身上没有一丝赘肉,而且皮肤是淡淡的玉色,肌肉并不像一般习武之人高高鼓起,而是隐藏在皮肤下面,但是沈沅钰能感受到那里面隐藏着爆炸性的力量。 有人穿着衣服好看,有人脱了衣服好看,庾璟年却是不论穿着衣服还是脱了衣服,都好看的紧。 沈沅钰在前世通过电视杂志,也算见过各色美男了,但是像是庾璟年在这样完美的皮相,还真是头一回到。 一众丫鬟,除了大胆泼辣的彩凤和金灵,全都羞得别过脸去。沈沅钰也觉得脸色微微发烫,却装出神色从容的样子,细细观察起庾璟年的jian伤。 中jian的地方位于肩胛骨的下方,是一个十分恐怖的创口,萧十三已经给庾璟年简单包扎止血。萧十三解释道:“jian头上带有许多细小的倒刺,十分阴du,所以我不敢就这样拔出来。” 沈沅钰是明白的,jian贯穿很容易造成大血管、动脉之类被刺穿,一旦拔出会引起大失血就会造成生命危险,所以只能让专业人士去拔! 在这一点上,萧十三和庾璟年都可以说是经验丰富。 沈沅钰细细观察了一番,又伸手轻轻摸了摸伤口的边缘。她要考虑从哪里下刀,如今jian杆已经被剪断,只能用刀子割开伤口,把jian头挖出来,非常的血腥残忍。 她的手摸上了庾璟年的皮肤,就见庾璟年的身子抖了一下。沈沅钰赶忙停手:“伤口疼吗?” “……不疼!” 庾璟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沈沅钰那冰凉的小手一接触他的皮肤,他就全身都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真是太奇怪了。如今性命眼看都不保了,他还忍不住泛起这些绮思,真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沈沅钰并没有注意到某人的耳根又被红晕浸染了。她回头吩咐彩鸾道:“你去找几把小剪子和小刀子,越锋利越好,然后用皂角好好清洗,多洗几遍!” 对张宏道;“你去让厨房升起火来,等彩鸾找到刀子剪子就放到火堆里,用火烧一烧,在放在干净的托盘上拿过来。” 对彩凤道:“你去翻翻咱们平日里绣花用的那种丝线,找那细而坚韧的,再找几根绣花针,放在水里煮,要煮沸三次以上。快去快去!” 又吩咐另一个丫鬟:“你去找些酒来,加热煮沸,然后用瓶子装好拿过来。” 吩咐另一个丫鬟:“去准备一些棉签,就是在牙签上面过上小小的一撮棉花……”一一分派下去。 她安排的井井有条,有些他明白,有些他就不明白了,“小姐要酒和针线干什么?” 沈沅钰这时候也懒得和他解释酒精消毒和针线缝合这些东西了,也解释不清楚,便道:“等会你就知道了。” 萧十三听她这样说,不由又开始担心起她的医术来,这位三小姐,到底行不行啊? 不大一会儿,众人就把东西全都准备齐全了。 这个时代可没有麻药,沈沅钰就吩咐萧十三道:“萧十三,你上去,把你们主子打晕!” 众人没见过这种场面,全都被沈沅钰的话吓了一跳。萧十三明白她的意思,等会动手的时候可是很疼的,若不把庾璟年打晕,那可会疼得受不了的。 萧十三就走上前去,正要动手,庾璟年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敢?”又哼了一声对沈沅钰道:“你就这样动手吧,我清醒着,比晕了更好,也方便配合你施救。” 沈沅钰道:“不行,现在我是大夫,就得听我的。等会要把伤口割开,把jian头挖出来,常人怎么能够忍受?” 庾璟年道:“我没事,就这样动手!我这一生什么苦没受过,挨一刀不算什么!”立誓道:“我要是喊一声出来,我就不是个男人!”就这样被手下一个手刀砍晕了,他实在丢不起那个脸! 萧十三就有些踌躇:“三小姐?” 沈沅钰十分无奈道;“真不明白,你们这些男人一天脑袋里都在想什么,面子就真的这么重要吗?”转头对萧十三道:“他不愿意就算了,拿条毛巾来,一会儿让他咬在嘴里。” 不一会儿就有丫鬟拿了一条干干净净的毛巾过来,庾璟年这次没有推辞,接过来咬在嘴里。 沈沅钰用盐水仔仔细细将手洗过了,将不相干的人等全都撵了出去,只留下萧十三、张宏、金灵、彩凤四个人打下手。 她从张宏手里接过他递来的锋利小刀子。在庾璟年的背上比划了一下,先说了一句:“庾将军,我要下刀子了。” 庾璟年嘴里咬着毛巾,还是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沈沅钰早就研究好了在哪里动刀,可是事到临头,还是难免有些紧张,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心情,先用刀背在庾璟年的被背上比划了一下,觉得差不多了,然后道:“我动手了。” 庾璟年嘴里咬着毛巾,只能“嗯”了一声,示意她可以动手了。 沈沅钰一狠心,顺着伤口的纹路,就割开了庾璟年的皮肤,哪知道她手劲儿有点小,庾璟年的皮肤又出乎意料的坚韧,这一下子却是割得太浅了。庾璟年“哼”了一声,就再无动静。 沈沅钰不得不佩服他,这可不是一般的疼痛啊。她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又不能不告诉庾璟年:“抱歉!刚才我用力过小,伤口太浅,还得再割一刀才成!” 萧十三黑线。 她心里其实紧张的要命,可是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从容,要是她自己都没有信心,又怎么能让庾璟年相信她能帮他取出jian头? 庾璟年却是呵呵一笑,吐出毛巾,反而安慰她道:“你初次动刀,难免会出现这样的问题,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不用紧张。” 这句话让沈沅钰觉得异常窝心。“你放心,刚才我已经有些经验了,再割一刀,没有不成的。” 庾璟年笑笑,又把毛巾塞到嘴里。 沈沅钰就着原来的刀口又来了一下,这一下割得够深了,大量的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好在沈沅钰早有心理准备。她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一开始的紧张之后,她慢慢进入了状态,她的悟性本就极高,慢慢顺手了,也就不那么紧张了,手也变得愈发稳定了起来。 众人全都屏息静气地看着她动手,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她在庾璟年的伤口周围迅速地划开几道小口子,然后换了一把小刀子,小心翼翼地将jian头挖了出来,整个过程耗时差不多有两刻钟,等沈沅钰用一个很大个头的镊子夹着jian头“当啷”一声扔在张宏抱着的托盘里,不由的感觉到一阵虚脱。 刚才太紧张,精神太过集中了。 jian头挖了出来,庾璟年包括萧十三都松了一口气。沈沅钰再一看那个恐怖的伤口,都觉得一阵头晕,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动手了那么半天,庾璟年竟然硬生生忍住了,一声没吭。 那得有多疼啊!沈沅钰心里微微一颤,能对自己狠的人,才是真正的狠人!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冷酷坚韧了。 庾璟年早已满头大汗,金灵拿着一条湿毛巾,不断地给他擦汗,这时候看向他的目光已经尽是崇拜了。 这时候沈沅钰满手都是鲜血,额头上也全是汗水。沈沅钰却顾不得擦一把,她细看庾璟年的伤口,只见伤口的周围都已经变黑腐坏了。她心里暗暗吃惊,这是什么du,怎么这么阴狠? 她和庾璟年商量:“我要把你伤口周围的腐坏血肉割掉一层,露出新鲜的血肉,不然,du素会顺着你的血液进入你的全身,若是进入内脏就不好治了!” 庾璟年这时还能笑出来:“你是大夫,自然全听你的!” 沈沅钰就点了点头,又换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将庾璟年伤口的周围黑色有些腐化的肉全都剜了下来,做完这一切,她又用准备好的棉签沾上了煮沸了的酒小心地在他的伤口上擦拭消du。她也不知道这样的法子消du,能管多大的用处。然后在他的伤处涂上上好的云南白药和止血解du的药物。 再接着,她接过彩凤递过来的针线,飞针走线将庾璟年的伤口缝合起来,最后用布条将庾璟年的伤口紧紧包扎好了。 萧十三见过老军医是如何处理jian伤伤口的,沈沅钰这种做法他还是头回见,可刚才沈沅钰那一番动作下来,除了一开始有点儿小失误之外,动作一气呵成,双手稳定有力,就是经年的老军医,也不过如此了。 若是换了一般的女子,这样的满手鲜血,早就吓的晕过去了,还能精确地作出判断,及时将庾璟年中du的一层皮肉刮掉,真不是个一般的女子,所以萧十三早已对沈沅钰十分尊崇敬佩了,虽然有些疑惑,却是不大敢质疑了。 萧十三口气也温和了许多:“三小姐,我瞧着其他的老军医,都是用烙铁烙红了在伤口上烫一下子,您为什么要把将军的伤口缝起来?” 沈沅钰解释道:“他们那样做不过就是为了消du,我之前消过du了,这样把伤口缝起来,细菌也不会进入到伤口里,导致发炎,效果是一样的。再说用烙铁烙的话,太过残忍,而且以后会留下一道十分难看的疤痕!”庾璟年那样完美的身体,若是有一道疤痕留下来,沈沅钰想想就觉得暴殄天物! 萧十三迷惑道:“什么消du,什么发炎,我怎么听不懂啊?” 沈沅钰一拍脑袋,两人隔了千余年的代沟,能听明白就怪了。“总而言之,你就不用管了。” 沈沅钰一边回答萧十三的话,一边已经就着丫鬟打来的热水洗干净了手。才又坐回庾璟年的身边,道:“你觉得怎么样了?” 庾璟年口中的毛巾已经拿走了,虚弱地:“还好,还好!没想到,三小姐还有一手好医术,处理这样的伤口,就是一般的大夫也做不来的,是我庾璟年命不该绝!”庾璟年能感觉到她把伤口处理的很好。 以前她总觉得关羽刮骨疗du都是小说家胡扯的,现在她信了。庾璟年这厮不也差不多做到了吗?虽然她经常对男人那些无聊的坚持嗤之以鼻,可是还是不妨碍她对庾璟年这种真英雄报以崇高的敬意。 沈沅钰道:“jian头是挖出来了,可是du我却是不会解的。”她见庾璟年失血过多,嘴唇已经彻底干裂,就吩咐彩凤道:“给庾将军喂些水。”又对庾璟年道:“你失血太多,现在最好多喝些水。” 彩凤端了一碗水过来,彩凤也算是胆子大的了,刚才看见沈沅钰给庾璟年的那一番手术,血呼啦的,到现在还有心理阴影,又见庾璟年的脸色白的像是鬼一样。她喂给庾璟年喝水的时候,手还在抖个不停,一个没拿着,碗就掉在地上了。 沈沅钰一叹,“算了算了,再倒一碗水来,我来喂给庾将军。”这屋里就剩下金灵和彩凤,金灵粗枝大叶的,实在不适合服侍病人,沈沅钰只好自己动手了。 彩凤满脸羞愧,跑去又倒了一碗水交到沈沅钰的手上。沈沅钰便端着碗凑到庾璟年面前,庾璟年因为是向下趴着的,喂水实在不方便,沈沅钰想了想,对彩凤道:“刚才我叫你们找的那种麦桔,再去找一个粗的来。” 彩凤答应一声,不大会儿就找来一根粗麦桔,沈沅钰端着碗,将麦桔塞到庾璟年的嘴里,柔声道:“快喝吧!” 虽然佳人没有亲自用勺子一勺一勺喂到他嘴里,庾璟年有些失望,可是能得她一声温柔的轻言细语,庾璟年也觉得万分受用。庾璟年就着沈沅钰的手,喝了足足有三碗水。 沈沅钰见他能喝水,也十分高兴。 沈沅钰叫人把碗拿走了,道:“把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 庾璟年笑道:“你还会把脉?” 沈沅钰觉得通过这一次的施救,她和庾璟年的关系不知不觉间亲近了很多,似乎可以到了开玩笑的境地了,就道:“那是自然,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一个合格的大夫了!” 庾璟年不自觉地就露出一丝微笑,若是被相熟之人看见了,定然会惊讶的下巴都掉下来。庾璟年这几个时辰笑的次数,比他往常一个月笑的次数都要多。 庾璟年就把手腕放到沈沅钰的手里,沈沅钰搭在他的脉门上,摸了半天,又换了一只手,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实在摸不出你中的是什么du!” 不知道中的是什么du,自然也就无法对症下药解du了。 庾璟年淡淡一笑:“按照这中du的症状,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西域传过来的鸩du!” 沈沅钰一愣:“鸩du?那是什么玩意?该怎么救治?” 庾璟年道:“此du异常du辣,中du者会从伤口处慢慢腐烂,一旦深入骨髓便无药可救。而且中du者会全身僵硬,若是无人施救只会慢慢等死,一点点被死亡吞噬的感受绝不会好受。若不是我用内功将du药逼住了,几个时辰前我就死了。” 沈沅钰想想也觉得脊背发寒。“你怎么就这么确定这就是鸩du?” 庾璟年道:“因为我身上带着三皇子送给我的白花解du丸,一般的du药早就被解除了。更重要的是据我所知,这种du药只有我大哥的骠骑将军府内才有。” 沈沅钰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追杀你的人是大皇子庾邵宁?”她倒是没有太过吃惊,那些刺客虽然穿着北燕或者北魏的服色,但是能在大晋的心脏,建康周围活动,若说他们真是北魏或者北燕人,那么大晋上上下下的重臣,加上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早就被人杀光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这鸩du价格十分昂贵,一两du药需要百两黄金才能买到。大哥偷偷弄了些回来,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已被我侦知。” 沈沅钰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其中牵涉了夺嫡之争,她只负责救人,可不想牵扯到皇子们的夺嫡之中,便道:“我只想知道这种du要怎样解?” 庾璟年道:“我也不知道。建康城中只有史神医能解此du!” “史神医?”这位神医沈沅钰早就有所耳闻,却是他医道通神,却又脾气古怪。有时候人家拿着黄金万两去求他,他未必肯帮忙,有的时候兴致上来了,分文不取也可以给人看病。 和他的医术比起来,太医署的那些太医简直就弱爆了。传说济王乃是酒囊饭袋之辈,有一次遇到史神医,神医道;“你十日之内有一大劫,必死!” 济王听闻之后,吓得半死把太医署中的太医全都请了过去,挨个给他切脉,都说他身体康健,济王这才放心,十日后他在侍妾房中,本来好好的,两人欢好到一半,他突然就死在了侍妾的肚皮上。 此事一经传出,史神医更是名声大震。 沈沅钰道:“只是那史神医神龙见首不见尾,又谁的面子都不肯卖,你能找得到他吗?就算找到了他,你又能请他出面给你治伤解du吗?” 庾璟年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史神医欠了三哥一个人情,有三哥出面,他一定会帮忙的。” 沈沅钰道:“只是现在我刚刚给你包扎妥当,若不好好休息两天,现在就用马车将你送到建康,很容易将伤口撕裂,到时候再感染了可就麻烦了。”要知道那时候中了jian伤绝大多数都活不下来,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被细菌感染而死的。“要不这样,我立刻派人星夜赶回建康,让三皇子派人护送史神医到庄子上给你治伤,你看如何?” 说着便站了起来,庾璟年见她说的认真,是真心关怀自己,不由心中一暖,情急之下,他一伸手就抓住了沈沅钰的手:“不必了!我早已和三哥取得了联系……我饲养了一只海东青,这只海东青只认我和三哥为主,我们一般通过海东青来互相传递消息。我之所以躲进这个庄子里,就是因为之前我只知道这是三哥的庄子,所以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这里。” 沈沅钰已是恍然大悟,难怪他会躲进自己的庄子里,自己还奇怪呢,怎么走哪儿都能和他见面呢。正想着发现这人竟然习惯了似的,又抓住了自己的手,便嗔怪地叫了一声“将军!” 庾璟年也反应了过来,像是手里拿着一块烧红的火炭似的,匆忙将沈沅钰的手扔了出去,有些讷讷地道;“我只是有些着急……有些着急!” 不解释还好,越解释越觉得像是掩饰。沈沅钰发现他的耳根后面有有些发红了,见他发囧的样子,觉得十分新奇有趣,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本来有些生气的,那种情绪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彩凤这时十分体贴地端了一盏茶过来,“小姐,你刚才给庾将军处理伤口,也累坏了吧,喝杯茶润润喉咙吧。” 沈沅钰确实也觉得渴了,就接过茶盏过来,哪知道她的手竟然用不上一点儿力气,“叮咣”一声,那茶盏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彩凤惊呼道:“小姐,你怎么了?” 沈沅钰就觉得极度的疲累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萧十三就发现她的双手抖个不停,根本就控制不了。他心里不由一阵恶寒——若是刚才给庾璟年取jian头的时候这个样子,那将军的后背……现在恐怕没有一块好肉了。 “怎么了?”庾璟年本来是趴着的,闻声猛地坐了起来,牵动伤口,疼得他闷哼了一声。 “我没事,我没事!”沈沅钰抬手制止庾璟年:“你的伤口我才给缝好了,你不要乱动,伤口再破裂可就麻烦了。”一双手还是止不住在抖。 庾璟年的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他这才想到,沈沅钰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刚才那一番手术,要花费多少心力,要有多么坚强的意志才能支撑她完成这一切? 而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他。 沈沅钰就对彩凤道:“你扶我起来,咱们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你们也不要大惊小怪的。”丫鬟们见沈沅钰这样,都有些慌了。 彩凤和金灵就上前扶起了沈沅钰,沈沅钰这才惊觉全身都已经虚脱了,不但手在发抖,连双脚也都软了——她刚才不过是强作镇定,实际紧张到不行。 不过她还是打醒精神嘱咐庾璟年:“将军体力想来也是消耗殆尽了,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吧。” 沈沅钰又行了一礼,这才让金灵和彩凤扶着她下去。庾璟年看着她蹒跚的背影,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只觉得一丝丝感动充溢胸间。暗想若是自己这次能够活下来,无论如何都要报答沈沅钰的大恩。 他的性子,从不愿欠下人情,可他和沈沅钰之间,恐怕一时半会儿是算不清了。 沈沅钰走的时候,将所有的丫鬟婆子全都带走了,她是想让庾璟年抓紧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萧十三看见没有了旁人,就拉了一把椅子在庾璟年的跟前坐好,他对庾璟年忠心耿耿,看见庾璟年的精神好了不少,心中也十分欣慰。 第118章 捉弄将军 刚才那位三小姐的表现真是让他刮目相看,“听说三小姐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真是不可思议。不要说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儿,就是换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可能面对着您那样血肉模糊的伤口,将箭伤处理的那样好。真是叫人不能不佩服她。” 庾璟年的嘴角牵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惯有的冰冷褪去,内中蕴含着洋洋的暖意,“三小姐,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喜。” 萧十三差点被将军这个笑容晃花了眼,愣了半天才开口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不过将军,三小姐可信吗?” 现在他们没有丝毫自保的能力,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谁知庾璟年想都不想,语气十分肯定地道:“她不会出卖我的!” 萧十三道:“现在一切还好说,我只怕万一大皇子的人来了,为了自保,她会将咱们交出去!咱们是不是得留点儿后手,布置一条退路!” 庾璟年直接拒绝道:“不必了,我相信她!” 庾璟年能活到现在,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他行事向来稳妥谨慎,今天的行为并不符合他的一惯作风。 “将军?”萧十三据理力争,“咱们和她虽然有过几面之缘,可是毕竟对她的品性并不熟悉。” 庾璟年强调道:“我相信她的为人。另外,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以后这样的话,再也不要让我听见。” 萧十三见他的目光森然凌厉,只得低头道:“是,将军!” 外头沈沅钰回到房间休息了片刻,金灵就进来禀报:“张宏哥想要见你。” 沈沅钰到现在还全身无力,疲倦欲死,刚才她的情况张宏已经看见了,如今还来找她,必定是有什么要事要说。沈沅钰只好打醒精神接见了张宏。 沈沅钰道:“你这么着急要见我,究竟有什么事?” 张宏道:“小姐,刚才有护卫向我报告说是山庄附近发现了几个可疑之人,身手非常之好。我担心是大皇子派出的刺客来了。其实,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庾璟年,是个烫手的山芋,咱们根本就不该救他。” “哦?”沈沅钰一扬眉毛。 张宏道:“自古以来夺嫡之争莫不凶险异常,庾将军能在司州挫败了段光,手下的将士都是能征惯战之辈,可饶是如此,他带出来的一百多个护卫也全都死光了,可见大皇子派出的死士有多么厉害。我是怕咱们卷入到其中,到时候连小姐的安全都不能保证……那就得不偿失了!”只是他们不知道,实际上庾璟年这一路上一共遇到了四波刺客,除了大皇子的人,还有太子的人,这才拼光了所有的护卫。 沈沅钰苦笑了一声,道:“其实这些利害关系,在救他之前,我就想得很清楚了……”张宏神色一动,随即释然。三小姐如此聪慧之人,他能想到的,她自然也不会想不到。 沈沅钰接着道:“做人也不能只顾利害关系,而不讲丝毫道义!他实在是对我有恩,他不但救过我好几次,更重要的是,他还救过我的妹妹,让我见死不救,我实在做不出那样的事情来。就当是还他一个人情吧……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天,不论如何,这几天你给我瞪大了眼睛,咱们带来的人手尽量收缩,保护正院子。”沈沅钰抚额道:“希望三皇子的人能快点儿到,到时候把庾璟年交给他们,咱们就可以解脱了。” 张宏不但武功高强,更兼头脑聪明,知道自己的位置。他只是负责提醒,见主子已经做了决定,他便忠实地执行就行了。便道:“既然如此,我再下去布置一下防务,小姐您也累了,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三皇子那边有什么消息,小的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沈沅钰是真的累了,“如此就有劳你了!” 张宏行个礼,这才下去。 正房已经被庾璟年占去了,沈沅钰如今只能在附近一个小院子内凑合,好在李大夏十分乖巧,就是这里也收拾的十分整齐利落,沈沅钰也真是累了,叫金灵送走了张宏,连衣服都没换就躺倒了床上。 她身体十分疲倦,却怎么也睡不踏实。一时觉得这个晚上也真是荒唐,星星没看成,倒被从天而降的庾璟年给吃了豆腐。想起庾璟年这货干完了坏事还舔舔嘴唇,样子十分魅惑,又觉得脸颊发烫。自己最后还是把庾璟年带回庄子,还顺手救了他。真是不可思议的一个晚上!一会儿又想也不知道自己那半吊子的医术能不能奏效,庾璟年可千万别留下什么后遗症才好。又琢磨着万一大皇子的人真的来了,自己要怎么应对……翻来覆去好久才渐渐入睡。 沈沅钰迷迷糊糊之间,不知道睡了多久,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吵闹声,人也就清醒了。她就叫了一声“彩鸾”。彩鸾就守在外间,应声答应着,端着油灯走了进来,道:“小姐醒了?” 沈沅钰道:“外面出了什么事?这样吵闹!” 彩鸾道:“奴婢也不知道。要不奴婢等会把张大哥叫进来,小姐问问他?” 沈沅钰点了点头,“你先叫人进来给我梳洗妥当。” 沈沅钰穿好了见客的衣裳,又简单把头发在头顶绾了一个纂,用一根钗子固定住了。一看时辰都已经三更天了,看来自己睡了足足有两个小时。 她这边拾掇妥当了,张宏早就在花厅等着她了。 沈沅钰到了花厅,开门见山直接问道:“张宏,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宏道:“刚才有两黑衣人闯进了庄子里,大概是来刺探虚实的,咱们的人不想投鼠忌器,只是将他们惊退就算完了,没有对他们下杀手。” 沈沅钰吃了一惊,道:“张宏,你糊涂啊!现在这种情形,最忌左右摇摆,犹豫不定。你觉得你放了大皇子的人没有杀到他们,是不想和大皇子结仇,为我树立一个敌人是不是?” “是!” “可是你不想想,咱们救了庾璟年,就是对大皇子最大的得罪。现在再向他示好,还有什么用?只能让庾璟年对咱们心生不满,还不若全心全意和庾璟年三皇子站在一起。若是大皇子再派人来探查,你只管将来人留下,你可明白了!” 张宏想了想,羞愧道:“都是小的思虑不周,请小姐责罚!” 沈沅钰摇了摇头,“这件事也是我没有嘱咐到你,并不怪你!你且下去吧,这几天还需多警醒着点儿。” 上房。 庾璟年也刚刚醒过来,就看见萧十三忧心忡忡地走进来。他看见萧十三脸色十分难看,就问了一句:“出什么事了?” 萧十三道:“将军,刚才有两个黑衣人摸进来了,和三小姐的护卫发生了争斗。” “哦?”庾璟年神色微微一动,“老大的动作倒是挺快的。” 萧十三有些欲言又止:“将军,属下瞧得清楚,刚才三小姐的护卫并没有出全力,他们这边有五个人,个个都是高手,本来有能力将那两个刺客杀死甚至生擒下来,可是他们只是虚应故事,最后还是让刺客逃掉了。”他忧心忡忡,“我觉得三小姐是在两边讨好,两边都不得罪。属下害怕关键时刻……她会将咱们交出去顶包。” 萧十三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看着庾璟年,好像在说:看吧看吧,我刚才叫你小心戒备,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你说相信三小姐的为人,她又是怎么报答你的信任的。 庾璟年的脸色蓦地一沉。他难得信一次人,难道就信错了她不成?那个精灵般聪慧可爱的女孩,真的会出卖自己吗? 萧十三就觉得屋子里的温度陡然下降,他的脊背都隐隐发寒,他跟着庾璟年有些年头了,知道这种现象说明庾璟年此刻的心情极度不好,处于暴走状态的边缘,最好不要去惹他。萧十三本能地收敛自己的存在感,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房中气氛十分怪异,正在这时,有小丫鬟在外头隔着帘子禀报道:“三小姐来了。” 萧十三看了庾璟年一眼,走上前去挑起了帘子,沈沅钰带着金灵和彩凤走了进来。彩凤的手里端着一盅刚刚做好的三七乳鸽汤。 沈沅钰一进门就觉得房中气氛不对,她是个兰心蕙质的女子,假作不知地上前福了一福,“虞将军你醒了。怎不多睡一会儿!” 庾璟年淡淡哼了一声没说话。在皇宫这个权力场中生活了这么久,庾璟年并不是一个愣头青,有什么憋闷火气就要立刻撒出来不可。相反,跟着三皇子耳濡目染这么久,他的厚黑学虽说不是炉火纯青,可也到了一定的境界了。受了什么委屈,隐忍不发,以图日后十倍百倍地奉还,这对庾璟年来说根本不算个事儿。 可是今天,想到自己一腔信任错付给眼前的女子,他却觉得从所未有的受伤,竟忍不住在她面前表现了出来。 他总觉得——他待沈沅钰是如此的不同,沈沅钰也该待他与旁人不同才是。 金灵和彩凤看见自家小姐费了偌大力气救回来的庾璟年,不说没有一句感谢的话,反而对小姐这不敬,不由全都生气地怒瞪着庾璟年。 沈沅钰微微一笑,将那一碗三七乳鸽汤放在庾璟年的床边的小桌上,道:“这是我叫小厨房特意为将军做的三七乳鸽汤,里面加入了一味当归,最是补血。将军失血过多,用这个汤再好没有了。” 庾璟年见她眸子清亮如水,语气又温柔和善,想到她大半夜里,还想着他的伤势,叫厨房做了三七乳鸽汤来,心口不由微微一暖。刚才他心里憋着一股火,现在面对着她的时候,却死活都发不出来了。 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是敢想敢干,率性而为的性子,唯独在沈沅钰面前偏偏进退失据,庾璟年一时不知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沈沅钰,只得负气地偏过头去。 沈沅钰轻笑了一声:“虞将军,咱们之间是有什么误会?”语气十分笃定,没有丝毫的慌乱。 沈沅钰便站了起来,吩咐彩凤和金灵道:“你们先下去,我和虞将军有话要说。” 彩凤和金灵答应一声,走出了正房。萧十三看着庾璟年,想让主子给自己一个示下,就看见庾璟年用一种十分奇特的目光望着沈沅钰,根本就把他这个忠心耿耿的跟班给忘到一边去了,萧十三摸摸鼻子,默默退散了。 沈沅钰道:“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对了?还请将军明示,以后我也好加以改正,免得莫名其妙地就惹将军生气。” 庾璟年淡淡地道:“三小姐是本将的救命恩人,本将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哪里就敢生你的气了。” 还说没生气?沈沅钰一阵无语,你这个*的语气,像是感谢别人的样子吗? 沈沅钰十分无奈,这个男人好看是好看,可这性子也实在是太别扭了。 她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忽然道:“你不会是因为张宏放走了两个黑衣刺客……才生我的气吧!”冤枉死了好吗,那根本就不是我的意思啊! 庾璟年眸子微垂,给她来个默认。 沈沅钰无奈道:“虞将军,如果我说这件事都是我的属下任意妄为,根本不是我自己的意思,你相信吗?” 庾璟年眼皮抬了起来,幽深的目光定定望着沈沅钰,他现在后背受伤,只要一动就会牵扯伤口,所以只能趴在床上,这样从下往上仰视沈沅钰,让他觉得非常别扭,而沈沅钰坐在他的床边上,却可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沈沅钰道:“你大概觉得我行事骑墙,两头讨好,一方面救你是向你和三皇子卖好,可如果大皇子真的带人杀进来,我大可拱手将你交给大皇子,反正我自己总是不吃亏,对不对?” 庾璟年凉凉地道:“我的上百名亲卫全被老大杀了个精光,你的护卫虽然身手不错,比起我手下身经百战护卫还是差远了,人谁不怕死,趋利避害也是人之常情!”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沈沅钰也有点炸毛了,自己想尽办法救他,又给他手术,又叫人专门做了三七给他补血,他却在这里疑神疑鬼怀疑自己,真想呵呵他一脸。 “我虽然只是一个小女子,却也知道‘利害关系’之上,尚有‘道义’二字!且不说我与之瑶情同姐妹,你是她最敬重的二哥,我怎么忍心把你交给大皇子,让她痛苦终生,单是你接连救了我和我妹妹的性命,我也该豁出一切护你平安周全。又怎么会做出这等卖友求生的无耻之事?你也太过小看我这个人了!” 两个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各自寸步不让地盯着对方。过了片刻,庾璟年还是垂下了眼睑。 沈沅钰这样针锋相对地批驳了他一通,他不但没有生气,心情反而变得十分愉悦。因为他觉得,沈沅钰说的是真话,她并没有出卖他的打算。 倒是真的错怪了人家小女子。 庾璟年心中有一丝内疚。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好半天,庾璟年才咳嗽了一声,有些磕磕巴巴地道:“不,不是有补血东西吃吗?”竟然主动跟沈沅钰要起了吃的。 沈沅钰“哼”了一声站了起来,“我叫丫鬟进来喂你喝汤。” 掀开帘子走出门口,才猛然反应过来,庾璟年说要喝汤,这是变相地服软,像自己承认错误的意思啊。 沈沅钰不由得摇头苦笑,这个庾璟年,怎么从前没看出来,有时候的行事作风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想想庾璟年还真够气人的,沈沅钰不由起了捉弄他的心思,就把金灵叫了过来,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金灵大为振奋,拍着胸脯保证道:“小姐,您尽管放心,我一定照着您的吩咐,好好地给您出口恶气。” 沈沅钰憋着笑道:“也别太过分了!” 金灵就去了庾璟年的屋子。 沈沅钰想了想,也跟着进去了。 庾璟年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看见金灵和沈沅钰一先一后走进来,沈沅钰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睛里却带着狡黠的笑意。 庾璟年心头就是一松,毕竟是冤枉了人家小姑娘,刚才沈沅钰负气而去,他心里也很有些歉意,现在看来,她是好了。 金灵上前福了一福,“将军,这汤再放就要凉了,还是赶紧趁热喝了,免得辜负了我家小姐的一番心意。” 不等庾璟年点头,就走上前端起了碗。 现在萧十三为了庾璟年的安全,是寸步不敢离开,沈沅钰出了房门,他就进来了,他接连表现出对沈沅钰的怀疑,庾璟年对他已经十分不满。萧十三虽然只是个侍卫,却是个有前途的聪明的侍卫,他虽然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将军也没有严厉地批评他,但是将军那凉凉的眼神,让他觉得这次将军对自己是生了大气了,想起将军的那些手段他就脊背发凉,全身发寒。而这一切的原因就发端于他对沈沅钰的不信任。所以他对沈沅钰更是比从前恭敬了十分。 沈沅钰一进来,他就屁颠颠儿地搬了一把椅子过来,点头哈腰地请她坐下。就像是一只哈巴狗向她摇尾乞怜,沈沅钰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感觉这萧十三忽然变得狗腿了呢?从前看他一脸英武悍勇的形象,十分符合武侠小说中忠心耿耿的侍卫形象,这怎么分分钟就变了,难道是自己进门的方式不对? 萧十三伺候沈沅钰坐下,就又颠颠地跑去扶着庾璟年起身。趴在床上喝水还可以,汤里面还有东西,那个姿势可就真的没法喝了。 侍卫大人他对待敌人如同冬天般的寒冷,对待主子自然是春天般的温暖,可是大概是杀人越货的事情做多了,温柔这个技能点没有点满,动作总是显得有些粗鲁,一不小心就牵扯了庾璟年身上的伤口。 庾璟年龇牙咧嘴的,恨不能一巴掌把这个憨货给拍开。沈沅钰本来想提醒萧十三拿个靠垫垫在庾璟年身后的,不过想起刚才某人的狼心狗肺,就玩着自己手上的扳指,假装没看见。 萧十三好不容易扶着庾璟年在床上坐好了,可是看见将军冰山般的面庞露出一层隐隐的黑色,就知道自己这次马屁没拍好,差点儿拍到马腿上去了。 金灵在一旁看着直想笑。从前贾嬷嬷训练自己当丫鬟的技能的时候,总说自己笨手笨脚的,脑子不灵醒。现在看见萧十三顾头不顾腚的糗样,金灵从心里上感觉到了一种优越感。 这世界上还有比我更笨,更不会侍候人的。 这萧十三看着挺精神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做起事来笨手笨脚的? 金灵肚子里憋着笑,用勺子舀了一勺子三七乳鸽汤,别看金灵刚才说的什么“再放就凉了”,其实全是胡说八道。这三七乳鸽汤是用特制的细口小瓦罐装着的,那罐口极小,根本挥发不了多少热量,就是再放上一个时辰也不带凉的。 这些厨子,都是沈沅钰从乌衣巷带过来的,她这次出门可算是兴师动众了,就这,贾嬷嬷还嫌准备的不够充分,把彩鸾、彩凤等大丫鬟教训了一顿。 金灵明明知道汤还很烫,却是胡乱吹了吹,就递到了庾璟年的嘴旁。庾璟年别看是个金枝玉叶,因为年纪不大就搬出去一个人独住,对于吃东西从来都不讲究,都是胡乱吃一口就罢了,这次也没多想,金灵的勺子递过来,他就把嘴张开了,然后金灵就毫不客气地将一勺滚烫的汤倒进了他的嘴里。 烫!庾璟年的嘴里像是含着一团火,他没想到放了这么久的汤,还会这么烫。他是天潢贵胄出身,是极不愿意在人前丢脸的,何况沈沅钰又在跟前,一双乌灵灵的大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眼神之中满满都是奸谋得逞的得意。 庾璟年很想把这口汤吐出来,可是看见沈沅钰得瑟的样子,心里一软,就咬着牙给硬咽下去了。 金灵还在一旁火上浇油地问:“将军,味道如何?咱们出来的急,并没有带三七,小姐为了给将军做这道汤,大半夜的发动了好多丫鬟婆子,差点儿把庄子上的库房给翻遍了,才找到几两三七……” ——你还敢冤枉我们小姐,真是没良心的东西。 庾璟年微微一震,看向沈沅钰。就见沈沅钰啐了一口,道:“叫你服侍庾将军用汤,你就好好服侍,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不知道为什么,沈沅钰忽然觉得有点儿不自在,她好像对庾璟年有些与众不同,连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出来,还是刚才金灵的话提醒了她。 庾璟年听了金灵的一番话,心中却是万般的受用。金灵不依不饶地道:“将军,你还没有告诉我,这汤味道怎么样呢?” 庾璟年吸了一口气——刚才大概是把舌头烫破皮了,不吸一口气说不出话来。“还好,还好!挺不错的。”声音都有点沙哑了。 沈沅钰差点笑出声来。 她就知道以庾璟年那么爱面子的个性,绝对不会把喂到嘴里的汤给吐出来的。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庾璟年一直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沈沅钰的动向,见她笑得眉眼弯弯,一双眼睛都变成了月牙儿,可能因为沈沅钰从来都是一副严肃正经的神情,这样的她更多地给人一种鲜活生动的感觉,庾璟年早就看出来这一对主仆是合起伙恶整他呢,本来他应该很生气,可是不知怎么的,他见了沈沅钰那小得瑟小得意的样子,一点儿都生气不起来了。 金灵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见庾璟年称赞这汤好喝,就道:“既然将军觉得好喝,那就多喝一点儿罢。这汤是补血的,于将军的伤最是对症了。”说着又舀了一小勺子出来,递到了庾璟年的嘴边。 庾璟年也不是傻子,可以不和他们计较她们整治自己的事儿,可也不代表明明前面有个大坑,他还会义无反顾跳下去,就这样继续吃亏。他淡淡地道:“你把汤放在那儿,让我的侍卫喂给我吃就好了。” 金灵不肯善罢干休:“一事不烦二主,还是我来吧。”把汤匙又往前送了送。 庾璟年又说了一遍:“你放下吧!这里不用你了。”他淡淡瞥了金灵一眼,眼角微微含煞,他毕竟是久居高位的人物,尤其是当阳城之战,指挥千军万马,杀伐果决,金灵虽然武功高强,胆大包天,可是比气场,她和庾璟年就差远了。 顿时就觉得心中一悸,说不出话来。 沈沅钰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连忙开口道:“金灵,你退下吧。”起身对庾璟年道:“我这个丫鬟笨手笨脚的,有什么侍候不周的地方,还请将军大人有大量,千万海涵。” 可别叫庾璟年恨上了金灵才好。 庾璟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知道她笨手笨脚的,还派过来侍候本将军,你是故意的吧? 他扯动嘴角笑了笑:“好说好说!” 沈沅钰见他态度还行,就松了一口气,想来他不是那毫无雅量之人,和一个丫鬟计较什么。 萧十三听见将军刚才一再提到他,激动的全身都要颤抖起来了。将军大人,您终于知道我的好处了吧! 见金灵起了身,他就在金灵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其实他真不会伺候人,他的专业是杀人不是伺候人。他就学着金灵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汤出来,吹也不吹就递到了庾璟年的嘴边。 沈沅钰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庾璟年这个侍卫,实在太有意思了。 庾璟年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到土里去,目光变得冰寒如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吹吹!” “哦!哦!”萧十三憨厚地一笑,他就觉得好像少了哪一道程序吗?原来是这个!他记性倒好,就学着金灵的样子,放在嘴边吹了一口,就又递了上去。 “噗!”沈沅钰实在憋不住了,一下子笑出声来。 金灵还能坚持,不过一张小脸早就憋得通红了。这个萧十三真是一块不堪雕琢的朽木,这要是交到贾嬷嬷手里调、教,肯定让他脱一层皮下来。 如果庾璟年现在手里有一把剑,他能直接把萧十三给咔嚓了,这个侍卫真是太丢脸了,他眼神中的小刀子都快变成子弹了,从鼻孔里喷出三个字,恶狠狠地道:“再吹吹!” 萧十三被沈沅钰笑得摸不着头脑,刚才三小姐身边的那个丫鬟不就是这么做的吗,将军也没二话啊,张嘴就喝了,怎么到他这里就不行了呢? 一看将军的那个眼神,萧十三就知道这一次的马屁又没拍好,又拍到马腿上去了。妈呀,今天到底是少拜了哪路神仙啊,怎么这么不顺利? 沈沅钰实在憋不住了,一把拉起金灵,冲着庾璟年福了福道:“将军,我还有点儿事,我先回房去了。”头也不回地就出了庾璟年的房门。 “噗哈哈!”沈沅钰实在憋不住了,出了门就爆笑出声,也管不了庾璟年能不能听得到了。 “哈哈!”金灵也憋了半天了,也跟着沈沅钰一块儿笑了起来。 “不行了,不行了!”沈沅钰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金灵想走过来扶着她,她自己也笑得动不了了。 萧十三本来就是个好奇心十分旺盛的,听见这一对主仆在外头笑成那样,一时忘了主人那小刀子般的目光,有些奇怪地问道:“将军,三小姐和金灵姑娘,碰到什么好笑的事儿了,怎么笑成这样?” 这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庾璟年年气得一拍桌子:“你这个白痴,蠢货,你,你给我滚出去!”这一下牵动了伤口,痛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萧十三都已经懵了。不过他知道将军的脾气,将军要是发起火来,最好还是有多远滚多远,要不很有可能有生命危险,他立刻将三七乳鸽汤放在小桌上,一溜烟地准备溜出去。 庾璟年想起沈沅钰主仆还在外头呢,这要是让她们见了,只会再给她们增添笑料,怒道:“等等!” 萧十三都已经跑到门口了,听见将军呼唤,虽然有点儿害怕,还是转回了身,低声下气地问:“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给我滚回来!” 啊?萧十三都快哭了。将军大人,您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吗? 沈沅钰和金灵在外头笑了一阵,好不容易收住笑声,金灵这才上前扶着她,主仆两个回到厢房,这时都过了子时了,沈沅钰自从来到古代之后,没了手机电脑,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作息反倒规律了起来,一般晚上*点就上床休息了,这时候也错过了困头,坐在房间里,想起庾璟年和萧十三的糗样,不由又笑了起来。 可能是平时庾璟年总是一副冷冰冰酷酷的形象,看见他吃瘪,沈沅钰觉得格外的畅快。 一众丫鬟们见小姐笑成这样,都觉得莫名其妙,问了半天,沈沅钰又不说。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沈沅钰又叫小厨房做了夜宵来吃,酒酿圆子加几道精致的小菜,沈沅钰吃到一半想起庾璟年来,他被自己捉弄了一通,想来那三七乳鸽汤定是没喝了,其实天地良心,自己是真想让他补补血赶快好起来的。 想来他经过手术,浪费了那么多体力,也一定是饿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势,自己还捉弄他其实也挺不好的,算了算了! 就叫彩鸾去厨房要了一些酒酿圆子和几碟精致的小菜送到庾璟年那里。之所以叫彩鸾,是因为彩鸾是三个丫鬟中最为稳妥的一个,再派金灵去,那就是在庾璟年的伤口上撒盐了。 这边厢,萧十三小心翼翼地做在角落里,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庾璟年已经趴了回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听见彩鸾在外面道:“庾将军睡了吗?奴婢奉小姐之命,来给将军送夜宵的。” 萧十三刚才痛定思痛,总算明白了过来,自家将军刚才也许、大概……是被人家给捉弄了?虽然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家将军最是睚眦必报的,那必须得报仇啊! 因此听见彩鸾的声音,萧十三立刻知道表现的机会来了,要是再不争取点印象分,将军将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操练他呢?他脚上像是装了弹簧似的跳了起来,“将军,我这就把她轰走!” 第119章 乔装改扮 开玩笑,把他家将军给弄成这样,三七乳鸽汤都没有再喝,还敢来送夜宵? 萧十三大概是没有学过哲学,他以为这次的马屁一定是拍对了,却不知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道理,要是换了旁人,这么捉弄庾璟年当然是只有一个死字,可是沈沅钰不一样。 沈沅钰虽然指使丫鬟差点把庾璟年的舌头都烫坏了,可是庾璟年想起她那奸计得逞之后兴高采烈,兀自发着光的小脸,心里就怎么都生不起气来。 何况叫外头那个丫鬟这么一说,庾璟年还真是觉得饿了,而且更想知道沈沅钰又让丫鬟送来了什么?就没好气地对萧十三说;“轰什么轰?还不赶快把人家给我请进来。” 呃?萧十三彻底瘪茄子了。将军啊将军,你的心思怎么比那十八岁的小姑娘还要难猜啊! 萧十三就又屁颠颠地跑去掀开帘子,请了彩鸾进来。 来之前彩鸾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沈沅钰有专门嘱咐过她,叫她面对庾璟年的时候客气一点儿。 彩鸾对本来就对庾璟年十分恭敬,这次更是愈加得恭敬了十分。“将军,这是我家小姐叫小厨房做的酒酿圆子,让我送过来些给将军尝尝。” 只见一个甜白瓷的大碗里装着五颜六色的圆子,蒸腾着热气,散发着淡淡的酒香和甜香,萧十三只看了一眼就被勾起了馋虫,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子。 看着就好吃,只可惜将军是不爱吃甜食的。 萧十三想到便说说了出来:“我们将军不喜欢吃……”甜的俩字还没出口,就被庾璟年粗暴地打断了,“闭嘴!” 彩鸾吓了一跳,庾璟年转头对彩鸾说话的时候,态度就温和了好多:“帮我谢谢你们小姐,你把东西放在小桌子上吧。” 彩鸾道:“将军不方便进食,还是奴婢服侍您吧。”沈沅钰特意叮嘱了她的。 庾璟年也就点了头。萧十三这次又上前扶起了庾璟年,作为一个合格的脑补帝,萧十三不由自主又开始了脑补,将军肯定是不爱吃甜食的,他把这酒酿圆子留下来,大概是知道自己饿了,准备赏给自己吃的? 嗯,一定是这样的。将军可能会吃一个意思意思,给沈三小姐一个面子,剩下的一定会赏给自己的。 鸾娘放下托盘帮着萧十三扶着庾璟年坐好,又在他的的背后垫了一个软垫。 庾璟年瞪了萧十三一眼,那意思是说:“小子,好好跟人家学着点儿。” 萧十三却只看着那一碗喷香的酒酿圆子,没注意到主子递给他的眼风。 彩鸾舀了一个圆子,细心地吹凉,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庾璟年的嘴边。庾璟年就着她的手吃了,觉得这个丫鬟比起刚才那个,实在好得太多了。 萧十三站在旁边干瞪眼,他就是想帮忙,现在也插不上手。 不大一会儿,庾璟年就把那一大碗的酒酿圆子全给吃下去了,连那几碟爽口的小菜都吃完了。 萧十三本来等着捡漏吃点儿将军嫌弃的剩下的,哪知道将军连点汤都没给他留。而且庾璟年虽然吃的时候姿态十分优雅,可是他能感觉得到,将军吃得非常香甜和满意。 萧十三的馋虫不由被勾了上来。将军,您哪怕给我留一个,给我留点汤也成啊,您不是不爱吃甜的吗?这样太狠了吧? 蔡鸾看见萧十三直勾勾地望着那个空空如也的碗,伸手掩着嘴,差点儿笑出来,委婉地道:“小厨房还剩了一些,不如我叫小丫鬟送些过来,给萧侍卫也尝尝。” 萧十三连连摆手:“不必了不必了!”刚才他才在上房吃过饭,这样贪吃,不是给他家丢脸吗? 庾璟年却忽然道:“你要是想吃,就叫他们送来些好了。” 呃呃呃!萧十三整个愣了。这个语气,似乎自家将军心情十分不错啊,好像特别好说话。今天自己惹他生了那么多气,这是可以一笔揭过了的意思了? 萧十三简直要欢呼雀跃了。 不过等等,怎么总感觉哪里不对?将军今天怎么有点儿怪怪的? 彩鸾回到厢房,沈沅钰还没有睡,正靠在榻上等着她。 沈沅钰连忙问道:“怎么样?庾璟年吃了没有?” 彩鸾道:“庾将军把咱们送去的一大碗酒酿圆子全都吃了,吃得……很香!” 沈沅钰就是一愣,庾璟年怎么这么给力?她当时一时气愤,就叫金灵去捉弄庾璟年,她自己则在一旁看戏,等捉弄完了庾璟年,沈沅钰又有点后悔了。 关键是庾璟年这厮外面的风评太差了,反正大家对他的评价基本都是阴冷成性,喜怒无常。凡是得罪过他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哦不,下场全都十分凄惨!别救了他一命,没卖个好给他,还反倒和他结仇了,自己冒着巨大的风险,又图个什么? 沈沅钰后来派彩鸾过去给他送夜宵,本来也是借着这个机会找补回一点儿,她也设想过,庾璟年恼羞成怒,直接把彩鸾给轰出来,或者态度稍微温和一点儿,只说自己并不饿,如果是那样的话,她还留了后手。 结果,庾璟年竟然这么……给面子? 这好像有点不符合他的个性啊,他的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她仔细回想庾璟年刚才对自己的态度,也产生了一个和萧十三一样的疑问,庾璟年怎么今天好像吃错药了呢? 她却没仔细想想,她自己今天也十分反常。她是一个多么谨慎自持的人,要是换了旁人,又怎么会因为被误解了一次,就急吼吼地想法子整蛊庾璟年,心里才变得痛快一点儿? 今天,她自己其实也是吃错了药的那个! 彩鸾见小姐说着说着忽然没动静了。以为小姐累坏了,便道:“小姐还有什么吩咐,时候不早了,您早些歇着吧。我和彩凤睡在外间,给您值夜。” 沈沅钰道:“没什么事了,你也歇下吧。这都后半夜了!” 彩鸾便走上前来,帮沈沅钰放下床帐,又把屋里的油灯全都熄灭了,这才到外间歇下了。沈沅钰本来是很认床的,但是白天又是手术又是和庾璟年斗心眼儿,着实也累了,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那厢,庾璟年在外奔波数天,也是很快就睡下了。 沈沅钰这一觉好睡,庄子上也没人拘束她,她昨天没有安排丫鬟叫醒她,丫鬟们心疼她,就让她多睡了一会儿,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采鸾早就起身并且收拾妥当了,听见里头沈沅钰叫了一声“彩鸾”,才答应着走上前来,道:“小姐醒了!” 说着上前打起了床帐,沈沅钰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有些狐疑地道:“什么时辰了?” 彩鸾道:“辰末了!”也就是早上八点了。 这在现代算不了什么,在古代却是妥妥睡懒觉的节奏了。 沈沅钰一拍脑袋:“都这么晚了,怎么不叫醒我?”家里还住着一个煞神呢! 彩鸾道:“小姐昨天睡的太晚,看您睡得香,奴婢自作主张,就没叫您起身。”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算了算了!”沈沅钰也不是想处罚谁,就是不放心庾璟年,“赶快服侍我梳洗,我要过去看看庾将军。” 彩鸾道:“奴婢已经叫人去打探了,庾将军……还在睡着呢!” “啊?还睡着呢!”沈沅钰抿嘴一笑,这货比自己还懒啊。 她也不想想,昨天庾璟年麻药也没打,又是挖箭头,又是割肉疗毒,体力早就透支殆尽了,多睡一会儿还不是太正常了。 反正听说庾璟年也没起来呢,沈沅钰就又不着急了。她叫了丫鬟们进来,慢条斯理地梳洗打扮,然后又优哉游哉地吃了早饭,这才有丫鬟进来禀报说:“庾将军已经醒了。” 沈沅钰就带了彩鸾和彩凤去看,她专门拨了几个丫鬟在正房伺候庾璟年,沈沅钰到的时候,丫鬟们已经伺候着庾璟年洗完了脸,一个丫鬟正端着一碗粥在喂他吃东西。 萧十三经过昨天一夜的紧张思索,总算有点儿开窍了,自家将军对沈家这个三小姐的态度不是一般的诡异,以后如非必要,一定不要在将军面前再说她的坏话就对了。 沈沅钰刚到院子里,他就急忙迎了出来,十分狗腿地给沈沅钰请安,态度十分恭敬:“三小姐来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庾将军怎么样了?” “托您的福,我家将军气色见好!” 沈沅钰本来以为萧十三是在说客气话,等她进去的时候,就发现庾璟年的气色果然比昨天好了不少。 庾璟年正靠在榻上,本来在喝粥,看见沈沅钰进来就停了下来。“我就是过来看看,您要是觉得不方便我这就出去。” 庾璟年道:“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沈沅钰道:“那……您继续!”说完她也汗了一下,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没想到庾璟年回答了一句,“好。”果然落落大方地继续喝了起来。沈沅钰也不好再出去,只好站在那儿看他喝粥。 经过昨天晚上的事儿,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怪异,也有些微妙。 庾璟年一连喝了三四碗粥,又吃了几个豆沙包,一碟水晶虾饺,这才作罢。沈沅钰汗了一下,这家伙一顿饭吃下的东西,够自己吃三四顿的。 沈沅钰见他这么能吃,反而放下心来。多吃点儿,伤势也能早点儿好。沈沅钰倒是不得不佩服他。她现在就盼着三皇子的人赶紧带着史神医前来,她才好把这块烫手的山芋交出去。 等庾璟年吃完了早饭,又在萧十三和丫鬟们的帮助下重新在榻上趴下。 沈沅钰道:“庾将军感觉怎么样了?” “昨日三小姐帮我取出箭头,现在感觉松散了许多。” 两人寒暄了几句,沈沅钰问道:“只是那鸩毒?将军还能坚持多久?若是毒入五脏六腑,那可就……不好救治了。” 庾璟年道:“还能坚持几日,想来三哥昨夜收到我的密函,最迟今天晚上就会派人到庄子上来了,那时候史神医也能赶到这里了。” 沈沅钰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心中小小地振奋了一下,那不是说就剩一天的时间了? 可能是白天的缘故,今天两个人都回复了正常,一个淡定雍容,一个冰冷高傲。沈沅钰就问:“庾将军不是在北疆吗?怎么没有跟随大军到建康给皇上献捷,反而只带着一些护卫就出发了?” 今天智商恢复正常了,这问题就问到了点子上。庾璟年并没有想瞒着她,说起来当阳保卫战能够守城成功,沈沅钰居功至伟。“因为旻文太子要过来建康,我急着赶回来就是想再见旻文太子一面!所以我就带着传国玉玺独自上路了。” “旻文太子?要来建康?”沈沅钰下了一大跳,“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 庾璟年淡淡一笑:“旻文太子会带领北燕国的使节团出访我国,一方面是商谈两国如何瓜分司州的事宜,一方面则是希望能与我国结盟,两国共同出兵,拿下北魏。旻文太子是北燕国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当然不会随便泄露自己的行踪,免得遭到有心人的暗杀。不过这消息百分之百准确,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在建康见到他了。” 沈沅钰对于那个疑似老乡穿越者的旻文太子也是极感兴趣的,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见到他而已。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沈沅钰想到这里也不由得激动的万分。 没想到她这番做派落在了庾璟年的眼里,却让他以为沈沅钰也是旻文太子的脑残粉之一。要知道旻文太子号称天下第一美男子,位高权重,年轻、英俊,几乎符合了所有女孩子梦中情人的形象,所以即便在建康,他的拥趸也决不在少数。 庾璟年以为沈沅钰也是这其中的一个。 他心里一时间酸酸涩涩的,有些不舒服,说话就像是吃了枪子似的,语气很冲:“那旻文太子我是见过的,容貌绝色,天下无双,绝不会让三小姐你失望的。” 沈沅钰一愣,本来好好的,这怎么态度说变就变,语气又这样阴阳怪气起来。想也没想就顶了回去:“旻文太子长得好不好看,跟我有什么关系?” 庾璟年听她这么说,反而高兴起来。“我以为三小姐想一睹他的绝世风采,所以才有方才之言……”态度又和软了下来。 沈沅钰十分无奈,难怪都说庾璟年喜怒无常,果然是不好相处。好在顶多再有一天他就要滚蛋离开了,自己也懒得和他生气了。 沈沅钰就压下心里的不痛快,又想起一件事来道:“庾将军说你随身携带了传国玉玺回来,怎么……”昨天到现在,他们可没见过什么传国玉玺! 这玩意儿要是丢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庾璟年嘴角一翘:“我这一路上遇到太多次刺客了,随身携带又不方便,就叫我给毁了。” 啊?那可是传国玉玺啊,不是大白菜啊哥哥! 庾璟年淡然地笑笑,“三小姐向来聪慧,难道真以为传国玉玺就那样重要吗?” 沈沅钰略一思索,也就明白过来了。如今三国鼎立,无论大晋也好,北魏也好,北燕也好,各个都自认是正统,都觉得自己的政权受命于天,那么既然每个国家都是受命于天,自然每个国家都该得到这块玉玺。 所以用不了多久,大晋、北燕、北魏都会放出消息,说自己得到了当年西晋皇帝流传下来的传国玉玺,这是一种政治谋略。 而真正的玉玺只有一块,那该怎么办,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找个萝卜刻个章,对别人说这就是传国玉玺,就是这么简单。反正谁也没见过传国玉玺长什么样,而且就算大家都知道那是假的,就像是皇帝的新衣那个故事一样,大家也只会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这块萝卜就是传国玉玺。 其实沈沅钰不知道的是,什么传国玉玺在司州,纯粹是庾璟年和三皇子商量出来的策略,就是为了说动皇帝,同意他们发兵司州的借口。司州地界里根本就没那么个东西。 沈沅钰略一想就明白了,传国玉玺在不在都没关系,只要庾璟年坚称传国玉玺被他得到了,在他的手里就行了。到时候封赏自然少不了他那一份。 就算明眼人都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也不应该这样大咧咧地把真相全都告诉自己啊,这不是把把柄自己送到别人手上去吗?沈沅钰就问:“为什么要告诉我真相?” 庾璟年粲然一笑,顿时一室生辉:“既然你问了,我便告诉你!哪有那么多原因。” 虽然这话说得颇有几分霸气,可是沈沅钰听来,怎么颇有一种窝心的感觉。刚才的那一点儿不愉快,也就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有丫鬟进来禀报说:“张侍卫求见小姐,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向您禀报。” 沈沅钰想了想道:“叫他进来回话。” 就见张宏一脸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行礼之后,沈沅钰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神色慌张的?” 张宏看了庾璟年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沈沅钰道:“有什么事你就在这里说吧,庾将军不是外人。” 庾璟年听了这话,一股喜悦萦绕心间,脸上的神色就温和了几分。 张宏这才道:“回小姐的话,自从庾将军到了庄子上,小的就按照您的吩咐,派了一些探子密切关注周围的消息。就在刚才有探子向我回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说是有大股的官军正在向庄子附近集结,情形十分可疑,小的不敢擅专,特来请小姐示下,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大股的官军?”沈沅钰听完了,神色间微微一动,对庾璟年道:“难道是三殿下接到您的求援信,派人赶过来了?”这时间上可比庾璟年预料的要早了不少。 庾璟年也是心思缜密之人,他默默算了算时间道:“不对!三哥就算接到我的密函就立刻整理人马,从建康到钟山,起码也要今天晚上才能到达。这股人马,恐怕是来者不善!” 行军布阵方面,庾璟年是行家,他既然说不是三皇子的人,那就一定不是。屋子里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联想到昨天晚上到来的几个刺客,这帮人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他们是奔着庾璟年来的! 沈沅钰却有些奇怪了。“他们就算是要杀你,也不该这般明目张胆,怎也要化妆成土匪之流的,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庾璟年也难以回答。 沈沅钰就问张宏道:“官军有多少人马?有没有查清他们的番号?” 张宏道:“现在为止,聚集的官军已有五百余人了,而且都是骑兵,因他们并未亮出旗号,所以并不知他们是哪路人马。” 沈沅钰神色凝重:“此事非同小可,你要组织人手再探再报!” 张宏道:“我会亲自带人去查探一番的。” 沈沅钰点了点头。张宏退下去之后,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五百骑兵,还只多不少,沈沅钰就算对手下的护卫再有信心,也知道拿自己的那点儿人和人家硬碰硬就是死路一条。 庾璟年长叹了一声,道:“实在不行,你就亮明身份,把我就交给他们好了。他们应该还没有那个胆子,当着兰陵沈氏族人的面前将我杀死!” 沈沅钰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道:“不行。你这是什么主意?既然知道他们一心想要置你于死地,我怎么能这样把你交出去?咱们还得从长计议才是。”她的语气很冲,庾璟年听了非但不生气,反而心中暖暖的,十分受用。 庾璟年道:“那你有什么办法?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等他们人手集齐了,立刻就会带人包围庄子,然后找个合情合理的名义大肆搜庄,到时候你们就是想把我藏起来,都藏不住。” 沈沅钰想了想,觉得对方既然敢亮明了官军的身份,就必然有所依仗,必然有全面的计划,应该和庾璟年所料的差不许多。 萧十三道:“不如这样,趁着对方尚未合围,我立刻带着将军躲到山里面去。这钟山苍苍莽莽,莫说是一个人,就是一千个人一万个人,料想他们一时半刻也难以找到。到时候等三皇子的人来了,咱们再想法子和三皇子联系上,就可以得救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也觉得这是个可行的法子。关键是她和三皇子之间可以通过海东青相互联络,在大山里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一窝,等搜庄的人一走,他再和三皇子的人联系上,也不是没有获救的可能的。 没想到沈沅钰还是给一口否决了。 “不行!”她看着庾璟年,“你的伤势过重,一旦剧烈运动,必然会撕裂伤口,加上你余毒未清,到时候就算三皇子把你救回去,你错过了最佳的疗伤时间,到时候不死也得残废。”试问庾璟年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男子,又怎么能承受得起变成残废这样的打击呢? 萧十三急道:“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庾璟年想了半天,毅然决然道:“不必犹豫了,等他们的人来了,你就报出身份,然后把我交出去。他们要的是我,必然不敢对兰陵沈氏之人斩尽杀绝的。”与其变成残废,还不如轰轰烈烈而死呢。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连累沈沅钰,一点儿都不想。 沈沅钰冷哂一声:“若真是如此,我又何必救你!真没想到赫赫有名的庾璟年庾将军竟是一个这么容易放弃的懦夫!” 庾璟年对她怒目而视,转念一想,她分明是在用激将之法激起自己的斗志,一时之间,庾璟年只觉得五味杂陈,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是却无论如何也生气不起来了。 沈沅钰焦急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时间脑海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却没有想到什么好的法子。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到这个时候,她越是不能乱。 猛然一瞥间瞧见自己用凤仙花染成的五彩斑斓的指甲,沈沅钰脑际灵光一闪。 化妆?有了! “庾将军,我倒是有个法子,不过需要你配合我,并且可能还要你以现在的孱弱之身走上几步路,你觉得如何?” 庾璟年刚才也在冥思苦想办法,一时间却没有什么头绪。他和沈沅钰接触了这么多次,对她的足智多谋早已深有体会,沈沅钰比他更早地想出法子,他并不惊奇,若是换了一个人,他肯定会因为自己的才智还比不过一个女人而心生不悦,只是沈沅钰,他心里完全没有不痛快的感觉。 “是什么法子,不妨说来听听!” 沈沅钰就把自己的想法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庾璟年听了之后,神色微微一动:“倒不是不可以一试,只是你那化妆的手法能行吗?” 沈沅钰道:“这个你就别管了,全都包在我的身上。” 庾璟年一咬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目光湛湛地盯着沈沅钰道:“我便与你博这一把,看看老天爷是不是站在咱们的这一边了。” 两个人都是雷厉风行的人,沈沅钰立刻叫了几个心腹丫鬟进来,庾璟年也示意萧十三将自己扶起来,坐在梳妆台前面的一张方凳上面。 沈沅钰对自己是很有信心的,前世她也是一个化妆高手来着。那个时候因为工作太忙,她经常睡眠不足,导致脸色十分难看,为此她专门找化妆高手学习过化妆的技巧,能够巧妙地利用各种化妆品把自己变得容光焕发。 庾璟年既然答应了按照她的法子行事,自然就是一力配合。就看见沈沅钰在丫鬟的帮助下在梳妆台前面摆开一溜的瓶瓶罐罐。 庾璟年心里虽然对沈沅钰的能力有种超乎寻常的信任,可是到了这个当口也忍不住暗自嘀咕,沈沅钰将这个时代的化妆品一一清点好了摆在梳妆台上,然后对萧十三道:“先将庾将军的上衣脱了。” 众人齐齐一愣,看着沈沅钰的眼神都有几分古怪。沈沅钰解释道:“我需要把庾将军露在外面的皮肤颜色全都染成古铜色,穿着衣服多不方便。” 萧十三十分听话地将庾璟年的上衣脱了去,露出他赤精的上半身。一众丫鬟早都别过了头去,可是这个男人实在长得太好看了,趁人不备,又总是偷偷地觑上几眼。 沈沅钰也暗自匀了一口气,面上却是落落大方,目光十分自然地落在他的身上。其实给他治伤的时候早就看过他的上半身了,更何况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这些人还真是大惊小怪。 吩咐彩鸾道:“把那个红色的珐琅小盒递给我。” 彩鸾就给了她一个红色的珐琅小盒。那里面是一种古代的香粉,是沈沅也从建康中的一家胭脂铺子里买来的,沈沅钰发现白皮肤的人抹上这种粉,会把白皮肤变成黄皮肤,沈沅钰本来就皮肤很白,所以就把这种粉给pass掉了,没想到今天倒是用上了。 沈沅钰就开始在庾璟年的皮肤上涂涂抹抹起来。 她的这些化妆技巧,丫鬟们是不会的,所以只能她自己亲自动手。 庾璟年只觉得脸上凉浸浸的,沈沅钰那十根纤细柔软的指头在他的脸上轻轻按摩揉压,两个人离得很近,鼻端闻着她身上淡淡的体香,虽然有时候会牵扯到后背的伤势,会让他感觉十分疼痛,可是庾璟年依旧觉得万分享受,不知今夕何夕。 直到沈沅钰在他的脸上涂抹完了,对他说了一句:“你瞧瞧现在怎么样?” 庾璟年才反应过来,向着铜镜之中望去,见镜中自己的一张脸,本来是白玉般的皮肤,十分符合当下的审美,不知道被沈沅钰涂抹了什么东西,一层又一层的,整张脸因而也就变成了淡黄色,这样看起来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只是看起来十分自然,不像是化过妆的。 沈沅钰得意洋洋地在他面前展示着纤细的十根玉指,“怎么样,我这一双手的技艺,还拿得出手吗?” 庾璟年忽然之间心里升起了一股冲动,很想将她的手指抓过来,放在嘴里面含一含,感觉一下是种什么样的蚀骨*的滋味。 好在他理智尚存,硬生生将这股子冲动压了回去。 他就淡淡地嗯了一声,沈沅钰误会了,以为他现在还不满意,就笑道:“这才刚开始呢,等我全给你化完了,你才知道行与不行!” 就又拿起一个小瓶,将里面浆糊一样的东西抹在庾璟年的脖子上,凡是露在身体外面的皮肤都要化妆成黄色,要不岂不是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如此这般,沈沅钰将他的脸、脖子、耳朵和手全都用特制的香粉变成了黄色。又用特制的眉笔将他的眉毛加粗,然后用一种特殊的笔在他的眼睛上面涂涂抹抹,居然连他的眼形都改变了。 最后沈沅钰又用一种特殊的染料将他乌黑的头发染成了半黑半白之色,最后将准备好的一部半白的胡须粘在庾璟年的下巴上,这一通忙活,真是花了她不少功夫,这才拍拍手道:“成了,你自己看看怎么样。” 庾璟年向镜中望去,见在沈沅钰的一双巧手之下,整个人脱胎换骨,变成了一个年逾半百的老仆的样子,不要说是不熟悉的人,就连自己也差点认不出自己来了。 萧十三眼睁睁地看着庾璟年在沈沅钰的装扮之下变成了另一个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下来。“小的听说天机阁有一种易容妙法,能够将人变成另一种样子,连至亲也不能认出来。三小姐难道在天机阁学过这种法子?” 沈沅钰笑笑,也懒得和他解释,这和天机阁有一毛钱的关系? 这时彩凤已经按照沈沅钰的吩咐拿了一套仆佣穿的粗布衣裳。 沈沅钰道:“那就委屈将军换上这一身衣裳吧。” 庾璟年点了点头,这次是连裤子都要换的,沈沅钰自然不方便再呆在屋子里,就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片刻之后,萧十三在里面叫了一声“换好了”,沈沅钰才又重新回到屋子里。 沈沅钰上上下下打量着庾璟年,感觉十分满意,不过庾璟年这个“仆佣”还是有一点让她觉得别扭。她就走上前来道:“庾将军,要是官军来了,您最好能尽量地收敛气势,您的身材太高了,最好装成驼背的样子。要不然就算您在一群跟车的仆佣之中,也显得鹤立鸡群,容易被人注意。” 庾璟年便敛了气势,收起眼中的神光,又微微躬身驼背。庾璟年是极聪明的,沈沅钰一点,他就分毫不差地全都做了出来。沈沅钰十分满意,道:“您再对着镜子练习几遍,应该就能万无一失了。” 庾璟年答应了一声,果然对着镜子练习了起来。 萧十三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自家将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庾璟年的伤势毕竟颇重,只不过在镜子前面站了一会儿,额头上就冒出冷汗来了。沈沅钰急忙叫萧十三扶着他在床上躺好了。 以庾璟年的高傲性子,谁能想到他会忍辱负重,扮成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仆佣,但是这一点,就不会有人怀疑他。所以对于这次的行动,沈沅钰还是很有信心的。 第120章 化险为夷 庾璟年刚躺下,张宏就来了。看见庾璟年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这位是……”他实在有些不敢相认。 屋里的丫鬟们都抿着嘴笑,庾璟年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道:“是我!” 虽然早有猜测,张宏还是吓了一跳:“真的是您?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沈沅钰道:“这个容后再告诉你,你先说说你探查的结果如何了。” 这次他的神色更加的凝重:“小姐,庾将军,官军已经集结完毕,已经在向庄子进发了。” 庾璟年沉吟了一下,淡淡地问道:“有多少人?什么番号?你查到没有?” 张宏亲自跑去调查,却比属下做的好多了。他道:“属下查到了,带队的乃是左威卫副将军耿涛,大概有八百人,都是骑兵,而且据小的观察,应该是带了硬弩的,和他们硬拼,肯定是没有一丁点的胜算的。就是逃命,因为他们的马快,也没有丝毫逃生的机会。小的偷听到他们的对话,说是建康天牢里的死囚不知怎么逃了出来,他们奉了皇命一路追踪到这里……” 沈沅钰和庾璟年对望了一眼,果然是这个套路。料想他们是打着光明正大搜庄的念头来的。 庾璟年淡淡一笑:“耿涛?果然是老大。” 现在对手是谁沈沅钰没心思关心:“他们什么时候能到庄子这?” 张宏道:“他们的马快,大概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小半个时辰?”沈沅钰就站了起来:“也够咱们准备的了。马上召集大家,就说我在庄子上住得也够了,且又有些想母亲和妹妹了,这就出发回府。限所有人在一刻钟内,收拾好自己的行装,立刻出发。” 沈沅钰就是这种性子,越是事到临头,她反而越能冷静了下来。庾璟年见她如此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眼中不由露出激赏之色。 此前沈沅钰就已经有所安排,刚才给庾璟年化妆的时候就已经吩咐了下去,她的行囊早就收拾好了,所以时间虽紧,众人却还是在规定的时间内在院中集合了。沈沅钰打算带着庾璟年回建康城去,虽然仍然免不得路上颠簸,但这也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解救庾璟年的方法。 李大夏却是吃了一惊,因为她不是沈沅钰核心圈子内的成员,所以救助庾璟年他根本就没能参与,得到消息说小姐要立刻启程返回建康,他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小姐让他重新做了这个庄头,前面还有个“代”字,他自是不敢丝毫怠慢了沈沅钰,这几天恨不得把能想到的花样全拿出来用一遍。 她的媳妇还是每天去给沈沅钰送饭,回来跟他说小姐住的十分满意,本来他的心已经慢慢放到肚子里了,冷不丁得到这个消息,还以为是哪个地方没有想到,得罪了小姐。沈沅钰因此生了气,所以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就见小姐那辆华丽的大马车已经驶进了正房的院子里,马车四周的帘子垂了下来,那车帘子似乎换了,也不知是什么布料,只觉得遮得严严实实的,连一丝光线都不露。 小姐早已上了马车,而所有人也都准备妥当,立刻就要出发的样子。李大夏这下更觉得是自己没有侍候好沈沅钰,惹她生气了,这还了得,若是这小姑奶奶一生气,岂不是自己这个代庄头成了没庄头,连连打躬作揖道:“这,这是怎么话说的,住的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怎么之前小的一点儿消息都没听见?” 众人都急着出门,若是等官军到了再出门,那就显得太刻意了。金灵就斥责道:“小姐爱住就住,爱走就走!难道还要你这个作下人的来帮着小姐决定不成?咱们要出发了,还不让开。” 李大夏不弄明白了沈沅钰走的原因,岂能甘心,还在那里磨磨叽叽地打探消息。沈沅钰只得安抚他几句,叫彩凤从车里撩起了帘子道:“李庄头,你过来。” 李大夏见沈沅钰肯见自己,登时心中一喜。小姐肯见自己,能说上话就好。李大夏连忙屁颠颠地跑了过来,行礼之后道:“三小姐,住的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了?是不是小的没有招呼周到,只要您提出来,小的一定立刻改正……” 还要说下去,已经被沈沅钰截断。沈沅钰道:“李庄头,我家里妹妹生病了,所以我急着回去看看她。本来想派个丫鬟去告诉你一声的,你就自己来了。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又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这阵子我在这里住着,你的表现我是看在眼里的,咱们之前所说的一切还都作数,你尽管放心,这就把路让开吧。” “谢谢三小姐,谢谢三小姐!”原来是这么回事,李大夏放心了,“那三小姐慢走,不若我立刻集合庄子上的人马送送你们!” “不必了!你帮我看好了这个庄子,比什么都强。”说着就放下了帘子。 金灵道:“咱们小姐归心似箭,你还不让开。” 车夫已经赶着马车向前进了,李大夏这下不敢怠慢,立刻让开了道路。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庄子。 庾璟年就在沈沅钰的马车里,他的伤势十分严重,自然不能随便下地行走,偶尔走两步还可以。马车里的空隙并不大,庾璟年歪着身子坐在马车上,腰下垫着一个软垫子,免得马车晃动触碰到他的伤口。 沈沅钰看见庾璟年歪歪扭扭的样子就觉得替他累的慌,“将军还是在马车上趴一趴吧。” 这个提议沈沅钰已经提出过好几次了,每次都被庾璟年毫不犹豫地拒绝。沈沅钰心里有点不爽,都说这个王爷喜怒无常,不好沟通,现在看还果然如此呢。 她却没想到,庾璟年在正房的时候,就算是趴着也可以盖床被子,现在嘛,只能用屁股对着人家小姐的脸,这样有损形象的事情,沈沅钰受得了,庾璟年自己也受不了。 所以他宁愿这样歪歪扭扭地坐着,也不肯再在车上不雅观地趴着。 只是这样的话,却不好和沈沅钰解释,只能无声地搪塞过去。 沈沅钰见庾璟年十分坚持,也就没再提这茬。 张宏不断派人来报:“距离官军的距离,还有两刻钟时间。” “还有一刻钟时间!” 丫鬟们都紧张了起来,知道最要紧的时刻已经到了。 沈沅钰道:“将军,你该下车了,想来背上的伤还是很疼的,请你忍着点儿。” 庾璟年点了点头,道:“这点子疼痛,我还是能忍的。”萧十三走上前,和丫鬟们一起扶着庾璟年下车,庾璟年忽然回过头来,温和地道:“放心吧,他们不会发现我的。” 沈沅钰一阵诧异,庾璟年这是……变相地安慰自己。那样冷峻的一个男人,什么时候也会这样和颜悦色地说话了。 一时之间,沈沅钰只觉得有些不习惯。 左威卫副将军耿涛是大皇子庾邵宁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知道这次大皇子拨给他八百精锐,以追杀死囚的名义出城到了这个地方是什么目的。临走之前,大皇子曾经对他面授机宜,这次的目的就是一个:不论如何一定要杀了庾璟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他们也不想打着左威卫的旗号过来,只是庾璟年忽然躲到这钟山里头来,他们不得不出动大队人马,而为了赶紧找到庾璟年,大皇子甚至来不及让他们改头换面,装成土匪的样子,要不是谋士们想了一个捉拿死囚的因头,并且特意勾结天牢的人放了一个死囚出来,他们连建康城都出不来呢。 想起大皇子的殷殷嘱托,他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格外沉重。 他早已查明,钟山的那个温泉庄子,原来是三皇子的。后来转赠给了沈家三小姐,因为庄子是三皇子的,所以耿涛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庾璟年会不会躲到庄子里去了。所以他一待军队集合完毕,立刻就想要奔袭到庄子上,来一个彻彻底底的大搜捕。 他正在想着心事,有属下上前来禀报:“将军,前面有一队人马赶了过来,是从田山居里出来的,很快就要与咱们碰面了。” 耿涛勒马道:“来者是什么人?” “好像是沈府的三小姐。” 耿涛这次出来也是带着谋士的,就有人道:“咱们的人马才刚到,他们就往回赶,将军,这件事可有些太巧合了。” 耿涛是行武出身,一向瞧不起那些文绉绉全靠一张嘴皮子吃饭的文人,哂笑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本将军早就得到了消息,那沈家三小姐,在庄子上已经住了一段日子了,恰巧今天回去,又怎么不可能的?况且她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片子,咱们在钟山脚下集结,她又不是神仙,上哪里能知道咱们立刻就到了?我看也不过是碰巧罢了!” 沈家在皇子夺嫡的斗争中,一直是中立的,两不想帮的,凭沈家家族的实力,连皇帝都能叫板,沈家想要的东西,有时皇帝也给不了。这些皇子们也只有求沈家的份,沈家自然不必冒着风险参与进皇子们的血腥争夺之中。 按照大皇子给耿涛的消息,沈沅钰和庾璟年的妹妹十分交好,可是她和庾璟年并未见过几次,想来她是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险帮助庾璟年的。耿涛也觉得,凭庾璟年那高傲的脾气,不可能将生命交托给沈沅钰这么一个小姑娘的手上,更有可能的是,庾璟年正躲在庄子上,凭借自己的本事自救,或者与三皇子联络,等三皇子上门来救他。 那名谋士却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所以大皇子才会派他来协助耿涛,他道:“我知道将军是不想得罪兰陵沈氏之人,不过既然是从田山居里面出来的,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搜一搜,万一被庾璟年混在队伍里逃脱了,咱们如何向殿下交代?” 耿涛能被委以重任,自然不是白痴,淡淡道:“这还用你教?本将军还没有笨到让他们大摇大摆地就这样从本将军的军队面前过去!” 耿涛既然这样说了,那名谋士也就满意地闭上了嘴巴,他虽是大皇子专门指派过来的,并不受耿涛的节制,却也不想凭空得罪了耿涛这样的粗坯。 两队人马不住接近,沈沅钰早已听到了轰隆隆的马蹄声,看见了远远飘扬的旗帜,她撩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庾璟年扮成的仆从正跟在人群中间亦步亦趋地走着,步伐稳定,丝毫没有落下。 沈沅钰想起他背后那巨大而又恐怖的伤口,知道他每走一步路必定都要忍受着巨大无比的痛苦,心中不由得万分佩服——若是换做自己,肯定是受不了那种痛的。 庾璟年见她瞧过来,还能露出牙齿微微一笑,向她做了一个放心的表情。他天生有种安定人心的气质,那样的笑容灿烂动人,恍如射在冰面上的第一缕阳光。 两人眼波轻轻一触,沈沅钰内心砰然而动,心脏像是被一块巨石狠狠砸中,一下子她觉得内心慌乱无比,历经两世,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庾璟年没有收回视线,仍目光满含期待地等着那边给他一个互动的回应,按说沈三小姐这时应该也向他笑笑,哪知道马车帘子刷地一下垂了下去,沈沅钰顷刻之间缩了回去。 庾璟年觉得有些奇怪,却并没有多想。 沈沅钰却在心里一连念了十几句阿米豆腐,才将刚才那个灿烂的笑容硬生生驱逐出脑海。 开玩笑,这个男人可惹不得,对他动了心,岂不是飞蛾扑火,自投死路。沈沅钰可不想那么傻。 这个时候,耿涛的大队人马已经将他们拦了下来。无数战马在车队面前奔跑,马上的骑士纷纷抽出刀剑,耀武扬威。 “停车停车!赶快停车接受检查。” 沈沅钰带领的车队只能停了下来。庾璟年悄悄抬头看了对面的耿涛一眼,然后垂下头去,脊背又弯下去几分。 这时候彩凤按照沈沅钰的吩咐,从马车中跳了出来:“你们是什么人?敢拦咱们兰陵沈氏的马车?”彩凤的声音很尖,态度十分嚣张,也十分愤怒,充分显示出了门阀士族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彩凤为人泼辣,做这种事最是在行,沈沅钰这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耿涛出身将门,自来就被士族们瞧不起,看见沈沅钰身边的一个丫鬟都这么嚣张,不由得十分气愤,可若是这丫鬟对他毕恭毕敬的,那他就更要怀疑这支队伍有问题了。 他就在马上一拱手:“在下左威卫副将军耿涛,奉了皇上的旨意,出城捉拿天牢中逃出来的死囚。所有对来往的行人车辆,必须接受本将军的检查方能同行。” 彩凤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出来:“左威卫副将军又是哪根葱?出身于哪个名门望族?我可没听说建康城有姓耿的士族?我再跟你说一遍,这是兰陵沈氏的马车,里头坐着的是咱们大房嫡出的三小姐,你一个连祖宗都不知道是谁的蠢东西,敢拦着咱们的马车,真是活腻了,还不快让开!” 将门属于低得不能再低的门户,彩凤这句话却是戳中了耿涛的痛处,耿涛的脸色立刻黑了起来。 他压抑着怒气道:“本将军有皇命在身,你一个小丫鬟也敢和本将军这样说话?” “奉有皇命,那圣旨呢?你把圣旨拿出来给咱们瞧瞧!” 这么紧张的气氛下,沈沅钰躲在马车里还是差点笑出声来。出发之前,她指点过彩凤,告诉她碰见对方的将领应该怎样说话,反正就是怎么嚣张怎么来,不过这句台词却是没有的。 没想到彩凤的胆子倒是挺大,面对这这群凶神恶煞的大头兵却完全不怯场,这丫鬟还真是个可造之材。 耿涛没想到一个小丫鬟这样伶牙俐齿,被一个丫鬟给羞辱了,耿涛气得肝疼,可是四大门阀的势力实在太大了,要收拾他一个小小的五品武官,还真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就是胆子再大,他也不敢不问青红皂白就对兰陵沈氏的人动手。 所以生气归生气,他还是忍着气道:“皇上下的那是口谕!我不与你一个小丫鬟说话,快叫你家主人出来见我!”说了这么半天还没见到正主呢,你说耿涛得有多窝火。可是那个时代就是这样,没有一个好的出身,就是连丫鬟也看不起你。 彩凤尖声道:“见我们家小姐?凭你也配!快点让开,我们小姐还要赶着回去给太太和老太太问安呢,耽搁了时辰,你们谁担待的起?”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耿涛这个大兵遇到了小丫鬟,也是有理说不清,他算是明白了,再和彩凤墨迹下去,永远也说不清楚。一怒之下,手中长枪的枪尖就指向了彩凤。 他周围十几个骑士都是他的亲兵,这时也把手中的兵刃对准了彩凤。 阳光下,各色的刀枪剑戟上闪动着凛凛的寒光,彩凤吓了一跳,疾步往后退去,“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耿涛懒得再和她啰嗦,大声道:“给我搜!” 沈沅钰知道自己要出场了。 她掀开了半边车帘,粉面带煞,冷冷地望着耿涛等人,“耿将军,刚才我的婢女已经与你说的很清楚了,你说你要搜查我的车架,可是你又拿不出皇上的圣旨。那我再问你一句,你可有司徒府的搜查令吗?若是两者都没有,休怪本小姐不给你面子!你红口白牙地这么一说,就给我栽赃了一个窝藏死囚逃犯的罪名,本小姐可承受不起,兰陵沈氏也承受不起!”别看她小小的年纪,却自然而然有一股威势,凛然不可侵犯。 士族尤其是四大门阀,都是极有特权的,司徒府中有专门的机构对高级士族进行管理,类似于专管皇族中人的宗人府。按照既定程序,耿涛想搜沈沅钰的马车还真得要宗人府的搜查令。 彩凤退出十几米远去,有人撑腰,她又嘚瑟起来,一伸手道:“司徒府的搜查令你们有吗,拿出来啊?” 耿涛走得匆忙,哪来得及到司徒府去讨要搜查令。他便一阵语塞。 “将军既然没有搜查令,还是就此放我们过去吧。刚才将军对我的无礼,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那名谋士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观察沈沅钰的马车,见她的马车不但十分阔大豪华,还有厚厚的帘子遮挡得十分紧密,早已起了疑心。 见耿涛被沈沅钰震慑住,连忙催马过来,低声劝道:“将军,此女百般阻挠咱们搜车,怕是内中很有问题啊!” 耿涛却并未觉得沈沅钰有何过分的地方,士族的小姐,面对他这样出身的人物,哪个不是用鼻孔看人的。不过想起临行前大皇子的交待,还是不敢轻易放了沈沅钰过去。 “沈小姐,下官职责在身,实在不敢玩忽职守,下官只是例行检查一遍,绝对不敢对您有所冒犯,还请小姐行个方便。” 沈沅钰冷哼一声:“我要是不答应呢?” 耿涛一咬牙道:“那下官可就要得罪了!” 沈沅钰双眉一挑,厉声道:“耿涛,你给我想清楚了。你今天若是仗势欺人,搜了我的马车,我便央了父祖将你掉到穷乡僻壤去守城门,我不管你背后站着什么人,我看看谁能保得住你!” 耿涛神色就是一凝,沈沅钰这绝不是说大话,兰陵沈氏现在正处在巅峰时期,莫说是他一个耿涛,就是大皇子得罪了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他一路从小兵积功到副将军,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这才能有今天,可不想一下子就被打回原形。 那名谋士道:“将军,此女态度如此坚持,马车中定有秘密,你可不能就这般被她威胁了啊!” 耿涛也觉得沈沅钰的态度有些强硬得过分了。他左思右想,还是要先找到庾璟年才行,压下心头的不安,“沈小姐,在下军命在身,不得不得罪了。万望三小姐海涵。”伸手一挥道:“给本将军搜!不要冲撞着沈小姐!” 沈沅钰尖叫了一声:“谁敢?” 当兵的只管听从命令。耿涛一声令下,那名谋士立刻带着三五个骑兵奔了过来,那名谋士一直觉得马车有问题,这时也不多话,立刻就拉开了车门。金灵见他如此猖狂,顿时大怒,一个大耳刮子便掴了上来,只听啪地一声响,金灵这一巴掌力道十足,谋士整张脸都别到了一边去了。 他扭过脸来,扑地吐出一口血,里面还含着颗牙齿,原来却是被金灵打断了一颗牙齿。那名谋士大怒:“你敢打我!” 金灵道:“打得就是你。”一脚就将他踹翻在地。 金灵跳出马车,将跟随谋士前来的那几个兵士三下五除二全给放倒了。 耿涛大怒,若是到了这种地步他还不出手,那么以后他在士兵中的威望将会降低到最低点,以后就再也不用带兵了。 “长枪兵,把她给我围起来!”耿涛大吼了一声,立刻就有十几个长枪兵催马上前,寒光闪闪的长枪对准了金灵。 金灵回头去看沈沅钰。 沈沅钰一撩车帘子,自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金灵,不要再和他们纠缠,他们想搜,就叫他们搜好了!我看他们搜不到逃犯,要怎么收场?” 她冷冷一笑,目光满是怨毒地看着耿涛。那种含怒带嗔的表情十分到位。 庾璟年低垂着头,嘴角微微一撇。这丫头的演技,还真是不一般,自己从前,是不是也曾被她骗过? 事到如今,耿涛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那名谋士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下子拉开了马车的厢门,有几个兵士也跟着上前去检查。马车内的空间虽然十分阔大,却是一目了然,里面哪里就藏得下一个人呢? “怎么会这样?”那谋士脸色一变。急忙用手去敲击马车的四壁。检查了一番并没有找到暗格,他脸色的汗就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沈沅钰冷冷道;“要不要把我的马车拆开,每一个零件都给你们检查一遍,是不是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满意?” 耿涛一梗,今天他是彻底把兰陵沈氏给得罪了。想到杜道儒等得罪过沈家的人的下场,他就觉得脊背发寒。 他大声喝道:“把所有马车都给我搜一遍。”除了沈沅钰这辆马车,车队中还有几辆搭载仆妇以及土仪的马车,耿涛自然不会放过,不大一会儿,就全都检查了一遍,自然是什么都没有查到。 “耿将军这下总该满意了吧?”沈沅钰冷冷道:“我们是否可以离开了?” 耿涛脸色也不好看,道:“得罪了!你们可以走了!” 她看了耿涛一眼,威胁道:“耿将军,今天您对我的羞辱,来日必定双倍奉还!”后面的几辆马车被兵士们翻捡的乱七八糟,几个婆子丫鬟正在那收拾,沈沅钰怒道:“还收拾什么,还不够丢人吗?这些全都不要了,立刻跟我回建康去!” 众人战战兢兢地上了车,扔了一地的土仪财物也不要了,就要跟着沈沅钰离开。 耿涛已经命人让出一条路出来。这时那个被金灵打掉了一颗牙齿的倒霉谋士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在耿涛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话。耿涛点了点头,道:“你们走是可以,不过每一个人都要接受一个检查,通过了才能放行。” 沈沅钰道:“你们还想怎样?” 耿涛道:“所有的女人都可以走了,不过男人嘛……”他从一个士兵手里拿过一杆长枪,将枪杆在一个仆从的后背轻轻一敲:“被我打一下面色不改的,我都可以让他走!” 其实刚才他就挨个看过了那些护卫和仆从,并没有发现庾璟年的身影,也是沈沅钰闹出了这么一通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再加上庾璟年化妆成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他们完全没有认出来。 不过谋士给他出了这么一个主意,小心起见,还是检查一下的好。庾璟年后背受了箭伤耿涛是知道的,若是用这枪杆敲一下后背,若庾璟年真在其中,那肯定是受不了疼痛,是要露出马脚的。 反正沈沅钰已经得罪了,就不怕得罪得更狠一点了。 沈沅钰心里暗恨,这个该死的谋士!这一招实在是太损了。 恐怕是要瞒不住了! 沈沅钰看见张宏等人的手已经握在刀柄上了,只等沈沅钰一个眼色过去就要暴起杀人了。沈沅钰却暗叫可惜,耿涛别看是个大老粗,实际上粗中有细,他的周围一直有数十个亲兵,保护得十分周密,本想要捉住他以作要挟,现在看却是不可能的。 沈沅钰的手心也出汗了。 正要大喊一声“动手”,眼角的余光却恰巧看见庾璟年向她微微摇头。 他的那个眼神沈沅钰明白,稍安勿躁,一切看我的。 沈沅钰下意识地就觉得庾璟年值得信任值得托付,便冷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你们只管叫耿将军检查就是了。” 耿涛淡淡地道:“不会浪费你们多少时间的。”庾璟年十之*还在庄子上,他也耽误不起时间。 说着就将士兵们分成十组,让他们挨个敲击仆从们的后背,众人自然是一个接一个地过关了。 轮到庾璟年的时候,沈沅钰自然是紧紧捏了一把冷汗,她有些不敢看,可有不能不看,只见一名士兵用枪杆子在庾璟年的背后一敲,发出砰地一声。沈沅钰看得明白,那一下正打在庾璟年的伤口上,可是看庾璟年的表情,他却是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子。 那名士兵见了,就挥了挥手道;“下一个!” 沈沅钰长长松了一口气,再看手中的帕子都快被自己扯破了。 “白费了这一番功夫,还把兰陵沈氏给得罪了!真他妈的晦气!”耿涛低骂了一句,看向那名谋士的眼光就有些不善。 因为分了十组,所以很快就检查完毕,自然没有发现耿涛想要找的庾璟年。这个时候沈沅钰已经由丫鬟扶着登上了马车,她回头又淡淡地看了耿涛一眼:“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耿将军,咱们后会有期了!” 面对沈沅钰赤果果的威胁,耿涛只是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地带着手下轰然而去,他也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直到左威卫的人去得远了,众人简单收拾了一番,才又重新上路。为了谨慎起见,庾璟年又跟着仆从走了一段路,才被沈沅钰请上车去。 “庾将军你没事吧?”庾璟年刚一上车,沈沅钰就急急问道。刚才那个士兵用枪杆击打庾璟年背后的伤口,看着就触目惊心。 庾璟年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脸色苍白至极,虚弱道:“好在无惊无险地挺过来了。” 沈沅钰接过彩鸾手中的丝帕,亲自给庾璟年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庾璟年这样骄傲的人会表现出如此虚弱的一面,只能说明他的身体已经到了能够承受的极限了。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沅钰可不觉得那种疼痛是人能够忍受的,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庾璟年却问了另一个问题:“当时的情势十分危急,你为什么要信我?”庾璟年早就看出来了,沈沅钰是一个喜欢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希望出现任何不确定因素的这么一个人,某种意义上说,她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这种人往往本身十分聪明,太聪明了就难免对别人存有疑心,不容易相信别人。所以当时仅凭一个眼神,沈沅钰就当机立断地按照他的方法和步骤行事,表现出对他的极大信任,让庾璟年觉得十分窝心。 沈沅钰反倒被他问得愣住了。当时她就是觉得“这个男人是值得信任的,听他的博一铺算了”,至于这种信任从何而来,她自己也没搞清楚。反正当时也没有过多的思考时间,就凭着直觉作出了决定。 沈沅钰也不知道要怎样回答,只好含糊其辞道:“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被发现了谁也好过不了,自然要听你的。” 庾璟年唇角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解释道:“我和三皇子师承武学大宗师抱朴子,学了一种养气的功夫,也就是俗称的内功。刚才那种情况下,只要我运气于伤口之上,就可以最大程度地保护自己,减轻疼痛。”当然,疼还是很疼的,但是他能够忍受的住就是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看着庾璟年的眼睛就有点亮晶晶的。国人从小浸淫于金庸的武侠世界,沈沅钰对所谓的内功十分向往。只不过他询问过张宏和金灵,他们都告诉她,内功的确是有这么一种功夫,属于道家法门,但更多是修心养性,延年益寿,什么“飞花却敌、摘叶伤人”等等都是传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且极为高深,修炼起来殊为不易,修炼的条件也十分苛刻,所以两个人虽然武功高强,内功却都是不会的。 沈沅钰没想到庾璟年就会这么一门功夫,之前听他说逼毒的时候提起过一回,这又是一回。 庾璟年又加了一句:“这是保命的法门,一般我是不会告诉旁人的。” 沈沅钰一愣,是啊,庾璟年肯定是不会把自己保命的手段随便出去宣扬,让想要害他的人事先有所准备的。“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 庾璟年看着她的眼睛,神色郑重地道:“你问我,我便告诉你!” 第121章 婚事有变 他那一对漆黑的眸子里像是装满了整个的星空世界,沈沅钰被那火辣辣的眼神看得心头小鹿一般乱撞,有些慌乱地侧过头去。前一世她属于事业型的白领精英,实在是太忙了,几乎没时间谈恋爱。 所以在恋爱方面还只是一个入门级的选手,从前觉得庾璟年冷冰冰地十分不近人情,可是接触下来发现他有能力有担当,对待朋友亲人极好,是自己心仪的那一类人,只是……总觉得这个男人深陷权力斗争的漩涡,动辄就遭到暗杀,嫁给他岂不是要天天担惊受怕。 还是算了吧! 沈沅钰在心里告诫自己,却没有发现脸上隐隐有些发烫。 “咳咳,我听说你和郗杰是好兄弟!”沈沅钰心里有几分慌乱,这个时候只有拿出郗杰来做借口。从前都是庾璟年提,这次改成了她率先提出来。 听到郗杰,庾璟年神色一黯,“不错……我和他是交心过命的好兄弟!”说着便闭上了眼睛,心里有几分自责,觉得对不起郗杰,自己好像是逾越了。又隐隐有几分生气和失望,沈沅钰怎么就在这个时候提起郗杰呢,真是大煞风景。 沈沅钰见他闭上了眼睛假寐,也松了口气,她实在有些吃不消庾璟年那*辣的目光。便说:“你好好休息吧!此处到建康还需要几个时辰呢。” 庾璟年淡淡地嗯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疏离。 沈沅钰不想和他太接近,但是见他一下子变得如此冷淡,心里又有点儿不是滋味,暗想这家伙果然喜怒无常,上一秒还待你好好的,下一秒就摆起了臭脸。她见庾璟年睡着,马车里又都是她的心腹,就悄悄地朝他扬了扬小拳头。只用口型不出声音地说道:“蛇、精、病!” 哪知道庾璟年虽说是合上了眼睛,可是那眼皮和眼睑之间还留有一道缝隙,这个时候他猛地睁开眼睛,嘴角挂着若有深意的笑容,两道犀利的目光看向沈沅钰。 “蛇精病?那是什么意思?” 沈沅钰就像是入室行窃被人当场捉住了一样,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整张脸都变成了红苹果。期期艾艾地道:“咳咳,蛇精病的意思就是……” “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总而言之是好话就是了!” “既然是好话,那你挥拳头干嘛?” “我只是打蚊子,呵呵,打蚊子!” ——真是个蹩脚的借口,沈沅钰都快哭了。 庾璟年从未见过沈沅钰这样小儿女情态的一面,没想到她也会像普通女孩子一样撒娇耍赖撒谎,只觉得十分有趣,嘴角的弧度就越发地大了。“这山里的蚊子,还真是……厉害,这才几月份呢,就出来活动了。” 金灵和彩凤捂着嘴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沅钰却恶狠狠地飞过一个眼刀过去,你丫的也太尖酸刻薄了吧,帮别人把这个谎话圆过去你会死吗?不揭穿别人的谎话你会死吗? 庾璟年十分受用地接了她的眼刀。“我累了,休息一会儿。”刚才耗用内功,他真是精疲力竭了,这回是真的闭上了眼睛。 马车缓缓前行,走了大概有一个时辰,沈沅钰就觉得大地微微颤抖,她神色一变,庾璟年比她警觉得还早,已经张开了眼睛。“不好,有大队骑兵赶来!” 沈沅钰失声道:“难道是耿涛觉察上当,追回来了?” 正在这时候,张宏骑马赶了过来,却是面带喜色地道:“是三殿下,三殿带着羽林卫的人来了。”他一直派斥候到前后左右四处打探,自然知道前面来的是什么人。 沈沅钰大喜,本来按照庾璟年的计算,三皇子应该晚上才能到达田山居,这个时间能出现在这里已经超出预料了。 双方很快就接近了,只见旌旗招展中,三皇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银盔金甲,披挂整齐而来,直接驰至沈沅钰的车前,拱手道:“三小姐,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沈沅钰已经由人扶下了马车,“见过三殿下!您行色匆匆,不知意欲何为?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三皇子歉然道:“我正想派人知会三小姐,要进入田山居一趟,没想到正好在这里得见。我还有要事要办,有什么事情等回到建康咱们再说可好?” 沈沅钰笑道:“我知道三殿下此来是为了什么?三殿下何不听我说一句。” 三皇子神色一变,庾璟年躲进了田山居中,难道和沈沅钰见上面了?想到这里,他不敢耽搁,甩蹬下马,走到一旁,沈沅钰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庾邵渊立刻神色大变,随即变得狂喜。 “三小姐大恩大德,邵渊代璟年谢过了,此生永不敢忘。” 沈沅钰急忙躲到了一旁:“三殿下太客气了。” 三皇子也顾不得避嫌了,急匆匆地上了马车,看见车内一个半白了头发的老者就是一愣,说好的庾璟年呢? 庾璟年本来和三皇子劫后重逢,心中也自十分激动,可看见三皇子吃惊的模样,也忍不住扑哧一笑。“三哥,是我啊!” “啊?你是五弟?”三皇子这才认出庾璟年来,简直激动万分。他这一路快马疾驰,恨不得肋生双翼,一直担心庾璟年的安危。这时就狠狠地就给了他一个熊抱,“好好,五弟,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我接到你的飞鹰传书,立刻派人带着史神医去接你,没想到老大和太子分别找了借口带着大队人马出了城,尤其是老大的手下左威卫副将军耿涛,提前带着骑兵出城,我知道他们的目的就是你,真是快急死我了……”一激动话唠的毛病就又出来了。 庾璟年咳嗽了一声,心想沈沅钰还在旁边看着呢,你就不能少啰嗦几句。更何况,你这样抱着我,我的后背好疼啊! 庾邵渊正在噼里啪啦说个没完,就看见庾璟年的脸色变得青了,而沈沅钰则惊呼了一声道:“殿下,庾将军背后有伤,你小心呢!”这二位光顾着兄弟情深去了,把什么都忘了。 呃!三皇子急忙放开庾璟年,“五弟,你没事儿吧?你伤在了哪里?不要紧吧?受了伤为什么不告诉哥哥,快让哥哥好好看看你……” 庾璟年一阵的龇牙咧嘴,我想告诉你,可是你根本就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沈沅钰在一旁看得一阵奇怪,三皇子有点儿不对劲儿啊,平时怎么没发现他废话这么多。 “我中了刺客一箭,好在伤口已经被……人处理过了,现在还好,只是箭上带着鸩毒,如今余毒未清,我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庾璟年倒还记得替沈沅钰遮掩,毕竟男女授受有别,沈沅钰给庾璟年治伤的事情,若说出去,总是对她的闺誉有损。 沈沅钰不由就觉得这个男人有时候也挺细心的。 庾邵渊点了点头:“我已经请了史神医与我同来,这里距离建康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等咱们回了建康,立刻叫史神医给你拔毒,总要还我一个活蹦乱跳的五弟才成!对了,你们在路上没有撞见耿涛的人马吗,你们是怎么从耿涛的眼皮子底下溜出来的,他可是带了八百名精锐骑兵的……哦,”看到庾璟年的样子三皇子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是谁给你的化妆成这样了,真是巧夺天工惟妙惟肖了。” 庾璟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里面的事儿,等回到建康我再详细告诉你!” 庾邵渊想了想,道:“三小姐,不如咱们换一辆马车,我在车上照料五弟,烦劳你到别的马车上去,可好?” 沈沅钰自然不会反对:“如此最好!” 庾璟年神色间闪过一丝不舍,终究不好多说什么。 等沈沅钰去了另外一辆马车,庾邵渊将所有服侍的人全都赶出了马车,让庾璟年趴在自己的腿上,免得再触碰后背的伤势。反正兄弟俩在一起早就自在惯了。 还没等庾璟年趴好,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庾璟年道:“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和沈三小姐是怎么碰到一起的?你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对不对,我瞧见她神色有些不对?郗杰可是你的好兄弟,你打算怎么和郗杰解释?快说快说!” 庾璟年一阵无语。“你是不是应该先问问我,司州的情况如何了?传国玉玺找到没有?诸如此类的话。或者你应该先看看我的伤势?” “那些军国大事等回到建康再说不迟!至于你的伤吗,反正你命硬,一时半会死不了!我现在就想知道你和三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我见她春风满面的,可不像她平日里冷静自持的风格。别不是在庄子上已经被你……”某人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兼且脑洞大开,早已一发不可收拾。 庾璟年真想一巴掌把他拍下马车去。“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她今年才十四岁!” “十四岁?”三皇子惊觉:“我怎么觉得她有二十四岁那么大了。”每次和沈沅钰接触,都觉得她身上有股子雍容淡定的气质,让人不敢小觑了她去,三皇子从来都把她当成平起平坐的人物看待的,所以听说她只有十四岁,也是大吃了一惊。可仔细一想,沈沅钰可不就那么大一点儿吗。“还说没有什么?你连她的年龄都打听清楚了,安仁,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切!这个还需要打听吗?是你自己太笨了,才不知道这些。”庾璟年一口就否认了,“我和她什么都没有,你以后也不可以再乱说了,坏了人家小姐的闺誉可怎么是好!” “哈哈哈哈哈!”庾邵渊忽然一阵大笑,笑得庾璟年莫名其妙。庾邵渊道:“你还说没什么?若是换做旁的女人,你会管她闺誉不闺誉,旁人就是死在你的眼前,你也不会眨下眼睛的!还敢说你对三小姐没有别的意思?” “你……”庾璟年登时语塞,可又不能不说庾邵渊说的都是实情。 庾邵渊忽然十分郑重地道:“你若是想娶沈三小姐为妻,我一定帮你!郗杰那小子,根本配不上这样兰心蕙质的女子。” 庾璟年神色一动,从前他从未认真考虑过自己的婚事,其实他年龄也不小了,琅琊王和王妃不是没给他张罗过亲事,却并不如何上心,加之庾璟年根本就不想自己的亲事拿捏在他们手里,他自己不同意,皇帝就不会同意,这几门亲事自然也就不可能成的了。 说到了这里,庾璟年也有些怔忡,自己的妻子到底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沈沅钰这样的,是自己想要的吗?如果自己想要求娶沈沅钰,郗杰又该怎么办? 想着这些,他不由陷入了沉思。 沈沅钰在另一辆马车上,一路颠颠簸簸终于进了建康城,总算是安全到达了,沈沅钰也松了一口气。庾邵渊将庾璟年接回了东海王府,沈沅钰辞别了庾邵渊之后,就带人回了沈府。 庄子上的这一行,没有泡几天温泉,倒是救了庾璟年回来。沈沅钰回到长乐堂,换了一件衣服,沈沅舒和贾嬷嬷就都过来了。原来是周氏听说沈沅钰回来,就打发了贾嬷嬷过来,这阵子她可是十分想念女儿。 “三小姐,您可算回来了,这阵子太太每天都要念叨您几句呢!” 沈沅钰道:“娘最近怎么样?身子骨有没有好一点儿?我不是一直有给娘写信吗?三天一封,难道你们没有收到吗?” 贾嬷嬷道:“自然是收到了的。可是这当娘的,女儿不在身边,哪有个不担心挂念的。” 沈沅钰被说的心里就是一阵的心虚,虽然她也一直把周氏当成亲娘一样,可是在庄子上她可是乐不思蜀,差点儿把周氏给忘了。沈沅钰就拉起沈沅舒的手道:“咱们去见母亲。” 姐妹两个到了正房,周氏见了沈沅钰却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庄子上的温泉对你的身子有好处,怎么不多泡几天?这里又没有什么事,你着急回来做什么?” 沈沅钰急忙道:“娘,我的身子已经全好了,您就放心吧!”又道:“再说了,我这不是想念您和妹妹了吗?”就拉着周氏的手撒起娇来。 周氏被她奉承的十分受用。沈沅钰和周氏以及妹妹讲了讲庄子上的事儿,又对贾嬷嬷道:“我从庄子上带回来不少土仪,烦请嬷嬷帮着宝珠,给各房分一分。”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贾嬷嬷自然点头答应着。 正说着话,就有一个小丫鬟进来禀报说:“老太爷派了一个丫鬟过来,说是要请三小姐去趟北望斋呢!” 沈沅钰吃了一惊。老太爷是东府最忙的人,平时孙子都没空搭理,更何况是孙女。她本来想先去见过顾氏,然后问问老太爷有没有空见她,没空的话就亲自送些土仪到北望斋也就是了。 没想到,老太爷倒是先叫人来请她过去了。沈沅钰就觉得这里头一定有事儿。 周氏也觉得有些奇怪,只是她心性单纯,可没如沈沅钰般心里转过这么多念头:“既然老太爷叫你,你就赶快去吧!” 沈沅钰答应一声,带着宝珠和金灵去了前头的北望斋。北望斋规矩森严,在外头侍候的小厮连走路都是轻手轻脚的,看见沈沅钰过来了,忙迎了上来,对沈沅钰说:“三小姐且请等等,小的们马上通禀进去。” 小厮飞跑着进了北望斋,很快就出来了,请沈沅钰进去:“老太爷在屋里等着三小姐呢。” 沈沅钰跟着小厮进了北望斋,看见沈弘正坐在花梨木高背大椅上,面前长长的条案上摆着一溜卷宗。 沈沅钰就上前给沈弘见礼:“孙女见过祖父!” 沈弘抬起眼睛来,微笑着看了沈沅钰一眼,道:“回来了?在庄子上玩得可还好。”态度十分温和。 沈沅钰有些吃惊,只能含糊其辞地回答道:“还好还好!” 沈弘道:“我听说你回来的时候,是和三皇子的羽林卫一块儿进城的?” 沈沅钰含糊其辞地回道:“回程途中碰上了三皇子的军队,便顺路一块儿回来了。” 沈弘点了点头,笑着道:“你不必紧张。我只是提醒你,外头的事情错综复杂,三皇子与庾璟年,同大皇子、太子之间的纷争,乃是涉及到皇权的储位之争,十分凶险,咱们不应该也没有必要卷进去。祖父问你,与你和三皇子一同回来的,是不是还有个庾璟年?”沈家虽然不曾参与到夺嫡之争,但是在建康也是遍布眼线耳目,三皇子出城是为了什么,沈弘是一清二楚,而三皇子在半路上碰见了沈沅钰就调转马头回了建康,这也就只能说明三皇子已经找到了庾璟年。 所以,老太爷才有此一问。 沈沅钰想了想,这种事情恐怕是瞒不过沈弘这种老狐狸的。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是!”沈弘说归说,再碰见这样的事,她还是会出手帮助庾璟年的。 沈弘看了这个孙女一眼。聪明、睿智,知道什么时候该含糊过去,什么事时候却不能撒谎。将来她嫁给了那个人,对沈家也将会是一大助力。 沈弘就点了点头。“祖父知道你与三皇子他们交好,这件事既然你适逢其会,我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只是提醒你,你毕竟年纪也大了,以后不论在家还是嫁人,你都要想着你是咱们兰陵沈氏的人,家族生你养你,为你提供优渥的物质条件,使你有了高贵的出身,日后切不能数典忘祖,要事事以兰陵沈氏为重,为咱们兰陵沈氏多出一份力量。你明白吗?” 沈沅钰俯身道:“孙女明白!”虽然这样的话让人有点儿反感,可是沈弘作为沈氏一族的宗主,能说出这种话来倒也情有可原。 沈弘就笑道:“我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说着就转了话题:“听说你一直跟着你父亲练习书法,最近他在义襄郡忙些大事儿,你没有偷懒把书法撂下吧!” 沈沅钰连忙道:“爹爹临走的时候给孙女布置了功课,每天要写三十张大字,他回来要检查的,孙女自然不敢偷懒。”这个时代,有一笔好字实在太重要了,那就相当于是人的第二张脸,沈沅钰自然不会懈怠,即便是到了庄子上,每日也按时要写三十篇大字,这段时间的持之以恒,她的字体愈发地有进益了。 沈弘听了十分满意:“那就写几个字给我看看。”早有机灵的小童儿上前,将宣纸铺在长条案子上,又取了狼毫交到沈沅钰的手里。 沈沅钰也不怯场,饱蘸了浓墨,刷刷刷地在纸上写下几个大字来——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 沈弘摸着下巴,呵呵直笑:“不错不错!看你的笔力,已经有昀儿七八分的功力了。这段日子进益很大,果然没有扔了功课。”要知道沈昀的书法在大晋也是首屈一指的,他这个当爹的和儿子比起来,可还差着一筹呢,沈沅钰能有沈昀的七八功力,在女子之中绝对可以傲视群伦了。 至于这几个字中隐含的深意,沈弘就只当是不知道了。 沈沅钰忙道:“多谢祖父夸奖,孙女才疏学浅,怎敢和父亲相比拟?” 沈弘道:“你也不必过谦。你再写几笔小字来给我看看?” 沈沅钰就又写了一张簪花小楷给他看。沈弘显得十分满意,“很好很好,既如此,以后有时间,你便到我的北望斋来伺候笔墨吧。” 呃,沈沅钰大吃了一惊。要知道老太爷的北望斋是整个东府的禁地,就是大老爷等几个儿子,没有他的命令也不能随意进入,叫她一个孙女到老太爷的身边伺候笔墨,这本身就昭示着一种巨大的荣宠。沈沅钰立刻就会在后宅中水涨船高。 “祖父……”以沈弘的老道,做每一件事情必定都是含有深意的,沈沅钰却一时之间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不愿意吗?” “能为祖父略尽绵薄之力,孙女求之不得。” “如此就好!放心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每天到北望斋一个时辰,帮我整理抄写一些卷宗。你也快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外头的事儿,也该知道一些了。明日开始,你便来罢。” 沈沅钰更是诧异。让她也接触一些外头的事情,这又是什么意思? 沈弘显然是不想和她解释得太多,对她道:“你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就可以退下了。” 沈沅钰道:“那孙女便告退了。” 沈沅钰带着满腹的疑团回到长乐堂,到了周氏的屋里,只见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满脸都是喜色,贾嬷嬷更是上前道喜:“三小姐,大喜啊。” 沈沅钰有些摸不着头脑:“贾嬷嬷你在说什么,我何喜之有啊?” “三小姐,皇上已经定了大司空的人选。马上便要公布了。” 沈沅钰这一阵子没有呆在家里,不知道沈家的相权之争结果究竟如何,想来沈家出了阿蛮那件事,沈重想再进一步怕是难了。正想叫了蕊心过来问一句的,可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贾嬷嬷道:“您还不知道吧,皇上定下来的人选就是郗檀郗大人啊。” 郗檀,沈沅钰对这个人似乎有点儿印象,似乎官拜内史令,相当于副宰相一职,之前并不是大司空的有力竞争者,怎么最后四大门阀没有拿到的相权就给了他呢。 郗檀,不就是高平郗氏的未来宗主,她现在的未婚夫郗杰的亲爹吗?难怪众人一脸的高兴,原来自己几天不在建康,竟然变成了宰相的准儿媳妇。 贾嬷嬷笑得已经几乎合不拢嘴了,“三小姐,你说这是不是一件大喜事。” 沈沅钰恍然大悟,难怪刚才沈弘要和他说那么一番话了。 如今沈重做不了大司空,沈家有个做大司空的亲家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大概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沈家才会同意皇帝最后的安排。她却不知道这其中还有细节,皇帝为了安抚沈氏,最后让出了豫州刺史的权力,由沈弘的庶弟沈茂接任了豫州刺史的职务。 难怪沈弘要让沈沅钰到北望斋伺候笔墨,还说什么外头的事情也该让她知道一点儿了。这分明就是让她了解朝廷局势,日后在夫家也能帮衬兰陵沈氏的意思。沈沅钰不由的一阵气闷。 六月份二小姐沈沅思就要出嫁,接下来就该为她备嫁了。本来这个时代女子养得娇的,养到十六七岁再嫁的多的是,可是沈家为了政治利益考虑,势必想要落袋为安,早点将沈沅钰嫁过去,成为高平郗氏未来的宗妇才能放心。 这时候贾嬷嬷已经笑着向周氏道喜:“太太,三小姐未来的公爹做了三公之一的大司空,又是咱们大晋实际上的宰相,三小姐也自然水涨船高,日后就是您在府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周氏不明白沈沅钰的感受,听见这话也是喜不自禁。 一众丫鬟们听出了门道,纷纷上前向沈沅钰道喜。 沈沅钰本来想着自己出嫁的日子还早,家里又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就没有着手破坏她和郗杰的婚约。到了如今的局势,沈家势必不愿意放弃这样一门亲事,再想踢掉郗杰可就难上加难了。 她不由得十分头痛,脸色就是一阵发白。 沈沅舒在一旁看得分明,叫道:“姐姐,你怎怎么了?”便去扶着沈沅钰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 周氏也关怀地问道:“钰儿,你怎么了?可是前阵子的病还没有好利落?要不要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沈沅钰连忙安慰母亲和妹妹:“我没事,就是感觉到一时气闷,不用看大夫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成为了阖府的焦点,再要看什么大夫,只会让人觉得她轻狂。何况她也只是心中郁结,并不是有什么病。 周氏道:“那你就赶快回去休息吧。”又吩咐一众丫鬟婆子:“三小姐出嫁还早着呢,以后这些事情你们再不可到她跟前说了。” 还是周氏心细,觉察到了沈沅钰大概是不爱听见高平郗氏的那些事,她也只是以为沈沅钰是脸嫩。沈沅钰很想对母亲说自己不想嫁给郗杰那个色鬼。母亲并不了解郗杰,可她通情达理,定然会顺从自己的意见。父亲也不是个卖女求荣的,他们都不是障碍。 只是祖父,想到他今天特意召见自己,和自己说的那一番话,沈沅钰就明白,沈弘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是绝对不会放弃这门亲事的。 还是不要让母亲为难了。沈沅钰话到了嘴边又道:“母亲,我不想早早嫁人,我还要多陪您几年。” 周氏脸上的笑容就变得十分灿烂。“傻孩子,这女人早晚有嫁人的一天,把你和你妹妹风风光光嫁出去,让你们下辈子能够幸福安康,我这做娘的就再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了。你说的都是傻话,就拿我来说吧,我十四岁就嫁给了你父亲。” “娘!不是有很多人家把姑娘养到十六七岁才出嫁的吗?我至少要到十六,哦不,至少要十七岁才出嫁,娘您一定要答应我。” 周氏被沈沅钰磨得没有办法:“好好,我答应你。” 沈沅钰道:“如果祖父祖母让我早点嫁到郗家去,您也不能答应。”婚姻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是婚姻的第一责任人,如果沈弘逼着她早点儿嫁人,周氏的确可以以舍不得女儿为理由,将沈沅钰多留几年。周氏整日卧床不起,沈弘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周氏道:“好好好,都依你的。” 见周氏答应了,沈沅钰才松了一口气,总算还有几年时间可以慢慢谋划。 尽管身体不适,沈沅钰还是去了韶和院给顾氏请安,自己回来了,总要向顾氏回禀一声。 到了韶和院,见沈沅珍和沈沅依也在场。正在陪着顾氏看花样子。 沈沅钰先给顾氏请了安,顾氏便淡淡地叫她起身。应付公事似的问了几句庄子上的事情,沈沅钰十分恭敬地一一回答了。 顾氏只觉得一阵气闷,这个孙女和自己一向不对盘,从前周氏给她的亲事定了太后的侄孙郗杰,虽然说也算得门当户对,但是也就那样。谁能想到她能有这个运气,如今郗檀做宰辅已经是板上钉钉,沈昀有这样的亲家,日后争夺宗子之位的时候也会多一道筹码,这样的好亲事怎么就没轮到沈沅珍身上呢? 沈沅钰道:“我从庄子上带了一些土仪回来,等会叫丫鬟们给祖母送些过来,也是孙女的一点儿孝心,还望祖母笑纳。” 顾氏自然不少她这点儿东西,不过沈沅钰这样说了,她也不能拒绝,就点点头道:“你倒是个孝顺的。”就再没有别的话了。 沈沅钰也不愿意在她这里吃这个冷脸,就站起身来道:“没有别的事,孙女就告退了。” 顾氏就吩咐沈沅珍和沈沅依道:“你们两个去送送三丫头。” 三姐妹便联袂出了韶和院。沈沅依和沈沅钰倒是有说有笑,沈沅珍却怎么看沈沅钰怎么不爽。 一直将沈沅钰送到大门口,沈沅依道:“三姐姐,听说郗檀要做大司空了,可真要好好恭喜三姐姐了。” 沈沅钰笑道:“郗檀做不做大司空,和我有什么干系。” 沈沅依以为她是害羞,并不揭破,只是抿着嘴笑。 沈沅珍则气哼哼地道:“假惺惺!” 沈沅钰道:“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并不想嫁给郗杰,所以他父亲是不是做了宰辅,和我也没有关系。若是四妹妹觉得郗杰是个作丈夫的好人选,不妨你嫁过去,反正我是不想进那高平郗氏的大门。” 沈沅珍只当她是故意炫耀,让自己生气的。那郗杰不但人长得一等一的出色,而且靠山够硬,有太后为其撑腰,如今老爹更是成了位高权重的中枢重臣,这样的条件,若是没有定亲,媒人早就踏破了郗家的门槛,也就是沈沅钰这样的,得了便宜还卖着乖! 沈沅钰说完了也不再理她,和沈沅依打了个招呼,就带着丫鬟回到东厢房。走到半路,她忽然停了下来。刚才对沈沅珍的那番话,有点儿剖白心迹的意思,也不过是随便说说,可是她现在细想起来,这件事还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 若自己好好谋划谋划,让沈沅珍去做这个高平郗氏的未来宗妇,那时候郗杰还会是沈家的姑爷,郗家还是沈家的姻亲,那时候沈弘总该不至于反对了吧? 而且很关键的一点,想来湖阳郡主和沈沅珍也是愿意的。 沈沅钰不由兴奋起来。这件事,可行! 第122章 仗义出手 第二天按照沈弘的要求,沈沅钰到北望斋去侍奉笔墨。沈弘对她果然比平日多了几分和蔼,他指着桌子上的一摞卷宗道:“这里面记载的是如今大晋各大士族的势力分布,以及相互之间的婚姻仕宦关系情况,你拿回去好好看看。” 沈沅钰明白祖父这是在培养自己的政治敏感性,要想她以后影响郗杰,作出对家族有益的行为,一点儿不了解政治肯定是不行的。 沈沅钰虽然不愿意嫁给郗杰,可是沈弘提到的这些她却是极有兴趣知道的,便说了一句“多谢祖父”,兴高采烈地将这几本大部头搬回来了东厢。 沈沅钰坐在南窗下,拿起一本书翻了没几页,沈沅舒来了。 沈沅钰起身将妹妹接进屋里来,看到她有些闷闷不乐的,就笑着打趣道:“出了什么事了,让咱们的八小姐委屈成这个样子?” 沈沅舒瘪着嘴道:“姐姐咱咱们还是把把月儿接回来住住吧。你走了这这才几天,她人都都瘦了一圈。”沈沅舒满脸心痛地说道。 “哎!”沈沅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走之前做过安排,一直派人关注着绿柳阁的动静,因此她人虽不在府里,可是对于月儿的现状她却知之甚详。三太太对月儿这个孙女可说是十分不喜,月儿搬到西府已经十来天了,她就去看过一回。 大家宅里的下人们惯会看主人的眼色行事,三太太对月儿是这样一番态度,下人们又怎么会把月儿当成正经的主子敬着?月儿还那么小,很多事情都是懵懵懂懂的,下人们就是克扣了她的吃食之类的东西,她也根本就不懂这些。 至于能够她撑腰的沈沐,现在还躺在床上爬不起呢。 所以这段时间,月儿受了不少的苛待委屈。月儿房中的那两个老妈子,变着法子地克扣月儿的东西,把她份例里的燕窝、新鲜的鱼肉之类的想着法子的搜刮了来自己吃,或者带回家去给自己的孩子吃,月儿则只能吃些剩下的,甚或是一些死鱼烂虾之类的。 沈沅钰不知道这些事情三太太知不知道,是奴才们胆大包天或者根本就是三太太的授意?或者想干脆以这种法子不声不响地养死了月儿,一了百了?以三太太对阿蛮的憎恨,绝对有这种可能。 沈沅钰也是发愁,这些事情不能告诉沈沐,他现在伤势还没有大好,不能拿这件事再去烦他。况且这次始作俑者是他的亲娘,沈沅钰这么跑过去直接说出这些来,还有些挑拨离间的企图了! 疏不间亲,沈沅钰不想当这个恶人。 沈沅钰想了想,就把月儿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沈沅舒。不是她自己不能处理,而是她觉得沈沅舒的年纪也不小了,不能一直当一朵养在温室中的花朵,也该知道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了。 沈沅舒听完了大为着急:“姐姐,这这可怎么办?咱们得帮帮月儿啊!” 本来月儿交给了西府,沈沅钰要是出手的话,得罪人不说还容易弄得里外不是人,可是她毕竟不是那等只顾利益不讲道义的人,沈沅钰想了片刻道:“这件事我会看着安排的,但是现在时机未到。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出手对付那些人!” 沈沅舒不解:“姐姐你这话是是什么意思?” 沈沅钰笑:“到时候你跟着就什么都知道了。”让沈沅舒跟在自己的身边看着自己是怎样处理这些事情的,对她日后的成长也许有些益处。 沈沅钰所说的时机很快就到了。姐妹两个在长乐堂东厢看了一会书,沈沅钰就招呼妹妹出门。沈沅舒看了看时间:“姐姐,已经是是晚膳的时间了?” 这个时候去西府,是想讨口饭吃的节奏咩? 沈沅钰道:“就是晚膳的时间才好!”也不和她解释,拉着她就出了门。这次到西府,沈沅钰不去见三太太,不去见三哥,直接带着妹妹到了二姐姐沈沅思的院子。 沈沅思穿着一件蜜合□□暗银水纹织锦小袄,淡紫色裙子,正在南窗下的绣架后面做针线。听说姐妹两个来访,连忙迎出院子去,“三妹妹、八妹妹,你们怎么来了?” 沈沅钰笑道:“怎么,不欢迎我们?” 沈沅思笑道:“你这张嘴呀,作姐姐的真不知说你什么好!”说这话将两人迎接厅堂里,分宾主坐下了。 沈沅钰细看沈沅思的神情,上次在栖霞寺听到路萧然的真心话后,沈沅思回来之后很是消沉了一阵子,不过在三太太等人的劝说之下已经好了不少。沈沅钰道:“二姐姐的气色好了不少。” 沈沅思苦笑:“正像三妹妹所说的那样,人贵在脚踏实地,抓住眼前的幸福。我现在想通了不少,人这一辈子不能只靠爱情吃饭,除了爱情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值得我们去追求,去守护。” 沈沅钰道:“姐姐能想明白这些就再好也没有了。” 三个人说了一会子话,沈沅思在姐妹两人的强烈要求下,带着她们看了看已经绣好的喜被、盖头等物,沈沅思看了看时间,就对两人道:“时候不早了,三妹妹和八妹妹就在我这里用膳吧。” 沈沅钰笑道:“正要叨扰姐姐!” 沈沅思就叫了一个丫鬟进来:“告诉灶上的,今天给我多加几个菜,我要招待三妹妹和八妹妹!” 等小丫鬟下去了,沈沅钰就道:“前些日子月儿跟着我和八妹妹在长乐堂住了一段时间,有几日没见了,咱们还怪想她的……” 沈沅思自然是知晓自己这个侄女的,不过三太太不许她和月儿亲近,所以也不过看过她几回而已。便笑道:“这个容易,我这就派个丫头过去,把月儿请过来,咱们一处吃饭就是了。” 沈沅钰一拍手道:“这个主意好,不过我有一个提议,不要让丫鬟去请,咱们一块儿过去瞧瞧月儿的绿柳阁可好?” 沈沅舒就讶然地看了自家姐姐一眼,若有所思。 沈沅思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咱们这就去吧。” 沈沅思派了一个丫鬟在前面带路,三个人不片刻就到了绿柳阁,三个人进了院子,只见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绿柳阁的门是虚掩着的,丫鬟轻轻推开门,几个人走进了院子,发现廊檐下面也没有人。 沈沅钰淡淡道:“这绿柳阁的规矩可真是与众不同呢。” 沈沅舒道:“今天天气冷,丫鬟婆子们都躲到屋子里取暖去了吧?”看到这些下人们这样没有规矩,这般不将月儿这个小主子放在眼里,沈沅舒心里早已十分生气。 沈沅思的脸色就极不好看。西府的下人们如此懒怠,被东府的两位小姐看了,是极丢脸的事,尤其这西府的当家太太还是自己的母亲。她正要招呼一声,却被沈沅钰拉住了袖子,“二姐姐不想看看侍候月儿的丫鬟婆子们到底在干什么吗?” 沈沅思看了她一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到底依从了沈沅钰的意思。 绿柳阁一个小小的院子,有三间上房,几个人轻轻走到正房的门口,用力一推,那房门却是从里面上了门闩的。只不过站在外面却隐隐可以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似乎人还不少。 沈沅钰就冷笑道:“这绿柳阁的规矩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了。” 沈沅思就要扬手拍门,沈沅钰摇了摇头,对金灵微一示意。金灵飞起一脚,哐啷一声将门踹开了。 屋子里面有坐着两个嬷嬷,七八个丫鬟,有站着的,有坐着的,屋里面放了一桌席面,上面摆着几个热气腾腾的菜,腊肉炖鳝鱼、狮子头、雪蛤蒸鱼唇、菜炒螺丝肉、桂花烘鳝糊等等,一看就根本不是给这几个下人们吃的饭食。 丫鬟婆子们没想到三位小姐会在这个当口出现,一时间全都面露惶恐。有个婆子大着胆子道:“二小姐、三小姐、八小姐,你们怎么来了?” 沈沅钰没有理会这一众的下人,一步步踱道饭桌的前面,看了看上面的菜色,见两个嬷嬷的位子上各有一道冰糖燕窝雪梨粥。笑着对沈沅思道:“嬷嬷们的伙食倒好,这道冰糖燕窝雪梨粥,用的是最上等的血燕,就是咱们这等主子也是按份例供应,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 沈沅思已经气得七窍生烟,抖着手指着众人道:“竟敢背着主子偷吃主子的份例,你们有多大的胆子,还不给我跪下!” 众人腿一软就跪了下去。“二小姐饶命,二小姐饶命!” 沈沅舒就问:“你你们小小姐呢?” 两个嬷嬷相互看了一眼,吞吞吐吐地道:“在,在隔间里呢!” 沈沅钰哼了一声,道:“进去看看!” 留下金灵看着几个下人,三姐妹便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只见月儿独自一个人坐在小板凳上面,面前摆了一张小桌子,小瓷碗里装着一碗米饭,几道菜摆在小桌上面,几个人看得明白,分明就是从外面大桌上的饭食中随便拨了一点儿出来给了月儿。至于燕窝粥,则是根本就没有的。 她正在低着头吃饭,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委屈,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见沈沅钰和沈沅舒,一下子高兴起来。迈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姑姑,姑姑!”扑倒沈沅舒的怀里,抱着她就不肯撒手了。 “我不要呆在这里了,我要和姑姑在一起!” 沈沅舒眼眶发热,抱起月儿道:“月儿乖!月儿受受苦了!” 沈沅钰则是问她:“你为什么不愿意呆在这里了?” 月儿道:“他们,他们待月儿不好!月儿渴了饿了,都没有管月儿!还是姑姑对月儿好!” 沈沅思只听得脸色臊红。 沈沅钰道:“从前她们都是这样待你的吗?让你单独在隔间里吃饭,他们在外头自己吃?也没有人进来服侍你?” 月儿点了点头。“一直是这样的。” 沈沅舒这时却闻到月儿身上有一股衣服馊霉了的味道,皱着眉头翻了翻月儿的衣领和袖口,只见她的衣服上面满是油污污渍,这些人连衣服都不给月儿洗,平日里只叫她穿着脏衣服。“这……这……她们怎么敢……她们怎么敢……”她一个千金小姐,这时候气得都想骂人了。 沈沅钰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起子黑了心肝的,办法多着呢。想必平日里带着月儿出门去见三婶婶或者别的主子的时候,就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裳,回来之后再换上这样的脏衣裳。”她怒极而笑:“没想到她们的胆子竟这么大。二姐姐,你怎么说?” 沈沅思道:“这些个奴才欺负月儿年纪小不懂事,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既然被我知道了,自然绝不会轻纵了他们!” 沈沅钰满意地点了点头。 几个人就从隔间里回到厅堂,几个婆子看见沈沅舒抱着月儿走了出来,更是满脸的死灰。 沈沅思在上首的位子上坐了,金灵押着几个丫鬟婆子在地上跪了。沈沅思狠狠地一拍桌子,怒道:“你们这些胆大包天的奴才,我倒是第一天听说有你们这样伺候主子的,你们偷吃小小姐的份例,连衣裳都不给她穿干净的,如今证据确凿,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来人啊——把这些人全给我关到柴房里去,等我禀明了母亲,再行狠狠发落他们。” 二小姐是小三房的嫡长女,平日里是极得三太太喜欢的,二小姐的话,和三太太的话也基本上没有什么差别了。 就有几个婆子闯了进来,抓住她们向外拖去,这两个嬷嬷一个姓李一个姓张,两个人见形势不对,立刻叫起了撞天屈:“二小姐饶命啊!二小姐明鉴,咱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克扣主子的份例,欺辱主子到这等地步啊?” 沈沅思冷笑连连:“如今证据俱在,你们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这厅堂里的桌上的饭菜,还有月儿身上的衣裳都是赖不掉的铁证。 张嬷嬷道:“二小姐明鉴,这件事……并不是咱们的本意啊!” 李嬷嬷也道:“是啊是啊!谁不知道小小姐刚刚死了娘,如今三少爷又是卧病在床,起不了身,是何等的可怜,咱们本不想这样,只是……” 沈沅思大怒:“你们的意思,这件事有人在背后指使了?好,那你们说来听听,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 张婆子咬牙道:“咱们也只是听从上面的吩咐,至于是哪个主子的意思……”三太太能管着整个西府,自然是有手段的人,整个小三房谁不看三太太的脸色,张婆子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三太太授意他们这样对待月儿的。 这时候沈沅钰接口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攀扯三太太。”一句话就道破了几个嬷嬷一直不敢说出来的人。“三太太可是月儿的亲祖母,虎毒不食子,她又怎么会让你们几个老货欺负她的亲孙女?” 沈沅思只觉得心里一动,自己母亲对待月儿的态度,不让自己去看月儿,凡此种种,一下子涌上心间。她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她有一种预感,张婆子的话也许不是假话。 沈沅思只觉得一阵心凉,又是一阵愤怒:“好好好!你们真是胆子越来越大,自己犯下这背主欺主的大罪不说,还敢攀扯旁的主子,先把他们拖下去,各大二十大板!看他们谁还敢胡说八道!” “二小姐饶命啊!咱们是冤枉的啊!”那两个婆子还在挣扎,金灵已经在她们的嘴里一人塞了一条汗巾子,两个婆子被押了出去,就按在院子一五一十打起了板子。 丫鬟们站在一旁看着,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三位小姐坐在绿柳阁的正堂中,气氛是诡异的沉默。 沈沅沅叹了一口气:“二姐姐,阿蛮和三哥虽说门第相差悬殊,可是月儿还只是个孩子,孩子是无辜的。”她故意点出阿蛮和沈沐“门第相差悬殊”,因为沈沅思原来所爱的路萧然就和她门第相差悬殊,希望借此引起沈沅思的同情之心。 果然这样一说,就见沈沅思身子一震,叹了一口气,对一旁侍候的丫鬟婆子们道:“你们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和三妹妹八妹妹说。” 众下人迤逦退出绿柳阁的正堂,沈沅思看着沈沅钰正色道:“三妹妹,你给我一句实话,今天你到我这儿来瞧我,是不是就是想让我看见绿柳阁的这一幕。” 沈沅思也不是傻的,前后一对照自然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沈沅钰倒也没有否认,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三哥待我就像是亲生姐妹一般,我不能看着他的孩子受委屈,还望姐姐不要生气!”就起身给沈沅思行礼。 沈沅舒也跟着站起来给沈沅思福了一福。 沈沅思摇头道:“你们啊!” 沈沅钰解释道:“我和八妹妹虽然都很喜欢月儿,可是我们毕竟是隔房的姑姑,你这个亲姑姑替月儿出面,才能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毛病来。况且我也只是听下人们说起,绿柳阁的婆子丫鬟们不太把小小姐放在眼里,却没有想到她们竟然胆大包天至此!” 沈沅钰的话说得虽然隐晦,可是沈沅思还是听明白了,她是害怕牵扯太深,让三太太难看。沈沅思却是三太太的亲闺女,母女俩没有隔夜仇,有什么话,由她和三太太说,最是恰当的了。 沈沅钰对着沈沅思又施一礼:“月儿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她的处境能不能改变,就看二姐姐肯不肯伸出援手了?” 沈沅思伸手把沈沅钰扶了起来,诚恳道:“不要说三妹妹曾经那样帮过我,就看在月儿是我的嫡亲侄女的份上,我就不会袖手旁观。” 沈沅钰看了看时辰,想来三太太已经在来绿柳阁的路上了,她和沈沅舒在这里不但帮不上大忙,还有可能激化矛盾。 沈沅钰就起身告辞:“那我和八妹妹就先告辞了。” 沈沅思也明白她的担心,若是让这姐妹俩还留在这里,恐怕三太太到时就要下不来台了,就道:“如此我就不多留你们了。”亲自把两人送到门口。 走的时候,月儿死活要跟着沈沅舒去长乐堂,好不容易才哄得她离开了沈沅舒的怀抱,沈沅思只觉得脸上*辣的。小三房的孩子,还要小大房姐妹关照! 沈沅钰姐妹前脚刚走,三太太就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来了。等她进了门,张嬷嬷和李嬷嬷的板子刚好打完,沈沅思恨她们入骨,叫打板子的婆子们用力打,因此虽然只是二十板子,那两个嬷嬷也已经去了半条命。 三太太看见绿柳阁乱成这个样子,生气地对女儿道:“你不好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绣嫁妆,掺合到绿柳阁来做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让你多和这孩子接触的吗?”这几天,沈沐的伤势忽好忽坏的,三太太的心情也跟着阴晴不定。 沈沅思道;“娘,我要是再不来,这个下作东西就把的小侄女虐待死了!” 三太太气急败坏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沅思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却故意把要到绿柳阁的提议说成是她自己。她马上就要出嫁了,三妹妹足智多谋,日后还有不少事能帮衬上小三房,沈沅思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和沈沅钰对上。 “我竟不知道,咱们西府的下人,现在的胆子竟有这么大了!”说着她便目光灼灼地盯着三太太。 沈沅钰也是在大宅门中长大的,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是十分明白的。若说这其中没有三太太的纵容甚至默许,她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的。 三太太就有些语塞。张嬷嬷和李嬷嬷为人刻薄,爱占小便宜,她是故意挑了这样两个人来伺候月儿的,她实在是看不上月儿,不喜欢她的出身,甚至不想让她入族谱。沈沐的婚事本来就艰难,若是再带上月儿这么一个非婚生子,日后还怎么能找到合意的儿媳妇? 若是月儿死了,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不过月儿的存在东西两府的人全都知道了,她势必不能名目张胆地害死这个亲孙女,更不敢让沈沐知道。不过孩子还小,若是因为下人的看护不周,得了病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这孩子夭折了,就谁也挑不出她的毛病了,就是沈沐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和她生出了嫌隙。 三太太就是打着这样的算盘,才故意给月儿身边配备了一批张嬷嬷李嬷嬷这样的下人,他们克扣月儿的份例,苛待月儿的事情她自然是没有个不知道的,只不过她自己乐见其成,完全采取纵容的态度,甚至派了心腹隐约透几句口风给两位嬷嬷,所以她们才敢这么明目张胆。 这件事自然是不能和外人说起的。 张嬷嬷和李嬷嬷看见三太太来了,大声叫道:“三太太救命啊!二小姐要把咱们统统卖了!” 三太太怒道:“你们这些下作的胚子,这样对待我的孙女,竟还有脸向我求情!来人——去叫个人牙子来,把这几个全家都远远的卖了。”张嬷嬷和李嬷嬷傻了,她们也是笨的,三太太的那种想法,只能放在心里决不能宣诸于口,一旦这个盖子被揭开了,为了维护三太太的名声,她们几个是必须要被牺牲的。 三太太从来没有明确告诉她们要她们虐待月儿!现在出了这种事,只能是她们自己兜着了。 几个如狼似虎的婆子就上前来,将她们的嘴统统堵了,连带着几个丫鬟一并拖了出去。 三太太又看了女儿一眼:“有什么话就到屋里说吧。”就把月儿交给青桔照顾,娘两个就进了屋子。 挥退了下人,沈沅思开门见山道:“娘,月儿这样不是法子,先让她搬到我那儿住些日子吧!” 三太太道:“你在说什么风话,你再过几个月就要嫁人了,现在里里外外多少事要忙,哪有时间照顾孩子?再说了,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照顾一个孩子,即便她是你的小侄女,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利。更何况,我这个祖母还在呢,怎么也轮不到你照顾她!” 沈沅思无奈地道:“娘!话说了这么多,我就没有听见你叫她一声月儿。难道她不是你的亲孙女吗?娘你又何必对她这样冷待?” 三太太大怒:“若不是她娘,你祖父会失去即将到手的大司空的位置吗?若不是她娘,沐儿会到现在还躺在床上,爬不起来也生死未卜吗?我没有立刻掐死这个野种,就算待她好的了。” 沈沅思只觉得背后寒气直冒:“娘,您终于说出实话了。我就说,张嬷嬷李嬷嬷她们再大的胆子,有怎么敢这样对待小侄女!您就算是再不待见月儿,她总是您的亲孙女,总是三哥的亲骨肉吧,您怎么就这么很的心?” 三太太气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只管绣好嫁妆,安心待嫁好了。” “别的什么事儿,我都听娘的!唯独这件事不可以!”说着沈沅思就跪了下来。“算我求您了,娘,收回您的那些心思吧。好好把月儿养大成人,她毕竟是您的孙辈的第一个孩子啊!” “你敢不听娘的话!”三太太指着沈沅思,气的全身发抖。 沈沅思倔强道:“我不能看着月儿受这样的苦而无动于衷。您要是不答应,今天我就跪在这儿不起来了。” 三太太十分无奈。这个女儿脾气很好,可就是十分倔强,路萧然那件事就可以看出端倪,她要是跟你飚上劲儿了,那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她也没有办法。“我真是不明了,你们一个两个,全都被那个阿蛮迷昏了头吗?” 沈沅思道:“娘你到底答应不答应,你若是还不肯答应,我就把今天的事情全都告诉三哥。再不然我说给父亲、祖母、老祖宗听一听,让他们来评评这个理!” 三太太暴跳如雷:“死丫头,你敢威胁我?” 沈沅思抿着嘴,“娘,我是在帮你,我不想看见你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不想你因为月儿的事情,从此和三哥彻底决裂。阿蛮是有错,可是月儿,她是个孩子,她是无辜的。娘,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若月儿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万一有一天三哥知道了,你想想他的脾气,他还肯再和您说一句话吗?老祖宗对沈氏子孙最为看重,若是叫她知道这件事,她会怎么看您?” 三太太全身一震,跌坐到椅子上。沈沅思的话说有道理,别的她都不怕,就怕因为这件事和儿子生分了,怕惹得老祖宗厌弃了自己。 沈沅思见母亲听进去了,再接再厉道:“咱们府里别的不多,就是房子多,下人多,您找几个老成的下人,看护着些儿,您想管就多管管,不想管就让尽着她去。将来大了,不过就是陪送一副嫁妆,现在也只不过多加双筷子的事儿,并不碍着您什么!您说对不对?” 三太太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对于是不是要亲手除去月儿这个亲孙女,她还有些犹豫,沈沅思这样一番劝说,她也觉得有理。“罢了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只是今天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出去,否则咱们小三房的脸就丢完了。” 沈沅思道:“三妹妹和八妹妹那儿,我会着人去说一声的,她们都不是那爱议论人的,必不会出去乱说的。” “三太太把绿柳阁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全都卖了个精光。又重新给月姐儿挑了两个嬷嬷和八个丫鬟,这次是二小姐帮着挑的。奴婢已经查过她们的底细了,这几个丫鬟婆子都是老实本分的,应该不至于再像上次那样背主欺主了。而且二小姐每天都会去绿柳阁看姐儿几次,这样奴才们就更不敢怠慢了。”隔了两日,宝珠把打听来的消息报告给沈沅钰。 沈沅钰把玩着拇指上一个硕大的扳指,长长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沈沅思是个善心人,总算没有看错她。请她出面解决这件事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沈沅舒坐在沈沅钰的下首,长叹一声道;“希望这次,再再没人敢敢苛待月儿,她能能过上几几天好日子吧。我就是担担心,等二姐姐出出嫁了,再没人管管月儿了,可怎么是是好啊?” 沈沅钰安慰她道:“请二姐姐出面不过是权宜之计,等三哥的伤好了,他这个作父亲的,自然能够看护月儿了。大不了到时候咱们多提点着他就是了。”沈沅舒听了若有所思,这才想明白沈沅钰的全盘计划。 宝珠叹了一口气道:“小小姐真是好命,能遇见你们这样的两位姑姑,千万百计地这样帮她,甚至不惜……”不惜得罪三太太。宝珠说到这里便打住了。 这一日沈沅钰正在屋中翻阅卷宗,就有丫鬟进来通报说:“琅琊王府庾之瑶小姐来了。” 沈沅钰一笑,庾之瑶这丫头来得倒快。沈沅钰到庄子上之前,曾经给庾之瑶发过帖子,问她去不去,庾之瑶本人是很想去的,可是考虑到家中继母的感受,庾之瑶还是给推拒了。今天想来,这丫头定是来谢自己对庾璟年的救命之恩的。 沈沅钰就出了东厢房,在长乐堂的门口碰见了沈沅舒,她也得了丫鬟的通报。姐妹俩坐着滑竿来到二门,看见庾之瑶已经到了。 “钰姐姐,舒妹妹!我没有给你们发帖子就不请自来,你们不会怪我吧!” 沈沅钰笑道:“就你规矩多。我不是说过吗,长乐堂随时为你敞开大门,你想来便来。” 沈沅钰就上前挽着庾之瑶,三个人回了长乐堂。 丫鬟们上了茶果点心,庾之瑶刚坐好,见附近没有旁人,就眼圈发红道:“钰姐姐,这次多亏你救了我二哥,我代我二哥谢谢你!” 说着便要给沈沅钰下跪磕头。沈沅钰急忙扶住了她:“哎呀,你可千万不要这样!你二哥也帮过我好几次,我这次适逢其会,帮了他一个小忙,也不过是投桃报李而已。何况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钰姐姐你太过自谦了,这中间过程的凶险,二哥全都告诉我了。若是没有你,这次他铁定是回不来了。”想起哥哥后背那个恐怖的伤口,庾之瑶的眼角就带了泪。 “我刚刚在东海王府看见他的时候,真的要把我给吓死了。” “庾将军现在的伤势如何了?”沈沅钰其实也一直在担心庾璟年的伤。 第123章 锯嘴葫芦 “三皇兄请了史神医给二哥疗伤拔毒,史神医说二哥的伤势很重,好在此前被人用特异的法子处理过,是用针线将二哥的伤口缝合了起来。史神医说这个法子非常之巧妙,发前人所未发。但是二哥一路颠簸而回,再加上中毒时间甚久,恐怕治起来非常之难……”想到庾璟年受到的苦楚,她的眼角便又湿了。 沈沅钰霍然起立:“怎么会这样?那庾将军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声音里有一丝她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惊慌。 庾之瑶吃了一惊,印象里她从未见过沈沅钰如此失态的。连忙道:“钰姐姐,你别着急。史神医说是外伤好治,可二哥所中之毒已深入脏腑,好在他寻得一个上古的妙方,再采用针灸之法从头部百汇穴拔除。慢慢疗治,用一两个月的时间,总有一天能把余毒清楚干净的。不过这个法子也有不好的地方,史神医说二哥就算余毒清楚干净了,也很有可能留下头风病。” 也就是说要留下后遗症?那头风病乃是顽疾,缠绵难愈、易于复发,发作起来头痛欲裂,无可遏制,不过和性命比起来,自然又算不得什么。 沈沅钰道:“那么说庾将军起码要治上一两个月的时间才能有起色?” 庾之瑶道:“正是呢!” 沈沅钰见庾之瑶心事重重的,劝慰道:“之瑶,那史神医医术通神,他说能治得好你二哥的病,就一定没有问题的,你也别太担心了。”沈沅舒也在一旁劝慰。 庾之瑶道:“钰姐姐,我现在很害怕。我担心的不光是二哥的病情。” 沈沅钰奇道:“那还有什么?” 庾之瑶显得十分彷徨,犹豫了片刻终于回答道:“父王听到消息,派了人去东海王府,打算把二哥接回琅琊王府治伤,二哥却怎么都不肯回去,三皇兄也不想让二哥回到琅琊王府。后来,父王便让大哥到东海王府来探视,本来兄弟俩说的好好的,二哥听说皇伯父定了郗太后的侄子郗檀做大司空,不知怎么的忽然怒不可遏,将大哥轰出了东海王府。父王听说了之后,气的不行,在家里诅咒二哥最好治不好伤,立刻就死了。二哥和父王还有大哥,关系越来越僵,再这样下去,我真害怕……” 沈沅钰早听说过庾璟年和父亲以及哥哥的关系很差,尚未成亲就搬出了琅琊王府,只是没想到会差到这等田地。不由暗想,庾璟年这人也是,有什么事非得闹出来,让别人都知道吗?就不能做做表面功夫?这件事不论谁对谁错,庾璟年毕竟是小辈,舆论总会向着琅琊王多一些。 不过想想庾璟年那种性子,又岂是忍气吞声之辈?也就可以理解了。 又劝了庾之瑶几句,庾之瑶担心二哥在东海王府的伤势,就起身告辞。这次出来,一是想谢谢沈沅钰,二是想找个人吐槽一番,心里也能舒坦点,现在两样目的都达到了,庾之瑶也就不多留了。 沈沅钰道:“之瑶妹妹你且等等,我有样东西,麻烦你帮我带给你二哥。” 庾之瑶点了点头。 沈沅钰就拍了拍手,一个丫鬟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庾之瑶定睛看去,只见那大大的红漆托盘上面放着一个葫芦——锯了嘴的葫芦。 庾之瑶本来以为沈沅钰会送些珍贵的药材之类的给庾璟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古怪的玩意儿。 “钰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沅钰抿嘴一笑道:“你拿给你二哥看,他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庾之瑶无奈地摇头:“你们这些聪明人啊,就喜欢故弄玄虚。” 沈沅钰只是笑,若是旁的事,沈沅钰还可以向庾之瑶解释几句,可是这件事,她却不能对庾之瑶明言。 庾之瑶从沈府出来,直接坐着马车去了东海王府。 自打三皇子成亲,庾之瑶经常到这里来陪王菁说说话,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三皇子因着庾璟年的关系,对庾之瑶十分的疼爱,比之自己的亲妹妹豫章公主也不差什么。因此王菁对庾之瑶也十分得礼敬有加,姑嫂之间相处融洽。 庾之瑶到了门口,王菁早就等在那里了,上前拉着庾之瑶的手道:“六妹妹,你来了!” 庾之瑶和王菁见过礼,嗔道:“三嫂!我都和您说过多少次了,你如今主持王府中馈,一天有多少事要忙,我又不是外人,就不必每次都到垂花门这里来接我了。派个婆子过来引路就是了。”语气很是随意,两个人显得十分亲近。 要知道庾之瑶虽然为人很好,并不难接触,但是想要在短时间内取得她的信任也不容易,可见王菁是在她身上下了功夫的。 王菁笑道:“瞧你说的,我一天闲在这府里,能有什么大事?连你来了我都不出面,殿下知道了,定会不高兴的。”新婚之初,她和三皇子恩爱甜蜜,三皇子不但早早为她请封了王妃,还毫不拖泥带水地将主持王府中馈的大权交给了她,她对三皇子更是愈发的敬重。 三皇子样样都好,对她也温柔体贴。唯一让她感到顾虑的是,三皇子明明知道那个裴染不是个好东西,却依然为她请封了侧妃,每个月也总会有几天歇在她的房中。 这让王菁有一种压迫感,只想做的更好些,再好些,让三皇子对她更多一些信任。当然,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要尽快生下三皇子的嫡子。 “没事儿,这事儿我帮你和三皇兄说去!” 王菁连忙道:“殿下他一天到晚忙得都是正事,这些许的小事就不要去打扰他了。” 庾之瑶笑:“就知道你最疼三皇兄了。” 顿了顿,庾之瑶又问:“二哥的伤势怎么样了?” 王菁道:“史神医刚给他针灸完毕,想来现在还在歇息呢。昨个儿连皇上也给惊动了,亲自到王府来探视,又留下了许多太医在这里,赏赐了很多药材,有陛下和殿下在,五弟的伤必定很快就好了。” 庾之瑶倒是没有觉得奇怪,皇帝对庾璟年一向疼爱,亲自来探视也没什么:“我二哥在这里养伤,给嫂嫂添麻烦了,把您给累坏了吧。”这阵子确实是够王菁忙活的。 王菁却笑道:“都是一家人,你怎么说起两家话来了。五弟和殿下的关系谁不知道,那比亲兄弟还要亲上几分,我这做嫂嫂的,不过就是在旁边帮帮小忙,打打下手,有什么累不累的。” 此时此刻,三皇子正坐在如意轩中哗啦哗啦地翻阅卷宗。庾璟年皱着眉头躺在床上,不耐烦地道:“你批阅公文,就不能到书房去吗?非要在这里烦我,让我不能好生休息。” 三皇子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不在这里陪着你,我怎么能放心呢?你不知道,自从接到你的飞鹰传书,我一天一夜都没有合眼,就怕你被老大和太子给暗算了。再说了,史神医可是说了,他刚给你施完了针,你是不能立刻就睡的,不然将来你的头风病可就愈发厉害了……”啰啰嗦嗦一大堆,听得庾璟年愈发暴躁。 三皇子见庾璟年眉目之中酝酿着风暴,他听史神医说过,从头顶百会穴拔毒,脑袋会疼的厉害,所以庾璟年脾气变得不好他一点都不觉得生气。 “我说安仁,昨天父皇来看你的时候,我可替你捏着一把汗呢,就怕父皇问你要那传国玉玺,你要是拿不出来,你可就是欺君之罪啊!要说父皇对你还真是好,好得让我这个亲生的儿子都嫉妒了,从头到尾都只问你的伤势,政务上头的事儿,硬是一句都不提。”三皇子嘻嘻地笑着:“哎,你说你会不会实际上也是父皇的亲儿子……” 庾璟年真被三皇子聒噪的想要暴跳如雷了。恶声恶气地道:“你少说一句,能死吗?”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三皇子在庾璟年的面前,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庾璟年怎么和他发怒,他都不带生气的。两个人也真是交心换命的交情,为了对方两肋插刀都不在话下。 结果三皇子清净了没有十分钟,就又忍不住开始巴拉巴拉,“安仁,传国玉玺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庾璟年真想找出针线来把他那张嘴给缝起来,不过他也知道三皇子是在为了他好,他这个时辰的确是很困的,但是要是坚持不住睡了过去,史神医说他将来必定会落下很重的头风病病根。三皇子之所以在他耳边聒噪,也是不想他这样睡着了的意思。 所以庾璟年这才没有破口大骂。他没好气儿地道:“那是你的事儿,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传国玉玺这个馊主意都是你想出来的,最后自然还是由你来解决。” 三皇子差点跳起来;“你这不是害哥哥呢吗?那可是欺君的大罪啊!我连传国玉玺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庾璟年道:“反正我不管,你就是找个萝卜,在上面刻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几个字,我也即刻把那东西送到皇伯父面前去。” “好吧好吧,我是怕了你了。我等会就吩咐手下人去做这件事,这个传国玉玺就是假的,咱们也得做成真的样子。” 庾璟年早知道他手下有能人无数,这件事自然能解决的掉,所以是一点儿都不担心。 三皇子在他的面前一刻也停不下来,就道:“那天庾亮来看你,你听说郗檀做了宰辅,为什么那么生气。”他摸了摸光洁的下巴,显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件事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儿。” 庾璟年被他那一双眼中射出的锐利目光看得有些心虚。正想说几句别的岔过去,外头有人进来回报说:“王妃来了!之瑶小姐来了!” 就见王菁和庾之瑶把臂走了进来。三皇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两人上前给三皇子见礼。 三皇子扶起庾之瑶道:“六妹妹这是从琅琊王府过来吗?” 庾之瑶道:“不是,我刚才去了沈府见钰姐姐,是从钰姐姐那里回来的。”就上前问候庾璟年,“二哥你觉得怎么样了?” 庾璟年对庾之瑶一向都是和颜悦色的,就放缓了神色道:“我挺好的,你别担心,你身子也不好,以后不用天天这样两头跑了。” 三皇子道:“不若妹妹就在我这东海王府里找个地方住下,照顾安仁,也是两相便宜。” 庾之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三皇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能住过来。” 庾璟年明白妹妹的心意,如今他已经搬离了琅琊王府,若是庾之瑶也跟着一块儿搬出了,外头的人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呢。庾之瑶这么做,也是为了缓和他的他父亲琅琊王的关系,他就叹了一口气道:“三哥,算了,你就不要为难之瑶了。” 三皇子一想也就明白了,笑道:“是我孟浪了。”也就不再提这件事。 庾璟年又不厌其烦地嘱咐道:“哥哥也不是不让你出门看我。但是以后出门一定要带齐了人手,知道了吗?” 庾之瑶郑重地点了点头。想起沈沅钰送给庾璟年的那个奇怪的礼物,就对他说道:“我刚才去沈府看过了钰姐姐,临走的时候她让我送一样东西给二哥……” “哦?”三皇子第一个感兴趣起来。“是什么东西,快拿出来看看!” 庾璟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庾之瑶就叫丫鬟把那个锯掉了嘴的葫芦拿给庾璟年看。 庾璟年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过来。沈沅钰这是在提醒他,要他保守在庄子上的秘密,要知道他光着上身,让沈沅钰给他疗伤,实在对沈沅钰的闺誉有损,给他送这么个葫芦的意思,就是叫他像是锯嘴的葫芦一样,把什么都闷在肚子里。 庾璟年真是哭笑不得。 她这是逗自己一笑呢,还是正儿八经提醒他呢?不过他很快又想起了郗杰的父亲即将成为大司空的事情,心里就是一阵憋闷。不会是沈沅钰害怕当不成郗檀的儿媳妇,这才派人送这个来提醒他的吧? 想到这里,庾璟年心头一阵烦躁。偏偏还有人十分没有眼力件儿的在一旁煽风点火。 “咦,沈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他拿着葫芦上下摆弄:“这么个破葫芦能用来干什么?”又回头问庾璟年,“安仁,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如果目光能杀人,三皇子的身上早就多了十七八个小洞了,庾璟年不想在三嫂和妹妹面前下三皇子的面子,只得压抑着怒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把这个鬼东西给我拿出去,扔了!” 三皇子忙道:“说不定人家是一番好意呢,你怎么……”看见某人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目光像是刀子一样,三皇子连忙改了口,吩咐下人道:“拿出去,立刻拿出去!” 沈沅钰没想到自己送去的葫芦让某个喜怒无常的家伙怒气勃发,吃起了飞醋。她和沈沅舒此刻又来到西府,一方面将从庄子上带回来的土仪送给西府众人,一方面看看月儿。 沈沅思的房间中,沈沅钰怀里抱着月儿,一边揉着她的小脑袋。 月儿手里拿着沈沅钰叫人给她做的南瓜饼,小脸蛋在她的脸上蹭了蹭,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三姑姑!”那声音动听的仿佛能把人给化了。 把沈沅钰喜欢的不得了。回头对沈沅思道:“几日不见,这孩子瞧着大方了许多,不似往日那般害怕怯懦了,还是二姐姐教导有方。” 沈沅思是个冷清的性子,笑了笑道:“月儿是个可爱的孩子,我也并没教她什么,只是给她找了一个宫里放出来的教养嬷嬷,已经说好了,以后就会一直留在月儿的身边。”就是说沈沅思出嫁了,这个嬷嬷也一样跟着月儿。 沈沅钰点了点头,将月儿放到地上,让她去找沈沅舒玩儿去。所有人中,她还是和沈沅舒最为亲近。 沈沅钰就问沈沅思:“二姐姐,再过两个月你就要嫁人了,可都准备好了?”她所说的当然不是嫁妆之类的准备好了没有,而是说她有没有准备好去做琅琊王氏的妻子。 沈沅思叹了一口气道:“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我不嫁去琅琊王氏,还能怎样?” 沈沅钰道:“二姐姐,如果你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态,哪怕你嫁过去了,恐怕也永远难得到幸福。路萧然的事既然已经过去了,这一页就翻过去吧。你不念着别的,总要念着三婶婶一片爱女之心,你是她亲生的,她绝对不会害你,那王芸她定是摸清了底细的,那王芸必定是个好的。先贤曾经说过,真正的智者,应该懂得怎样抓住眼前的幸福,希望二姐姐能够好好想想这一件事。” 沈沅思把这句话念了一遍,展颜一笑道:“多谢三妹妹!三妹妹对我的好,我永世不敢忘记。” 沈沅钰笑道:“只要二姐姐不嫌我啰唣,不嫌我多管闲事就好了。” “怎么会!”沈沅思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也算慢慢想通了,我记得你曾经劝过我,爱情不是生命的全部,人生不只有一道风景,你放心吧,我嫁到王家之后一定会好好过活的。只是,我担心日后没了我这个姑姑照拂,月儿该怎么办?” 沈沅钰明白,沈沅思担心三太太还是会对月儿不利。“这件事二姐姐有没有好法子?” 沈沅思道:“我想来想去,唯有让三哥赶快娶亲。找一个老实厚道的嫁进来,照看着月儿,既名正言顺,也叫人放心。” 沈沅钰长叹了一口气:“只是三哥如今的样子,还在心心念念忘不了阿蛮,他又怎么肯娶亲呢?”来沈沅思这里之前,她先去探望了沈沐,沈沐如今的伤势总算控制住了,只是精神还是不怎么好。 沈沅思道:“所以我想请你多去劝劝他,他一向最听你的话。” 沈沅钰郑重保证,“二姐姐放心吧,这件事我义不容辞。” 三日之后的大朝会上,皇上正式任命郗太后的侄子郗檀为大司空,郗檀成为大晋的中枢宰辅。一时之间郗家水涨船高炙手可热起来。沈沅钰因为是郗杰的未婚妻,也倍受京中众人关注。 谦退堂的东厢房中哐啷哐啷响了一个早上。湖阳郡主扶着耿嬷嬷的手走了进来,就看见沈沅珍将一个蓝色的精致汝窑花瓶在地上砸烂了。整个屋子里到处都是碎瓷,一片狼藉。也不知有多少瓷器和花瓶遭了她的毒手。 湖阳郡主的眉毛就立了起来:“你这是在干什么?” “娘!沈沅钰还没有出嫁呢,就已经进了祖父的北望斋,如今她在沈家的地位早就超过了我和沈沅依。咱们就这样看着沈沅钰那个小贱人得了这样好的一桩姻缘吗?日后她有做宰辅的公爹撑腰,岂不是要把咱们完全踩在脚下了!”沈沅珍简直气得肝疼。尤其想起郗杰那完美无瑕的面容,更是嫉恨的发狂。 “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你还想怎么着?” 沈沅珍道:“咱们就不能想个法子,坏了她的这桩婚事?” “你不要胡闹!”沈沅珍年纪小,看不清局势,湖阳郡主却是看得很清楚,“你没看到老太爷对这件事有多看中吗?沈家是绝不能失去这们婚事的。” “那可怎么办?难道咱们就只能这样干等着吗?” 湖阳郡主怒道:“我说了多少次了,叫你不要再掺合到这些阴谋诡计当中去,你怎么就是不肯听我的。” 耿嬷嬷担心地看了湖阳郡主一眼:“郡主娘娘,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您可不能动气啊。” 湖阳郡主压了压火起,对沈沅珍道:“你给我好好呆在屋里,待为娘为你张罗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早早把你嫁了。” “不,我不要!”沈沅珍大喊:“除非和郗杰一样,人长得好看,家里又有和大司空相媲美的权势的。要不然母亲给我找再优秀的人,我也不嫁,我不想一辈子被沈沅钰骑在脖颈子上。” “你你你!真是反了,想要自己挑夫婿,传出去,你的脸皮还要不要了!人家听见这种事,都要掩面逃进屋里去的。哪有你这样的?真是气死我了!” 耿嬷嬷只好两头劝慰,“四小姐也是无心之语,她从来都是最守礼的,刚才不过是气急了才这样说话。”又劝沈沅珍道:“四小姐,郡主娘娘怀着身孕呢,您也少说两句吧。” 总算安抚住了这对母女。耿嬷嬷扶着湖阳郡主回到上房,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盏热茶,亲自奉上,才小心翼翼地道:“奴婢私以为,四小姐的话说的也有道理,若是让三小姐顺顺当当地嫁了郗公子,别的不说,恐怕对二老爷日后争夺宗子之位,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湖阳郡主将热茶狠狠在桌子上一顿,“谁能想到小贱人会有这样的运道,那郗檀资历威望都属平平,偏偏四大门阀众口一辞地支持他。”她却不知道为了寻求这个平衡,皇帝和四大门阀浪费了多少脑细胞,经过了多少次博弈。若不是沈家考虑到郗杰的婚事,沈弘也绝不会那么容易退步。 湖阳郡主接着道:“老太爷如今将沈沅钰看作是重中之重,咱们哪里还有机会对她下手!想要破坏这桩婚事,又谈何容易!”从前自作聪明陷害沈沅钰,哪一次不是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 “所以这次就算是要动手,也要想个万全的法子才行。只可惜到现在,我也没能想出什么好的法子来。”湖阳郡主正在皱眉苦思,忽然道:“咦,有了!小大房的那位一向诡计多端,咱们何不去问问她?” 耿嬷嬷面色一变:“您是说,白……” 湖阳郡主点了点头,耿嬷嬷也就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可是她毕竟是那一房房头的人,那边倒霉了,对她有什么好处?她能全心全意地帮咱们吗?” 湖阳郡主微微一笑:“你不明白,沈沅钰这小贱人得了一门好亲事,她肯定比咱们还着急呢。自打沈沅钰从庄子回来,就架空了她的权力,如今小大房里的事务全是沈沅钰在堂而皇之地管着,那位根本就插不上手。一旦沈沅钰有了强硬的婆家撑腰,她在小大房的地位更是艰难。那位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强硬的人物,她尝过了权力金钱的滋味后,绝对不会甘心放弃的!” 湖阳郡主就在耿嬷嬷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耿嬷嬷听完了,道:“老奴这就去!”说着对湖阳郡主行礼后退出了谦退堂的正房。然后带着一个小丫鬟去了白姨娘他们住的沉香阁。 听说湖阳郡主身边的管事嬷嬷来了,白姨娘亲自到门口迎接。笑着说道:“哪阵风把您老给吹来了?今日我这沉香阁可是蓬荜生辉啊。” 耿嬷嬷笑道:“满府里谁不知道白姨娘的手最巧,这不是我们郡主娘娘怀孕了吗,我想着给娘娘做一双舒服些儿的软底绣鞋,便想到您这里来讨要个花样子。”算是解释了她的来意。 白姨娘却是目光微闪,耿嬷嬷跟着湖阳郡主,在这府里的身份,比起某些明面上的主子还要高上那么两三分,讨要花样子?她又怎么肯亲自往一个姨娘的院子里跑!所谓黄鼠狼给鸡拜年,她这是没安好心啊! 白姨娘却是不动声色,只谦和地笑着:“您真是太客气了。”一面说着一面把耿嬷嬷请进了厅堂之中。 耿嬷嬷细心打量着内室的布置,四季山水的屏风、花梨木的桌椅家具,墙上还挂着几幅名人字画,窗边摆着几盆芍药,显得富贵而又颇有格调,又不逾越了一个姨娘的身份。 耿嬷嬷不由得暗暗点头,这个白姨娘,做事还真是滴水不漏。 白姨娘就吩咐随侍的小丫头去拿花样子。耿嬷嬷摆摆手道:“不忙,难得到姨娘这里坐一坐,正好和姨娘好好唠唠!” 白姨娘微微一笑,“可不是,您可是我请也请不来的贵客呢。”却不肯先开启话题。 耿嬷嬷知道她谨慎的性子,心里不由微微一哂,这位做尽了坏事,偏要在人前摆出一副菩萨的心肠,也真是让人瞧着就恶心。就主动挑起了话头:“怎么没瞧见七小姐?” 白姨娘道:“这孩子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画画呢。”沈沅璧的智商不够,白姨娘可不想让她掺合到小二房这些龌蹉事当中去,自然也不会带着沈沅璧来见耿嬷嬷。 耿嬷嬷就顺着这个话题夸奖起沈沅璧道:“七姑娘是个好的,为人贞静贤淑,人又多才多艺,我听说七姑娘的字写得不错,还会画画的吗?”啧啧赞叹几声道:“不愧是姨娘调、教出来的!” 白姨娘十分含蓄地笑笑。沈沅璧其实不喜欢写字也不爱画画,可是沈昀最是喜欢这种风雅的事情,为了讨好父亲,沈沅璧只得咬牙坚持,只可惜天分不高,什么多才多艺云云,实属是耿嬷嬷的溢美之词。 耿嬷嬷见白姨娘并不接话,心里就有些烦躁,不过一个比奴婢大不了多点儿的姨娘,还和自己拿上架子了不成? 耿嬷嬷就话锋一转道:“只不过最近我瞧着七小姐怎么憔悴了不少?自打三小姐这个当姐姐的从牛首庄回来,七小姐可就没有以前那么鲜亮活泼了。莫不是三小姐这个做姐姐的,对妹妹的管束太过严格了一些?” 这等毫无技术含量的挑拨,白姨娘又怎么会看不穿。耿嬷嬷又道:“有件事不知姨娘听说了没有,三小姐的未来公爹,也就是太后娘娘的侄子,高平郗氏的郗檀被皇帝恩准,如今做了大司空,执掌了朝权。这三小姐真是个好命的,那郗杰本来就是郗家的一根独苗苗,如今父亲又做了大晋的宰辅,日后的三小姐不定还怎么风光呢?” 白姨娘道:“嬷嬷说的正是呢,太太和三小姐为人和善,能得到那样的好亲事,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报。” “是呢是呢!三小姐得了这样一门只怕她管束起妹妹来,更要尽心尽力,恐怕也更要严格了。”耿嬷嬷抿了一口茶,又接着道:“从前我瞧着三小姐不在的时候,白姨娘管着整个长乐堂,那真是井井有条,一丝不乱。如今三小姐接管,可就大大的不如了。连郡主也说,三小姐毕竟是一个未出嫁的孩子,大太太身子不好,这长乐堂还是该归姨娘管着才是。” 说了这么多,白姨娘听懂了,湖阳郡主打发耿嬷嬷过来,是想告诉她,湖阳郡主是支持她拿回小大房的管家权力的。再联想到刚才耿嬷嬷那一番意有所指的话,白姨娘已经隐隐有些明白了她们的意思。 白姨娘终于开口问道:“三小姐的这门亲事,不知道郡主娘娘有什么看法?” 耿嬷嬷笑道:“郡主娘娘自然是替三小姐,替小大房欢喜的,只不过听说老太爷急着要给三小姐完婚,等二小姐嫁入琅琊王氏之后就开始着手操办这件事,娘娘还是觉得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那是何等的尊贵,太早嫁出去终究有些不妥。娘娘很想劝劝老太爷不要操之过急,只不过却不知怎么开这个口,白姨娘一向足智多谋,可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想个法子让沈沅钰晚点儿嫁?怕是想让她想个法子让沈沅钰嫁不成吧?白姨娘心里如同明镜一般。 白姨娘呵呵笑道:“嬷嬷您说笑了,我算是个什么东西,三小姐什么时候出嫁这种大事又岂是我一个姨娘能够置喙的?至于老太爷,我也只是在家宴中远远看过他老人家几回,在他老人家面前哪里有我说话的余地。” 两个人又相互试探了几句,耿嬷嬷就起身要回谦退堂去。白姨娘道:“嬷嬷不要那软底绣鞋的花样子了?” 耿嬷嬷道:“我忽然想起还有几件郡主吩咐下来的事情没有处理,我得赶紧回去瞧瞧。姨娘替我好好想想,有什么好的花样子打发了丫鬟给我送过去,也是一样的。” 白姨娘笑笑,也不多留,亲自送了耿嬷嬷出去。白姨娘回到内室,心腹金旺家的跟了进来,将服侍的全都遣退,才面色凝重地道:“姨娘……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白姨娘闲闲地摆弄着手里的一块玉佩,“三小姐如同旭日冉冉升起,先是连番挫败了郡主和四小姐的阴谋,又和三皇子、庾璟年等人交好,如今更是得了这样的一门好亲事,恐怕她们是坐不住了。想来她们是叫我想法子把这门婚事给搅黄了呢。” 金旺家的小心翼翼地道:“那姨娘家的可有什么打算?帮还是不帮?” 第124章 谢纯拒婚 白姨娘淡淡地道:“三小姐嫁了郗杰,对老爷争夺宗子之位有一定的好处。可是,三小姐一向不喜欢我这个姨娘,更讨厌璧儿和溪儿这一对庶出的弟弟妹妹。现在她就处处针对咱们,若是她真做了当朝宰辅的儿媳妇,恐怕咱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金旺家的不用往下问,就知道白姨娘是个什么决定了。 白姨娘想了想,对金旺家的道:“你去挑一个绣鞋的花样子今天晚上就给耿嬷嬷送过去。顺带着把那个花开富贵的香囊拿过来,往里面加一些梭葛草,一并给湖阳郡主送过去,再提醒她说,这梭葛草有清心明目之功效……”如此这般吩咐了金旺家的几句。 白姨娘的一位叔父曾做过宫中的御医,白姨娘跟着他学过几年医道,她的医术虽然不若沈昀那般高明,却也初窥堂奥,懂得一些药理。她在沉香阁开辟了一个小小的药圃,里面中了不少的珍惜药材,这梭葛草便是其中之一。 金旺家的迟疑了片刻道:“这样说,那边能听明白吗?” 白姨娘微微一笑,那笑容中隐含着淡淡的不屑:“我给了他们这么多提示,若是还想不到应该如何去做,这样的人,咱们也不要和他们合作了,免得带累了咱们自己。” 金旺家的就按照白姨娘的吩咐,拿了绣鞋的花样子,又带上白姨娘的那个香包,就去了谦退堂。 耿嬷嬷听说金旺家的来了,亲自接了出来。将她让进一个小小的偏厅里,将小厅中的侍候的人全都撵了,金旺家的这才拿了花样子出来,恭敬地道:“我们姨娘精挑细选才选出这个花样子,还请嬷嬷瞧瞧,合不合您的眼?” 耿嬷嬷拿了那花样子随便看了看,就放到了一边,问道:“白姨娘可还有什么话没有?” 金旺家的道:“姨娘听说郡主娘娘害喜害得十分厉害,特意叫奴婢拿了一个香囊过来,送给郡主娘娘,这个香囊里装了梭葛草,有清心明目之功效。不过姨娘让奴婢提醒嬷嬷,这个梭葛草虽是好东西,若是和沉水香搭配,却会让人心浮气躁。” 耿嬷嬷道:“你们姨娘想得倒也周到,不过那沉水香何等的金贵,只有宫中皇太后才用得了这香,咱们郡主是从来都不用的,这岂不是多此一句提醒了吗?” 金旺家的陪着笑道:“姨娘吩咐奴婢一定要将这句话带到,奴婢自然不敢偷懒的。” 耿嬷嬷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白姨娘还有没有别的话说了?” “姨娘是没有了。不过奴婢还有几句话,想和耿嬷嬷说一说。” 耿嬷嬷看了她一眼,眼中神色微嘲,“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金旺家的道:“我乡下有个远方的侄女,模样长得不错,人也聪明,一开始说给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儿子做正妻,两家都很满意,眼看着都要成亲了,忽然来了一个游方道士,说我那侄女命硬,是个克亲之命,她娘就是被她给克着了,这才常年卧病在床,都起不了身。大家本来以为这都是野道士胡吣,并没有在意。谁知这话不知怎地传到了那大户人家的耳朵里,那家人心疼儿子,就找了借口,将这门亲事给退了。我那族弟和媳妇不同意,最后人家干脆换了一个媳妇,本来要娶姐姐的,后来那大户人家的小儿子就娶了我那侄女的妹妹,你说这事儿有意思不?” 耿嬷嬷听见“母亲常年卧病不起”,眼皮微不可查地跳了跳,听完金旺家的这番话,故作唏嘘道:“你那远房的侄女还真是个可怜的。” “谁说不是呢?本来我那个侄女人才非常出众,父母都觉得她能嫁个好人家,谁知道克亲那件事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再没人敢上门求亲的,我那侄女今天都二十了,还没有亲事呢,也真是,命运不济啊!” 耿嬷嬷跟着感叹了一回,见她再没有什么说的,就送走了金旺家的,袖了那香囊去谦退堂找湖阳郡主去了。 耿嬷嬷把金旺家的那些话原原本本地向湖阳郡主汇报了,湖阳郡主则接过那个香囊仔细查看,先是放在鼻端闻了闻,接着又将那香囊打开来瞧了瞧里头的梭葛草,捏着那个香囊沉吟不语。 耿嬷嬷道:“这白姨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说话总是这么云山雾罩的,真是急死个人!” 湖阳郡主哂道:“白姨娘可不就是这么一个人,佛口蛇心,整日里装出一副温柔慈悲的模样,暗地里坏事没少做。这不是她头一次和咱们合作了,又有哪一次叫咱们拿住过把柄了?”虽然十分不屑白姨娘的为人,但是湖阳郡主不得不承认她的脑子好使,起码比自己要好使。 “郡主,那白姨娘的法子是?” 湖阳郡主轻轻把玩着那个香囊,嘴里慢慢吐出两个字,“——换亲!” 其实耿嬷嬷跟在湖阳郡主身边这么多年,也是个精明厉害的角色,否则也不可能将湖阳郡主身边那么多嬷嬷压下去,这里头的关节她早就想过了,不过她了解湖阳郡主的性子,容不得别人比她强,也容不得别人比她聪明,所以就算她想到了,也要装作不知道。 “她的意思是……把四小姐嫁给郗杰?这倒真是一个好法子,这样沈家和郗家这门亲事保住了,老太爷也不会坚决反对了。”耿嬷嬷这下真是不得不佩服白姨娘的计谋手段了。 湖阳郡主冷笑道:“哪止啊?她替咱们把法子都想好了!什么克亲之命,什么母亲卧病在床,哼哼……”又将手里的那个香囊扬了扬道:“瞧瞧,道具都给咱们准备妥当了。” 耿嬷嬷觑着湖阳郡主的脸色道:“娘娘,老奴觉得白姨娘这个法子可行!” “把我的女儿嫁给郗杰?”湖阳郡主道:“这可得容我好好想想!” 耿嬷嬷道:“娘娘,那郗公子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如今父亲又做了大司空,执掌朝权,这要好的女婿,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若是能将他变成咱们的四姑爷,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湖阳郡主摆摆手:“你不懂,你不懂!郗杰样貌出身皆是上上之选,可是这人品……他的那些纨绔行径也就不说了,只是在男女之事方面……我听说他尚未成亲,房中便已有了三五个通房,而且俱是绝色。珍儿是个烈性的,脾气火爆,我担心珍儿嫁过去,会受委屈。”到底是当娘的,为女儿思虑的十分周详。 耿嬷嬷有些无语,又想嫁入高门华第,又想夫君对她百般疼爱从一而终,这世上哪有把好事占尽了的。便委婉地劝解道:“娘娘,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一个样,哪有不偷腥的。那高平郗氏数代单传,郗杰肩负着繁衍后嗣的使命,多几个通房也在情理之中。如今这世道,为了门户家族的昌盛繁荣,莫不纳妾成风,便是尚主的驸马,也都有几房姬妾呢,您还是不要在这方面计较太多了。” 湖阳郡主也明白她说的都是实情。可她还是心疼女儿,她性格强势,虽然给沈晖纳了几房小妾,可那些不过就是摆设,沈晖一年当中去不了小妾房中十回,饶是如此,湖阳郡主仍是觉得心里扎了一个刺似的。她不想让女儿和她一样,所以挑女婿的时候,对于男人的品行也有很高的要求。 耿嬷嬷道:“四小姐天香国色,除了郗杰,年轻一辈之中,还有谁能配的上咱们四小姐?” 湖阳郡主道:“其实我瞧好了一个人选,只是一直没有向人家提起过。就是那陈郡谢氏的大房嫡枝行五的谢纯!” “谢纯?” “谢纯出身的四大门阀,比起郗杰更要尊贵,他祖父是三公之一的太傅,比起大司空也不差什么。况且那谢纯年纪轻轻就名列建康名士之列,论才华郗杰拍马也及不上。他在陈郡谢氏年轻一辈中矫矫不群,未来很有可能成为谢氏的宗主,岂不是珍儿真正的良配?” 耿嬷嬷听得一阵迟疑,谢纯好的确是好,只是说起来,以谢纯的条件满建康城只有他挑别人的分,没有别人挑他的分,单是四大门阀之中,琅琊王氏、谯国桓氏也有不少适龄的女子,谢纯未必就能看得上沈沅珍。 “那娘娘的意思是?”耿嬷嬷心里明白,湖阳郡主这是有些投鼠忌器,所谓抬头嫁女、低头娶妇,若贸然提出沈沅珍和谢纯的婚事,遭到拒绝,那沈沅珍的脸可就丢大了。 谢涵对谢纯那么偏爱,定然会派人了解沈沅珍的秉性,谢氏和小谢氏,一个是谢氏宗主谢涵的从妹,一个是谢涵的表侄女,若提及谢纯和沈沅珍的婚事,谢涵必然会向谢氏和小谢氏询问,湖阳郡主在东西两府中横行霸道,早把谢氏和小谢氏得罪了个遍,这两个人就不会替沈沅珍说好话,倒时候沈沅珍想嫁给谢纯,怕是没有那么容易。 湖阳郡主皱着眉头苦思良久,最后决然道:“罢了,我这就让派人去谢家探探口风,若是谢家门槛太高,咱们再决定是不是把珍儿想法子嫁给郗杰,若是谢家答允了,便想法子说服老四,把沈沅依嫁到郗家去,总而言之,不能让沈沅钰成了当朝宰辅的儿媳妇。” 这边耿嬷嬷和湖阳郡主在密议,沈沅钰也很快接到了消息。 蕊心站在下首,低声向沈沅钰汇报:“郡主身边的那位耿嬷嬷去了沉香阁,说是白姨娘手巧,要从白姨娘那里求一个花样子。她和白姨娘在厅堂了坐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手里却空空如也。到了晚上,白姨娘就派金旺家的去了谦退堂,又是耿嬷嬷出面,两个人在厅堂里坐了好一会儿,金旺家的才离开。” 蕊心说完了这些,最后发表意见道:“小姐,那谦退堂很少和沉香阁往来,再说那谦退堂里什么东西没有,宫里最时新的花样子也时常有人送到湖阳郡主的手上,她还用去找白姨娘?这里面分明是有什么阴谋。” 沈沅钰自然明白这里面有阴谋,这段时间最轰动的莫过于郗檀接任王越大司空的事情了,她也因为即将成为宰辅的儿媳妇而备受关注,想来这个身份,不论对小二房,还是对白姨娘,都是不小的压力,看来这两方面都不想她这桩婚姻顺利地缔结下去,已经迫不及待地联合了起来。 不过她也不想嫁给郗杰,这么看几方面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沈沅钰倒是盼着对方的阴谋这次可以得逞了,那时候她就可以毫无鸭梨地和郗杰说拜拜,责任还不在她的身上了。 蕊心见自家小姐眼睛眯成两道弯月亮,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像是一点儿都不在乎别人在背后害她似的。不由得有些替她着急:“小姐,我觉得她们这是冲着您来的,您得想个应对的法子才是啊!” 沈沅钰笑着道:“不过就是要个花样子吗,瞧把你给紧张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们要害人,咱们有什么法子,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你只要派人多盯着点儿,时刻掌握她们的动向就够了,料想她们如今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如今的沈沅钰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早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所以就算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她也丝毫不怕。 湖阳郡主做事一向雷厉风行,第二天就发帖子请了自己的嫡亲哥哥长沙王世子庾征来到谦退堂,兄妹两个关了房门在屋里密议了足有一个时辰。 庾征和谢纯的父亲也就是谢涵的嫡长子谢尚有几分交情,隔了一天就找了个借口请谢尚到惠宾楼吃酒,酒酣耳热之际,庾征道:“听说令公子谢纯年方十七,便已进入名士行列,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你老谢有这样的儿子,只是不知道哪家的女儿有这个福气,能嫁到你们家做你的儿媳妇?” 这几年各种给谢纯说媒的人太多了,想把女儿/侄女/外甥女嫁给谢纯的人也太多了,谢尚早就应对出经验来了。“犬子年纪还小,尚未婚配。庾兄恐怕不知道,犬子自小长在我父亲跟前,课业都是我父亲在指导,犬子的婚姻也由我父亲决定。我们虽然作为纯儿的父母,他的婚事,我们却是没有发言权。不过我父亲曾经说过,犬子性格毛躁,要把他多留几年,到他二十岁的时候再成亲。” 庾征听了他这番话就有些不高兴了,这还没等说出女方的人选是谁呢,对方就有婉拒的意思了。想着离开乌衣巷时妹妹的千叮万嘱,只得耐着性子道:“这也在情理之中。不过以令公子的年龄,也该到了先把亲事定下来的时候了。” 谢尚要是再拒绝,就太不给庾征面子了,只好道:“我和纯儿他娘也有此意,只不过找来找去,一直没找到合意的而已。”这话就纯属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谢涵那么板正的一个人,唯独对谢纯宠溺有加,简直把他宠上天了,谢纯不知道怎么哄得老爷子高兴,答应了他的婚事要经他自己过目点头才做的主,这些年他和夫人不知道给谢纯找了多少个名门闺秀,结果谢纯这个天魔星,一个都没看上眼,全都给否定了。 庾征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一个人选。论出身门第,论品行才学都堪做令公子的良配。” 谢尚知道这是说到关键的地方了,就顺水推舟道:“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小姐?庾兄说来听听。” 庾征道:“说来她和我关系匪浅,乃是我的外甥女,兰陵沈氏大房嫡女,四小姐沈沅珍,她的父亲是二老爷沈晖,母亲就是我的妹妹湖阳郡主。” 谢尚客气道:“原来是沈四小姐,这孩子连我都听说过,必然是个好的。”这话倒也不是瞎说,沈沅珍在建康的确是颇有名气,因为她顶着一张好脸。虽说她别的方面不怎么样,但是有那样的出身,又有这样的颜色,“兰陵沈氏最漂亮的小姐”这个名头就足够叫人记住她了。 谢尚道:“不过这件事我还做不了主,须得禀明了我的父亲,由他亲自过目定夺才是。” 庾征道:“这是自然,我也是想起来随便说一嘴,还没有和我妹妹妹夫商量过,也须得他们点头这件事才能有所眉目。”这么说不过是摆个架子,女方脸面上好看一点儿而已。 要不然女方主动提出议亲,像是找不着婆家似的,多掉份儿啊。所以一般这种事,都是双方相互探听虚实,待双方都有那个意向了,再由男方请了媒人出面提亲,也是给足女方面子的意思。 谢尚喝得微醺回到家里,先和自己的夫人朱氏提起了这件事。朱氏为了谢纯的婚事操了无数的心思,听说对方是兰陵沈氏的嫡女,又是样貌出众的,就先动了心思。 那时候大家族的儿媳妇,不说娶个国色天香的回来,模样也总要过得去的才成,要不然实在拿不出手,就要丢婆家的脸面了。朱氏就商量丈夫说:“能不能先瞒着纯儿,咱们先探探这姑娘的底儿,免得让他知道了,又莫名其妙给搅合黄了。”谢纯这样的事干了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一年来尤其是变本加厉,一和他提亲事的事儿,他就急,也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的邪性! “也好!”谢尚想想也就同意了。 夫妻俩本想瞒着谢纯,哪知道他神通广大,耳目众多,很快就知道这件事。 谢纯最近心气正不顺。此前他花了不少心思,组织了一次野外骑马踏青的活动,本来是想着要邀请沈沅钰参加的,结果沈沅钰以母亲生病需要照顾为由,毫不客气地给拒绝了。 出门踏青的那天,谢纯的脸色黑得像是黑锅底似的。偏偏新安公主不知道从哪得到了消息,不请自来,粘着谢纯差点儿把他给烦死,他正琢磨着找个机会去沈府里质问沈沅钰一番呢,结果听到父亲母亲要和沈家议亲的消息,人选还是那个讨人厌的沈沅珍。 谢纯当时就有点暴走了。 他二话不说直接就进了父亲的书房:“听说您打算和兰陵沈氏议亲,让儿子娶四小姐沈沅珍为妻?” “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儿,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胡话?”谢尚对这个儿子十分头痛。他是绝顶的聪明,也是绝顶的能闯祸,脾气上来了,什么事儿都能干的出来。因此虽然他是爹,谢纯是儿子,可是父子俩每回交手,胜利的往往都是谢纯。 倒像是反过来了,他是儿子,而谢纯是老子。 谢纯冷哼了一声:“我奉劝您,不必多此一举,沈沅珍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我是绝不会娶她的!” 谢尚听得一愣:“你说什么?你就是不想娶沈家四小姐,也没有必要坏了人家闺阁女儿的闺誉!” 谢纯道:“儿子还没有无聊到诋毁一个闺阁女子的地步。”就一五一十把老太君寿宴上,沈沅珍如何同湖阳郡主一同陷害沈沅钰的事情说了一遍。 谢尚听得目瞪口呆,家族内部的夺嫡之争并不罕见,就是谢家也有这样的事情存在,只是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子掺合进去就大大的不妥了。她心肠如此歹毒,若是真把沈沅珍娶回来,那不是娶回来一个祸事精吗? 谢尚想了想道:“既然她是这样的一个女子,这门亲事还是不要结了吧。过几天我就找个时机转告长沙王世子,回绝了这门亲事,也不用再叫人四处打听了。” 谢纯这才满意。 谢尚看着儿子,笑得有些意味深长。谢纯就觉得有些恶寒,他这位老爹,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那是年纪大了收敛了锋芒,听说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熊孩子,谢纯这么熊,不是没有原因的,都是遗传的作用。 谢纯被他看得有些毛楞了,对谢尚道:“您为什么那么看着我?” 谢尚笑道:“我瞧着你对沈家四小姐深恶痛绝的样子,对三小姐却是推崇备至,莫不是你看上了沈家三小姐?她有没有定亲,若是没有,我这便派人去和沈家提议提去!” 此前无论谢尚给他找多么出色的女子,谢纯都不屑一顾,最后弄得谢尚都有些心灰意冷了,觉得自己的儿子眼光太高,整个建康也难找得到一个入得了他眼睛的女子,谢纯不喜欢,他也不敢强迫儿子娶亲,这熊孩子万一发起了狠,谁知道会作出什么样的事情出来? 现在谢纯终于有了看得上眼的姑娘,谢尚只觉得大大松了一口气。沈家三小姐也是名门闺秀,只要她没有定亲,就随他喜欢,给儿子定下来也就是了。 谢纯见父亲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先是一阵不自在,又见父亲异想天开想去沈家提亲,心里就觉得升起一阵烦躁的情绪,“不必了,沈家三小姐早已有了婚约在身,未婚夫就是新任的大司空郗檀,沈家为了门户利益,绝不会放弃这门亲事的,您就省省心吧。” 谢尚看着儿子的背影,一向傲慢的天最大老子第二的谢纯,这一回的背影竟有一种萧索的味道。看得谢尚心里都一阵不好受。 谢尚回到正房,将谢纯关于沈沅珍的评价和朱氏说了一遍,朱氏叹道:“那湖阳郡主我是见过的,骄横跋扈,没有容人的雅量,料想也教不出什么好女儿来,这门亲事不结也罢。只是眼看着纯儿一天天大了,亲事却一直没着落,我这一日一日的,连觉都睡不安寝。” 谢尚叹了一回,道:“纯儿这次倒是有了自己中意的人选,只可惜……” 朱氏精神一震:“是哪家的姑娘?若是门第合适,品性端方,便遂了他的意,将那女孩儿娶回来便是了。”这些年朱氏也想明白了,儿子的婚事毕竟是绕不过他自己去的,与其让儿子不满意婚后再闹出来,还如不让他找个自己喜欢的,谁叫他们摊上这么一个熊孩子呢。 谢尚就把谢纯对沈沅钰颇为推崇的事儿也说了一遍,当然其中夹杂了不少他自己的推测和观点。 朱氏听了也是一阵失望,“既然这位三小姐已经和高平郗氏定下了亲事,咱们总不能夺人所好!不对……”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不愧是当娘的,儿子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有多熊她是知道的;“纯儿不会为了三小姐,对高平郗氏的公子不利吧……” 谢尚也警觉了起来,“有这个可能!”不是“有这个可能”,是“太有这个可能了”,谢纯这个人说不好听点性格极为扭曲古怪,占有欲极强,他看上的东西要是得不到手里,绝对会睡不安寝,千方百计总要得到才行。 谢尚也有些坐不住了:“要派个人盯着他才成,免得他做出不当的举措来!”高平郗氏如今掌握了相权,家族正处于冉冉上升的阶段,若是谢纯出手对付郗杰,很有可能引发两个家族之间的纷争。 倒不是陈郡谢氏就怕了高平郗氏,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谢尚下去安排人手看紧了儿子不提。 且说谢纯回到自己的院子,想着沈沅珍那个贱婢肖想自己心里就觉得极为不爽,等了两天见谢尚并未找庾征把这件事说清楚,心里更是不痛快。他自然也是明白的,人家女方刚刚提出亲事,谢尚立刻就给拒绝了,实在太过损伤对方的面子,所以谢尚拖上一段日子,再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才是正确的处事之道,只是明白归明白,不代表谢纯愿意用父亲的这种法子。 谢纯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谢纯的法子十分简单粗暴,直接便去了乌衣巷,大摇大摆地入了东府。看门的知道他的身份,以为他要去拜见小谢氏,也没人拦着他。谢纯登堂入室,直趋谦退堂沈沅珍的院子。 这些日子湖阳郡主约束沈沅珍的一言一行,拘着他在院子里做针线,沈沅珍哪里是那等静得下心的人,哭求了湖阳郡主多次,湖阳郡主这次却是铁了心的要收收她的性子,任她怎么哭求,都不肯放她出来。 沈沅珍坐在针线房里正百无聊赖,教她针线的人是湖阳郡主从宫中请回来的绣娘,见这位四小姐早已神游天外,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讲解。正在此时就听见外头一阵喧哗之声。 沈沅珍立刻跳了起来:“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绣娘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 沈沅珍走出绣房,在院子门口看见谢纯正带着一个小厮,一副要闯进来的架势。 “怎么是你?”谢纯人长得是极英俊的,可是沈沅珍帅哥见得多了,对于美男子并没有多少肖想,尤其是上回老太君的寿宴上,谢纯处处偏帮沈沅钰,沈沅珍自然把他划入敌对阵营,对他更是只有恶感而没有丝毫好感。 “你来干什么?” 谢纯上上下下打量着沈沅珍,只见她白玉的瓜子脸,身穿一件月白色滚边柿蒂纹交织绫窄袖衫子,鸭黄色掐牙镶边月季花马面裙逶迤拖地。乌黑浓密的青丝,在头上绾出一个别致的瑶台髻,云鬓里插着镶丝聚宝盆汉白玉花钗,肤如凝脂、眉目如画,真真是如同浓桃艳李,美艳逼人。 沈沅珍被誉为兰陵沈氏第一美女,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只是落在谢纯的眼里却觉得处处都是毛病,哪里看着都厌恶。“你来的正好,我正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谢纯的语气十分不客气,沈沅珍也不由的微怒:“有什么话不对你那钰表妹说去,却来找我?谢纯表哥,咱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那件事之后,沈沅珍一直觉得谢纯和沈沅钰有私情,只是苦无证据而已,现在抓住机会便反唇相讥。 谢纯冷笑:“说得正是呢,我和你这种阴险毒辣的女人,哪里有什么话好说?若不是你们沈家死乞白赖主动上门要将你嫁给我,我又岂会踏足谦退堂一步,没的污了我的鞋子。” 他和沈沅珍是相看两厌,说起话来字字锋利,如刀如剑,一丁点儿都不客气。沈沅珍听到这句话,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起来。 “你胡说些什么?”嫁给谢纯并不是她的想法,可她也知道湖阳郡主正在殚精竭虑地谋划她的婚事,以谢纯的门第名声,湖阳郡主选中了他,不是不可能。所以这句话说出来多少有些色厉内荏。 谢纯可不管那些,直接对沈沅珍道:“沈沅珍我告诉你,今天我到这里来,就是想告诉你一句话,就是全天下的女人死光了,我也绝不会娶你这种人为妻的,你好自为之吧。”说罢一甩袖子就要走人。 沈沅珍气得满脸通红,她出身高贵,人也长得漂亮,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着长大的,是极为高傲之人,从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人当场拒婚,这是多么大的羞辱!她的自尊心让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忍不住怒喝了一声:“你,你给我站住!” 谢纯回过头来,目光冰冷地看着她:“怎么,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沅珍怒火升腾,恨不得扑上去挠花了他那张英俊的脸,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大概建康所有的名门闺秀没有人会像她一样,遭到男方的当面拒婚,这不啻于当面给她两耳光一样让人感到羞辱。 若是此事传出去,以后沈沅珍也别想再在建康立足了。 “谢纯!不要觉得你自己很了不起,以为全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哭着喊着,想要嫁给你一样。你讨厌我?我更加厌恶你!我今天也把话撂在这,就是全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绝不会进你谢家的门的。你给我滚!”沈沅钰指着院门,声嘶力竭地喊道。 谢纯微微一笑:“如此就好,但愿你记住今天你说过的每一个字!”说罢扬长而去。 正好和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进门的湖阳郡主碰面,湖阳郡主看见谢纯吃了一惊,谢纯却像是压根都没有看见她这么一号人一样,眼尾都没有扫她一下,就带着小厮和她擦身而过。 湖阳郡主不由大怒。 “这是怎么回事?”湖阳郡主听见有人禀报说是谢纯去了沈沅珍的院子,急忙赶了过来,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娘,你是不是叫人去谢家提亲了?”沈沅珍眼底里涌动着泪水,她就是再坚强,也受不了当面被人拒婚这样方式。况且谢纯早就走远了,母女俩有什么话也可以开诚布公地说出来了。 湖阳郡主沉默了。沈沅珍立刻明白她这是变相承认了。 顿时委屈起来,“你明明知道那谢纯不是个好东西,他看中的是沈沅钰,你却还要叫人去谢府提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现在谢纯闹上门来,当着女儿的面说不愿意娶我,你让女儿的脸往哪搁啊!”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第125章 从中作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湖阳郡主只觉得心肝一阵抽搐地疼。 沈沅珍身边的丫鬟嬷嬷们就战战兢兢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湖阳郡主的脸黑沉的能滴下水来,“好个不识抬举的谢纯,好个有眼无珠的陈郡谢氏,如此羞辱小二房,羞辱我们母女,早晚有一天,我要他们付出代价。” 她是一个极为刚强的人,看见女儿还在那里掉金豆子,不由怒道:“哭什么哭,沈沅钰既然抢了你的谢纯,你就要使使劲儿,把她的郗杰也抢过来!” “啊?”众人惊掉了一地下巴,沈沅珍也不哭了,吸着鼻子道:“娘,你在说什么?” 湖阳郡主也惊觉自己愤怒之下竟然说秃噜嘴了,咳嗽一声掩饰了一下,这才将女儿拉进屋里细说。 另一边,沈沅钰的院子里也迎来了谢纯这个不速之客。他倒是没有像是对待沈沅珍一样,带人硬闯,而是叫守在门口的丫鬟进去通禀。 沈沅钰一听说谢纯来了,就有点头痛。只是这位爷来头大,脾气差,若是侍候不好了,指不定又给你生出什么事儿来。急忙带人亲自到门口迎接。 “表哥怎么来了?” 谢纯冷哼了一声。 小二房的几个主子先后被罚,人去楼空,沈沅钰趁机在谦退堂布置了几个耳目,如今她是耳聪目明,谢纯在沈沅珍那边闹了一场,沈沅钰早就知道了,见他这个样子,还以为他是余怒未消,倒也没觉得怎样,就把他请进了厅堂。 却不知道谢纯生气纯粹是为她。 “表哥这次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她礼数十分周到,却处处透着一股疏离感,谢纯本来心气不顺,这下更是生气。 “上次我给你发帖子,请你去郊外骑马踏青,你为什么不去?”口气硬得像是吃了枪药。沈沅钰才明白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家里发生了很多事儿,我母亲旧病复发,我三哥伤重卧病在床,我也没心思出外游玩,没的扰了表哥的雅兴,所以才推拒了。”理由都是现成的,一般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谢纯却不是一般人,听了这番解释,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借口!” 沈沅钰微微一笑,自顾自地端起茶碗来喝茶,并不与他争辩。 谢纯气得牙痒痒,沈沅钰的那份优雅从容淡定自若就像是一层保护壳,将她所有的不安、惶惑、失意、愤怒全都掩盖了起来。谢纯真想打碎这层坚硬的壳,看看真正的沈沅钰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 只可惜他做不到。就算明知道沈沅钰是托词,他也没有办法说反驳人家。他只好把话题转换到关键地方:“郗檀已经做了大司空,你有什么感想?” 沈沅钰现在很烦听到这个话题,因为已经有无数人问过她这个问题了。她两道秀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他做不做大司空与我何干?表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谢纯道:“从前你不喜欢郗杰那个王八蛋,如今他郗家烈火烹油,正当鼎盛,我想问问表妹,从前的想法到底有没有改变?郗杰可是高平郗氏的独苗,嫁过去以后你便是未来郗氏的宗妇,四大门阀嫡女这个身份虽然尊贵,但有你这样福气的,可是凤毛麟角。” 谢纯眉毛直立,一脸挑衅的表情。 沈沅钰却是面不改色地道:“表哥,你不必在我面前使用激将之法。日子是要我自己一天天过的,就算是做了四大门阀的宗妇,与郗杰这等人生活在一起也是绝对不会幸福的。我要找的人,不需要有多高的身份地位,不需要有多出色的才学本领,却要一生一世,只喜欢我一个人。所以郗杰,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 谢纯已经完完全全愣住了。“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谢纯的震惊在于,沈沅钰的这个说法,在于大晋是不可行的。那时候士族子弟们纳妾蔚然成风,就连娶了湖阳郡主这等母老虎的沈晖,也纳了几房姬妾放在院子里。可以说已经成了一种风尚,谁家里没有几房小妾,在各自的圈子里简直都抬不起头来。 原因说起来很复杂,其一呢,因为大晋时刻在北魏和北燕的军事压力之下,士族们时常有朝不保夕时不我待之感,因此行乐及时的观念深入人心。不及时享受,说不定什么时候,敌人的铁骑就要打到建康城了。 这其二就是如今门阀政治这种格局,极大地团结了宗族的势力,宗族之中若无出色的人才必定不能保持家族的长盛不衰,难以保住地位永恒不堕,况且人多势众更是家族强大的标志。因此各大家族莫不要求家族子弟广纳姬妾,也间接促成了这股风气的盛行。 所以说出身世家的子弟中,没有纳妾的,也许有,但是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 沈沅钰看着谢纯的脸,缓慢但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是的!” 谢纯道:“若是你找不到合适人选呢?” 沈沅钰道:“那我便永远不嫁。为什么女人就要一辈子为男人守住贞洁,而男人就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勾三搭四?” 此时阳光照进来,沈沅钰的脸沉浸在淡淡的光芒之中,眉目精致如玉雕成,乌黑的眼眸蕴藏着动人的光华,她的神情中却带着令人震惊的坚定和倔强。 这也正是沈沅钰这些天苦苦思索得来的结果,如果找不到一心一意对她的男人,她宁愿永远不嫁。 谢纯忽然呵呵笑了起来:“不错!这才是我所认识的沈沅钰。虽然你这个想法有些离经叛道。”谢纯心里有一股按捺不住的喜悦,不就是永不纳妾吗,他谢纯就能做得到。况且天下间女子虽多,所有的女人加在一起,又怎么抵得过沈沅钰的一根毫毛? 谢纯道:“既然如此,那郗杰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若是你外头没人,我倒是可以帮你一二。”谢纯说得很自信。 沈沅钰吃了一惊,问道:“表哥打算如何去做?” 谢纯的手在空中一挥,做了个“咔嚓”的动作,“很简单,找个机会把他给切了。让他连媳妇也娶不成,这样你自然不用嫁给他了。” 谢纯说话无遮无掩的,听得沈沅钰身后几个心腹丫鬟一阵脸红心跳。沈沅钰也微微皱眉:“表哥,你这样做,可是要和高平郗氏结下不死不休的死仇了,就是皇太后,也绝不会放过你的。” 谢纯洒然一笑,显得信心十足:“我既然有胆量做,就有把握郗家的人找不到我的头上。怎么样,只要你在这里点一下头,我立刻就叫人着手去办,必定做得滴水不漏。” 沈沅钰算是对谢纯有了全新的认识,这个人,聪明是聪明,就是剑走偏锋,行事太狠,太过无法无天。沈沅钰忍不住劝道:“只不过是退个婚,何必做到这样决绝?表哥,我也劝你一句,你这样咄咄逼人,不留丝毫分寸,日后等你步入了官场,对你的仕途恐怕大大的不利。” 谢纯却不耐烦听这些,这样的话,谢涵、谢尚早就在他的耳边说过无数次了。谢纯耐着性子道:“你到底答应不答应,给我一个准话。” 沈沅钰摇了摇头:“表哥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件事本来就和表哥没有任何关系,还是让我自己处理吧,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法子。” 这明显就是把她当外人了,谢纯不由就有些恼了:“你外头又没有可用之人,你能有什么好的法子!我好心我好意为你,你竟然这么不领情!” 沈沅钰看着谢纯道:“表哥叫我领你这份情,我想问问表哥,我虽然叫你一声表哥,可咱们一表千里,我以何种立场接受表哥的好意呢?”沈沅钰有点挑衅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你?”谢纯被激怒了,一下子气得站了起来,“算我多管闲事!”一甩袖子就往外走,告辞都不说一句。 沈沅钰微微一笑,道:“慢走不送!” 直把谢纯气了个倒仰。 沈沅钰也不起身去送。彩鸾有些担心地道:“小姐,你这样把谢公子气走了,是不是有点儿……”不大妥当? 沈沅钰笑了笑:“没什么不妥当的。”谢纯这个人就像个炸药包,实在太危险了。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惹出大乱子。虽然她知道谢纯对自己不错,可是她对谢纯却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她可不想和谢纯搅和的太深了,日后被他拖累。 谢纯气冲冲地出了房门,一路健步如飞,小厮黑荆一路小跑才能跟上,直到出了东府的大门,谢纯才站住脚步,将刚才与沈沅钰的对话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忽然一拍脑袋,这才明白过来,沈沅钰这丫头分明就是故意气走自己的。 嘿!自己怎么就上了她的恶当!还真别说,这招对付自己还真是灵验,若是她和自己摆事实讲道理,说什么自己的法子太过毒辣,有损自己未来的仕途什么的,自己肯定不耐烦听这些,这样直接把自己气走了,自己的那个计划自然也就不用实施了。 这小丫头还真是……够狡猾的。没想到她还是颇了解自己的。谢纯想到这里,忽然就不生气了。想到她一旦解决不了郗杰的事,到时候自己再伸出援手,更能让她知道自己的手段,心里就更加高兴起来,刚才的那点儿不愉快,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黑荆见谢纯在门前站了片刻,就忽然转怒为喜起来,不由一阵奇怪,一般人得罪了自己的公子,就等着倒霉吧,谢纯不把他整个半死是绝不会罢休的。不过看起来,这沈家三小姐倒是个例外,他对沈家三小姐总是特别的宽容…… 沈沅钰气走了谢纯,就直接将他丢在一边不再管了。反正她是打定了主意,日后看见谢纯就躲得远一点儿。 这个时候蕊心走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沈沅钰神色一动:“她真的是这么说的?” 蕊心点了点头:“她的确是说了一句要四小姐把郗杰从您这里抢过去!” 沈沅钰不由得大乐:“这么看起来,谢纯倒是帮了咱们的大忙了。”沈沅珍和郗杰这一对渣男贱女,正是天生的一对,该好好撮合他们才是。 蕊心的脸色就有一些游移不定:“小姐,您真不想嫁给郗杰吗?”在蕊心看来,郗杰这门亲事真的算是不错的一门亲事了。难道就这样白白便宜了沈沅珍? 沈沅钰道:“我自然不愿意嫁给他。”所谓瞒上不瞒下,沈沅钰瞒着周氏,却将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告诉了蕊心,要是下人理解不了她的意图,很容易好心办了坏事儿。 “您真的要嫁一个永不纳妾的人?” “那是自然,我和谢纯的话,并不是随便说出来诓骗他的。” “可是可是……您就不怕嫁不出去吗?” 沈沅钰笑道:“嫁不出去更好,每天在家里陪陪父亲母亲,写写字,看看书,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样的人生,岂不是比相夫教子更有意义?” 这叫有意义?蕊心实在无法理解沈沅钰的想法。在她看来,一个姑娘老在家里,那是极为悲惨的事情。 两人隔着几千年的代沟呢,沈沅钰也不强求她能理解。只要她一心一意为自己办事就行了。 第二天沈沅钰去韶和院给顾氏问安,说了几句闲话,顾氏看着沈沅钰道:“思丫头过些日子就要出嫁了,按照你祖父的意思,等忙活完了思丫头的婚事,你和郗家的婚事也要准备起来了,我约了郗公子的祖母张氏和母亲陶氏明日过府来商量你们的婚事,那是你未来的太婆婆和婆婆,你好生打扮起来,争取在她的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这时候沈沅钰本来是该霞生双颊,满脸红晕的,可她对郗杰压根儿无感,恨不得早早地一脚将他踢开,自然不会感到害羞神马的。只好低垂着头掩饰,低声答应了一声。 等回到了长乐堂,周氏也听说了,明天沈沅钰的婆婆和太婆婆要过来做客,顺便商量两个孩子的婚事,少不得嘱咐了沈沅钰几句。 第二天一大早,长乐堂就紧张了起来。贾嬷嬷一早就赶了过来,看着沈沅钰梳妆打扮,婆婆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周是要不是卧病在床,早就亲自跑过来看着沈沅钰了。 贾嬷嬷一大早将沈沅钰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将她按在梳妆台前打扮,沈沅钰心一阵怨念,她巴不得张氏和陶氏看不上她,却还要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两个人,真是何苦来哉。 等一切收拾妥当了,沈沅钰先去给周氏看了看。周氏满意了,才去韶和院给顾氏瞧,没想到老太爷也在,可见沈弘对于这门亲事的重视。 两人见沈沅钰穿着杏红撒花金色滚边缎面对襟薄衫,淡粉色团花朱色缎裙。头上绾了一个飞云髻,乌黑的云鬓里插着点翠花簪子,她很少如此盛装打扮,这一身也衬得她肤若凝脂,绰约动人。 顾氏这才惊觉她终是长大了。“好,很好!咱们的钰儿也长成大姑娘了。”顾氏的神色晦暗不明,最后道:“今天早上就在我这里用早膳吧!” 大概是想在老太爷面前表现自己的慈爱? 沈沅钰平日里不愿意敷衍顾氏,因而很少往她的身边凑,她从牛首村回到沈府这么久,还从来没有和顾氏同桌吃过饭。 不过既然顾氏要在沈弘面前表演慈爱,沈沅钰也不好就这么坍她的台,自然是满口答应。 不一会儿小丫鬟就鱼贯着进来,在西次间摆好了早饭。沈弘精擅养生之道,早餐吃的相对简单,桌子上只摆着几样粥,几样点心,几样小菜,沈沅钰却看出来每一样东西都做的异常精致。 先请两位老人家入了席,沈沅钰就站在沈弘和顾氏身后帮着他们布菜,沈弘见她拿着长长的筷子,动作优雅娴熟,虽是第一次与他们共食,却是一点儿都不紧张,心里就不由暗暗点头。 沈弘就道:“这里有丫头伺候就够了,你也上桌来一块儿吃吧。” 沈沅钰听出他这话不是说的客气话,就大大方方地说了一句“谢祖父”,就在下首坐了,陪着两位老人用餐。期间该吃吃,该喝喝,没有丝毫的局促不安。沈弘看着十分满意,本来还想提点她几句的,吃完饭之后却是只说前头还有公事要办,就离开了韶和院,旁的是一句没有多说。 丫鬟们将饭菜撤下去,小谢氏先带着沈沅依和沈沅芷来了。周氏卧病在床,湖阳郡主又怀孕,如今这东府的事务全靠着小谢氏打理,倒不是顾氏愿意放权,实在是她的年纪也大了,家事实在琐碎,她也操不起那个心了。 不大一会儿,湖阳郡主带着沈沅珍,西府的二老太太谢氏,带着儿媳妇桓氏、袁氏以及沈沅思、沈沅霜,十小姐和十一小姐几个孙女也到了,再然后沈沅舒和沈沅璧也一前一后地到了。 韶和院热闹起来。 沈沅钰不由得有些囧,今天的阵仗还真是整得太大了。 众位姐妹们全都笑着打趣沈沅钰。沈沅钰只好掩着脸做娇羞状,可是不论如何努力,那张小脸就是一点红晕都不沾染,沈沅钰也没有办法。 今天众姐妹们全都穿得十分讲究。讲究的意思就是既不会让人觉得敷衍失礼,又不会太过艳丽越过了沈沅钰的风头。唯独沈沅珍身上穿着大红色散花绫春衫,裙子更是名贵的“天水碧”,戴着一副镶粉色硬红宝石的珍珠头面,整个人花枝招展,艳光四射,就像一只开屏的孔雀,让人乍看之下,以为她才是主角,而沈沅钰是那个陪客。 简直就是来和沈沅钰打擂台而来的。 谢氏一看见她那个样子就有些不喜,不过东府的事情她不好嘴,只是说了一句:“四丫头倒是越来越漂亮了,只是这衣裳我瞧着颜色太过鲜亮了些,不适合她们这个年岁的小姑娘家穿戴。”算是委婉地点出了她今天的喧宾夺主。 顾氏却笑呵呵的装傻道:“她们正是年少慕艾的年龄,就是要穿得鲜亮些才好!”湖阳郡主更是不发一言,当做不知道。谢纯到府里来闹了一场,当众拒绝了沈沅珍的婚事,湖阳郡主自是把谢纯恨到了骨子里,连带着,连谢氏和小谢氏也一并恨上了。 二老太太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那厢,沈沅珍一边悠闲地嗑着瓜子,一边淡淡地道:“今天是三姐姐给婆婆和太婆婆相看的好日子,你可要好好表现才是啊!我听说那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可要打醒了精神!若是人家瞧不上你,丢了这门亲事……你说祖父会不会狠狠地罚你呢?”语气中充满了恶意。 郗杰的母亲陶太太在京城中出了名的尖酸刻薄不能容人,郗檀的府中的姬妾就没有几个能得善终的。后来郗檀极宠爱一位得自北燕的胡姬,陶太太就将那胡姬溺死在荷花池中。此事闹得满城风雨,郗檀差点儿休了陶氏,最后是郗太后出面,才将这件事摆平,留下了陶氏。 郗杰的祖母张氏也不是善茬子,最是喜欢和道士结交,整天弄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偏偏对待儿媳妇也颇为苛刻,婆媳两个吵吵闹闹一辈子,京城中人都知道这其中的故事。 从前郗檀还没坐上大司空还好些,张太夫人和陶太太现在估计更是变本加厉有恃无恐。 沈沅钰只是笑笑,既不接话,也不生气。 沈沅珍挑衅未果,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没气着沈沅钰,却把自己给气得够呛,她恨恨地将点心让到盘子里。 正在这时候,有小丫鬟进来禀报道:“张太夫人和陶太太的马车已经到了十字胡同了,再过片刻就要到了。” 顾氏就起身道:“这两位是贵客,咱们还是到二门上去迎迎吧。” 众人就一同站起了身子,顾氏对湖阳郡主道:“你是双身子的人,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好生在这里歇着吧。” 湖阳郡主笑道:“如此,我便偷这个懒了。” 自然也没人去怪她,众人出了韶和院,顾氏见天清气朗,阳光正好,又提议道:“反正客人待一会才能到,今儿天气这样好,就不要做青帷小油车了,咱们步行到二门如何?” 她都这样说了,自然也没有人反对,于是顾氏和谢氏带着几位太太走在头里,一众姐妹们就跟在后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二门走去。 沈沅钰的眉毛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顾氏可不是个愿意活动锻炼的人,平日出门就是再近的距离,都要坐车,今天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有什么阴谋不成? 谜底没过多久就揭晓了,众人在铺着青石板的路上迤逦而行,忽然从一条夹道里出来一个小丫鬟,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一碗汤,那么多人,她却只顾着闷头走路,不偏不倚,直直地向着沈沅钰撞去。 沈沅钰吃了一惊,跟在她身边的却是金灵,凭金灵的武功,完全有能力抢在丫鬟撞到沈沅钰之前将她拉开,可是她想起沈沅钰临来韶和院之前对她的嘱托:“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插手,任它发生就是了。” 她虽然不大明白沈沅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吩咐,不过她对小姐越来越是敬服,小姐的吩咐就算是再匪夷所思,她也会一丝不苟地按照小姐的意思办到。 所以金灵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丫鬟一头撞到了沈沅钰的身上。 沈沅钰惊呼了一声,那碗汤洒到了她的衣衫和裙子上,湿了一大片,好在那汤只是温的,这才没有烫到沈沅钰。 金灵这才上前,横眉怒目对那小丫鬟道:“你干什么?这么宽的路,你却偏往小姐身上撞?你是想作死吗?弄脏了小姐的衣服,就是把你卖了你赔的起吗?” 那小丫鬟吓得慌忙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三小姐恕罪,三小姐恕罪,我只是一时疏忽,并不是故意的啊!” 沈沅钰一皱眉,这个小丫鬟明明是看准了她的位置,这才撞上来的,还在这里装无辜,到底是什么人指使的她? 她还没说话呢,前头的顾氏、谢氏等人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走了过来。 谢氏一见今天的主角出了状况,不由跺脚,“你这个丫鬟撞谁不好,怎么偏偏撞了三丫头,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马上就要到了,三丫头要是不去门口迎接,岂不是失礼?” 沈沅钰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有人故意安排了这一出,就是想让她在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这些人手段也真够恶心的。 顾氏道:“可如今三丫头的衣裳都脏了,穿成这样去接客人,岂不是更加失礼?”联想起刚才就是顾氏提议走着去二门的,沈沅钰已经明白了,这件事必然是小二房在后头耍手段,而顾氏也参与了进来,成了他们的帮凶。 众人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道:“这怎么办?”“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马上就要到了!” 沈沅钰道:“祖母,叔祖母,我还是先回去换件衣裳吧!”反正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她本来就不想见,她们高兴不高兴关她什么事? 顾氏道:“也只有如此了。”又瞪了那小丫鬟一眼:“没长眼睛的东西,来人呢,将她拖下去,打十板子,罚半年的月钱。” 若是平常,沈沅钰定会为这个丫鬟求情,不过既然她们挖了坑,就是准备坑她的,那这个丫鬟挨十板子就纯属活该了,她便抿着嘴没有说话。 那小丫鬟不敢求饶,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拖了下去。 沈沅珍看着沈沅钰满眼都是讥刺。 顾氏就对沈沅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回长乐堂去换件衣裳啊!” 沈沅钰答应一声,带着金灵就急急往回走去,“等一等,“顾氏又叫住了她,指着沈沅璧道:“你陪着你三姐姐去。” “是!”沈沅璧答应了一声。她是沈沅钰的同父异母的庶妹,顾氏这么安排倒也说得过去。 沈沅舒就叫了一声:“我我我也去!” 顾氏道:“换个衣服而已,哪里用得上这么多人陪着?有七丫头就够了,你跟着我们一块儿去二门。”叫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庶妹陪着,却不肯叫胞妹同去,这可就让人觉得有点儿奇怪了。 沈沅钰心里暗哂,不过就是和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见一面,这帮人都能搞出这么多幺蛾子,她倒要看看这后面的戏她们打算怎么唱? 就拜别了顾氏和谢氏众人,带着沈沅璧往回走。 沈沅璧就上前来搀扶沈沅钰,“三姐姐,您慢点儿!” 刚才沈沅钰注意观察了沈沅璧的表情,顾氏点到她的名字的时候,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讶异,显然她也是知道后续计划的。这么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偏偏还要表现出恭敬友爱的样子,沈沅钰简直恶心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沈沅钰冷冷道:“不必了,你还是走好你自己的路罢!” 彩凤就走了过来,扶着沈沅钰的胳膊,顺带着十分轻蔑地看了沈沅璧一眼,沈沅璧立刻变得泫然欲泣起来。“三姐姐,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待我?”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眼泪说来就来的技能也真不是盖的。沈沅钰简直烦死了她这一套。彩凤先忍不住了道:“七小姐,这里没有旁人,你的眼泪要哭给谁看去?你是不是想在这里拖住了小姐,让小姐见不着张太夫人和陶太太,你心里才觉得得劲儿些?”天天哭哭啼啼的,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她似的。 沈沅璧是真有这种想法,可这时候却不能承认,争辩道:“我绝无此意!” 沈沅钰道:“既然没有这个意思,就赶紧收起眼泪,跟我回去换衣裳。”沈沅璧要是安安分分做个庶女,看在沈昀的面子上,她也绝对不会为难她,可她偏偏仗着自己有点小聪明,隔三差五地来恶心沈沅钰一下子,沈沅钰现在简直觉得她像是一只嗡嗡嗡乱飞的苍蝇一样恶心人。 两个人回到长乐堂,沈沅钰叫沈沅璧在外间等着,自己带着丫鬟到里间去换衣裳,她并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换了一件玫红色春衫和一条青蓝色的挑线裙子,这才出了房间。 沈沅璧对她这门婚事嫉妒的眼睛都红了,自然不会催她,见她出来的这么快还有些失望。沈沅钰就对她道:“走吧!” 沈沅璧道:“三姐姐,我知道一条近路,从后花园那里过去,要快得多,不若咱们抄近路过去,说不定还能赶得及迎接张太夫人和陶太太。” 沈沅钰大有深意地看了沈沅璧一眼,她那一双澄澈的眸子里含蕴着看透世情的睿智,沈沅璧被她瞧得有些慌乱,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昨天沈沅珍请她到谦退堂呆了一会儿,请沈沅璧在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面前演一场戏,借此破坏沈沅钰的这桩姻缘。沈沅璧不想沈沅钰得好,自然是求之不得满口答应了下来。 她这时心里有些惴惴不安,难道沈沅钰发现了什么不成? 沈沅钰已经道:“既然有近路可走,你赶快带路吧。” 沈沅璧暗中出了一口气,道:“跟我来。”就在前面带路,快步向前走去。 沈沅钰就带着丫鬟跟上沈沅璧的脚步,两个人到了后花园,沿着一条小径向二门方向走去,走了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沈沅钰隐隐听见人声,夹杂着顾氏和谢氏爽朗的笑声,显然两位老太太已经把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迎了进来,沈沅钰到底没有赶得上。 两拨人走得并不是一条路,可是中间只隔着一道稀薄的花墙,彼此之间很容易看到对方。 众人越走越近,沈沅璧的脚步慢了下来,沈沅钰也跟着放慢了脚步。她知道这个庶妹大概是要行动了,她得给她足够的时间和机会。 眼看着对方就要进入视线,沈沅璧忽然脚下一顿,猛地转过身就跪在了沈沅钰的脚下,跪下了还不算,她还立刻抱住了沈沅钰的小腿,大声道:“三姐姐,你不要再生气了。你的衣服脏了,耽搁了迎接张太夫人和陶太太的时间,可这不关我的事啊,你怎么能冲着我发脾气呢?求求你不要再用那样恶毒的语言骂我了,怎么说,咱们也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呵!” 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 得,这是又哭上了! 所有人全都楞了。沈沅钰什么时候骂过沈沅璧了?这人不是得了迫害妄想症了吧? 沈沅钰登时就明白了小二房的计划。沈沅璧这么一跪一哭一抱,又说出那样一番话来,落在张太夫人和陶太太眼里耳里,立刻就是一条德行败坏、苛待庶妹的罪名。 是问谁家愿意娶这样一个女人回去做媳妇? 小二房为了搅合这桩婚事,可真是煞费了苦心呢! 第126章 设局换亲 “沈沅璧,你就那么看不得我好吗?”沈沅钰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庶妹,眼神中一片冰冷。 “三姐姐,我没有!”沈沅璧用帕子遮住自己的半边脸,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我从来没有想过害你……” 沈沅钰只觉得一阵恶心。沈沅璧现在的做法,就像强盗拿着刀子,一边砍人,一边说我没有伤害你。不仅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装成无辜的白莲花的样子。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沈沅钰带着的几个丫鬟全都对她怒目而视。 这厢,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已经发现了这边的情况。张太夫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妪,穿着福禄双全的大红袄子,脑袋上珠翠环绕,因为常年服用方士进献的丹药,脸上有种不健康的潮红,一双圆圆的眼睛中,闪着精明而又刻薄的光。 她的耳朵很灵,远远就听到了那边的声音:“三小姐,这位姑娘不会就是……”她们大老远到沈家来,沈沅钰没有亲自到二门迎接,张太夫人本来就有些不高兴,见到这个疑似未来孙媳妇的女孩竟然摆出一副欺负别人的样子,心里更是十分不喜。 二老太太大感头痛,这两姐妹若是在这个关键时刻闹了起来,丢脸的可就是整个兰陵沈氏,她连忙岔开话题道:“张太夫人,陶太太,这边距离韶和院已经不远,咱们还是赶快走几步去韶和院叙话吧,我那三侄女弄脏了衣裳,很快就会到韶和院去见你们的。” 皇帝不急太监急,谢氏在这里帮忙遮掩,顾氏却像是没看见那一幕一样,无动于衷。这时沈沅珍像是才看见两位姐妹一样,一脸天真娇憨地道:“咦,三姐姐和七妹妹怎么走到那里去了?” 能得沈沅珍叫一声三姐姐的,自然就是沈沅钰无疑了。 陶太太就笑着问道:“七妹妹?可是你们小大房的那位庶女?”陶太太三十五六岁年纪,能生出郗杰那样的儿子,陶太太的容貌自然是极美的,她穿着靛青色杭绸锦衣,脸上薄施脂粉,显得颇为秀美端庄,只可惜一双狭长的凤眼之中,时时闪过一丝刻薄的光芒,有些破坏了她的美感。 高平郗氏和兰陵沈氏将来是要结亲的,所以她对沈家的人物关系是做了功课,进行了梳理的,知道小大房一共两位嫡女一位庶女,这位七小姐正是沈沅钰同父异母的庶出妹妹。 沈沅珍装出天真无邪的样子,道:“正是呢。三姐姐这是要干什么,不会是又想……”说到这里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急忙伸手捂住。只是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偏偏能让人浮想联翩,自动脑补出许许多多的故事。 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对望了一眼,脚下像是生了根似的,任凭谢氏如何催促,都不肯挪动一步,就是要看看沈沅钰是如何对待沈沅璧的。 那厢,沈沅钰已对沈沅璧轻声道:“别以为你们那些龌龊的打算我全不知道。”她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沈沅璧就觉得脊背微微发凉,难道她和沈沅珍的秘密协定她都知道了? “你们不就是想让我在张太夫人和陶太太的面前留下跋扈恶毒的印象,藉以破坏掉这桩婚姻吗?” 她真的什么都知道。沈沅璧觉得有些惶恐。 没想到沈沅钰接下来竟然说道:“既然你们如此心心念念,我便成全了你们!”她陡然拔高了声音,厉声道:“贱婢,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冲撞于我,今天我便好好给你长长记性!” “啪!”她抡起胳膊就在沈沅璧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在沈沅璧的脸上火辣辣的疼,沈沅璧刚才装模作样地哭泣流泪,这个时候却忘了哭,她一手捂着自己的脸,楞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实在没想到沈沅钰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扇她一巴掌。 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对望了一眼,光天化日之下掌掴庶妹,这位平时在家里得是多么骄纵和跋扈的主儿啊!这将来娶回家里去,还不跟娶了个祖宗回去似的啊? 两人眼底都有几分不悦。 顾氏这时候才出面,怒喝了一声:“三丫头,你在干什么?” 沈沅钰装作吃惊地抬起头来,好像刚刚发现她们这帮人似的,急急忙忙带着丫鬟赶了过来:“祖母,叔祖母!” 顾氏面沉似水,“还不见过张太夫人和陶太太。” 沈沅钰面上掠过一丝慌乱,上前给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行礼。 沈沅璧也过来了,泪流满面——这回是真哭了,脸上疼得厉害,沈沅钰刚才那一巴掌可是一点儿都没留情,打完了自己的手都疼了半天。 沈沅璧直接就跪在顾氏脚下了,今天豁出去也要把沈沅钰的婚事给搅黄了。“祖母,求您给孙女做主!三姐姐她,她……” “住口!”谢氏及时喝止了沈沅璧:“没看到这里有贵客的吗?你先退下,你的事情,稍后大嫂自然会为你处理。” 顾氏看了沈沅璧一眼,今天能做到这个程度,效果已经出乎意料的好了,再演下去就会引起别人的猜疑了,所以顾氏也道:“你先退下吧!” 沈沅璧抬头怨毒地看了沈沅钰一眼,这才委委屈屈地退下了。 一时间场中的气氛有些尴尬。 谢氏和张太夫人在贵族聚会中经常见面,算是有几分点头的交情,就笑着对张太夫人道:“这位就是你将来的孙媳妇了。”伸手一指沈沅钰。 张太夫人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拉过沈沅钰的手,顺口夸奖道:“真是一个齐整的孩子。”想起她刚才就是用这只手掌掴庶妹的,心里一阵膈应,就匆忙撒了手。 为了缓和尴尬,张太夫人就从腕子上撸下一对水头极好的镯子,“初次见面,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这对镯子你拿着玩罢!” 这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沈沅钰见惯了珠宝首饰,自然知道这对镯子价值非凡,连忙推让。可能是刚才被撞见掌掴庶妹的事,她一直低垂着头,更加显得一副小家子气,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越发地不喜欢她。 推让了半天,直到顾氏发话了:“既然是张太夫人给你的,你便戴着玩罢!”沈沅钰这才让丫鬟收了这对玉镯子。 陶太太也赏了沈沅钰一个制作十分精美的压裙。 一行人便去了顾氏的韶和院。沈沅钰一路上低垂着头,也不说话。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心里都有些不痛快。 到了韶和院,众人分宾主落座,说了几句闲话,这次两家的目的本来是要好好商议郗杰和沈沅钰的亲事的,见识了沈沅钰这么“凶残”的一面,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都没有了兴致,说了一阵子话,两人便提出来告辞。本来还计划着去长乐堂瞧一瞧病中的周氏,这次也就没再提及。 顾氏也不多留,就带着沈沅钰等人把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送出二门。 婆媳两个上了马车。张太夫人脸色便沉了下来:“你到底给杰哥儿定了一个什么样的儿媳妇?”脸色十分的不好看。 陶太太心里对沈沅钰也不满意。她自己是个刻薄不能容人的,却希望儿媳妇贤良淑德好拿捏,“婚事是三年之前就定下来的,那时候也是经过您的首肯的。”定亲当时你答应了,现在又提出来拿捏我? 那时郗家虽然有个太后,可是郗檀不过就是一个中书省的三品官而已,和四大门阀还没法比,远远没有现在这般煊赫,沈家肯和他们结亲,他们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张太夫人自然知道,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的高平郗氏手握朝廷重权,张太夫人觉得自家的门户地位已经可以与四大门阀相媲美,满天下什么样的儿媳妇找不到?就觉得沈沅钰委屈了郗杰。 陶太太又道:“我原来瞧着三姑娘是个好的,怎么几年没见竟变成这个样子了?” 张太夫人道:“都说丧妇之女不娶,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假。三姑娘的母亲周氏长年卧病在床,哪里有时间教养女儿,把她养成这样跋扈的性子也在意料之中了。况且那周氏出身低微,只是一个三等门户的女儿,她生出来的女儿如何配得上杰哥儿?” 陶太太也点了点头。她现在也觉得沈沅钰配不上郗杰了,却忘了当初和兰陵沈氏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因为能娶到四大门阀的嫡女,把她高兴成什么样。 “那娘的意思是?” 张太夫人道:“咱们回去和老大好好商量商量,能不能把这门亲事退了!” 婆媳两个回到郗府,等郗檀下了衙,便被请到了张太夫人的正房里。张太夫人将今天在沈府看到的听到的一说,最后对郗檀道:“沈家女儿这样嚣张跋扈,恶毒刻薄,当众掌掴庶妹,连自己的妹妹都容不得,这样的人娶回来,哪里有那个气量管理偌大的后宅,恐怕咱们家里要永无宁日了。”要知道沈沅钰若是进了郗家的门,因为她后台够硬,比张氏和陶氏出身都要高出一大截,想来兰陵沈氏嫁女,嫁妆也绝对不会少了的。所以张氏也好,陶氏也好,在她的面前都不大可能腰子太硬,那时候郗府后宅可就真要乱套了。 陶氏也道:“这样的女人娶进来,却是搅事精,乱家之源,不是咱们郗府之幸啊!” 郗檀本也十分重视今天这件事,听了母亲和妻子的一番话,他也一阵无语。只不过退亲是肯定不行的,郗檀心知肚明,和沈家的这门姻亲关系是非缔结不可的,如今他这个大司空的屁股都没有坐热呢,沈重身为中书令,大部分的相权仍然掌握在沈家手里。 若是他刚当上这个宰辅,转脸就把沈家的亲事退了,就算有皇上给自己撑腰,他这个大司空也坐不了几天。郗家和沈家的这层姻亲关系,就像是一个附加条件,虽然没有白纸黑字写在纸上,可是却是必须履行的,这是义务不是权利,郗檀当然心知肚明。 郗檀也不喜欢娶个搅事精回来做儿媳妇,可现在也只得硬着头皮劝说两人道:“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退亲是肯定不行的。母亲,夫人,那四大门阀门第高贵,族中的女孩儿哪个没有几分傲气,况且沈家三小姐如今年纪还小,等她嫁过来了,有你们两位好好□□着,她总不至于翻了天去,大不了,咱们不叫她管理后宅就是了。” 竟然做起了最坏的打算。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还想再劝,郗檀道:“我前面还有一些公事要处理,就先不陪你们二位了。”竟然找了个借口就溜了。 张太夫人气得头痛,“他他他,为了自己的前程,竟然连儿子的幸福都不管了。” 陶太太也是无语。难道沈沅钰这个儿媳妇她是非娶不可了? 那厢沈沅钰回到长乐堂,彩鸾和彩凤跟着进了内室,服侍沈沅钰卸掉钗环,彩凤气鼓鼓地在一旁道:“七小姐实在是太可恶了!今天摆明了就是要坑害小姐!” 彩鸾害怕沈沅钰为了这个再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就道:“你就少说两句吧,小姐心里面有数。” 沈沅钰本来闭着眼睛在想事情,听了这话突然张目道:“沉香阁却是太过放肆无行,不给他们些教训是不成了。” 她淡淡地吩咐彩凤道:“你等一会儿就去沉香阁传话,就说是我娘说的,七小姐目无长姐,陷亲姐于不义,叫她在沉香阁禁足半年,每天除了给老太太请安,不许踏出院子一步。用度月例、一律减半。白姨娘教女无方,罚半年的月钱,让她把《女戒》抄写一百遍,没事也不要出她的院子了。从今天开始,沉香阁上到主子,下到奴才,所有的贴补一律取消。”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沈沅钰从牛首庄回到乌衣巷,早已慢慢将小大房的事务接管在手里,她毕竟是正经八本的主子,白姨娘虽然不愿意,可是由她管家,在“理”字上就站不住脚,只能徒呼奈何,沈沅钰进一步,她就退一步,一点一点交出管家的权力。 这也是她恨沈沅钰的一个直接原因。这些年白姨娘习惯了大权在握的那种感觉,骤然变成一个做小伏低一无是处的姨娘,她怎么能够甘心? 而沈家的情形和一般的大户人家还不同。沈家虽然没有分家,但是各个房头都有自己的产业,就比如小大房,沈昀的名下田庄铺子无数,若非如此,他又哪里拿得出钱来豢养部曲私兵。 所以各房的用度,一般都是公中出一份钱,自己补贴一份钱。对于沉香阁来说,沈沅钰虽然接管了小大房的事务,虽然不喜欢沉香阁的那几个人,但是她天生大气,并没有克扣那份补贴,沉香阁拿到的补贴和长乐堂也差不了多少。 公中那份钱沈沅钰自然是不会克扣的,否则就会授人以柄,可是小大房这份补贴,她却完全有权力决定给还是不给,给的多还是给的少。若是沉香阁老老实实的,沈沅钰自然不会心疼那点子小钱,不过现在嘛,当然是一分钱都不会多给他们了。 倒不是说公中给的份例就不够沉香阁用了,只是这人要是大手大脚惯了,忽然变回拮据的生活,恐怕谁也适应不了。白姨娘和沈沅璧的吃穿用度、四季衣裳比周氏和沈沅钰也少不了多少。 况且沉香阁的奴才们,每月贴补的赏钱没有了,恐怕对白姨娘和沈沅璧也会生出微词来的。 彩凤听完就兴奋起来,大声答应了就急急忙忙地去了沉香阁。 彩鸾却是有些担心:“小姐,你这么做,不怕白姨娘去老太太跟前告状吗?”白姨娘和顾氏可是有一层亲戚关系的,从前她在长乐堂吃了亏,老太太都会帮她找补回来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把周氏死死压制在底下。 沈沅钰微微一笑:“现在谁还有我在沈家的面子大?沈家所有的女孩儿当中,只有我在北望斋伺候笔墨,老太爷都对我另眼相看,老太太又怎么敢和老太爷唱反调?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趁着这门亲事还没退呢,咱们得赶紧的。” 彩凤到了沉香阁,把沈沅钰的决定说了一遍,当然贴补的事是不用说到明面上的。白姨娘倒还神色自若,沈沅璧当时就变了脸色,沈沅钰借用周氏的名头,周氏是她的嫡母,嫡母要处罚一个庶女,自然是名正言顺,想怎么罚就怎么罚。 等彩凤一走,沈沅璧就急急道:“太太怎么说得出这种话,定是沈沅钰那小贱人假传圣旨!” 沈沅璧都能看出来这一点,白姨娘自然也明白。她道:“七小姐不要再说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你太过莽撞,被人当了枪使,这次就算是给你长个记性,以后行事可一定要小心谨慎。” 沈沅璧亲自出面陷害嫡姐的事儿,是瞒着白姨娘的,沈沅璧就怕白姨娘不同意。出面迎接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这样的事儿,白姨娘是没资格到场的,所以沈沅璧才有恃无恐。结果白姨娘听说了之后,把沈沅璧好一通教训。 沈沅璧低头道:“姨娘,孩儿知错了。”虽说是在认错,可白姨娘却听出来了,她压根就没觉得自己有错。 “哎!”白姨娘无奈地挥挥手,“你回房去休息吧,这些日子,就听三小姐的话,不要出门了。等老爷从义襄郡回来,我再想法子求求老爷,解了你的禁足。”白姨娘也是聪明人,知道有老太爷压着,顾氏是绝对不会给她出头的,所以她压根就没有想要去求顾氏。 看见女儿那落寞的背影,白姨娘又叹了一回,自己这个女儿,年岁渐长可智商却不跟着长,以后可要怎么办呢? 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回去之后就没了动静。沈沅钰心里有点儿着急,可是知道急也没用,就把这件事儿放下了。每天就是看看书,偶尔绣绣花,庾之瑶三天两头地过来,带来不少关于庾璟年的消息。 史神医不愧神医之名,沈沅钰得知庾璟年体内的鸩毒已经被拔除的差不多了,心中也很为他高兴。因为此前的箭伤是她给处理过的,心中还有一份参与治疗的与有荣焉。 庾之瑶道:“二哥的毒虽然除去了,可是常年呆在寒玉床上,头风之症却是越来越严重了。”那鸩毒畏惧寒凉,所以史神医便叫庾璟年一天到晚呆在寒玉床上。这寒玉床还是皇上从内库里找出来的,常年寒凉刺骨,若非皇家,谁也拿不出这种好东西来。 庾之瑶就是常年被哮症折磨过的人,知道慢性病的可怕和痛苦,因此对庾璟年一直忧心忡忡。 沈沅钰也不由担心起来,一瞬间竟然升起一股想要去东海王府上看看他的念头,随即把自己也吓了一跳,如今她因为和郗杰的婚事,成了建康的焦点,一举一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可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就硬生生把这个念头给压了下去。 说了一会儿庾璟年的伤势,庾之瑶从怀里掏出两方上好的鸡血石,颜色十分鲜艳,自成山川雾峦的模样,道:“上次姐姐和我说要刻一方印章,却没有好石头,我回家找了找,找到两方鸡血石,也不知道合用不合用。” 沈沅钰拿起来细细看了看,笑道:“难道妹妹还喜欢图章之学?怎地有品相这么好的鸡血石?”只一看就爱不释手了。 庾之瑶梗了一下,她爱好书法不假,图章之学涉及到的却是鉴赏之类的学问,十分繁杂浩瀚,沈沅钰前世对古玩鉴赏有些研究,所以才对这些感兴趣,庾之瑶却没有太大兴趣。所以这两方鸡血石并不是她的,说起来,这还是皇帝送给庾璟年的好东西,庾璟年听说妹妹要找好石送给沈沅钰刻印章,就十分自觉地拿了出来。不仅拿了出来,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庾之瑶帮他保密,只说这鸡血石是庾之瑶自己的东西。 庾之瑶不由得感到奇怪。怎么二哥每次从给钰姐姐东西,都藏着掖着的,不敢说那是他给的,难道沈沅钰是那么小家子气的人,连二哥送块鸡血石都不敢收?沈沅钰明明是落落大方的好吗? 庾之瑶就道:“这是我的一番心意,钰姐姐你一定要收下。” 沈沅钰也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就笑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明天就去找一个名家,给我自己刻一方私章。” 庾之瑶松了一口气,沈沅钰要是不收,回去二哥又得埋怨她了。 送走了庾之瑶,沈沅钰正在琢磨着要找哪个刻章的名家给她刻制私章,用什么样的图案,要不要等爹爹回来和他商量商量。正想得入神,蕊心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道:“小姐,不好了。” 沈沅钰把鸡血石交给宝珠,叫她好生收起来,这才不慌不忙地问:“出了什么事儿了,把你慌成这样?” 蕊心看了丫鬟婆子们一眼,沈沅钰就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退下吧!” 等服侍的人走了个一干二净,沈沅钰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 蕊心脸上便升起一股怒气:“小姐,现在建康城中传出不少对您不利的流言,说您……” “说我什么?” “说您八字硬,是克亲之命。说太太一直卧病在床,起不了身,就是被您克的;说八小姐说不出囫囵话,也是被您克的;说年前您之所以被送到庄子上住了一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说您临走的时候,还把老太太克得病了一场。如今传得沸沸扬扬的,很多人都知道了,怕是郗家也知道了。” “他们果然开始行动了。”沈沅钰就觉得这两天小二房安静的有点反常,原来是在炮制谣言。 湖阳郡主也算是煞费苦心,她完全可以对外说沈沅钰道德败坏,毒害祖母,掌掴庶妹,这都是现成的例子。可是若这样的话传出去,沈沅钰固然是要完蛋了,整个沈家其他的女儿被连累着坏了名声,也休想再嫁到好人家去,而克亲这种事儿,和八字相关,和命格相关,却是不会牵连到沈沅珍身上,不耽搁她日后找婆家。 好精密的算计。 “小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老爷如今也不在家……我们要不要去告诉老太爷一声,让老太爷出面,赶紧将这股谣言压下去!” 沈沅钰噗嗤一笑:“看把你给急的,这件事你都知道了,老太爷能不知道吗,他自然会想法子处理的。” 蕊心咕哝道:“小姐,都到了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在这笑?” 要知道八字、命格、克亲这种事,大多数人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观点,谁也不愿意把这样的女人娶回家里试一试传言到底是真是假,反正世界上又不只剩下沈沅钰一个人了,换一个媳妇就是了。 所以这流言一出,沈沅钰若是不能嫁给郗杰,日后再想嫁出去,可就难了。湖阳郡主的心思还真是歹毒! 沈沅钰道:“我不笑,难道我还要哭吗?”不嫁就不嫁,反正她也没怎么想嫁人。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流言。 北望斋。沈弘果然也听到了这些消息,他捻着胡子陷入了沉思,他考虑的问题比沈沅钰复杂多了,他自然也明白这件事有可能是小二房湖阳郡主所为,可也有可能是裴家或者别的世家所为,目的就是为了让沈家和郗家结亲不成,失去高平郗氏这个盟友。 老太爷想了许久,终于叫人请了京兆尹薛进进来,吩咐道:“这件事你要赶紧处理,万不可叫流言再在建康流传。” 薛进道:“老太爷放心好了,我自然处理的妥妥当当。”等薛进出去了,老太爷又叫了一个管事进来:“你拿了我的帖子,去一趟郗家,请郗檀郗大人过府一叙。” 老太爷和郗檀在北望斋里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不过有京兆尹出面,果然很快就将流言压制了下来。 等沈沅钰去了北望斋,老太爷对她的态度又好了几分,一个时辰的当值完了,沈沅钰正想告辞离开,老太爷道:“有些事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自有祖父为你做主,郗家这门亲事,绝不会有问题的。”说来说去,沈沅钰和郗杰婚事的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沈弘和郗檀的手里,所以这话沈弘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自信。 沈沅钰低眉顺眼地道:“全凭祖父做主。”心里却暗暗腹诽,这门亲事黄了最好,谁还真想嫁给郗杰那个色鬼不成? 谣言压是压下去了,可是建康各大豪门,哪一家不是耳聪目明之辈,很快众人便全都知道了。 郗家自也不例外。张太夫人本来就神神叨叨,是个鬼神的忠实信徒,听见这样的传言简直犹如五雷轰顶,吓得觉也睡不着了,直接就去了儿子的书房,“外头的流言你听到没有,沈家的三小姐无论如何娶不得了。” 郗檀刚和沈弘谈过,他也是出入玄儒的名士,自然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劝解母亲道:“娘,都是些怪力乱神的谣言,你理会它们做什么?” 张太夫人怒道:“什么怪力乱神,我可只有杰哥儿这么一个孙子,你不心疼他我还心疼他呢。就算你做不了这个大司空,咱们也不能把杰哥儿给折进去。”张太夫人出身较低,向来有点儿小家子气,撒起泼来郗檀也吃不消,关键问题她和陶太太还不一样,这是自己的亲娘,又不能拿着架子教训亲娘,郗檀也十分郁闷。 郗檀只好拿姑母来压制他娘:“娘,您别忘了,当年这桩婚事,可是太后娘娘亲自赐婚的!”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现在毁婚,就是违背太后娘娘的旨意。 张太夫人果然梗了一下,当年为了让郗杰娶媳妇娶得更风光,两家定下了亲事之后,还是张太夫人亲自入宫,求太后娘娘颁的旨意,谁成想竟是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这可怎么办才好?”张太夫人也急了。“我这就进宫去和太后娘娘说去,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桩婚事给退了。” 郗檀道:“太后娘娘金口玉言,颁布的旨意岂有出尔反尔的道理,您可别给太后他老人家出难题了。” “不行,杰哥儿也是她的侄孙,她也是疼的。” 郗檀怎么都劝不住,最后只得道:“今天天都已经这么晚了,宫门都已经下钥了,等明天您再进宫成不成?” 张老太太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第二天郗檀早早上朝,处理了几件大事之后,赶在张太夫人前面去了太后的含元殿。 郗太后和张太夫人还不一样,能将晋元帝从一个庶子一步一步扶持着登上了皇位,她的手段和见识自然是非同小可的。郗檀如今要坐稳这个宰辅之位,还离不开沈家的支持,郗檀将利害关系一一剖析了一番,郗太后也就答应了,等张老太太来了,好好帮着郗檀劝一劝她,不要再作了。 等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辰时正刻进宫,郗檀早就和自己的姑母商量好了。张老太太和陶太太见过了郗太后,郗太后当即就沉下脸来:“你是不是又忘记了自己的出身了?哀家当年是怎么与你说的?你还记不记得?杰哥儿的婚事自有哀家和阿檀做主,谁让你瞎掺合的?” 张太夫人要叫郗太后一声姐姐,郗家因为一连四五代都是单传,到了郗檀父亲这一辈,好不容易生了个郗檀出来,还是个妾生子,后来原配去世了,也就顺带着把这个小妾扶了正,这就是张太夫人。 只可惜张太夫人虽然是良妾,可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的,眼界见识都不是一般的差,在郗家这种顶级门户之中,只有拖后腿的份,在后宅中干出不少奇葩的事儿出来。有道是不怕神对手,就怕猪队友,郗太后给她收拾了几回烂摊子,直被她气得肝颤,把她从郗家提溜过来,大骂了几通。 可是无论郗太后怎么□□,张太夫人也是烂泥扶不上墙,后来郗太后也算明白了,猪就是猪,再怎么□□,也变不成人。干脆给郗檀娶了一个高门大户的女儿做媳妇,管起了郗府的后宅,这就是陶太太了。然后让郗檀和陶太太把张太夫人供起来,好吃好喝好玩,反正就是不让她管事儿了。 说起来,郗檀的婚事张太夫人这个做亲娘的都没有插上手,她对太后难免是有怨念的,可是这怨念也就是在没人的地方发一发,她平生最怕的人就是这位长姐,在太后的面前,她是连个屁都不敢放的。 张太夫人看见郗太后发怒,心慌慌地道:“太后教训的是,只是那沈家三小姐实在不是杰哥儿的良配……”就把沈沅钰掌掴庶妹以及克亲的谣言向太后说了一遍。 陶太太见婆婆挨了训斥,心中本来是十分快慰的,可是郗杰毕竟是她的儿子,沈沅钰这样的儿媳妇能不娶最好还是不娶,这一点她是和婆婆站在一条线上的,就帮衬着婆婆说了两句:“太后娘娘明鉴,婆婆说的没错,那沈沅钰的确不是杰哥儿的良配!” 郗太后本来是不信克亲这样的谣言的,可是听说沈沅钰的品行这样恶劣,她也有了几分犹豫。郗杰毕竟是郗家的独苗苗,太后对郗杰不能不看中。 这时太后身边的心腹嬷嬷就大着胆子道:“既然如此,何不请那沈家三小姐到含元殿里见上一见,最后再做定夺。娘娘,咱们只是要和沈家结亲,却不一定要娶沈家的三小姐!” 第127章 面见太后 这句话一说,在场众人全都一愣。郗太后不由点了点头,张太夫人和陶太太都是眼睛一亮,说起来,郗家为什么不能退亲,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郗家和沈家这属于政治联姻,一旦做不成亲家,两家都要损失极大的政治利益。 可若是这亲家还可以做,但是不用娶沈沅钰回家呢,那上到太后郗檀,下到张太夫人陶太太,没有一个人会不同意的。 郗太后看了那嬷嬷一眼道:“你说的有理。”却不知道那嬷嬷实际上收了湖阳郡主一千两银子。她不敢背叛太后,可是一千两银子买的不过是她见缝插针在太后跟前递上一句话,这买卖可是太划算了。 张太夫人神色激动了起来:“那一日咱们去沈家,那沈家的四小姐和五小姐两位嫡女,可都是未曾定亲许配人家的。哪一个比起来都比这个三小姐强上百倍。尤其是那四小姐,模样是一等一的好,而且出身也好,她母亲是湖阳郡主,外祖父长沙王在宗室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瞧着又最是天真烂漫,和咱们杰哥才真叫般配呢!” 人就是缺什么就想要什么。张太夫人出身不好,才想找一个出身更好的嫁给郗杰。当然,她要是知道沈沅珍真正是个什么操行的人,日后干得都是些什么事儿。她会后悔地把今天说的字一个一个地吃回去。 陶太太也点头附和,“我也觉得那四小姐更配咱们杰哥儿。” 郗太后道:“既然如此,就叫那沈四小姐跟着一起觐见吧。”就吩咐了一个太监去沈家传她的懿旨。 沈沅钰正在屋子里看信,是沈昀从义襄郡送来的,说是再过一个月,等司州诸事安排停当了,就可以回家了。沈沅钰大为高兴,拿着父亲的亲笔信正要去上房告诉周氏这个好消息,就有丫鬟急匆匆地进来,“小姐,老太太请您立刻去韶和院,说是宫里有旨意下来。” 沈沅钰一愣,不敢耽搁,将父亲的书信小心地收好了,又换了一身大毛的衣裳就赶紧到了韶和院听旨。 到了韶和院,就见沈沅珍和沈沅依都在。一打听才知道,他们两个也都是来听旨意的。原来郗太后觉得既然叫了沈沅珍,也不好拉下了沈沅依,就让太监传旨的时候把沈沅依也给捎带上了。 沈家开了正堂,沈沅钰等人在厅堂里跪了,传旨太监道:“奉太后口谕,宣沈家嫡女沅钰、沅珍、沅依明日含元殿觐见。” 沈沅钰等人齐声道:“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众人接了旨意,送走了传旨太监,顾氏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告辞返回各自的房头。谦退堂中,湖阳郡主听到这个消息松了一口气,耿嬷嬷在旁陪着笑小心地道:“一切尽在郡主的掌握之中,今天晚上您可以睡个好觉了。” 湖阳郡主道:“总算是没有白费了我这一番心思。”顿了顿,又问:“大哥那边怎么说?” 耿嬷嬷道:“世子爷已经差人传来了消息,如今玉林大师不在建康,慈光寺的宁安大师就是最常往宫中行走,给太后和皇后诵经讲道的大德人物了,世子早已安排好了一切。” 湖阳郡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喃喃道:“只是这一次,把珍儿嫁给那郗杰,这样的抉择,到底是不是对的?” 耿嬷嬷维持着笑脸,这个问题她可不敢回答。 沈沅钰从韶和院出来,想了想,先去了北望斋,上次静安寺遇刺,青衣人告诉她幕后指使者乃是皇后和太子,加之上回新安公主在宫里整出幺蛾子,沈沅钰对进宫就有了一些阴影。 可是太后的懿旨她不能不遵从,就只好找沈弘解决这个问题了。 到了北望斋,沈弘刚刚访友回来,就叫她进了书房。沈沅钰将自己的担心一五一十地说了,沈弘沉思了片晌,太后传下懿旨的事他早就知道了,沈沅钰是郗杰的未婚妻,太后要看看侄孙媳妇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带上沈沅珍和沈沅依就有些不寻常了。要知道这几天太后闭门谢客,除了几个极为亲近的,已有多年没见外命妇了。 沈弘便道:“这件事总有祖父为你打理,明天你就放心地去,不会有任何问题的。”兰陵沈氏在宫中也有一定的势力,沈弘敢夸下这样的海口自然不是信口雌黄。 沈沅钰对祖父的能力还是十分信任的,听了他的话也就放下心来。 沈弘却又嘱咐道:“明日面见太后,一切小心,切记少说少错!” 沈沅钰答应着,沈弘又叮嘱了几句就放她回了长乐堂。 第二天沈沅钰早早起来梳妆打扮,辞别了周氏去了韶和院。因为进宫不能带太多的人,沈沅钰安全起见,便只带了金灵一个。 进了顾氏的屋子,湖阳郡主已经带着沈沅珍先到了。沈沅钰看见湖阳郡主按品大妆,穿着郡主的服色,就不由得一怔,顾氏笑道:“你们初次进宫,我放心不下,你二婶婶身为郡主,是进惯了宫的,在太后的面前也有体面,我便央了她带你们三个一块儿进去。” 沈沅钰撇撇嘴,明明不是不安好心,偏偏要说的这样冠冕堂皇。她便故意道:“二婶婶有孕在身,怎好为了我的事劳心劳力,进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事事小心,处处谨慎,万一因为我的事儿闹得二婶婶动了胎气,我这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湖阳郡主面上堆起了笑容:“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来,何必还要分出个你我来,你是我的嫡亲侄女,帮你也是责无旁贷,何况就是进一次宫而已,又不是刀山火海,哪里就有你说的那样严重了。” 沈沅钰暗自冷笑,嘴中却道:“那便多谢二婶婶了。” 说着话,小谢氏带着沈沅依也进来了。沈沅依打扮的十分周正,面上却掩饰不住带了几分紧张,拉着沈沅钰的手叫了一声:“三姐姐。” 沈沅钰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紧张,太后为人慈和,不会难为咱们的。” 顾氏叮嘱三姐妹了几句,就道:“时候不早了,你们赶快出发吧。” 湖阳郡主就带着三姐妹站了起来,拜别了顾氏,正要出门,顾氏忽然叫住了众人:“等一等!” 众人转过身,疑惑地看着顾氏,顾氏就从袖子中掏出三个香囊,都绣着一样的花开富贵的图案,对沈沅钰等人道:“你们几个都过来,一人一个,带在腰间,也好让旁人知道,你们三个是嫡亲的姐妹。”沈沅钰姐妹三个,一个人穿得一个样,果然带上一个一模一样的香囊更加妥帖。 小谢氏就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若非如此,倒是显得姐们几个太过生分了。 沈沅钰走过来,顾氏亲自将一个香囊系在她的腰间。沈沅钰屈膝福了一福,道:“多谢祖母。” 沈沅珍和沈沅依也系好了顾氏给的香囊,这才跟着湖阳郡主出了门。 湖阳郡主和沈沅珍母子一辆马车,沈沅钰和沈沅依一人一辆马车。沈沅钰一上车,就扯下腰间的香囊,神色有几分凝重。 金灵吃了一惊,问道:“小姐,难道这香囊有什么问题吗?” 沈沅钰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还是检查一下才能放心。”顾氏和湖阳郡主明显没安什么好心,所以她们给的东西,沈沅钰不能不小心。她将香囊小心打开,闻了闻里面的东西,道:“是干枯的梭葛草。” 金灵紧张地问:“难道这东西是毒药?” 沈沅钰微微一笑;“不,这东西有清心明目之功效,是个好东西。”说完她又将香囊挂回了腰间。 好东西是好东西,可是完全无碍的两种草药遇到了一处也会发生奇妙的反应,这一点沈沅钰心知肚明,若是换做平日,她早就把这梭葛草偷偷地倒出来了,只是这一次,他们明显是为了破坏她和郗杰的婚事而谋划的,说起来,和沈沅钰的目的都是一致的,她自然不会破坏他们的计划。 她倒是想看看,这些人究竟能玩儿出什么花样。 马车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就进了皇宫。再往里走,就不能坐车而只能步行了,沈沅钰等人从马车上下来,早有含元殿的太监在这里等着了。进宫之前,湖阳郡主又嘱咐了她们几句,无非是谨言慎行,一切看她的眼色行事之类的,这才跟着引路的太监向含元殿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倒是没有像上次沈沅钰进宫一样,再出什么事,一路上波澜不兴地到了含元殿。 含元殿高大巍峨,飞檐斗拱,气势宏伟,果然不愧是皇太后的居住的地方。门口早有一个年过四旬的嬷嬷在等着了。湖阳郡主看到那个嬷嬷,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方姑姑,您怎么亲自迎出来了?” 和太后宫里的嬷嬷如此相熟,可见湖阳郡主在宫中却是有些人脉的。 方姑姑笑道:“太后他老人家这些日子一直惦着你呢,听说你来了,这不一早就派了我在这等着!赶快里面请。”又指着身后那三个女孩儿道:“这便是兰陵沈氏的三位小姐吧?” 湖阳郡主道;“正是呢!”就对三姐妹道;“还不上前见过方嬷嬷,方嬷嬷可是太后跟前的红人,是太后一刻也离不得的。” 三人连忙上前,对着方姑姑敛衽行礼:“见过方姑姑!” 方姑姑连忙避让到一旁:“各位小姐身份尊贵,我不过一个奴才,怎么敢受你们的礼。”谦让了几句,就领着众人进了含院殿。 一边走,湖阳郡主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敢问姑姑,太后娘娘的宫里,如今都有谁在?” 方姑姑道:“郗府的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还有慈光寺的宁安师太,都不是什么外人。” 湖阳郡主听了就松了一口气。 众人随着那方姑姑缓步走去,绕过几处宫廊,跨过高高的门槛,进了含元殿正殿,紫铜香炉里燃烧着沉水香,袅袅在空气中散开。沈沅钰飞快地向上方睃了一眼,只见高高的宝座上坐着一位穿着明黄色宫装的贵妇,因为保养得宜,只额头和眼角有几道浅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沈沅钰心想这位应该就是当今的郗太后了。 郗太后下边的位置设了几个锦座,就看见郗太后的左侧坐得便是她的小姑子张太夫人,右边则是与张太夫人相对的座位上坐着的则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老道姑,沈沅钰隐隐听见刚才的方姑姑说起,这位是慈光寺的宁安大师,那时儒释道三教在大晋百花齐放,这位宁安大师的名头沈沅钰也听过,和玉林大师、妙慧大师三人并称为佛门三绝,乃是一位大德的高僧。 也是一个能够经常出入宫禁为太后皇后讲经说法的。 再下面坐着的就是陶太太和几个妃嫔了,不过里边既没有皇后也没有桓淑妃,沈沅钰也不认识她们。 湖阳郡主便带着几个女孩儿下跪叩首给太后行礼,口中道:“参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笑道:“都起来吧,湖阳啊,你们可来晚了。”就叫宫女搬了椅子过来,让湖阳郡主和三个女孩儿坐下。 湖阳郡主谢了座,道:“我是昨天听说,您老人家要在含元殿里接见我们沈家的三个女孩儿,想着我也有日子没见您了,便自作主张带他们三个来了,您老人家不会怪罪我吧!” 太后呵呵笑道:“瞧你这张嘴,你能来见哀家,哀家总是高兴的,又怎么会降罪于你呢?你从庄子上回来也有些日子了,之所以一直没有叫你进宫来,就是觉得宫里规矩多,你又怀了身孕,你这个年纪大着个肚子着实辛苦,这才没有宣你进来。” 湖阳郡主道:“那是太后娘娘您疼我!” 众人便跟着笑了起来。湖阳郡主别看平日里骄横跋扈,那也得看对谁,在郗太后的面前,她一直维系着泼辣爽利的形象,也十分得太后的喜欢,当然,这喜欢的前提是长沙王拥有足够皇室尊重的实力。 太后就问了问湖阳郡主怀孕的情况,比如说怀孕几个月了,妊娠反应大不大啊之类的。说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才像是想起了沈沅钰几个人似的,太后一拍额头道:“瞧我这记性,倒到冷落了这几个女孩儿了。湖阳,你也不给哀家介绍介绍。” 湖阳郡主笑着起身,将三人一一给太后介绍了一遍,太后就道:“你们都到我跟前来,让我仔细瞧瞧你们。” 三姐妹就走上前去,太后一手拉着沈沅钰的手,一手拉着沈沅珍的手,道:“你们抬起头来。” 沈沅钰谨记着沈弘的嘱托,少说少错。从进了门开始一直低垂着头,正襟危坐,多余的话一句没有,所以郗太后一直没有看清她的样子。这个时候抬起来头,郗太后才看见沈沅钰的样子,她神色陡然一变,闪过一丝慌乱,“你怎么……” 众人都是一惊,沈沅钰想起上回皇帝和皇后看见自己也是这样一幅表情,心中也是惊骇莫名。 湖阳郡主忙道:“太后,可有什么不妥?” 郗太后毕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老油条了,顷刻间便回复了淡定,“没什么,只是见你们沈家的女孩一个比一个水灵,连我这老婆子都看痴了。” 众人嘴上应和,谁都不相信太后的解释,毕竟若是比起容貌来,沈沅珍比沈沅钰更胜一筹,太后没看沈沅珍看痴了,却看沈沅钰看痴了,这谁能信啊? 太后不动声色地问了几个问题,又一人赏了一块水头极好的玉佩。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已经对沈沅钰极为不满意,倒不是沈沅钰表现的不够好,而是想起当年那个在宫里掀起腥风血雨的女子,太后就不由得不对沈沅钰生出厌恶之感。要知道当年皇帝为了那个女子可是差一点儿连皇位都放弃了,给她安上一个狐媚惑主的名头,真是一点儿都不算冤枉了她。 这边正热闹着,就听见外头有人传禀说太子妃来了,还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太子长子九个月大的小皇孙光哥儿。 太后听说太子妃和小皇孙来了,十分地高兴,“快叫他们进来吧。” 不大一会儿,含元殿的宫女就引着一位一身宫装,二十三四岁的美貌端庄的女子走了进来。沈沅钰曾经在老太君的寿宴上见过她,这位就是太子妃杨氏。 太子妃给皇太后见了礼,众人又起身给太子妃行礼,如此熙熙攘攘了一番,重新排好了座次坐下,太后才道:“哀家这里今儿倒是热闹了,自打上回你生哀家的小皇孙伤了身子,哀家就免了你的晨昏定省,今天怎么想起来哀家这里走动?” 太子妃娇笑道:“皇祖母,孙儿听说今天您这里热闹,既有张太夫人、陶太太,宁安大师几位,更有湖阳郡主和沈家的几位妹妹,孙儿这些日子呆在东宫,也着实无聊,正好到您这里来凑凑热闹。” 太后连连点头。这个时候跟着太子妃一起前来的奶娘抱着太子的长子光哥儿上前来给太后请安,奶娘福了福,代替光哥儿道:“曾孙儿见过老祖宗。” 太子妃和大皇子妃比赛着似的生孩子,大皇子妃连生两个都是女儿,后来伤了身子更是连孩子都生不出来。这皇长孙到底还是叫太子妃得了先,虽说太子妃生了皇长孙也吃了不少苦头,可是有子万事足,太子妃见到儿子真是比什么都高兴,现在曾孙辈就这么一个金疙瘩,皇太后也是喜欢的不得了。 皇太后便道:“哀家的小曾孙,快抱上来给哀家瞧瞧。” 奶娘便抱着光哥儿登上丹陛,给太后观瞧。只见大红的襁褓中,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小胳膊小腿儿像是藕节似的,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几乎看不见眼白,这孩子一路从东宫被抱到含元殿,也不哭泣,看见太后用拨浪鼓逗他,还呵呵笑了起来,甚至还冲着太后吐了一个奶泡泡。 太后笑道:“真是一个笑娃娃!” 十分喜欢的样子。 众人都说这个孩子有意思,自然随着太后的话奉承,都说这孩子长得好,以后长大了定是个有福气的。 湖阳郡主便道:“太后,能不能让臣妾也抱一抱小殿下,也沾沾喜气,将来若是也能生下一个像是小殿下一样的聪明健康的孩子,也算没有白受着怀胎十月的苦楚。” 太后道:“说起来,你还是这个孩子的姑奶呢,有什么不可以的?”这么多双眼睛瞧着,太子妃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就命奶娘将孩子抱了过去。湖阳郡主瞧了瞧,又把那孩子抱在怀里逗弄了片刻,那孩子果然是不认生,冲着湖阳郡主也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众人啧啧称奇,张太夫人看着也觉得稀罕:“真是咱们皇室的小娃娃呢,长大了一定是个有福气的。” 沈家三姐妹平日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玩儿的孩子,沈沅珍第一个坐不住了,就大着胆子对太后行了礼道:“太后,我能不能也瞧瞧小殿下?” 太后见众人都喜欢她的小曾孙,其实心里也是十分得意的,就道:“你们不必拘束,想看的话都过去看看吧。” 沈沅珍十分高兴,起身走到湖阳郡主身边,用手轻轻戳了戳那孩子的小脸,感觉就像是嫩嫩的软豆腐,那孩子仍是不哭,只是嘻嘻地笑,这下连沈沅珍都开始啧啧称奇了。 太后有命,沈沅依便也围了上来,沈沅钰本来不想往前凑,可是若真是那样,倒显得她自己格格不入了,便也只好起身,走上前去。哪知道她刚刚接近到湖阳郡主她们的那个圈子里,异变突起。 本来那孩子笑嘻嘻地,在湖阳郡主的怀里十分安逸,沈沅钰甫一接近,那孩子就开始焦躁不安起来,小身子在湖阳郡主的怀里乱扭乱拱,等沈沅钰走至跟前,那孩子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湖阳郡主道:“这,这是怎么了?”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哄着他,可那孩子就跟中了邪似的,哭得十分厉害,任湖阳郡主怎么哄,那孩子只是哭泣,根本就停不下来。 湖阳郡主也慌了手脚,急忙把孩子交给奶娘,奶娘哄了片刻,那孩子仍是焦躁不安,哭个不停。太子妃急得走了过来了,亲手接过了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子哭得撕心裂肺,当娘的心里简直就像被刀子剜肉一般的难过。 湖阳郡主连忙跪下请罪:“都是臣妾的错!可是刚才明明还好好的呢……”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宁安大师突然开口道:“沈三小姐,还请你退远一点。” 众人的目光便刷地一下,全都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沈沅钰本来还在惊疑不定,听见宁安大师出声发话了,立刻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犹豫了一下,沈沅钰还是向后走了十余步,离得光哥儿远远的。说也奇怪,沈沅钰甫一离开,那孩子的状态便好了许多,再过了一会儿就慢慢收住了哭声,又和众人玩了起来。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沈沅钰。太后也在看沈沅钰,只是这时候太后看向她的目光中就带着无法掩饰的厌恶之色了。 沈沅钰脸色发白。太子妃将孩子抱在怀里,再不肯撒手了。太后则看向了宁安大师:“大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宁安却摇了摇头,不肯说话。 张太夫人急道:“大师,你到是说出来,给咱们解解惑啊,也免得那害人的灾星再去祸害了别人。”此前坊间本来就有流传沈沅钰克亲的事情,众人还都是半信半疑,如今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往那个方面联想。 张太夫人想到自己的孙儿要娶回这么一个人,立刻就觉得屁股下面像是长了钉子似的,坐立难安起来。连说话也变得这样恶毒刻薄。 其实不光是张太夫人,就连陶太太也有些惊疑不定。 宁安大师道:“此事事涉沈家三小姐的清誉,我怎好随便乱说。” 沈沅钰心里暗骂,你这样不也等于坏了我的清誉,你越是不说,这些人就越是好奇。 湖阳郡主接口道:“这里没有外人,大师但说无妨,我作为钰儿的嫡亲婶婶,有什么事,总能担待一二的。” 事到如今,沈沅钰再看不出来这些人合起伙来坑自己,那她就真是一个棒槌了。她倒也不怕宁安大师说出什么来,便也没有阻止,只是静观其变,脸上适时地露出惶惑的神情。 宁安大师道:“既如此,那贫尼便说了。”目视沈沅钰道:“三小姐可是丙未年四月初三寅时生人?” 沈沅钰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她们早都告诉你,你还问我做什么?” 沈沅钰便低声道:“是!” 宁安道:“那便是了。葵丑年的二月初三,正是一年里阴气最重的时候,你出生的时刻又是一天中阴气最重的寅时,再加上你身为女子,女子本就属阴,你这四阴俱全,八字太硬……” 湖阳郡主道:“那便如何?” 宁安道:“……恐怕注定了要命里克亲!” 沈沅钰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编,你继续编!这个宁安大师和玉林大师可不一样,玉林大师还有些职业道德,而这位宁安大师则完全是认钱不认人,在建康参与过多起神棍事件,沈沅钰对此一清二楚。 众人齐齐吸了一口气。陶太太脸色难看地道;“就算是八字太硬,为何沈三小姐一接近小殿下,他就会大哭不止。” 宁安大师解释道:“小孩子刚刚出生,尚未受到俗世的污染,自然眼明心亮,能看到成年人所不能看到的东西。”暗暗指责沈沅钰是个不祥之人。 众人联想到传得纷纷扬扬的流言,看向沈沅钰的目光简直就像在看一个怪物。八字太硬、命里克亲、不祥之人,这些综合到一处,沈沅钰觉得自己以后也别想再嫁出去了。 没想到宁安大师又给她加了一把火,“沈三小姐,你命里阴气太重,便是嫁了人,子嗣上,怕也十分艰难。” 众人一片哗然。命里克亲这样的命格已经够悲催的了,加上不利于生养,这些事情传出去,沈沅钰大概也就只好在家里独身过一辈子了。 湖阳郡主这帮人还真是不做则已,一做就把事情做绝了。 湖阳郡主一唱一和,装出焦急的样子道:“大师,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宁安大师道;“法子不是没有,若能找到一个阳年阳月阳时阳刻出生的人,与其结为连理,阴阳交汇调和,自能化险为夷遇难成祥。” 太子妃这时接口道:“这样的人,恐怕万中无一吧,又要门当户对,配得上兰陵沈氏的身份,恐怕……”这位三小姐怕是要一辈子嫁不出去了,太子妃不无恶意地想。 宁安大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法子,就是拜入我慈光寺佛门正宗的门下,吃斋念佛,精研佛法,若是三小姐悟性足够,十年之后或许能化尽身上的戾气。到时候再还俗嫁人,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沈沅钰今年十四,再过十年,就是二十四,二十四在现代没有什么,但是在古代,那绝对就是一个老老老姑娘,就算是有人肯要她,必定也会不是二婚就是有残缺的了,况且真的拜入了慈光寺的宁安大师的门下,她到时候说一句沈沅钰身上的戾气没有化尽,再让沈沅钰出家十年,到时候沈沅钰又能有什么法子? 张太夫人再也听不下去了,沈沅钰这样的女人,她哪里敢娶回家,当即起身跪在地上:“太后娘娘,杰哥儿乃是咱们郗家的独苗苗,沈三小姐这样的命格,咱们杰哥儿可是生受不起啊。求太后娘娘下旨,把这桩婚事退了吧,让杰哥儿和沈三小姐,都另择佳偶,自行婚配吧!” 陶太太也跟着跪了下去:“请太后垂怜,沈三小姐这样的,咱们郗家的确是生受不起!” 郗太后本来不相信什么天生命硬,命里克亲之类的东西的,可是今天亲眼看见沈沅钰连接近一个孩子,都会令那孩子焦躁不安,大哭不止,心中也难免有些动摇,更加上宁安大师说他阴气太重,不利于生养子嗣,郗家数代单传,若是生不出孩子,高平郗氏就得绝后,更何况,沈沅钰的风度仪态,与当年祸乱后宫的那个女人又有几分相像。 这些林林总总的原因加在一起,太后早已下定决心,坚决不能让沈沅钰做她的侄孙媳妇。 到了此时,沈沅钰真是哭笑不得,为了让她退婚,湖阳郡主她们真是下了大功夫,不光是宁安师太,就连太子妃,也都请来当了一个跑龙套的配角,演戏都演到了太后的含元殿来了,这时候她不配合几句,岂不是对不起她们的一番苦心了? 沈沅钰就跪了下去,正是飙演技的时候,这时候本来应该挤出几滴眼泪来的,可是沈沅钰酝酿了半天,硬是一滴眼泪也没流出来,只得作罢,她低着头,假装哽咽道:“太后娘娘,宁安大师言之凿凿,臣女不敢叫太后娘娘为难,请太后娘娘就地解除了臣女和郗杰的婚约吧。” 沈沅钰这么一说,在座之人全都楞住了,湖阳郡主更是满腹疑虑,这个小贱人别是有什么别的阴谋诡计吧?却不知道沈沅钰是真的真的,很想与郗杰解除婚约。 太后听她这样说,脸色缓和了不少,至少这个女孩子审时度势,有些自知之明,这一点总比当年的阿雅好上数倍。 太后正要说话,就听见一个低沉阴冷的声音缓缓响起:“朕来晚了,竟然错过了这么一场大戏!”就听见靴子踩在地上囊囊的声音响起,皇帝穿着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色龙袍,缓步走进殿来。 太后惊讶道:“皇帝来了?今天的早朝怎么散得这样早?” 却不知皇帝听说沈沅钰入宫了,匆匆在早朝上商量了几件大事,就把大臣们打发走了,然后直接就来了含元殿。 太后冷下了脸,对着太监宫女们道:“你们是怎么侍候的,皇帝既然来了,你们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她和羊皇后的思路是也一样的,能不叫皇帝见到沈沅钰,就最好别见。 皇上道:“是朕不叫他们通传的。”转头看着宁安大师,神态转冷道:“若非如此,朕也不能看到这样一场好戏。”皇帝周身气压低沉,周身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气息,众人全都感觉到了,不由得都有点儿噤若寒蝉。 第128章 作主退亲 却不知道刚才的一幕让皇帝想起了当年一件十分不愉快的事情。当年他想法设法将阿雅弄进宫里,却不曾想,上到太后皇后,下到大臣,全是一致的反对。他们更是请来一个妖僧,说阿雅乃是祸国妖姬,皇帝若是把阿雅留在宫中,必定导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那时候他刚刚登上皇位,屁股都还没有坐稳,为了皇位,为了权力,他只好忍痛割爱,放弃了阿雅。 而沈沅钰今天的这一幕,和当初又是何其的相像。 皇帝心里面能痛快的了吗? 众人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元帝忽然一指宁安大师道:“你是谁?”皇帝更加宠信道教,自然不认识宁安大师。 宁安倒还算是镇定:“贫尼慈光寺宁安,见过皇帝陛下。” “慈光寺的宁安?”他低低说了一句,声音忽然拔高了起来,厉声道:“宁安,你刚才批讲沈家三小姐的八字,真是言之凿凿,那么朕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既然有本事给旁人算命,能不能也顺道算一算你今天的运势?” 宁安一怔,还是很快回道:“卜算之学,能算人却不能算己,皇上这个问题可难住贫尼了。” 皇帝十分阴冷地一笑,讥嘲道:“你连自己的命势都不能算,算哪门子的大德,哪门子的大师?”他神色陡然变得狰狞:“宁安,你可知罪?” 皇帝一怒,宁安也坐不住了,起身在皇帝的身前跪下,倒还是颇为镇定:“贫尼奉公守法,不知犯了何罪?” 元帝道:“你满嘴胡言,招摇撞骗,祸患后宫,这还叫奉公守法?你刚才不是算不出你今天的运势吗?朕却可以告诉你!”他一字一顿地道:“你、的、死、期、到、了!” 宁安大师神色巨变。皇帝已经大喝一声:“来人!”早有几个金瓜武士得到命令快步走进大殿中来。 元帝吩咐道:“将这个妖言惑众的贼尼给朕推出去,斩了!” 宁安大师这才慌了:“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太后娘娘饶命啊!”要知道皇室一直对儒释道三教颇为尊崇,大德们经常出入宫禁为皇帝太后和皇后讲经说法,甚至有人因此得以涉足政治,掌握权力。而皇室对待他们也是一向礼敬有加,宁安无论如何想不到,今天进一次宫会把命搭上。 她实在想不通皇帝何以雷霆震怒到如此境地。 在场的人大概只有亲身经历过那场浩劫的太后才能明白皇帝的心情。说起来皇帝今天要杀宁安的理由实在有些牵强,若真的让宁安人头落地了,对皇帝名声也不好听,很有可能会落下一个残暴不仁的名声。听见宁安向她求救,太后只得道:“皇帝且慢。宁安大师是哀家请来的贵客,皇帝就算要杀她,是不是也该先问过哀家的意思?” 皇帝的确是在气头上,可是他却不能和自己的生身母亲对着干,只得放缓了语气,“母后的意思是?” “你就看在哀家的面子上,饶过宁安大师这一遭吧!” 皇帝本来十分不愿意,他想杀了这个宁安,为沈沅钰出一口气,也为当年的阿雅还有自己出一口气。不过太后的面子他不能不给,便道:“既然有母后给她求情,那就死罪可免,但是活罪却不能饶,给朕拖出去,狠狠打四十板子,她不是佛法精深吗,她不是神机妙算吗?朕倒要看看板子打在她的身上,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太后还想求情,皇帝道:“母后,儿子心意已决。”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太后也只得住了嘴。宁安大师却是面色惨白,四十板子,还是狠狠地打,她的屁股恐怕是要两瓣变八瓣地开花了。一番皮肉之苦是受定了,能不能活下去还是两说呢。 这厢宁安大师被拖了下去,皇帝看见沈沅钰还跪在地上没有起来,就亲自走过来,要搀扶起沈沅钰。太后见了,急忙给太子妃使了个眼色,太子妃刚才被皇帝忽然之间爆发的雷霆之怒给震慑住了,总算是急智还在,急忙上前扶起了沈沅钰。 皇帝在太后的下首坐定了,才看向沈沅钰,关切地道:“你没事儿吧,刚才叫你受委屈了!” 沈沅钰见皇帝那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定定地落在她的脸上就收不回去了。心里只觉得一阵发毛,暗想沈沅珍比自己还要漂亮,干嘛不去看她,非要这样看着我?这皇宫里真是没有几个正常人,都是蛇精病,下一回绝逼是不来皇宫了!口中道:“谢皇上关心,臣女无事。”本来也没什么事,你要是不来,我和郗杰的婚事都退了,你非得横插一杠子。 皇帝点了点头,阴冷的目光一一在众人脸上扫过,“宁安那个妖尼,连自己的命数都算不到,不能趋利避害,又有什么资格给旁人卜算,什么八字太硬,什么克亲之命,纯属一派胡言。”远远传来打板子的声音和宁安呼痛的声音,像对这句话最好的注解。 皇帝道:“今天她对沈家三小姐的诬蔑之词,众位听听也就算了,谁也不许传出去,坏了兰陵沈氏的名声,你们听到了没有?”什么不能坏了兰陵沈氏的名声,分明是不能坏了沈家三小姐的名声吧。 众人在心里腹诽,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皇帝对沈沅钰如此回护。 宁安被打,沈沅钰心里其实也十分解气,这种招摇撞骗的东西,就该赏她一顿板子让她好好长长记性,只是皇帝这么一搅合,别再退不成婚了吧,沈沅钰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和沈沅钰有着同样担心的还有张太夫人,她这时也顾不得许多,起身跪在地上:“皇上,郗家世代单传,沈三小姐这样的媳妇,我们实在是不敢娶回家啊,求皇上成全。” 沈沅钰差点儿为张太夫人鼓掌喝彩了。这张太夫人没脑子是没脑子,可是无知者无畏!战斗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强悍! 皇帝不由微怒,郗檀是个知情识趣很有眼色的,若非如此,皇帝又怎么会同意让他做这个大司空,怎么他的母亲这么没有眼力见儿?仗着她的太后的小姑子,这么干,岂不是有点儿胁迫皇帝的意思? 皇帝就看向太后:“依母后的意思呢?” 太后也不想要沈沅钰当侄孙媳妇,可她还想和郗檀好好商量,便道:“我看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皇帝又问陶太太道:“你是郗杰的母亲,他的婚事你最有发言权,你怎么说?” 陶太太道:“全凭皇上和太后做主。”这位是大家族出身,倒是个会说话的。 皇帝又问湖阳郡主,湖阳郡主心中忐忑,担心皇帝仍然维持沈沅钰和郗杰的婚事,刚才他的表现就能说明一切。却也只得道:“听凭皇上和太后吩咐。” 元帝道:“既然如此……”皇帝淡淡地看了沈沅钰一眼:“朕便给你们一个双方都满意的裁决。” 众人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皇帝的话金口玉言,他的决定就是最终的决定,就是不愿意也只能受着。 沈沅钰已经下定了决心,一旦皇帝维持她和郗杰的婚姻,她就以不自怨自艾,不愿意拖累郗家为理由,坚决不同意这桩亲事,哪怕是到庙里当尼姑呢?也好过嫁给郗杰这样的人渣。 皇帝对张太夫人道:“张太夫人,朕听说昨日郗杰又在天香楼吃花酒,为了争夺一个粉头还和几个士族的公子哥儿打起了群架,把礼部侍郎的儿子的一条腿都打断了,可有这么一回事儿?” 张太夫人额上冒出了点点冷汗,“皇上,您,您是怎么知道的?”太后不由得怒目而视,这件事张太夫人和陶太太竟然瞒着她。刚才湖阳郡主带着沈氏三姐妹没来的时候,她就问过了郗杰,结果这对婆媳根本就没跟她说起这些事儿。 皇帝哼了一声道:“朕是怎么知道的?礼部尚书姜衡姜大人哭到了朕的御书房,要朕给他的儿子做主,朕就是这么知道的。” 张太夫人浑身直冒冷汗:“都是臣妇教导不力,请皇上责罚,只是杰哥儿,年纪还小,请皇上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就再饶他这一回吧!” 陶太太也跟着求饶。 皇帝冷冷一笑道:“郗杰是你们郗家唯一的儿子,算起来他也要叫朕一声表舅,太后疼他,朕一样疼他。可是你们瞧瞧,你们把他宠溺成了什么样子!走马章台斗鸡遛狗,不做一件正经事,这一个月来,已经有三位大臣到朕这里告他的御状了。朕知道你们私心里觉得沈家三小姐配不上郗杰,朕瞧着倒是郗杰那小子配不上三小姐!” “沈昀乃当世一等一的大名士,兰陵沈氏又是出了名的诗礼传家,沈三小姐知书识礼,聪慧大度,这些都是朕亲眼所见的。把她和郗杰凑成一对儿,实在是太过委屈了她。也罢,今天朕就做主,宣布这桩婚约无效。你们,可有异议?” 在皇帝的心目中,沈沅钰完全是女神的替代品,可就算是替代品,也比一般人强上一百倍一千倍。他自己看得如珠如宝似的人儿,郗家却根本就看不上,简直是弃如敝履,皇帝心里能不来气吗?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怔,其实在场的所有人,心中期望的都是这么一个结局,张太夫人连忙磕头:“谢皇上恩典!”生怕晚了皇上再改变了主意。 元帝没有理她,而是看向沈沅钰:“朕这样安排,你可愿意?”其实大家心知肚明,退婚这件事,最受委屈的人应该是沈沅钰。 沈沅钰心想,我能有什么想法,当然是求之不得了。还要装作委屈的样子:“既然陛下已经决定了,臣女谢主隆恩!” 元帝听了十分满意,“你放心,你的婚事,朕会放在心上的,总要让你找一个比郗杰好上十倍百倍的亲事的。” 太后听了这话,目光微微一闪。皇帝不会是想把沈沅钰纳入宫里吧? 这事决计不行! 郗太后道:“既然这件事儿皇帝已经定了下来,那就这样吧,哀家也累了,你们全都退下吧。” 众人便起身下跪叩首,然后一个个退出了含元殿。等众人全都退下了,郗太后对元帝道;“皇帝,今天这件事儿,总是沈家三小姐受了委屈,咱们总该给她一些补偿,宁德长公主膝下空虚,哀家听说她很喜欢这个孩子,不若就请长公主收她做个干孙女,你再赐她一个爵位吧,你看这样如何?” 皇帝听到这里,目光就是一闪。沈沅钰做了宁德长公主的孙女,那就是皇帝的侄女,皇帝总不好意思把侄女纳入宫里吧,太后这是用这种方式来堵他的后路呢。皇帝就是一阵苦笑:“娘,都过了这么久,你以为儿子还没有放下当年那些恩怨吗?” 太后道:“你若是真的放下了,今天就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又把宁安大师打了个半死。”刚才太监已经进来通禀过了,那宁安大师被重重责打了四十大板,居然活了下来,太后已命人送她回到慈光寺养伤了。 “宁安那贼尼妖言惑众,死不足惜……”皇帝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后挥挥手打断了,“好了,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皇帝只得点头答应了。 沈沅钰等随着太监出了皇宫,与太子妃和郗家婆媳见礼告辞,沈沅钰上了马车,金灵急急道:“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殿里拖出一个尼姑来,奴婢还听外头的宫女们说,皇上让您和郗公子退婚了?” 沈沅钰笑道;“可不是嘛,我和郗杰退婚了!”语气十分轻松。 金灵目瞪口呆,小姐这个表情不太对啊,一般人家的姑娘被退婚了,不是应该要死要活的吗,小姐怎么看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 “小姐,您没事吧?”金灵说着伸手来探沈沅钰的脑袋,别是气坏了脑子吧。 沈沅钰一把把她的爪子拍开,“别乱摸,我好得很。” 她又想起今天殿上的事,怎么自己一靠近,那个小娃娃就哭成泪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是极为聪慧的女孩儿,登时便想起了那个香囊,便将香囊重新拿了出来,打开来仔细辨认,她从小跟着祖父和父亲学习辨认草药,这葛梭草应该是不会看错的。这种药草应该不会让小孩子闻到了就哭成那个样子啊。 沈沅钰百思不得其解。 等回到了乌衣巷,湖阳郡主带着三位女孩儿先是去了韶和院给顾氏回禀今天入宫的事情。顾氏听说了,也只是唏嘘几句,道:“三丫头,委屈你了!只是皇上的命令,咱们也不敢不遵从不是?”不痛不痒地安慰了沈沅钰一番,就打发她回了长乐堂。 既然皇帝已经发了话,退婚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接下来沈家和郗家怕是还有一些流程要走,沈沅钰就懒得再管了。 沈沅钰回到自己的房间,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吩咐宝珠、彩鸾、彩凤几个:“快去,把书房里所有的医书都给我找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么一会儿功夫,沈沅钰被退婚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都以为自家小姐回来不定要多么伤心欲绝呢,哪里知道,沈沅钰不但面色淡定自若,还一回来就要看医书。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众人摸不着头脑,一起去看金灵,今天跟着进宫的是金灵,总有点儿□□消息吧,金灵耸了耸肩,你们看我?看我也没用,小姐也许大概……是脑子气坏了? 沈沅钰道:“你们还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给我办事儿去?” 众人不敢违拗,急忙将沈沅钰收集的医书药典全都找了出来,全是砖头般巨厚的书。沈沅钰又道:“彩鸾、彩凤你们两个识字,你们每人看一本,帮我翻到描述葛梭草的部分。” 两个人不明白葛梭草和退婚有什么关系,不过沈沅钰叫她们翻找,她们就兢兢业业地翻找,找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沈沅钰忽然高兴地叫了一声:“找到了!” 正经的医书里并没有记载,她却是在前朝一位御医的行医笔记中找到了一条,说是葛梭草与沉水香混合,会产生奇妙的反应,让人暴躁易怒。对于常人来说,暴躁易怒也没什么,都可以用理智加以克制,但是对于一个不到一岁的奶娃娃来说,暴躁易怒……当然只会让他大哭大叫,籍以宣泄了。 总算找到了症结的所在。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想起今天自己在含元殿中,本想飙一把演技,把自己弄得眼泪汪汪的,好多博取一点儿皇帝同情,结果……结果就没有什么结果了,自己无论怎么想悲哀的事情,都一点要哭的意思都没有。 还真是术业有专攻,自己这方面和沈沅璧比起来可差得太远了。 沈沅钰心知肚明,她和郗杰退婚这件大事,老太爷是肯定要过问的,反正皇帝发了话,这件事情已经板上钉钉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不如自己装装可怜,争取更多的利益才是。 沈沅钰便吩咐彩凤道:“快去给我弄点儿芥末来!” 自家小姐自打从皇宫里回来,就一直不太正常,命令一条比一条诡异,不过事到如今彩凤也不敢多问,就去厨房拿了芥末来。 果然刚刚准备妥当,老太爷就派人来了,一个小丫鬟进来禀告说:“小姐,老太爷派了一个小厮过来,叫您过去一趟呢!” 沈沅钰想了想,沈弘是个精明透顶之辈,若是在沈弘面前玩儿花样没准会被当场揭破,所以她就毫不犹豫地吃了一大口芥末,所以等沈沅钰出来的时候,那小厮就看见三小姐眼泪汪汪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小厮也听说了三小姐被退婚的消息,不由得暗中替她鞠了一把同情泪,三小姐平日里待他们这些小厮可是客客气气的,比起其他小姐来更加平易近人,更时常带了口味独特的新鲜小吃散给他们吃,所以三小姐在他们这群前院的小厮里头,人缘是极好的。 这小厮不知道他这一次却是会错了意。 沈沅钰到了北望斋,沈弘还没等开始发问,沈沅钰就跪了下去,泣声道:“祖父,求您给孙女做主啊!” 沈弘不由有些微微的震动,这段时间,沈沅钰在北望斋伺候笔墨,他和沈沅钰算是有了较多的接触,沈沅钰淡定沉稳的印象早已深入到他的心里,他对沈沅钰这个孙女也是十分满意,若是她是个男子,沈弘会毫不犹豫地把她定为下下一任的宗主,所以沈沅钰这一哭,沈弘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子,若非受到了奇耻大辱,她是绝对不会如此的。 沈弘今天听到皇帝在含元殿直接宣布沈家和郗家的婚约无效已经大怒,要知道士族之间的婚姻嫁娶不受皇帝的干涉,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皇帝竟然明目张胆地解除了沈家与郗家的盟约,这是犯规的行为。沈弘已经决定要联合其他几大世家在别的事情上敲打敲打皇帝,让他明白门阀士族的态度。皇帝这些年来,一心想着巩固皇权,这一次的步子迈得有点太大了。 沈弘吩咐了下去,幕僚已经开始写奏疏了。只是这次沈弘不知道,自己是想太多了。皇帝老爷这一次只是为了给沈沅钰出口气,也是为自己出口气,至于打压士族显示权威之类的……他真没想那么多。 沈弘就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亲自扶起了沈沅钰,声音温和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好生与我说一说。一切,都有祖父为你做主!”见这丫头不光是眼眶,连鼻子都有点红了,还真真是个小可怜,沈弘的心也就软了下来。 废话!沈沅钰一下吃了那么多芥末,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子能不红吗? 示意小厮搬过一张椅子来,让沈沅钰坐了。道:“你先告诉祖父,在含元殿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沅钰就擦了擦眼泪,心里暗自吐槽,小白花这款造型她是真有点hold不住啊。然后才一五一十地将含元殿的事情告诉了沈弘。在沈弘面前,沈沅钰轻易不敢撒谎,谁知道这个沈氏的宗主自己有什么样的消息来源,不过沈沅钰说话是极有技巧的,她故意把这件事的阴谋味道加以渲染,尤其突出了湖阳郡主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小二房这帮子人一心要害她,若是现在她还不趁机给湖阳郡主等人上点儿眼药水,岂不是太对不起这么好的机会了。 沈弘半辈子浸淫在权力斗争和阴谋诡计之中,本来就对这种事情十分敏感,何况沈沅钰有意引导他。 沈弘顿时就对整件事起了莫大的疑心。 沈弘人精明,想法又多,一瞬间脑子里就转过无数个念头。在他看来,湖阳郡主、太后、皇上,乃至于郗家婆媳,都有嫌疑。甚至有可能是某一方甚至某几方串通起来才最后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当然,沈沅钰是受害者,他并没有怀疑沈沅钰说谎。女孩子哪有不希望自己嫁一个好丈夫的,郗杰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是好丈夫的不二人选。至于好色这一点,沈弘根本没觉得那是多么了不起的毛病。 因为即便像他这样冷静自持的人,也纳了四五房小妾,生了两三个庶子。 再聪明的人,也难免以己度人,思维也难免会有一些局限性。 沈沅钰道:“祖父,孙女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孙女一接近太子的长子他就大哭不止,孙女难道真的是像是宁安大师所说的那般,八字太硬,命里克亲?若是如此,请祖父立刻下令,将我重新送到牛首村去吧,孙女不?父亲母亲和祖父祖母!” 沈沅钰抬起头来,白皙如玉的面庞上满是晶莹的泪珠,显得楚楚可怜,让人不能不为之动容。 沈弘长叹了一声道:“三丫头,你受委屈了。”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说沈沅钰受委屈了。“……什么八字太硬,命里克亲,纯属是一派胡言!你只管好生呆在家里,谁要是敢多说一句,自有我为你做主!”沈弘虽是玄学名士,但崇尚玄学不过是跻身名流社会的一种手段,骨子里他治国理政的手段仍然是儒家的那一套,而儒家,根本是不信鬼神的。 其实不光是沈弘,真正得以参与大晋朝政的名流士族无不是和沈弘一样,表面是玄学宗师,骨子里仍然是儒家的那一套,而真正安邦治国的理念,玄学是无法提供的,只能从儒学之中找寻。 沈沅钰之所以敢说出“将她重新送回牛首村”这样的话来,正是因为她准确地把握到了沈弘的心思。更何况发生了这样的事,就算沈沅钰真的命里克亲,为了维护门阀世家的面子,沈家也会硬着头皮将她放在乌衣巷老宅的。 这样灰溜溜的将沈沅钰送走了,沈家那就实在太过丢份了! 沈沅钰哭道:“孙女没脸再呆在乌衣巷了,请祖父成全,让孙女绞了头发,到庙里做姑子去罢!” “你这是什么话?即便和郗杰的婚事不成了,祖父总会为你选一门更好的亲事。你也不要多想了,这件事让你受了委屈,祖父会从其他方面给你补偿的!”沈沅钰被拒婚,说起来是打了沈家的脸,自然要为沈沅钰找一个好过高平郗氏的婆家才能争回这个面子,怎么能让她出家? “既然如此,那祖父能不能答应孙女一件事情!” “你说。” “孙女对嫁人这件事已经心存恐惧,希望日后祖父不论再给孙女挑一户什么样的人家,首先都要问过孙女的意见,可成?”这是要把婚姻的自主权握在自己的手里了。 若是换一个人,或者换一个场景,不论是谁提出这样的要求,沈弘都会嗤之以鼻。不过现在,沈沅钰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为沈家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沈弘必须要有所补偿,这个承诺便不算太过分。 沈弘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沈沅钰到自己这里装可怜,就是为了和他要这样一个请求。时机拿捏的还真是恰到好处…… 沈弘苦笑了一下子,有种被算计之后的不爽,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对小大房,对沈沅钰也并不是那样的坦荡无私,大哥莫笑二哥,麻子点点一样多,难免有些心虚,他这气就有些生不起来了。 “也罢!日后再为你说亲,总要让你自己先满意了。” 沈沅钰激动万分。以沈昀和周氏对她的疼爱,再给她说亲,必定会过问她的意见。怕的就是沈弘把她当作政治筹谋,随随便便就给嫁了,如今有了沈弘的承诺,就相当于她已经将自己的命运牢牢把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多谢祖父垂怜!” 沈弘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味深长地道:“这也没什么,咱们兰陵沈氏再不济,也总不至于靠出卖女孩的幸福来维系家族地位不坠!” 沈沅钰忍不住背后渗出一层冷汗。沈弘果然是老奸巨猾,想在他的面前玩儿花样,实在是太难太难了。 沈沅钰便道:“是,祖父对待我们姐妹几个,自然是极好的。” 沈弘懒得听这个小狐狸拍她的马屁。直奔主题道:“今日你入宫里,可曾遇到过什么特殊的情况?” 沈沅钰一怔:“祖父的意思是?” “你刚才与我说起,你一走近太子的长子,他便大哭不止。那宁安妖尼正是抓住你这项把柄,你不觉得十分古怪蹊跷吗?有没有什么人接近你,或者给过你什么特殊的东西?”不愧是老狐狸,果然是很快就找到了整件事的突破口。 沈沅钰早已心知肚明,不过却佯作不知,“在宫里,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沈弘道:“那么在家里呢?” 沈沅钰等的就是这句话,有些事,由她自己说出来,很容易惹得沈弘怀疑,只能引导他自己说出来,这是一种高智商的玩儿法,一般人是轻易玩儿不转的。 沈沅钰便做出冥思苦想的样子,最后道:“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真的没有吗?你再好好想想!” 沈沅钰一拍脑袋,“祖父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只是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沈沅钰的脸上故意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要知道小辈告长辈的状,不管是否理直气壮,一个孝字压下来,道理上先就弱了几分。 沈弘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 沈沅钰便道:“今天临出门之前,祖母给了我们三姐妹一人一个香囊,说是我们三人穿着各不相同,要戴着相同款式的香囊才显得一家子姐妹亲亲热热的,毫不生分。” 本来顾氏的说辞十分冠冕堂皇,可是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回头再看,就怎么看怎么显得十分刻意了。 沈弘明显地震动了一下,脸色阴沉了下来,“香囊在哪里,拿来我看!” 沈沅钰便从腰间解下香囊,交到沈弘的手里。本想提醒沈弘一句,那葛梭草遇到沉水香,可以让人心神迷乱,狂躁不安。后来想想还是算了,沈弘门下能人众多,自己都能查出来的事儿,他们必定能够查得才出来。就是真的查不出来,自己到时候再想办法提醒沈弘,也还是来得及。 这些事情若是自己一股脑全说出来,反而容易引起他的怀疑,不如让他一步步自己发现。 沈沅钰见沈弘没有什么再问的,就起身告辞。 她前脚刚进了长乐堂,宝珠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小姐,寿鹤堂来人了。说是宁德长公主来了。现在正在老太君的寿鹤堂内,老太君要您赶快去见一见长公主呢。” 沈沅钰不由得抚额,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二个的,都要见她。刚才在皇宫里,宁德长公主也没露面啊,这阵子她却来凑什么热闹? 沈沅钰刚刚见过沈弘,衣服也不用换了,直接跟着老太君派来的人到了寿鹤堂。只见厅堂之中,老太君高座上首,客座上坐着的一身公主朝服的六旬老妇,正是宁德长公主。顾氏和谢氏都坐在下首相陪。 “三小姐来了!”随着丫鬟的一声通报,沈沅钰进了屋,见过了宁德长公主和几位长辈,宁德长公主便笑道:“好孩子,快坐到我身边来,让我瞧瞧。”目光中有着隐隐的慈爱。 沈沅钰被她那样的目光看得有点诧异,又见她正儿八经地穿着朝服,十分正式的样子更是觉得奇怪。 宁德长公主接到太后的懿旨就立刻出发到了沈府,她知道皇帝晋封沈沅钰为县主的旨意过一会就要到了。太后亲自传下口谕叫她认下沈沅钰为干孙女。这道旨意不伦不类的,着实叫人摸不著头脑。宁德公主对着传旨的太监旁敲侧击了半天,那太监也是一头雾水,一问三不知。 宁德长公主只好自己到沈府来找答案。 第129章 获封县主 此刻,她的目光就像粘在了沈沅钰的身上。沈沅钰今年十四岁,还处在长身体的阶段,几个月没见,她的身子又抽高了几分,已渐渐有了大姑娘的模样,她长着一张十分耐看的鹅蛋脸,双颊粉红,眼眸清亮,坐在她的身边落落大方,坐姿优雅,一举一动无不透出良好的教养和气质,虽然容貌比不上沈沅珍那样艳冠群芳,但是深沉内敛的气质和自信无双的风华,是沈沅珍那样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拍马也及不上的。 这样的女孩儿做她的干孙女……说起来她还真是一点儿都不亏。 只是这样的气度风华,怎么感觉有点似曾相识?宁德长公主搜肠刮肚,从前她并未意识到,是因为她和那个女人接触的机会并不多,此刻脑际忽然灵光一闪,阿雅?桓雅?慕容雅? 她也是智商极高的人,顷刻之间就把前因后果全都串联了起来。她的内心不微微一叹,所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说起来,这件事和沈家的三姑娘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全是皇帝和太后庸人自扰! 对沈沅钰就又多了一分怜惜。宁德长公主便转向王老太君,开口道:“我老婆子一辈子没有子孙缘,如今已经是土埋半截的人了,却只能守着一个小孙孙过活,我瞧着你这个曾孙女是极好的,想跟她攀个亲,认她做个干孙女,就是不知道老姐姐你舍得不舍得?” 其实顾氏、谢氏和沈沅钰来之前,宁德长公主已经和老太君通过气了,老太君便笑眯眯地道:“你能瞧得起她,是她的福分。多一个干祖母,就多一个人疼她,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沈沅钰更是满脸的诧异。宁德长公主已经看向她,目光慈蔼地道:“钰丫头,你自己愿不愿意?” 沈沅钰一时之间搞不清状况,按说以她兰陵沈氏嫡女的身份,做不做这个宁德长公主的干孙女都无所谓,皇室中人的身份未必就能让她的身价高出多少,不过……她还是看向老太君。 见老太君微微向她点着头,沈沅钰心里就有数了。她一时间福至心灵,自己倒是有个继祖母,只可惜三天两头找自己的茬,现在能多个给自己撑腰的干祖母,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儿。起身在宁德长公主的面前跪下道:“祖母在上,请受孙女一拜!”咚咚咚就磕了三个响头。 宁德长公主十分高兴,呵呵大笑道:“快起来,快起来。”随侍在侧的女官接到她的眼色,急忙上前扶起了沈沅钰。宁德长公主拉着沈沅钰的手,越看越是满意,“没想到我这一辈子,老了老了,还能得这样一个聪慧懂事的小孙女,上天待我不薄……”想起早逝的儿子,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老太君就笑着嗔她道:“瞧瞧你,怎么又来了,今天是该高兴的日子,你怎么反而哭起来了!” 宁德长公主道:“我这不是高兴的糊涂了吗?”又对沈沅钰道:“今天祖母走得匆忙,没拿什么好东西,这认干亲的仪式不能这么简单,回头我与皇帝说一声,叫内侍省拟出一个章程出来。咱们要办的风风光光的。且我那还有一套红珊瑚点翠的头面,是我出嫁的时候先帝送给我的礼物,我回去就叫人送过来,算是给你叫我一声祖母的礼物!” 沈沅钰听了连忙推辞:“既是先帝所赠,祖母一定十分珍惜,我这里又不缺头面……” 宁德长公主打断她道:“你这丫头,还是把我当做外人,既已做了我的孙女,以后我的东西,还不全是你的?” 沈沅钰见她态度坚决,只好道:“那孙女就敬谢不敏了。” 顾氏心里听得嫉妒非常,本来这次计划执行顺利,搅黄了这一桩好姻缘,沈沅钰在族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这段日子老太爷护着她,连她也不敢对沈沅钰挺腰子,满以为这下子总算可以扬眉吐气了,没想到宁德长公主又来插一杠子,如今沈沅钰顶着宁德长公主干孙女的头衔,背后又多了一个撑腰的,再想动她,恐怕就得考虑考虑宁德长公主的态度了。 这个小贱人怎么就有这么好的运气! 正想着,外头有人传进话来,“宫了来了一个传旨的公公,叫三小姐及各位主子到大堂接旨去呢!”点名要沈沅钰接旨,说明这旨意是下给沈沅钰的。 宁德长公主呵呵笑道:“圣旨这不是来了!” 沈沅钰有些奇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德长公主道:“总而言之是好事,你出去接旨就是了。” 沈沅钰一头雾水,跟着老太君和宁德长公主来到东府大堂。因为接的是圣旨,东西两府男的女的所有的主子,全都到齐了。 传旨太监展开黄绫封面的圣旨,洋洋洒洒地念了起来,先是大大表扬了宁德长公主的外孙女沈沅钰“贞静淑贤、敏慧端良”,接着册封沈沅钰为“文安县主”,食“丹阳、建安”两郡,非但如此皇帝还赏赐了黄金五百两,以及大量的金银玉器和绫罗绸缎。 顾氏和湖阳郡主等人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连宁德长公主都觉得万分惊讶。那时候随着宗室的繁衍,宗室女日渐增多,能得到县主爵位的不在少数,而能得县主封号而又获得一县食邑的就已经是凤毛麟角了,像是沈沅钰这样的,以县主爵位实封两郡为食邑的,大晋自开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 更何况丹阳、建安两郡都处在扬州膏腴富庶之地,这两个郡的赋税日后就是沈沅钰的零花钱。沈沅钰只觉得一座明晃晃的金山当头压下来,事有反常即为妖,皇帝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这样的封赏,封给一个公主都够了,怎么会落到她的头上? 那一瞬间沈沅钰几乎不敢接旨,直到老太爷向她使了一个眼色,沈沅钰才高声道:“谢主隆恩!”恭敬地接过圣旨来。自有人将那圣旨接过来供奉到沈氏祠堂中去。 沈沅钰就去看宁德长公主。宁德长公主也是惊疑不定,她担心的还是另一件事,太后传来的口谕,是叫她收了沈沅钰为干孙女,可是这道圣旨里却说沈沅钰是她的外孙女,差了一个字,这意义可就差大了。皇帝和太后到底是哪一个出了错?这可真是一个大问题。 宁德长公主道:“你得封县主是要进宫谢恩的,我这便随你走一遭。” 沈沅钰道:“谢……外祖母!”圣旨她也听见了,到底该叫祖母还是该叫外祖母,她一时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过想来君无戏言,宁德长公主总大不过皇帝去,沈沅钰犹豫了一下就改口叫她外祖母了。 宁德长公主也是一阵苦笑。 皇上赏赐下来的除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有几套县主的朝服,沈沅钰既然接了圣旨,就是正二品的县主之尊。宁德长公主叫她换了县主的服色,带着她一块儿进宫。 沈沅钰觉得自己和皇宫八字不合,每次进宫总要出事,皇帝这次封她做了正二品县主,可是动机十分诡异,沈沅钰猜不大出来,更是不愿意进宫。不过这次却是非去不可,好在有宁德长公主在,她也能稍微放心一点儿。 等沈沅钰穿好了县主的衣裳走出来,宁德长公主不由眼前一亮,按说沈沅钰这个年纪,穿这么正式的朝服很难压得住,总会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可是这县主的朝服穿在她的身上,一点都没有违和感,大概有些人天生就是富贵命吧,宁德长公主只能这样想。 事隔一天,再次进宫,本来应该去紫宸殿拜见皇帝,宁德长公主却带着沈沅钰直接去了太后的含元殿。宁德长公主在皇室之中威望无双,在宫里也是可以横着走的角色,这一路自然是畅通无阻,到了含元殿,太后也不叫长公主下拜。只道:“皇姐怎么亲自来了?” 长公主乃是先帝的姐姐,太后还要叫她一声皇姐。 长公主道:“皇上和太后给了我这外孙女这么大的恩典,我这作外祖母的,自然要领着孩子来给太后磕头谢恩才是道理。”对沈沅钰道:“还不快快谢过太后天高地厚之恩!” 沈沅钰便跪下谢恩。 太后听了这话却是愣住了:“外孙女?怎么……”说了一半想起沈沅钰还在殿中,硬生生把后面那句话给憋了回去。 太后看了沈沅钰一眼,目光很是有些不善。她转头吩咐其中一个女官道:“如今御花园中蔷薇开得正好,你带着文安县主去逛逛看看!” 沈沅钰明白这是要支开自己,单独和宁德长公主说悄悄话的意思,便从善如流地跟着女官出了含元殿。 见沈沅钰出了含元殿,太后又挥退了侍候的人,才急急问长公主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哀家不是请皇姐收她做干孙女吗?怎么变成了干外孙女?” 要知道多了一个“外”字,可就没有通婚的限制了。 宁德长公主叹了一口气:“本宫也正奇怪着呢。太后娘娘的口谕明明是叫本宫收这个孩子为干孙女,可皇上的圣旨里又偏偏写明了那孩子是本宫的干外孙女!本宫这次急急进宫,也是想向太后讨要一个说法,这个孩子,本宫到底怎么个认法?” 太后顷刻之间就明白过来了,这定是皇帝从中作梗。明明在含元殿里答应的好好的,可转头就叫写圣旨的人把干孙女写成了干外孙女。皇帝笃定了她这个当娘的,为了维护九五之尊的威严,只能将错就错,真真是可恶之极。 偏偏太后也只能认了。 太后摇头叹道:“皇帝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后边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 宁德长公主目光灼灼地望着太后,直接道:“娘娘,钰儿这个孩子能得到您和陛下的赏识,封了这么一个文安县主,可是因为当年那个女人的那档子事?” 太后知道这件事瞒不住她,只得长叹了一声:“可不就是吗?当年为了那个女人,皇帝不顾一切,差点遣散后宫,连皇位都不要了。如今又来一个,哀家能不心惊肉跳吗?若不是皇帝一心护着,哀家宁愿得罪兰陵沈氏,也要把这个妖女除之而后快!” 宁德长公主吃了一惊,没想到她对沈沅钰顾忌如此之深。叹道:“娘娘还请千万手下留情,说起来,这些陈年旧事,和钰儿这孩子可没有什么关系。” 太后一愣:“这么快你就站在她这边,替她说话了?” 长公主笑道:“别忘了,她现在可是本宫的干外孙女!”放眼整个皇室,也只有长公主有这个胆子,也有这个资格和太后这样说话了。 太后无奈苦笑:“谁不知道你最护短了!看来哀家叫她认你做了外祖母真是一步臭棋。真不明白,这丫头何德何能,竟得了你的青眼。”长公主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为人虽然耿介,但十分高傲,她若是看不上沈沅钰,就是太后亲自下了命令,她也不会认这个外孙女的。 “既然你为她求情了,哀家就答应你放她一马,不过日后皇上要是对她有什么想法,你可一定要站出来反对才成!”长公主是皇帝的姑姑,皇帝又素来对她十分敬重,长公主说话,皇帝总会听进去一二的。 长公主拍着胸脯保证:“但凡本宫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她和陛下有一丝一毫的瓜葛。”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御花园里此刻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沈沅钰在御花园里转了几圈,颇觉得无趣。带她过来的那位姑姑乃是太后娘娘的心腹,因为熟知太后对于沈沅钰的心思,所以也就懒得讨好这位新晋封的文安县主。 沈沅钰正自百无聊赖,就听见远处有净道的太监喊道:“皇上驾到!” 虽然这位皇帝封了她做县主,又把丹阳、建安这两个富庶之郡的税赋给了她做零花钱,可她依然对这位皇帝喜欢不起来,总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怪怪的。 沈沅钰急忙在路旁跪下——这是宫中的规矩。心想皇帝去哪不好,怎么偏偏来了后花园?最好是皇帝没有看见他,御辇直接从这里过去。没有宁德长公主陪在一旁,她总觉得见皇帝不是□□心。 哪知道皇帝就是听说她来了,故意带人过来看她的。他扶着张士德的手下了御辇,走上前来亲自扶了沈沅钰起来。“钰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一时情不自禁,他又叫回了钰儿。 沈沅钰被他一扶,全身汗毛都树了起来,“皇上,臣女跟随长公主到宫里谢恩,太后娘娘恩准,让宫里的姑姑陪着到御花园来赏花,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皇上的圣驾,惊扰了皇上,还望恕罪!” 元帝和声道:“你如今已经是朕钦封的县主了,不必如此拘谨。”这样近距离地看着沈沅钰,见她皮肤细腻犹如白瓷,一双大眼睛清澈透亮,只觉得一股逼人的灵气扑面而来,从前觉得只有三分像那桓雅,如今看来,却是像了五分了。 一时间皇帝几乎难以自持。 沈沅钰悄悄退后了一步,道:“臣女不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皇帝眉头一皱,跟着踏前一步,“朕都赦你无罪了,你还怕什么?”沈沅钰被他那灼灼的目光看得全身发毛,心想这皇宫里怎么就没有一个是正常人的?以后除非万不得已,她打死也不要进皇宫里来了。 “说起来,如今臣女认宁德长公主做了外祖母,按照辈分,应该叫您一声表舅呢,就是不知陛下肯不肯认我这个外甥女。”她也是急智之辈,这是在变相地提醒皇帝,咱们俩可差着辈分呢,您还是别用这种目光看我为好。 皇帝不由得哑然失笑,若是换了旁人这样说话,他说必定就勃然大怒了,可是沈沅钰身上有那个人的影子,他怎么都生气不起来。“你这个外甥女朕自然是要认的!你现在已经是县主了,日后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直接进宫来找朕,朕都会给你做主。决不让任何人欺负了你去!” “谢陛下恩典!”沈沅钰屈膝福了福,听他的语气是十分认真的。皇帝的这根金大腿,看来只要她愿意,随随便便就可以抱得上,可是……还是算了吧。 说了不过几句话,太后已经着人来请。却是刚才含元殿里陪着沈沅钰出来的那个姑姑,十分机灵,看见皇帝找到了这里来,立刻就派了一个小宫女回去报信。太后自然派了人请皇帝去含元殿。 皇帝虽然有些依依不舍,却也只好去了含元殿。 回去的路上,沈沅钰和宁德长公主乘坐同一辆马车,沈沅钰对宁德长公主道:“外祖母,我有一个请求。” 宁德长公主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咱们日后,能不能少进几次宫!”以前她只是个没有爵位的普通女子,自然不需要按时进宫朝贺,如今却已是正二品县主,起码年节的时候是免不了进宫来的。 宁德长公主没想到她如此通透敏锐,这句话本来就是她想嘱咐沈沅钰的。宁德长公主心里对她越发满意:“既然你不愿意进宫,我会在太后和圣上面前为你转圜的。” 沈沅钰大喜:“钰儿谢过外祖母!” 宁德长公主慈爱地抚了抚她一头如镜般的秀发:“你放心吧,既做了我的外孙女,我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就是皇帝也不行! 沈沅钰一阵感动,“外祖母您对我真好!”这句外祖母叫出了几分真心。 宁德长公主心里酸酸涩涩的,看见沈沅钰依偎在她的身边,又觉得心里软软的。她一辈子享尽了荣华富贵,唯一欠缺的就是那一份亲情。她想沈沅钰和郗家悔婚也好,郗杰并非良配,可是现在为了免除皇帝的非分之想,最好还是把她的婚事早点订下才好。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沈府早已因为她获封县主而沸反盈天了。沈沅钰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被贾嬷嬷请到了正房。沈沅钰一看好嘛,三太太桓氏、四太太小谢氏、五太太袁氏领着各房的女儿,一屋子黑压压的一片人,都在等她。 除了小二房的,兰陵沈氏的女眷几乎都到全了。 沈沅钰一进门,小谢氏就笑盈盈地道:“咱们的县主可回来了。” 众姐妹纷纷围了上来,这个说:“这身县主的朝服可真漂亮啊。”那个问:“三姐姐,你胸前的补子是什么呀?”姐妹们一个个都羡慕无比。说起来四大门阀的女孩出嫁之前,宫中一般会有恩旨出来,一般会封个郡君之类的爵位,只是这“君”和“主”,一字之差,可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尤其沈沅钰食“丹阳、建安”两郡,每一年的赋税那可都是一笔巨款,即便是兰陵沈氏这样不差钱儿的人家,姐妹几个也是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周氏也是十分高兴。本来因为沈沅钰被郗杰退婚的事情,周氏难过了好久,现在见皇帝和太后这么看重沈沅钰,直接封了个县主作为安慰,她心里也就觉得平衡了许多了。 小谢氏道:“以区区一个县主而得食扬州二郡,就是大晋朝最得宠的公主也不过如是了。可见皇上和太后对三丫头的看重。那郗家如此有眼无珠,现在不知道要后悔成什么样子呢。” 三太太桓氏也笑着道:“正是如此。如今三丫头既是咱们兰陵沈氏的嫡女,又顶着县主的头衔,还有两郡的赋税作为陪嫁,恐怕建康城所有未成婚的男子都要红了眼睛,还怕找不到比郗家更好的婚事吗?” 周氏听到这里,已是眉开眼笑。众人说笑了一阵,周氏自己掏私房钱从厨房里要了席面,众人在长乐堂吃喝不提。 且说北望斋中,老太爷接了圣旨,只觉头痛万分,因为他猜不透皇帝这步棋的有何目的?他找来赵津商量,两人参详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有人拿了一本医书进来,在沈弘的耳边低语了几句。沈弘拿起医书看了片刻,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 他捏了捏袖子中沈沅钰给他的那个香囊,忽地一下站起身来。赵津吃了一惊道:“东主?” 沈弘道:“这件事既然想不明白,就暂时不要想了,可能是咱们的思路错了!我现在有点儿内宅的事务要处理,赵兄就先请便吧。” 赵津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自便的手势。他跟着沈弘二十多年,对他的脾气十分了解,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的心里压抑着强烈的愤怒,心想这府里不知道哪个人又要倒霉了! 沈弘揣着香囊,直接就去了韶和院。 顾氏正在院子里生闷气,她心胸狭隘,看不得小大房的人得势,沈沅钰封了县主,小大房的人弹冠相庆,她看着就觉得来气,一口气发落了几个看着不顺眼的奴才,这才心气顺了点儿。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说老太爷来了。顾氏还没等出门迎接,老太爷就已经怒冲冲地走了进来。 顾氏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子,连忙起身道:“老太爷来了!” 沈弘冷冷看了屋中侍候的人一眼,“你们全都给我下去!” 众人被老太爷的眼神看得毛毛的,不敢多说一句就全都退了出去。 顾氏心里隐隐感觉不妙,强自镇定道:“老太爷,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出了什么事?”老太爷从袖子里拿出那个香囊,丢在顾氏的脸上,“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 那香囊虽小砸在脸上也十分疼,顾氏道:“老太爷,你这是何故?” 老太爷怒道:“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与我装傻?我来问你,这香囊里装的是什么?” 自打沈弘扔出这个香囊,顾氏便知道她是东窗事发了,抖抖索索打开香囊果然见里面装的是葛梭草,一看便知是她送给沈沅钰的那个。她实在想不明白,何以这样周密的谋划落在老太爷的眼里就破绽百出,轻易被他看穿了呢。她舌头有些打结:“这里面是葛梭草。” 沈弘冷冷道:“三丫头入宫之前你给了她这样一个装有葛梭草的荷包到底意欲何为?” 顾氏道:“葛梭草有清心明目的功效,并非是□□,我也是为了三丫头好啊!” 沈弘勃然大怒:“蠢妇,证据确凿你仍在狡辩,那葛梭草碰到沉水香会让人心神迷乱、狂躁不安,对成年人还没有什么,可是对一个不足一岁的小儿来说,一旦闻到这混合的气味只会大哭不止。你们借以诬蔑三丫头八字过硬,命里克亲真真是好毒辣的算计!” 顾氏还想狡辩,沈弘直接将那本医书扔到她面前。顾氏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老太爷,我也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如今三丫头虽然被退了亲事,可是皇上太后封了她一个文安县主她也并不吃亏。您就恕了我这回吧!” 沈弘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我且问你,这个香囊是谁给你的?我料你没有那个本事想出此等精妙的主意?说,是湖阳郡主?还是老二?”他声色俱厉,每说一句,顾氏就吓得抖动一下。他对顾氏的确是十分了解,她小打小闹的本事是有的,这样精妙的谋划,是绝不可能出自她那比起沈弘来,笨拙得有些可笑的头脑的。 顾氏道:“此事都是我一人所为,和老二还有老二媳妇没有任何的关系。”反正她自己是折进去了,总算没有笨到把湖阳郡主也供出来。 沈弘恶狠狠地道:“别以为你不说我就查不出来!” 顾氏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沈弘道:“我此前与你说了多少回,三丫头与郗家小子的婚事事涉我兰陵沈氏一门未来十年的发展,事关重大千万轻忽不得!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昀儿,不喜欢小大房,一心盼着晖儿能当上宗子。我本以为你虽然打着一些小算盘,大事上还是不糊涂的,可是你看看你,你都做了什么?为了一己私利竟不惜违背整个家族的利益,你还有何面目做这个宗妇?” 顾氏的心直沉了下去,“您的意思是……” 老太爷道:“你我总算夫妻一场,你又为我生儿育女,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我暂且给你留三分薄面,我会封了这韶和院,以后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此地一步,东府的一切事务就全都交给老四媳妇打理。” 顾氏颤声道:“那每日的晨昏定省呢?”即便自己被禁足不能出门,每天能见见儿孙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 沈弘冷笑:“就你这样子,还想再见儿孙们,你是想把他们教的和你一样蠢笨无知吗?我会对外头说你得了急症,见不得风且容易传染,以后你自己就在这里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吧!” 顾氏忽然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沈弘你不能这样对我!”她和沈弘成婚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想让我饶了你吗?”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顾氏猛地站起来,指着沈弘,目眦欲裂地道:“沈弘,你别以为你心里的那些想法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心里一直还在想着王氏那个贱人,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她颊上的肌肉都在突突乱跳,声嘶力竭地道:“这些年来,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没有我!既然如此,我凭什么要一心一意为你的家族着想,我为自己,为我的儿子考虑一下,又到底错在了哪里?” 沈弘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到头顶上,气的差点厥过去,他颤抖着手指着顾氏道:“你,你……”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氏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只可惜你一辈子最爱的女人,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有路尚之那个寒门狗,连死之前叫的名字都是尚之,而不是你沈弘。报应啊,这都是你的报应。哈哈哈!” 心底最深刻的痛楚被顾氏血淋淋地揭露出来,沈弘不由勃然大怒,抬起巴掌来,却终于没有打下去,他毕竟是一个谦谦君子,不会轻易动手打女人。他语气极度冰冷:“你既然如此恨我,有生之年,咱们便永远不要相见了吧!”他淡淡哼了一声,扭头就走,一丝一毫都不留恋。 “不!”顾氏扑上去,要抓住沈弘的小腿,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顾氏又悲又怒,气血攻心,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很快晕了过去。 送走了众太太小姐,沈沅钰又陪着兴致颇高的周氏说了一会子话,讲了讲自己进宫的遭遇,这才带着众丫鬟婆子回到了东厢房。 丫鬟们全都是喜气洋洋的,一扫昨日因为沈沅钰被退婚而带来的颓唐之气。她们的命运和沈沅钰息息相关,有这样的表现倒也不足为奇。沈沅钰也终于体会到了一把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外头有丫鬟通禀道:“蕊心姐姐来了。” 蕊心就撩了帘子走了进来,笑吟吟地上前给沈沅钰行礼:“奴婢见过县主!” 沈沅钰不由笑了起来;“什么县主不县主的,连你也跟她们一样,要来打趣我吗?” 蕊心吐了吐舌头,“您现在本来就是县主,奴婢可没有叫错,也没有那个胆子打趣您!奴婢听说满院子的丫鬟都得了封赏,奴婢这段日子鞍前马后地为您跑腿办事,这赏赐钱您可不能短了奴婢的那一份!” 沈沅钰笑着对众丫鬟道:“这鬼丫头是讨赏来了。放心吧,少了谁的也少不了你的。彩凤,去拿双份的荷包赏给你蕊心姐姐。”彩凤笑着去了,沈沅钰趁机将所有侍候的都遣散了。 “这么晚还来我这儿,有什么正事儿你就说吧!” 蕊心恭维道:“小姐真是神机妙算!” “行了,行了,就别拍我马屁了!快说正事儿!” 自打知道大老爷要从义襄郡归来,蕊心的心情就像芝麻开花——节节拔高。 蕊心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您让奴婢派人盯着点儿韶和院那边的动静。那边果然出事儿了。”沈沅钰不敢随便在北望斋安插人手,韶和院她可就不客气了。 沈沅钰精神一震,原来还想着要不要委婉地提醒一下沈弘葛梭草的功效,没想到祖父的效率这么高。“到底怎么回事?” 蕊心道:“一个时辰前老太爷去了韶和院,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吵了起来,声音很大。后来老太爷从正房里出来,脸色十分难看。而老太太则气血攻心晕了过去,如今府里的管家已经请太医去了!” 沈沅钰道:“有没有听清楚他们两个在屋里吵了什么?” 蕊心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咱们的人害怕暴露身份,不敢太过接近正房。” 沈沅钰点了点头,这都没关系,只要老太爷知道了葛梭草的用途,顾氏必然没有好果子吃。顾氏处处为难小大房,为难她这个继孙女,如今又掺和到退婚事件中,是该付出点儿代价了。 打发了蕊心,沈沅钰忙活了一天,宫里宫外的,也着实累了,草草梳洗过后便歇下了。 明明身体疲倦的要死,可是沈沅钰就是睡不着,总觉得有心里有件要紧的事情似的,可是仔细想想却又想不出来。 今天值夜的是彩鸾。沈沅钰一般不叫丫鬟们睡脚踏板,而是睡在外间,外间有床榻被褥,丫鬟们也不必那般辛苦。虽然如此,丫鬟们却也并不敢掉以轻心,彩鸾人又比较细心,她并没有早早睡去,而是听见沈沅钰在床帐之内翻身就像烙饼似的。 第130章 嫁我可好 彩鸾看了看墙角滴漏的时间,悄悄下了床,在隔间的门口低声问道:“小姐,可是口渴了,要喝水?” 沈沅钰确实没有睡着,听她这样一问,还真觉得有点儿口渴了。就答应了一声:“你倒杯茶给我喝吧。” 彩鸾就从外间条案上温着的茶壶里倒了一杯茶出来,试了试温度正好,便捧着走进了里间。“小姐喝口茶,润润喉咙吧。” 彩鸾现将茶盏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过来搀扶沈沅钰起身。 沈沅钰就着彩鸾的手喝了小半盏茶,本来酝酿出的一点儿睡意,已经烟消云散了。 沈沅钰脑子清醒了许多,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彩鸾一阵迷惑,摇了摇头道:“小姐,今天是四月十二,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啊!” “四月十二?”沈沅钰的身子明显地震动了一下。她知道自己心里装着的是什么事儿了。前世的4月12号,是她的生日,每到这一天,虽然未必会有什么大的庆祝活动,但是奶奶总会给她做一碗长寿面,一家人也会聚在一起吃顿饭,给她庆祝生辰。 当然了,前世的4月12号,是阳历,如今的历法是按阴历来的,因为没有比照,她再也无法确切地知道,前世自己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了。 随着她渐渐适应了这个身份,投身于这个浩瀚的大时代,前世的一些事情她已经渐渐淡忘了,就像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她有时候甚至有些迷惘,到底是这一世像梦多一点呢,还是前一世像梦更多一点? 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沈沅钰的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惆怅之情。 她很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把前世的一切统统都忘了。 她对彩鸾道:“你扶我起来,咱们到外面走走。” 淡淡的月光下,沈沅钰推门走了出来。沈沅钰从东厢房里出来,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就向长乐堂后面的小花园里走了过去。 月色柔和,淡淡撒了层银色清辉在沈沅钰住着的小院子里,将建筑物投下的阴影拉得长长的。萧十三躲在阴影里,大口大口地无声地喘着粗气,他藏身的位置十分巧妙,正好处在几个建筑物隔出来的角落里,是正常人的视线死角,加上光影错落,因此即便刚才沈沅钰就从他不远的地方走了过去,对他们也是毫无觉察。 的确,这次夜探沈府,是他们,不是他一个人。 他身后的那个青年,一身玄衣,神色冰冷,即便是躲在这个肮脏的角落里依旧宛若花树堆雪琼压海棠。 正是萧十三的顶头上司庾璟年。 萧十三到现在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在东海王府里睡得好好的,一转眼之间就到了乌衣巷沈府来了。 自从今天下午自家将军听说了沈沅钰被退婚的消息,萧十三就觉得他有点儿不正常了。他从庾璟年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十分骇人的目光,就像是受伤的猛兽一样的可怖。 此前就算是跟着庾璟年在当阳城,差点被段光攻破了城池,庾璟年的眼睛里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庾璟年怒火万丈,叫人将郗杰请了过来,把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说他“不分好赖,不识珠玉,其蠢如猪”。 郗杰被他骂得莫名其妙,分辨了几句,庾璟年更怒,直接从寒玉床上跳起来,拔出佩剑就要砍死郗杰。 多亏了当时三皇子也在现场,拼了命的抱住庾璟年,这才让郗杰捡回一条小命来。萧十三当时就担心,看自家将军这个架势,莫不是背上的伤转移到脑子里去了?莫名其妙想要拔剑杀死自己最好的兄弟,这不是脑子有病这是什么? 这场事故的结果就是:庾将军辛辛苦苦养了好多天,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因为他一时情绪激愤,导致伤口再度撕裂,史神医也是脾气极倔的老头,看见这个情况,当即又把庾璟年给骂了一顿,说他若是再不知将养爱惜自己,以后就再也不管他的伤势了。 之后萧十三就觉得自家的将军又有点儿不对劲儿了。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史神医那样骂他,他虽然阴沉着个脸,可萧十三却分明能够感到,他内心十分高兴。 被骂得很惨……还很高兴……自家将军不是神经病,就是变态了。 问题严重了。 他真想叫史神医帮自己将军好好看看脑子。 他的预感不幸地应验了。到了晚上,他在东海王府的卧房中睡得正香,忽然觉得有人推他。他当即吓了一跳。被人欺近到这样近的距离还没有发现,若是对方想取他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等他冷静下来,再仔细一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不就是庾璟年吗?只是他穿了一身黑衣,像是要去做贼一样。 “将军!”萧十三有些摸不著头脑,有点傻乎乎地问:“您大半夜不睡觉,怎么跑到属下的屋子里来了。” 庾璟年的一双眸子亮得惊人,萧十三几乎不敢和他对视。庾璟年只是冷冷地对他道:“少废话,赶紧起身穿好了衣服,本将军有事要你去做!” 萧十三一听就来了精神。要知道作为一个专业的打手兼保镖,萧十三过得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活,虽然干这一行死亡率极高,风险也很大,可是萧十三乐此不疲。这段日子闲了下来,他觉得哪哪都不得劲儿,简直难受的要命。 庾璟年这一说,他立刻兴奋地跳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变问道:“将军,是不是有任务了!” 庾璟年不愿意和这个棒槌多做解释,直接粗暴地道:“少废话,跟着本将军走就对了!” 萧十三乐颠颠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觉得不太对劲:“不对啊,史神医不是警告你一定要趴在床上好好休息,若是再敢把伤口撕裂,他就不给你治疗了吗?” “少听那老头胡说八道!” “可那老头是神医啊?” 庾璟年被这个聒噪的棒槌弄得火冒三丈:“到底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废话恁多!若是不愿意跟我去执行任务,你说一声,本将军自有旁人可用!” 萧十三赶忙紧紧闭上了嘴巴。开玩笑,自己才是将军跟前的最最忠心最最得力的第一护卫,可不能叫别人抢了先。 萧十三穿好了夜行衣,跟着庾璟年从屋子里出来,两个人也不走门,直接翻墙出了东海王府。 萧十三:“将军,咱们干嘛不走门?” 庾璟年一本正经地道:“本将军考校一下你的轻功有没有荒废,有问题吗?” ……好吧,这也算是个理由。 两人一路飞檐走壁,萧十三拼尽了全力才能勉强跟上庾璟年。萧十三终于憋不住又问了一句:“可是将军,咱们到底要去哪?” “跟着我走就是了。”这丫挺的废话怎么这么多! 庾璟年的心思没有人知道。刚刚听说沈沅钰被郗杰退婚的时候,他心里为沈沅钰感到难受,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被未婚夫退婚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尤其是四大门阀,哪一个不是极重名声之辈。而偏偏宫里又传出那么多对她十分不利的流言。 八字过硬、命里克亲、太子的长子一接近就痛哭不止……简直把她说得如同妖星下凡一样。背着这些恶劣的名声,沈沅钰不要说再找一门好婚事,就是想嫁出去恐怕也不容易。 沈沅钰不定要多么难过。 庾璟年感同身受,所以才大发雷霆,差点砍死郗杰。而后来消息一个一个传出来,先是宁德大长公主认沈沅钰做了干外孙女,接着皇帝封她为文安县主,并且给了她两个富庶的郡作为食邑,圣眷如此之隆,看谁还敢看不起她?庾璟年不由得又为她高兴起来。 高兴完了,他又隐隐约约有些失落。为那个女子撑腰的是皇帝,是大长公主,而不是他庾璟年,这个想法让他觉得有些不愉快。 这些情感汹汹涌涌,来来去去,搞得庾璟年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神经病了。等所有的情绪全都平复下来,他终于意识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沈沅钰单身了。她没有未婚夫了。 那岂不是说他再怎么肖想这个女子,都不用背负着道德的桎梏,都不会有人在背后指着他说他“夺友之妻”了?庾璟年想到这里,心里不知怎么地就激动起来。就像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头搬去了,一天云彩都散了。 那种舒爽畅快的感觉,真想仰天大笑。所以史神医给他换药的时候,他拼尽全力才保持住固有的面瘫表情,没有嘿嘿傻乐出声,叫人觉得他不是后背受伤,而是脑子出了问题。 等史神医给他重新包扎完毕,他将屋内所有伺候的人全都轰了出去,一遍一遍叫自己要冷静,可他努力了两个时辰,却始终冷静不下来。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今天要是不把这种情绪释放出来,他说不定能被这种激情烧死! 要么找个人倾诉一下他对沈家三小姐的那种想法,要不然出去遛一圈,出出汗。庾璟年毫不犹豫就选择了第二种,本来叫上三皇子跟他一起更合适,可是三皇子太过聪明,对他又太过了解,自己稍有一点儿不正常,他都能猜到端倪,在他的面前很容易露馅。 ——还是叫上萧十三吧。这个属下虽然人笨了点儿,可是为人绝对忠诚,又肯听话,自己叫他保密他一定什么都不会说的。 所以庾璟年就找上了萧十三。 出得东海王府,庾璟年其实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地,就带着萧十三一路疾行,不知不觉中就到了乌衣巷沈府的后门。 庾璟年是练过内功的,轻功之高岂是萧十三能够比拟的。这一路疾行,把萧十三差点儿累成了狗!他一边呼呼喘着气,一边对庾璟年说:“将军,在往前面就是兰陵沈氏的祖宅了!” 庾璟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只是这一刻,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他很想要见沈沅钰,哪怕看一眼也好。 萧十三就看见自家王爷双眸中迸出一点火星,紧接着两只眼睛全都亮了起来,黑夜之中简直就像两盏小灯笼一样。 萧十三忍不住又想歪了:“将军,您今天带属下来这里……不会是想要刺杀兰陵沈氏什么重要的人物吧?沈弘?沈重?咱们和兰陵沈氏,好像无冤无仇啊!”可真是奇怪了。 庾璟年一阵黑线,怎么从前没发现这位还是个脑补帝?他冷冷地道:“三哥身边正好缺一个武功高强的太监,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阉了,送给三哥。” 萧十三听得头皮发炸,下面某个地方隐隐疼了一下。赶紧夹紧了裤裆,并且紧紧闭上了嘴巴。 自己不过就是问了一句,他家将军要不要这么凶残? 庾璟年冷冷盯着淡淡月光下的沈府,看起来平静无波,实际上暗处不知藏了多少高手护卫。 庾璟年打量了半天,他的心被那个念头撩拨得他心痒难搔,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看一眼沈沅钰,只远远地看一眼就好。 庾璟年想了一下,吩咐萧十三道:“你从面墙翻过去,吸引暗处护卫的注意力,将所有的护卫全都引开,等本将军先潜入进去,你再过来找本将军汇合。” 萧十三吃了一惊:“将军,你不是说不去刺杀沈府的大佬了吗?” 庾璟年一个眼刀飞过去,萧十三吓坏了,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刚才庾璟年警告过他,再胡乱说话小弟弟可就要不保了! 庾璟年没好气地道:“还不快去!” 萧十三点了点头,提气纵身轻轻一跃,沈家的围墙高达两三丈,他却轻轻巧巧地站在了上面,甚至还不忘摆了一个自认为很帅的poss,摆明了就是挑衅。 庾璟年趁着萧十三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悄悄潜入了东府。庾璟年虽然不知道沈家东府的具体布置,不知道哪个主子住在哪里,不过他是聪明绝顶之人,他还是根据建筑的布局找到了长乐堂东厢,真是一点儿都不错。 等庾璟年到了东厢房,真正离得沈沅钰这么近了,他又有些后悔了。自己还是太过年少轻狂沉不住气,怎么一遇见沈沅钰的事儿就失了方寸呢?这么偷偷潜入沈府,溜到沈沅钰的院子里,万一被人瞧见传出去,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沈沅钰的名声可就不好听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就这么走了,改天想个法子叫妹妹约了沈沅钰去东海王府,两人名正言顺地见上一面。 正想着,就看见沈沅钰的房门推开,她带着一个丫鬟向小花园走去。 萧十三冷不丁看见沈沅钰也吓了一跳。他一路上把沈府的护卫们一*引开,沈府高手不少,他刚才差一点儿就被逮住,好不容易循着庾璟年留下的标记找到这个地方,沈府那么大,他都快转向了,压根就不知这里是哪。 所以冷不丁看见一个熟人,萧十三着实吓了一跳。等沈沅钰和彩鸾过去之后,萧十三就对着庾璟年做了一个口型:“沈三小姐!” 庾璟年原来想得好好的,只要远远看上沈沅钰一眼,他就满足了。哪知道真的实现了这个愿望,他又有些不满足了。他也对着萧十三做了一个口型:“跟上去。” 就这样,沈沅钰带着彩鸾不紧不慢地走向小花园,后面庾璟年主仆像是做贼一样悄悄跟了过去。 长乐堂的小花园虽然面积不大,却布置的十分精致,时至四月,月季、蔷薇纷纷吐蕊开放,仆人们用蔷薇花树做了一道花墙,花墙下面摆着几张古朴的木凳,颇有几分野趣。 彩鸾将一个大红色的坐垫放在木凳上面,沈沅钰坐了下来。此时月华澹澹,漫空繁星点点,就像一个倒扣的大碗上面镶嵌着点点水钻,分外美丽。 这里的花花草草沈沅钰早就看腻了,可这样美丽的星空,她却是鲜少看到。曾经的城市,因为空气的污染,因为光污染,再也见不到这样美丽而又神秘的景象了。 星星……黑洞……穿越时空……回家。 沈沅钰的脑子高速旋转,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了?而另一个世界里,当她生日来临的那一天,奶奶还会不会做一碗长寿面放在她的案头? 爸爸、爷爷、奶奶……另一个世界的亲人们,你们都还好吗? 今天是她的生日,如果有人送给她一件礼物就好了! 她是一个坚强而又独立的女人,历经两世,她都是。 可是就在这样一个时刻,面对着浩瀚神秘的星空,遥想着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她忽然感到眼角酸涩,一滴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无声滑落。 此刻,庾璟年就躲在花墙之后,沈沅钰看不到他,可他却把沈沅钰的一举一动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是半夜起来,她穿得十分简单,一件鹅黄色的团花梭布斜襟夹衫,月白色暗纹刻丝纹蜀锦裙,彩鸾怕她冷,还在外头给她披了一件暗红色的大氅,流瀑一般的长发,只用一根样式简朴的金钗松松绾着。 这样的打扮,不但丝毫无损于她的姿色,反而更是显出了一种亭亭弱弱,香娇玉嫩。庾璟年看惯了她高贵大方淡定从容的模样,刚才本来就被她这样楚楚动人的风姿所慑,见她竟背着人独自流泪。庾璟年的心就像是被插了一刀似的,牵牵扯扯地疼。 原来所有的淡定从容都是伪装的吗?那样子被人在含元殿里退婚,她的心里也是极难受的吧! 庾璟年不由自主就犯了一个和下属一模一样的毛病:脑补过度! 他情绪过于激动,一不小心,“咔嚓”一下子,将手中攥着的一根树枝给掰断了。 那样静谧安详的夜晚,这样一声突兀响起的声音,就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掀起巨大的波涛。沈沅钰难得伤春悲秋一次,没想到刚刚开个头,就被一场意外给打断了。 她猛地站了起来,压低了声音喝道:“谁?” 彩鸾则神色警惕地挡在沈沅钰的面前。不过这里是沈家的内宅,想来不会有什么坏人闯进来,她倒并没有太过担心。 “是我!”庾璟年慢慢从花树后面绕了出来,一脸的故作深沉。实际上心里也有几分尴尬和紧张。并且在心里暗暗吐槽:老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今天怎么偏偏在这个小河沟里翻了船? “三小姐!别害怕,是我们!”萧十三也屁颠屁颠地跟着出来,有些尴尬地冲着沈沅钰打了一个招呼,大晚上不睡觉,偷偷摸摸翻墙跑到人家的小花园子里,连萧十三自己想想都觉得违和。这声招呼也就打得分外的跌宕起伏,十分别扭。 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将军,还是那样一张百年不变的面瘫脸,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心。萧十三立刻对将军的厚脸皮表示膜拜不已。 “庾将军?是你们?”沈沅钰一瞬间感受到的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大半夜的,你们不在家里睡觉,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庾璟年咳嗽了一声,这要怎么说起吗?庾璟年十分明智地用胳膊肘捅了捅萧十三,十分不爷们地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属下去解决。 萧十三看看庾璟年又看看一脸困惑的沈沅钰,吭哧吭哧半天才说道:“这个那个,我和将军晚上吃多了,就出来散散,消化消化食儿,结果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表示的确就是这个样子。 沈沅钰简直哭笑不得,出来散散?随便走走?从东海王府到乌衣巷,坐车都得走上半个时辰,随便散散就散到这里了? 骗鬼呢! 要是换两个人过来,沈沅钰也许会紧张一小下下,只不过这两个活宝在这儿,她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危机感。 沈沅钰看着庾璟年的眼睛:“庾将军,我听之瑶说起,你身上的鸩毒虽然拔除了,可是背伤并未痊愈,下地乱动的话,伤口要被撕裂的?”你不好好在家里歇着,怎么大半夜跑到我家的小花园子里来了? 沈沅钰的表情严肃起来:“庾将军,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我说?” 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了,皇帝驾崩了?还是太子造反了? 庾璟年正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听见沈沅钰的这番话,身子猛地一震,抬头定定地看着她道:“我,的确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说与你听。” 沈沅钰见他神色十分凝重,不由也有几分紧张,“你说吧,我洗耳恭听!” 庾璟年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大踏步地走前一步,一把抓住沈沅钰的胳膊,大声道:“三小姐,郗杰那臭小子不要你,我娶你!”本来是可以编一个理由的,可鬼使神差还是把内心潜在的渴求说了出来。 沈沅钰一下子愣在了当场。紧接着就是两耳嗡鸣,心跳犹如擂鼓! 她甚至忘了把自己的胳膊从庾璟年的手中挣脱出来。 嫁给……他?这个问题让她一下子有些困惑,可是似乎又觉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到底是为了什么,让她对他,产生了与众不同的好感?其实说起来,作为皇帝最疼爱的侄子,他虽然身份尊贵,可因为深深卷入夺嫡之争,甚至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他的身边并不安全。皇帝虽然疼爱他,可因为他不是皇帝的儿子,将来不可能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将来的发展也就那样。 她想起刚才她对上天的许愿,难道这就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 她是一个从容冷静的人,可是不代表她的细胞中没有浪漫的细胞,这真的是上天注定还只是一个巧合呢? 沈沅钰一下子也有一些恍惚。 庾璟年说完这句话之后,自己也愣了片刻。他也有些搞不懂前因后果,怎么就对沈沅钰说出要娶她为妻的话呢。 可这句话一说出口,顷刻间,他只觉得神清气爽,所有的彷徨、失落、愤怒,还有那种隐晦的无奈,全都一扫而空,他的思路整个的通畅了。 是的,这个就是他想要的,他要娶沈沅钰!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个念头就已经在他的心底生了根,每一次每一次的相遇,都像是为这颗种子浇水、施肥、让它不断地扎根在深处,直到今天,这一颗希望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发芽了,而且用不了多久,它就会长成参天大树。 他也终于明白了这一阵子的烦躁来源于哪里,她和郗杰已经不可能了,两个人之间的障碍也不复存在了。他的语气就更加坚定了。“三小姐,你嫁给我吧!我会好好待你,给郗家那些小瞧你的人一个好看,让他们都后悔怠慢了你!” 彩鸾和萧十三全都听傻了。 沈沅钰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爬墙进了沈府,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庾将军,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样的婚姻大事,并不是我想答应就能答应你的。必须要我的父亲母亲,乃至于我的祖父点头了才有可能!” 却没有明确地拒绝他。 沈沅钰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自己就这样喜欢上了庾璟年,沈沅钰也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的优点和他的缺点可以说一样的鲜明。颜好,出身高贵,这都算是他的优点。可是那阴冷的性格,古怪的脾气,也是他无法磨灭的缺点。 说起来,上一次庄园中的偶遇,他那铁骨铮铮勇于担当的性情,是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里,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鲜活的东西。或许就是这一点,让她在莫名其妙的时间里,对他产生了一丝的好感。 前世也好,今世也好,她总觉得,男人,就该是他那个样子。 庾璟年也是聪明绝顶之辈,他也听出了沈沅钰方才并没有明确地拒绝他。他的内心不由得一阵狂喜。“这些事情,咱们以后再说。”已经迫不及待地用上了“咱们”,“只要你肯答应,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去解决,我会说服你们沈家的当家人,然后三媒六礼风风光光地将你娶进门的。” 沈沅钰一双清冷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庾璟年:“你想清楚了吗?现在整个建康都在疯传我的谣言,八字过硬,命里克亲,更有甚至,说我不宜子嗣,谁娶了我,都可能永远生不出孩子来。这样,你还愿意娶我吗?” 庾璟年哂笑:“怪力乱神,庸人自扰,我从不相信这样无稽的谣言。”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万一那传言是真的呢?别的都还好说,万一我生不下孩子,那该怎么办?”她天生体寒,大夫也曾说过,她是不容易受孕的体质。“这些你都想清楚了吗?” 庾璟年露出思索的表情,刚才他一时冲动,确实没有想太多,沈沅钰并不着急,神色之间恢复了淡定,就这么静静地瞧着他。他越是这样,沈沅钰反而越是欣赏,他若是张口便回答了,沈沅钰反而要怀疑他的诚意了。 “我还是希望有个孩子,若是你真的生不出……”沈沅钰以为他要拒绝,脸色便不由得黯了一黯。没想到他继续道“……若你实在生不出,我们可以过继一个。” 沈沅钰这个当事人倒是不慌不忙。抬抬手便制止了她。 庾璟年道:“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沈沅钰道:“没有了!” “那么,你有决定了吗?”他的眸子幽静的犹如今天晚上壮丽的夜空。 沈沅钰也想了想,若是换了别的人,她或许会立刻就拒绝。但是庾璟年,她真的有点心动。她慢慢地说:“其实,一开始,我的打算是不再嫁人的。” 庾璟年吃了一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心里感到一阵刺痛,“是郗杰的悔婚伤你太深了吗?” 沈沅钰道:“其实这件事,和郗杰没有多少关系。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不是我的良配,他的退婚,我是求之不得。我之所以不想成亲,是因为我对爱情,对这个世界的男子,并不抱有大的信任。如果结婚之后,我面对的是一个乌七八糟的后宅,我所过的生活的质量会直线下降,我为什么还要嫁人呢?这个世界上,女人的作用难道仅仅就是为了传宗接代,抑或只是家族联姻的工具?” 这样的话,放在现代也许没有什么,但是在这个时代说出来就绝对是惊世骇俗了。庾璟年果然神色之间有些动容。但是他又觉得沈沅钰的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你的想法很新鲜,可是易地而处,我不能不说你说得很有道理。” 沈沅钰笑了笑,能够听得懂并且接受别人的观点,起码说明他是一个有度量的人。“是的。本来我还需要考虑我一直呆在兰陵沈氏,成为一个老姑奶奶,我自己要怎么生活。可是皇帝忽然封我做了文安县主,又给我了我丹阳、建安两个郡的赋税作为我的零花钱,我所有的后顾之忧都没有了,所以我更坚定了这种想法。” 庾璟年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问题,“怪不得,外边的传言那样猖獗,你却没有……”以她的智慧和能力,就算是不能立刻让流言息止,也必定会采取有力措施加以制止,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听之任之。 “你故意任流言疯传,甚至有可能自己在背后加一把力,推波助澜……” 沈沅钰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得不说庾璟年的脑子非常好使。庾璟年的神色就有些低落,“你和我说这些的意思是,你原本就不想嫁人,你也不想嫁给我?”心里就难受了起来,好像心脏被人挖去了一块,心里空落落的。 “对不起,庾将军。我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来,并且和我说这些话。”这一点她确实没有想到,“不过我真的十分感谢你!” 庾璟年道:“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毕竟若是你一个人呆在沈家,永远不嫁人,你的日子怕也不会过得太过滋润,即便你手里有钱,有很多的钱,你也会受到沈家的男人们的制约。你还是要依附于沈家的这棵大树才能生存。”语气中竟然隐隐有了一丝哀求的成分在内。萧十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沅钰也听出来了。她心里颇有些震动。 庾璟年其实对沈沅钰颇为了解,他知道她的性子,决定的事情一般很少会更改的。可是沈沅钰这一次却大大方方地开口道:“既然你叫我再考虑考虑,那我便听你的好了。我再考虑考虑!” 第131章 再议婚事 “你说的是真的吗?”庾璟年情绪激动,一把抓住了沈沅钰的手。 他的力气很大,抓得沈沅钰生疼,忍不住嗔道:“庾将军……” 庾璟年耳根微红,慌忙放开了她的手。 彩鸾在旁边早就急得满头大汗了。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听说两个人聚在一起商量几句,就能把这件事定下来的。这二位每一个都是父母双全,结果两人说起这件事来都是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最关键的问题是,这个地方,可不是长乐堂的花厅,要是叫人看见了,小姐的名声可怎么好? 她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小姐……咱们该回去了。” 沈沅钰就点了点头,该说的话也差不多都说完了,“如此,沅钰告辞了。” 庾璟年压制住心中的兴奋,“三小姐请便!” 沈沅钰冲着他福了一福,又点了点头,这才不慌不忙地带着彩鸾慢慢往卧房走去,走了几步她又停了下来,转过身子对着庾璟年笑吟吟地道:“将军也早些回去吧,你的伤势还没好!” 庾璟年点了点头,心里微微有些发甜。 沈沅钰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我家的护卫普遍武功高强,将军回去的时候小心一点儿,莫要被我家的护卫给逮住了。” 庾璟年:“……” 沈沅钰走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了几步路,又忍不住停下来,向后看去,淡淡的月光下,庾璟年和萧十三仍然戳在那里,月光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沈沅钰不知怎么的,心里莫名心安,连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起来。 忍不住和彩鸾分享起心情:“彩鸾,我今天和庾将军,是不是说的有些太多了!”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就将这些话一股脑倒给了庾璟年,庾璟年貌似也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啊。 沈沅钰也有点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对他有种莫名的信任。也许从第一次见面庾璟年从秦巧巧剑下救了她开始,她和这个外表冷心冷情的少年就有了一丝微妙的牵连。 她那些个稀奇古怪的想法,连彩鸾这个丫鬟都不知道,刚听她说出来的时候,彩鸾都吓了一大跳。她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沅钰已经自顾自地说道:“你说他们两个,不会真的被咱们府里的护卫给逮住吧,他们一个背上有伤,一个憨乎乎的,我真是有点担心他们呢。” 彩鸾:“……”这两个人大半夜翻墙跑到沈府,小姐不担心府里的财物人口,反而担心两个“贼人”,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神逻辑? 沈沅钰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彩鸾道:“小姐,您的心情变好了。” 沈沅钰一愣;“有吗?” 彩鸾十分肯定地点着头。“小姐,您真的想要嫁给庾将军吗?” “我不知道!”沈沅钰心里一阵迷惘,“我还得好好想想。”她虽然没有想清楚这些,可是不得不说,和庾璟年在一起,感觉并不枯燥,其实……还不错! 前世对爱情她只是浅尝辄止,更何况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她本能的有种不信任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个好妻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和未来的丈夫琴瑟和谐。这些问题,她的确需要好好想一想。 庾璟年呆在蔷薇花树下,直到沈沅沅走得不见了影子,他才酷酷地对着萧十三摆了摆手:“走罢!” 庾璟年虽然依旧保持着面瘫的冰冷神色,萧十三却能感受得到庾璟年的心情其实十分的high,萧十三自己也跟着高兴起来。将军心情好,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他把自己切了送给三皇子当太监了。 萧十三在庾璟年的吩咐下,继续勤勤恳恳地把沈家的护院高手们吸引了出来,让庾璟年从容地逃逸,然后,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甩脱了身后跟着的一群尾巴,在数条街的外头和庾璟年碰面。 萧十三的吐着舌头,这一次他碰上了一群比进去的时候更厉害的高手,差一点儿就没甩脱他们。看见庾璟年优哉游哉的,他心里就有了一丝怨念。萧十三的目光在庾璟年的身上,然后忽然双目怒凸,活像是见了鬼:“将军,你你你……”他指着庾璟年的下身的某个地方,借着月光,他看得很清楚,那里有着明显的血迹。 你的小jj流血了。 将军不会是因为沈家三小姐没有答应嫁给他,就愤而自己把自己切了吧?将军不会这么想不开吧? 庾璟年狠狠地瞪了这个白痴一眼,没好气地道:“我背上的伤口裂开了!”不知怎么的就沾染到那个地方去了。这混蛋真是什么都敢想! 他一直用内功保护着伤口,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时候挣开的,他有点儿想不起来了。刚才在小花园和沈沅钰说话的时候,他的心情起起伏伏,神情也有一些恍惚,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忘了用内功保护伤口。 “还好!还好!”萧十三松了一口气。 庾璟年招呼他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萧十三却是个一根筋的,他有些奇怪地挠挠后脑勺:“将军,你不是说今晚有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吗?那任务咱还做不做了?” 回答他的是破空而至飞来的一条腿,萧十三被庾璟年飞起一脚踹了个狗啃屎,等他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发现自家将军早已奔行出数丈之外了。 萧十三快哭了,自己究竟哪句话说错了。他倒也没有真笨得无可救药,猛然间想起:卧槽!自家将军说的那个大任务不会就是来见沈三小姐吧?萧十三恍然大悟,萦绕于脑中的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将军,等等我!”萧十三一声长嚎,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沈沅钰回到房中,时间已经过了子正,彩鸾服侍她在榻上躺下,熄了油灯,沈沅钰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脑中翻来覆去想着今天晚上的事儿,庾璟年那双夜空般幽深的眸子时时浮现在她的眼前。 晚上睡得不好,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就有些头痛。不过还要挣扎着起来,顾氏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给她问安可是不能去晚了的。 沈沅钰正坐在梳妆台前往头上插一根红宝石的簪子的时候,蕊心急匆匆地进来,对沈沅钰道:“小姐,您先别忙着梳妆打扮,今天不用去韶和院问安了。” 沈沅钰的手就是一顿:“怎么了?” 蕊心笑道:“不光是今天不用,最近这一段时间内恐怕是不用再去那里受气了。” 沈沅钰挑了挑眉毛。 蕊心道:“今天早上从韶和院传出消息,昨天老太太不是厥过去了吗,昨天晚上请了太医来看,太医施针倒是把她给救过来了,不过在把脉的过程中,发现她染上了麻疹!” “麻疹?”麻疹虽然说不上是一种多厉害的疾病,可是它是会传染的。一般人家尤其是大家族对待这种病人都是颇为忌讳的。 “这件事老太爷听说之后,特意下命令封了韶和院,里边的人不能随便出来,外头的人也不能随便进去。太太和小姐们的晨昏定省,也自然就免了。连小二房和小四房提出要进去见一见老太太,都被老太爷严厉地拒绝了。” 沈沅钰和蕊心目光一对,两个人全都露出会心的微笑。什么麻疹,什么传染病,这么说只是为了照顾顾氏的面子,照顾沈家的面子而已。老太太定是因为昨日的事情,被老太爷彻底禁足在了韶和院。想起每天不用早早起来,去韶和院吃一顿排揎,沈沅钰不由感到一阵神清气爽。 “那府里的中馈,以后由谁主持?老太爷吩咐了没有?” “府里的中馈,由四太太暂时主持。” 既然已经把顾氏给禁足了,为什么小二房那边没有动静?她不相信老太爷会看不出来此事和小二房关系匪浅。 沈沅钰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想来一时老太爷没有拿到切实的证据,第二湖阳郡主身后毕竟有长沙王为她撑腰,更何况,如今她还怀着沈家的子嗣,老太爷要动她,总要有些顾忌。 湖阳郡主腹中这个孩儿来得还真是时候。 沈沅钰心情很好,早饭都多吃了一碗。到正房去给母亲周氏请安回来,就有小丫鬟来进来禀告说谢纯来了。 这一点沈沅钰倒是没有感到奇怪。 依着谢纯的性子,沈沅钰已经把退婚的事情自己解决掉了,谢纯定然会跑过来刨根问底儿的,沈沅钰就在花厅里见了他。 “这就是你的法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瞧瞧你现在的名声都变成什么样了?”谢纯一见她,就看门见山地道。 对着谢纯,沈沅钰可就没有面对庾璟年的时候那般坦白了。“只要把这桩婚姻退了,别的我暂时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谢纯对她这种对自己极其不负责任的态度非常不满:“事到如今,你打算如何收场?” 沈沅钰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还能怎么样?” “我已经派人去压制流言了。”谢纯没好气道。 沈沅钰连忙道谢:“多谢表哥!” 谢纯总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儿,有些狐疑地看着沈沅钰,眼睁睁地看着情况越变越糟糕,自己一筹莫展,等着别人帮她处理?这似乎不是沈沅钰的作风,谢纯心思极为玲珑剔透,很自然地想到了这一点。 “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沈沅钰一摊手:“我能有什么打算?” 谢纯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他的目光极具侵略性,看得沈沅钰心里颇有几分不自在,道:“我能有什么打算?” 谢纯鼻子里淡淡哼出一声来:“你可莫要骗我,我全是为了你好!” 沈沅钰无语,心想:“又不是我要你来帮我的。”不过这话她没敢说出来。 静默了片刻,谢纯话锋一转道:“倒是恭喜你得封县主之位。” 沈沅钰哼了一声,知道我现在已经是县主了,见面也不说给我行礼。 谢纯明白她的含义,却佯作不知:“这次皇上封你做了文安县主,还送了两个郡给你作为食邑,这还真的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你们沈家历代一直不与皇家通婚,没想到在宫中还有这等实力,能够说服皇上给你这样的补偿,总算没有因为退婚而让你丢尽颜面。” 沈沅钰道:“皇上为什么这么做,我也不太清楚。” 谢纯道:“哦,此话当真?”谢纯神色微微一凛,“皇上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沈沅钰也很想知道,不过…… “这些事表哥你就不要多管了。”咱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管得是不是有点儿太宽了? 谢纯淡淡看了她一眼:“这天下间的事,还没有我谢纯管不到的。” 沈沅钰颇为无语,这家伙根本就不肯和你讲道理。正是由于明白他的性子,沈沅钰才不愿意和他对着来。面对谢纯这样的人,只能给他顺毛,否则他不知道会给你闹出什么事儿来。 谢纯也不想逼她过甚,就收敛了锋芒道:“这件事儿不能就这么过去了,郗杰那狗才有眼无珠,竟然就这般将你弃如敝履,我第一定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他一顿,给你出气的。” 沈沅钰吓了一跳,“表哥,你又要干什么?”这件事好不容易圆满解决了,她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谢纯不耐烦地道:“好了,这些都是男人之间的事,你就不用多管了。我自有分寸,只是教训他一顿,又不会要了他的小命。” 沈沅钰:“……”什么时候这又变成了你的事儿了,这到底什么神逻辑? 又说了几句话,谢纯就起身告辞。沈沅钰把他送到门口,谢纯霍然转身道:“那些流言你不必放在心上,不久的将来,自有人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你过门的。” 沈沅钰正要问他是什么意思,谢纯已经拱拱手,洒然离去了。 金灵在一旁问道:“小姐,谢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沅钰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大概是疯了。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风话。”怎么好好的,不过就是退了个婚,惹出这么多桃花出来? 过不了几天,外头传出谣言来,说是大司空郗檀之子郗杰在一家青楼中喝醉了,不知怎么的竟被某一大腹便便的商贾当成妓院里豢养的小相公,直接就给带回房间里爆了菊花。 沈沅钰听说之后,忍了又忍,还是很不厚道地笑喷了出来。 ——谢纯这一招实在是太损了。 这件事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上至各大门阀世家,下到黎庶百姓,全都拿这件事当成笑话在传。很快连宫里的皇帝和太后都知道了这件事。 皇帝直接将郗檀叫到紫宸殿里训斥了一顿,郗檀如今是股肱大臣,儿子却干出这种事儿来,连整个朝廷都跟着他丢脸。 太后则叫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带了郗杰进宫,在含元殿里,据说郗杰出门的时候脚步虚浮,脸色灰败,显然在含元殿里没吃到什么好果子。 郗檀在紫宸殿里挨了训斥,回到家里就和陶氏商量:“杰儿这孩子太过放浪无形,还是要早点找个合适的妻子,让他成了亲,也好收收心,免得再到外面去惹是生非。”这次郗家的脸都要被郗杰丢尽了,郗檀一气之下要打他板子,哪知道张太夫人拼命护着,根本就不让郗檀动他一根毫毛。 郗檀也是无奈。说起来,郗杰都是被张太夫人和陶太太这一对婆媳给惯坏了。 陶太太到了这个时候还忍不住替儿子辩驳:“妾身问过杰儿了,虽说这孩子是贪玩儿一点儿,可也决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次他一定是被人给害了。” 郗檀岂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儿子出了这件事之后,郗檀立刻就派了得了的手下去调查,结果发现布局之人十分狡猾,将所有的线索抹得一干二净,他查了几日,毫无半点头绪,也只能就此放弃。 好在郗杰这一次只是被当做小相公玩弄了一番,若是对方想要取他的性命,想到这里,郗檀忍不住脊背发寒。愈发坚定了赶紧给他娶一房媳妇,好好看着他,管着他,叫他上进的想法。 郗檀就把自己的这一层考虑也和陶氏说了。 陶氏点了点头:“老爷考虑的都在情在理,只是咱们高平郗氏这样的门第出身,势必不能随随便便找个姑娘便娶进门来,老爷心中可有什么合适人选?” 郗檀道:“人选是现成的,便是乌衣巷兰陵沈氏东西两府中的嫡女。” 陶氏费了不少心思才与沈沅钰退了婚,听到兰陵沈氏就有些膈应:“怎么又是他们家,偌大一个建康城,除了兰陵沈氏,就找不出能配得上咱们杰儿的姑娘了吗?” 郗檀叱呵道:“你懂什么?上回你和老太太没问过为夫的意见,就自作主张请太后退了杰儿的婚事,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 陶氏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郗檀府中虽然姬妾不少,但对陶氏这个正妻却是一直颇为尊重,可陶氏毕竟不想再和沈家结亲。“老爷,您现在已经位列三公,是朝廷名正言顺的宰辅了,何必还对沈家这般的摇尾乞怜呢?” 郗檀哼了一声,道:“无知妇人!连皇帝都离不开门阀的支持,何况是我?沈家在中枢经营多年,司空府大部分官员都和沈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没有沈重的帮忙,你以为为夫这个资历浅薄的大司空能指挥得动那些老油条吗?现在咱们和沈家是合则两利,分则两害,杰儿和沈家的亲事是非结不可。” 陶氏听得一愣一愣的。男人们在外头的事儿她知道的不多,想来郗檀不会拿儿子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郗檀又道:“你不满意沈家的三小姐,沈家未曾定亲的嫡出小姐还有四小姐、五小姐,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都是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配杰儿也是绰绰有余了。” 陶氏想起那天看见的四小姐沈沅珍,爽利大方活泼知礼,母亲又是皇室郡主,外祖父是手握重权的亲王,出身之高贵比之郗杰有过之而无不及,衡量了半天也只有答应道:“沈家四小姐出身高贵,容貌绝俗,堪为杰儿的良配,不若咱们就求娶了她来给杰儿作儿媳妇吧。” 郗檀点了点头,只要是沈家的嫡出小姐,四小姐也好,五小姐也好,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既然这样,我明天就亲自去乌衣巷拜会沈弘,早早将这门亲事定下来,夫人受些累,好好操持杰儿的婚事。咱们拒绝了沈家一次,这一次要尽量把姿态放低一些。” 陶氏道:“妾身明白的。只是还有一件事……” “有什么事你说罢。” “老太太那里,杰儿的婚事是越不过她去的。怕是她对兰陵沈氏也没有什么好感,妾身拙嘴笨舌的,怕是把这件事和她说了,老人家反而更不高兴。” 郗檀一听也就明白了。自己这个母亲,因为是小妾扶正,眼界见识计谋手段没有一样拿得出手的,偏偏什么事都爱掺合一脚,她又是自己的亲娘,郗檀能有什么法子! “老太太那里,自有我和她说清楚,你就不用操心了。” 陶氏大喜,“如此我就放心了。” 郗檀第二天带着礼物去拜会沈弘,没想到吃了闭门羹。沈沅钰以这么一种方式被退婚,实际上沈家也被打了脸。郗檀也是老油条了,深谙官场中的这些诀窍,并不生气,带着幕僚返回郗府,第二天又来拜访,如是三次,给足了沈家颜面。 沈弘这才把郗檀请进了北望斋。 两个人聊了一阵子风花雪月,郗檀委婉地将来意一说,沈弘早在意料之中,拿了拿乔便也答应了。 郗檀道:“听说贵府四小姐才貌双绝,气度娴雅,不知杰儿有没有这个福气,能娶到四小姐这样聪慧美丽的女子为妻?” 这阵子小二房整出这么多幺蛾子,沈弘对她们早已厌烦透顶,沈沅钰被退婚一事,沈弘就怀疑其中有小二房的手笔,小二房的算盘他也能猜到一些,大概是用沈沅珍代替沈沅钰,借助郗家的力量帮助沈晖登上宗子之位。沈弘偏就不想让他们如意。 再说嫁到郗家的这个孙女肩负联络沈郗两家的重要责任,在老太爷看来,原本沈沅钰是最为合适的,现在沈沅钰不行,沈沅依这个孙女虽没有沈沅钰那样的大局观,可是比起恣意横行的沈沅珍还是好多了。 沈弘便道:“本来这件事没有什么不成的,只是数日之前浔阳陶氏的宗主陶铿为亲自登门拜访我,要为他的孙子陶恪求娶四丫头为妻,我已经答应了他……我还有一个嫡孙女,行五,名沅依,比起四丫头也不差什么……” 郗檀为的就是和沈家结亲,巩固权位,至于儿子娶的是四小姐还是五小姐,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他也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沈弘送走了郗檀,就将四老爷和四太太叫了过来,对他们说,打算将五小姐沈沅依嫁给郗杰。叫她准备好沈沅依的庚帖,郗家的媒人不日就要上门提亲了。 沈时和小谢氏全都吃了一惊,不过沈弘定下来的事情,他们根本没有反对的资格,想想郗家正是烈火烹油,冉冉上升的时刻,女儿嫁过去,将来就是这么大一个家族的宗妇,倒也没有委屈了女儿。 两个人便也同意了。 长乐堂东厢。 “什么?你是说祖父见过了郗檀之后,叫了四叔和四婶婶去了北望斋?” 蕊心点了点头。 沈沅钰陷入了沉思,“难道?老太爷想把五小姐……” 沈沅钰对朝中的局势已经十分清楚,郗檀这几日在司空府的奏章一连数次被封驳,处境艰难,必须要沈家出面支持,他一连三次登门目的是什么已经昭然若揭,本来按照顺序,沈沅钰不行,接下来就该轮到沈沅珍了,也不知道祖父是怎么想的,竟然越过了沈沅珍,要把沈沅依嫁给郗杰? 既然郗杰这色鬼注定是要祸害沈家其中的一个嫡女,沈沅珍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被郗杰祸害了沈沅钰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可是沈沅依,其实人还不错,嫁给郗杰那个色胚,沈沅钰隐隐觉得有些对不住她了。 后来又想了想,算了,这个时代的男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沈沅依就算嫁给了别的什么人,也一样要过差不多的生活。关键问题是,她在这件事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发言权。 谦退堂中,湖阳郡主躺在镶嵌了各色宝石的床榻上,脚踏板上跪着一个小丫头,正用玉轮在她的胳膊上滚动着。自从怀孕之后,她的身子一直浮肿不消,太医就给了她这样一个偏方。 耿嬷嬷推门而进,悄悄走过来,伸手接过了小丫头手中的玉轮,挥挥手让小丫头出去,接着在湖阳郡主的胳膊上滚动。 湖阳郡主其实并没有睡着,她把眼皮掀开一线,看见进来的是耿嬷嬷,就又重新闭上了眼睛。问道:“泫儿走到哪了?” 耿嬷嬷陪着小心道:“大少爷已经到了建康三十里外的青石坡,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能到家了。”长沙王和沈弘交涉之后,沈弘已经答应将沈泫从南康郡的沙县接回来,在吏部里重新给他谋了个缺,不过南康郡山高水远,直到今日沈泫才得回来。 湖阳郡主翻身坐了起来:“大少爷的院子打扫干净没有?” 耿嬷嬷道:“老奴不敢怠慢,半个月前已将大少爷的院子重新粉刷了一遍,四太太又叫送了新的家具过来,现在一切都已整理妥当了。” 湖阳郡主听到小谢氏的名字就忍不住哼了一声:“她倒是识趣!”小谢氏自从接管了东府的中馈,湖阳郡主对她的态度就一直不阴不阳的。耿嬷嬷也不敢多劝。 耿嬷嬷又张了张嘴,湖阳郡主见她欲言又止的,就问:“还有什么事吗?” 耿嬷嬷这才壮着胆子回答:“北望斋那边儿……老太爷半个时辰之前送走了大司空郗檀,然后就请了四老爷和四太太到北望斋,现在府里的人都在传……说是……说是老太爷要把五小姐嫁给郗杰郗公子!” “你说什么?” 别看此前湖阳郡主对沈沅珍嫁给郗杰还有一些疑虑,可计划的好好的事情,忽然被小四房跳出来截了胡,湖阳郡主也是火冒三丈。 正想问个清楚,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吵闹喧哗,沈沅珍带着两个丫鬟闯了进来大声叫道:“娘,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外头都在传祖父要把五妹妹嫁给郗杰,却要把我嫁给浔阳陶氏的陶恪,父亲已经被祖父叫去北望斋了。浔阳陶氏不过是个破落户,女儿不嫁,女儿不嫁!” 湖阳郡主自从打庄子上回来,消息就开始变得闭塞,她狐疑地看了一眼耿嬷嬷,见耿嬷嬷微微颔首,不由得勃然大怒。浔阳陶氏扎根于荆州,算得上大晋的当权门户,只不过家族历史渊源较短,倍受一些老牌世家的歧视。湖阳郡主和沈沅珍不愧是母女,两人的想法完全一致,都觉得陶氏的门户地位配不上沈沅珍这样的天之骄女。 湖阳郡主冷笑道:“怎么,现在又想嫁去郗家了?昨天是谁在我面前哭诉郗杰在青楼楚馆中被人当做小相公狎玩丢尽了脸,根本不配做你的丈夫?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湖阳郡主也是无奈,就沈沅珍这样刁蛮任性的性子嫁到哪里她能放心。 沈沅珍道:“郗杰就是再不好,也总比那一辈子没进过几次京城的土包子陶恪强上百倍。娘你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说到这里,沈沅珍委屈得眼泪珠子一串串滚了下来。 湖阳郡主也对沈弘这种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就把沈沅珍塞去荆州的做派十分不满。“你且回屋去,这种事情自有爹娘为你在祖父面前转圜,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参合什么。”耿嬷嬷也在旁好生安抚了沈沅珍几句,沈沅珍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湖阳郡主吩咐耿嬷嬷道:“去看看二老爷回来了没有。” 耿嬷嬷刚出了院子就碰见了从北望斋回来的沈晖,引着沈晖去了谦退堂的正房。 湖阳郡主开门见山地问:“老太爷叫你去有何吩咐,外头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 沈晖表情有些沉重地点了点头。本来对沈沅珍嫁给郗杰的事她是报了极大希望的,一旦她与郗檀做了亲家,压过大哥沈昀成为兰陵沈氏未来的宗主才有了几分机会。可老太爷如今的安排……让他隐隐觉得老太爷已经放弃了他。 湖阳郡主捏着眉心,只觉得心火一股一股地直往上蹿,“老太爷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咱们不是珍儿的父母?珍儿的婚事就算他要做主,也总要知会咱们一声,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 沈晖听她说起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急得直跺脚。“湖阳,噤声,噤声!老太爷是长辈,岂是咱们能够随便编排的?” 湖阳郡主看见丈夫窝囊的样子,只气的五内如焚,恨声道:“你这个懦夫!你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沈晖被妻子骂得面皮紫胀,想要发火,却终究长叹了一声,道;“湖阳,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还在盯着那张宗主的椅子不放。可是你看看,大哥现在在司州风声水起,父亲对他越来越信任,他在族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威望早已远远超过了我。而我只能在六部里领一个闲差度日。父亲对我,已不复当年的宠信,父亲怕是已经定下了决心,将宗子之位传给大哥了。” 湖阳郡主冷笑连连:“你的意思,你就这样认命了?” 沈晖道:“咱们是斗不过父亲的,除了认命,还能如何。大哥气量宽宏,从前咱们对他虽有得罪,可毕竟没有大不了的仇恨,等他当了宗主,必不会亏待咱们小二房。至于四丫头的婚事,浔阳陶氏虽说地位比不上四大门阀,但是陶铿现在任着荆州司马,是下一任荆州刺史的有力争夺者。陶恪我也见过,不论相貌人品才学均是上上之选,配咱们珍儿还是配得上的!” “你你你……”湖阳郡主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实在没有想到丈夫居然这么没有战斗力,沈弘不过关他几天,冷落了他一段时日,他就意气消沉,一切全寄托在沈昀的仁慈上面,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嫁给这么一个窝囊废! “父亲此言差矣!”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房门推开,风尘仆仆的沈泫从外面走了进来。 第132章 荒唐之事 “老大?” “泫儿?” 夫妻两个看见沈泫都是一愣。湖阳郡主站起身来,道:“不是说,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到家的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泫道:“儿子这不是想念父亲母亲了吗,这才快马加鞭一路奔行,所以提前一阵子就回到了家中。”他忽地跪在地上:“不孝子沈泫拜见父亲大人,拜见母亲大人!”声音中隐隐有几分哽咽。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沈晖亲自把儿子扶了起来。湖阳郡主拉住儿子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查看,只见儿子满身的风尘仆仆,人也黑了,脸也瘦了,面带菜色,萎靡不振,湖阳郡主眼窝发热:“泫儿,真是辛苦你了!你在沙县那边,过得还好吗?” 沈泫冷笑一声:“那等野人出没之地,吃不好睡不好,时时会有厉瘴出没,儿子又怎么可能过得好?有一次儿子误中了瘴气,若不是施救及时,差一点儿就再也见不到您二老了。” 沈晖听得脸色微变,湖阳郡主则拉着儿子的手,又是愤怒又是后怕。 沈泫道:“这一次我回到建康来,是再也不会到沙县那种地方去当这劳什子的县令了。”他看着沈晖和湖阳郡主:“我的事可以先放一放,刚才听到你们要将四妹妹嫁给浔阳陶氏的陶恪,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晖道:“你一路鞍马劳顿,先去换件衣裳,好好泡个澡,这些事情,自有我和你母亲商议。” 沈泫却不答应:“我从青石坡入城,是舅舅亲自接的我。这一路上,舅舅已经把府中的事全都告诉我了,如今咱们小二房危若卵巢,我又怎么能够甩手不管?” 沈晖道:“什么危若卵巢,你在胡说什么?”他对庾征挑拨儿子的行为颇有些不满。 沈泫道:“父亲,你还不明白吗,为什么大伯父能够去司州立功,而您就只能在六部担任闲差?为什么母亲会被发落到庄子上?我和妹妹一个被撵到家庙里,一个被发配到穷乡僻壤的沙县?而沈沅钰那个小贱人在背后做了这么多小动作,祖父却对她没有一丁点儿的惩罚?” 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道:“还不都是因为祖父偏心太过。他要将宗子之位传给小大房!所以才倾力打压小二房。若咱们不展开绝地反击,日后恐怕永远要被小大房踩在脚下,任其呼喝驱策了!” 沈晖怒瞪他一眼道:“你反了不成,敢排揎起你祖父来了?就是你祖父将宗子之位传给你的大伯父,那也是分所应当!” 沈泫道:“父亲,这一次我差点儿就死在桃花瘴下,也让我悟通了一个道理。人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有权力。咱们之所以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就是因为咱们没有权力。当权者只要一句话,他要咱们生咱们就生,他要咱们死,咱们也不得不死。只有掌握了至高的权力,才能真正掌握住自己的命运。” 他转头看着沈晖,目光灼灼:“父亲,这个宗子之位,父亲就算不是为了自己,你也得为了母亲,为了妹妹,为了我,努力把它争回来。” 沈晖被儿子那亢奋的神情吓了一大跳:“我看你是疯魔了!” 湖阳郡主道:“儿子说得这些才是正理!” 沈晖一甩袖子:“要争夺宗子之位,你们自己争去,反正我是不参与。”自己管不了儿子也管不了老婆,还说什么掌管整个兰陵沈氏,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沈晖也懒得再说什么,一转身就出了谦退堂的大门。 “你看看,你看看!”湖阳郡主气得肝儿疼,“咱们这样一心筹谋,到底都是为了谁,他自己却不领情。” 沈泫也是极为失望。他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好在现在还有外祖父和舅舅在帮咱们,如今宗子之位的争夺咱们已经处于极度劣势,郗家这门亲事一定不能丢掉。而沈昀再过几日就要从义襄郡返回建康,咱们也决不能让他这样轻轻松松地进城。” 湖阳郡主道:“沈昀那件事以后再说也不迟。只是这四丫头的婚事,你可有什么法子?” 沈泫道:“回头我再召集谋士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想到什么好的法子。” 湖阳郡主点了点头:“也只有如此了。这件事一定要快,我听说郗家已经请了媒人,不日就要上门提亲,一旦定下来沈沅依,再想更改可就难了。” 长乐堂。 “小姐,大少爷回来了。”宝珠在一旁禀报道。 沈沅钰皱了皱眉头:“这么快?”沈泫的回归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当初长沙王答应在朝中力挺沈重的交换条件之一就是从沙县接沈泫回京。 “大少爷远道而回,您要不要去见见他?” “不必了!你开了库房,随便拿点儿什么送到他的院子里就好。”沈泫是害死鸾娘的元凶,沈沅钰自然不会忘记这份深仇大恨。沈泫怕是对她恨之入骨,她面对沈泫也无法装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大少爷沈泫回府之后,先去北望斋拜见沈弘,却没想到沈弘根本就懒得见他,直接叫小厮打发了他。 沈泫心中对老太爷更添怨恨。 他将带回来的土仪一一给各房送去,连沈沅钰也收到了不少,不过这些东西,沈沅钰却是不敢吃的,看也不看就叫人丢到了库房里。 沈泫回来不过几日,每日里赏花宴客,似乎又恢复了平日的风流浪荡。 不数日,长沙王世子妃发下帖子,邀请沈家一众年轻的小辈们去长沙王府参加春宴。沈沅钰这个新鲜出炉的文安县主也在邀请之列。 “小姐,这帖子……”彩鸾拿着这张名帖,心中有点不安。 “长沙王府?”沈沅钰一阵哂笑;“咱们自然是不去的。就说我头痛的毛病又犯了,实在是去不得,世子妃的一番好意只能心领了。” 小二房恨透了自己,不知道又要搞什么花样,那长沙王府是小二房的外家,自己去了能有什么好果子吃,沈沅钰才不会那么傻。 不过这次沈沅钰却是会错意了…… “大哥,你是说这一次郗杰会去外祖父家里,参加舅妈组织的春宴?” “你放心吧,我和郗杰已经说好了,这一次他是一定会去的。你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他只看你一眼,就永远也忘不掉你!到时候他自然会回家去求他的母亲和祖母,不要沈沅依那个丫头,而要你做他的正妻的。” 沈沅珍也不是傻子,有些狐疑地问自己的大哥:“这样真的能行吗?郗杰又做不得自己的主。” 沈泫笑道:“你就放心吧,郗杰和我们不同,他是郗家这一辈唯一的男丁,极受祖母和母亲的疼爱,他想要什么,长辈们总要满足他的要求的。” 沈沅珍想了想也是,“如此我便好生打扮起来。” 兄妹两人收拾停当,因为湖阳郡主有孕在身,不能随同兄妹俩前往,两人便自己乘坐马车到了长沙王府。 两人在王府的二门下了车,世子妃的宴席是设在王府后面的园子里的。长沙王府兄妹俩自然早就来过多次了,也不用下人领路,很快就进了园子。 沈沅珍打扮的花枝招展,一路上引来无数人纷纷侧目。沈沅珍的艳名早已传遍整个建康,只是从前她自重身份,并不怎么出席宴会,如今她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似乎就把整个花园都照亮了。 五小姐沈沅依早就到了,她走上前来给沈泫和沈沅珍见礼:“大哥哥、四姐姐!” 沈沅珍本来不想理会她,沈泫在她的背后轻轻推了她一下,沈沅珍才想起,满京城的青年才俊差不多都来了,她就是装也要装出贤良淑德的样子。沈沅珍这才和煦地笑着和沈沅依喧哗,一派姐妹和睦的样子。 今天的宴席摆在露天的花园里,如今时候差不多了,客人也来了不少。果然如同沈泫所说,郗杰就坐在东边的第三席上,自从沈沅珍走进花园之后,郗杰的目光就投注在她的身上,再也挪不开了。 不得不说,今天的四小姐格外艳丽,说是艳压群芳也不为过。 沈沅珍冲着他微微一笑,郗杰顿时觉得魂儿都飞走了。 沈沅珍十分得意,在西边自己的席位上坐下。今天宴会的安排是一人一席,东边坐的是男客,西边坐的是女客,沈沅珍正好坐在郗杰的对面。她便眼波流转,不断向着郗杰目送秋波。 郗杰这阵子被拘在家里读书思过,素了有好一阵子了,哪里经得起沈沅珍这样的勾引撩拨,不大一会儿连下头的小兄弟都几乎要抬头了。 沈沅依就坐在沈沅珍的下首,见此情形不由的火冒三丈。翠翘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把自己当成了下三滥的窑姐儿了不成?真是不知检点自爱!府里谁不知道五小姐和郗公子就要订婚了,她却偏偏……” “不要再说了!”沈沅依固然生气沈沅珍不知自爱,更气的却是郗杰见了漂亮女人就挪不开眼睛的样子。 说实话,沈沅依听说自己要嫁给郗杰的消息之后,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现在看到郗杰的样子,更是心中万分不喜。 正生着闷气,长沙王世子妃来了。长沙王世子妃三十多岁年纪,梳着高高的发髻,仪容端丽,衣着豪奢,在一名侍女的搀扶下在主席上坐下。 她未语先笑:“今日诸位贵客临门,鄙府蓬荜生辉。这第一杯酒,就祝愿我大晋国运昌隆,陛下圣体安康。诸位请!” 一时众人纷纷举杯。 酒至半酣,便有宫廷乐师和舞师上前献舞,一曲终了,众人纷纷喝彩。长沙王世子妃道:“这宫廷的乐舞虽好,可是大家看了这么多年,也早就习惯了。在座的诸位小姐都是出身名门,精通乐器,我想请在座的小姐为大家演奏一曲,不知众位愿意与否?” 众位名门千金自然没有人不愿意。因为坐在东首的都是名门子弟,四大门阀中人甚至皇族中人也不乏其例,若能趁此机会杨名立万,得到他们的青睐,岂不是可以为自己镀上一层金光。 众人纷纷点头答允。 今日世子妃请来的最为尊贵的客人要属大皇子了。他笑着道:“不若这样,咱们大家共同品评一番,从各位小姐的才艺中选出个状元榜眼探花,岂不妙哉!” 长沙王世子妃道:“如此甚好!” 众位闺秀们一时间更是兴奋。沈沅珍却和沈泫对望了一眼,世子妃精心安排这一场戏,为的就是让她在席间艺压群芳,她可不能辜负了大哥和舅母的一番苦心。 于是闺秀们纷纷上前献艺,有的吹笛,有的抚琴,有的跳舞,接连几场表演下来,所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众人纷纷拍手叫好。 终于轮到沈沅珍,世子妃笑着道:“不是我这个作舅母的胡吹大气,珍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不知今天要表演什么?” 沈沅珍粲然一笑,艳压群芳,款款道:“舅母,我今天想要换个花样,您看可好?” 世子妃道:“哦,你又新学了什么花样?” 沈沅珍道:“近日我母亲为我寻得一位来自北魏的舞姬,我和她学了一曲水秀舞,今日正好请大家观赏品评。” 郗杰已忍不住道:“四小姐还请快快舞来,我等拭目以待。” 沈沅珍咯咯笑道:“郗公子稍安勿躁,待我换过跳舞的衣裳才好彩衣娱宾呢!” 沈沅珍便起身离席,来到长沙王世子妃为宾客们准备的换衣裳的房间内。两名丫鬟已经手捧着一件色彩艳丽的舞衣等在那里了。 沈沅珍正要换衣,沈泫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沅珍道:“大哥你来了。” 沈泫点了点头,“我来看看。” 沈沅珍有些担心地道:“这件衣服没有问题吧?” 沈泫轻轻帮着妹妹抚了抚她的鬓角,“你放心吧,这件衣服我和舅母已叫人在花露之中浸泡了七日,又专门叫舞姬穿着它试过几次,只要热力发散开来,就会将园中的蝴蝶吸引到你的身边,围着你翩翩起舞,你的舞姿本就美极,到时候还怕不惊掉了他们的下巴,让那郗杰将你当成仙子一般供奉!” 沈沅珍这才点了点头,跟着侍女进里间去换衣裳去了。 沈泫看见妹妹走了进去,神色之间终于露出一丝不忍,喃喃道:“妹妹,哥哥这样做,全是为了你,为了咱们小二房,你可不要怪我。” 等沈沅珍换过一身舞衣回到席间,众人单看她那一件色彩斑斓的舞衣,已将她衬托得犹如仙女临凡一般,当下更是期待。 沈沅珍却不忙跳舞,沈泫已笑着对郗杰道:“有好舞无好乐也是无趣,听说郗兄一曲箜篌深得大家真传,不若郗兄弹奏一曲,为我小妹助兴,岂不也是一桩雅事?” 郗杰的确和音律大家学过一阵箜篌,弹得也似模似样,但若说“得到大家真传”什么的,完全就是沈泫的溢美之词了。 郗杰道:“只是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这份荣幸。”目光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沅珍。 沈沅珍微微垂下臻首,那也就是首肯的意思了。世子妃便笑道:“还不取了箜篌过来。” 如此,便定下了郗杰抚琴,沈沅珍跳舞的格局。 沈沅依简直已经不忍卒睹,暗想回到家里,一定要和父亲母亲好好说一说这件事,郗杰,绝不是什么良配。 这一点,她倒是和沈沅钰有着共同的认知。 一时郗杰抚动琴弦,乐声缓缓流淌而出,沈沅珍水袖轻轻一掷,缓缓开始舞起。她的动作由缓而疾,长长的水袖四散飞舞,轻盈得宛若精灵。沈沅珍曾经跟着名师学过舞蹈,加上她人长得美,身材腰条也好,分外能为她的舞姿加分,她的腰肢柔软,秀发飘舞,一个又一个精美的舞姿展现出来,头上的钗环相碰,发出玲玲的清脆响声,一时间众人只看得如痴如醉。 众人隐约之间只觉得空气中有着若有若无的淡淡馨香,忽然有人喊道:“快看!蝴蝶!” 沈沅珍的身边已经聚集了三两只蝴蝶,而且蝴蝶还在越聚越多,无数随着她翩然柔美的动作纷纷起舞,这一奇景震撼了在场所有的男子。郗杰更是忘记了弹琴,大张着嘴巴看得如痴如醉。 沈沅珍一曲舞毕,向着众人蹲身下福,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感叹沈家四小姐这一舞惊若天人,这才艺中的状元之位非她莫数了。 沈沅珍跳完了舞,出尽风头之后,还要回去换衣裳,这件舞衣并不适合穿着待客。 沈泫和世子妃目光一对,都明白了对方眼中的含义。他这才朝站在郗杰背后的那个俏丽的侍女微微点了点头。 侍女悄悄旋转酒壶的把手,从壶中倒出一杯清澈通透的酒液。郗杰此刻只觉得全身燥热,看完了沈沅珍的舞蹈之后,他满脑子都是沈沅珍偏若惊鸿的优美舞姿,下面的小兄弟都有些难受起来。 他忍不住想这位四小姐腰肢柔软如蛇,若能拉到床上去,指不定该有多么*呢。正想着这些龌龊的事情,那侍女已经将酒杯推了过来,郗杰便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喝完这杯酒后,郗杰就觉得全身热气乱窜,本来有些不安分的小兄弟竟隐隐有了抬头的动作。他倒是也没有多想,反正他自己就是个靠下半身思考的人物,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遇见。 那侍女见他在座位上扭来扭去的,十分体贴地低声问道:“公子可要去净个手?” 郗杰也觉得是该找个地方冷静一下子,若是在席间就出了丑……他本来已经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再不能干出丢脸的事情了。 郗杰就跟着这个侍女起身离席。 郗杰跟在侍女的身后,看见那俏丽的小丫头柔软的腰肢扭来扭去只觉口干舌燥,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身体的某一处,根本就没有注意侍女要将他带向何方。 转眼间来到一处偏僻的小院子门前。 那侍女道:“公子且稍等,我去去就来!”说罢沿着一条小径快步而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郗杰现在的脑子有一些糊涂,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咦?带路的丫鬟怎么不见了?他正要在附近重新寻个丫鬟,忽然隐隐听见一阵低低的呻-吟声传入耳中,这声音仿佛魔音一般,拼命往他的耳里心里钻去。郗杰忍不住循声寻了过去。 小院子里寂然无声,连个丫鬟都没有。他轻轻地走到房门跟前,只见房门虚掩,走到这里那声音更清晰了,听起来还有一丝耳熟。 郗杰哪里受得了这般诱惑,他忍不住推开门走了进去,绕过一扇屏风,眼前的场景令郗杰血脉贲张。美人榻上玉体横陈着一位美丽的少女,七彩的舞衣尚未完全褪去,衣衫半露之下,粉红色肚兜和雪白的肌肤全都若隐若现。 正是郗杰意淫了半天的沈沅珍。 沈沅珍的眸子已经完全失去了焦点,双唇微张,香舌微吐,眼睛魅得简直能滴出水来,嘴里更是发出无意义的呻、吟声。显然她的身心正受到强烈的煎熬,可是她未经人道,又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才好。 “四、四小姐!”郗杰只觉得口中发干,“你,你怎么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腿一步步地走近。 沈沅珍一伸手就勾住了郗杰的脖子,郗杰只觉得一股湿热的气息喷在自己的脸上脖子上,一条香滑的舌头舔了过来,“给,给我!”她无意识地说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郗杰脑际轰然一震,再也顾不得其他,翻身便上了床,迫不及待地将沈沅珍的身上的衣服除去,很快就提枪上马剑及履及。 一时间,屋子里便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席上。沈沅珍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众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沈泫在酒席上也有些坐立不安。带着郗杰出去的那个侍女很快转了回来,在世子妃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什么,世子妃便看了沈泫一眼,冲着他点了点头。 沈泫装作喝醉了的样子,对身后的侍女道:“快带带本公子去净房。” 沈泫出了花园,醉醺醺的样子便一扫而空,他脚下的动作快了起来,很快便来到了沈沅珍那个小院子,远远地就听见男人的低吼声和女人的娇吟声,虽然这件事是他一手策划的,可他听见这样的声音仍是有些心中不愉。 沈泫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猛地推开了门,他的身边只带了一个心腹丫鬟。 他目光一扫,只见香萝帐中,妹妹和郗杰寸缕无着地滚在一起,他便知道这两个人,该做的不该做的,已经全都做了。 沈泫暴喝了一声:“郗杰,你这个畜生,你在干什么?” 郗杰刚才正到了关键时期,神游天外,根本就不知道有人进来。 现在他发泄完了,脑子也清醒了一些。刚刚那个侍女给他的酒水中,的确是有些许春、药的成分,不过分量不大,但更大的是迷、药的成分,让他稀里糊涂的,产生幻觉,只记得自己爬上了一个女人的床,具体的细节他却是稀里糊涂的。 他这时抬头一看,只见沈泫面色铁青地站在他的眼前。“沈兄,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我倒想问问你,你对我的妹妹究竟做了什么事?你这个畜生!”沈泫怒不可遏的样子,挥拳在他的脸上狠狠打了一记。 郗杰那张小白脸立刻肿了起来。他大怒道:“沈泫,你干什么?我不过就是睡了长沙王府的一个婢女而已……” 沈泫暴怒道:“你给我闭嘴,一个婢女,你睁开你自己的狗眼好好看看,床上的人究竟是谁?” 郗杰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四、四小姐!”这一下他也彻底傻眼了。他就是再无知也明白,强、奸了兰陵沈氏嫡出四小姐的后果是什么。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我妹妹还是云英未嫁之身,你说吧,这件事要怎样收场?” 郗杰正在不知该说什么,床榻里面忽然传出嘤嘤哭泣之声。却是沈沅珍醒了过来,她跳完舞回来换衣裳,出了一身汗,有些热了,就接过来丫鬟递上来的一盏茶喝了。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虽然无耻,但总还是有底线的,她并不想出卖身体来勾搭郗杰,这一切都是沈泫一手策划,她并不知情。 她实在没有想到,哥哥为了上位,为了权力,连她这个同胞妹妹都一并出卖了。 那种药想解其实也容易,只要有个男人满足了她,自然也就无事了。所以沈沅珍在和郗杰燕好之后,自然而然也就恢复了神智。 沈沅珍也不是个傻子,为什么在外祖家里,自己会被下了这种药,为什么哥哥能够来的这么及时?很快她就想明白了一切,哥哥让她引诱郗杰,她也照做了,可是他们两个人所谓的“引诱”,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一开始她还是嘤嘤哭泣,想到自己被至亲至爱的人出卖,沈沅珍忍不住越哭越大声,最后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妹妹!” “四小姐!” “滚出去!全给我滚出去!”沈沅珍用被子紧紧将自己的身子裹住,声嘶力竭地吼道。 郗杰狼狈地下了床,匆匆拿了一件衣裳遮住身子,去了外间。 沈泫有些担心地走上前,问道:“妹妹,你还好吗?” 沈沅珍的两眼都快冒火了:“你也给我滚,滚啊!” 沈泫只得道:“好好好,妹妹你先冷静冷静,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做主的。”说着便从里间退了出来。 郗杰已经在丫鬟的侍候下穿好了衣裳,他抹着额头上的冷汗道:“沈兄,这是怎么回事?” 沈泫冷冷地道:“怎么回事,你酒后乱性,闯入我妹妹的房间,将她□□,你还敢问我是怎么回事。”说着又作势欲打。 郗杰道:“且慢,不是这样的,这件事另有蹊跷。”自从上次被谢纯设计害了一把,他也变得聪明起来。“我明明说要去净房的,是你们家里的侍女将我引到这里,她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也是适逢其会而已!” “好一个适逢其会!难道郗公子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做了局,将好好一个黄花闺女送到你的床上任你糟蹋吗?别忘了,她可是兰陵沈氏金尊玉贵的小姐,也是我的嫡亲外甥女。”说话间,长沙王世子妃挑帘子走了进来。 想必是听到了消息,这才急急地过来。 郗杰被她说得一阵语塞。 沈泫更是冷笑连连:“郗公子,你摸着自己的心口说一句,难道你爬上我妹妹的绣床,是我们推你上去的不成?”郗杰更是说不出话来。 世子妃从身后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块手帕,丢在郗杰身旁的桌子上:“这是珍儿的元帕,郗公子要不要检查一下?” 郗杰看到那帕子上沾染着点点猩红的血迹,只看了一眼,便别开头去。 看来今天自己的确是闯了大祸了。难道是酒喝得太多了,那沈沅珍也的确是太过诱人了些! 郗杰长叹一声道:“今天这件事,是我孟浪了!”算是变相把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沈泫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现在宴会上还有那么多公子小姐未走,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一星半点,郗公子自然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是我妹妹却哪里还有脸活下去。” 郗杰道:“这件事我自然不会出去乱说,还请你们放心。” 沈泫道:“单是一句不乱说就够了吗?我妹妹如今被你糟蹋成这个样子,日后又该如何嫁人?我告诉你郗杰,今天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不然就娶了我妹妹为妻,要不然我就为我妹妹报仇,杀了你这个才采花淫贼,然后再送她到姑子庙去了却残生。” 沈泫说着又激动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把刀来,挥舞着就要冲上去和郗杰拼命。世子妃连忙拉住了他:“泫儿,你稍安勿躁。” 沈泫唱白脸,她就□□脸,世子妃转头对郗杰道:“泫儿言语上有什么冲撞的地方,还请郗公子勿怪,他也是太过担心妹妹的缘故。如今事情搞成了这个样子,我们大家谁都不想看到,不过好在现在郗家和沈家正在议亲,趁此机会将这桩婚姻定下,一床遮羞被把什么都遮盖下了,两家不是皆大欢喜?” 郗杰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只是这件事都是父母在为我操持,我也不知道他们定下的是沈家的哪位小姐!”其实这件事陶氏早已偷偷告诉了他,两家商定的是五小姐,郗杰自然是更喜欢颜色更胜一筹的四小姐,为了这件事,郗杰还和陶氏争持了许久,只是一向疼他的陶氏这次却不肯让步。 沈泫道:“不管长辈定的是哪一个,你郗杰只能娶我妹妹为妻。” 世子妃也劝道:“现在出了这件事,不管从前定下的是不是四丫头,都得将错就错了。你回去与郗大人陶太太将此事禀明,他们都是开明之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的,何况你是郗家的独苗苗,在家里一向受宠,想来长辈们也会参考你的意见的。” 郗杰本意是十分愿意娶沈沅珍为妻的,可是现在这件事一搞,他心里就跟吃了一颗苍蝇似的,觉得腻味的很,可是总归是自己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郗杰只得道:“好吧,我回去便禀明了父母,娶四小姐为妻。” 这个地方呆着十分尴尬,现在既然大家把事情也说清楚了,他便要起身告辞。 沈泫道:“且慢,走之前,你得先给我留下一份保证书。将今天的情况说清楚,保证你今生非我妹妹不娶才成!” 郗杰色变道:“沈兄,我郗杰再怎么说也是一条汉子,不会说话不算话,咱们就不必如此了吧。” 沈泫道:“不行。今天若是你不写,就休想走出这个房间一步。” 说话间,沈泫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两个膀大腰圆的力士,郗杰看见他们那胳膊比他的小退都粗,只觉得头皮发麻。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得不情不愿地写了一份保证书,按了手印之后,交给了沈泫。 沈泫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脸色这才由阴转晴,放了郗杰离去。 出了这样的事,长沙王世子妃的宴会也只能草草结束,酒席途中评选出来的才艺冠军直到最后也没有出面,郗杰和沈泫也都是中途离场,众人自然是议论纷纷,猜测不已。 第133章 自作自受 沈泫带着妹妹返回沈府,一路上沈沅珍早已不哭了。她继承了湖阳郡主的性格,性子十分刚烈,不是那只知哭哭啼啼的一般女子,她只用愤恨失望的眼神紧紧盯着沈泫。 沈泫被她看得一阵心虚,本想在马车里看着妹妹,免得她做傻事,现在这个样子他干脆下了马车,骑马回家。 回到沈府,沈泫不敢惊动他人,悄悄带着沈沅珍回了谦退堂。湖阳郡主早已得报,焦急地等在谦退堂的门前。 沈沅珍看见湖阳郡主,眼泪就又掉了下来。“娘,您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有娘在这里,没事的,没事的!”湖阳郡主安抚着女儿,又给儿子打了一个眼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屋里再说。” 一行人回到上房,湖阳郡主将所有人一个不留,全都撵了出去,将房门关得死紧,然后劈头盖脸地问沈沅珍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泫派了一个丫头回来向湖阳郡主禀报,那丫头也不了解内情,说得稀里糊涂的。沈泫就要开口说话,湖阳郡主冷冷打断他道:“让你妹妹自己说。” 沈沅珍就将前因后果全都说了一遍,目光中满是愤恨地看着沈泫。 湖阳郡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到内心一阵绞痛。她安抚女儿道:“你放心吧,事已至此,娘就是拼却这条性命,也要让你嫁去郗家的。”又说了几句,这才让绿岚好生扶着沈沅珍先回自己的房间休息。 湖阳郡主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复杂,冷冷地问道:“那郗杰怎么说?” 沈泫就把自己和郗杰商量的结果和湖阳郡主说了一遍,末了把郗杰的那份保证书也拿了出来,“有这份保证书在,不怕郗家反悔!” 湖阳郡主拿过保证书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小心地折起收好。她忽然抬起手来,狠狠给了沈泫一巴掌:“这就是你想到的好主意?为了让你妹妹嫁给郗杰,为了借助郗家的力量,你竟然让你妹妹和郗杰苟且?” 沈泫捂着自己的脸,道:“母亲,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 “你还敢狡辩?”湖阳郡主指着自己的儿子,手都在哆嗦,“长沙王府那是我的娘家,没有你的指使,这件事怎么可能行得通?连你妹妹都看出来了,你还想瞒着我?” 沈泫这才抬起头来:“母亲,是,这件事是我做的。可是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我也是为了妹妹好啊!只要妹妹能够成功嫁给郗杰,过程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 “为了你妹妹好!”湖阳郡主一阵冷笑:“你是为了让你的父亲当上宗子,为了将来你能继承整个兰陵沈氏的基业吧?自从你从沙县回来,我就发现,你变得十分可怕,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对你妹妹作出这样的事!你为了你自己,竟然能将自己的妹妹都出卖!” “这样对妹妹又有什么不好的?” “有什么不好的?”湖阳郡主真想再给沈泫一耳光,“你知不知道婚前苟且是什么样的名声,那张氏和陶氏本来就不是好相与的人,你妹妹如今有这样了……就算将来她嫁进了郗家,张氏和陶氏也有了拿捏她的手段,日后她在郗家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你还敢说这对你妹妹没有什么不好!” 沈泫不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只是他为自己想得太多,为别人想得太少而已。 “日后我做了兰陵沈氏的宗主,我自会为妹妹撑腰。到时候,我看谁敢给妹妹气受!”到了如今,沈泫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去。 湖阳郡主道:“你当上宗主?你当上宗主要什么时候?你能不能当上宗主还两说呢,你就说这种话,你有没有为你妹妹好好考虑过?” 沈泫猛地抬起头来:“娘,你知不知道,我在沙县的时候,差一点儿就死在桃花瘴下,我死中得活,醒过来之后所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从今以后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向上爬,把所有的权力全都抓在自己的手里,只有这样我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亲人。为了能让爹爹当上宗子,我可以牺牲一切东西!” 所以回家之后,第一个牺牲的就是自己的妹妹! “你你你!我怎么养出来你这样一个儿子……”湖阳郡主怒火攻心,本来她怀着孕,身子就不好,一个气不过,她竟然晕了过去。 沈泫也有点儿慌了。“叫太医,快叫太医。” 小二房就是一阵兵慌马乱。 沈沅钰那边也很快得到了消息。沈泫兄妹去长沙王府参加聚会,沈沅珍一曲水秀舞技惊四座,跳完舞之后神秘失踪,再也没有在席间露面。然后沈泫带着沈沅珍悄悄地回府,十分低调,再之后沈泫和湖阳郡主关上门吵了一架,湖阳郡主不知道怎么晕倒,急急忙忙招了太医过来。 沈沅钰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却敢保证一定有一场大戏开演了,只可惜不能亲眼目睹,真是可惜了的。 坐在他对面的庾之瑶轻轻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喂,钰姐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你在想什么呢?” 刚才一个丫鬟在沈沅钰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沈沅钰嘴角就露出莫测高深的笑容,连她说话都没有听见。 “哦哦,你刚才说什么了?”沈沅钰请了庾之瑶过府来品茶,没想到刚好赶上小二房发生这样劲爆的事。 庾之瑶瞪了她一眼道:“这两天二哥也不知道怎么了,本来后背的伤恢复的挺好的,昨天又开裂了,气得史神医都想撂挑子不管他了。还是三殿下厚着脸皮去求他,他这才答应继续为二哥诊治。” “还有,二哥最近情绪有些不对!”庾之瑶有些忧愁地说。 沈沅钰也有些担心起来:“庾将军出了什么问题了?” “他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又嘿嘿傻乐的。从前从没这样过……”她一把拉住沈沅钰的手:“钰姐姐,你说我二哥会不会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了?” 沈沅钰:“……”大半夜不睡觉,偷偷跑到沈府里来和她说一些风话,庾璟年的脑子是有点不清醒了。 不过心窝里隐隐升起一股暖融融的感觉又是肿么回事? 再说郗杰回到家里,不敢隐瞒,将长沙王府的事与陶氏说了,并且表示愿意娶沈沅珍为妻。那陶氏本来对沈沅珍有几分好感,这一下子也荡然无存了:“他们沈家到底养的是什么姑娘?要不就是命硬克夫,要不就是狐媚不知检点,这样的儿媳妇娶回来怎么了得?” 郗杰害怕郗檀惩罚他,本来想着将上床的责任全都推给沈沅珍和长沙王府,可是因为自己写的一份保证书给了沈泫,又怕他拿着这个东西生事,只好含含糊糊的,说的语焉不详。 陶氏作为母亲,儿子虽然混蛋的掉渣,可在母亲的眼里却仍是天下最好的孩子。因此她不觉得是儿子做错了,反而一心一意地觉得,是沈家的四小姐故意勾引郗杰,以求嫁到郗家成为宗妇。 对沈沅珍的那点子好感早就烟消云散了。 她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真相了。 这件事陶氏自己也不敢自作主张,便将这件事告诉了郗檀。 郗檀就比较客观了,听了这事儿,首先想到子的儿子名声狼藉,看见漂亮的姑娘就拔不动腿,叫人将郗杰拉出去打了十板子,然后才问他是不是他一时精虫上脑,干出了这样人神共愤的蠢事。 郗杰稀里糊涂的也说不清楚。郗檀心里就微微生了疑心,叫了太医来给他把脉,因为沈泫给他下的药分量很轻,太医也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郗檀只好又去拜会沈弘,委婉地将这件事与他一说,最后表示,现在大错都已经铸成,郗家愿意承担一切责任,能不能把儿媳妇换成四小姐,大家一床遮羞被,把什么都遮掩过去。 沈弘火冒三丈。 他并没有立即答应郗檀,而是说要问问小二房和小四房的意思。 送走了郗檀他就将沈晖、湖阳郡主以及沈泫、沈沅珍全都提溜到了北望斋。 沈弘冷冷地看着沈沅珍,目光冰冷,满脸的厌恶,“说说吧,你在长沙王府都干了什么好事?若不是郗大人今天来告诉我,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丢尽了沈家的颜面,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 “祖父,不是那样的!”沈沅珍被哥哥出卖,委屈的要命,没想到一向疼爱她的祖父说出这样的话。 沈泫连忙道:“这件事和妹妹没有关系,都是郗杰那色胚,多饮了几杯,才闹得这样不堪收拾,妹妹也是受害者,还请祖父给妹妹主持公道。如今她和郗杰已经……再嫁不得旁人了,就请祖父做主,将妹妹嫁到郗家去吧!” “都是郗杰的错?”沈弘使劲儿一拍桌子,“你以为你祖父是老糊涂了不成?堂堂长沙王府,婢女仆从如云,若不是有心人刻意安排,郗杰怎么能找到四丫头换衣裳的所在。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四丫头和郗杰怎么能够成其好事?” 沈弘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沈弘的话音刚落,就有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有一条白绫,一杯酒,还有一把剪子。 沈沅珍已经吓得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了。 沈弘道:“我不管这件事到底是你们小二房所为,还是你们被长沙王府那一家子给算计了,事已至此,我是绝不会让四丫头嫁去郗家的。” 沈沅珍嘶叫了一声道:“祖父!” 沈弘摇了摇头:“我给你两条路,第一,你立刻自裁,只要你死了,自可堵住悠悠众口。这白绫和毒酒,你可任选其一。第二,我可以留你一条活命,但是却要将你送出建康城去,在郊区的定心庵,将你剃度了,皈依佛前,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那定心庵名为庵堂,实则乃是收容士族高门中犯了大错的女眷,庵中条件清苦,不但吃的粗粮,每天在庵中还要从早到晚地干体力活,京中女眷莫不闻之色变。沈沅珍听说沈弘要这样惩罚她,早已吓得瘫软在地。 大声哭道:“祖父,孙女是冤枉的,孙女也是遭人陷害的,求祖父怜悯,放我一条生路了。我愿意嫁给陶恪,求祖父饶命啊。” 沈弘长叹一声:“那陶铿也是我的老友,陶家虽然门户地位比不上京中的门阀士族,但是潜力庞大,用不了多久,取代谯国桓氏,执掌上游军政大权也不是不可能,可叹我精心为你挑选的亲事你却弃之犹如敝履,现在你想嫁给陶恪?已经晚了!我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将你这种残花败柳嫁给老友的孙儿!” 沈晖、湖阳郡主和沈泫一起为沈沅珍求情。沈弘却是不为所动,最后不耐烦地道:“我看你是不敢死也不想死,既然如此,还是将你送去定心庵吧。” 沈泫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他原来想的比较简单,只要妹妹和郗杰有了首尾,祖父对妹妹一向又十分疼爱,自然就会顺理成章地将妹妹嫁去郗家,谁知道他却忘了沈弘最是注重规矩,容不得沈家出现这样的失德败行之人,竟然要让沈沅珍去定心庵出家。 要知道进了定心庵大门的人,还没有一个出来过的。 沈沅珍要是真被绞了头发扔进定心庵,那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 沈弘已经不想再和小二房浪费时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起身就要离开。 沈沅珍已经一翻白眼,晕了过去。湖阳郡主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老太爷的大腿,她是一个极为刚强的人,想到女儿未来的悲惨境遇,此刻也忍不住热泪纵横:“公爹,求求你,再给珍儿一次机会吧。” 沈弘皱着眉头,若非湖阳郡主怀有沈家的骨血,他绝不会客气,铁定一脚将他踢到一边去。 现在,当然是不能了。 他强忍着心里的厌恶道:“你还想怎样?别以为这些年,为了宗子之位,你在沈家的所作所为我就一无所知,今次你们为了攀附郗家,竟然不惜出卖自己女儿的清白,我尚未找你们算账,你还有脸来求我?” “老太爷,既然无论我们怎么解释您都不愿意听,我只求您能宽限几天,让我好好劝劝珍儿,然后再将他送走。她也是您疼过爱过的孙女,您连这点要求都不肯答应吗?” 沈弘当然明白她这是缓兵之计,可是看见昏死过去的沈沅珍,沈弘终究也有一丝不忍。 “也罢!我便再给你们母女几天时间。”沈弘道:“不过我也警告你们,若是你们再敢玩什么诡计花样,再出任何一点儿有损家族的荣誉和利益的事情,我将不问情由,直接将你们小二房一个不留,全家发配岭外,我说到做到。” 沈晖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他明白老太爷这句话中的含义:他的和兰陵沈氏的宗子之位,彻底无缘了。 老太爷说完这些话,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北望斋。 沈晖目光怨毒地看着湖阳郡主:“都是你,都是你!我叫你不要在老太爷面前弄鬼,你偏不听我的!这些年你所谓的计划谋略,到头来又能怎样,反而惹来老太爷的怨恨,从今以后我与宗子之位已经彻底无缘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这些年来湖阳郡主一直作一直作,作得他距离宗主的那把椅子越来越远,此刻他恨透了湖阳郡主。 沈泫也一屁股坐到地上,脸色一片灰白,若是沈晖连宗子都当不了,他又怎么能担当下下任的宗主?本来他的计划很美好,沈晖个性柔弱,等他当上了宗主,自己就可以架空父亲,成为实际上的沈家掌舵人,可是现在…… 湖阳郡主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儿子。这两个人一个懦弱无能,遇事只知推诿;一个丧心病狂,连嫡亲的妹妹都要陷害。自己这一辈子,怎么摊上这样两个亲人? 她也不想多说什么,招呼丫鬟将沈沅珍抬回了谦退堂,又命人请了太医来把脉,给沈沅珍灌了药,这才全身疲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耿嬷嬷陪着小心地道:“娘娘,您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操劳太过了!” 湖阳郡主长长叹息了一声:“我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丈夫和儿子?我这些年辛辛苦苦的,昧着良心做出这些事,都是为了什么?都是为了谁?”她也忍不住在心腹嬷嬷面前吐起苦水来了。 刚才沈晖本来是想到谦退堂来看看沈沅珍的,结果到了门口就被湖阳郡主身边的女官给拦住了,他是小二房的男主人,竟然连正房都进不了,他一气之下,直接去了姨娘那里寻求慰藉去了。 湖阳郡主听报之后气的差点没厥过去。 耿嬷嬷道:“二老爷只是一时想不开,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过些日子,等他想明白了也就好了。至于大少爷,他还年轻,年轻人吗,总会犯几次错误,走几次弯路,等他年纪大了,再沉稳一些就能帮衬您了。” “现在不是他经验不足的问题,只是若心性坏了……罢了罢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到底不愿意在婆子面前说儿子的坏话。“我决不能让老太爷把珍儿送到定心庵去,你给我准备准备,我即刻出府,去请了父亲和哥哥来,找公爹理论。珍儿是他的孙女,也是我父亲的外孙,祖父不肯做主,那就请外祖父做主好了!” 耿嬷嬷急得噗通一下子跪了下来。“郡主万万不可啊!”湖阳郡主出身高贵,这是她的长处,也是她的短处,因为后台够硬,她习惯了以势压人,可她也不想想,和沈弘对着干,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嗯?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湖阳郡主一向知道耿嬷嬷颇为精明,对她的意见自来十分重视。 耿嬷嬷这时也不敢在湖阳郡主面前藏拙了,“郡主请想,小姐毕竟是姓沈的,对小姐有最后处置权的仍是老太爷。况且老太爷对王爷本来就颇有微词,怀有很大的戒心。您就是请了王爷过来,也只能适得其反,不但帮不了四小姐,还有可能激化矛盾,惹得老太爷用更加凌厉的手段处置她!更何况,这件事,老太爷本来就怀疑里头有王爷的首尾,叫了王爷过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湖阳郡主连连点头,急道:“那怎么办,难道我就眼睁睁地看着珍儿被送去定心庵吗?” 耿嬷嬷道:“如今要救小姐,便只有一个人才能办到?” “谁?” “老太爷虽然在沈家说一不二,可是有一个人的话他还是要听的。” “你是说……老太君?” 耿嬷嬷点了点头,“只要能求得老太君出面为四小姐求情,四小姐的这场祸事自然可以免除。” “可是,那老东西一向偏袒着老大,对于小二房,对于珍儿,都是淡淡的,她能为咱们出头吗?” 耿嬷嬷道:“再怎么说,四小姐也是她的曾孙女,更何况,您的肚子里可还有一个呢,您好好在这上头做做文章,她总是要心软答应的。” 湖阳郡主一拍手:“你说的有道理,咱们立刻便去寿鹤堂。” 湖阳郡主带着丫鬟婆子到了寿鹤堂求见王老太君,却不成想吃了闭门羹。 她虽然闭门不出,可是对府里的事却也不是一无所知,沈沅珍这一次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丢尽了沈家的颜面。她也十分生气,沈弘那般处理也并不为过,所以她不想插手,打自己儿子的脸。 老太君身边的吴嬷嬷对湖阳郡主道:“老太君身上不大松快,郡主还是改天再来问安吧!” 湖阳郡主道:“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求见老祖宗,还请嬷嬷进去通禀一声。” 吴嬷嬷道:“老太君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早已不管府中事务多年,郡主有什么事还是去求见老太爷吧。” 无论湖阳郡主怎么说,老太君就是不肯见她。 湖阳郡主无奈,干脆在寿鹤堂的门口跪了下来。吴嬷嬷劝了她许久,见她不为所动,只得回到屋里向老太君报告。 湖阳郡主这一跪就跪了整整五个时辰,从上午一直跪倒晚上,整个人都已经摇摇欲坠了,吴嬷嬷出来劝了她几次,她却一言不发,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吴嬷嬷本来以为到了晚上,湖阳郡主会离开,再怎么着,她肚子里还有一个,总不能为了女儿就不要这个孩子了。哪想得到湖阳郡主还真有毅力,她不吃不喝,又在寿鹤堂的门前跪了整整一个晚上。 寿鹤堂内,吴嬷嬷对老太君道:“这都已经十二个时辰了。再跪下去,老奴怕她能承受的了,她肚里的孩子也承受不了。” 老太君微阖的双目慢慢张开,叹了一口气,“她便是知道我舍不下她腹中的孩儿,才会如此有恃无恐。罢了罢了,那总归是我沈家的子孙,你这便叫她进来吧。” 湖阳郡主被扶着进来的时候已经摇摇欲坠了,她一进屋就重新跪在老太君的面前:“老祖宗救命啊,求您一定要救救您的曾孙女!” 老太君摇了摇头:“跪了这么久,就不要再跪着了。”就有机灵的丫鬟搬来一把椅子,吴嬷嬷扶着湖阳郡主在椅子上坐下。 老太君道:“四丫头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件事你公爹处理的并没有什么不对。” 湖阳郡主的眼泪就下来了。“老祖宗,难道您忍心看着珍儿那样鲜活水灵的一个孩子,就这样去了定心庵那样永不见天日的可怕之地吗?” 老太君淡淡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湖阳郡主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珍儿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她自己也是不想的,老祖宗您不能袖手不管啊……” 湖阳郡主苦苦哀求,老太君终于道:“也罢,四丫头总是我老婆子的曾孙女,纵使有错,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朵水灵灵的鲜花就这样败了下去。我可以去和老大说一说,让他暂且放过珍儿一马。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湖阳郡主千恩万谢:“不管老太君有什么条件,我全都答应。” 老太君一挑眉毛,淡淡地道:“我要你们小二房退出宗子之位的争夺。我要晖儿从此放下那些妄念,一心一意辅佐他的大哥!这件事,你们可愿意!” 湖阳郡主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我会劝服二老爷,从此以后,小二房再也不敢妄想兰陵沈氏宗子之位。只安安心心过好我们的小日子!” 老太君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如此才好,如此才好!” 老太君送走了湖阳郡主,立刻就派人请了沈弘过来。 “珍儿的事,你也不要再吓唬小二房,既然郗家没有坚决反对,就让珍儿嫁过去吧,总不能真的把她送去定心庵受那般苦楚。” 老太爷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地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母亲。”沈沅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又怎会没有丝毫的感情。老太爷这样做也不过是想给小二房给沈沅珍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们以后不敢再胡作妄为。 但若是湖阳郡主不知死活,回娘家去请长沙王来压制沈弘,那么沈弘说不定就真把沈沅珍送去了定心庵。 老太君白了儿子一眼道:“你做事一向雷厉风行,若是早已下定了决心,必定即刻将那孩子送去定心庵,又怎会留出时间让湖阳来求我?我料你还是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的。” 老太爷便点了点头。 老太君道:“此番种种足可见晖儿并不适合坐上兰陵沈氏宗主之位,你还是早些将昀儿立为宗子以安族中人心吧!我已劝湖阳答应晖儿从此退出宗子之位的争夺,日后尽心辅佐昀儿。” 沈弘道:“老大在司州做的不错,难得也懂得放下名士的架子做些邀买人心之举,可见他是真的成熟了。反观老二,枉费这么多年对他的细心教导,到了这把年纪还是没有一点担当。等老大从义襄郡回来,我便召集族老执事立他为宗子。” 老太君听得眉开眼笑,“这样才好,这样才好嘛!”老人家是一心想看着自己钟爱的大孙子早日成为家族继承人。 沈弘见过老太君后,又把小二房众人叫到北望斋训斥了一顿,最后说:“看着老太君为你们求情的份上,我便恕了四丫头这一回。等会儿我便请了郗大人过府,与他商量四丫头与郗杰的婚事。” 沈晖和湖阳郡主听了老太爷最后的宣判都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老太爷又道:“我已决意立你们的大哥沈弘为宗子,日后你们要好生辅佐他,兄弟协力共同振兴沈氏门庭!若是再敢有旁的不该有的想法,一旦让我知晓,绝不轻饶!” 众人回了谦退堂,沈晖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直接便去了姨娘的院子。沈泫跟着湖阳郡主来到上房,“娘,祖父已决意立大伯为宗子,咱们应该怎么办?” 湖阳郡主不由暴怒:“若不是你自作聪明,搞出你妹妹这件事,又怎会惹恼了老太爷让他下定决心立沈弘为宗子。你还有脸和我说这个!” 沈泫硬着头皮道:“总得想个法子不能让大伯父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当上宗子!” 湖阳郡主道:“你还想胡作非为?就是为了你的妹妹,这段日子你也要给我老老实实的。你现在就给我回书房去,没有我的命令一步也不准离开!” “娘……” 沈泫还想说什么,湖阳郡主已怒斥道:“娘的话你都敢不听了吗,还不给我下去!” 沈泫这才无奈地退出正房。 第二天,沈弘便请了郗檀到北望斋表示自己同意将沈沅珍嫁给郗杰。 只要能和沈家结成亲家,四小姐还是五小姐都无所谓。况且自己的儿子坏了人沈家女孩的名节,沈家不追究已经算是宽宏大量了。郗檀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过了不几日,陶太太请了吴郡陆氏当家奶奶前来提亲。吴郡陆氏的当家奶奶在建康的贵妇圈子也算是一号人物,只不过吴郡陆氏乃属吴四姓比起沈氏这样的侨四姓地位上就差了一截,为郗杰和沈沅珍保媒就有些不够看了。 在湖阳郡主看来这便是赤-裸-裸的怠慢了!湖阳郡主送走了陆氏的当家太太,便质问郗家派过来的婆子道:“我不是与陶太太商量好了,要她去请谢太傅的夫人前来保媒,为何换了这等不入流的妇人前来,没得辱没了咱们兰陵沈氏的女孩。” 那婆子也是个牙尖嘴利的,恭恭敬敬地对着湖阳郡主道:“咱们太夫人说了,我们郗家娶的又不是三贞九烈的洁妇,又怎么好意思劳动诸如谢太傅夫人这等侨四姓宗妇的大驾?”那婆子礼数周全,语气却极为刻薄。 原来这一出却是郗杰的祖母搅闹出来的。张太夫人是小妾扶正,最看不惯出身尊贵的世家贵女。沈沅珍又在婚前便与郗杰做出了那等苟且之事,张太夫人更是在道德上有了优越感。因为怕孙媳妇娘家硬气不好拿捏,便打算说亲的时候就给他来个下马威。 湖阳郡主气得肝疼,可偏偏人家说的是事实她又反驳不得。沈沅珍如今这个样子,除了郗家也没有合适的人家可嫁了。想到女儿还没有嫁过去,郗家便如此怠慢,他日成了郗家的儿媳妇还不知要受多少苦楚。湖阳郡主就觉得心如油烹,可偏偏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她的儿子沈泫,她又不能把儿子怎么着,只能独个儿生闷气。 很快沈沅珍和郗杰交换了庚帖,两人的婚事就此定了下来。郗家在此过程中处处怠慢,湖阳郡主有苦说不出,连老太爷也不好意思向郗家发难。 消息一一传到沈沅珍的耳朵里,她却没有像是往常那般大发雷霆或者向湖阳郡主哭闹。她的贴身大丫鬟绿岚等人都觉得自从长沙王府发生了那件事后,沈沅珍的性格就有些变了,每次她看向哥哥沈泫的时候目光中都带着深刻的仇恨,让人不寒而栗。 沈家和郗家的这门亲事一波三折,郗杰的未婚妻人选一连换了三个,这下子反倒是把沈沅依掉空儿里去了。老太爷本来答应将沈沅珍嫁给浔阳陶氏的陶恪,如今事情有变,只好将错就错,将沈沅依定给了陶恪。 陶家毕竟门户地位比沈家差了一截,因此虽然沈家临时变卦,陶家也并无什么怨言。而小四房更是出乎意料地没有到老太爷面前喊冤,沈沅依听说老太爷把她嫁给陶恪,更是放心不少。 上次从长沙王府宴会归来,沈沅珍将郗杰的那一番表现和小谢氏一说,小谢氏也觉得郗杰不靠谱。比起郗杰,陶恪就好多了,据说文武双全,品格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劣迹,唯一不好的缺点,就是沈沅依要远嫁荆州。以后母女俩再想见一面,可就难了。 第134章 温馨再遇 半月后,东海王府。 这里原本是一处私家园林,却被庾邵渊改成了一处小校场,萧十三带着一众侍卫们,围成半个圆圈,盯着场中目不转睛。场中两名丰神俊朗的美男子,一个穿白衣,一个穿黑衣,都是一身劲装,你来我往,斗得十分激烈。 一身白衣的人是庾邵渊,黑衣人则是箭伤终于好利索了的庾璟年。 场外的另一侧,巨大的伞盖之下坐着几位妙龄女子,有东海王妃王菁,有庾之瑶,就连沈沅钰也赫然位列其中。 自从沈沅钰被皇帝封为文安县主,她和三皇子、庾璟年等人的来往倒是方便起来了。她现在是宁德大长公主的外孙女,也就是庾邵渊和庾璟年的表妹。 王菁一直记着老太君寿宴上沈沅钰对她的照拂,征得了三皇子的同意后就发了帖子给沈沅钰,请沈沅钰到东海王府来赏花。沈沅钰正好也有点儿想看看庾璟年的伤势恢复的怎么样了——毕竟当初庾将军的伤势是她给做的初步处理,本着送佛送到西天,救人救到底的良好愿景,沈沅钰就头回用上县主仪仗,带着大量的护卫浩浩荡荡到了东海王府。 简静寺的那次刺杀实在把她不算大的胆子给吓破了。 她到了东海王府,和王菁说了一会儿闲话,王菁就带她去看庾邵渊和庾璟年。说起来现在也算是表兄妹的关系了,也不需要避讳那么多。结果就找到了小校场。 沈沅钰自打穿越到古代,刺杀都遇到过两三回,可是这样子性质的比武,还是第一次瞧见。只见场中刀光凛冽,剑光如雪,战到酣处,层层叠叠,连人影都看不清楚。 庾璟年和庾邵渊出手都是毫不留情的样子,似乎每一下子都欲置对方于死地的样子。看得沈沅钰心惊胆战,手里的帕子都差点儿揉碎了——要不是她清楚地知道这两人的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沈沅钰简直以为他们是不同戴天的仇敌了。 庾之瑶却比沈沅钰胆子更小,看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喊道:“三殿下,二哥,住手,快住手!” 庾璟年和庾邵渊正好刀剑相交,迸出一溜火星,听见庾之瑶的喊声,两个人各自收势,跳出圈外。两人各自把宝剑交给手下,然后相视一笑。 庾邵渊大笑道:“痛快痛快,自从安仁受伤之后,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打上一架了。我还以为你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而我却每日刻苦锻炼,总能胜过你一筹,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奈何你不得。” 他目光往女眷席上扫了一圈,总感觉自从哪里来了人之后,庾璟年变得更加兴奋,出刀也更快更不好招架,打得他差点丢掉宝剑认输。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庾璟年走过来,两兄弟双手互握,又撞了一下肩膀,这才分开。沈沅钰在一旁看着,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份浓厚的兄弟之情。那种男人汉子之间的情谊,是女人所无法理解的,但是却更加热烈纯粹,连沈沅钰也受到了感染。 两人随即松手,并肩走了过来。 “二哥,三殿下!我刚才惊扰到你们了吧?”庾之瑶有些不好意思。 庾璟年对庾之瑶总是比旁人要温柔几分,难得露出了笑容;“六妹妹,你怕什么?” 庾之瑶道:“我看你们用的都是真刀真枪,而且打斗得那般激烈,我真害怕你们一个收不住手,伤了对方。” 其实沈沅钰也有差不多的想法。 庾邵渊和庾璟年对望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庾邵渊道:“放心吧,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不会发生的,就算是我自己受伤,我也绝不会伤了安仁。” 庾璟年也点了点头,意思是说他也是如此。 沈沅钰这才上前来给两人见礼。“三殿下!庾将军!” 庾邵渊哈哈一笑道:“我都叫阿菁发了几次帖子请你了,你终于肯来了。”又道:“怎么还叫我们殿下将军的,现在你也算是半个皇族的人了,该叫我和安仁一声表哥了。我看不如这样,你就随着之瑶叫好了,喊我作三表哥,喊安仁五表哥。你看如何?” 沈沅钰多少有些别扭,不过好在她的表哥也多,不差这两个,就从善如流地喊道:“三表哥,五表哥。” 庾邵渊哈哈大笑:“这样多好,亲亲热热的,都是一家人。”又用胳膊撞了庾璟年一下:“你说是不是,安仁?” 总觉得从刚才开始,这小子的气场就有点不大对头,怎么好像有点不大高兴,谁又惹着这个煞星了。 庾璟年的鼻子里淡淡哼出一个“嗯”字来,那冷淡的语气差点把庾邵渊给冻住了。庾邵渊摇头一阵苦笑,对沈沅钰道:“我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脾气有些别扭,表妹你以后和他接触多了就习惯了,其实他人很好的。” 还没有说完,庾璟年已经黑下脸来了。刚才庾邵渊亲亲热热地和沈沅钰说话,庾璟年明知道他和沈沅钰没有可能了,可他却仍然感到不爽,十分不爽。 庾邵渊哈哈大笑,沈沅钰便大大方方地道:“五表哥,你现在的伤势怎么样了?可痊愈了,我之前叫人送了一些补血的药材给你,也不知道你用上了没有?” 庾璟年还没等说话呢,庾邵渊这个话唠就帮他回答道:“用了,自然是用了。三小姐着人送来的那批药材品相极好,许多东西连我这王府里都未曾一见,日后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谁再有个大病小灾的,找你要些药材救命,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沈沅钰虽然还不知道这家伙骨子里实际上是个话唠,但是却早就发现他十分健谈了。庾邵渊这样和她开玩笑,就是没有把她当做外人,沈沅钰就笑着道:“你是王爷,我才只是一个县主,咱们俩爵位差着十万八千里,你好意思向我开口?” 庾邵渊道:“你这个县主可不一样,你的身后可站着整个兰陵沈氏呢。” 沈沅钰道:“你开得了口,那我就送!” “那咱们可得一言为定。在场所有的人都是证人。” 沈沅钰抿着嘴笑。庾璟年见两个人言笑甚欢,心里愈加不痛快,*地道:“我饿了,是不是该摆饭了?” 庾邵渊瞪了庾璟年一眼,这小子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一会下来就变得像是谁欠了他一万两银子似的。 王菁连忙道:“小厨房那边我早已吩咐妥当,午膳就摆在鸣翠轩。王爷和五弟换身衣服咱们就可以开膳了。” 庾邵渊目光温柔地看了王菁一眼,道:“这样前头是百花苑后面是碧漪湖,方今正是百花争奇斗艳的时节,边用膳边赏花,你安排得极好! 在外人面前骤然受到夸奖,王菁脸色一红:“这些都是臣妾分内的事儿,当不得王爷一夸。好了,王爷还是赶快带着五弟换件衣裳用膳吧。五弟伤势刚好,莫要饿到了他。” 庾邵渊便对着沈沅钰拱了拱手:“我少陪片刻。”说着用胳膊勾住庾璟年的脖子向着换衣裳的房间走去。 远远地,沈沅钰听见庾邵渊的声音传来:“你小子今天是怎么了……” 沈沅钰等三人不由莞尔。 王菁便领着沈沅钰和庾之瑶先去了鸣翠轩,谦让了一番,三人分宾主落座。不大一会儿,庾邵渊和庾璟年两位翩翩美少年便走了进来,两人换下劲装换上了京城贵公子常穿的文士袍,便少了一些精悍之气多了几分儒雅倜傥。 一时间整个鸣翠轩似乎都被两位丰神俊逸的美男子给照亮了。前世今生也是见惯了美男子的,仍不由在两个人的身上多驻留了几秒钟。 丫鬟鱼贯进来,流水价呈上各色美食。 王菁道:“今天只有县主妹妹和六妹妹两位客人,我便没有叫厨房做那些太复杂的菜式,只叫他们拣那新鲜时令的菜肉做来,两位妹妹可千万不要觉得我怠慢,我是把你们当做自家人一样。” 沈沅钰连连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若是王妃太过客气,反叫我等拘束不自在。” 东海王府处处河蟹,连庾之瑶那样小心谨慎的人都在这儿说笑毫无拘束,可见王菁这话并不全是客气。没有勾心斗角一家人和和美美,沈沅钰也十分羡慕这样的氛围。 三皇子笑着指着桌上的一道鹿肉道:“别的菜也都罢了,这道鹿肉却是我在皇家御苑亲自猎来的,表妹你不妨尝一尝。” 沈沅钰就露出羡慕的表情来。自打穿越到了这个地方来,她就梦想着有朝一日,纵马驰骋,跟着父兄们一块去猎场围猎。不过直到现在,她还没有学会骑马,央求了父亲无数次,父亲总是没有时间教他。 沈沅钰便道:“真的吗?可惜我不会骑马,不然你们再去打猎的时候,也可以叫上我一同前往了。” 三皇子正要说话,庾璟年夹起一筷子鹿肉放到嘴里,淡淡吐出几个字:“这肉,太柴!” 庾邵渊:“……”这小子怎么今天专门和我作对! 沈沅钰也发现了庾璟年今天好像有点炸毛。 今天人少,坐的是圆桌,庾璟年坐在她的斜对面,不过不妨碍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他。庾璟年身穿一件天青色蜀锦绸衫,腰间系着一根玉色宝相纹的腰带。一头墨色长发浓黑茂密,深邃的眼眸犀利依旧。 沈沅钰一直担心他的伤势,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与之详谈。不过见他坐在那里挺拔如松,腰杆笔直,这样子看来,他后背的伤应该没有问题了……吧。 想起他伤势刚刚好一点儿,就大半夜翻墙去了乌衣巷沈府,沈沅钰又有点儿不确定了。 庾璟年也偶尔看她一眼,目光深沉而又专注,弄得沈沅钰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席间说了几句闲话,话题不知怎么就跑偏了。庾邵渊道:“旻文太子应该快到了吧?” 庾璟年道:“我接到线报,旻文太子一路行踪飘忽不定,使节团具体的行军路线没有人知道,不过算算时间,他距离建康应该不算太远了。” 在庄子上的时候,庾璟年就告诉过沈沅钰旻文太子要来建康的事,当时他还小小地犯了一回酸,想到这里沈沅钰就故作惊讶地问道:“北燕的旻文太子?使节团?旻文太子到大晋来干什么?” 三皇子道:“的确就是北燕的旻文太子,因为司州的分配事宜,到现在两国还在扯皮,父皇就给北燕的烈武帝拓跋欢写信,叫他派个人过来谈判,谁知道旻文太子竟然自告奋勇,亲自来了。” 顿了顿又道:“这样也好,再过几天就可以看见名震天下的旻文太子的风采了。” 沈沅钰略一思索,眉头微皱道:“你们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旻文太子虽然名动天下,但是在北燕的地位可不是那么稳当的,他不在北燕坐镇,这种关键的时候跑到大晋来,恐怕事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 这里边还有一段渊源。 要知道旻文太子在皇子中排行第九,他的生母武宸妃虽然出身高贵,可是河北之地极为重视嫡庶之别,所以纵使他才华功勋盖世,可是因为他毕竟是庶子,继承孝文的皇位就没有那么名正言顺。 烈武帝的结发妻子顺圣皇后膝下只有一子,就是旻文太子之前被立为太子的三皇子慕容考。只是他在数年前忽然暴毙,旻文太子这才得以顺利上位,慕容考死后,烈武帝没有嫡子,而旻文太子的母亲武宸妃在宫中除了皇后以外地位最高,所以旻文太子的地位也是稳如磐石。 谁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情形忽变,顺圣皇后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忽然之间将烈武帝第五子庐陵王慕容齐过继到自己的名下。这样一来慕容齐就成了烈武帝的嫡子,这样比起旻文太子,他既占了嫡又占了长,说起来比起旻文太子来,他更有继承皇位的资格。 试想旻文太子在北燕国的地位都快保不住了,他却优哉游哉地跑到大晋来,为了区区几个郡来搞外交,岂不是十分违和? 庾璟年点头道:“我和三哥也反复探讨过这件事儿,只是我们布置在北燕的探子送回来的消息看,北燕国内风平浪静,这一次旻文太子出使我国,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若说旻文太子此来没有什么别的目的,沈沅钰是无论如何不肯相信的。 “风平浪静?我看不见得吧。”沈沅钰道:“我怎么听说长安谣言四起,说是前太子慕容考当年惊马而死,就是旻文太子所害,所以顺圣皇后才会将庐陵王过继到自己的名下,其目的就是给顺承太子报仇,扶植慕容齐登上地位。” 王菁就有些震惊地看着沈沅钰,没想到她对军国大事这样熟悉,也这样热衷! 不过沈沅钰也不是第一次和三皇子庾璟年商量军国大事了,两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三皇子顺着她的思路说道:“那慕容齐乃是烈武帝儿子中,除了慕容圭之外最为出色的一个,这些年在攻打北魏的战役中出力不少,虽然比不得旻文太子功勋卓著,可也算是立有大功了。顺圣皇后能够找到他,也算是慧眼识珠。” 庾璟年也跟着点了点头。 庾之瑶本来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可是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插言道:“不可能吧,旻文太子贤明遍播于天下,怎么可能为了当上太子而设计害死自己的亲哥哥呢?” 沈沅钰笑道:“之瑶妹妹,旻文太子能在北燕混得风生水起,若真是个道德楷模,像是宣传的那般纯洁的像是一朵小百花那才奇怪了。”玩儿政治的,哪个不精通厚黑学? “这……”对庾之瑶这样纯洁得壁垒分明,眼里只有黑白二色的人来说,实在是有点儿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 庾璟年和三皇子对望了一眼,两个人自然都和沈沅钰的看法是一致的。三皇子道:“表妹你少说两句,可别吓坏了我们六妹妹。” 庾之瑶嘟嘴道:“你们都把我当成小孩子。” 这一次不光是三皇子和沈沅钰,就连刚才有点儿别扭的庾璟年都笑了起来。 沈沅钰今天兴致很好,就畅所欲言道:“二位表哥,这传言真也好,假也罢,若是能趁此机会,真能让慕容齐取代了慕容圭的地位,那可真是咱们大晋和北魏的福气了!” 三皇子震动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沈沅钰道:“不若趁此机会,派人到长安好好活动活动,看有没有机会,推那庐陵王一把,最好让那烈武帝废掉旻文太子……” 庾璟年的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来。缓缓道:“这条计策值得一试。” 之前和旻文太子合作愉快,三皇子倒是没有来得及想要害他,现在听沈沅钰这么一说,他也知道旻文太子若是成了北燕国的皇帝,对大晋的威胁是极为可怕的,他虽然热衷于皇位,可是这种涉及到国家民族,大义当前,他当然不会退后。 三皇子就有点儿坐不住了,“表妹说的有理,就算不能成事,挑起旻文太子和庐陵王之间的内斗,对我大晋来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他想了想道:“此事还需禀明父皇,由他策划安排才成,我在北燕虽有情报网络,却是规模尚小,起不了什么作用。”意思是说皇帝手上的情报网比他的要强多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这事还要从长计议,相机而行。” 庾之瑶已经堵上了耳朵,“你们怎么可以堂而皇之地商议这种害人的事情?” 众人又笑了起来。 这一餐饭吃得十分尽兴,三皇子和庾璟年都接触过多次了,沈沅钰也不用在他们面前刻意装成大家闺秀的样子。而这两个男人也都相应地表现出了对她的尊重,完全把她当成一个平等的可供交流的人,有什么事情也是毫无避忌地该说就说,并不因为她是女人就有所隐瞒。 酒过三巡,沈沅钰起身要去净房,王菁便站了起来,要亲自带路,沈沅钰连忙道:“表嫂若是每次都如此见外,以后我可不敢来这东海王府了。” 王菁笑着道:“瞧你这张嘴厉害的。”到底坐了回去,指派了一个贴身女官带着身沅钰去了净房。 沈沅钰出了净房,沿着原路返回鸣翠轩,途径百花轩看见一处花圃里的月季开得正好。沈沅钰一时兴起,就折了过去。那名女官得了王菁的吩咐,对沈沅钰十分恭敬,也不阻拦。 沈沅钰刚在花圃前立定,此时春意正浓,阳光渐暖,只见花圃间百花齐放,开得恣意繁丽,一丛丛、一簇簇,牡丹、月季争奇斗艳,人在此间,也陶醉在这满园□□里。就听见身后一道清朗的略带磁性的声音传了过来:“好看吗?” 沈沅钰一转身,就看见庾璟年不知什么时候面瘫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净房在另一个方向,庾璟年显然是故意来找她的。果然庾璟年的行动十分直接,指着女官和金灵道:“你、你,你们两个给本将军退一边去!”十分霸道,并不多作解释。 那名女官十分知机地行了一个礼就退了下去,倒是金灵,不管庾璟年是多大的官,眼里就只认沈沅钰这个小姐,所以庾璟年说完了她并没有立即行动,反而看向沈沅钰。 沈沅钰也想和庾璟年单独说说话,就朝着金灵点了点头,金灵这才远远地退开。 一时间,终于只剩下庾璟年和沈沅沅两个人了。两个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沈沅钰连忙转开头去,庾璟年那灼灼的热烈的目光,让她有几分吃不消。 庾璟年长这么大,接触过的女人都是丫鬟婆子之流的,从来没有应对沈沅钰这样千金小姐的机会,所以这位面对千军万马都能从容不迫的男人,只觉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就这么诡异地静默了下来。 别看庾璟年仍然绷着一张面瘫脸,沈沅钰却能够感受到他情绪上的微妙变化。庾璟年死死盯着沈沅钰头上的一根发钗,似乎想把那根钗子盯出两个洞来。 沈沅钰终于道:“将军怎么来了?” 庾璟年听她说话,神情放松了下来;“席上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 沈沅钰嘴角微翘:“不是故意来瞧我的?” 庾璟年没想到她这么泼辣大胆,一时有些哽住,犹豫了一下,他十分实诚地回答道:“是!” 沈沅钰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谁说庾璟年是面瘫冰山来着。 瞧,他多可爱! 庾璟年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他勉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不变,耳根却不由得有几分红了。沈沅钰笑得更加欢畅了。 庾璟年十分不自在,却又舍不得就此离开,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可实在太少了。所以他决定主动出击。他想了想,就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你以后离我三哥远一点儿?” 沈沅钰不由得有些奇怪:“为什么?” “他对你一直不安好心!” “啊?”沈沅钰差点被他这句话闷一跟头。“这,不至于吧?三皇子彬彬有礼,而且他如今已娶了正妃了!” “我和他天天在一起,难道我还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你只管照着我说的做就对了!”庾璟年老神在在地道。从前三皇子可不只一次在庾璟年的面前表现出过对沈沅钰的浓厚兴趣,庾璟年现在想起来就觉得不痛快。 沈沅钰不由失笑,他不会就是因为这个,所以今天对着三皇子老是有些炸毛吧?谁能想到庾璟年年纪这么大了,还有这样中二的时候。三皇子对她,本来就是不涉及男女之私的,这个沈沅钰有自己的判断。 沈沅钰有些啼笑皆非的时候,庾璟年又道:“还有,以后你不准叫他三表哥,只准叫我五表哥。” 沈沅钰更奇怪了;“为什么厚此薄彼?” 庾璟年道:“因为我不喜欢。”这句话说得,很有霸道总裁的气势,沈沅钰想笑,心里又隐隐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高兴。 庾璟年道:“你不说话我就认为你是同意了。” 沈沅钰无语了,“哪有你这么霸道的!” 庾璟年去回答道:“只有对你是这样,要是换了旁人,我才懒得理会。” 这话不知怎么说的沈沅钰心里暖暖的,沈沅钰就把话题一转,问到她最关心的问题,“你的伤全好了吧?” 庾璟年见她关心自己的伤势,心里十分高兴,嘴角就不由得微微翘了起来:“史神医说我的伤已经全好了,不过他嘱咐我不能做太过激烈的运动。” 沈沅钰想起他和三皇子在小校场那场拼斗,就埋怨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和三皇子比武?” ——真是太不听话了。 庾璟年开心地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我和三哥,每个人不过只用了五分力,所以不会影响到伤口的,这个您尽管放心。” 沈沅钰口是心非地驳斥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你最好还是听神医的吧,你年富力强,用不了多久伤口就会痊愈了,若是再裂开,这样子反复,可就不容易治好了!” 庾璟年就点了点头:“好的,我听你的!” 沈沅钰吃了一惊:“医嘱你不遵守,怎么我说的你倒听了?” “因为是你说的。你说的,我就听。” 沈沅钰被这不是情话的情话酥麻得酸了半边身子,不过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庾璟年见气氛渐好,终于忍不住道:“上次那件事,你想好了没有?” 沈沅钰一时语凝,到底要嫁给他吗?她这段时间翻来覆去想了好久,无论怎样,她都不能否认自己对庾璟年是有好感的,可是想到婚嫁,沈沅钰有有些对于未来不确定的惧怕,她看得出来,庾璟年是真的喜欢她的,可她能和庾璟年恩恩爱爱一辈子吗? 她也不知道答案!所以到现在她还在犹豫。 沈沅钰正想对他说自己还没有考虑清楚,让他再给自己一点儿时间。庾璟年忽然又道:“你别说。” 沈沅钰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庾璟年便道:“我害怕听到那个否定的答案。这样吧,我再给你一段时间,让你好好想清楚……我这个人风评虽然不大好,不过有不少优点的。比方说……”庾璟年自己皱眉想了想,一时竟然没想出来自己有什么优点。 沈沅钰笑着接口道:“比方说人长得帅,武功高强,又会打仗……诸如此类的。” 庾璟年忙不迭地点头,“正是如此,原来你也知道这些。”十分欣慰的样子,可是转念一想,似乎这些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尤其对女人来说,后面两项更是没有丁点优势。 武功高强,常年打仗,说不定哪一天出征就回不来了。 庾璟年有些无语了,自己在沈沅钰的面前,怎么好像智商下降了,连话都不会说了。一咬牙,决定说一句肉麻的,“如果你……以后我一定会,会待你很好很好的!”就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还说得磕磕巴巴的,庾璟年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沈沅钰看着他那前言不搭后语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笑,又觉得有些感动。看见王菁派来的那个女官正在探头探脑的,显得有些着急,沈沅钰就道:“出来这么久了,咱们回吧。” 这才说了几句话?庾璟年觉得意犹未尽呢,怎么舍得回去。 “嗯,这些花儿开得真好看,咱们再赏会子花吧!” 沈沅钰不由大囧,刚才说了这么大半天话,他一眼都没往花圃那边看。你这个理由要不要找得那么牵强! 庾璟年就没话找话地道:“三哥打回来的鹿,肉真的很柴!” 沈沅钰一挑眉毛,他的脑回路怎么这么奇怪,自己完全跟不上思路啊。 庾璟年被她看得更囧,硬着头皮道:“御苑中的鹿是人工驯养的,总比不上野生的肉来得好吃。” “哦,是这样吗?”沈沅钰的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 庾璟年精神大振:“下次,我带你去猎几头野鹿回来,那肉才叫一个鲜嫩。钟山上边就有不少野鹿,三哥送给你的那个庄子附近,往东走十几里,就能猎到。听他们说鹿血还有滋阴补血的功能,最适合你们女子服用了。” 沈沅钰有些遗憾地摇摇头道:“可惜我还不会骑马。”不会骑马怎么打猎? 庾璟年脱口而出道:“那就更好了!” “嗯?” 庾璟年差点抽自己俩嘴巴,今天不但智商下降了,连嘴上都没有把门的了。 “我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先教你骑马!” “五弟要教谁骑马?”这句话刚落,三皇子已经笑吟吟地站在了二人的面前。刚才两人说话过于投入,竟然没有发现三皇子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三皇子见两个人全都看向自己,就笑道:“我说你们两个怎么都逃席不见了,原来是到这里来说话。” 沈沅钰笑笑,“三……殿下,怎么亲自找过来了?”本想喊一句三表哥,可是想起刚才庾璟年的那些话,鬼使神差地就叫回了三殿下。 三皇子“咦”了一声,奇怪道:“你怎么不叫我三表哥了?” 沈沅钰先看了庾璟年一眼,才歉然道:“我还是觉得表哥叫起来有些别扭,还是叫您殿下比较舒服。” “哦,那就随你好了。”三皇子似笑非笑地看了沈沅钰一眼,又去看庾璟年。 就发现庾璟年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可是眼睛里却盛满了笑意,那种微妙的得瑟的感觉,就连沈沅钰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沈沅钰道:“既然三殿下都找了来,咱们这就回去吧。” 三皇子点了点头,当先在前头带路,庾璟年和沈沅钰跟上。沈沅钰趁机给了他一个“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的表情,庾璟年嘴角扯了扯,脸上露出一个十分开心的笑容。一瞬间如同第一线阳光照在冰湖上那般灿烂耀眼,沈沅钰看得几乎呆了。 三皇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头看过来,庾璟年的脸顷刻间又回复了冷冰冰的面瘫状,变脸变得极为迅速。 沈沅钰看得啧啧称奇。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庾将军,中二起来还真是可爱! 三个人回到席上,三皇子的目光就一直在两个人身上扫来扫去,看得沈沅钰浑身不自在,庾璟年则是差点暴走。 沈沅钰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也就起身告辞。 第135章 沐九公子 送走了沈沅钰,庾璟年回到自己在东海王府的居所。坐在小书房里陷入了沉思,回想起今天在沈沅钰面前的表现,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挫了,追求女孩子什么的,可比练兵打仗难太多了。 庾璟年不由得抱头。想了一下,他叫了一个小厮进来:“去给我请程先生来。” 不大一会儿,就有一个年逾四旬,身穿一件佛头青长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面容古拙,相貌清奇,两人见礼之后,中年人在庾璟年的对面坐了下来。 程先生是庾璟年手下的幕僚,当阳之战中的不少谋略就是出于这位程先生之手。庾璟年对他十分倚重信任。 “将军找属下前来,不知道有何要事吩咐?” “程先生……”庾璟年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又顿住,感到有些难以启齿。 程先生吃了一惊,他跟随庾璟年多年,知道这位少年将军极为刚毅果决,天大的难事往往一言而决,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他如此踌躇。 程先生不由也有些紧张起来。 庾璟年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开口说道;“有一件事,请先生有以教我。” 程先生如临大敌:“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庾璟年嗫嚅了一下,道:“若是本将军……喜欢一位女子,不知道应该……怎样让她高兴,让她也喜欢上……本将军!” 庾璟年说完这句话也觉得自己囧囧有神,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不过为了沈沅钰,面子什么的也只得先放一放了。 程先生嘴巴大张,足足可以塞进一个鸭蛋进去,然后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将军想要问的是这个!”他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将军终于想通了?属下早就劝过将军,您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打算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将军总要开枝散叶,留下子嗣才成。” 此前,庾璟年的继母也好,甚至太后,都给庾璟年送过美貌的丫头,想让她们教晓庾璟年房中之事,要知道庾璟年年纪不小了,还是个童子鸡呢。可是庾璟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有些是压根就不收,有些是收了就转手送给别人,总之是完全不碰这些女人。 反正有皇帝给他撑腰,也没人敢对他对怎么样。 这么多年了,庾璟年就这么素了过来,继母包括宫里的皇后皇妃给他相看了多门亲事,庾璟年自己是一门也看不中,如今他都快二十了,连皇帝想起来都觉得他是一个老大难了。不过皇帝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一直袒护着他,并没有对他逼迫得太紧。 程先生跟着庾璟年多年,对他就像对待自己的子侄似的,也时常提醒他该成婚了,就算不想成婚,哪怕收几个人到房里,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也是好的。 庾璟年对这些话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完全不加理会。所以程先生听他问起这个问题,不由又是欣慰,又有几分好奇。 他摸着自己的胡子道:“属下能否问一句,哪家的姑娘有这个福气,被您看中了?” 庾璟年不想把沈沅钰供出来,道:“这个你就不要管了,只告诉我怎么才能让她欢喜也就是了。” 程先生呵呵而笑:“将军来问我,就是问对了。”他年纪虽然不小了,却是个风流人物,家中除了正妻,尚有五房美妾,听说他对女人极有一手,庾璟年叫他过来,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庾璟年精神大振,迫不及待道:“快快说与我听。” 程先生道:“想要俘获女子的芳心,说难也难,说简单也很简单。关键不外乎四个字‘投其所好’罢了。适当地送他们一些头面首饰之类的礼物,对他们温柔体贴,时不时地给他们制造一些惊喜……” 程先生不辞劳苦,一一面授机宜。庾璟年听得连连点头,深深觉得原来讨好女人也是一门深不可测的学问,可叹自己从前一无所知,难怪在沈沅钰面前进退失据了。 “……就是这样,将军明白了没有?” 庾璟年有些犹疑地道:“本将军中意的女子,与一般的庸脂俗粉不同,先生这些法子,能行吗?” 程先生笑道:“将军放心吧,老夫这些法子,对天下所有女人都是适用的,将军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保证将军可以抱得美人归。” 庾璟年听得热血沸腾,一时之间有些踌躇满志起来。 再说沈沅钰出了东海王府,想起庾璟年那囧囧有神的模样,上了马车之后就开始笑个不停。笑得金灵一脸的莫名其妙,“小姐,您没事儿吧?” “我没事,我没事!”沈沅钰实在憋不住想要找人分享,就对金灵道:“金灵,你觉不觉得,小年年那囧囧有神的样子十分可爱?” 金灵听得摸不着头脑:“小年年是谁?炯炯有神不是个好词吗?” 小年年,正是沈沅钰给庾璟年起的昵称,金灵就是脑洞再大,也绝不会想到沈沅钰会把那么冰冷酷烈的一位冰山将军称作“小年年”。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沈沅钰想起一件事来。吩咐金灵道:“你和车夫说一声,咱们不着急回府,先到通恒大街的洗笔阁去看一看。” 通恒大街的洗笔阁是建康城中最出名的笔墨铺子。沈沅钰考虑到沈昀就要回来了,因为酷爱书法,所以也最喜欢收集文房四宝,沈沅钰便想到洗笔阁去淘换几样上好的文房四宝,当做礼物送给老爹。 金灵出去吩咐之后,车夫就赶着车,拐了一个弯,去了通恒大街。通恒大街是建康书香气最浓的一条街,街道两边不是书院就是琴行,不是笔墨铺子就是丹青画坊,连酒楼客栈里都聚满了吟诗作对的才子佳人。 洗笔阁位于通恒大街的黄金地段,有三层楼高,占地面积极大,装修的也是古香古色,十分雅致。因为店内时常出售名家制作的笔墨纸砚,沈沅钰遇刺之前,经常光顾这里,是他们这里的大主顾。所以等她下了马车,刚刚走进洗笔阁的大门,就有掌柜的迎了上来。 “沈三小姐来了,您可有日子没有来了!快楼上请,楼上请!”沈沅钰一边笑着拾级登楼,一边问:“陶掌柜,您这里最近可有什么好东西?” 这洗笔阁的一楼只卖一些普通的文房四宝,不管士庶是对所有的人都开放的,二楼三楼就不一样了。 二楼以上,只接待士族子弟,二楼卖得都是文房四宝中的精品。 三楼就更不一样了,三楼非王公贵族不得入内,所卖的笔墨纸砚更是极少,很多时候甚至完全没有货物可卖,可是每一件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无不是出自大师之手。 沈沅钰就曾在三楼淘到过不少好东西。所以她直接就问:“陶掌柜,今天三楼开不开?”三楼要是没有商品,就直接关闭了。 沈沅钰是洗笔阁的大主顾,陶掌柜对她的态度自是十分恭敬:“三小姐来的正是时候,这两天本店刚好搜罗了几样好东西,放在三楼供各位贵客赏评,三小姐这就跟我来吧。” 就把沈沅钰带上了三楼。 三楼的面积丝毫不比一楼二楼小,但是少了柜台货架显得十分宽敞,只用名贵的楠木打造了几个造型各异的多宝架,那些名贵的湖笔或者端砚便陈列在多宝阁中,只是大多数的多宝架都是空的。 ——这些珍贵的笔墨纸砚是洗笔阁四处搜罗而来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三楼还有几个年纪或大或小的人在掌柜们的陪同下鉴赏多宝架文房四宝,沈沅钰一看,建康就这么大点儿地儿,高门贵族也就这么些人,都是熟人。众人就纷纷点头颔首,表示打过了招呼,并没有人上前寒暄。 沈沅钰今天想来买一方砚台送给沈昀,就挨个多宝架看过去。多宝架上摆着的砚台并没有几方,很快就看完了。虽然这些砚台大都是当今的制砚大师所制,也都算是精品了。可是沈昀自己就是一个制砚的大师,眼光又极为挑剔,沈沅钰跟着他学了一些制砚的技艺,制砚是极文雅的事,能够陶冶性情。 虽然她腕力不行,自己还制作不出好砚来,可是不妨碍她的眼光也跟着父亲高了起来,所以也就变得极为挑剔。 陶掌柜道:“多宝架上的东西,都是本店千辛万苦搜罗而来的,三小姐没有一样看得上的吗?” 沈沅钰摇摇头:“这次我买的砚台,是要送给我父亲的……” 接下去就不用说了,沈昀的眼光之高,之吹毛求疵,在整个建康的名士圈子里都是出了名的。作为洗笔阁最豪阔最任性的大主顾,没有之一,陶掌柜对沈昀的性子比他自己的都了解。 沈昀本来就是这方面的大拿,那些当代的所谓的制砚名家,在沈昀的眼里,根本就不够看。他能看上眼的只有一样,那就是古砚。只是这个时代爱好书法的人多如牛毛,任谁得了一方古砚,都要十分宝贝地收起来,所以古砚又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陶掌柜犹豫了一下,最终道:“三小姐,这古砚么,本阁近日倒是得了一方古砚,据本店的大掌柜鉴定,乃是前朝制砚大师李处士的作品。” “李处士的作品?”沈沅钰听到李处士的作品差点惊得咬到自己的舌头。那李处士乃是近五百年来,中原境内最才华横溢最出色的制砚大师,最擅长制作绿端砚,因为年纪轻轻就卷入了谋逆大案中被前朝皇帝处死,所以流传于世的作品极为稀少,是无数收藏家门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 沈昀一直也想要一块李处士制作的绿端砚,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所以沈沅钰听见洗笔阁内出现了这样的好东西才惊讶成这样。 “那方砚台可还在?”不要说沈昀,就连沈沅钰都想一睹大师作品的风采。沈沅钰也知道,那样的好东西只要被行家看中了,必定会第一时间买走。她唯一期待的是,李处士的作品肯定会卖出一个天价,希望看见它的人没有那么多钱或者没带那么多钱来这吧。 不过想想也觉得不现实,能到三楼来的人,哪个不是富可敌国的? “真是不巧,就在刚刚,这方砚台已被人捷足先登了。” 沈沅钰大为失望,“真是可惜!” 沈沅钰正在扼腕叹息,忽然想到陶掌柜说的那句话,“就在刚刚……”沈沅钰不由得眼睛一亮,“陶掌柜的意思是,买这方砚台的人现在还在你们店中?” 陶掌柜道:“正是如此。” 沈沅钰又高兴起来,“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陶掌柜帮我安排一下,我要与那人见上一面,如何?” 陶掌柜就有些迟疑:“这个……” 沈沅钰道:“我知道我这么说有些失礼,不过家父一直很想要一块李处士所制的绿端砚,如果对方愿意割爱的话,我愿意出双倍的价钱购买……”她本来就有极多的私房钱,被封为县主之后更是财大气粗。 有钱,就是任性。 陶掌柜道:“这恐怕不是钱的问题。”有钱难买心头好,何况出得起那种天价来买一方砚台的人,绝不会为了那点钱割爱的。 沈沅钰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或者我用两块古砚去换他手里的那一块,我手里还有一些珍品,虽然说不上稀世之宝,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精品,他喜欢什么,我都可以换给他。” 陶掌柜见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更加不好阻止,只得道:“这件事本店也不能做主,还是要先问一问那位贵客自己的意思。” 沈沅钰点头道:“正当如此。” 陶掌柜告罪一声,去了一间雅室,过了片刻回来,道:“沐公子本来是不想见人的,听说您是兰陵沈氏的女公子,这才答应与您见面,请这边来吧。” “沐公子?”沈沅钰听得一愣。大晋有名有姓的士族之中可没有一个是姓“沐”的家族啊。 沈沅钰不由对这个沐公子更加感兴趣。 洗笔阁三楼的布局是中间一个大厅,周围环绕这一圈雅室。大厅用来陈列商品,谁若是看中了其中的商品,洗笔阁的掌柜就会带着进入雅室之内谈价钱。 陶掌柜带她进了乙字房,沈沅钰进了房门,这间雅室有两扇南窗,此时阳光通过琉璃窗照射进来,沈沅钰不由的眯了眯眼睛,那光线有几分强烈,所以并没有看清楚站在对面的几个人的样子。 先是听见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三小姐,你终于来了。”沈沅钰微感诧异的是,他用了“终于”两个字。 待沈沅钰终于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她的目光一瞬间就完全被中间一位公子所吸引。那名公子看上去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穿一件十分普通的靓蓝色软烟罗鹤氅,头上戴着束发金冠,打扮的十分低调。可是那一张俊脸,连两辈子见惯了美男子的沈沅钰都不由得有些惊呆了。 沈沅钰只是觉得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全都堆到他的身上,也不足以形容他的风华和气质,他只是穿着简简单单的衣服,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就是这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沐公子?”沈沅钰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声,那名公子点了点头,微笑着拱手向她示意,“在下沐九参见沈三小姐,三小姐请上坐!”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沈沅钰竟然生出一种自己无法拒绝他的诡异感觉。 似乎“沐公子”的身上似乎有一种极为特异的魅力,让人顿生好感,这种力量,不单单是对于异性,沈沅钰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初见这位沐公子,也绝对无法对他生出恶感。 直到沈沅钰依言在椅子上坐下,这才注意到洗笔阁的大掌柜也在屋中。实在是那“沐公子”的风采太过耀眼,一下子就把沈沅钰的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竟然到没有注意到大掌柜的存在。 沈沅钰刚刚坐好,就有青衣小帽的仆童奉上香茶,沐公子这才说道:“在下久仰沈家三小姐的大名,今日得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沈沅钰笑道:“最近关于我的传言可不少,想来我也不大不小是个名人了,只可惜那些传言不大好听而已。” 含元殿事件之后,湖阳郡主派人散播谣言,大肆诋毁沈沅钰,那些传言当然不大好听。 沐九笑道:“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一些市井村妇之言,我是完全不信的。小姐天资聪颖,何必为了这些烦心呢?” “说的正是呢。”沈沅钰慢慢地啜了一口茶道:“请恕小女子无礼,有件事憋在我的心里实在不吐不快。” 沐九道:“有什么事,三小姐但讲无妨。” “我想请问一下,公子是北燕人呢还是北魏人?”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怔,气氛就有些诡异起来。要知道北燕也好,北魏也好,现在与大晋都算不得是睦邻友好的关系。 沐九微微一笑,刹那间的风华令人心驰神摇:“三小姐怎知我不是大晋人?” 沈沅钰微笑道:“这再简单不过了。以沐公子的风华绝代,若是大晋人,我早该听说了,不可能对你这样的人物一无所知。小女子曾听说北燕境内有一著名士族河东沐氏,与河东裴氏、京兆韦氏、河东柳氏并称为关中四姓,百年来一连出了四位宰相,难道公子便是河东沐氏的人?” 沐九哈哈大笑道:“我一直听说三小姐聪慧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错,在下的确就是河东沐氏之族人。在下平生唯一的夙愿就是踏遍踏遍大江南北,领略我中华大地壮丽山河,只可惜如今天下分崩离析,处处兵凶战危,从长安到建康这一路,可并不好走。” 沈沅钰一愣,“没想到沐公子竟有这等志向。”沈沅钰上辈子就酷爱旅游,游山玩水,赏便天下盛景也是她此生的愿景。沈沅钰来了兴趣,“只是不知道沐公子都去过什么地方了?能否与小女子讲解一二。实不相瞒,沐公子所言,也是小女子的夙愿。” 沐九大有深意地看了沈沅钰一眼:“没想到沈小姐对竟和在下一样,对游山玩水有这样的兴趣。在下这十数年来倒也去过几个地方,这就与三小姐说一说罢!” 沐九便与她说起了各地的风景与人情,说是“去过几个地方”那是谦虚的说法,他从北燕的风土人情说起,一路说道北魏,甚至说到大晋也是如数家珍,比起沈沅钰这个“大晋人”还要清楚的许多。他言语生动,口角留香,听他说话简直就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 沈沅钰和他聊了几句,只觉得这人思路清晰,每每一语中的,所学之渊博简直令人惊骇。仿佛这天下之间,就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也没有他不知道的事。 沈沅钰说着说着,竟然不知不觉顺着他的思路开始说话,等她反应过来,背后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 沈沅钰两辈子接触过的牛人也不算少了,但是论谈吐,论风度,竟没有一人能望其项背。 庾璟年、谢纯、三皇子这些人和沐九年纪差不多大,都是大晋数一数二的俊彦人物,可是和沐九一比,立刻就显得嫩了许多。沐九风华内蕴,单单那份渊深如海耸峙如山的气质和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就不是众人所能比拟的。 更何况,沐九自身的容貌本来就俊美的近乎作弊。 沈沅钰想来想去,也只有“深不可测”四个字可以形容他了。 自己平日里交往的这些小字辈的年轻才俊,和这位来自异国他乡的年轻公子一比,竟然全都被比成了渣渣。沈沅钰心里竟然有一种微妙的不爽感。 就好像自家地里种出的小白菜,竟然被别人家地里种出来的给比下去了。那种感觉十分的奇怪。 不知不觉之间,竟已日头西斜,沈沅钰这才惊觉了过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女子实受教了。耽误了沐公子这么长的时间,实在是不好意思。” “三小姐言重了!”沐九翩然一笑,仪态风度无可挑剔。“三小姐肯坐在这里听在下讲这些枯燥的东西,实在是我的荣幸才对!” 沈沅钰便道:“沐公子太客气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说回正题吧。”她这话一说,在场的众人全都露出失望的神色来,连金灵都不例外。沐九的口才实在太好了,好到连金灵都听得津津有味,感觉意犹未尽。 要知道金灵可不是沈沅钰,对游山玩水远远没有对美食的兴趣那般大,可见沐九此人的惊人魅力了。 “哦,三小姐还有什么吩咐,但讲无妨。” “吩咐不敢当,听说沐公子买下一块前朝制砚大师李处士的一方绿端砚,不知道能否借给小女子一观?” 沐九笑道:“这有何难?”吩咐一旁的随从将那块砚台拿了过来。 沈沅钰这才发现沐九身边的随从也是器宇不凡,看起来年纪不小,有三四十岁的年纪,一双眸子神光闪闪,看人的时候,里面仿佛爆出两团星芒一般,沈沅钰觉得他身上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压迫感,仿佛就像是一把藏在剑鞘中的绝世名剑一般。 总而言之,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随从,可是因为他站在沐九的身边,便是再有气度被沐九一衬也成了灰土一般。所以沈沅钰竟然直到现在才看见他。 那人便取了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过来,交到沐九手里。 沐九亲手打开匣子,沈沅钰果然见里头躺着一块绿端砚。沈沅钰小心地将那方砚台取在手里,她跟着沈昀学了一段时间的制砚,沈昀也教过她鉴定砚台的方法,这块砚台可能是因为长时间被人把玩的缘故,表面已经摩擦得十分光滑,拿在手里石质细润坚实、轻重适中。 第一感觉就十分满意。 鉴定是否名家真品,最重要的是要看砚台上的铭文与印章,要知道某些名家的手笔,模仿是模仿不来的。洗笔阁的大掌柜替她拿来了早就备好的放大镜,沈沅钰在放大镜下细细观看了片刻,最后放下手中的放大镜道:“果然是李处士的手笔无疑。” 沐九大感兴趣:“没想到三小姐还精通鉴定古董?” 沈沅钰道:“精通二字实不敢当。家父酷爱书法,也爱制砚。闲暇之时,也教了我一些鉴定方面的东西,在沐公子和大掌柜的这样的大行家面前不过班门弄斧而已。” 沐九道:“愿闻其详!” 沈沅钰就把绿端砚翻了过来,指着后背的一个地方道:“这是李处士的印章。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李处士的雕刻功夫天下一流,看这砚台上的铭文,流畅细腻,极为奇特,只有李处士能够雕出这样的线条。别人是绝计模仿不来的。” 又问大掌柜:“大掌柜,我说的可对?” 大掌柜连连点头:“三小姐家学渊源,小人佩服!” 沈沅钰脸上毫无骄矜之色,沐九看向沈沅钰的目光中就又多了一丝赞赏之色。 沈沅钰犹豫了一下,终于道:“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说出来还公子不要见怪。” 沐九笑吟吟地看着她,其实他已经知道沈沅钰要说的是什么。“有什么话,三小姐只管说。” 沈沅钰微微有些窘迫,还是道:“我知道这方绿端砚价值不菲,实属难得。不过能得到李处士的真品砚台乃是家父一直以来的心愿,所以……不知道公子能否割爱,将这方砚台让予我,为了补偿公子的损失,我愿意出双倍价钱,或者公子喜欢什么别的藏品,我愿意用两件价值相当的东西与公子交换。” 沐九看着沈沅钰的眼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起来,这方砚台虽然值一些钱,但是也还没到价值连城的地步。所谓有钱难买心头好,这东西放在普通人眼里,也就是那样,可是若到了一个喜欢书法,酷爱收藏的人的手里,想让他再割舍出来,那可就跟割了他的肉一样了。而在下不才,正是这样一个书法爱好者……” 沈沅钰微微一叹,说这话之前她就知道沐九肯让出这方砚台的可能性并不大,因为他一看就不像是缺钱的人物,买这方砚台必然是为了赏玩收藏,只要是抱着这个目的前来的,自然不会为了些银子就把这难得的古董让出出来的。 “既然如此,是小女子冒昧了。” 沐九却微笑道:“三小姐,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沈沅钰:“诶……” “若是三小姐想从在下手里把这砚台买走,而且是用双倍的价钱,我是绝不会同意的。可若是将它送给三小姐,在下却是心甘情愿的!” 包括沈沅钰在内,众人听完他的话全都楞了。送给沈沅钰?这小小的一方砚台,至少也得值数千到一万两银子,就这样随随便便送给了沈沅钰,这手笔也太大了吧? 沈沅钰不由警惕起来;“沐公子如此大礼,我怎么敢收呢?”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沈沅钰可不敢收这样的重礼。 沐公子深深看了沈沅钰一眼,道:“实不相瞒,在下与三小姐一见如故,很想交你这个朋友,这方砚台,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若是三小姐愿意认下在下这个朋友,就请千万不要推辞。你若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沐九!” 他这话说得十分诚恳,一时之间沈沅钰竟然生出不忍拒绝的心思。不过这样贵重的大礼,沈沅钰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收下,她推辞道:“沐公子风华无双,能结交沐公子这样的雅士是我沈沅钰的福气,如果沐公子愿意把我这个小女子当做朋友,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这样贵重的见面礼,所谓无功不受禄,我实在是不能收的。” 沐九眉头一皱,随即道:“不若这样,既然你如此喜欢这方砚台,我便还是按照原价卖给你,如何?”这算是卖个她一个天大的面子了。 沈沅钰见他态度如此诚恳,倒是不好意思再拒绝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双方问清楚了价格,沈沅钰没带那么多钱,随手写了一张字条,在上面签字画押,并用了随身小印后道:“公子只需拿着这张字条,到城西的沈氏银号中就可兑换相应的银两。”这其实就相当于支票了,沈昀去司州之前,将家中的一应事物都交给了沈沅钰,包括手中的产业。一方面他对沈沅钰十分信任,另一方面就算沈沅钰不成,他也有考验考验沈沅钰的意思。 因为沈家实在太有钱了,沈沅钰经常出去淘些好东西,有的时候没有带钱,为了方便交易,就想了这么个法子,不过是和自家的钱庄约定好了而已。在建康各大商铺,如今沈三小姐的字条早已是“信得过产品”。 沈沅钰解释道:“若是公子不相信,我可以指派一个丫鬟跟着您的随从去兑银子。” 沐九哈哈一笑,“不必不必,三小姐还有什么信不过的。”似乎沈沅钰拿出的这张条子让他分外高兴,搞得沈沅钰有些莫名其妙。 沐九并没有叫自己的随从,而是将这张“支票”转手交给了大掌柜。“烦大掌柜将这比银子兑出来,就直接交予四大门阀共同出资建立的养济院吧。”养济院是古代收养鳏寡孤独的穷人和乞丐的场所,为古代的福利慈善机构。养济院一般是由政府出资修建,但也有以私人名义捐修的。 沐九这番举动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大掌柜连连拱手道:“沐公子高义,老朽代建康百万黎民谢过沐公子。”要知道沐九并不是大晋的人,却能为大晋的慈善事业做出这样的一番善举,的确是值得佩服的。沈沅钰给他的那一笔钱可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沐九客气了两句,又对沈沅钰道:“在下借花献佛,用小姐的钱做些善事,小姐不会不高兴吧。” 沈沅钰摇摇头道:“怎会?只是小女子有个问题,沐公子为何忽然想起要救济我大晋的百姓?” 沐九知道她暗指的是什么,道:“大晋也好,北魏也好,北燕也好,其实都是我华夏一脉,大晋的百姓和北燕的百姓又有什么分别呢?这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天下三分迄今已有百余年,想来一统之日当在不久的将来,倒是建康的百姓和大燕的百姓更会成为一体,我救济大晋的百姓又有什么错呢?” 沈沅钰道:“倒是我狭隘了。既然沐公子有此心,我也凑个热闹。”便叫了金灵来,重新写了一张“支票”,钱数和刚才写给沐九的一样。 沈沅钰将这张字条也交给了洗笔阁的大掌柜,“既然沐公子身为燕国人,尚能如此高义,我身为大晋人更是责无旁贷。我便也出一份力,权当是好事成双了。” 洗笔阁的大掌柜能够参与此事也大感荣耀。 算来算去,沈沅钰到底还是花了双倍价钱买下了这方砚台,而沐九则是相当于白送了一件古董给沈沅钰,当然,最终受惠的仍然是普通的老百姓。 沈沅钰看时间不早就起身告辞,退出了洗笔阁。沐九也不挽留,只是看着沈沅钰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三小姐,咱们后悔有期”。他用的是肯定句式。 第136章 旻文太子 坐上马车,沈沅钰才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清醒了过来。不知不觉间,她竟然在洗笔阁呆了足有两个时辰。 在此之前,在与沐九的对话之中,两人看似随意闲聊,实际上沈沅钰几乎一直被沐九牵着鼻子走。直到现在她才回过一点儿味来。 就连一向懵懵懂懂的金灵都忍不住对沈沅钰说:“那位沐公子,实在是太太太……”她一时找不到一个词,如果说他英俊吧,他确实英俊,比金灵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子都要英俊,可他身上的那股气质又不单单只是英俊。 沈沅钰给她找了一个词,道:“是太有‘范儿’了!” “范儿?”金灵自然听不懂她的意思。 沈沅钰也不好给她解释,她搓着自己的衣带,陷入了沉思之中。河东沐氏竟有沐九这样出色的子弟,按说他在北燕不应该籍籍无名才是,自己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刚才在洗笔阁被他的风采所慑,居然没有想到这些疑点。沈沅钰总是觉得他对自己所说的那些话若有所指。 沐?慕?慕容? 沐九?慕容九? 旻文太子刚好排行第九,那不就是旻文太子吗? 应该是没错的,这天下间除了旻文太子,谁还能有沐九那般的风采气度?可是他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建康,三皇子和庾璟年这些地头蛇还丝毫不知。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是化妆进城的,旻文太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停车!”沈沅钰叫住了马车。 “小姐,有什么事吗?”张宏连忙打马上前问道。 沈沅钰觉得自己应该把旻文太子已到了建康这件事告诉庾璟年和三皇子他们,可是事到临头,她又有些犹豫了。 她现在是大晋人,旻文太子若有什么不利于大晋的举动,她也得不着什么好,可是……旻文太子毕竟是这个世界上,她所知道的,唯一的一个来自于前世的“老乡”,一旦将他的行踪告诉庾璟年他们,难保他们不会趁此机会安排刺客将他刺杀,因为他并非是以官方的身份进入建康。就算出了事,就此死了,大晋也可以完全将这件事说成是意外,只要布置成打劫就行了。 以她对庾璟年和三皇子的了解,他们完全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沈沅钰到底有几分不忍,纠结了半天,情感上终于战胜了理智,如果旻文太子就这样死了,她还上哪再去找这样一个“老乡”去? 她终于开言道:“没事了,回吧!” 张宏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沈沅钰行事一向果断,很好见她这样游移不定的样子。 另一边,沐九已经带人离开了洗笔阁。那个中年人一直跟着他贴身保护,宛若他的影子一般。 刚出了洗笔阁,外面已经有一辆外表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马车在等着他,沐九上了马车,早有一个三四十岁一身文士打扮的中年人等在马车里,“属下参加太子殿下!” 那文士向沐九行礼。沈沅钰没有猜错,这个沐九的确就是名震天下的旻文太子。 旻文太子随意点了点头,“不必多礼,起身吧。” 那人乃是旻文太子手下的心腹幕僚,他见旻文太子安全出了洗笔阁,心里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劝道:“殿下您乃是千金之躯,身系北燕乃至整个天下的安危,你又何必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只身潜入建康,犯这么大的风险,真的值得吗?”他们这样潜入建康,势必不能带来太多护卫,旻文太子的生命安全就不能得到保全。 旻文太子笑道:“你放心吧,我自然有我的道理。这个沈沅钰,和我有着莫大的渊源,我是必须要来见她一面的。这次能在洗笔阁见面,你安排的不错。” 沈沅钰要是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惊出一身冷汗,她与旻文太子的偶遇,竟然是旻文太子派人刻意安排好的。 旻文太子要做到这一点,必须要清楚地了解沈沅钰的行程,以及她的习惯爱好,等等许许多多的信息,他的根据地远在长安,却对建康了如指掌,可见他的厉害之处。 旻文太子缅怀道:“总算这个丫头没有让我失望。”对沈沅钰颇为满意的样子,“至于南晋朝廷,以及四大门阀的动向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他们想要杀我也没有那么容易。”这话说得极为霸气。 文士道:“殿下难道真的下定决心,要娶这位三小姐为太子妃?”旻文太子三年之前死了太子妃,他竟为发妻守制三年,一直没有再娶正妃,如今三年之期已经到了,长安无数高门显贵之人消尖了脑袋想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旻文太子。 旻文太子最后想要娶的却是这位远在南朝的沈家三小姐。 旻文太子点了点头:“就是她了,这个世上也只有她,才是最懂本宫,真正能了解本宫的心思的人。” 文士听得莫名其妙,他和沈沅钰不过就见了一面,“最懂”“最了解”之类的词到底是怎么出来的,他真是完全搞不明白。不过这位太子思维有异于常人,每每有出人意料的举动,但事后又总是证明他才是对的。 文士对他崇敬如神,也不敢多劝。只是委婉道:“如今顺圣皇后和庐陵王结盟,殿下在朝中的地位并不稳固,正当通过联姻与朝中重臣结盟,引以为奥援之时,若是娶回一个兰陵沈氏的三小姐,对殿下的大业并无助益,你又是何必……” 旻文太子摆了摆手:“这种陈词滥调已经说了好多次了,我想娶她回去做我的太子妃,自然有我充足的理由,这是这个理由……不方便与你等解释。” “另外朝中的局势你们也不必担心,我早有安排!庐陵王自认为文武双全,实际上不过是志大才疏。至于顺圣皇后,若非有我一力相助,她早已被吴贵妃逼死,我一直以母后之礼敬重于她,没想到她竟然听信谗言,置我于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他的语气中有种真定人心的力量,文士自然知道他的手段,也就放下心来。 众人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宅院,旻文太子下了马车,进入宅院之中。 这宅子外表看起来普通,内里装修得却极为精致奢华,旻文太子可是一个懂得享受之人。这宅子正是他在建康城中的秘府之一,而这样的秘府在建康就有不下十个。 旻文太子在建康安置的秘密力量之强大,绝对不是旁人所能想象的,也难怪他敢只身一人来到建康。 宅子里养着不少忠心耿耿的侍从,引着旻文太子进了厅堂。旻文太子坐定了,有人献上极品的大红袍来,旻文太子啜了一口,赞叹道:“不愧是江南膏腴之地,这大红袍都比长安的正宗多了。” 那文士道:“待殿下将来统一了天下,不管江南塞北,还不都是您的囊中之物。” 旻文太子微微一笑;“会有这么一天的。”若是旁人这样说,只会叫人笑掉大牙,而他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只叫人觉得理所当然。 旻文太子和那文士说了两句,就有一个青衣小帽的男子走了进来。粗看不过是个极普通不过的人,可是那一双眼睛却是寒光闪闪,显示出与众不同的精明和睿智。他向旻文太子禀报:“沈三小姐出了洗笔阁,只在真定桥的桥头上停了一停,似要吩咐下人做什么事情,不知为什么却又作罢了,然后就回了乌衣巷,再无旁的动静。” “那她有没有去见沈弘?” 那人道:“安排在沈家的探子回报,说三小姐回了东府之后,就直接回了长乐堂,并没有去见任何人。” 旻文太子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如此甚好,你继续派人盯着那边,一旦有任何动向都要及时向我报告。” 那人答应了一声,就此退了出去。 中年文士忍不住道:“殿下您这是?” 旻文太子道:“沈家三小姐兰心蕙质,本宫担心她猜中了我的身份,所以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有没有向官方报告……也好早作准备。” 中年文士这才恍然大悟,见旻文太子睿智如同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并不像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样子,这才彻底地放下心里。 心里又不由有点微微发凉。旻文太子实在太冷静了,冷静得像是一个机器人一般,连自己钟爱的女人也是该怀疑的时候怀疑,该监视的时候监视…… 中年文士摇了摇头。人无完人,是人总会有些毛病。自古雄才伟略之人难免都有些疑心病重。旻文太子这样百年不遇的天才,将来天下一统的大业必将在他的手中完成,自己只要中心辅佐于他,总能等到建功立业,名垂青史的那一天。 沈沅钰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旻文太子的监控之中。 她返回到乌衣巷之后一直心神不定的。理智告诉她应该将旻文太子潜入建康的消息告诉庾璟年他们。可是情感上,她又实在不愿意背叛这个和自己来自于同一个时空的“老乡”,沈沅钰在床上翻来覆去纠结了好久,到了快要天亮的时候才勉强睡去。 接下来的几日里,整个建康都在疯传旻文太子即将出使到达建康的消息。最激动的莫过于那些深闺中的小姐们了。要知道鲜卑慕容氏本来就是盛产美男子的家族,旻文太子慕容圭更是被人称为天下第一美男子。 姐儿爱俏,尤其是这些未出阁的小姑娘,更是对旻文太子崇拜到了极点。旻文太子在建康少女们心中的地位,大概就和前世的那些顶尖男星在小女孩心目中的地位差不多吧。 连一向稳重自持的沈沅依都来找沈沅钰,“旻文太子明天就要进城了,三姐姐不去看看吗?回来也好与我们讲讲旻文太子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般独一无二!” 皇帝安排了太子亲自到郊外六十里迎接旻文太子的仪仗。建康的女子们争先恐后想要一睹旻文太子的风采,沈沅依已经和陶恪定亲,她自然不方便再出去看男人,沈沅钰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沈沅钰心想旻文太子我都见过了,再看一次还有什么意义。便笑道:“我最不耐人多,旻文太子来了,宫里总要设宴招待他的,必然会请了咱们这些人作陪,到时候自然也就看见了。” 沈沅依见三姐姐面对旻文太子这样的女子大杀器也能淡定如斯,不由佩服,不好再强迫她,便与她说起别的事情来。 到了旻文太子进城的那一天,建康城南门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旻文太子骑在高头大马上,风度翩翩,神采照人,将一大票建康的名士和美男子全都衬托成了背景。 刚刚进入城门就迎来一阵欢呼,夹杂着不少年轻女子的尖叫声。三皇子和庾璟年都在迎接旻文太子的队伍之中,见旻文太子在建康居然都这样受欢迎爱戴,不由得脸色十分难看。 沈沅钰自己没有去看旻文太子,却派了金灵过去。金灵回去告诉沈沅钰,那旻文太子果然就是当天在洗笔阁所遇之人。 金灵还带回来几条道听途说的消息,那旻文太子此次前来,除了要和大晋谈判司州的归属事宜,为了表示两国睦邻友好的意思,还带了自己的妹妹,真定公主前来,要与大晋联姻。同时还要在大晋的皇族或者士族之中寻得一女子,成为北燕皇族齐王十一皇子慕容坚的正妃。 沈沅钰才知道原来旻文太子这次还兼做红娘的,不由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又想这件事情三皇子和庾璟年应该知道的啊,怎么都没有告诉她一声。却没想到男人的脑回路和女人完全不在一个点儿上。 对三皇子和庾璟年来说,这些远没有两国如何瓜分司州,乃至于结盟瓜分北魏来的重要。 当天晚上,皇帝在凌霄殿设宴,宴请来自北燕的旻文太子。这一次不但沈弘、沈重这等朝廷重臣要参加,就连沈家众位兄弟姐妹都接到了旨意,要去参加宫中的宴会。 彩凤一边帮着沈沅钰梳妆,一边有些奇怪地问:“宫里这次怎么把所有的小姐全都叫上了,从前可没有这样的习惯。” 沈沅钰自然明白皇帝的意思,旻文太子要给齐王选妃,自然要叫他见一见各大家族的名门闺秀,至于沈家的那些男子们,不是还有个真定公主吗?要为公主选择夫婿,也得公主和旻文太子过过目才行。 沈沅钰收拾完,与沈沅舒汇合之后,姐妹俩带着丫鬟来到二门,三太太、四太太和五太太带着沈沅思和沈沅依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沈沅钰上前和众人见礼已毕,因没有看见沈沅珍,便问:“时候不早了,怎么不见四妹妹?”今次接到旨意进宫的都是嫡女。 自从上次顾氏被老太爷禁足之后,老太爷对湖阳郡主更增厌恶,只是顾氏将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的头上,并没有把湖阳郡主供出来,老太爷也不好发落她,却叫她在自己的院子里好好养胎,并且派了两个侍卫在小二房的门前看着,一点面子都不肯留给小二房了,连长沙王府的人想见她一面都不容易,这也相当于把湖阳郡主变相软禁了。 老太爷对小二房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了。 湖阳郡主也不知是任命了还是怎地,丝毫没有反抗,整天就是呆在家里养胎教女。再没起什么幺蛾子。 这次进宫领宴宫里因为顾虑她的身孕,便也没有叫上湖阳郡主。不过沈沅珍却是在邀请之列的。 沈沅依道:“四姐姐刚才派人来说自己身子不舒服,今次的宴会便不去了,叫咱们帮她向皇后禀一声呢。” 沈沅钰“嗯”了一声,沈沅珍在长沙王府出了那样的事儿之后,不知怎么的被人传了出来,沈家花费了不少心思和力气才将这件事给压了下去。但是该知道的人已经全知道了。 这就包括了沈沅钰在内。 为了这件事,张太夫人又派了一个婆子到小二房闹了一场,湖阳郡主那么霸气的一个人,硬是不敢当场把那个婆子给打出去,沈沅珍的名声已经坏了,若是再没了和郗杰的这份姻缘,以后就真的只有出家当姑子的一条路了。 沈沅珍从此之后就很少出现在姐妹面前了,而宫中大宴这样的场合,她更是再没脸去了,没得叫人指指点点。 这一点沈沅钰三人自然是心知肚明的,不过都没有说出来罢了。 三太太便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动身了。” 沈沅钰拉着沈沅思和沈沅依的胳膊道:“二姐姐和五妹妹如果不嫌弃的话,就坐我的马车吧,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沈沅钰作为县主,她的马车是有规制的,而沈沅依就只能乘坐一般的普通马车。 沈沅依笑道:“我正想着怎么和三姐姐说呢?” 沈沅思自然也没有不同意的。 三个人就上了沈沅钰的马车,沈沅思即将出嫁,沈沅依更是不久就要嫁去荆州。沈沅钰道:“三姐姐和五妹妹很快就要出嫁了,五妹妹更是要远嫁荆州,日后咱们再想像现在这样无拘无束地在一起,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其实沈沅依和沈沅思的性子都很好,沈沅钰还真有点儿舍不得她们,这句话倒也是发自肺腑。 自从老太爷做主把沈沅依定给了浔阳陶氏的陶恪,二少爷沈泌得了小谢氏的吩咐,特意请了陶恪到家中做客,乘机拜见了小谢氏,当然,这也是给小谢氏相看女婿的意思。 当时沈沅依就躲在屏风后面,见那陶恪年纪轻轻但是样貌英俊,举止沉稳,更兼之谈吐儒雅,比起郗杰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沈沅珍放弃陶恪而选择郗杰,真是瞎了眼了。 看过之后,小谢氏和沈沅依对陶恪都比较满意。本来的一点儿怨怼和不甘心也就烟消云散了,现在唯一不美的就在于,以后沈沅依要远嫁荆州,回来一趟建康可就不容易了。 沈沅依听沈沅钰这样打趣她,俏脸微红,不过她也不是个只知道害羞的。害羞过后就笑着反击道:“谁不知道今天的宴会就是一场相亲宴,现在咱们姐妹三个现在只有三姐姐没有定人家了,若是旻文太子看中了三姐姐,说不定姐姐还有机会嫁到北燕去当齐王妃呢!” 沈沅钰笑笑,她如今在街头巷尾是个什么名声,她自己很清楚。这种可能性……那真的是微乎其微。 一路无话到了凌霄殿,御座之上还是空的。 众人在女席上刚刚坐好,沈沅钰突然察觉有道火热的目光在她身上一转而逝,她微微抬起头,却见庾璟年坐在男席间,见她的目光看过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目光。 沈沅钰暗暗称奇,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就让她心情立刻好了很多。自从见过旻文太子一面之后,沈沅钰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旻文太子那些话好像是意有所指似的,沈沅钰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她心里就无端地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如今看到了庾璟年他的心不由地就真定了下来。 这个时候,坐下庾璟年不远处的郗杰也在看沈沅钰。长沙王府那件事发生了之后,虽然和沈沅珍订了亲,可他对沈沅珍的好感也荡然无存。沈沅珍还没有过门,张太夫人和陶氏就天天在他的耳边说沈沅珍不守妇道,这样的毛病,那样的缺点。 枕头风不容小觑,郗杰本来就对沈沅珍有了一些十分不好的感官,这样一来,更是对沈沅珍生出了厌恶之情。如今看见沈沅钰这个曾经的未婚妻,穿着县主的朝服,那样落落大方地坐在那里,长袖善舞地周旋在一众贵妇之间,那样的举重如轻,比起沈沅珍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他心里忽然觉得后悔,若是当初自己坚持一下,不让祖母和母亲将这门婚事退了,岂不是要比沈沅珍好上很多。 谢纯坐在郗杰的不远处,一看郗杰的表情,就把他的所思所想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暗哂道:“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第137章 连番挑衅 他的目光看向沈沅钰,沈沅钰正与王菁说着什么,显得颇为亲密,竟然没有看见他。谢纯的目光就有些阴沉了下来。刚才他可是看见了沈沅钰和庾璟年的互动,沈沅钰那样的笑容,可从来没有对他谢纯展露过。 这一点,连沈沅钰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谢纯的心就微微沉了下去。再看向庾璟年的时候目光就有几分不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光习惯于追逐着那个淡定从容的女子,想要将她护持在自己的羽翼下,一辈子不受委屈。那个女子是他的,别人,谁也别想抢过去。 正在这时,就听见通传太监在外头传禀道:“皇上驾到!皇后驾到!旻文太子驾到!” 大殿一时间静了下来。就见皇帝携着皇后的手慢慢地走了进来,后头跟着一身华服,神采飞扬的旻文太子慕容圭。 大殿里一瞬间安静了片刻,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旻文太子的身上,很多千金小姐甚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旻文太子确实是不负众望,只要他在的地方,不管什么人,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要被变成陪衬。 自从旻文太子走进大殿之中,庾璟年的双目之中就射出慑人的精光,目光就像是黏在了他的身上一样。上次在司州上了旻文太子的恶当,在骑兵的对战中输给了他之后,庾璟年一直把那当做奇耻大辱,梦想着有朝一日能从旻文太子身上讨回这笔债。 旻文太子也看见了庾璟年,冲他微微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三皇子就扯了一下庾璟年的胳膊,有些酸溜溜地说道:“这就是旻文太子,我瞧着他的皮肤比女人都白都细,这种人真的能上阵厮杀?” 庾璟年一直把旻文太子当做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对三皇子道:“我在司州的时候和他较量过,单打独斗,他的武功不在我之下。” 三皇子不由一噎,庾璟年的武功有多高他自然清楚,喃喃道:“这小子到底是怎么生的,怎么天底下所有的好处都叫他一个人占尽了。” 旻文太子并不理会底下的议论纷纷,而是缓步上前对着高高坐在御座上的晋元帝行了一礼道:“大燕国太子慕容圭参加大晋皇帝陛下!” 只是行礼,却没有下跪。 见皇帝而不跪,大晋上上下下的官员全都感到了羞辱。 元帝的脸上就是一僵。不过随即便挥了挥手手道:“旻文太子千里迢迢来到我大晋,来者是客,来人赐座!” 就有小太监在御座丹陛的下方摆上了桌椅,旻文太子正要入座,就听见有人高喊一声:“且慢!” 从文官的席位上走出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看官服的样式补子应该是个正五品上的官员。 旻文太子便站住了脚,微笑地看着他,“不知这位大人有何指教。” 那人朗声道:“太子殿下,北燕自八十年前立国以来,一直以文明礼仪之邦而自诩,殿下身为北燕太子,见到我大晋的皇帝陛下却不行叩首之礼,请问殿下,您这是哪门子的礼仪?” 旻文太子微微一笑,他早就猜到了大晋人会因为这一点而发难。因此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道:“不知大人姓甚名谁,身居何职?” 那人道:“吾乃御史中丞萧成。” “我看萧大人你是弄错了一件事。” 萧成一愣:“我弄错什么了?” “皇帝陛下乃是大晋的皇帝,并非是我大燕的皇帝,我身为大燕的储贰,要跪也只能跪我大燕的皇帝,元帝陛下虽然是我尊敬的皇帝,可与本宫却互不统属,本宫又有什么理由向陛下下跪呢?”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现在虽然天下三分,为晋、燕、魏三国,但我大晋继承晋武帝法统,乃是名正言顺的汉人正朔,你们大燕国充其量不过是蛮夷小邦,以鲜卑胡人立邦,见到我汉人正统天子,有何理由不跪呢?” 旻文太子微微一笑,道:“萧大人看起来也是饱读诗书之人,难道没有听说过先闲天人感应之说吗?若天子违背天意,不仁不义,天就会出现灾异进行谴责和警告;如果政通人和,天就会降下祥瑞以鼓励。昔年晋惠帝痴呆低能,贾后控制了皇帝之后倒行逆施,终于导致八王之乱,大好的江山一片涂炭,后来虽然昭帝在建康依靠士族重新建政立国,却终究是内部纷争不断,受到各方面的牵制,无力北伐,说句不客气的话,大晋终究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众人皆是一片哗然,殿内的文武大臣们全都恶狠狠地盯着旻文太子,恨不得用眼神在他的身上烧几个洞出来。 旻文太子却是不慌不忙,面上丝毫惧色也无,仍旧侃侃而谈道:“……反观我大燕,自从八十年前鲜卑慕容氏的先祖建国以来,先后打败了匈奴、氐族、羯族、羌族等几个政权,攻克了并、秦、雍、凉等数州,版图之大已经不在大晋之下。到我孝文皇帝即位,废除严刑峻法,以德治教化治理天下,对内劝课农桑,恢复均田制。对外建立府兵制,接连打败北魏的侵扰,老百姓安居乐业,吃得饱穿得暖,甚至有宁做‘燕狗’不做‘晋人’的说法。请问萧大人,大燕和大晋,到底是谁更加顺应天命呢?” 旻文太子侃侃而谈,条分缕析,将那萧成批驳的体无完肤,最关键的是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容辩驳的事实。旻文太子卓立于大殿正中,那般的神采飞扬,女宾席上,尤其是没有出嫁的少女们,无不被他的风采所慑服,眼睛里已经冒出两颗红心了。 萧成一阵哑口无言,最后只得道:“鲜卑慕容乃是胡族,竟然妄图染指我中原江山?”拿出了胡汉之争来说话了。 旻文太子淡淡一笑,遥遥对着元帝行礼道:“请问皇帝陛下,颍川庾氏的祖先可是可以上溯到周朝的厉王?”颍川庾氏即是晋室皇族。 元帝不知道旻文太子是什么意思,不过这话却又不能不回答,只得道:“正是。我颍川庾氏乃是周厉王子孙,后迁居颍川,到了晋武帝终于打下这样一片壮美河山。” 旻文太子道:“如果我所记不错的话,周厉王生母乃是大月氏的胡女,这样说来,周厉王也算是半个胡人,我这话没有错吧?”这是明明白白记录在史书上的,在场众人谁也不能反驳。 太子庾邵恒道:“这怎么能相同,我颍川庾氏自从西汉迁居颍川以来,历经几十代的繁衍声息,早已彻底汉化,不论血脉,文化还是习俗,都与汉人无异。而慕容氏刚刚脱离茹毛饮血的阶段,凭什么和我们相提并论?” 旻文太子微笑道:“太子殿下说得极是!所谓民族,所谓汉胡,并不是生来就有的。而是一群人生活在一起日子久了,有了共同的历史、文化、语言,这也就形成民族,汉族也好,鲜卑也好,并没有什么不同。你们颍川庾氏可以经过几十代的繁衍,彻底变成汉人,而我们鲜卑慕容氏就不可以?” “可以告诉众位,目前我们正在积极接受汉化,推行汉制,哪怕现在还及不上汉人的文化水平,可总有一天,我们能成为和你们一样的,毫无分别的人。更何况,有谁规定了,中原江山就必须由汉人继承?社稷神器,有德者居之,这普天之下,莫非只有你们汉人才能坐江山?既然你们自诩为正统,那么你们的东西两京现在都在谁的手里?你们有有否真正组织过一次北伐?” 最后这句话说得太狠了。东西两京,只得是长安和洛阳,曾经的大晋皇都,如今一个在北燕手里,一个在北魏手里。这些年大晋也有不少皇帝和权臣,高喊着北伐北伐,可那也是提高自己威望和实力的一种手段而已,大晋在建康立国之后,从未组织过一次卓有成效的北伐。 满朝文武,上上下下,包括皇帝在内,无不脸上发烧。 庾璟年只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他腾地一下立起来,“我庾璟年有生之年,必带领大军,攻破长安,重新夺回两京!” 旻文太子微微一笑:“庾将军初生牛犊不怕虎,有这种志向是好的!”暗暗讽刺他有心无力,这番话不过是胡吹大气而已。 元帝看向庾璟年的目光却是充满了欣慰。有志气就是好的,就怕只顾着争权夺利,连最后的一点血性和志气也没有了。 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旻文太子口才如此了得,这么多人对付他一个,还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落在了下风。尤其他对典故十分熟悉,元帝不想他说出更难听的话,便对萧成道:“萧爱卿你退下吧。我大晋与大燕份属兄弟之邦,两国皇帝相见以平礼相见就是,旻文太子殿下是大燕国的储贰,见了朕不跪就不跪吧!” 又对旻文太子道;“太子殿下,请入座吧!” 旻文太子就对着元帝行了一礼:“皇帝陛下通透贤达,在下谢过陛下赐座。”仍是彬彬有礼的样子,丝毫不因为刚才胜了一局而有丝毫的骄矜之态。 皇帝心里也是十分郁闷,待旻文太子坐定了,就吩咐开宴。 一时美丽的宫娥穿梭往来,奉上各色宫廷御膳,美味佳肴,宫廷的乐师和舞女们也纷纷上场。觥筹交错间,一派醉生梦死纸醉金迷之感。 沈沅钰还是头回参加这样的场合,一时之间有些目不暇接,不过她如今晋封为县主,日后参加这样宫廷御宴的机会想来还会有很多。 沈沅钰看见旻文太子以一人之力将众人全都驳倒,心里不知道是该替这位老乡高兴好,还是替自己的国家担忧好。 正在这个时候,沈沅钰就觉得有人拉了拉的衣襟,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儿。那孩子看着瘦瘦小小的,穿着刻丝的小袍子,头上戴着束发金冠,打扮得周周正正,一双大眼睛乌黑清亮。 他冲着沈沅钰叫了一声:“钰姐姐!” 沈沅钰就笑了起来。这就是宁德长公主的孙儿安哥儿。这样隆重的场合,宁德长公主自然不会不出席,她想让孙儿见识见识旻文太子的风采,便把安哥儿也带来了。 安哥儿今年其实和沈沅舒一般大小,今年已经十岁了,可是因为他自小身子弱,加上男孩子发育的晚,所以他身量不高,看起来比沈沅舒还要矮上不少。 宁德长公主这个干外祖母不是白认的,沈沅钰时常到长公主府去看望宁德长公主,陪着老人家说说话,宁德长公主待她也是极好,一来二去的就和安哥儿熟悉了起来。 沈沅钰虽然不会哄孩子,但是安哥儿一来年纪大了,被长公主教育得十分懂事知礼,二来沈沅钰总会送他一些新奇古怪的玩具,所以安哥儿对待这个干姐姐也是分外喜欢的。 沈沅钰笑着将他拉到自己的席上,挨着她坐了。笑着道:“安哥儿怎么也来了,快坐到姐姐的身边来。”宫廷宴席一般都是一人一席,不过地方足够大,沈沅钰的旁边坐一个安哥儿这样的小豆丁一点都不嫌挤。 安哥儿笑着道:“我一直听说北燕国的旻文太子英雄无双,才央求了奶奶将我带过来的。”安哥儿的身子骨,宁德长公主一般不会带他出来。 沈沅钰就拿了席上的点心吃食给安哥儿吃。 安哥儿身子骨弱,很多平常人都能吃的东西,对安哥儿来说不啻于□□,所以这宴席上大部分的东西安哥儿都是不敢吃的。好在沈沅钰前世背诵法律条文的脑子足够好使,记忆力十分惊人,早就把安哥儿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全都记了个一清二楚,所以她拿给安哥儿的东西都是对他的身体无害的。 她一边和安哥儿有说有笑的,一边冲着宁德长公主所在的位置做了一个安心的手势。宁德长公主严肃的面孔上就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沈沅钰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宁德长公主对她是绝对信任的。 也难怪安哥儿愿意与沈沅钰亲近,这孩子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兄弟姐妹,忽然之间多了一个姐姐疼他,他能不高兴吗? 宁德长公主想到这里心里又有些微微的刺痛。 这时场中的情形又自一变。 这一次旻文太子觐见元帝可不是他一个人来的,他带来一个十分庞大的使节团,元帝都将他们安排在大殿右侧的席位中。酒过三巡,就见使节团里有人站了起来。 沈沅钰定睛看去,见此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窄袖圆领的胡服打扮,身材魁梧雄壮,看起来颇为粗豪。一看他的长相,就知道他乃是一个典型的胡人。 那人道:“在下耶律雁,忝为太子殿下东宫舍人。今日得以面见诸位高贤,真是三生有幸。光这么吃酒欣赏歌舞也没什么意思,咱们两国今天就来比一比。” 大皇子庾邵宁就问:“不知阁下想比什么?” 耶律雁哈哈一笑道:“素来仰慕汉人文化昌明,南朝的名士更是名震天下。我们原来是客,客随主便,不若就比个你们擅长的。就作诗如何?” 沈沅钰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一场宴会实际上就是另一种形势的战场。旻文太子名义上是来谈判的,谈判之前,若是能压过大晋的气焰,那么起码在心理上,就首先占据了主动。 他竟然想用带来的区区数人之力,挑战整个大晋的精英群体,此人还真是胆大包天。 果然耶律雁此言一出,众人全都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嘲弄。在座的都是文化人,别的不行,作诗实在是太过家常便饭,就像喝酒吃饭一般简单。 庾邵宁半是好笑半是嘲弄地道:“也好,那诸位就叫这位耶律大人看看咱们南朝的诗才如何?赢了的,还请父皇给予奖励如何?” 这个耶律雁膀大腰圆,一看就是个胸无点墨之人,也难怪会出这么一个馊主意了。 元帝因为刚才的事情,心里一直不痛快,比武功可能南朝比不过北朝,可若是比文化,元帝也不相信他们会输给这群刚刚脱离了茹毛饮血的蛮族,就叫太监拿来一柄玉如意:“今日比试,不分大晋大燕,凡是能拔得头筹的,朕便将这柄如意赐予他。” 大晋席间众人已经是跃跃欲试了。他们都明白,这一阵比试,大晋是非赢不可的。若是输了,整个国家都跟着丢脸。 沈沅钰却暗自皱眉,耶律雁既然敢这样说话,那就肯定是有备而来的,庾邵宁实在是有些太过自大了。 况且,这件事她极度怀疑是旻文太子暗中安排好的。旻文太子这货可是穿过来的,他随便写几首后世流传千古的诗词交给这个耶律雁,让他当众背出来,在场众人谁能比得过? 沈沅钰不由自主地向着旻文太子看过去,旻文太子发觉了她的目光,微笑着冲着她点了点头。 沈沅钰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子,愈发不知道这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耶律雁道:“既然如此,敢问皇帝陛下,这作诗的规矩应该如何去定?” 元帝十分大度地道:“规矩就由你方来定好了。” 耶律雁道:“既然如此,我看不如这样。当年曹子建七步成诗传为美谈,我辈不敢与先贤比肩,就以半柱香为限,随意出题,各自赋诗一首,看谁做得快做得好如何?” 这比得就是急才了,大晋众人自然没有异议。 耶律雁道:“这规矩是我方定的,就由贵方出题好了。” 大晋这边,立刻就有人出了一个以“酒”为题的题目。 早有太监在大殿前面燃起了香,又有太监送上了文房四宝,众人冥思片刻,就有人挥毫泼墨,一气呵成地写完了一首。 为了公平起见,大晋和大燕各出三人作为评委,众人写好诗文公布于众,就是想偏袒作弊也不可能。 第一轮品评结果出来之后,胜出的竟然是耶律雁。 一时之间众皆哗然。 旻文太子面上毫无变化,心里却暗自冷哂。他就是要在最擅长的方面打击大晋上下的气势,让他们知道,时代变了,他们不能老躺在祖宗的功业上面享受前人的余荫了。 那耶律雁别看长得五大三粗,但是自小就仰慕汉人文化,浸淫诗文十数年,可以说是满肚子墨水。在北燕国虽然名声不显,但是水平却是极高的。而他有一个最大的特长,就是很有急才,在一炷香内作诗,本来就是最适合他的。 或许大晋有比耶律雁更有才华之人,可是在这种场合之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那些人未必就能做出什么好诗来。 元帝脸色阴沉的可怕,那阴冷的目光就一遍遍在一众声名远扬的名士身上刷过去。刚才已经输了一阵,这一阵若是再输了,他这个皇帝的脸,今天可就丢尽了。 刚才有几位名士自矜身份,并没有把耶律雁和北燕其他几位出来作诗的人放在眼里,所以他们压根就没有动笔。接收到了皇帝的愤怒目光,他们也决定出手了。这就包括了谢纯在内。 谢纯倒不是害怕皇帝。而是看见北燕席上的众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声音,不用想他们也能猜出来,这些人在说什么,不外乎“汉人文化浪得虚名不外如是”之流的,他本来是十分瞧不起这些胡人的,现在却感到了奇耻大辱。 这边大燕方面已经出了一道题目。 太监再来送纸笔的时候,谢纯便也要了一份。他聪明绝顶,四岁就能作诗,大燕方面的题目又不难,对他来说几乎是闭着眼睛就能做出来。而那些老名士们,毕竟年纪大了,没有谢纯这样的急才。 谢纯做得快,耶律雁那面也不慢,两个人的诗文几乎是同一时间递到了评判者的手中。最后的结果是谢纯和耶律雁不分伯仲,并列第一。 这一轮总算没有再输,有人暗暗松了一口气,谢纯的脸却黑得像是能滴下水来。和一个蛮子并列第一,不啻于当面扇他一记耳光。 如此一连过了数轮,题目越出越难,能够作出诗来的,也越来越少,而谢纯和耶律雁竟然一连几轮都是并列第一。 谢纯霍地起立,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太傅谢涵的位置极靠近元帝,见到谢纯如此,不由脸色微变。不知道他又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谢纯的为人就是太过傲慢,太过目下无尘。 谢纯看着耶律雁冷笑道:“耶律大人,我看也不用旁人再掺合了。你们大燕能够骑马的不少,可是能够作诗的,哼哼……” 在场的众人也全都看明白了,随着题目越来越难,大晋方面还好些,不管诗做得好不好,总有几个人能做出来,但是大燕这边就不行了,除了耶律雁,几乎再也没人做得出来。 说起来,旻文太子这一次还是取巧。 旻文太子心里也是暗暗叹息,他穿来的时间有限,又尚未坐上皇帝的宝座,对大燕的改变仍不明显,和汉族正统的大晋比谁更有文化,的确还是差了一筹。 谢纯已然继续道:“咱们也不用一轮一轮的那样麻烦,就干脆一局定胜负,就咱们两个,如何?”他这话说得十分霸气,但是在场众人却没有一个能反对的。毕竟刚才那么多轮下来,若轮急才,只有谢纯有能力和耶律雁一较短长。 有些老牌名士就算不想让谢纯在这种情况下扬名,却也没有什么办法。 耶律雁看向旻文太子,见旻文太子向他微微点头,就道:“既然如此,那么就依谢兄所言吧。”又拱手对高踞宝座上的元帝道:“题目就请皇帝陛下来出吧。” 元帝正想出一个有利于谢纯的题目,谢纯忽然道:“且慢!”他踱着步子从席间走了出来,谢纯也是长身玉立,丰神俊朗,即便没有旻文太子那种精华内敛的一切尽在掌握的气质,可他那种张扬傲岸的气质也极为引人,可说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谢纯一直走到北燕人的席间,看着耶律雁的眼睛,咄咄逼人地道:“陛下的那一柄如意固然珍贵,我却想另加赌注,和你一次赌个痛快,就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你要赌什么?”别看耶律雁比谢纯高大魁梧,可是气势上却完全被谢纯压了过去。 谢纯冷冷一笑,叫了一个侍立在旁的太监过来,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太监听得面色一变,还是下去办了。 不一会儿那太监就端了一个小小的圆钵进来,谢纯示意他将圆钵打开,一片吸气声传来,众人看向谢纯的目光都像是看鬼一样。 沈沅钰坐的远看不到那圆钵里装的是什么,不过很快消息就传了过来,那里头装了满满一钵蝎子。 都是活的。 沈沅钰不由一阵无语,这个谢纯,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无法无天。 就听见谢纯朗声说道:“这最后一局,谁若是输了,不但要当众给赢的那人下跪磕头,还要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些活蝎子全都吃下去。” 沈沅钰听了谢纯这些话,心中微微一动。这个耶律雁的诗文风格婉转华丽,能做出这种诗文的人,内心应该是个心思细腻的人物才是,而这样的人,往往胆子不会太大,谢纯是看透了他的性格,故意用这个吓唬他,以便在决胜局中取得最后的胜利? 谢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要绞尽脑汁做诗文,又能发现耶律雁的弱点,这份洞悉入微的本事就叫人不能不动容,更何况能在瞬间就想出这么个主意来,这等才智就绝对不能小觑了。 果然耶律雁听到这里已经脸色发青了。他是典型的表里不一,外表粗豪内心柔弱,若非如此,也不会那般仰慕中原文化了。他最怕的就是蛇虫鼠蚁之类的,看见这些活蝎子在圆钵里爬来爬去的,他就觉得一阵反胃恶心,差点把刚才在宴席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谢纯心中大定,冷冷道:“若是阁下没有这个胆子和我赌,我也允你弃权,不过有一样,从今以后,你就再也休提作诗两个字了。这次为了显示公平,也不比我大晋一方出题,就叫旻文太子殿下出题吧。” 耶律雁已经答不上话来。 旻文太子暗暗叹息一声,大晋虽然气数已尽,但是门阀世家之中依然人才辈出,这个谢纯,当真了不得。 沈沅钰能够想明白的事情,他自然也早就想得清楚明白了。 他淡淡对耶律雁道:“耶律雁归席吧。这一阵,我们认输了。”耶律雁神智已乱,带着那么大的负担参加比赛,根本就发挥不出平时的水准,就是硬着头皮参加了也是必输无疑。何不大大方方认输呢? 说起来,耶律雁不过就是有些急才,而谢纯不但诗写的好,更是聪明绝顶,懂得因势利导,这份才智耶律雁拍马难及,输给这样的人,并不冤枉。 谢纯锐利的目光和旻文太子一对,口中哼了一声道:“算你识相。”这才施施然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元帝大喜过望,哈哈大笑道:“谢太傅真是养了一个好孙儿!” 谢涵连忙谦让。元帝便叫张士德亲自将那一柄准备好的玉如意送到谢纯的手上,谢纯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众人不由一阵议论纷纷,不明白何以比的好好的,旻文太子忽然认输,要知道刚才耶律雁和谢纯可是一连几轮都是不分胜负的,就算真的比下去,北燕也未必就会真的输。 明白这其中关窍的,除了旻文太子和沈沅沅,只有几个最聪明的人了。他们看向谢纯的目光变得或激赏或忌惮。 而新安公主等几个少女看向谢纯的目光更是充满了崇拜。刚才旻文太子风头无两,光芒盖过了大晋所有的男子,如今谢纯总算抢回了一点儿风头。 只不过谢纯对她们那种崇拜夹杂着爱慕的眼神没有丝毫回应而已。 耶律雁归席,文比这件事总算过去了。众人正自松了一口气,就见北燕的席上又站起了一个人。 这个人沈沅钰是认识的,正是上回在洗笔阁,一直陪在旻文太子身旁,让她有种淡淡压迫感的那个中年男子。 那人走到大殿当中跪了下来,朗声道:“太子府果毅都尉夏侯元参见大晋皇帝陛下。陛下,宴席开了这么久,一直是以歌舞助兴,南朝的这些歌舞虽然好看,但是却不符合我等的胃口,请皇帝陛下允准,让在下舞剑一场为诸位助助酒兴如何?” 听到夏侯元三个字,三皇子庾璟年等了解内情的人全都面色微变。 这夏侯元在北燕也是大名鼎鼎,乃是北燕第一剑术宗师,北燕第一武学高手,有传言,他也是天下第一高手。没想到这等人物也被旻文太子搜罗到了麾下,甘心替他卖命。 庾璟年等人还知道,这个夏侯元实际上是旻文太子的贴身侍卫长,如今一直忠心耿耿地护侍在旻文太子身边,为他挡了不知道多少次明枪暗箭,想要杀死旻文太子,首先就要从夏侯元的尸体上踏过去! 沈沅钰就知道,挑衅还没有结束。旻文太子是铁了心地要给大晋涂抹眼药水了,打掉了大晋老牌贵族的傲慢和尊严,才好和他们合作,才好和他们谈条件。 刚才那一阵,表面上是大晋赢了,可是实际说起来,北燕一个胡族政权,把大晋逼到了那个程度,谢纯甚至动用了心理战术,算起来,输的到未必是北燕呢。 元帝明白归明白,可他却不能拒绝。 他还要大度地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就让我们看看夏侯大家的绝世剑术吧!” 夏侯元再拜道:“谢陛下。” 这样的宴席是绝对不允许佩戴武器进入大殿的,夏侯元得了皇帝的允准,派手下将自己的佩剑取了过来,夏侯元挽了一个剑花,说了一声“献丑了”,就在大殿中央舞起剑来。 好在这凌霄殿的地方足够大,在中央辟出的场子来足够夏侯元闪转腾挪,用来舞剑是绰绰有余了。 沈沅钰不懂得武功剑法,但是夏侯元的这一套剑法舞下来,也看得他惊心动魄,他的剑法说穿了就是一个字:快! 他的剑势如同奔雷闪电一般迅疾,绵绵密密又如同长江之水一般后劲无穷,到得后来,沈沅沅只看见一团雪亮的剑光,根本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 沈沅钰暗暗咋舌,这到底得快到什么程度。 舞到精彩之处,旻文太子身边的一个侍从忽然站了起来,从酒席上抄起一坛子酒,猛地向夏侯元泼了过去,众人惊呼之声一片,只见一阵水花四溅,所有的酒水都被夏侯元用剑挡了回来。 夏侯元趁势收住剑势,双手一抱拳,朗声道:“献丑了!” 席间响起一阵吸气的声音,只见夏侯元全身上下干干爽爽的,竟然没有一点酒渍,沈沅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难道不是魔术?这世间,难道真的有这么神奇的武功? 庾璟年和三皇子对视了一眼,脸色全都变得十分难看。 三皇子低声问庾璟年:“你和他相比,如何?” 庾璟年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夏侯快剑,果然名不虚传。”他两人都得过名师的真传,就算在整个大晋,也算得上是数得上的高手了,比起夏侯元仍有段不小的差距。 第138章 北燕公主 元帝也看得惊心动魄,道:“夏侯先生真乃壮士也!来人,赏他御酒一杯。”就有太监上前递给他一大杯酒,夏侯元拜谢后起身,站着把酒喝了。 夏侯元将酒樽一抛,笑道:“下官常听别人说,大晋豪杰辈出,武功高强者多不胜数,不知道今天各位有没有兴趣上场和下官比试一番,以武会友,也好见我见识一番大晋的豪杰人物,也不枉我到此走这一遭。” 这就是赤-裸裸的挑战了,为了面子,元帝也不得不叫人出战。不过见识了夏侯元的武功,元帝的心里实在有些没有底,他目光在大殿中扫视了一圈,最后道:“哪位爱卿愿意和这位夏侯先生切磋一番。”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朗声道:“末将不才,愿意领教夏侯先生的神技!”一个粗豪的大汉站了出来,正是元帝的御前侍卫,此人名叫雷鹏,在宫中所有的侍卫中,此人的武功也是数一数二的,所以他才在见识了夏侯元的快剑之后还敢出面应战。 元帝自然是知道雷鹏有几斤几两的,就微笑着点了点头,吩咐左右道:“来人,也赐雷鹏一杯御酒。” 雷鹏喝了御酒之后,来到场地中央,已经有人将雷鹏惯常使用的雁翎刀拿了过来,元帝道:“今日这种场合实在不宜见血。二位只是切磋,一切点到为止,还是换用木刀木剑为宜。” 旻文太子却笑说道:“陛下,武功到了他们这等境界,早已到了收放由心的地步,其实木剑与真剑并无不同。不过换了木剑,咱们下头的人观赏起来可就索然无味了……”竟是想让他们真刀真枪地比试一番。 元帝心中虽然微微不快,不过还是若是他拒绝,倒是显得自己害怕见血,是个胆小如鼠的皇帝了,只得道:“既然如此,就这样比试吧。” 两个人答应一声,各自抱拳向周围团团行了一礼,都是习武之人,也没有那么讲究,打一声招呼就动起手来。 两个人的动作都是巨快无比,沈沅钰根本都没看清楚两个人的动作,就见二人已经分了开来。 两人彼此交手也就十数招而已。 夏侯元神闲气定,而雷鹏则有些惊疑不定。 夏侯元抱拳道:“雷兄,承让了!” 雷鹏还有些发懵,夏侯元已经快如闪电地上前,在他的袖子上微微一吹,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之中,只见雷鹏的衣袖全都化作了片片蝴蝶飞舞而去。 夏侯元竟然在顷刻之间就将他的衣袖切成一片一片的,但是因为用力巧妙,粗看之下竟然看不到任何端倪,这份眼力,这份手段,真是惊世骇俗。 雷鹏两只手臂完全露在了外面,他满脸惭愧地道:“夏侯先生神功惊人,在下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说毕雷鹏又跪在地上向元帝请罪,元帝心中十分不快,可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势必不能处罚雷鹏,否则会让人觉得他这个皇帝太过小家子气。 元帝摆摆手道:“下去吧。” 雷鹏羞愧地退下之后,夏侯元微笑着说道:“想来皇帝陛下深藏不露,一直不肯让真正的宫廷高手出面指教,不知现在下官是否有幸能和真正的大晋高手对决?” 这话说得很客气,却是将了元帝一军。 元帝心里暗骂,明明是旻文太子安排好了一切,带了一个天下第一高手前来叫板,他已经派出了最厉害的宫廷侍卫,让他到哪里再找高手去? 大殿之中一时陷入了沉寂。夏侯元站在那里,气势如同崇山峻岭。连宫廷之中最厉害的侍卫都输了,而且输得不明不白,一时之间谁也不敢上前与之对战。 沈沅钰就看见庾璟年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又握紧。若不是三皇子死死拽住他的衣衫,庾璟年几乎要控制不住站起来和夏侯元拼一场了。哪怕是死! 他毕竟年轻,血气方刚,“忍”字诀练得还不到家,受不得这种被人欺负到家门口却毫无还手之力的感觉。 沈沅钰的心跟着砰砰直跳。庾璟年若是上场……夏侯元会对一个侍卫手下留情,那是因为侍卫没有伤害的价值,可是庾璟年呢?他是大晋未来的将星,以他在当阳之战中表现出来运筹帷幄的能力,只要杀了他,将来大晋和北燕开战,就相当于挽救无数士兵的生命。 退一步说,哪怕不是当场要了庾璟年的性命,只要弄残了他,让他上不了马,以后大晋也要失去一员猛将了!而且夏侯元只要推说是一时失手,就连元帝也没法问他的罪。 这些想法在沈沅钰的脑子里一闪而过,顷刻之间她已经有所决定。本来因着老乡的关系,她不想破坏旻文太子的大事,可是牵涉到庾璟年,她的心不知不觉就偏了。 沈沅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安哥儿,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安哥儿虽然体弱,可毕竟父祖都是统兵大将出身,他的骨子里也是胆大包天的,听了沈沅钰的吩咐立刻就兴奋起来。 “钰姐姐,你放心吧,我一定让这个北蛮人吃不了兜着走的!” 安哥儿就从席间站了起来,背着小手昂着头走到了大殿中间。 夏侯元的眼睛倏地睁大,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高尚不及他腰的孩子,颇有些无语地道:“你……”你不会是想和我比武较技的吧,还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呢,大晋难道真的无人了?竟沦落到要派一个孩子出面救场的地步了? 别看人不大,安哥儿可一点儿都不怯场,“我叫彭安,宁德大长公主是我的祖母,当今陛下是我的表舅!”上来先是自报家门,然后向着皇帝遥遥行礼:“皇上,彭安愿意和夏侯先生比试一场。” “你?和我比试?”夏侯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元帝也是惊疑不定,安哥儿可是宁德长公主的命根子,彭家剩下的唯一的独苗苗,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让他怎么和宁德长公主交代? 他正想拒绝,张士德已经走到了皇帝跟前,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皇帝脸色微微一变,大有深意地瞥了沈沅钰一眼。另一边,沈沅钰也派了一个随侍的太监向宁德长公主传了话过去,宁德长公主看着沈沅钰也点了点头。 其实除了宁德长公主因为关心小孙子一直关注沈沅钰这一席,旻文太子、庾璟年和谢纯的眼光都时不时地扫过来。看见沈沅钰的这番举动,各人反应不一,庾璟年对于沈沅钰的才智十分信服,见沈沅钰出手,脸上的表情就变得轻松了起来。 谢纯则嘴角微翘,目光在沈沅钰和安哥儿的脸上扫来扫去。 而旻文太子,脸上失望的表情一闪而逝,接着大有深意地看了沈沅钰一眼。 不提这些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且说御座上的皇帝已经开口了,他对着旻文太子道:“这是朕的小外甥,他的祖父、父亲、叔父全都为了我大晋立下了汗马功劳,一一战死在沙场。所以朕也是极疼爱他的。他一直仰慕父祖的风采,对于武功高强的人十分羡慕,今天看来是见猎心喜,想和夏侯先生学几招。想来夏侯先生也不会真的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吧?” 元帝这么说,旻文太子倒也不好再拒绝,而且他也很想看看沈沅钰到底有在玩儿什么花样。 那边夏侯元正有些哭笑不得,看见旻文太子向他点了点头,他本来是不愿意陪一个小屁孩玩耍的,不过旻文太子的话,就是叫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决计不会皱一下眉头,便有些没好气地道:“小鬼,你要怎么和我比试?看你这小身板,恐怕连剑也拿不动吧?” 安哥儿道:“我人小力弱,只比蛮力自然是比不过你的。不过我听说练武者首重眼力,我便和你比一比眼力,你可敢吗?” 夏侯元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在北燕也算是人人尊崇敬仰的人物,就连旻文太子对他也是极为敬重,如果不敢迎接一个小鬼的挑战,日后他还哪有脸再在旻文太子身边立足。 便笑道:“有什么不敢的?要怎么比,你尽管画下道来吧?” 安哥儿道:“你先别着急,若是你赢,我就跪下来给你磕三个头,当众拜你为师。若是你输了,你也要同样拜我为师,对我执弟子之礼,怎么样?”害怕他不上当,又加了一句:“你要是害怕丢脸,那就算了!” 夏侯元苦笑不得,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好好好,你说怎么比,咱们就怎么比!” 安哥儿道:“这可是你说的。”便招手叫了一个太监过来,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那个太监出去,很快就带了两团乱麻过来,放到了地上。众人不知道安哥儿想要干什么,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安哥儿嘴角微微一翘,道:“夏侯先生,考验你眼力的时间到了。这里有两团乱麻,彼此纠缠在一起,咱们就来比一比,谁能又快又好地将这两团乱麻整理齐整,以一炷香为限,如何?” 夏侯元眼睛倏地睁大,这……这算什么?这和武功有一毛钱关系? 不过之前安哥儿已经用话套牢了他,说这是考验眼力的东西,马马虎虎这也说的过去,关键问题是他的眼力的确很准,他不相信安哥儿一个小孩子能比他做得更好。 安哥儿看见夏侯元有一些迟疑,笑道:“怎么,夏侯先生,你若是不敢比,那咱们就换一个玩法儿如何?” 夏侯元若是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敢应战,那他以后就真的不用出来见人了。他一咬牙道:“不必换了,咱们就来比这个。” 伸手就从一个内侍的手里接过一团乱麻过来,这时已经有内侍在大殿中央点燃了熏香。 夏侯元这时候才发现这一团乱麻真的……很乱。不过他眼神好,膂力也极大,出手如风,一根根的丝线被他硬生生抽出来,有一个内侍就举着托盘站在一旁,夏侯元将抽出的丝线归拢到一起,动作快逾闪电,而且十分的潇洒漂亮。 大晋众人见他如此,不由都有几分替安哥而担心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说快其实也很快,不过片刻,那香已经烧了一多半了,夏侯元那一团乱麻只整理好了不到三分之一,看样子是无论如何也整理不完的。夏侯元额角上已经急出了汗水,想在一炷香时间内把这一团乱麻整理好,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众人看得十分紧张,唯有旻文太子深深地看了沈沅钰一眼,只见她眸色深深地望着安哥儿,神情之间一片肃穆,旻文太子也唯有一叹。 正在此时,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到了。 内侍敲了一下铜锣,高声道:“时间到!” 夏侯元只得停了下来。安哥儿道:“夏侯先生,你没有完成哦?” 夏侯元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淡淡道:“时间太短了,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完成。”语气倒还是十分笃定。 安哥儿笑笑:“你先别把话说的这么满。”说着就从内侍的手里拿过剩下的一团乱麻过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安哥儿的身上,等着看他如何做。 安哥并不急着去整理丝线,而是双手轻轻一拍,就有一个内侍手捧一柄锋利的钢刀走了进来,双手递给了安哥儿。 安哥儿举起钢刀,一刀一刀,见那团乱麻斩断成为极短的一截一截,他人小力弱,举刀的动作十分笨拙,不过夏侯元已经明白了他的思路。 因为所有的丝线被斩成了一小段一小段的,自然不会再纠缠在一起,这样再整理简直再简单没有了。 接下来安哥儿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就极短的丝线捋在一起,归拢到一个托盘里,做完了这一切,那支熏香不过燃烧了一半而已。 安哥儿笑道:“夏侯先生,我赢了!” 夏侯元脸色青紫,冷笑一声:“你,你怎么可以用刀?你这是投机取巧!” 庾璟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淡淡道:“夏侯先生,你身为北燕武学宗师,自己技不如人,就这样欺负一个小孩子,你也不怕被人笑话?你们刚才可从没有说过不允许用刀!” 夏侯元一阵语塞,这实际上比的不是武功,而是智慧了。安哥儿之所以能胜过他,和武功眼力没有丝毫关系,靠的是打破固有思维模式,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审视这件事儿。所以夏侯元输的还真有些冤枉。 若是换一个人,夏侯元自然可以为自己喊冤,可安哥儿,才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奶娃娃,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太子、大皇子和三皇子等人纷纷说道:“正是如此,难道夏侯先生堂堂当世剑圣,竟不敢承认自己的失败吗?” 夏侯元郁闷的几乎要吐血,最后咬牙道:“我不服气!” 旻文太子却不是个输不起的,他面色不变地道:“夏侯先生,不必再说了,这一阵是咱们输了。” 夏侯元对旻文太子最是信服,听了这话,只得躬身道:“是!”又冲着安哥儿抱拳道:“这一阵是你赢了,在下认输!”说毕就起身想要归队。 大皇子庾邵宁道:“且慢!夏侯先生你打算就这样走了吗?” 夏侯元脸色一变,怒道:“你们还想怎样?” 庾邵宁道:“刚才你和安哥儿可都说好了,谁要是输了,就要当着众人的面,跪下给对方磕头,认对方为师傅!你自己说的话,难道就这样不算数了吗?” 夏侯元刚才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不过那是他建立在他对自己绝对的自信基础上的,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输,而且输给这样一个孩子。 一瞬间夏侯元脸色变得青紫,他这样混迹江湖的人最是注重承诺,若是说过的话不兑现,对他的名声将有极大的损害,可是让他就这样跪在地上给一个奶娃娃磕头,还要叫他师傅,他又如何做的出来? 夏侯元冷冷地对着庾邵宁道:“这件事还轮不到殿下说三道四。”说完就目注安哥儿。若是他说不必让他下跪磕头拜寿,那么就不算他失诺。 安哥儿却是一阵犹豫,他就偏头去找沈沅钰。 沈沅钰心里也在快速思考,说起来这一阵的确是投机取巧才胜的,实际上是她耍了一些小聪明,难得的是旻文太子没有和她计较,主动认输,若是她让安哥儿穷追不舍,逼得夏侯元太狠,反为不美。 做人留一线,下次好见面。她就朝着安哥儿摇了摇头。 安哥儿便笑笑道:“刚才我不过是和先生开个玩笑。我一个小小的孩童,哪里有本事做先生的师傅,先生不必在意,这就归座去吧。” 夏侯元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他,他就点了点头,拱拱手说了一句:“在下承你的这份情了!”这才回到北燕的席上。 能够用这种方式挫败夏侯元真是皆大欢喜。在场的聪明人可不少,安哥儿小小一个奶娃娃,哪里有这样的智谋手段,必然都是沈沅钰教给他的。一时之间,无数道目光落在沈钰钰的身上,沈沅钰只低着头,仿佛席间那几道菜长花儿了一般,只在庾璟年看她的时候,她才微微抬头,和他的目光有片刻的交流,却是对他的无声安抚。 旻文太子眼观六路,谢纯也是耳聪目明,这二位还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见此情形都不由得脸色有几分不好看。 御座之上的元帝却是大为高兴,哈哈大笑道:“真是英雄出少年,彭安上前听封。” 安哥儿一愣,没想到皇帝直接在这里就要给他封赏,连忙跪了下来。沈沅钰也微感到诧异。 元帝道:“你的父祖有大功于朝廷,你今天又为大晋争了光,朕今日就破例准许你提前继承你父亲的爵位,封你为始兴县公,食邑增至千户。”宁德长公主听到这里也站了起来,快步走过来,拉着安哥儿一起跪下道:“谢主隆恩!” 始兴县公是安哥儿的父亲彭潜生前的爵位,皇帝最近在抓权,对于爵位的继承是能扣就扣,能不封就不封。县公这一职可不光是一个爵位的问题,县公以县立国,皆为实封,有封国、食邑,可以开国置国官,皇帝的国家就这么大一点儿,封出去一个县,就少了一个县,就少了一个县的赋税和兵卒,所以他自然不愿意随便乱封。 本来皇帝虽然对他们祖孙两个十分看顾,可是宁德长公主最是了解皇帝的为人,这个县公本来她都不敢在肖想了,没想到今天因为安哥儿立下了大功,皇帝一高兴直接把这个爵位给了安哥儿了。 有这爵位在手,日后就是她两腿一登走了,安哥儿也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了,宁德长公主自然是高兴万分的。 皇帝今天的确是十分高兴,呵呵笑道:“你们起来吧,暂且退下。朕会安排礼部准备好安哥儿一应的受封仪式的。” 宴会开到现在已经是状况连连,好在几番峰回路转,给了众人日后足够多的谈资,所以众人都觉得不虚此行。 元帝这样当着旻文太子的面晋封安哥儿为始兴县公,就是想下一下旻文太子的面子,可是看见旻文太子面色如常,没有一丝沮丧之色,心机深沉至此,倒叫元帝觉得有力无处使,难受得紧。 这时已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旻文太子忽然起身,向着元帝拱手道:“皇帝陛下,大晋的歌舞我们已经欣赏过了,果然柔美婉丽,赏心悦目。在北燕之时,本宫也曾排过一曲《剑器浑脱舞》,不知陛下可肯赏光一观?” 剑器浑脱舞? 旻文太子此言一出,底下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原来这剑器浑脱舞在北方极为有名,有所谓“剑器动四方”的说法。 所谓的剑器浑脱。剑器,乃属健舞曲,与健舞相对的还有“软舞”。大晋刚才表演的那些就属于“软舞”范畴。舞者执双剑而舞,表现雄武、战斗的势态。而浑脱,则是从西域传来的风俗性舞蹈,剑器浑脱合在一起,就是剑器浑脱舞。 与一般的声色娱乐不同,因为剑器被赋予了权力地位的含义,所以此舞非贵族不能舞,也是极为高雅的一种舞蹈。如今在北燕和北魏顶级贵族之间十分流行,倡导者正是旻文太子。大晋众人也是久闻此舞之名,沈沅钰却知道剑器舞曾在盛唐风靡一时,公孙大娘曾经一舞动天下,流传千古。 没想到旻文太子提前把这剑器舞都给苏了出来。此人不但在政治军事领域都有所建树,观其所行所为更是在文化风俗等诸多领域引领了风潮。想来前世他必然也是一个才智高绝的了不起人物,换作一个一般的穿越者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现在的样子。 元帝道:“剑器浑脱舞之名,朕也久闻其名可惜一直未能得见,今日正好趁此机会让朕以及诸位臣工开开眼界。” 旻文太子微笑点头,双手轻拍了几下,就见大殿门口走进五名女子,中间的一人头戴战笠身穿战服,腰缠钱带。这战服并不是真正用于战争是所穿的衣服,乃是一种经过艺术加工后的军服,女子穿起来显得颇为英姿飒爽,另有一种英武的美感。 那女子因为低着头,众人看不见她的脸,只是单看身材,曲线流畅,纤腰盈盈不及一握,胸脯也是鼓鼓的,极为引人,男人们已经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了。 她的双手上各执一柄短剑,剑长不过三尺,后面缀着长长的缨穗。 三皇子也是博学多才的,便向旻文太子问道:“这剑器舞需用西凉乐伴奏……”因为只来了舞剑之人,并未见伴奏之人,所以三皇子有些奇怪。 旻文太子微微一笑;“无妨!”这时已经有人给旻文太子送上一架西域胡琴,旻文太子这是想自己鼓琴,为对方伴奏了,一时众人更是期待。 旻文太子在胡琴之前坐好,脸上的神色又是一变,一下子就从一个指挥若定的理性首领将军变成了一个感情丰富富有激情的艺术家,而这种画风的转变却不会让人感到任何的突兀,仿佛天生就该如此一般。 旻文太子双手放在胡琴之上,突兀间,忽听一缕清越的琴声昂扬而起,渐渐激烈已如怒海潮生,轻云出岫。随着几个曲调一变,琴声已愈发铿锵激烈,转眼之间营造出来的气势如同万马千军在沙场中决战一般。 沈沅钰此生精于书画,对于琴艺只属一般,不过却并不妨碍她懂得欣赏,旻文太子的琴艺高超绝迈,就是宫廷乐师和他一比,也立刻相形见绌,显然是下过苦功的。沈沅钰不由得有些奇怪,这人还有什么是不会的,他又哪里有时间学这么多的东西在身? 已容不得她多想,因为中间那名女子已然翩然起舞。沈沅钰立刻就被这种潇洒英武的舞蹈所吸引。伴随着雄壮激越的乐音,手持双剑的女子,真个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如“羿射九日”,“骖龙飞翔”,真真是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而其余的四个女子,只不过是为她伴舞,光芒已经完全被这个女子所盖过了。非但如此,那女子抬起头来,只见她一张鹅蛋脸,肤光致致如冰似雪,狭长的丹凤眼,眸子深邃有神,鼻梁高挺,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那样的娇艳妍丽,直欲把一屋子的女人全都给比下去了。 那剑器舞本来就有几分飞逸潇洒,由如此美丽的女子来舞蹈,更是多添了几分英姿。 这剑器舞大体可分为“站剑”和“行剑”两大类。此女“站剑”动作迅速敏捷,静止时沉稳利爽,宛若雕塑,“行剑”时,又动作连绵不断,如长虹游龙,首尾相继,又如行云流水,均匀且有韧性。 一时间,众人只看得如痴如醉。 那女子舞着舞着,渐渐脱离了中央舞台,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庾璟年席前。她跳舞所用之剑,剑柄与剑体有活动装置,是可以分开的。在她距离庾璟年还有四五米远的时候,她的目光猛地一凝,已与庾璟年的目光相对。 庾璟年也和众人一样,十分专注地在看她的剑器舞,但是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目光十分清澈,观舞就是观舞,他的目光清明,没有丝毫别的东西。 那舞女和他的目光一触,嘴角即微微一翘,顷刻间目光中像是燃起了两团火焰一般,更加使她显得神采照人,然后她的剑身和剑柄猛然分开,剑身犹如流星闪电一般,向着庾璟年的眉心投去。 异变陡起,女席上已经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你要干什么?”就连坐在最上方的元帝也腾地立了起来。 庾璟年的嘴角却含着浅浅淡淡的笑容,面上一丝惊慌之色也无。他武功高强,更是眼力极佳,自是能够看出,那剑身看着十分危险,但是因为不足够长,根本不会伤到他分毫,若他惊慌躲避,只会徒然惹得北燕之人耻笑。 庾璟年便神色如常,连眼角都没有动一下。 果然剑身到了庾璟年身前一尺之处已然势尽,那舞女纤手一拉,剑身便如灵蛇一般缩回到了她的手里。 坐在庾璟年身边的三皇子也抹了一把冷汗,那舞女的试探之意他也看得很清楚。刚才他已经悄悄拿了一只碗在手,只要那女子再有任何异动,他都会不顾一切地以碗击剑,救下庾璟年。 那女子一个旋身,再转过来时,看向庾璟年的目光已经从不屑变为赞赏,那锐利的目光中满含着野性,她人生得美,看起来竟然别有韵味。连三皇子的心也忍不住砰然一动。只有庾璟年自始至终摆着一张标准的冰山脸,像是刚才遇到危险的不是他本人一样。 这段小插曲过去,舞女便又十分自然地舞回到大殿中央。 待旻文太子收了胡音,一群舞罢,赢得满堂喝彩之声。 元帝哈哈大笑道:“剑器舞之名,果然名不虚传。来人,给朕重赏那名舞姬。” 旻文太子已经站了起来:“陛下,跳舞之人非是一般的舞姬——” 元帝微微一愣:“什么?” 那名女子已经拜倒在地:“北燕真定公主,参见大晋皇帝陛下!” 众人一惊,忍不住窃窃私语:“她就是真定公主?”“长得可真漂亮?”“没想到剑器舞跳得还这样好!” 元帝这才想起来,这次旻文太子可还带着一个真定公主前来,要用公主和大晋和亲呢。难怪之前一直没有见到她,原来是想等着这个时机入场。 若只是个普通的舞女,赏赐一些金金珠宝布料首饰都无不可。不过对方既然是公主……元帝的心里就有几分踌躇。 正在此时,真定公主已朗声说道:“请皇帝陛下赐我一斛御酒!”那声音清脆利落,分外的好听。 既然是真定公主自己要的,元帝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便吩咐张士德给了她一斛御酒。真定公主接酒在手,一仰头就将斛中之酒喝了一半,动作十分豪迈。 这胡族的女子和汉人女子比起来,更加奔放热烈而且大胆,而真定公主更像是一匹野性未驯的马,关键问题她还是那样的美丽。美丽加上野性更让她多了一丝普通女子所难以企及的魅力,加上刚才的那一段剑器舞,更是俘获了无数人的心,在场中人,哪个不是高高在上的,见惯了那种柔弱贞静的女子,再看真定公主,就别有一番韵味。 这样的女子骄傲难言野性难驯,就像是烈马一样,哪个男人要是能把她驯服了,那就是一件十分值得骄傲的事情。众人看向真定公主的眼神已经微微火热。真定公主拿着剩下的半斛酒,一步一步地走到庾璟年的身边。 真定公主此时已走到了庾璟年的身边,她身材高挑,因为身上的战服不分男女,使她多了一丝雌雄不辨的别样魅力,行走之前,她手腕上和腰间挂着的铃铛泠泠作响,愈发使人注意到她那一双长腿紧致而又修长。 她走到庾璟年的身前站好,微笑着向他福了一福,然后道:“庾将军,刚才本宫舞剑之时对你多有得罪,就拿这半斛御赐的美酒向你道歉吧!”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其实沈沅钰从刚才就发现了,真定公主对庾璟年十分的感兴趣。从她不试探别人,只挑了庾璟年来试探就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沈沅钰心里十分不痛快。就像本来是自己的东西,现在被被人觊觎了一样。 第139章 果断拒绝 现在真定公主这样说,她心里更是不悦。这位公主难道就不知道,她送给庾璟年的酒自己已经喝过一半了? 把自己喝过一半的酒送给庾璟年,这难道是大胆示爱的节奏? 转念一想,真定公主跟着旻文太子来到大晋她可就不能再回国了。作为和亲人选,她要留在这里,嫁给皇族中的某一个人。 这其中有两种选择,第一,皇帝将她纳入后宫成为一位宠妃;第二,嫁给皇帝的某个儿子或者皇族之中比较牛叉的存在,成为那个人的正妃。 真定公主还年轻,而皇帝今年已经有五十多岁了,看她的样子大概是不想嫁给皇帝做妃子的,而皇帝的三个儿子如今都已娶亲,她也不能嫁给其中的某一个人,那么剩下的人中,最合适的莫过于深受皇帝喜爱并且重用,且又是皇帝亲侄子的庾璟年了。 所以,真定公主刚一到了大晋就对庾璟年主动示爱,单单是她这样的一个表现,元帝就不好意思再纳她入宫,否则别人会说他和抢自己的侄媳妇做小老婆。可以说真定公主虽然被迫要远远嫁到大晋,她却一开始就将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沈沅钰很快就将这一切理清楚,本来真定公主这样的性子很对她的胃口,可是如今,她却看真定公主哪哪都不顺眼。从前庾璟年主动向她表白,让她有一种优越感,现在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作为一个钻石王老五,惦记的人还不少。 这样的认知,让她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一时间无数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落在了庾璟年的身上。真定公主容貌绝丽,宛若珍珠宝石一般光芒璀璨,而且她又是北燕的公主身份如此高贵,庾璟年若能娶到这样的美人,的确是要羡煞了在场的众人。 这个时候庾璟年却没有看真定公主,他的目光向着沈沅钰这边飘了过来,看见沈沅钰正恶狠狠地盯着真定公主,他心中十分愉悦。 沈沅钰见她忘了过来,心里一阵发虚,像是被人当场捉住贼赃的小偷一般垂下投去,庾璟年嘴角就忍不住勾了勾。 “将军——” 真定公主这边酒杯都举得累了,庾璟年却对她不闻不问,像是眼前没她这个人似的。真定公主忍不住出声提醒。 庾璟年回过神来,有些厌烦地看了真定公主一眼。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地,一伸手就将她递过来的金樽轻轻推了出去,显得极为不耐烦。 真定公主明显地愣了一下,她真名叫做赵燕柔,并不是北燕烈武帝的亲生女儿。她的父亲乃是柱国大将军,楚国公赵贵。北魏烈武帝只有一个女儿安平公主,乃是烈武帝宠妃所生,烈武帝对安平公主极为宠爱,自然舍不得让她远嫁南晋。 而赵燕柔的父亲赵贵乃是北燕的当权派贵族之一,烈武帝便叫蒋淑妃认了个她做干女儿,封她为真定公主,跟随旻文太子嫁到南晋来。 烈武帝之所以选中了她,有好几层原因。第一,她是楚国公的女儿,虽然不是真公主,但是地位也十分尊崇,南晋的皇帝不会因为她不是正儿八经的公主就与北燕交恶。第二,她聪明美貌,能歌善舞,一曲剑器舞在北燕也十分有名。第三,他的父亲楚国公姬妾众多,单是女儿就有十二个之多,送出去这个女儿他也不会心疼。 赵燕柔当然也不愿意嫁到人生地不熟的南晋来,可是她与一般的女子不同,他的父亲姬妾众多,家里姐妹多,是非也多。父亲又忙于争权夺利,几乎从来不管这些女儿们,因此她从小就和各位姬妾姐妹斗得如火如荼,加上身为胡人,性子奔放爽朗,不会像南方的女子那般多愁善感,得知自己要嫁到南朝之后,她伤感了几日,便打醒精神为自己谋划。 父亲帮不了她,一切只能靠她自己。很自然地,她便投靠了旻文太子。 旻文太子为她分析了一番她的前景。皇帝年纪太大,嫁给他当个宠妃听起来很美,可是她不敢保证能不能生出个皇子来。就算能生出皇子,皇帝的三个儿子年纪已经很大了,她的儿子最多也就是一个有些权力的王爷。更有可能的是,她嫁给皇帝没多久,皇帝就一命呜呼死了。真那样,她作为一个无所出的妃嫔,就只能到皇家寺庙出家,青灯古佛,晚景凄凉。 若是不嫁给皇帝,就只能嫁给皇子或者和皇帝关系近的宗室子弟。她身为北燕公主给皇帝做妃子是可以,可是断然不能给皇子们作侧妃,所以太子、大皇子、三皇子都被排出了。 算来算去,就只剩下一个庾璟年最合适。年少而身居高位、手执权柄,又英俊多金,最关键是有皇帝的宠爱,正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如果能嫁给这样的人作为正妻,可比嫁给皇帝合算多了。 所以赵燕柔一出场,就格外关注庾璟年,见他果然如同传说中的颜值爆表,心中先就愿意了几分。接着又试探他的反应,见他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变,一派英雄了得,心中更是满意。北燕向来崇敬英雄,若是庾璟年这般的人物更容易俘获少女的芳心。 只等着旻文太子为她筹谋,使自己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当然,旻文太子帮她也不是白帮的,他可以通过赵燕柔,间接影响甚至控制庾璟年。 不过她就不是将自己的生死荣辱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的那种人,这才甫一到了南晋就抓住机会主动向庾璟年示好。 庾璟年当然不知道这些内情,不过庾璟年此刻心里眼里只有沈沅钰一个人,自然不会把赵燕柔放在眼里。 赵燕柔被庾璟年推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却并不生气,反而对庾璟年愈发地产生了好感。 在北燕的时候,她已经摸清了庾璟年的底细。她见惯了男人好色的样子,她的父亲就是极好的例子,她这样的美貌,又是主动的倒贴,一般的男人怎么可能不占这份便宜?关键是不需要付出任何的代价和成本! 所以她对庾璟年又多了几分好奇和满意。 她嘴角含着轻轻浅浅的笑,如同冬日里的暖阳,不得不说她长得实在是美艳动人,这一笑起来更是光彩照人,像是一颗光华璀璨的宝石。坐得很近的太子和大皇子的目光不由全都飘了过来。 “以将军的雅量,还是不肯原谅我刚才的鲁莽吗?还是说,将军连贵国陛下所赐的御酒都不愿意喝呢?” 庾璟年当然听出了她话中激将的意思,眉头微蹙,冰冷地道:“我只是不习惯与人共用一个酒樽而已!” 庾璟年对着皇帝遥遥施礼,道:“请陛下赐酒!”皇帝对庾璟年刚才的举动自然是不会怪罪的,便命令张士德亲自赐了一樽酒给庾璟年,庾璟年便应付似的将那樽酒喝得一滴不剩,亮了亮杯底,神色颇有不耐道:“这下总可以了吧。” 真定公主要是还看不出来庾璟年的应付她就白活这么大了,她却丝毫不见生气,笑道:“将军好酒量。” 忽地又压低了声音,又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将军,咱们还会再见面的。”说着便笑吟吟地退了下去。 庾璟年“哼”了一声坐回座位上,并未把这真定公主当成一回事。在他看来,这不过就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女人而已,他的前半生里,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沈沅钰在远处一直密切地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见他干脆利索地拒绝了真定公主,心里一下子就敞亮了许多,嘴角也就绽开了迷人的微笑。 ——还算你识相! 宫中宴会直举行了两三个时辰才终于结束。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事,众人直到离开皇宫还在窃窃私语。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沈沅钰见过周氏之后回到自己的院子,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旻文太子、真定公主等人一个接一个地在她的眼前晃荡,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有一种预感,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建康怕是不会太平了。 第二天下午,庾之瑶来看沈沅钰,给她带来一副董源的《秋山河道图》。 “秋山河道图?真的是秋山河道图!”沈沅钰将庾之瑶的那副画作小心地展开,仔细欣赏鉴定一番之后,最终确认这就是前朝水墨山水画的大宗师东源的真迹。“我只听说董源的真迹因为战乱的原因已经在这世上散失殆尽了,没想到你还能找到这样一幅名作出来。” 庾之瑶见沈沅钰如此高兴,也不由嘴角微微扯起,这副画一直珍藏在大内的藏宝库之中,是庾璟年花费了大力气才从元帝手里求过来的。上次庾璟年自从和程先生一番深谈之后,泡妹子的技能点总算点上了几个,懂得了首要的就是投其所好,他千方百计打听到沈沅钰最近在学水墨山水画,这才从大内求了这件画作出来,送给心上人。 现在他和沈沅钰的关系十分微妙,又有几分尴尬,他自己送的话对沈沅钰的名声有些妨碍,所以他只好央求了妹妹来送画。 沈沅钰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幅传世名作,她受了沈昀的熏陶,对于书画艺术慢慢喜欢上了。不是装腔作势,用作人前装点门面的那种喜欢,而是真心的,能从写字作画中产生极大的享受的那种喜欢。 沈昀走之前,她最近作画的时候,觉得已经到了一个瓶颈,若是不能突破的话,一辈子就永远呆在现在这个水平,难作寸进了,所以沈沅钰才会四处搜寻名画,以求通过观摩大师的作品帮助自己突破。 这个时候庾之瑶送来这样一幅《秋山河道图》,真不啻于是雪中送炭。 庾之瑶松了一口气,“钰姐姐喜欢就好!这幅画放在我那里也是暴殄天物,还是送给钰姐姐好了!”她性子柔顺,送礼的比收礼的还要担心。哥哥求到她头上的时候,她一开始有点不敢答应。不过她一是架不住哥哥的哀求,二是也确实希望沈沅钰成为自己的二嫂。 这才答应了哥哥的请求。 “什么?送给我?”沈沅钰呵呵直笑:“小丫头你知不知道这幅画的价值?在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这幅画也可以随随便便换一座大宅子,你说送我就送我了?你这丫头还真是财大气粗!” 庾之瑶不谙世事,听沈沅钰一说登时目瞪口呆,“这画这么值钱吗?” “自然!这可是董先生的真迹!”沈沅钰笑着逗她道:“还送给我吗?” 庾之瑶想起二哥千叮咛万嘱咐的样子,咽了一口口水道:“我说话算话,说了送给你就是送给你。”这要是送不出去,回去二哥肯定要埋怨她的。 “咳咳!你还真大方,你敢送,我还不敢收呢!”沈沅钰笑着刮了刮庾之瑶的鼻子,“我只借你这幅画看两天,看完了我就派人送还给你!” “别别,你千万别给我送回去了。”庾之瑶双手连摇,那是二哥送你的,你就收下吧。这话却不敢说出口。 沈沅钰怎么觉得庾之瑶今天有些心虚的样子。她拉着庾之瑶在凳子上坐下,“之瑶,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庾之瑶被她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看得心虚的不行,慌忙低下头去。 “钰姐姐要问我什么事?” 沈沅钰道:“你怎么知道最近我在搜罗山水画的名家作品?我可从来没有和你说起过这件事。而且你一个小姑娘家的,你喜欢写字,却不怎么喜欢画画,你怎么会有这么珍贵的秋山河道图?怎么从前我没有听你提起过?” 庾之瑶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慌乱。支支吾吾道:“是我从前放在库房里,给忘了,叫下人收拾的时候,才翻出来的!想起钰姐姐喜欢,我就给你送过来了。” 沈沅钰轻笑一声:“之瑶,说谎可没有你这么说的。《秋山河道图》这么珍贵的作品,换了任何人都不会随随便便扔在库房里不闻不问的。来,告诉姐姐,是谁让你送这幅画来的,是不是你二哥?” 庾之瑶楞楞地看着沈沅钰:“钰姐姐,你你都知道啦?” 沈沅钰心里暗哂:果然是那小子。看来这人是打听了自己的最近频繁派人出去搜罗名画,这才投其所好叫庾之瑶送来一副。虽然手法有点儿拙劣,沈沅钰觉得心里有一丝意外的甜蜜流动。 上一回庾璟年毫不客气地拒绝了北燕公主同杯共饮,沈沅钰在心里已经给他加了分。 庾之瑶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她也觉得若是二哥喜欢沈沅钰,就应该直接找人来提亲,而不是这样私下里给她送东西。 她却不明白庾璟年害怕的是什么。若是沈沅钰不肯答应这门亲事,他贸然派人来提亲万一被拒绝了,日后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而且以沈沅钰表现出来的智慧,她若是不想嫁给一个人,必然也能想出法子来把这门亲事搅和黄了的。 庾之瑶惭愧地低下头,道:“钰姐姐,是我孟浪了!是二哥百般求我,他从没对我说过那么多好话,我实在无法拒绝。这才帮他带了这幅画给你。你要是不喜欢,我这就把它拿走!” 沈沅钰伸手制止了庾之瑶道:“你二哥也是一片好心。”这句话一出口,她又觉得有些不恰当,连忙补救道:“我的意思是说,既然拿都拿来了,就先借给我看几天,等我看完了,再叫丫头给你送回去。” 庾之瑶胆子是小了一点,但是不代表她不够聪明。她立刻就从沈沅钰的话里听出了点什么来,双眼立刻就亮了起来。 她也是福至心灵地问了一句:“钰姐姐,你是不是,是不是也不讨厌我二哥?” 沈沅钰是比这个时代的女子脸皮要厚不少,但是不代表她不会害羞,庾之瑶这么一说,她的脸也刷地一下红了起来。“之瑶,你在说什么呢?” 庾之瑶笑道:“钰姐姐,我二哥你别看他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可是他外冷内热,他会对你很好的。他是个可怜的人,一辈子也没得到多少关爱,要是你做了我二嫂,你们一定会和和美美的。钰姐姐……” 沈沅钰已经双手捂住了耳朵。“你再胡说八道,我可要叫丫鬟撵你出去了!” 庾之瑶却开心地笑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的二哥,有戏! 庾之瑶从乌衣巷出来,没有返回琅琊王府,而是直接去了东海王府。庾璟年的伤势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三皇子还有些不放心他,就不肯放他会自己的府邸居住,住在这里,离史神医距离近一些,一旦有什么事情也方便一点儿。 此刻庾璟年住的丽映轩中,三皇子正拿着一份请帖递给庾璟年,“这是旻文太子派人送来的。” 庾璟年拿起那张请帖看了看,道:“友谊赛?旻文太子这是什么意思?”帖子上写的很清楚,旻文太子听说南晋蹴鞠高手众多,想要趁着出使的机会和大晋来一场“友谊赛”,请三皇子和庾璟年参加。 三皇子笑了笑:“旻文太子不但会操琴,蹴鞠也是一把好手。还真是多才多艺,以前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他那样什么都会,什么都精通的人,现在我却不能不信了。父皇已经传下旨意,叫咱们两个和老大、太子以及四大门阀的出色子弟成立一支队伍,和旻文太子他们比试一番,而且只许赢不许输!” 庾璟年轻哂:“太子和老大,不相互捅刀子就不错了,怎么能够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们?和他们几个在一起,咱们能赢?” 三皇子一摊手道:“这是父皇的意思,我能有什么法子。” 庾璟年皱着眉头:“旻文太子这次出使大晋,到底有什么目的?”说是谈判司州十二郡归属的问题,可是他来了这么多天了,每天不是游山玩水,就是拜访名士名流,摆出一副乐不思蜀的态度。 庾璟年道:“我听说庐陵王慕容齐如今正在长安步步紧逼,旻文太子也不怕自己丢了太子的位置?” 三皇子也想不明白慕容圭的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他只得道:“慕容圭这小子现在正忙着当月老呢,一方面要在大晋名门闺秀之中,为自己的同胞兄弟十一皇子选一个正妃;另一方面还要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娶他的妹妹真定公主。” 他又大有深意地看了庾璟年一眼,坏坏地笑道:“现在坊间传言甚盛,说真定公主对你庾将军一见钟情,旻文太子恐怕近日就要上表给父皇,为真定公主求婚呢?” “你说什么?”庾璟年“蹭”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神色冰冷,一字一字地道:“我以为上次我在凌霄殿中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怎么那个什么旻文太子真定公主还像是牛皮糖一样粘上来了?” 三皇子一拉他道:“那真定公主长得可真是不错,整个建康未嫁的千金之中可找不出几个这么漂亮的。一曲剑器舞也是跳得赏心悦目,又是公主之尊,这样的女子倾心于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你怎么反而像是吃了大亏似的?” 庾璟年气呼呼地在椅子上坐下,三皇子贱贱地道:“说起来,你娶了那个真定公主并不吃亏啊。咱们通过真定公主,据我所知,真定公主和旻文太子关系匪浅。咱们可以和旻文太子搭上线,这对咱们将来的大业可是大有帮助的。” 庾璟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三皇子若是得到了来自旻文太子的支持,对他争取皇位肯定是大有裨益的。可是他想娶的是沈沅钰,这话却又不好意思和三皇子说,只得道:“真定公主根本就不是真的公主!” “我知道!我知道!”三皇子道:“她爹是楚国公赵贵,北燕八柱国之一,她这个公主不过是出发之前临时封的。不过这个身份做你的正妻也是绰绰有余了。” 庾璟年登时语塞,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和好兄弟说了。只负气道:“总而言之,我是不会娶一个外族之女为妻的。” 第140章 求旨婚配 三皇子看着他的脸,笑容愈发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小子,你的那些话,还不肯告诉哥哥吗?说,你是不是看上了沈家的三小姐?”他又不是傻子,庾璟年的种种不对劲他早就看在眼里,所以能猜到这一点并不奇怪。 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在最好的兄弟面前,庾璟年也不好再隐瞒,索性坦白:“不错!这一辈子,我只肯娶她为妻!” 三皇子哈哈大笑道:“臭小子干嘛不早点说啊!要不是今天作哥哥的拿话诈你,你还不知道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呢!” 庾璟年也有些不好意思:“这种事怎么好随便乱说,传出去,只会坏了人家小姐的名声。”一下子又反应了过来,激动道:“这么说,你刚才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了?” 三皇子道:“那倒不是!那个真定公主是真的看上你了。你要是不想娶她,得赶紧和父皇打个招呼,万一父皇看了旻文太子的奏表,觉得真定公主是你的良配,直接下旨乱点鸳鸯谱,圣旨一下可就不好悔改了。” 庾璟年也有些坐不住了,道:“我这就去求见皇伯父!” 三皇子站起身来道:“我和你一块儿去!” 庾璟年看了好兄弟一眼,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三皇子楞了一下,不明白他何以忽然道歉。紧接着明白过来,这小子是觉得自己没有按照他的意思娶了真定公主,没有和旻文太子结盟,耽搁了自己的争夺皇位的大业。 他上前搂着庾璟年的肩膀,在上面用力地拍了两下子,哈哈笑道:“皇位虽然重要,可是好兄弟的幸福更加重要!”他的笑容灿烂阳光,充满了真挚。 庾璟年不由心中一暖,可他实在不是一个会感情外露,不会表达的人,所以假意推开三皇子道:“唾沫都喷到我的脸上了。” 三皇子自然是明白他的别扭性子的,不由哈哈大笑:“臭小子!”毫不客气地上前搂住庾璟年的肩膀。 庾璟年的嘴角溢出一丝笑容,虽然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这次却没有再推开他。 庾之瑶进了丽映轩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两个美少年勾肩搭背地走出来,隐约听见三皇子在那里唠叨:“你小子真是好运气,三小姐那么好的女子,却便宜了你……” 庾之瑶停住脚步,有些奇怪地问:“三殿下,二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沈沅钰那头的事儿,她正想和二哥好好说说呢,这怎么就走了! 三皇子一边笑着和她打招呼,一边道:“我们去见父皇。” 庾之瑶点了点头,对庾璟年道:“二哥,那我在这里等你。” 三皇子和庾璟年轻车熟路地去了皇宫。御书房里皇帝正在批阅奏章,听说儿子和侄子来了,就吩咐一声道:“叫他们两个进来吧。” 张士德不敢怠慢,亲自出门迎了两人进来。 两人见礼之后,皇帝赐了座。皇帝先问道:“安仁的伤势怎么样了?”这几天庾璟年住在东海王府里,皇帝一天三次派人去问,治疗伤势的药物流水似的流进东海王府里,庾璟年的脉案也是每天都要看一回,那架势真是看得他比儿子都重要。 庾璟年恭声道:“回皇伯父的话,臣的伤已经不碍了。”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张士德:“我叫大理寺去查刺杀安仁的黑衣人的来历,那边查到什么没有?” 张士德连忙道:“大理寺至今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刺杀的地点远在建康之外,又过了那么久什么痕迹都没有了,上哪里去查?庾璟年和三皇子心知肚明刺客是谁派的,没有铁证,他们也不指望皇帝能给他们主持公道,只不过这笔账却是要给大皇子和太子记上的。 皇上哼了一声:“都是一群没用的废物。”转头又对三皇子道:“安仁现在住在你的府上,你这个作哥哥的,要好好照顾他,知道吗?朕听说因为毒素拔除的时间晚了一些,安仁因此染上了头风病。这毛病可不能小觑,现在看不出来,等将来你年纪越大了,发作起来就越是厉害。千万要调养好身子,切莫掉以轻心。” 庾璟年连连答应,“皇伯父,我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三皇子笑着开玩笑道:“安仁,父皇对你可真好,连我这个当儿子的都要嫉妒了。”这话倒没有瞎说,上回三皇子遇刺受伤,皇帝可没有这份关心劲儿。 皇上就瞪了儿子一眼。“安仁是我嫡亲的侄子,又是大晋的栋梁之才,将来也是你的好帮手,我自然要多关心一点儿。他从小就在上书房里跟着你们一块儿,朕手把手地教他读书,教他拉弓射箭,朕把他看得和你们几个没什么两样!”也就是说,在皇帝的心里他和这几个皇子王爷没差,这一点儿三皇子早就体会到了,倒也没有多想,只是一心地为庾璟年高兴。 皇帝说了几句又换了一个话题:“旻文太子不是要和你们比一场蹴鞠吗?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三皇子道:“儿臣和安仁也是刚刚接到父皇的旨意,咱们大晋的球队里头既然有太子,理应由太子召集,儿子不敢越俎代庖。” 皇帝点了点头:“这一次,我之所以叫你们几个都参加,一是因为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比赛,这件事牵涉到咱们大晋的颜面,许赢不许输。这第二嘛,你们两个和老大老二之间的那点龃龉,朕也是知道的。都是自家兄弟,没必要闹得不可开交势如水火,趁着这次机会,你们也多交流交流,看在朕的面子上,彼此化干戈为玉帛吧!” 三皇子和庾璟年心中暗哂,他们和老大老二之间的关系早已到了有你没我的地步了,想化干戈为玉帛,那真是痴人说梦,不过在皇帝面前,俩人还要装得兄友弟恭,两人都恭声道:“谨遵父皇/皇伯父教诲。” 皇上见他们低头受教,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来:“你们着急忙慌地来找朕,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庾璟年连忙起身在皇帝的御案之前跪下,朗声道:“皇伯父,侄儿想向您讨要一个恩典。” 皇帝微微一愣,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不要跪来跪去的。” 庾璟年不肯起来,反而叩首道:“侄儿斗胆,请皇伯父让我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妻。” 皇帝微微一愣,“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了?” 三皇子就把外头的一些传言说过皇帝听。皇帝听了却是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冒牌的公主,竟然也敢肖想朕的安仁!”真定公主当众想和庾璟年搞暧昧,就是想堵住皇帝的嘴,不想做皇帝的小老婆,这一点皇帝心知肚明,对她自然没有好印象。 他这话一说,倒是让三皇子和庾璟年全都愣住了。冒牌的公主,那也是北燕八柱国之一的高官楚国公赵贵之女啊,说起来和庾璟年的身份地位是极相称的,怎么就配不上庾璟年了? 庾璟年听了这话却不由得大喜,皇上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不想会让自己娶真定公主为妻了。庾璟年却还是不肯起来,“皇伯父,侄儿从小到大没求过您,还是刚才那一条,求您就给侄儿这个恩典吧!” 阳光下,他黑漆漆的眸子中带着淡淡的琥珀色,看得皇帝心中陡然大痛起来。他想起当年他的母亲阿雅就这样面带忧伤地看着他,对他说:“阿冲,求求你,不要将我嫁给你的弟弟!” 那是他最深爱的女子,可是他不但没能守住她,还亲手把她送到了弟弟的床上,为了皇位,他牺牲了自己的最爱的女人,也永远失去了再爱的能力。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摆了摆手道:“老三,你扶安仁起来。” 庾璟年焦急地道:“皇伯父?” 皇帝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是说道:“你放心吧,朕答应你,不论你将来看中了哪家的姑娘,朕都会成全你。”自己不能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而痛苦了一辈子,又何必再让自己最珍爱的侄子再尝一遍这样的痛苦呢? 庾璟年大喜过望,“谢皇伯父恩典。” 皇帝伸手揉了揉额角,只觉得头痛的厉害,他摇了摇头道:“朕有些累了,你们两个要是没有别的事儿,就退下吧!” 三皇子和庾璟年对望了一眼,怎么刚才还好好的,一眨眼就累了?两人不敢多说什么,关心了两句皇帝的身体就退了出来。 待御书房里安静了下来,张士德亲自端着一碗参茶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喝口参茶消消乏吧!” 皇帝“嗯”了一声,接过参茶来喝了两口,感觉身上好了许多,他忽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事?他对张士德道:“安仁这么急吼吼地来找朕,你说,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张士德陪着笑道:“这个奴才可不敢乱猜,要不,奴才叫人再把庾将军请回来,皇上问一问他?” 皇上看了看手边的折子,最近的事情实在太多,再加上建康城中多了个旻文太子,他须得时时关注,不敢掉以轻心。他便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朕就等他什么时候求到朕的头上,不管是谁家的女孩儿,朕都如了他的意便是了。” 庾璟年回到丽映轩,看见庾之瑶还在那里等他。庾璟年挥退了下人,急急忙忙地问道:“怎么样了?那幅《秋山河道图》,她收下了没有?” 庾之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庾璟年糊涂了,“你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庾之瑶解释道:“我把画送到了钰姐姐的手里,她却说画太贵重了,她不能收,不过她答应留下来观摩两天,她说她最近画画刚好到了瓶颈,也许多看看大师的画作能够有所突破。不但如此,她还猜出了这幅画是你叫我送过去的。” 庾璟年脸色微变:“啊?那她都和你说了什么?” 庾之瑶看了看自己的哥哥,越看越觉得他不对劲儿,“二哥,你是喜欢钰姐姐的对吧?” 庾璟年耳根微微一红,“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胡乱说些什么?这些话也是你说的吗?” 庾之瑶面容肃穆地说道:“我知道这些话不该我说,可是你是待我最好和我最亲近的二哥,这话我就要说。要是你喜欢钰姐姐,你就赶快找人去提亲吧!我觉得,她对你也挺有好感的。” “你怎么知道?”他泡妹妹的技能点点得太少,这方面懵懵懂懂的,对于沈沅钰的心思也就只能猜个几分。庾之瑶这么一说,倒像是印证了他心中所想,就迫不及待想听听妹妹怎么说。 庾之瑶就把今天和沈沅钰的那番对话一五一十地和庾璟年说了一遍。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庾璟年到现在还有点儿不敢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吗?三小姐那样子就表示她对我有好感吗?”庾璟年一向很有决断,这样的患得患失还是头一回。 庾之瑶十分自信地点点头:“我是了解钰姐姐的,她那么有分寸的人,若是对你没有想法,我提到你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脸红的。” 庾璟年喃喃地道:“是……真的吗?” 庾之瑶道:“二哥,我可提醒你一句,钰姐姐那样的女孩,若是你出手晚了,被别人定了去,当了别人家的儿媳妇,那你可就要后悔一辈子了。” 庾之瑶的这句话,在庾璟年的脑子里翻来覆去转悠了一个下午。现在皇帝已经答应了让他自己选择心爱的女子,他相信以皇帝对他的宠爱,不论他看上了谁,皇帝都会为他赐婚的。至于兰陵沈氏当家人的态度,沈弘沈昀毕竟是皇上的臣子,只要是皇帝赐婚,没有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也不能反对不是,何况他相信凭借沈沅钰的手段,她总有法子让家里的人答应这桩婚事的。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现在就差让沈沅钰点一点头了。庾璟年越想越兴奋,他决定让三皇子帮自己一把,叫王菁把沈沅钰请到东海王府来,找个机会问她一声,夜探沈府什么的,传出去对沈沅钰的名声不好,他虽然内心很想再带着萧十三干一遍,终究还是压下了这股冲动。 庾璟年找到了三皇子,也没瞒着他,把这件事和他说了一遍,三皇子十分讲义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放心,我这就叫你三嫂给三小姐发帖子。”末了还不忘嘀嘀咕咕地道,“三小姐那样的人,要是嫁给别人就太可惜了,这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庾璟年嘴角抽了抽,三哥说的这都是什么? 只不过这件事短时间内却无法成行,因为三皇子和庾璟年都被太子召集了起来,他们要组成一支蹴鞠队伍,迎接来自旻文太子所带领的北燕的挑战。 沈沅钰也听说了这回事。她不想知道这件事也不行,现在街头巷尾议论的全是大晋和北燕的蹴鞠比赛。连她的大哥沈泫和二哥沈泌也被太子征召,成为蹴鞠队伍中的一员。这就像是某国元首访问中国,顺便还带来了国家足球队,两国打一场友谊赛一样。 大晋是东道主,不能输也输不起。 蹴鞠是足球的鼻祖,从战国开始就十分流行。到了这个时代,蹴鞠已发展成一种民间盛行的体育和娱乐活动项目。时人曰:“三国鼎峙,互兴金革。士以弓马为务,家以蹴鞠为学”就是这个道理。 那个时候不光男子蹴鞠,就连女子也喜欢蹴鞠。湖阳郡主就曾经是蹴鞠高手,擅长“白打”,也就是无球门的散踢方式。沈沅珍继承了湖阳郡主的性子,想要和湖阳郡主学“白打”,湖阳郡主却认为蹴鞠不够贞静,不肯再教自己的女儿,为此沈沅珍和她还大吵了一架。 到了正式比赛的那一天,整个城市的士族和达官贵人几乎都接到了请帖,来到了鸿胪寺的“鞠场”之内——因为旻文太子和真定公主被皇帝安置在了鸿胪寺内,而鸿胪寺因为要经常接待外国来宾,经常举行蹴鞠比赛,所以皇帝直接叫人在这里建立了一个巨大的“鞠场”。 旻文太子这一天请的不光是是男子,还有各大家族的小姐们。 沈沅钰到了“鞠场”的时候,才发现这个“鞠场”已经有现代足球场的雏形了,不但面积十分宽阔,而且两边都已经搭设看台了,只不过并不是现代的一排排的椅子,而是设置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隔间,主要是还是为王公贵族看球服务的。这场比赛来看的人很多,连皇帝也带着皇后和桓淑妃来了。 沈沅钰就看见不少的熟人,这些士族千金们都热情地上前与她打招呼。最近沈沅钰因为退婚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建康又传出那些不利于沈沅钰名声的流言,大家都以为沈沅钰再不敢出门了,没想到不光宫中盛宴她出席了,这样的蹴鞠比赛她也一样出席了。 众人见她脸上毫无自怨自艾的神情,不由全都是啧啧称奇,佩服者有之,疑惑者有之,猜测者亦有之。 沈沅钰在雅间里刚刚坐下,大晋和北燕的两支队伍就已经上场了。看台的北面坐的全是女眷,两支队伍一出场,沈沅钰就隐隐约约听见一片吸气的声音。 原因很简单。 北燕这边的队员且不说,大晋出场的十二人可都是顶尖的贵族和第一流的门阀士族子弟,包括了太子和两位皇子、皇族中的出色成员以及四大门阀中的年轻子弟,谢纯和沈家的两位少爷都在。 而女子们平日和这些少年们能够见面的时机也就是在各种宴会上,他们都穿着宽袍博带,身材是完全看不出来的。 而今天,因为是蹴鞠比赛,两支队伍的二十四个人穿得全是紧身的骑装,为了方便区分,大晋的衣裳的玄黑色,北燕则是月白色的。 这样,少年们的身材就全都显露无疑了。沈沅钰摇了摇头,有几个在建康颇负盛名的美男子,穿上这样显身材的骑装就显得颇为单薄干巴,实在没有什么看头。这些人显然是平时体育锻炼太少。 有反面教材,自然有有正面典型。无论什么时候,场中最耀眼的莫过于旻文太子了。 旻文太子一身月白色的紧身打扮,身材是一个完美的倒三角形,大腿修长而又结实,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匹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猎豹。有几个贵族小姐几乎忍不住尖叫出声了。沈沅钰也实在没有想到旻文太子的身材会锻炼的这么好。 大晋这边只有几个人能和旻文太子媲美的,大皇子庾邵宁是可以,可失于粗豪,谢纯单比脸,大概也能和旻文太子拉出来较量较量,可惜身子骨太过文弱,唯一能和旻文太子相比的,也就只有一个庾璟年了。 他平日里就喜欢穿黑色,今天的这一身骑装更是让他穿出了别样的风采,他站在场中,如一杆修竹一般提拔傲岸,那一双眼睛闪闪生光,里头燃烧着熊熊的战意,就是旻文太子也不能夺尽他的风头。 他和旻文太子相比,所欠缺的不过是时间所积累出来的那一份从容和收敛。 沈沅钰却想起他衣服底下那完美的身材和肌肉,那可是她亲眼见到过的,想着想着不由俏脸飞红起来。 双方先是在场上说了几句场面话,比如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之类的,然后锣声一响,比赛正式开始了。 蹴鞠比赛发展到这个时候,规则已经十分完备。分为“直接对抗”、“间接对抗”和“白打”,白打前面说过了,相当于现代的花样足球,一般是女子比赛时所用的。间接对抗是把球门树立在中间,两队各自射门,有点类似于点球比赛。而今天采用的则是最激烈的“直接对抗”,直接对抗和现代的足球比赛很类似,比赛中双方队员身体接触就像打仗一样,观赏性很强。 开球的是旻文太子和庾邵恒,两个人都是太子,比起来,不论长相风度气势还是球技,庾邵恒拍马都及不上旻文太子。不是庾邵恒太弱,其实放到一般人堆里,庾邵恒也是极为出色的美少年,不过人就怕比,怪就怪旻文太子太过出彩,任何人和他站在一块儿,都会被他衬成背景。 沈沅钰一时之间只觉得无限同情起庾邵恒来。 那时的蹴鞠是用十二片皮革缝制而成,中间塞入了动物的尿泡,因此可以踢得很高。而球门就设在两根三丈高的竹竿上,上头网上网子,只有一个小洞可以入球,说起来比现代的足球比赛还要难一些。 沈沅钰正在胡思乱想着,就看见旻文太子一串眼花缭乱的动作之后,蹴鞠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轻轻松松落在夏侯元的脚下,旻文太子并未回头,可是他的后背像是长了眼睛似的。 场中顿时响起了一片稀稀拉拉的喝彩声。 第141章 情敌见面 沈沅钰撇撇嘴,这些给旻文太子加油的不用说都是被他美丽的外表所蒙蔽的少女甚或是少妇们,看台南面的男人们,是绝对不会给敌国的队伍加油的。都说男人愿意以貌取人,女人又何尝不是呢?长得好看的,到哪里都吃香,都占优势。 场上十分热烈,加油助威声也此起彼伏。给旻文太子他们加油的只有那些被外表皮囊所迷惑的女人们,而大晋蹴鞠队则不论是什么人拿球全场都会响起如雷的彩声,主场优势,这就是主场优势! 沈沅钰对金灵说道:“瞧瞧这些人,看见好看的男人就忘了自己的国籍了,我都不知道该说她们什么了,真是……一点儿都不矜持。” 金灵捂着嘴笑。 正在这时,场中情形突变,庾璟年一个侧空翻伸脚一勾,将尚在飞行的蹴鞠勾在脚下,接下来就是眼花缭乱的运球盘带,那蹴鞠就像生了根一样的黏在他的脚上,他一路过关斩将如入无人之境,邻近球门的时候,连沈沅钰也忍不住扒着窗棂站了起来。 庾璟年最后一脚飞出,蹴鞠划出一个极为漂亮的弧线飞入球网。 全场欢声雷动! “进了!啊啊啊——庾将军实在是太帅了!”沈沅钰也被这种气氛感染,忍不住大声嚎叫了起来。 金灵的脑袋上三根黑线,刚说完别人不矜持。你这个样子……就矜持了吗? 沈沅钰根本不知道金灵的吐槽,被他这种千里走单骑的豪气激荡得热血沸腾。这一刻她终于体会到了蹴鞠的魅力,也终于明白现代足球为什么能发展成为第一大运动了。 只不过好景不长,大晋蹴鞠队终究是训练时间过短,排出的队伍又是以太子作为前锋,而庾璟年作为攻城略地最锋利的一把尖刀竟然被放在了中间的位置,很多时候根本没有机会得球。 加上众人面和心不和,虽然人人想赢,但是彼此之间没有配合,玩的都是个人英雄主义,所以半场下来,大晋作为主队,竟然输了三分之多。 一时之间,连沈沅钰都跟着着急起来。 中场休息的时候,皇帝亲自来到他们休息的场地。众人就要跪下迎驾,皇帝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他面沉似水,在为首的位子坐了下来。“现在的局势,你们打算怎么办?” 这时候应该太子说话的,可是他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他们刚才争论了半天,根本没拿出什么可行的方案出来。 皇帝“哼”了一声,道:“朕叫你好好组织蹴鞠队,一定要在比赛中打出我大晋的国威,你就是这么给朕组织比赛的?”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旻文太子下面子,他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了。 “你自己并不擅长攻击进球,为了要出风头,你却把自己放在最前面?这场比赛,你是为了你自己打的,还是为了国家,为了我大汉民族打的?” 这么诛心的话都说出来了,太子站不住了,立刻跪了下来:“是儿子布局失当,没能完成父皇的嘱托,请父皇责罚。” 其实太子觉得自己十分冤枉,这样的比赛,按照惯例总是把身份最高贵的人顶在最前面,试想太子地位最高,谁敢抢了太子的风头?所以他自己做前锋并没有什么大错,比如说北燕的前锋,就是旻文太子担纲。 只不过皇帝要的是结果,他才不管中间的过程怎样,太子这个黑锅是不背也得背了。 太子这一跪,众人也全都跟着跪下了。皇帝急怒之下下了太子的面子,也觉得有点儿过了,这个时候赶紧往回找补,就把众人也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一盘散沙,没有丝毫配合,只知道逞个人英雄,那北燕的队伍只有旻文太子和夏侯元两个人球技高超,其余人等不过平平,这蹴鞠就如同沙场对决一般,只要做好了排兵布阵,想赢得比赛是很简单的事情。” 皇帝说的头头是道,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疯狂的蹴鞠迷。 等到下半场一开始,沈沅钰就发现大晋这边换了队形,非但如此,北燕这边也换了一个人上场。竟然是真定公主。只见她穿着月白色的骑装,一头乌黑的长发用碧玉冠束起,显得分外的英姿飒爽,有一种中性的特异美。 她这一身扮相出现在蹴鞠场上,几乎把旻文太子的风头都给抢去了。 美女人人爱,不光是男人们移不开眼睛,沈沅钰发现连金灵都不错眼地看着真定公主。真定公主活泼奔放热烈,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那样光彩耀目。 ——这是一个和大晋女子完全不一样的美人。沈沅钰猜想今天过后,真定公主不知道会成为多少人yy的对象。 外头的那些传言,沈沅钰也有所耳闻,想到这些,她只觉得心里有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升起。 庾璟年被皇帝钦定,安排在锋线上,他得球之后迅速前插,他的神情异常专注,他是一个胜负欲极强的人,这个时候他才不管对方换上的是什么人,就算北燕换上一个人妖来,他的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把蹴鞠送进球门,赢下这场比赛。 立刻就有三四个人上前来包夹,其中就有真定公主。她动作潇洒大方,充满活力,而且显然是练过武功的,丝毫不比男子来的差。她一边阻挡住庾璟年的前进线路,一边粲然笑道:“庾将军,我说过的,咱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瞧,被我说对了!” 庾璟年皱了皱眉,心中对这个时不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充满了厌烦。“蹴鞠场就像是男人们的战场,这里不是你应该出现的地方。我不知道旻文太子为什么会让你出场,不过我劝你还是早点换个男人上来为好!” 真定公主双眉一挑:“在我们鲜卑族,不分男女,只要有本事,女人当将军的也有,何况只是一场蹴鞠比赛。我听说庾将军乃是大晋少有的英雄少年,怎地目光竟这样狭隘?” 庾璟年哼了一声,“我只知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若是沦落到连女人也要上战场的地步,那么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距离灭亡也不远了。”说着话,他右脚上的蹴鞠已经转到了左脚上,“你若是不让开,休怪我无礼了。我可不是个懂得怜香惜玉之人!” 这种比赛的对抗性可是极强的,庾璟年还是有风度地提醒了她一句。真定公主道:“庾将军尽管放马过来吧,今天我就让庾将军看看,我们鲜卑女子的风采,可不像是你们大晋那样弱不禁风。” 庾璟年双眼中爆出一溜火星,他从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除了在面对沈沅钰和庾之瑶的时候。既然提醒的话已经说出来了,真定公主还是不知悔改,他也绝对不会对她客气的。 真定公主挡在球门之前,庾璟年要想找到最佳射门的位置,就只有将她撞开挤开,庾璟年几乎在话音刚落的时候就开始行动了。他先是将蹴鞠踢向空中,然后猛然向真定公主撞去,总算顾忌着她女子的身份,只用肩膀和她接触,这一下子也是撞在她的肩膀上。 真定公主也是跟着名家学的骑射武功,马步扎得很稳,一般的男子还真是撞不开她,不过庾璟年却不是一般人,真定公主只觉得一股山洪暴发般的巨大力量从肩膀上传来,她只来得及惊呼一声,整个人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 然后噗通一声摔在两三米开外的地上。 ——他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啊!真定公主心里默默吐槽。这一下子把她的骨头架子都快摔散了。 庾璟年撞飞了真定公主,前面已经无人阻隔,轻轻松松就将蹴鞠踢入了网窝。看台上这回却没有向往常那样响起如雷的掌声,众人都暗想:这小子面对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还真下得去手。 庾璟年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似的,拍怕手回到自己的队伍中。连眼尾都没扫一下直到现在还没有爬起来的真定公主。 雅间里只有沈沅钰一个人,她也不用顾忌什么形象,见此情形,她兴奋地连连拍手,yes!小年年干得好!庾璟年的做法实在太合她的意了。 金灵有种莫名的囧感,因为她不知道沈沅钰是因为庾璟年进球而喝彩,还是因为庾璟年对真定公主不假辞色完全不把她当成女人看待而喝彩。 沈沅钰自己都没发现,因为真定公主的出现,她渐渐地有点失去平常心了。 两队重新列队,真定公主就站在旻文太子的身后。旻文太子轻声道:“庾璟年不是普通人,咱们的策略,对他似乎不怎么起作用。”对于真定公主嫁给庾璟年,旻文太子是乐见其成的,这才允许真定公主下半场出现在蹴鞠场上。 男人,都是喜欢新鲜的。真定公主这样身份,又是这样又大胆奔放热烈的女子,整个大晋应该是一个都找不出来的。物以稀为贵,何况她又是那样的美丽,一旦对谁发起猛烈的攻势,旻文太子相信,是个男人就不会不沦陷。 只是,他似乎高估了真定公主的魅力,低估了庾璟年的定力。 真定公主看着庾璟年的目光却充满了熊熊的火焰,她本来就是一个野性难驯的女人,她明白,越是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男人,驯服他越是有极致的快感。 而且,这样铁石心肠的男人,轻易不会对别人动情,可是你一旦得到他的心,他就会对你生死不渝,将你宠上天去。 旻文太子对男人很了解,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庾璟年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他已经有了心上人?” 真定公主“哼”了一声,恶狠狠地道:“他是我的,谁也抢不去!” 旻文太子笑笑,真定公主这一点倒是和他很像,他看上的女人,不论用什么手段哪怕是硬抢,也要抢到手上。 这一场比赛,的确是精彩万分。而真定公主也用事实证明了,她对庾璟年所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吹牛。她跑动积极技术精湛,甚至独自打进了一球,只不过不管她表现得如何抢眼,庾璟年在和她对抗的时候都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看台上的众人终于领略了这位铁血将军的手段。以前传言他冷面冷心,很多人只是听说,今天总算开了眼界。 当然这一场比赛最出风头的人仍然是旻文太子和庾璟年,作为北燕和大晋的前锋,他们的进球是最多的。 旻文太子用他近乎完美的脸蛋和近乎完美的表演征服了在场几乎所有雌性动物的心,而庾璟年则是力挽狂澜,用下半场的精彩进球帮助大晋挽回了颜面,和他比起来,太子庾邵恒在上半场的表现简直就是个渣。 庾璟年当然不会给太子留面子! 至于比分,在锣声敲响的最后一瞬间,庾璟年才打进了扳平比分的一球,北燕有没有放水她不知道,但是大晋肯定是拼尽了全力。因为她看见庾璟年已经满脸的汗水。 沈沅钰微微有些心疼。同时她心里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她越来越弄不清楚旻文太子的目的了。她可不相信他在大晋搞出这么些事儿就是单纯为了耍帅? 沈沅钰随着散去的人流刚走到鞠场的大门,就看见一个身穿葱绿色比甲的丫鬟走了过来,“请问阁下是文安县主吗?” 金灵警惕地将沈沅钰护在身后,道:“你是谁?” 那婢女道:“奴婢是真定公主身边的侍女,公主殿下久闻三小姐的大名,想要见文安县主一面,不知县主可否赏脸?” 沈沅钰微微一愣。真定公主?她为什么要见自己?自己和她可是从来都没有交集的啊。 金灵就看了沈沅钰一眼。沈沅钰想了想,刚才比赛的时候,旻文太子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来,显然是知道她在小房间里的,沈沅钰弄不清他的目的,心里只是隐隐的担心,倒是可以会会这个真定公主,探探他们的虚实。 沈沅钰就道:“公主殿下现在在哪里?” 那名侍女一喜道:“县主请跟我来。”沈沅钰就派了一个丫鬟先去跟沈府的人说一声,让他们不用等自己先回去,然后就带着金灵和彩鸾跟着那个婢女从侧门出了鞠场,三拐两拐进了一个院子,婢女在外头禀报:“公主殿下,文安县主来了。” 屋里传出真定公主的声音:“请文安县主进来吧。”金灵就忍不住撇了撇嘴,真定公主好大的架子,都不肯出门来迎一下,真当这里是他们北燕不成? 沈沅钰倒是气定神闲,真定公主观其言行就知道不是个好相处的,这样怠慢自己她倒没觉得有什么。 那婢女歉意地挑起帘子来,沈沅钰就进了屋子。只见真定公主坐在美人榻上,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还是那一身月白色的骑装,衬得她越发英姿飒爽。 沈沅钰看了一眼便收敛了目光,上前行礼道:“参见真定公主。” 真定公主半晌才道,“县主请起,请坐!”沈沅钰谢了座,就在她身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彩鸾和金灵就站在她的身后。 真定公主灼灼的目光便落在她的身上,看得沈沅钰浑身不自在。 她既然不开口,沈沅钰就先说道:“公主这么急着要见我,不知道有什么吩咐?” 真定公主也不叫侍女上茶,只是有几分冷淡地道:“你就是沈沅钰?” “回公主殿下,我就是沈沅钰。”沈沅钰隐隐觉得她的话中带着敌意,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娇蛮的公主。 真定公主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道:“看你也不过如此嘛。” 沈沅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都是从何说起的。 却不知道真定公主现在正在心里疯狂吐槽,这个文安县主长相算是漂亮,可绝对算不得“绝色”二字,起码她就不如自己漂亮,看起来也不像是有三头六臂。旻文太子神仙一般的人物,在北燕多少人拼了命倒贴他都不看在眼里,怎么会对这么一个小姑娘动了心思呢? 旻文太子那样的人,在北燕有无数的拥趸粉丝,无数女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嫁到太子府去,真定公主没有被封为公主之前也有几分嫁给旻文太子的意思,当然以真定公主的性子也不可能像是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对旻文太子痴情一片到要死要活非君不嫁的地步,所以一旦情形有变,她马上把目标锁定在庾璟年的身上,这变化就十分自然了。 只不过旻文太子毕竟是她求而不得的东西,现在听旻文太子亲口对她说想要娶沈沅钰为正妃,真定公主心里自然而然就有了一种酸溜溜的感觉,沈沅钰感觉到的那种隐隐的敌意正是源自于此。 沈沅钰却不知道这些前因后果,道:“公主殿下的话我有些听不懂,还请殿下明示。” 真定公主挥了挥手,对屋内侍候的宫女嬷嬷道:“你们先先去,本宫和文安县主有几句要紧的话要说。” 众人答应一声鱼贯退出了真定公主的房间,金灵和彩鸾却站着没动。真定公主一挑眉毛:“怎么?文安县主是信不过本宫吗?” 沈沅钰微微一笑,她还真是有点儿信不过真定公主,不过真定公主既然看上了庾璟年,沈沅钰也不得不承认真定公主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沈沅钰回头冲着彩鸾和金灵点了点头,两人得了她的首肯,这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真定公主道:“看你娇娇弱弱的,没想到御下还有一套手段!” 沈沅钰淡淡地道:“公主殿下过奖了。如今这屋里只剩下咱们两个,公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真定公主咯咯一笑,看向沈沅钰的目光越发感兴趣的样子,她双手支颐,缓缓道:“实不相瞒,并不是本宫想见你,而是别人想见你。本宫只不过是在中间为你们前线搭桥而已。” 沈沅钰心里一动道:“你是说……旻文太子?” 真定公主双手一拍道:“你果然很聪明,难怪太子殿下喜欢你!” 沈沅钰暗哂了一声,这有什么难猜的。随即听到旻文真定公主的话,她就愣了:“你说什么?旻文太子……”喜欢我? 有没有搞错!真定公主是不是疯了! 真定公主一双眼睛眯了起来,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捏住了沈沅钰的下巴:“本宫很想知道,你是靠什么吸引了太子殿下的?要知道在我们北燕,想嫁给旻文太子的女孩,能从玄武门一直排到太极殿去,可他怎么就偏偏看上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你呢?据我所知,你们从头到尾也只不过就见了一次而已。” 沈沅钰心里有一丝慌乱,她不知道旻文太子想要干什么,而旻文太子给她的压力又实在太大了。而真定公主那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她能感受到真定公主的手上的皮肤光滑细腻,可那种感觉还是让她全身发麻,十分不舒服。 沈沅钰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一把推开了真定公主的手,不客气地道:“公主殿下请自重!” 真定公主哈哈大笑,她捏过沈沅钰的两只细长的手指轻轻搓着,笑得有几分诡异:“你看起来外貌不过如此,没想到皮肤摸起来却这样光滑柔嫩。” 沈沅钰两辈子从来没见过真定公主这样的,觉得她简直就是一个脑子进水的疯子。这样的人她再不想应付,只是冷冷地道:“旻文太子在哪里,我要见他!” 真定公主两眼放光地看着沈沅钰,那种目光就像一只戏弄捉到了嘴边的老鼠的猫:“你想见他很容易,只要过了我这一关!太子殿下可还托付我送一样东西给你。” 沈沅钰问道:“是什么?” 真定公主站起身来,迈着修长的大腿在屋子里面走了一遭,沈沅钰心中虽然不耐烦,表面上却是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第142章 识破身份 真定公主的屋子里其中的一面墙壁上挂着一把宝剑,剑鞘上镶嵌着精美的宝石,真定公主在宝剑面前站定了,忽然之间按动机簧将宝剑拔了出来。 屋中亮起一泓秋水。 沈沅钰原来以为那把剑只是一件装饰的物品,没想到不但是真剑,而且看起来品行还不错的样子。 真定公主一个踏步,动作潇洒利落,剑尖已经抵在了沈沅钰的脖子上,沈沅钰吃了一惊,“你要干什么?” 宝剑传来阵阵刺骨的寒意,激得她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真定公主再次笑了起来,那声音柔腻又森冷,听在沈沅钰的耳朵里,就像是有一条毒蛇在身上爬来爬去那样让人难受。她看着沈沅钰的目光晦暗不明:“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宝剑抵在她脖子上的一瞬间,沈沅钰的确是有几秒钟的慌乱的,不过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你不会的!”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你不会的,我是兰陵沈氏嫡女,皇帝也很喜欢我,所以才会封我做了文安县主,又让我食扬州两郡。你杀了我对你没有一点好处,兰陵沈氏不会放过你,皇帝也不会放过你。为了大晋朝廷的面子,皇帝也不会放过杀我的凶手的。” 沈沅钰的话说得又快又急,这短短的一段话中点出了自己的身份,有点出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并且提醒真定公主,若是她真的敢动手杀了自己,她唯一的结局就是给自己偿命。 真定公主双眼眯了起来,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你怎么就那么肯定我不会?” 沈沅钰道:“我刚才和你说得很清楚了,杀了我对你没有一点好处!你也没有非要杀我的理由!” 真定公主道:“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是我们整个鲜卑人的骄傲,他的妻子如今死了,可是他的继妻也应该出自我们鲜卑才行。如今他不知道受了什么迷惑,竟然一意孤行想要娶你做他的太子妃,我还没有充足的理由杀了你吗?要知道,本宫也曾经是他的追求者!” “你是说你到现在还喜欢旻文太子?因妒成恨,你就要杀了我?”沈沅钰轻哂,她才不相信这样的鬼话。她不是瞎子,真定公主看向旻文太子的目光里并没有那种缠绵缱绻之意。沈沅钰相信,即便是被北燕牺牲,作为和亲人选送到了大晋,真定公主还是想好好活下去的,要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努力接近庾璟年了。 沈沅钰不知道的真定公主到底要干什么,不过她知道真定公主绝对没有要杀她的意思。因为她从真定公主的眼睛里并没有看到任何一丝杀机,那一双美丽的眼睛中满满的都是戏谑。 她有些后悔没有留下金灵在身边了。若是有金灵在,她就不会落入这样进退维谷的尴尬局面了。 她头脑高速运转,正在极力思索怎样摆脱现在的困境,忽听得外头一声低沉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真定,你在干什么?” 房门在丫鬟们退出去的时候,就被真定公主吩咐关了起来,这时候被人一脚踢开,旻文太子一身骑装,身姿傲岸挺拔,大踏步走了进来。一打眼,看见真定公主拿着一把宝剑将沈沅钰逼在墙角,雪亮的剑尖正抵在沈沅钰玉般白皙的脖子上,沈沅钰像是一个易碎的瓷器,只要稍稍一碰就会碎了。 旻文太子俊逸无双的脸上不由勃然变色。 他大踏步上前,沈沅钰只觉得眼前一花,旻文太子已经来到她的左近。他一把便抓住真定公主的手腕,真定公主也是会武功的,不过比起旻文太子这种经常在战场厮杀经验丰富的就差远了,她一声痛呼,也不知旻文太子用了什么手段,宝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真定公主人也被他就势一推,摔倒在墙角。额角磕在墙上,鼓起一个大包。 “你疯了吗?”真定公主怒吼出声。 旻文太子冷冷地看着真定公主,目光中充满了冰寒的杀机:“真定,本宫知道你的那些龌龊心思,我劝你全都收回去,不要在本宫面前耍小聪明,若是你敢动文安县主一根毫毛,本宫可以向你保证,我会让你们陇西赵家从此云散烟消,成为历史!” 他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虽是威胁之语,却能让人深信不疑。 真定公主怒道:“慕容圭,你为了一个汉人女子竟想做到这样的地步吗?” 旻文太子道:“你要是不相信,尽管可以试试!现在来向我讨要你的人并不在少数,信不信我立即就把你嫁给一个一无是处的老头子?” “你敢?你就不怕我坏了你的大事?” 旻文太子道:“你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大晋的助力对本宫来说可有可无,就算没有他们的帮助,本宫一样可以巩固地位,一样可以灭掉北魏,你要搞清楚,你现在,根本没有和我讲条件的资格!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给我做事!” 真定公主的脸色阵红阵白,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娇媚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太子殿下,我不过是和文安县主开个玩笑,你何必这样生气呢?” 说着自己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向着沈沅钰敛衽行礼:“县主,刚才是我这个作姐姐的玩笑开的有点儿过火了,我也不过是想检验一下你的胆量,看你到底配得上配不上我们惊才绝艳的太子殿下而已。你可千万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这个女人变脸简直比翻书都快,恃强凌弱,欺软怕硬,为人又极会看眼色,沈沅钰长这么大,还头回看见这样的女人,她哼了一声,并没有理她。 旻文太子这才转头对着沈沅钰道:“走吧,不要理会这个疯子。”带着沈沅钰就向外走去。 真定公主退往一旁,笑靥如花,一点儿看不出生气的样子。旻文太子经过她的时候一伸手道:“拿来!” 真定公主乖乖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亮闪闪的指环,递到旻文太子的手上。 旻文太子“哼”了一声,这才满意地带着沈沅钰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你没有受伤吧?”旻文太子边走边问。 沈沅钰摇了摇头,“我没事!安定公主并没有伤到我。” 旻文太子解释道:“他们赵家都是一群疯子变态神经病,不过这点儿审时度势的本领还是有的,所以她不敢在我的面前伤害你的。等你以后到了长安,自然就会领会赵家这群人烦人的本事了。” “到了长安?”沈沅钰有点儿不可思议地看着旻文太子,这人是不是太自恋了点儿。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跟你走了? 旻文太子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回我的居所咱们再细说。”这一笑,真真是颜值爆表,令万树千花全都失却了颜色,也难怪他有那样的自信。 若沈沅钰是个颜控,肯定就会立刻答应了下来。只可惜,沈沅钰看男人,并不是特别看重那张脸。 两个人进了旻文太子的房间,旻文太子道:“你随便坐。” 自己先找了书案后面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沈沅钰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也找个了地方坐了下来。这里似乎是旻文太子在鸿胪寺的书房,虽说只是一个临时性的书房,可却被旻文太子布置得十分典雅古朴,显示出书房主人与众不同的品味。 沈沅钰想了想,先问道:“我到底该叫您太子殿下呢,还是沐公子呢?” 旻文太子含笑道;“情非得已,当时为了想早点儿见你一面,未曾向你袒露真实身份,还请你不要见怪。” 沈沅钰点了点头。“殿下到底想要对我说什么话?” 旻文太子看着沈沅钰,双目之中饱含着深切的缅怀,“到现在你还对我心存戒备,不过你要相信,这个世上最不会伤害你的人,就是我!” 沈沅钰细细品味着他话里的意味,心里陡然一震。难道是……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沈沅钰只觉得心里一寒,那可是她最大的秘密,即便是最亲近的人,她也绝不愿和他们分享。 她这才反应过来,一路上到现在,他一直自称“我”,而不是“本宫”。 她装疯卖傻道:“太子殿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旻文太子道:“你且等我一会儿,我去换件衣服。”说罢就起身去了内室。 沈沅钰坐在房间里,只觉得如坐针毡。旻文太子换衣裳的时间不过一刻钟,而她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随着囊囊的脚步声,当旻文太子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沈沅钰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 因为旻文太子是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走进来的,他卸去了香囊玉佩等诸多配饰,除了头上用来固定长发的碧玉冠让人觉得有些出戏之外,那种潇洒干练的“范儿”,让沈沅钰几乎以为自己重新穿回到现代去了。 “你你……”她指着旻文太子说不出话来。 “这套西服我老早就叫人做好了,今天还是第一次上身。”旻文太子笑着走到他的面前,风度翩翩地伸出一只右手来:“你好,老乡!” 沈沅钰心里的惊骇简直无以复加,她能猜到旻文太子的身份,是因为旻文太子名满天下,事迹人尽皆知,旻文太子又是这么知道她也是穿过来的。她也终于明白,旻文太子为何到了大晋之后,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自己。因为他早就清楚了她穿越者的身份。 沈沅钰想通了一件事,凭借旻文太子的敏锐和周详,既然千里迢迢到建康来寻她,那么他肯定就有了足够的证据证明她就是他的老乡。 一瞬间她的心里掠过无数个念头,既然无法否认,倒不如认下这个老乡。 所以沈沅钰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和他相握。 那一瞬间,连旻文太子那么心性坚忍的人都激动得差点流下眼泪来。“我终于找到老乡了,我终于找到老乡了!” 这个时候,两个人说话的语调都变回了现代的,就是有人在旁边听他们说话,恐怕也未必能够听得懂。现代语言虽是由古代转化而来的,可是语调语法上还是有许多不同之处的。 旻文太子拉着她的手不肯撒手,沈沅钰也激动得热泪盈眶,遥想当年刚刚穿越的时候,心里的不安和隐约的恐惧,能在这个时代找到另一个穿越者,简直就像见到了最最亲近的亲人一样。 两人语无伦次地说了一会子话,沈沅钰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好不容易,她才慢慢地冷静了下来,问出了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穿来的?”旻文太子可能知道的事,别人也有可能知道。所以这个问题她不能不问清楚。 旻文太子道:“这个还得慢慢说。我刚穿过来的时候附身在北燕九皇子的慕容圭的身上,虽也是皇子之尊,可却智商低下,不受父皇的喜欢,我不知耗费了多少心思,才终于登上了太子之位……这些不说也罢。” “等我有了一点儿自己的力量,我就开始四处寻找穿越者的踪迹。我想偌大的世界不可能只有我一个穿越者吧,若是只有我一个人是穿过来的,那我也太寂寞了。” 沈沅钰焦急道:“那你有没有找到别的穿越者!”旻文太子这个想法她也有过,只是她的力量比起旻文太子来,实在太过微不足道,所以这个想法也就只是一个想法,没有想旻文太子那样得以实施。 旻文太子摇了摇头:“我命人四处打探,四处搜寻奇闻异事,只可惜一连数年过去了,可还是一无所获。眼看着我都要陷入绝望的时候,我派在大晋的探子却给我送来了好消息,让我从蛛丝马迹之中找到了你。” 沈沅钰一愣:“我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旻文太子笑吟吟地吐出几个字:“线索有两样,一是扑克,一是头油,得到这两种线索之后,我就命人密切关注你的一举一动,观你之言,查你之行,很快我就确定了你就是另一个穿越者。其实咱们这虽然融入到了这个时代,可是毕竟咱们骨子里和这些土著们还是不一样的,咱们的行为方式咱们某些不经意的举动,土著们看不出什么来,落在咱们的眼里却都是线索。” 沈沅钰大吃一惊,“这么说这些年来,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监视之下?” 旻文太子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道:“没有那么夸张,不过你做的很多事我都知道而已。” 沈沅钰只觉得背后泛起一股凉气,她是大晋四大门阀之一兰陵沈氏的嫡女,自己的一举一动却都在旻文太子的监视中,那旻文太子的情报网到底有多大多广多可怕? 不知怎么的,沈沅钰心里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 旻文太子可能是太过激动了,心细若发的他竟然一时之间没有觉察到。仍在自顾自说道:“你不知道我刚刚得知这些线索之后有多激动,真想立刻抛下一切到大晋来看你。只是北燕内部的斗争日趋激烈,我根本就离不开,这件事又绝不能假手他人,所以我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直到我和大晋三皇子庾邵渊合作拿下司州,这才找到机会出使大晋。其实这样一件小事,又何须我亲自出马呢,我这次出使大晋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想亲自来见你一面。” 沈沅钰已经听傻了。 旻文太子又接着道:“所以我才会刚化妆成沐九,到了建康之后,就先想办法和你见了一面。”他微微一笑:“你真是给了我不少惊喜,如你这般聪慧的女子,就是在咱们原来的那个时代,怕也是凤毛麟角。” 沈沅钰脸色一红,“你过奖了!” 旻文太子笑着拿出那个造型别致的指环,道:“这东西,我本来是想叫真定代我送给你的,谁知道她会对着你发疯。” 沈沅钰将那个指环接在手里,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熏陶,她对首饰的鉴赏能力已经极高,自然看得出这指环制作得极为精巧,正面镶嵌着一颗硕大红宝石,戒托配以小颗钻石拼凑出吉祥纹样,最别致的是那颗红宝石被匠人磨制成一个振翅欲飞的凤凰形象。沈沅钰连忙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旻文太子不容分说,硬是把指环戴到了她的手指上。“这指环的确贵重,不过不是因为它本身的价值,这上头的宝石就是再贵重,也总是有价之物,这指环最最贵重的地方在于,它是北燕太子妃的象征。” “太子妃?” 旻文太子深情地看着她:“不错,是太子妃,我的妻子。”他忽然一把拉住沈沅钰的手,道:“嫁给我吧,做我的太子妃。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咱们这样,了解彼此的心思,咱们是天生的一对儿,就该做夫妻!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登上皇位,到时候灭掉北魏和南晋,我统一了天下,你就是万民之母的皇后。” 沈沅钰一时之间觉得心乱如麻,“可是,可是……你的妻子?” “我的原配妻子李氏已于三年之前就去世了,我曾发誓要为她守制三年,如今三年时间已到。父皇一直叫我续娶名门千金,我一直顶着父皇的压力不肯,为的就是娶你。”他目光流露出的真诚那一瞬间让沈沅钰也心头一震。 换了任何一个女人,旻文太子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当面求恳,必会立刻答应下来的。可是沈沅钰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划过的却是庾璟年那张冰冷中却带着暖意的笑脸。 按说旻文太子这个穿越者和她有着共同的的经历,应该更能给她安全感才是,可事实上,沈沅钰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比起旻文太子来,庾璟年才是她的良配,她也不知道这个结论从何而来,可就是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牢牢占据着一席地位,不可动摇。 沈沅钰心里乱哄哄的,只得搪塞道:“你还有孩子……”旻文太子的履历和资料大概大晋的高层就没有不知道的,他娶关中顶级大族陇西李氏的嫡女为太子妃,两人琴瑟和谐,生下两子一女,他的侧妃张氏也为他生下一个庶子,他的嫡长子慕容韬如今已被封为世子。 也就是说,他已经是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的父亲了。 旻文太子道;“这个你放心吧,既然老天让我穿越这一遭,又给了我这样的身份,我是绝不会辜负上苍对我的厚爱的,早晚有一天我会荡平北魏,渡过长江,一统天下。这样的一番功业,自该由咱们的儿子来承担。”也就是承诺,日后让沈沅钰的儿子当太子做皇帝。 沈沅钰这个时候已经慢慢从刚才的震惊之中缓过劲儿来,听见旻文太子的话,只觉得全身发冷。世人都说他和太子妃李氏鹣鲽情深琴瑟和谐,可看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如此薄情,她又怎么能保证,他就会对自己始终如一地好呢? 旻文太子见她目光中仍有犹豫,便又加码道:“非但如此,我还可以答应你,若你答应做了我的太子妃,我便遣散东宫中的所有的女子,一生一世只守着你一个人。” 这个承诺不可谓不重了。 若是换做刚才,沈沅钰也许会被他所说的话而动容的。可是现在…… 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计较,却缓缓地道:“我现在心里很乱,你能不能给我点儿时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何况这样的大事,就是我答应了,还有兰陵沈氏的长辈,还有大晋的皇帝,他们能那般轻易的答应吗?” 旻文太子一愣,笑道:“是我太心急了。我会给你时间让你好好考虑的。”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道:“谢谢!” 旻文太子又道:“至于兰陵沈氏和大晋皇帝的态度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叫他们乖乖地将你双手献给我!”语气中透出十足的自信。沈沅钰也相信他有足够的能力和手段做到这一切。 她还是忍不住问:“你打算怎么做?” 旻文太子神秘一笑:“这件事先容我卖个关子!” 沈沅钰想了想,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是不是咱俩前世也认识,至少见过,在你的身上,我怎么总感觉有种熟悉的感觉?” 旻文太子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你前世住在b市,你在哪个城市?” b市是全国的经济、金融中心,繁华的国际大都市,沈沅钰道:“我住在c市,和b市相差十万八千里呢,看来咱们是不认识的,还真是有点奇怪。”旻文太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按说应该是不会错的。 沈沅钰不死心,又问了一句:“那你前世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我一定听过你的名字。”若旻文太子前世只是一个*丝,穿越到这个时代是绝不可能混到现在这样风生水起的,把古代人都当成傻子,只有现代的穿越者才最聪明?那是玛丽苏小说里才有情节。 “说起来,前世我大概还是有一点儿名气的。”旻文太子呵呵笑着说道:“不过这件事在这个世界上我大概只能向你炫耀一番了。前世我是个做生意的,我的名字叫方健。” “方健?”沈沅钰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都微微颤抖了起来:“你是锐翔集团董事长方健?” 旻文太子见她这样激动,以为她是在前世听过自己的传奇,并未太过疑心。笑道:“你听过我们的名字?” 沈沅钰苦笑道;“怎么会没有听过呢?在前世你虽然没有现在这样出名,那是因为没有给你今世这样大的舞台,你以数万元资金投资创业,仅仅五年时间,就从一个仅仅数平方米的小办公室发展成为拥有数十亿资产,5家子公司上市的庞大企业集团。你成功创建了自己的财富帝国,你本人登上过美国时代周刊,你的事例入选了哈佛教材成为经典案例,你是无数年轻人的偶像,激励着她们不放弃一夜暴富的梦想在帝都魔都四处碰壁……” 旻文太子笑着摆了摆手,道:“过去了,都过去了!”沈沅钰说的很对,现在他拥有了更大的舞台,更多的资源,他也可以做出更惊天动地的事业,在前世那样不利的条件下,他都可以跻身上流社会,何况是现在,若是不能成为北燕的皇帝,借机一统天下,那就枉费了上天让他穿越一回,又给他这样的高贵的身份。 旻文太子是个极为细心的人物,只是今天在这个异时空里,见到来自同一个“地方”的老乡,他也难免有些情绪失控,并未注意到沈沅钰背在身后的拳头紧紧握着,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 方健!方健!竟然是他! 沈沅钰几乎用尽全部的力气,才将自己沸腾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第143章 前世宿仇 就听见旻文太子笑道:“我已经告诉你我是谁了,你也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沈沅钰已经整理好了自己情绪,云淡风轻地道:“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你肯定没有听过我的名字。” 旻文太子道:“不管听没听过,你要说出来才能知道。” 沈沅钰道:“我叫翁蓉,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 “翁蓉、翁蓉!”旻文太子把这个名字念了两遍,粲然一笑道;“是个好听的名字。”然后又说:“前世是谁其实现在都不重要了,关键的是,希望今生我们两个能好好地在一起,相亲相爱,不要辜负了上天让我们在这个世界里重新活一遍的机会。” 沈沅钰认真地道:“你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的!”说着就站起身来,“我出来的时间已经够久了,现在必须得回去了。”沈沅钰说着将那个指环脱下来还给旻文太子,她的动作虽然轻柔,但态度十分坚决。 旻文太子也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便苦笑着收下了,然后道:“希望用不了多久,你便能为我心甘情愿地戴上它!” 沈沅钰垂眸不语。 旻文太子有些依依不舍地道:“和你这个‘老乡‘在一起,似乎就有聊不完的话题。”他摇了摇头:“我送送你吧!” 沈沅钰道:“不必了,这样对我的名声不大好。” 旻文太子一拍脑袋:“瞧我,差点儿忘了这里不是咱们的那个时空了!” 沈沅钰笑笑没有回答。旻文太子就叫了一个丫鬟进来,让她送沈沅钰出门,又对沈沅钰道:“洗笔阁的老板是我的人,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只需要派人和他说一声,约个时间,我自会去洗笔阁见你。” 这个沈沅钰早就猜到了。她又给旻文太子行了一礼,这才跟着丫鬟从鸿胪寺的后门出来,上了自家的马车。 沈沅钰在和旻文太子说话的时候,把彩鸾和金灵都留在门口守着,所以两个人并不知道沈沅钰在屋子里和旻文太子究竟说了什么。 等沈沅钰上了马车,她们才发现自家小姐的情形不对。沈沅钰的脸都变绿了。 刚才和旻文太子在一起的时候,沈沅钰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就是害怕自己一不小心露馅了。现在身边都是自己的贴身丫头,沈沅钰终于不用再装相了。她的手抖得都完全停不下来了。 金灵还是第一次看见沈沅钰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彩鸾则是赶紧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茶壶茶杯,倒了一杯尚温的玫瑰花茶递到沈沅钰的手里,“小姐,你先喝口茶,压压惊吧。” 沈沅钰依言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才觉得好受了一点儿。见两个丫鬟眼巴巴地看着她,沈沅钰也不知道该和她们说什么好,只得安慰道;“没出什么事儿,你们别担心!”顿了顿,才道:“我就是有些累了,让我歇一会儿。” 沈沅钰闭上眼睛,心里仍然是翻天覆地,却又哪里睡得着,藏在背后的拳头却是越握越紧。 方健?方健!! 她真不知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了。 她骗了旻文太子,其实她前世根本就不叫翁蓉,翁蓉是她前世闺蜜的名字。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前世也姓沈,名叫沈宜,是c城极有名气的律师。说起来,她一直怀疑自己的穿越和锐翔集团董事长方健有关系。 那时她是原告的代理律师,而方健则是被告。那也是她前世接过的最后一个案子。 一个性质极为恶劣的刑事案件。 受害人名叫方琼,是锐翔集团前董事长,方健的合伙人。他死了以后,方健才继承了他的位子,成为锐翔集团董事长。后来沈宜经过调查发现,锐翔集团早已被方健架空,锐翔集团的发迹也全靠了方健的费心经营,但是因为方琼是集团大股东,所以这个董事长的位子一直是方琼的。 方琼死在家里,全身没有一点任何伤痕,法医鉴定结果是服用过量的安眠药致死。此前方琼有比较严重的抑郁症,警方在现场有没有发现任何他杀的线索,所以警方认定方琼是自杀。 受害者家属不肯相信。他们认为方琼死前一直在积极接受治疗,抑郁症也有了好转的迹象,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自杀。 受害者家属找了无数的大律师,可是听说案件涉及到方健的合伙人,没有一个人愿意接下这个案子。最后受害者家属找到了沈宜,那时沈宜刚刚赢得一个大官司,在业界获得了极高的赞誉,事业处于上升期的她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加上她和受害者家属相熟,她初步了解了案情之后,就接下了这个案子。 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之后随着案情的逐步展开,疑点一个一个浮现在她的眼前。方健掌控整个锐翔集团的过程中,他的合伙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奇死亡,有人是游泳的时候心脏病发作猝死,有人是酒驾出了车祸死亡,当初合伙开公司的四个人,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了方健一个人。 沈宜翻阅过他们的卷宗,接手的都是大律师,最后的结论也没有任何特别的,都是偶然死亡。她却有点儿不信这个邪。一个两个全都莫名其妙死了,最后把几十亿的财产全都留给了方健? 这也太巧合了! 所以她去b市会见了方健这个传奇人物。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方健时的惊艳,就算在前世,他也是一个极为耀眼的人物,他在的时候,任何人都会被衬托成他的背景。英俊、深沉、稳重、内敛,是女孩子心目中的标准的白马王子形象。她和方健接触了几次,也不得不承认她被方健的风度所折服。 方健对他那几个合伙人的英年早逝表示了极大的痛心,那都是他的好哥们儿,他们的死,他也极为难过。并且对沈宜说,她虽然在调查他,可是他理解并支持她的工作。曾经有大师说他是天煞孤星之命,他的朋友和亲人会因为和他的接触而遭受厄运,他开始不相信,现在却是悔之晚矣。 那几个人合伙人死了之后,方健悉心照顾他们的家人,分配他们留下的遗产,没有占那几个人一丝一毫的便宜。 方健在整个公司里口碑极佳,几乎没有一个员工说他不好的。 那个时候甚至连她自己都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会不会是自己的太过阴谋论了,他的那几个合伙人都是意外死亡。 沈宜曾经把这件事和自己的父亲说起过,父亲沉默半晌之后说:“方健此人,不是大仁大义,就是大奸大恶之辈,既然你已经接了这个案子,就应该一查到底,查出事情的真相,给受到伤害的人一个交代。” 沈宜在父亲的激励之下,坚定了一查到底的决心,她从方健的家乡开始查起。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个方健小的时候家庭条件很不好,他的成长史简直就是一部大型的励志剧,励志指数五颗星。 随着调查的深入,她对方健的认识也在逐步加深,也慢慢掌握了一些证据。这个时候,方健忽然对她展开了疯狂的爱情攻势,说实话沈宜虽然忙于事业,没有正经谈过恋爱,但是她人长得漂亮又事业有成,绝不缺乏追求者。可是像方健这样的优秀的男子,她也是平生仅见。 他简直就是乌烟瘴气的现代生活中一泓清澈的泉水,沈宜甚至不知道远古贵族般的风度气质是怎么修炼出来的。她差一点儿就守不住防线答应成为他的女朋友了。好在律师的职业道德让她守住了本心。 沈宜最后对他说:“只要证明你和这个案子没有关系,只要证明你是清白的,我就答应做你的女朋友,甚至嫁给你做你的妻子,这都没有什么不可能,但是前提是,我要做完这个案子。” 事情发展到最后,连她也不希望方健是凶手,她不希望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优秀的青年人一瞬间堕入地狱。她也的确没有找到什么不利于方健的证据。 等她穿越之后,反思前生的一些事情,她才明白,和方健的交锋中,她始终是处于下风的。虽然她不愿意承认,可是方健的才智和演技始终比他高上一筹。 也许是方健三个合伙人死得太过冤屈,连老天也看不过眼,沈宜竟在无意之中找到了关键的指认方健的证据。 这个世界是残酷的,兜兜转转,全国十佳杰出青年,无数人梦中的白马王子,竟然是个杀人凶手,是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恶魔。 沈宜办了那么多年案子,什么样的人没有接触过,知道真相的那一瞬间她几乎无法相信。 她实在是太痛心,因为方健太优秀了! 就在沈宜决定将这关键的证据交给警方的时候,方健不知怎么知道了这件事,他找到沈宜,那时候沈宜和他已经算是不错的朋友了,彼此都有了对方的电话号码,方健在电话中苦苦哀求,让沈宜给他最后一个机会。 沈宜受不了他的苦苦哀求,心一软就在酒店中见了他最后一次。沈宜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演技。方健苦苦哀求她不要把证据教出去,并像她保证以后挣得每一分钱他都会投向慈善事业,用以偿还他的罪孽,并且他指天誓日地说道,他对沈宜是真心的,沈宜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一个女人。 沈宜明知道他在演戏,可她还会差一点儿被他说服。不过沈宜最终还是决定把证据交给警方,方健又求她给自己几天时间,让他最后和自己的父母告别。 沈宜答应了。 每每回忆起来,沈宜都会想起一句话:不是国、军太无能,只是共、军太狡猾! 沈宜实在没想到他敢买凶杀人,他敢这样胆大包天。 所以当沈宜第二天晚上带着一身疲惫回到酒店的时候,她听见一声沉闷的枪响,她眼中最后的印象就是那加了消音器的黑洞洞的枪口。 之后,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c城的优秀青年女律师沈宜已经变成了大晋四大门阀之一兰陵沈氏的嫡女沈沅钰。 不用猜也知道,她身边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助理一定斗不过老奸巨猾的方健。那关键的证据必然是被方健得了去了。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白死了,方健的罪恶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够揭露。 后来她平心静气地想想,自己天时地利人和占尽了,最后还是被方健给阴了一把,被他给翻盘了,你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实在太厉害了。 这些往事已经渐渐淡漠了,但是随着旻文太子的出现,又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那曾经锥心刺痛的恨又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噬咬着她的灵魂,方健这个伪君子,不,应该说旻文太子这个贱人,居然还妄想娶她为太子妃,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她也绝不会嫁给他的! 还有,她要不要找旻文太子报仇呢? 旻文太子在前世那样不利的条件下都能够力挽狂澜,现在他是一国的储君,拥有近乎无限的权力和近乎无限的资源,她拿什么去和旻文太子斗?就算是大晋的皇帝,怕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就能拿下旻文太子吧。 沈沅钰想这就觉得憋屈,或者为了整个兰陵沈氏,为了那些疼爱她,她也珍惜着的家人,放弃报仇会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旻文太子会放过她吗? 当时为了那个案子,她曾经深入研究过这个男人的性格,知道他是一个极端坚持己见的人。说好听点儿是有毅力,说难听点就是固执,不撞南墙不回头! 这个男人为了夺锐翔集团的控制权,他可以用卑鄙无耻的手段一个一个杀死自己的兄弟和合伙人,自己如今暴露了穿越者的身份,他会放弃对自己的竞逐吗? 他或许根本就不爱自己,可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就像是一件勋章或者战利品,就像是连接过去时代的一座桥梁,他肯定不会放过。想起旻文太子那句“至于兰陵沈氏和大晋皇帝的态度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叫他们乖乖地将你双手献给我”,沈沅钰只觉得全身发寒。 怎么办?怎么办? 马车回到乌衣巷的时候,沈沅钰想得头都快炸开了。 沈沅钰回到东厢房,还没有坐定,就叫人先把蕊心叫了过来。 “小姐,你找我?” 沈沅钰想得太深,她的目光中都有一层幽幽的光芒,她声音有些沙哑地道:“你把所有关于旻文太子的资料全都拿过来,记住,是所有的资料。” 蕊心本来想问问沈沅钰,真定公主都和她说了什么,可是她能感受到沈沅钰的精神状态十分不稳定,蕊心只好把这个话题咽了下去:“可是小姐,咱们小大房在北燕没有情报网络,咱们手里的消息大都是比较陈旧,很多都是道听途说的,怕是没有什么价值!” 沈家的情报网络真正有价值的部分还是掌握在宗主沈弘的手里。沈沅钰无奈地抱着头:“不管有用没用,先拿来给我看看再说。” 蕊心下去不一会儿就捧了厚厚的一本卷宗回来,虽然是道听途说,但是旻文太子本身太过重要,他的经历又太过传奇,所以有关他的卷宗才会有这么厚。 沈沅钰一把夺过来细细翻阅着。沈沅钰翻了半天,这上面记载的果然都是些自己已经知道的陈词滥调。 旻文太子慕容圭,北燕燕烈武帝的第九个儿子……生母宸妃……十三岁之前默默无闻……此后一飞冲天,变得聪明绝顶……莽原之战大破北魏大军……成为北燕太子…… 沈沅钰抚着自己的脑袋,等等! 按照这份资料,方健应该是在慕容圭十三岁的时候附身在他的身上的,那岂不就是十二年前,而自己穿过来才不到一年! 按说自己被方健暗算在前,应该更早穿越过来才对,为什么方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比她早了十多年? 刚才太过激动,一时竟忘了问他,因为什么原因穿越到这古代世界里来的。 想想还是算了,和旻文太子这样的人接触简直就是与虎谋皮,这样的人能不见就最好不见。 沈沅钰这边正在胡思乱想,鸿胪寺旻文太子的居所之中,旻文太子心中也有一些惘然。 他身边的那位中年文士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坐在他的下首,小心翼翼地道:“太子殿下,您真的要娶这位文安县主为妻?臣实在不明白,关中有那么多名门望族要与太子结亲联姻,您何必……” 旻文太子摆了摆手:“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不必再劝我了!” “太子殿下……”文士跟着旻文太子十几年了,知道他的性子最是冷静自持,从来不会因为个人的好恶而影响他的霸业,影响大局,可是今天,他到底是怎么了? 旻文太子长叹了一声:“很多年前,本宫曾经……真心爱过一个女子,可后来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亲手将她除去。这个文安县主,不但与那个女子同出一地,而且神韵气质与那个女子竟有五分相似……” 他不由就想起了前世那个固执地坚持己见的律师沈宜,那样的聪明干练充满魅力,深深地吸引着他。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地对女人动了真感情,可是这个他真正付出了感情的女人却要把他送进监狱。谁都不知道当他亲手买凶将她杀死的时候,他的内心有多痛苦。 “我欠她的,就补偿给这个女子吧!”旻文太子幽幽地道。 沈沅钰一晚上没睡好觉,想着旻文太子远在长安,却对她的一举一动全都了如指掌,她的心里就分外不舒服。她简直变得有些疑神疑鬼起来,看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像是旻文太子的细作。 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地过了几天,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早上给周氏问安的时候,连周氏都看出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生了什么病了?怎么才几天功夫就瘦成了这样,连下巴都尖了!若是病了就赶快请个大夫来。” 沈沅钰心想,她是病了,那病根就是旻文太子。旻文太子简直就变成了她的一个心魔,一个业障。 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周氏,沈沅钰回到东厢房,刚刚喝了一盏茶,就有人进来禀报,“小姐,外头有个人,自称是洗笔阁的陶掌柜,说您在洗笔阁定了一套文房四宝,他今天特意给您送过来。” “什么?”沈沅钰一下子站了起来,她什么时候在洗笔阁定下文房四宝了,这分明是旻文太子等不及了,催着她要她赶快表态呢。 沈沅钰心中暗恨,这个贱人! “不见不见!”沈沅钰烦躁地抬抬手就要将人打发走,婢女领命向外走去,眼看着出了房间,沈沅钰又改变了主意:“等等!把人请到花厅里奉茶,我换件衣服就过去。” 若是就这样将这个陶掌柜打发走了,必然会惹起旻文太子的怀疑,现在她敢和旻文太子叫板,唯一的倚仗就是她知道了旻文太子前世的身世,而旻文太子却不知道她的。 沈沅钰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她也意识到自己这几天有些心浮气躁了。就叫了丫鬟进来给她梳妆打扮,捯饬整齐之后这才若无其事地去了小花厅。 沈沅钰到了小花厅,陶掌柜起身和她见礼。因为沈沅钰经常在洗笔阁定做文房四宝,陶掌柜隔三差五总要到这里来给沈沅钰送东西,他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两人客套了几句,陶掌柜送上了一套文房四宝,洗笔阁出品,自然不是凡品。 为了不引起旻文太子的疑心,沈沅钰高高兴兴地收了下来。 陶掌柜又道:“来时我家大掌柜吩咐,让我带句话给小姐,说这段日子阁中从北朝搜寻到几件精品,请小姐务必抽出时间到阁中一叙,说不定会有惊喜。” 沈沅钰道:“家中尚有几件琐事未曾处理完毕,请大掌柜稍候几日。” 旻文太子催促之意十分明显,沈沅钰其实心里也清楚,旻文太子在建康呆不了太久,所以才急于让自己表态。 送走了陶掌柜,沈沅钰慢慢冷静了下来。这几天她就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却没有想到一套合适方案处理这件事。现在她需要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这件事。 沈沅钰回到东厢房,叫丫鬟点起了安神香,她坐在榻上,正襟危坐。 她要拒绝旻文太子,但是又不能太伤他的面子,以免招来他的激烈报复,给沈家招祸。 旻文太子想娶她为太子妃,若是自己已经定下人家了呢?旻文太子又有什么本事能拆散她的婚事?这里是大晋不是北燕,这么一想,沈沅钰有些后悔和郗杰的婚事退得太早了。 拒绝旻文太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给自己定下一门亲事。沈沅钰想想都觉得这件事有几分滑稽。 可自己要嫁给谁呢?倒是有一个不错的人选——庾璟年。 第144章 王府后宅 想到庾璟年,沈沅钰的心里微微一热,本来她一直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嫁给庾璟年,反正现在都这样了,不如,干脆就嫁给他算了。似乎也不算委屈自己。 想到这里,沈沅钰跳了起来,吩咐彩鸾准备纸笔,“我要给之瑶妹妹写帖子。” 庾之瑶接到沈沅钰的帖子,很快就来到沈府见她。因为沈沅钰帖子中的语气非常急迫。 “钰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沅钰一把抓住庾之瑶的手:“之瑶妹妹,你帮我安排安排,我要见你二哥!越快越好!” 庾之瑶吃了一惊,她此前就觉得沈沅钰和庾璟年之间有“故事”,“钰姐姐,可是……” 沈沅钰道:“你什么都不要问,到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 庾之瑶想了想:“这件事容易,等我回去安排安排,我会给你发帖子,请你去琅琊王府走一遭,我在提前和二哥说一声,到时候你自然能够见到他。” 庾之瑶回去之后,第二天沈沅钰就接到了她的帖子。这次沈沅钰也没带沈沅舒,就自己一个人去了琅琊王府。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到琅琊王府来,她和庾之瑶成为闺蜜这么长时间以来,一般的情况下都是庾之瑶到乌衣巷去见她,甚或两人在东海王府见面,她很少发帖子请沈沅钰到琅琊王府来。 琅琊王府内部的父子不合,兄弟阋墙的事情沈沅钰也隐隐听说过不少。等她的马车在琅琊王府门口停了下来,就看见琅琊王府五间门脸,修建的十分气派。这琅琊王庾文泰是皇上的同胞兄弟,却并不招皇上待见。庾璟年在皇帝跟前极为受宠,极受重用只是一个个例,庾璟年的其他几个兄弟得的可都是散职。甚至琅琊王庾文泰自己也不被皇帝到琅琊国就封,而只能在建康当一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 从前沈沅钰以为皇帝是防备庾文泰另立山头,威胁自己的皇权,可是后来随着对于这位琅琊王的深入了解,这位出身高贵的王爷除了吃喝玩乐睡女人,似乎也没有什么特长。真不知道他怎么生出庾璟年那样优秀的儿子的。 这样的王爷,就算给他一个琅琊国,又能对当今皇帝产生多少影响,沈沅钰有点儿搞不懂皇帝为什么对自己的亲兄弟这样苛刻了——皇帝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只能得到一个刻薄的名声。因为琅琊王也是郗太后的亲生儿子,听说郗太后为了琅琊王的事也曾多次和皇帝置气。 沈沅钰隐隐觉得皇帝这么讨厌亲弟弟,里头定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饶是如此,琅琊王府仍然建得十分恢弘阔大。沈沅钰到的时候,庾之瑶已经在门口等她了。看见沈沅钰扶着丫鬟的手下了马车,庾之瑶连忙上前拉住沈沅钰的胳膊:“钰姐姐你来了。” 又冲着她眨了眨眼睛道:“你放心吧,我把一起都安排好了,二哥已经回府了。等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他了。” 沈沅钰勉强笑笑:“之瑶妹妹费心了。” 庾之瑶道:“不过是举手之劳。钰姐姐还是第一次到琅琊王府来吧,这边请。” 庾之瑶就带着沈沅钰进了琅琊王府。两人先是坐小油车,然后又换滑竿,走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到了内院,庾之瑶的院子桃香阁。 这一路上因为心事重重,沈沅钰也没空欣赏王府的风景,不过王府还是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第一个感觉就是大,至少比乌衣巷沈府要大。 庾之瑶先带着她参观了自己的闺房,沈沅钰看见庾之瑶竟然把自己送给她的那副字挂到了自己的书房里,一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等两人坐下来,喝了一道茶,庾之瑶道:“钰姐姐,我带你去拜见老太太和太太吧。” 沈沅钰一怔:“老太太?”琅琊王的庾文泰的母亲不是郗太后吗,她好好呆在宫里呢,怎么府里头还有一位老太太? 庾之瑶看出她的疑惑,笑着给她解释道:“府里的这位老太太并不是我的嫡亲祖母郗太后,而是太后娘娘的亲妹妹,算起来,我该叫她姨婆的。” 原来这位郗老太太是郗太后的亲妹妹,先帝的时候就被封为正一品的国夫人,年轻的时候嫁给彭城曹氏嫡子为妻。这彭城曹氏虽然算不得第一流的家族,但是门第也算显赫。谁知郗老太太嫁到曹家十多年后,恰逢溧阳太守苏奎叛乱,叛军攻陷彭城,曹氏满门被杀,就包括了郗老太太的丈夫和几个儿子,郗老太太躲在地窖里捡回一条性命。 后来郗老太太逃回建康,郗太后本想给她另择夫婿。郗老太太以与丈夫伉俪情深并且年纪大了,不愿意再嫁人为理由,拒绝了姐姐的好意。彭城曹氏经过苏奎之乱满门死绝几乎烟消云散。郗老太太不愿意嫁人郗太后不愿意勉强她,可是她一个人守着曹家门户过活,实在太过凄惨。所以郗太后就做主让自己的儿子琅琊王奉养郗老太太。 就这样,郗老太太搬进了琅琊王府。 沈沅钰听庾之瑶这样说自然没有什么异议,到了琅琊王府先去拜见老太太和女主人,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沈沅钰就跟着庾之瑶先去了郗老太太住着的芷灵堂。进了院子,庾之瑶叫了一个小丫头进去禀报,沈沅钰和庾之瑶在院子里等着老太太的传唤,两个人小声嘀咕着,就听见屋里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出来:“你这猴儿,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可真真是好笑!” 沈沅钰一愣,这位就是郗老太太?沈沅钰之前听了庾之瑶述说她的生平,以为这位老太太经历了那么悲惨的事情,定然是眉头深锁,愁容满面之人,听这笑声,似乎自己有点儿想歪了。 正想着,就看见门帘子一挑,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身穿一件靛青色蜀锦绸衫,腰间绑着一根蟠离纹玉带,一头乌黑的发丝用碧玉冠高高束起,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满含纯真。看见庾之瑶站在外面立刻高兴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六姐姐,你来了!”就上前挽着庾之瑶的胳膊。 庾之瑶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脑袋,道:“老祖宗这么高兴,我一猜就是你这猴在里头。小九,这位是皇伯父钦封的文安县主,还不上前见过!” 小九急忙上前来给沈沅钰行礼,有些拘谨地道:“见过文安县主。” 沈沅钰自然是听说过琅琊王十分能生,儿子女儿一大堆,除了对庾璟年广为人知之外,就只有庾璟年的哥哥庾亮经常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了,至于这个九公子,沈沅钰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庾之瑶就给沈沅钰介绍道:“这是我的九弟庾昱。”通过庾之瑶亲昵的口气就知道,庾昱和她的关系不错,单看他的那一双眼睛,沈沅钰就不讨厌他。 沈沅钰就笑着与他见礼,“九公子。” 庾昱眨着一双大眼好奇地看着沈沅钰,道:“你是不是就是我六姐姐经常提起的,和她最为要好的那位兰陵沈氏的三小姐?” 沈沅钰笑道:“不错,我就是沈沅钰。” 庾昱听说是她,好奇心更重了。“那我能不能和六姐姐一样,叫你钰姐姐呢?”他倒是一个自来熟。不过语出纯真,加之他年纪又小,丝毫不牵扯到男女之私,关键是他那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宛若一个人形的宠物,叫沈沅钰实在不忍心拒绝,沈沅钰就笑道:“你若是愿意,自无不可。” 庾昱一下子高兴起来。“谢谢钰姐姐!” 庾之瑶无奈地瞪了他一眼,道:“钰姐姐,你不要生气。九弟还是一个孩子,做事不经过脑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沈沅钰笑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了。九公子天真纯朴,十分讨人喜欢。” 庾昱在一旁听着,眼睛都亮了起来。庾之瑶戳了他的脑门一下子,道:“快别在这里多说了,赶快进去见老祖宗吧。” 庾昱一拍脑袋叫了一声:“哎呀,我刚才和老祖宗说出来接六姐姐和钰姐姐进去,这一说话,差点忘了。快去快去!”说着一马当先向屋内走去。 庾之瑶和沈沅钰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 沈沅钰进了芷灵堂正厅,只见上首一张宽大的花梨木贵妃榻,榻上坐着一个满头银发身材富态的老夫人。想来就是一品安国夫人郗氏了。 贵妃榻下首两侧摆着几张花梨木的高背座椅,都铺设着半旧的墨绿色椅袱,几乎坐满了人,满屋子莺莺燕燕,个个满头珠翠,遍身绫罗,好一副富贵气派。 沈沅钰目光微微一扫,看她们的衣着打扮就知道这些大概都是庾文泰的儿媳妇和女儿,也就是庾之瑶的嫂嫂和姐妹,有几个甚至应该是庾文泰的小妾之类的。 不过看样子庾之瑶的继母袁氏应该是不在场。 沈沅钰不由的暗暗好奇,这位郗老太太是高平郗氏嫡女,又是当今太后的亲妹妹,来历大得吓人,可看起来却没有什么架子。 “见过老太太!”沈沅钰一进门就赶忙上前给郗氏见礼,郗氏在榻上呵呵笑着叫她起来:“快起来!快起来!一直听瑶儿提起你,早就盼着你们能来了!” 叫庾之瑶拉着沈沅钰道跟前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果然都跟水葱儿似地,兰陵沈氏不愧是一等一的大家族,女孩儿□□的,可比我们家里的强多了。” 一屋子都不依起来:“老祖宗看见好的就编排起咱们来了,咱们可不依啊!” 郗氏哈哈大笑,“都好都好!你们也都是好的。” 沈沅钰就不由对这个老太太极为佩服起来,经历了那种家破人亡的痛苦,丈夫和儿子全都死了,她还能这么通透大度,这老太太真不是个简单人。其实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可是有时候人就是想不开。 早在庾之瑶陪着沈沅钰进来的时候,一屋子的女人们就全都站了起来,这时候纷纷上前来和沈沅钰相见。 沈沅钰和她们见了一圈礼,姐姐妹妹一圈叫下来,头都大了。心想琅琊王是真能生啊,这些还都是些女孩儿,再加上儿子,也不知道他一共有多少个孩子。 庾之瑶给沈沅钰一一介绍,沈沅钰看得出来,庾之瑶和姐妹们的关系一般般,只能算是面子情,远没有和庾昱那般亲密。沈沅钰一时也记不住这么多人,只有庾之瑶的大嫂,庾文泰的嫡长子庾亮之妻何氏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见何氏身穿粉蓝滚边印花对襟薄衫,芙蓉色底洒银丝撒花裙,头上绾着如意高寰髻,云鬓里插着鎏金如意步摇,这一身穿戴颇为出挑,模样生得算不得倾国倾城,但也算得上是个美人胚子。只是一双眼睛时时闪过精明的光芒坏了她的美感。 庾之瑶指着何氏对沈沅钰介绍道:“这是我大嫂何氏。如今正跟着我母妃学着管家,现在王府中的事务有一大半儿都是她在管着呢!” 庾之瑶口中的母妃,自然是她的继母琅琊王妃袁氏。 何氏道:“你们小姐妹待会儿要开宴会,缺什么少什么尽管来找我!嫂子自会为你们安排的妥妥当当的。”语气中有几分自傲。 庾之瑶正要答应,就听见有人开口说话,一出口就极为尖酸刻薄:“到底是嫡亲的妹妹,这面子就是不一般的大,这还没等这开口呢,大嫂就大包大揽地,什么都答应了下来。可怜咱们这隔了一层的,三爷本就不良于行,平日里喝药的药材大嫂都要想着法的克扣!” 沈沅钰循声望去,看见一个身穿靛蓝色三镶盘金如意纹花素绫薄衫,下巴尖尖皮肤微黑的女子,长相颇为粗陋,一双小眼睛显得十分刻薄,正面含冷笑地看着何氏。 何氏脸色陡然一变:“三弟妹,当着外人的面,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庾之瑶满脸通红,急得直跺脚,这可太丢人了:“三嫂,你少说两句吧!” 沈沅钰也是微微诧异。这大家族有大家族的规矩,从来都是极要面子的,这位也不知是哪个,当着外人的面就下自己妯娌和小姑子的面子,也不知道她是智商太低啊,还是后台硬压根没有把郗老太太和何氏放在眼里。 沈沅钰是倾向于前者的,原因说来可笑,因为庾之瑶这位三嫂,长得太丑,气质太差,若她真的是出生于豪门,大概不会养成这样一个性子。 坐在上首的郗氏大概也看不下去了,发话道:“老三媳妇,我刚叫丫鬟们冲泡的碧螺春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好,你去给我瞧瞧。”显然是想把她支开,不让她再在这里丢人现眼。 那尖下巴的女子咕哝了一声,“我还没有见过文安县主呢。”到底不敢违逆老太太的意思,去了厨房看丫鬟们泡茶。 庾之瑶歉意地冲着沈沅钰笑笑,沈沅钰低声问道:“这位是?” 何氏抢着说道;“这是我家三弟妹阮氏,出身陈留阮氏,不是什么大家族,也没什么见识,叫文安县主见笑了。” 沈沅钰笑笑,“原来是三少夫人。” 她心里微微有些奇怪,庾璟年不是老二吗,他到现在不要说结婚,连亲事都没定下来,怎么老三倒赶在他的前面成亲了。这话自然不好去问,不过这陈留阮氏大概真是一个小家族,因为沈沅钰压根没说听过这个家族。 庾之瑶陪着沈沅钰在芷灵堂略坐了坐,吃了些点心瓜果,喝了一盏茶,就要起身告辞出来。从头到尾阮氏再没有出现过,也不知道郗氏找了什么理由把她给绊住的。 郗老太太也没有和沈沅钰深谈,只是问了问家中长辈的状况,沈沅钰一一回答了。 话虽然说得不多,不过沈沅钰对郗氏的印象极佳。 庾之瑶起身道:“老祖宗,我带着钰姐姐去母妃那里瞧瞧。” 郗氏道:“王妃那边是该去打个招呼,那我就不多留你们了。之瑶难得有个能说的上话的闺中密友,文安县主日后有空了不妨多来王府陪陪之瑶。” 沈沅钰答应着,辞别了郗氏,就要出来,何氏道:“我正好有事要到王妃那里请个示下,我陪着文安县主和之瑶过去荣华阁吧。” 郗氏听了点点头:“你陪着她们小姐妹去最好。” 沈沅钰连忙道:“有劳大少夫人了。” 何氏道:“不碍的,不碍的。”就带了庾之瑶和沈沅钰一块儿出了芷灵堂,何氏颇为健谈,一路上为沈沅钰指点介绍这王府里的楼阁台榭以及周遭风光景致。 荣华阁是整个王府的正房,王爷和王妃就歇在这里。 琅琊王妃袁氏早就得到了消息,派了一个女官在门口迎接。沈沅钰虽然是正二品的县主,但是琅琊王妃更是超品王妃,这样倒也不算怠慢了沈沅钰。 那女官三十多岁年纪,看起来颇为精明干练,见人就先笑道:“六小姐和文安县主可算是来了,王妃刚才还在念叨着呢。” 沈沅钰少不得客套一番,跟着那女官进去正厅去见琅琊王妃。进了屋里,绕过一道十二扇花鸟鱼虫的屏风,就看见美人榻上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贵妇人,穿着正红色绣金线的袄子,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显得有几分凌厉。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静静地立在那儿鸦雀无声,这位琅琊王妃显然也是一个厉害的。 庾之瑶和沈沅钰上前给王妃见了礼,袁氏毕竟是庾之瑶的继母,并不刻意在人前与她亲热,只淡淡地道:“老大媳妇你扶之瑶起来!” 又看向沈沅钰道:“你就是文安县主吧?” 沈沅钰客气道:“晚辈沈氏沅钰。” 琅琊王妃点了点头:“咱们两家也算是通家之好了。我和你母亲并不熟悉,不过你二婶婶湖阳郡主,我们却是从小玩儿到大的,如今我的兄弟还在长沙王府上任着司马之职呢。”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沈沅钰听出了不少内容来。和周氏不熟悉,这是变相点出周氏身份不高,还不配和陈郡袁氏交往。告诉自己她和湖阳郡主是发小,又隐约表示出在宗子之争中,她是站在小二房那一边的。 琅琊王妃有这种表示沈沅钰是一点儿都不奇怪。因为庾璟年的关系沈沅钰花了一些心思来了解琅琊王府的内情,所以对琅琊王妃的情况她是知道的。 琅琊王庾文泰的原配夫人出身名门,乃是谯国桓氏嫡女,也就是当今桓淑妃的妹妹。桓氏给庾文泰生下二子一女,分别是老大庾亮,老二庾璟年以及六小姐庾之瑶。之后桓氏暴病而亡。 皇帝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从身为二等门户的陈郡袁氏家中的女子选了一个做庾文泰的继室,就是现在的王妃袁氏。却不曾想陈郡袁氏攀附上了长沙王府,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已经是能和吴四姓“顾陆朱张”相比肩的门阀了。 因为有这样一层关系,所以琅琊王妃站在小二房的一边,沈沅钰一点儿都不奇怪。说起来,她也着实不敢得罪了长沙王府,因为陈郡袁氏不少生意都是和长沙王府一同在做,要靠着长沙王府的势力捞钱,而琅琊王府现在根本就是一个空架子,根本没有足够的势力帮助陈郡袁氏立起来。 王妃说了没几句话,就绕到了湖阳郡主的身上,问她现在怀着孕,身子如何,问她四小姐和郗杰的婚事准备的如何了。 沈沅钰神色恭谨,王妃问一句就答一句,一点儿没有生气和不耐烦的意思。庾之瑶在一旁却听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整个建康城,现在谁不知道沈沅钰和郗杰退婚了,郗杰又和沈沅珍订婚了。这个话题说起来,对沈沅钰该有多么尴尬,王妃故意提起这个话题,就是要给沈沅钰难堪的。 庾之瑶心想要是早知道这样,她宁愿不带沈沅钰过来见王妃了。 好在王妃问完了这些也就打住了话题,没有再难为沈沅钰。沈沅钰毕竟是宁德长公主的干外孙女,皇帝看起来又比较宠爱她,况且沈家也绝对不是陈郡袁氏能够得罪的起的,琅琊王妃在这里稍微难为一下沈沅钰,向长沙王府表明自己的态度就行了,她可不愿意为了小二房冲锋陷阵,把沈沅钰给得罪狠了,招来报复。 适可而止,做到这一步也就行了。 王妃见火候差不多了,就打了一个呵欠,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倦色。两人自然明白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庾之瑶正是求之不得,急忙拉着沈沅钰站了起来:“母妃累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王妃点了点头:“你们小姐妹之间的聚会,有我们长辈在你们反而不自在!六丫头,你好生招待文安县主,缺什么只管找你大嫂要去。” 两个人起身告辞,琅琊王妃让何氏送他们出来。何氏笑吟吟地答应着,还没等出了王妃的房间脸色就冷了下来。等把两个人送到荣华阁的门口,语气更是极其敷衍地道:“我这里还有一些琐事要处理,就不远送了。六妹妹若是有什么事情,直接派个人找我身边的大丫鬟就可。” 沈沅钰还没见过变脸变得这么快的,一时倒没觉得被怎么怠慢,反而觉得真是看个新鲜。 庾之瑶脸色已经变得快要铁青了。“大嫂,你怎么……” 沈沅钰不想她难做,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裳,庾之瑶就把质问的话吞了回去。何氏说完那句话,压根就不再理会她们,直接就回了荣华阁伺候王妃去了。 王妃见她去而复返,有些奇怪地道:“我不是叫你去送送文安县主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何氏冷笑道:“不过是三等门户生出来的女孩,什么县主不县主的。” 琅琊王妃微微一笑,琅琊王爷年轻的时候有点儿锐气,这个时候也早就被皇帝哥哥磨光了,他现在整日醉生梦死,任事不管,整个王府里里外外几乎全都交给了袁氏打理。 何氏嫁过来之后仗着自己是嫡长子之妻,将来必是天然的宗妇,王妃又不是嫡亲的婆婆,因此对王妃也不怎么恭敬,婆媳你来我往,为了王府的中馈之权很是过了几招,后来袁家借助长沙王府的势力愈发兴盛,何氏却因为父亲两军阵前临阵脱逃遭到皇上的惩处而家族日益败落,加上何氏嫁给庾亮三年了,怀了两胎,全是女儿,越发地在婆家抬不起头来。 何氏不得已,只得向王妃伏低做小。今天本来在郗氏那里见郗氏对沈沅钰很客气,她也打蛇随棍上,对沈沅钰颇为热情。不过到了荣华阁见王妃对沈沅钰不假辞色,她又立刻跟着变了脸。 她在王妃面前装孙子装了一年,王妃终于肯让她协理家事,正是要好生讨好巴结王妃的时候,自然不会为了个不相干的人惹得王妃生气。 王妃自然是心知肚明。心里只是冷笑,心想庐江何氏也不过尔尔,教出来的女儿也是这般势利骑墙,难怪家族这么快就没落了。日后等自己的几个儿子大了,可要好生给他们挑几房好媳妇才是。 荣华院外头,庾之瑶满脸通红,“钰姐姐,今日叫你受了这么多委屈,真是对不住你了!母妃和大嫂从前不是这样的……”庾之瑶简直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不过就是如此。沈沅钰倒是看得比她通透,她笑着拉过庾之瑶的手拍了拍,“别担心,我不怪你!” 庾之瑶终究是过意不去,连连赔罪。沈沅钰一再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她心里还是觉得对不住沈沅钰。 沈沅钰问道:“有件事我有些不明白,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庾之瑶道:“钰姐姐有什么话,只管对我说就好。” 沈沅钰这才道:“庾将军在家中行二,怎地他连亲事都没有定,你三哥却先娶了夫人回家?” 长幼有序,一般来说弟弟没有越过哥哥先成亲的道理。 庾之瑶哦了一声,解释道:“不怪钰姐姐奇怪,这件事说来话长。这府里头,大哥二哥和我是一母同胞所生,我三哥的生母是父王身边的龚姨娘……”也就是说老三庾峻乃是庶子,想来在府中地位不算太高。 “……而且我三哥一生下来就体弱多病,这一点和我很像,一直是药不离口的,年纪慢慢大了,总算身子将养得不错,没有大病大灾了。哪知道到了十六岁上头,也就是去年,三哥忽然又得了一场大病,眼看着就要活不下去了。母妃请了一个道士来给他算命,说是我三哥这症候,须得找个清白人家的姑娘嫁进来,给他冲喜或许还能得救。人命关天,当时便也顾不得我二哥尚未成亲了,就由我母妃做主,给我三哥娶了她娘家一门远方亲戚,就是我三嫂了。” “……哪知道这法子还真管用,我三嫂嫁过来之后,我三哥的病情果然好转了。” 沈沅钰:“……” 沈沅钰就陷入了沉思。走这一遭,只觉得琅琊王府里边乱七八糟的,比起沈家内宅还要乱上几分,她心里不由微微一叹,若是将来嫁给了庾璟年,要和琅琊王妃这样的人做婆媳、何氏、阮氏这样的人做妯娌,还有那么多性情各异的小姑子,沈沅钰想想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就开始想着婆婆妯娌小姑子了,沈沅钰不由暗暗唾了自己一口,脸上也有点儿微微发烧。 说话间,两人回到了桃月园。 桃月园是庾之瑶自己的底盘,到了这里,沈沅钰明显感觉她放松了下来。在桃月园基本没人敢来打扰她,因为庾之瑶在琅琊王府地位比较超然。这除了因为她是琅琊王爷原配所生嫡女,身份高贵,更重要的是因为她有一个阴狠且极为护短的哥哥。 在琅琊王府里庾璟年的狠毒是出了名的,谁要是敢惹庾之瑶,庾璟年绝对会让他脱一层皮下来。 庾之瑶刚一回到屋里,留守在桃月园的大丫头芳竹枝就走了进来,禀报说:“二少爷回来了,已经在西花厅里等了小姐半天了。” 沈沅钰心中既紧张又欢喜,庾璟年终于来了。 庾之瑶也是一阵惊喜:“二哥来了!”心想来得可真够快的,自从庾璟年去了东海王府养伤,今天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到琅琊王府。看他的意思,似乎也不想去拜见自己的父亲了。 庾之瑶就站起身来,冲着沈沅钰眨了眨眼睛:“都是表兄妹,彼此又相熟,既然来了,钰姐姐就陪着我一起去花厅见见二哥吧。” 沈沅钰没想到庾之瑶也有促狭的一天,也笑着起身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携手来到西花厅。庾璟年这个作哥哥的,当然不方便去妹妹的闺房里。 看见两个人走进来,庾璟年的目光就落在沈沅钰的身上挪不开了。 沈沅钰的目光也不自觉地打量了一番庾璟年。他今天穿了一件藏蓝色玉锦蟒袍,一头长若流水的发丝用一个碧玉色的发冠固定,一双狭长的星眸仿佛倒映着夜空的繁星。单单是站在那里,就映衬的洒进花厅的阳光都黯淡了几分。 沈沅钰不得不承认,庾璟年清隽英拔,单看外形十分的赏心悦目。他就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也是一道风景。就算和旻文太子比,他所欠缺的也不过是那一份沉稳内敛的气质而已。 沈沅钰和庾之瑶上前与他相见,寒暄了没几句,庾之瑶就起身道:“也不知小厨房的吃食准备的怎么样了,二哥你代我陪着钰姐姐说说话,我去看看就回。”庾之瑶知道沈沅钰找庾璟年是有要事要说的,这是给他们机会,让两个人单独相处说话的意思。 庾之瑶走的时候,顺带着把屋里所有的丫鬟连同沈沅钰身边的丫鬟全都带了出去。不过她让丫鬟们守在门外,房门也是开着的,免得传出去不利于沈沅钰的名声。 等庾之瑶刚刚出去,庾璟年便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么急着见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沅钰长出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庾璟年的身上,却又些飘忽,犹豫了半天,她竟然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见到如此情形,庾璟年的神色慢慢变得凝重了起来。 沈沅钰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道:“将军,救我!” 庾璟年神色微变:“三小姐,你这是……” “将军,前次你与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庾璟年心里一喜,却又有点儿不敢确定:“你的意思是说……” 第145章 我心悦君 沈沅钰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道:“你前次曾和我说过,你说‘郗杰那臭小子不要你,我娶你’,这话还当得真吗?”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渐次小了下去。 倒不是她假装的羞怯,毕竟在古代熏陶了这么久,主动提及自己婚事这种事,已经算是离经叛道了,沈沅钰觉得很有一种羞耻play的感觉。 庾璟年整个人愣在了那里,随即巨大的喜悦弥漫在心间,幸福来得太突然,他一时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沈沅钰的性子,之前她就被郗杰伤害过,虽然沈沅钰答应过他好好考虑他们之间的婚事,可是他没想到沈沅钰这么快就想通了。 其实他心里也很清楚,除了他庾璟年,以沈沅钰如今的身份地位,未必就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像个不知所措的少年似的连连搓着手:“你,你想通啦?” 沈沅钰见他那个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因为旻文太子而带来的压力一时间也缓解了不少。 庾璟年被她这么一笑,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绽放出了笑容,片刻竟又破天荒地脸红了起来。 沈沅钰不敢看他的脸色,低着头,搓弄着自己的衣角,良久之后,才终于道:“如果上次你说的那些话还作数,你就赶快使人去沈家提亲吧。” 庾璟年连连点头,“我会的,回头我便立刻安排这件事。” 沈沅钰对他的态度十分满意。她有些期期艾艾地道:“这件事,由我亲自来和你提,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孟浪轻浮?” 庾璟年摇了摇头,恳切道:“不会。”沈沅钰在他的心目中,就是女神一般的人物。女神永远是女神,她就算是行事再过惊世骇俗,庾璟年也绝对不会怀疑她的人品。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女子的名节在那个时代是万分重要的东西,日后真的要和庾璟年相守一辈子,她可不想在庾璟年的心里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有些事情,实在不方便通过旁人向你传话,我只好厚着脸皮亲自说与你知晓。”旻文太子的事,事关重大,的确不方便假借旁人之口说给庾璟年听。 庾璟年也是聪明绝顶之辈,立刻听出了沈沅钰这话的弦外之音:“可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沈沅钰来之前就想好了,她既然选定了庾璟年作为自己的未来的丈夫,那么夫妻之间最好是开诚布公,维系一段婚姻,相互信任是最基本的条件。 沈沅钰便实话实说道:“那日,大晋和北燕的蹴鞠比赛,我也去观战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那天他也在看台上看见沈沅钰了。 “……比赛结束之后,真定公主将我请了过去,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商议。其实想见我的并不是她,而是旻文太子慕容圭。” “什么?”庾璟年大吃了一惊。“旻文太子为什么要见你?”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不是我第一次与他见面。”沈沅钰就把自己和旻文太子在洗笔阁的偶遇说了一遍,只瞒过了她识破旻文太子身份的这一节。不然,庾璟年问起她为什么不把旻文太子早已来到建康的事告诉他和三皇子,沈沅钰无法回答。 因为穿越之事太过玄幻,沈沅钰一时之间不敢随便向庾璟年吐露,就是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庾璟年更是听得糊涂起来,“旻文太子提起几日就入了建康城,他到底有何密谋打算?” 这一点沈沅钰也不清楚,若说他是专门为了自己而来,前世方健那个渣男给了她太深的印象,她可不相信穿越之后他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置身险地之中。 沈沅钰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 庾璟年道;“你让我救你,可是与旻文太子见你有关?” 沈沅钰点了点头。 涉及到旻文太子这个人,庾璟年怎么能不谨慎,“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沅钰道:“旻文太子说……要娶我回北燕作他的太子妃,将来他登上了皇位,就叫我做北燕的皇后。”这话说着怎么这么别扭!“我,我并不想嫁给他,可是又怕他留有后招,让我不得不嫁给他,所以我……才来求你!我想如果我在此之前定下一门亲事,他便只能放弃了。” 若说庾璟年之前还是吃惊的话,现在简直就是震惊了。 “他要娶你为太子妃?他为什么?”说起来沈沅钰还真算不得绝色美女,兰陵沈氏在北朝又没有什么值得借助的势力,若说没有什么原因,旻文太子就想娶她为太子妃,庾璟年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的。 沈沅钰不由有些头痛,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有这一点不好,想瞒过他们实在太难了。 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穿越的那件事,沈沅钰又不想骗庾璟年,便委婉地道:“这中间的内情,颇为复杂,我现在没法和你说清楚,若之后咱们真的成了那什么……”到底是说不出“夫妻”两个字,“……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你的。” 庾璟年沉默了片刻,说起来,他的心情很复杂。旻文太子是所有女人心目*同的白马王子,而且旻文太子是北燕的储君,不久的将来就是北燕皇帝,嫁给他作为正妃,就意味着不久的将来有可能当上母仪天下的皇后。 更何况,还不止于此。如今三国鼎峙,实力最强也最有可能夺取天下的还是北燕国。沈沅钰放弃了旻文太子这一支“绩优股潜力股”,选择了无论出身、外貌、前程都差了一筹的庾璟年,庾璟年虽然不像一般的毛头小伙子那般热血冲动,想到自己把名震天下的旻文太子给比了下去,仍然感觉到有点儿像是喝了上等的好酒一样,有点儿飘飘然。 可是另一方面,听沈沅钰话里的意思,肯答应嫁给他,不是为了他这个人,而是不想嫁给旻文太子,他心里又有一点隐约的失望。 庾璟年道:“我能不能问个问题?你和旻文太子是不是旧识?” 沈沅钰笑道:“怎么可能,前几日在洗笔阁还是头回见面,我跟他,断然没有任何私情。” 庾璟年老脸一红,讷讷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沅钰不在意地笑笑:“我知道将军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为了咱们以后……过得顺畅一些,还是开诚布公把这些事说清楚为好。我只是希望,庾将军能够信任我!” 庾璟年郑重道:“我若是有幸能娶小姐为妻,有生之年,必诚心以待,绝不辜负你的这番情意。”不管怎么说,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沈沅钰的人品他是绝对信得过的,他也不相信沈沅钰会和旻文太子私相授受,何况两人远隔南北,就算是想要来往,也没有那个条件。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本来她还想好好看看庾璟年的所作所为,再最后决定嫁与不嫁,可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逼得她不得不提前做出决定。 倒不是说庾璟年有哪里不好,实在是前世差点儿看错了方健这个渣男,沈沅钰有点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思了。 “谢谢!”庾璟年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表示无条件地信任她,沈沅钰真的是有些感动的。不过前世也好,今生也好,处理男女感情这块儿始终是她的弱项。 沈沅钰只能干巴巴地说出这么两个字来。她能感觉得到,庾璟年的心里是有小疙瘩的。 庾璟年行事也是雷厉风行之人,便起身道:“我这便向父王说明,叫他请了媒人去沈府提亲。” 沈沅钰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低着头道:“祖父已经答应了我,婚事上会遵从我自己的意见。我的父母亲都十分疼我,我自己相中的,他们必定是不会反对的。” 庾璟年眼睛一亮,“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庾璟年向她拱了拱手,“如此我即刻便去安排。”他是一刻都等不及了,他的担心和沈沅钰是一样的。旻文太子那样可怕的对手,什么样的手段没有,若不及早将自己和沈沅钰的亲事定下来,万一被旻文太子抢了先,他不得哭死? 何况旻文太子这件事一出来,让他也有了一种危机感。这世上的人总是愿意推己及人,庾璟年自己觉得沈沅钰是这天底下第一好的女子,就觉得全天下的男子都在觊觎沈沅钰,当然要除去郗杰那个蠢蛋。 这样的女子,还是早点儿娶回家里放心。 “将军请留步!”庾璟年抬腿正要走,沈沅钰忽地叫住了他。她惯常于察言观色,庾璟年心中那份隐约的失落,沈沅钰还是能体味的到的。看见庾璟年失落的样子她也有一丝不忍和难过,只好尽力找补。 庾璟年道:“你可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沈沅钰觉得真是有些难以启齿,不过她还是鼓起勇气道:“我之所以答应嫁给你,这里头固然有旻文太子的因素在其中,更重要的是我敬重将军的人品。我这个人不是一个能对旁人一见钟情的人……不过将军在我眼里,总是与旁人不同的。” 也就是说,她对庾璟年虽然不是一见钟情,但是对他还是极有好感的。换句话说,她心里是有庾璟年的,只是还没有到那种刻骨铭心的地步而已。 这对沈沅钰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种变相的表白了。 庾璟年听了这话,高兴得整张脸都放出光来了。若是换了一个女子与他成亲,心里有他没他,以庾璟年的性子,都会觉得是无所谓的。可是沈沅钰毕竟是不同的,庾璟年内心里,还是隐隐期盼着能和她两情相悦,举案齐眉的。 庾璟年从桃月园里出来,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他虽然出身贵重,可母亲去的早,从小就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他的父亲琅琊王简直把他视为仇寇一般,皇上待他确实好得如同亲生儿子一般,可皇帝日理万机,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关心爱护他。 他从小最缺乏的就是“爱”,所以才会养成这样孤僻的性子。正是因为缺少“爱”这东西,他就更是渴求。当然对于这种渴求,冷面冷脸的少年将军是不会表现出来的。 本来对于未来的妻子,他并没有过多的想法,出身世家大族,端庄贤淑,能为他管理好后宅,不拖他的后退,再能为他生几个儿子,只要满足这几条就好了。 可是当他遇见了沈沅钰,他满满地一点一滴地被这个聪慧的女子所吸引,他才知道,当你遇见一个真正喜欢的女子的时候,所有的一切的条条框框,没有一条是不能打破的。 当她成功占据你的心的时候,你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里,为她去做任何一件事。所以即便外头疯传沈沅钰在子嗣上头艰难,庾璟年也没有任何一丝动摇。今生认定了这个人,就永远都不会再变。 所以今天当他听到沈沅钰说出“我心悦君”的时候——沈沅钰其实并没有真正说出这几个字来,不过架不住将军自动翻译脑补——庾璟年心里涌动着巨大的幸福,将他烧得几乎化为灰烬。 萧十三就看见自己将军走路歪歪斜斜的,一时只觉得诧异无比。刚才庾璟年和沈沅钰在屋子里说话的时候是开着房门的,萧十三看得一清二楚,将军不过就和文安县主说了一会子话而已,也没喝酒啊,怎么就醉了呢! 萧十三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最近似乎一和文安县主沾上边,自家将军就有点不正常。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十分狗腿地跟上,问道:“将军,咱们去哪儿?回东海王府吗?” 庾璟年这时脑子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要娶沈沅钰,就绕不过琅琊王和王妃袁氏。倒不是他尊重琅琊王和王妃,他尊重的是沈沅钰。他要按照三媒六礼,一道程序都不缺,风风光光将她娶回家去。虽然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私定终身”,但是先上车后买票也好,这票还总是要买的,“无媒苟合”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发生在沈沅钰身上的。 所以庾璟年吩咐萧十三道:“有一阵子没去给我父王请安了,咱们去外书房。”萧十三在心里腹诽,什么叫“有一阵子”,自从三皇子将受伤的庾璟年接到东海王府,这父子俩就一次都没见过彼此。 这一对父子还真是奇葩。 在萧十三看来,庾璟年这么个前程无量的儿子,他不好好笼络,非要和他闹得水火不容,琅琊王简直就是脑子里有包。而父子俩交恶,琅琊王要绝大部分的责任。庾璟年本来就是个孤拐脾气,琅琊王还时不时搞点儿事出来挑战一下庾璟年的下限,那些奇葩的事情简直数不胜数,庾璟年没有拔剑把他宰了,已经是看在父子情分上了。 两个人到了琅琊王在外院的书房,庾璟年这次倒是客客气气地叫人进去通禀。萧十三跟着庾璟年在外头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两个年轻的女子匆匆从两人的身边走过去,脸上承宠之后的红潮还没有褪去。 萧十三早就听说过这位琅琊王纵情酒色,不过却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白日宣淫还不够,地点竟然是日常处理公务的外书房。不过想想也是,琅琊王不过是闲散王爷,压根就没有半分实权,他能有什么公务处理? 萧十三不由对琅琊王又看低了几分。 庾璟年早就见惯不怪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磨磨蹭蹭地来请庾璟年进去。 庾文泰正坐在长长的书案后头,看见愈发英姿勃发的儿子走了进来,他的眉头就是一皱,似乎很是见不得庾璟年好一样。 庾璟年就上前给庾文泰行礼。“儿子参见父王。”这屋子里充满了淡淡的脂粉味和男女交、合之后的淫、靡味道,庾文泰的书案上摆得也不是什么经史子集,庾璟年目光一扫倒是看见有几本春宫图,今天若不是有要事在身,他真是一步也不愿意踏入这个地方。 庾文泰斜倚在梨花木大椅上,头发松松散散地仅用一根发簪挽着,看见庾璟年给自己见礼,也不叫起,只是冷哼了一声道:“亏你还记得有我这个父王?”他也不过才四十几岁的人,可脸色却有一层酒色过度的苍白。 庾璟年淡淡道:“儿子是父王所生,怎敢忘记父王待儿子的恩情。” 庾文泰冷笑道:“好,那本王问你,既然知道我是你的父王,知道这里是你的家,你为何受了伤不肯回琅琊王府,而去了东海王府上养伤,你什么时候把我这个父王放在心里了?” 庾璟年道:“这件事儿子早就向父王禀明了的。儿子受伤太重,不适合搬来搬去,且能治疗儿子毒伤的人只有一个薛神医,他脾气古怪,只因为欠了三殿下的人情,才肯出诊,住在东海王府治伤也是迫不得已。” 庾文泰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道:“借口,你这都是借口!” 庾璟年默然不语,既然明知道这些理由都是借口,您干嘛还要非得说出来,让大家都不痛快呢! 庾文泰现在真是拿庾璟年没有办法了。儿子大了,翅膀硬了,他除了拿出家长的威严压一压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法子对付他。若真想对他动家法,庾璟年又绝不会放任他打自己一顿板子,所以庾文泰早就沦落到只能过过嘴瘾的地步了。 庾文泰早就品透了,庾璟年对他这个父亲早就腻烦透顶了,能不见他绝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必定是有事:“你贵人事忙,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一副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庾璟年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儿子相中了一个女子,想把她娶回家里,因此前来拜托父亲请了媒人前去说合!” “哈哈哈!”庾文泰怒极反笑,“你这算什么?事情定下来了才来通知我这个父王吗?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和你母妃还没死呢你就开始自己相看亲事了,你有没有把我这个父王放在眼里。” 庾璟年这么做是有点不尊重父母的嫌疑,不过若是父子感情较好的,儿子看中了人家的女孩,和父亲说一说,请老爷子出面帮忙说合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偏偏琅琊王庾文泰喜欢什么事都上纲上线,好像不把不孝的大帽子扣在庾璟年的头上他就心里不爽快似的。 庾璟年心里暗暗冷笑,这时道:“两年前,皇伯父就给了儿子一道恩旨,叫儿子可选取自己喜欢的人做妻子。儿子也只是奉旨行事而已。”你不是拿不孝的大帽子来扣我吗?我搬出君臣之礼来,看看咱俩谁大得过谁? “好好好!你除了知道用你的皇伯父来压我,你还知道什么?” 庾璟年腹诽:你不是也就知道给我扣“不孝”的大帽子吗?咱俩大哥莫笑二哥,谁也别说谁。 “儿子不敢拿皇伯父来压您,儿子只是实话实说!” 庾璟年越是这样说庾文泰越是愤怒,“好好好!有本事你自己说媒去,我这个没出息的父王做不了你的主!” 庾璟年真不知道他的父王是怎么想的,这天下间就没有不盼着自己孩子好的父母,怎么庾文泰就一副恨不得他过得越惨越好的样子? 好在他早已习惯了,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的出现。心里倒也没有多少失望之情。 他慢慢地道:“难道父亲就不想听听我开出的条件吗?”不能跟他讲情分,那就只有讲条件了。 萧十三在一旁简直听得瞠目结舌。这样的父子他真是平生仅见,难怪庾璟年哪怕伤势痊愈了,也不肯回王府拜见亲爹。这琅琊王脑子是被门挤了吧,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庾文泰大怒:“你把我当成什么了?路边可以随意讨价还价的小商小贩吗?” 庾璟年慢条斯理地道:“父王听一听又何妨。” 第146章 渣爹后母 不管庾文泰愿意不愿意听,庾璟年还是慢慢说了起来。“儿子前阵子在司州立了一点儿小功劳,皇伯父有意封儿子为车骑大将军,让儿子统帅左右武卫,开府仪同三司,想来恩旨很快就能下来了。” 庾文泰似乎并不感到震惊:“皇上打小器重你,就是封你为王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庾璟年微微诧异,却并没有多想,只是道:“皇伯父封我做大将军也好,领两卫兵马也好,这都没什么,不过皇伯父给了我开府仪同三司的权力,在我的大将军府里,我是有权力选任官员,组建我自己的班底的。”开府仪同三司的意思是设置的府邸和进出仪式都跟三司一样。三司就是三公的意思,这是从一品的虚职,尽管不是具体的职务,但不仅仅是个荣誉,也是社会地位的肯定。 要知道大皇子在外头拼搏奋斗了十几年,打了多少场硬仗,也不过得了个骠骑大将军的职务,也是统帅两卫兵马。庾璟年不过在当阳城打了一仗,皇上就让他做了车骑大将军,职务和大皇子平行,足见皇帝对他的宠爱和信任。 这样的大喜事,别人早就欢喜的疯了,庾文泰哼了一声,一副十分不以为然的样子。 庾璟年不理会他阴阳怪气的态度,只是道:“父王和袁王妃不是一直在操心四弟、五弟他们的差事吗?等我开府建衙,这些问题自然也就不是问题了。”袁王妃这个继母,庾璟年从小到大就没叫过一句母妃。 庾文泰和当今皇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按说宗室之中没有人比他和皇帝更亲近的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兄弟简直就是势如水火。皇帝不但把亲弟弟拘在京城,不肯叫他去封地琅琊国开府,对庾文泰的儿子们也十分冷落。若非庾文泰的亲娘就是太后,庾文泰的儿子们都是太后的亲孙子,他们恐怕连轻车都尉之类的虚衔都得不到。 当然,庾璟年算是例外中的例外,不过皇帝对他的信任重用也招致了兄弟们的嫉恨,这也是庾璟年同兄弟们不合的原因之一。 老大庾亮是前面的桓王妃所生,皇帝念在桓王妃是桓淑妃亲妹妹这一层关系上,对他还算是有所照顾,让他做了正五品上的羽林郎将,总算手里有点儿实权。不过如今庾文泰和现任袁王妃所生的儿子,老四庾涛老五庾衮几个人都已经十四五岁,到了该出仕历练的时候了,皇帝却一直不肯松口,直到现在也没给他们一官半职,这件事简直成了庾文泰和袁王妃的一块心病了。 不过庾璟年要开府建衙那就不一样了。开府仪同三司,本来自己的府衙内的官吏他就有权任命,皇帝对他宠爱若斯,也决计不会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儿驳了他的面子。到时候把庾涛和庾衮弄到车骑大将军府上,做个司马参军之类的官,既有了出身,又不得罪皇帝,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所以庾璟年这么一说,其实庾文泰心里也是十分意动的。当然他心里是十分清楚的,庾璟年肯帮他的前提是,他要促成庾璟年的这桩婚事。 他正在紧张思索着,庾璟年又道:“我不但可以帮您和袁王妃解决掉四弟、五弟这桩心事。我还可以帮着父王向皇伯父求情,让皇伯父早日把王府世子之位定下来。” 按说庾亮这个嫡长子是琅琊王府当仁不让的第一继承人,可是皇帝太过偏爱庾璟年,私心里是一直想把这个王位传给庾璟年的,若不是郗太后一直压着不让皇帝颁旨,这个世子之位早就落在庾璟年的头上了。 饶是如此,这么多年过去,庾亮已经二十二岁了,到现在为止世子之位还是悬而未决,庾文泰倒也没有多么偏爱长子,可是他却无论如何不想让庾璟年上位,所以这世子之位可以说是比老四、老五的前程更牵动他的心。 庾文泰听到这话就有些不淡定:“你难道是想把这个王位从你大哥手里抢过来吗?你还讲不讲兄弟之情?有没有半点孝悌之心?” 庾璟年简直要冷笑出声了。他盯着庾文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父王,我再向你声明一次,琅琊王世子之位,我没有丝毫兴趣。我会说服皇伯父,将世子之位传给大哥的。”他嘴角扯出淡淡的嘲讽弧度:“当然,如果父王另有想法,想把这世子之位传给老四弟五弟,我也没有意见,不过我想袁王妃一定很愿意听见这个消息。” 这些年袁王妃和庾亮在府中的明争暗斗,庾璟年宛若隔岸观火,看得十分清楚。他对两拨人都没有好感,自然懒得管他们去死。 “你确定你能帮着王府办成这几件事?”庾璟年的这些条件,庾文泰是真的动心了。他虽然不愿意看着庾璟年做大,可是庾璟年自己有本事不说,又有皇帝的全力支持,他就是想打压也得自己有那个能耐,还不如趁着他婚事的当,讨要一些好处。 庾璟年冷笑道:“父王什么时候见我在你面前打过诳语?四弟五弟之事当没有任何问题,世子之位的事,我虽没有十足把握,但是也有七八分准的。”庾文泰考虑了一下,能有七八成把握也算是相当不易的了。 庾文泰道:“你给我些时间,让我考虑考虑!” 庾璟年冷笑:“父王当知道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我只给您一日的时间。若是一日内父王还拿不定主意,从今以后我便再不管琅琊王府的任何一件事!须知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若不是他看重和沈沅钰的婚事,以他和琅琊王以及庾亮之间的关系,他是绝对不会插手管这些烂事儿的。 庾文泰被他眼中的傲慢和不屑彻底激怒了,拍着桌子叫道:“你这个畜生!你给我滚,立刻滚出去,本王倒要看看琅琊王府没了你庾璟年,会不会立刻就倒了。” 庾璟年淡淡道:“父王既然不愿意看到儿子这张脸,儿子走就是了。不过刚才我说的那些条件,还请父王好好考虑考虑,不要意气用事。”说毕带着萧十三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庾文泰的外书房。 里头已经传出了摔茶杯的声音,显然庾文泰气得不轻。 萧十三忍不住道:“将军,咱们今天是来求人的,您何必和王爷闹得这么僵呢?” 庾璟年冷笑道:“放心吧。他是什么人我很清楚,他是断然不会放过这次的大好机会的。”庾文泰属于那种外刚内柔的人,外表看起来强硬其实内心十分懦弱,现在他只是在庾璟年的面前放不下面子,过一两个时辰他自然会想通这些,答应帮助庾璟年操持婚礼的。 怎么就让他遇见了这样的父亲,庾璟年想想也有些郁闷,偏偏是父母他又没的选。 萧十三听得似懂非懂,庾璟年也懒得和他解释这么多,道:“走吧,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咱们再去一趟荣华阁,我也有段日子没有拜见袁王妃了。” 荣华阁里,袁王妃刚刚打发走了何氏,听说庾璟年来见她,倒是有些发愣。庾璟年这几年和琅琊王府闹得水火不容,连庾文泰他都不大理会,自然不会对她这个继母有什么好脸色了。 她一直不明白庾文泰是怎么想的,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子,不好好笼络,非要闹成这样。可她劝过庾文泰几次,让他和庾璟年修好,甚至可以通过庾璟年和宫里的皇上修复关系,庾文泰总是支支吾吾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几次之后,她也就懒得再劝了。反正庾璟年也不在琅琊王府生活,她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她的主要精力都放在老四老五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身上,只盼着他们早日长大成人,当然,能够继承琅琊王府的爵位那是再好不过了。 所以她的主要敌人是庾亮而非庾璟年。 袁王妃便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人给请进来。” 袁王妃看着庾璟年龙行虎步地走进来,忍不住拿庾璟年和庾亮、庾涛、庾衮几个人比较了一番。几个人都是亲兄弟,单纯看外表其实相差没有那么悬殊,都是俊美无俦的少年郎,可是庾璟年年纪轻轻就已经身居高位,又经历过战争的洗礼,那份雍容、那份清贵、那份自信、那份从容,几个兄弟就是拍马也难及。这些混杂而成的气韵风度,让庾璟年显得一枝独秀,将几个兄弟全都比了下去。 真是养移体,居移气。袁王妃看得是又妒又羡,心想有朝一日,自己的两个儿子也能像庾璟年这般少年高位,手握权柄就好了。 袁王妃是个上道的人。没等庾璟年行礼,她便连忙道:“二郎来了,快坐吧,都是一家人,不用拘礼了。” 庾璟年本来就不想给她见礼,便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庾璟年也不由暗想王妃袁氏虽然出身不高,但是这份心机手段着实不易。也难怪这么多年在王府里站稳了脚跟。 这也是今天他来找袁氏的主要原因。袁氏不但把王府的里里外外捏在手心里,连王爷都对她言听计从,说白了庾文泰还有些惧内,庾璟年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了。所以他才要把刚才在庾文泰面前说的那番话,在袁王妃面前再说一遍,让她到庾文泰跟前吹吹枕头风,这样双重保险,就万无一失了。 两人口不对心地寒暄了几句。袁王妃敢对沈沅钰摆架子,可不敢对庾璟年怎样,她看得比庾文泰还清楚,老四老五的前程指望庾文泰不成,就只有指望庾璟年这个哥哥了。这些年她也品透了庾璟年的性子,典型的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一丁点儿的人情也不愿欠别人的,滴水之恩也要涌泉相报。所以她巴不得能为庾璟年做点儿事情,卖他个人情。 便笑着问道:“二郎这次来见我,是有什么事吗?” 那可不废话吗!庾璟年今年和袁王妃就见过一面,还是在太后娘娘的含元殿里。庾璟年慢说平日里不太回琅琊王府,就是回府了,也根本就不会到袁氏这里来请安。 “是有件事情要麻烦王妃!” “哦,”袁王妃眉毛一挑,“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出来,都是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但凡我能做到的,绝没有半句推脱。” 庾璟年道:“有王妃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实不相瞒,我看中了一位姑娘,想娶她为妻,想让父王和王妃出面为我提亲操持。” 女人本就八卦,袁王妃听了这话,脸上立刻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哦,”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庾璟年,“二郎今年也有二十岁了吧,是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了。就是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有这个福气,能入得了二郎的法眼?” 庾璟年道:“是兰陵沈氏大房的嫡女,闺名叫做沅钰的。还请王妃成全。” “是她?”袁王妃真的是大吃了一惊。刚刚见过沈沅钰,刚刚下了她的面子,庾璟年转头就来和她说要与沈沅钰结亲,袁王妃在沈家两房之中是坚定站在小二房一边的,她实在不愿意让庾璟年娶了沈沅钰,给了小大房这样大的生力军。 袁王妃借着低头喝茶的当口,字斟句酌地说道:“二郎,本来你的事自然有圣上为你做主,也轮不到我说什么,不过既然你问到了我这里,我便不好不提醒你一句,你怎么会看上这位沈小姐的。你可知道现在外头沸沸扬扬关于她的传言可不少!” 庾璟年眉毛一挑,看着袁王妃目光有几分阴冷。袁王妃竟然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庾璟年淡淡地道:“不知道王妃听到了些什么?” 袁王妃心里打了个突,说话越发小心翼翼起来:“这姑娘的名声现在可不好。都说她八字不祥,命里克亲,还说她子嗣上头艰难。现在建康人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二郎你怎么上赶着要把她给娶回家来呢?” 还真想劝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庾璟年只是心中冷笑:“都是些乡野村夫之言,王妃怎么也能轻信。沈家三小姐出身名门,聪慧大方,难得的是没有高门嫡女的骄矜之气,谁娶到她都是福气,王妃怎么能劝我将她拒之于门外呢?” 他冷冷地道:“这件婚事我自会再去求皇伯父为我做主赐婚的,只是成婚的诸般细节还要父王王妃多为我操持。王妃助我娶得心仪的女子,我自然也会有所报答的。” 庾璟年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可是袁王妃还真就没有什么脾气。从前她和琅琊王曾经为庾璟年张罗过几桩亲事,不要说庾璟年不满意,就连皇帝也是十分的不满意,皇帝曾将她们夫妇二人叫到紫宸殿,当着庾璟年的面告诉他们,“老五的婚事不用你们操心了,朕自然会给他挑好的!” 相当于直接剥夺了夫妻两人对庾璟年婚事的发言权。所以庾璟年婚事的决定权实际上是掌握在皇帝手中的。而以皇帝对庾璟年的偏爱,但凡他看中了哪家的姑娘,皇帝没有个不依的,所以说来说去,庾璟年的婚事差不多是他自己看中了就能定下来的样子。 袁王妃自然能感受到庾璟年的不耐烦,道:“瞧二郎你说的,都是一家人,什么报答不报答的?” 庾璟年也懒得和她打马虎眼,在他看来,袁王妃是聪明,但是也仅仅是小聪明,二等门户□□出来的女子总是有些局限性,那就是处处透着一股子自私自利的小气,和他的沅钰纵览大局是完全不能相比的。 他就言简意赅地把刚才和庾文泰的那一番话说给了袁王妃听。 袁王妃听得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但凡是做母亲的,就没有一个不为儿女考虑的,庾涛和庾衮的前程简直就是袁王妃的一块心病了。这两个孩子如今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四岁,都快到了要说亲的年龄,可是那些手握重权的门阀士族,哪一个不是眼高于顶的,莫说这两人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亲王的儿子,就算是皇子,没有权势,人家也未必会高看一眼。 所以若是这两位再没个正经的差事,日后想说亲都难。 “二郎你说这话可当真?”亲疏有别,小二房那边毕竟比不得亲儿子,袁王妃已经下定决心站在庾璟年这一边了。 庾璟年淡淡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袁王妃立即表态:“我定尽心竭力,帮你把沈家三小姐娶回王府来。” 庾璟年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最好。不过,我刚才去见了父王,父王对我似乎还有些成见,还请王妃多劝劝他。” 袁王妃自然明白庾璟年的意图:“这个你放心,你父王那里自然有我去劝他。” 庾璟年想了想,抛出最后一枚炸弹:“刚才在外书房,我和父王表过态了,我眼看着也要开府建衙,琅琊王府我并不稀罕,这个王府世子的位子我也没有兴趣。若是你们帮我办成了这桩事,我自会去求皇伯父将世子之位定下来,到时候……”他故意顿了顿,就看见袁王妃的呼吸都几乎停顿了下来。 庾璟年心里暗笑,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到时候这个世子是大哥,还是四弟五弟,对我来说,都是完全没有差别的。” 庾璟年的言外之意袁王妃听懂了。若是王妃能说动庾文泰废长立幼,庾璟年也会帮着她们母子从中斡旋,让她的儿子如愿登上世子之位。 本来庾亮和庾涛都是嫡子,庾亮是原配所生,又是长子,比起庾涛来说,出身自然高贵几分。而庾璟年又是他的同胞弟弟,按说庾璟年应该是坚定地站在庾亮一边的。只是,庾璟年和庾亮的关系如今也闹得势如水火,因为庾亮不但妒忌弟弟出色的才华和在皇帝心目中与众不同的地位,还一直怀疑自己当不上琅琊王世子全是因为弟弟在皇帝面前进了谗言的缘故。这些年庾亮没少给庾璟年下绊子,兄弟两个早就反目成仇了。 袁王妃的脸上就泛起一阵潮红。她嫁入王府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也不过是让自己的儿子坐上世子之位,将来继承琅琊王的爵位,继承琅琊王府,甚至是琅琊国封地。如今庾璟年抛出这么大一个蛋糕出来,她要是再不接住,那她就真是一个傻子了。 袁王妃郑重道:“我必定将这桩婚事当成涛哥儿和衮哥的婚事来操办!”袁王妃这是在向庾璟年表态了。 庾璟年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如此我先谢过王妃了。” 庾璟年带着萧十三出了荣华阁,今天自家将军的所作所为他可是都看在眼里的。将军故意挑起王妃和庾亮之间的争斗,可有些不地道啊。 他却不知道庾璟年这么做是有深意的。庾璟年有皇帝撑腰,自然可以不理会袁王妃和庾亮这些人,可是沈沅钰若是嫁给了她,她就不能不应付袁王妃这个继婆婆,和何氏这些妯娌。 倒不是说他不信任沈沅钰的能力。以沈沅钰的聪慧,她自然是有办法摆平袁氏、何氏这些人。不过庾璟年舍不得心上人受那么多苦,所以他就来了个未雨绸缪,让他们有求于自己,到时候何氏也好,袁王妃也好,都只能把沈沅钰当成菩萨一样供起来。 这世子之位,就是他抛出来的诱饵。 若是沈沅钰知道自己还未过门,庾璟年就开始为她考虑这么多东西,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送走了庾璟年,袁王妃激动地在自己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好半天都没有平复下来。谋划多年的事情,今天终于看到了希望,她自然是激动的。这个关键的时刻,她是绝对不敢得罪庾璟年的。 她心里隐隐后悔,若是早知道庾璟年看中了沈沅钰,今天庾之瑶带她来的时候,自己就该对她和颜悦色的。 她急忙叫了一个丫头进来,道:“去打听一下,桃月园那边,六姑娘的酒席散了没有?沈家三小姐还在不在了?” 不大一会儿,丫鬟打探回来,说是已经散了,沈家三小姐已经打道回府了。袁王妃心里微微感到失望,若是沈沅钰还在,她还可以去桃月园找补找补,让小厨房加几个菜,现在看来暂时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袁王妃就又叫人去前去请琅琊王庾文泰过来。 前头说了,庾文泰其实颇有些惧内,别看他平日里在王府胡作非为,那也是王妃默许的,或者是背着王妃的。王妃有请,他又没有什么大事,自然是屁颠颠就过来了。 等到了荣华阁的时候,发现袁王妃已经准备好了平日他最爱吃的酒菜。非但如此,王妃还处处小意温柔,让琅琊王受宠若惊。等酒到半酣,王妃说起庾璟年的婚事, 庾文泰冷笑一声道:“那文安县主刚刚被退亲,有什么好名声吗?这孽子怎么就瞧中了她?” 他和皇帝有着极深的龃龉,皇帝封沈沅钰作了文安县主,对她连连加恩,显然是极喜欢沈沅钰的。皇帝喜欢的,庾文泰就讨厌。 袁王妃自然是知道他的脾气,道:“这件事,我瞧着也没什么不好?” 庾文泰道:“那孽子本来就不把我这个父王放在心上,若叫他娶回了四大门阀嫡女为妻,日后有这样强力的岳家为靠山,还有谁能约束得了他?” 袁王妃道:“二郎人有本事,又得圣宠。眼看着就要做到从一品的车骑大将军了,升官升得这样快法,本朝开国以来,这还是头回听说呢。日后他自然是前途无量,四大门阀看好他,又怎么会不舍得将家族中的女孩嫁给他,既然免不了这样,何不就娶了这位文安县主呢?” “唔……” “正如王爷所说,这位文安县主现在名声不好,这样的人进了王府的大门,才好拿捏。且,外头传言说她不利子嗣,若是进门无所出,便是娘家再厉害,她在咱们王府里也挺不起腰子来。还有,这位姑娘是二郎自己提出来要娶她的,并不顾及她的名声,可见二郎对她是颇有情意的,咱们想法子拿捏住了她,岂不是就把二郎也捏在了手心里。二郎马上开府建衙,有了他的助力,还怕咱们王府不能重新振兴起来吗?若是换一个女孩嫁进来,出身未必就比沈三小姐差了,却没有这样好的条件任你拿捏了。” 她这话说的在理,庾文泰已经听得心动起来,其实他早就在庾璟年说出那些条件的时候心里就有几分愿意了。 他并不是个很有骨气的人。 袁王妃却是心里暗暗鄙夷,庾文泰简直就是没脑子,也不打听打听沈沅钰的性子,单凭这些一面之词,就觉得沈沅钰已经捏在了他们的手心里似的了。不过若非庾文泰如此草包,她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把王府捏在手心里。 “……那依你的意思?”庾文泰已经完全心动了。 袁王妃笑吟吟地道:“自然是满足二郎的心愿,帮他把这个女孩娶回家来!” 第147章 好事多磨 庾文泰道:“好,就这样吧!” 袁王妃又倒了一杯酒道:“那妾身回头便着手准备。” 如此琅琊王府这边对这门亲事不再有异议。 另一边庾璟年出得琅琊王府,就马不停蹄带着萧十三直奔皇宫而去,那么急不可耐连萧十三都看得清楚。 他是找皇帝来给他赐婚的。不管庾文泰答应不答应,他相信皇帝一定会成全他的,所以在琅琊王府他才会那般笃定。 庾璟年不知道旻文太子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反正不管怎样,自己看中的女孩还是早点定下来才能放心。没错,现在他就已经把沈沅钰当成了自家人,既然是自家人那就是自己的禁脔,别人便是肖想一下,他都觉得不能容忍。 一路畅通无阻进了皇宫,一打听,皇帝正在勤政殿和大臣们议事,庾璟年便直接到了勤政殿。张士德闻讯赶了出来:“五爷,您怎么来了?”皇帝管庾璟年叫老五,张士德便跟着皇帝叫他“五爷”。 看他风尘仆仆火急火燎的样子,张士德有点奇怪。 庾璟年这几年年纪渐渐大了,不像是往日那般张扬跋扈,慢慢变得深沉内敛起来,给人的那种感觉和当今皇帝越来越像,张士德已经好久没在他脸上看出这样的着急的表情了。 庾璟年道:“张公公,皇伯父可在勤政殿?” 张士德道:“皇上正在殿内和大臣们议事。这都议了一个时辰了,半点要结束的意思都没有,皇上那个脾气您也是知道的,一忙起来,连饭都可能不吃了。奴才劝您还是下午再来吧!” 庾璟年一皱眉道:“我有急事要见皇伯父!这样吧,我到偏殿里等着他。” 张士德道:“也好!”带着庾璟年去了勤政殿旁边的偏殿,又派了两个小太监上茶上果品,自己不敢多留,悄悄返回了勤政殿。 今天勤政殿内在坐的都是高官,议论的也的确是一件非常至关重要的大事。谁也没有想到,旻文太子给皇帝上了一封奏疏,要与大晋结盟,提议共同出兵对付北魏,事成之后两国平分北魏的疆土。 这件事实在牵连太广,元帝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才广召大臣前来商议。 如今以国势来看,自然是进行了府兵制改革的北燕最为强大,军队也最为厉害,如今北燕和北魏的战争如火如荼,若是不出意外,早晚有一天,北魏必然为北燕蚕食殆尽。 北魏占据黄河流域的广大领土,大晋曾经的都城神都洛阳就在北魏的控制下,元帝对于北魏的土地自然是垂涎三尺,若是答应了旻文太子的条件,自然能够分得一杯羹。开疆拓土,是每一个有抱负的君王的终极梦想,元帝自然也是极想有所作为的。 不过没有了北魏的缓冲,大晋就要独自面对北燕的威胁了。那时候北燕统一了北方,势力再上一个台阶,大晋能不能抵挡北燕的百万雄师,那可就难说了。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北魏,也犹未可知。 总而言之,这件事有利有弊,皇帝思索了良久,终究不能决定,今天便请了王谢沈桓四大家族的宗主,以及朝中的重要官员到勤政殿商议。 有赞成的有反对的。不论赞成还是反对,理由都还比较充分。众人吵了足足有两个时辰,元帝听得两耳嗡鸣,心中万分烦乱,心知再这样议论下去,莫说是两个时辰,就是两天也议不出结果来,主战和主和的,各大家族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还是以家族利益为第一出发点,元帝想想就觉得生气。 其实大晋的实力并不比北燕差,只可惜上上下下一盘散沙,皇族和士族各自有各自的小算盘。元帝便停了朝议,叫大臣们先散了。 张士德亲自端了一碗参茶过来:“陛下,议了两个时辰的军国大事,您也累了,喝碗参茶提提神吧。” 元帝接过参茶慢慢喝着,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看见张士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张士德正在纠结要不要和皇帝说庾璟年还在偏殿等他的事,皇帝累坏了,按说应该好好休息的。不过皇帝既然问起来,他便说道:“庾将军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正在偏殿里等着呢!” 皇帝听说庾璟年来了,脸上的表情好看了不少,“既然来了,就叫他进来吧。” 庾璟年在偏殿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张士德打发了一个小太监来请他,他就跟着小太监进了勤政殿。 给皇帝行了大礼过后,皇帝给庾璟年赐了座,道:“这么着急跑来见朕,可有什么要事?” 庾璟年窘得脸色微红,嗫嚅了一下,“有件事,请皇伯父成全!” 皇帝一看庾璟年的神色就猜中了三分,他笑着对张士德道:“没想到老五也有脸红的一天,呵呵呵……”他心情一下子愉悦了不少:“老五,你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不管是谁,只要和你门当户对,朕定然说话算话,满足你的心愿!” 庾璟年吭哧吭哧道:“皇伯父……” 皇帝哈哈大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吧,谁有这个福气,做朕的侄儿媳妇,朕也有几分好奇呢!” 庾璟年深吸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御座之下跪了下来,朗声道:“侄儿心慕兰陵沈氏三小姐沅钰的人品才学,愿聘其为妻,相守终生,为我生儿育女,请皇伯父成全。” 他这话一说出口,张士德就已经变了脸色。 皇帝全身巨震:“你说什么?你想娶谁为妻?” 刚才还神情欢悦的皇帝音调一下子就低沉了下来,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杀机,庾璟年不由愣住了。长这么大,皇伯父对他一向优容有加,还是第一次以这样的态度对他。 庾璟年却是寸步不让:“侄儿看中了文安县主沈沅钰,请皇伯父成全。” 庾璟年又说了一遍,皇帝这一次听清楚了。一瞬间就像无数的小刀狠狠戳在他的心窝上。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离、死、别、爱别离、求不得、怨长久、放不下。 曾经的那个精灵一般的女子慕容雅,就像是元帝心中的一缕执念,“爱别离、求不得、怨长久、放不下”,四样都占全了。沈沅钰的出现,就像是黑暗中亮起了一盏明灯,给了他得偿自己心愿的最后一点希望,在他心里,一直想把沈沅钰纳入后宫。 他到了这个年纪,早已不像年轻人那样,可是慕容雅就像是修行中的一个坎,他必须得到慕容雅,不然这一生,哪怕作出再大的功业,都不算完满。哪怕沈沅钰和慕容雅只有四分相像,哪怕沈沅钰只是一个替代品。 之所以一直没有付诸行动,是因为他有很多顾忌。太后和皇后不会容许另一个慕容雅进入后宫,沈弘也不愿意把嫡女嫁进来给他做妃子,这么多年来,沈家女不为后妃,乃是沈家的惯例,如果皇帝开口像沈弘要人,沈弘只要这一个理由就能将他搪塞回去,所以皇帝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他拂逆太后的意思,让沈沅钰认了宁德长公主为干外祖母而不是干祖母,就可见他的心思了。 只是庾璟年并不知道这些内情。 皇帝在御座上长时间的沉默着,庾璟年的心却一直在下沉下沉,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皇帝终于说话了。“老五,”他的声音悠远而又飘渺,他的语气那样复杂,复杂到庾璟年都无法辩驳。 “老五,”他说,“沈沅钰并不适合你,还是换一个人作你的妻子吧。朕可以立刻给你一道圣旨,名字那一栏给你空出来,除了文安县主,任何人的名字你都可以填在上面,朕都遂你的心意。如何?” 庾璟年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一直以来皇帝都是他最坚强的后盾。就算他捅了再大的娄子,都有皇帝给他兜着。庾文泰不疼他,他就把皇帝当成父亲一样尊崇。本来上次他和三皇子来找皇帝要恩典,皇帝答应得好好的,只要门第合适,不论谁,只要他看中了,就给他赐婚,可是现在……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庾璟年抬起头来,目光和皇帝一触,皇帝竟然有些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庾璟年脸色一片坚定,“皇伯父,您也知道侄儿是个死心眼,看中了什么东西,就绝不会改变,侄儿此生非卿不娶,若是皇伯父不肯成全,侄儿宁愿终生不娶。”说罢重重磕下头去。 “咚”地一声仿佛敲在皇帝的心窝上。皇帝忍不住身子抖了一抖。庾璟年说的没错,这孩子就跟他一样,不是一般的执拗。他从小爱吃鳝鱼,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什么山珍海味,都改变不了他的口味。 元帝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又何尝不是,他看上了慕容雅,这么多年了,无论经手多少美丽的女子,比慕容雅更漂亮的不是没有,可他心里就是只有一个她。 为什么庾璟年偏偏和他看上了同一个人? “请皇伯父成全!”不过就是在心里转个念头的功夫,庾璟年已经咚咚咚一连磕了十几个响头,额头都磕得乌青一片。 皇帝是真心疼他,怒视张士德道:“你个狗奴才,还不赶紧把你五爷扶起来。” 刚才两人一派剑拔弩张的气氛,庾璟年别看是在那磕头,可这意思十分明显,那是在向皇帝施压呢。这两位都是犟驴,张士德哪敢掺合进来。 得了皇上的命令,张士德急忙上前去扶庾璟年。庾璟年却不肯起来,扬声道:“若是皇伯父不肯答应,侄儿就不起来。” 皇帝本来就心乱如麻,不由怒了:“好好好,你这是在胁迫朕吗?” 庾璟年道:“皇伯父之前曾经答应过我,不论我看中了哪一家的女孩,都会给我指婚,皇伯父您是大晋天子,金口玉言,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当时您可没说不许叫我迎娶文安县主吧?” 这话只说的皇帝哑口无言。哑口无言之后就是勃然大怒,“反了反了!你这是怎么跟朕说话的。” 庾璟年抬起头与他对视,目光丝毫不让。“皇伯父若是觉得璟年冲撞了您,把我拉出去打板子或者干脆砍了我的脑袋,我都没有怨言,我只想知道,皇伯父为什么不许我娶文安县主为妻?” 皇帝冷笑道:“你真的想知道?” “真的想知道!” 皇上看来是想彻底打消他娶沈沅钰的念头,吩咐张士德道:“你去把朕亲笔写好的御旨拿过来,给他看看!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 张士德自然是知道皇帝要他去拿的是那道谕旨,他丝毫不敢怠慢,取来一个紫檀木的匣子,打开后从中取出一卷黄绫封面的圣旨。 皇帝冷声道:“拿给他瞧瞧!” 庾璟年有几分疑惑地接过谕旨,徐徐展开,快速看了一遍脸色立刻变得一阵苍白。皇帝的笔迹他自然是认得的,这封谕旨的确是皇帝亲笔所书,之所以还没生效是因为皇帝尚未在谕旨上盖上玉玺。 叫庾璟年震惊的是这封谕旨的内容,皇帝意欲将沈沅钰纳入后宫,封其为贵妃。位份尚在生下了三皇子的桓淑妃之上。 庾璟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高速运转着。猛地想起了当初在御花园中,皇帝初见沈沅钰的时候,看向沈沅钰时,那怪异的神色。 他中意的女子,怎么就这么优秀呢?先是旻文太子想娶她做自己的太子妃,现在又是皇帝对她动了心思。庾璟年心里一阵苦笑,看来自己的眼光还真不错呢。 紧接着庾璟年的心就直沉入了万丈深渊。 有道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面对这晋元帝,庾璟年既是侄儿,又是臣子。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作臣子的,又是侄儿,怎么能和皇帝和伯父抢女人呢?看过这份谕旨之后,他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不让步。至少从当时的道德角度出发,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不让步了。 只是庾璟年不甘心啊。他花了多少力气,好不容易沈沅钰那里吐口了。结果却出来这种事儿。 庾璟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勤政殿的。“将军,将军!”直到萧十三在他的耳边叫了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萧十三却觉得脖子里直冒凉气,因为庾璟年的样子十分太怕人了。萧十三被庾璟年的样子吓坏了,他的眸子蓝幽幽的,仿佛点燃着两团蓝火,脸色更是白的吓人。 “将军,您这是怎么了?”萧十三觉得庾璟年身周三尺之内阴风阵阵,仿佛庾璟年刚才不是去了一趟勤政殿,而是去了一趟地狱。 “走!”庾璟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去哪?”萧十三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东海王府!” 不论如何,就算他娶不到沈沅钰为妻,他都不能让沈沅钰嫁给大她几十岁的晋元帝。到了这关键的时候,他自然就想到了生死兄弟,要和三皇子好好商量商量,这个局要怎么破。 勤政殿里。皇帝坐在御座之后,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目光之中却是一片空洞。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张士德送了庾璟年出去,又悄无声息地走回来,他走路就像一只猫一样,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他知道皇帝现在的心情不好,十分不好,他可不想撞到枪口上。 哪知皇帝虽然心情不好,却没有影响到眼神,他看了一眼张士德,问道:“老五出宫了?” 张士德连忙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回道:“回皇上的话,五爷出宫了!” “他,他心情如何?” 张士德腹诽道,自己钟意的女子眼看就要变成自己的伯母了,那心情能好得了吗?张士德字斟句酌地道:“五爷脸色苍白,似乎……是有几分伤心。”他可没敢说庾璟年脸色阴沉铁青,好像自己在皇帝跟前告状他对皇帝有怨言似的。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皇帝有多看中这个侄子了。 这就是说话的技巧,像他们这种整天呆在大内的,哪一句话说出来之前都得先在脑子里过三遍。 皇帝长长叹息了一声。“张士德,朕也知道那个女子并不是阿雅!你说朕是不是应该成全他们两个年轻人?”庾璟年踏出勤政殿时失魂落魄的模样,皇帝也看见了,他是真的心疼庾璟年。 张士德哪敢在这样敏感的问题上发表意见,他是觉得皇帝应该成全庾璟年和沈沅钰,说起来那两个人郎才女貌,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他不敢说啊,万一哪天皇帝想起来了,不满意了,他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啊! 这么多年跟在皇帝身边,他的太极拳的功夫早已打得十分在行,便赔着小心道:“这种事奴才也不懂,奴才只是知道陛下对五爷一片拳拳疼爱回护之心令人感动,想来五爷早晚也是能明白陛下这片心思的。” 皇帝对他的回答自然是十分不满意的,不过他也知道以这个老东西的谨慎,让他多吐一个字,他也是决计不肯的。 他“哼”了一声道:“把那份谕旨给朕拿来。” 张士德松了一口气,将刚才那一份谕旨双手呈给晋元帝。元帝一字一句地细细读着自己亲笔写的谕旨,字里行间仿佛看见了阿雅又活过来了一般。他想起阿雅曾经劝过他:“陛下您是个急性子,今后不论遇上什么事,希望陛下都能三思而行,不要伤人又伤己。” 想起这些话,晋元帝心中既甜蜜又痛苦,他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不住地说着:“再想想,再想想……” 建康城的某一座密室之中,旻文太子高坐上首,底下一个身穿青色斗篷,身材娇小的人正在向他报告建康城中各大势力的情况。 鸿胪寺不知道被大晋安排了多少眼线,旻文太子自然不会在那里和自己安插在建康的重要密探见面。他身在北燕,却对建康各大家族的动向了如指掌,全靠了这些隐藏在大晋的密探和细作。 那人一袭斗篷将全身都遮住了,不过她的声音清脆婉转,能听出来那是一个女人。那人最后道:“……殿下,大晋各大家族情况目前就是如此了。如今琅琊王氏自从宗主王越死后,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他家族想要取代琅琊王氏的地位,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 旻文太子问道:“依你看,谁能取代琅琊王氏成为大晋第一门阀?” 那人从容道:“本来琅琊王氏下来,就该轮到陈郡谢氏,不过谢氏惯常玩弄平衡那一套,不愿做这出头之鸟。谯国桓氏根基主要在上游,中枢的影响力不足,所以日后取代琅琊王氏成为诸士族之首的应该就是兰陵沈氏了。这一次的大司空之争,虽然兰陵沈氏铩羽而归,却又通过联姻和高平郗氏牢牢绑在了一起,加之沈氏族长沈弘野心勃勃,沈氏家族内部经过多年厚积薄发,培养出一大批人才,日后取代琅琊王氏成为诸族之首当不是难事。” 旻文太子点头。 那人又道:“还请太子殿下注意兰陵沈氏的大老爷沈昀,若是此人日后登上宗主之位,兰陵沈氏恐怕更要如虎添翼。” “沈昀?”旻文太子十分感兴趣,那不就是沈沅钰的父亲吗?“只听说此人一笔书法独步建康,在名士圈中甚至不如他的弟弟,那位夸夸其谈的沈晖名气响亮。” 那人说道:“此人虽然一向低调,但是却极有后勤和组织才能,是个萧何一般的人物。这一次当阳之战,庾璟年能够战胜段光的黑骑军,大家只看到庾璟年运筹帷幄,却无人知晓此人输送兵源粮草的功劳。”说着递给旻文太子厚厚的一叠卷宗,道:“这是沈昀的资料记录,包括当阳之战的所言所行,请太子殿下查阅。” 旻文太子点了点头。将那卷宗小心接过来,交给贴身的小厮,并且嘱咐道:“给本宫收好了,本宫有时间要仔细阅研。” 那女子眼中便放射出一缕钦佩的光芒,旻文太子之所以能够百战不殆,就在于他比任何人都努力,所以他的对手甚至是潜在对手的人,旻文太子手中都有他们详细的生平、性格、习性的记录,旻文太子的情报系统做得非常完善,这也是他能将每一个对手一一打败的重要原因。 这样的卷宗,庾璟年、三位皇子、四大门阀的宗主、大晋重要的文臣武将,每个人都有一本在旻文太子手里。 若是大晋人知道了,定会全身冒寒气的。他们在旻文太子眼中几乎没有秘密。 旻文太子柔声对那女子道:“这些年,委屈你在建康为我做这些刺探机密之事,以你之才学品貌,实在是委屈了。” 第148章 轩然大波 那人道:“太子殿下言重了,殿下雄才伟略,天命所归,必能成就一统之大业。能为殿下统一大业做一点儿事,在下甘之如饴,从未曾觉得委屈。” 旻文太子点了点头,“你的这番作为,本宫虽然不说,可全都记在心上呢。绝不会忘记你所作的贡献。若是真有一统天下那一日,本宫倒时必会论功行赏的。” 那人脸色一变,轻声道:“我的心思殿下是知道的,我放弃安定的生活,甘冒奇险来到大晋,为的不是权位名誉,我只是,只是想为殿下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啊……”她的声音里已经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情意。 旻文太子前世还是方健的时候,就有无数女人倒贴,今生更有天下第一美男子之称,这样的情形早就见过许多次了,自然是应付裕如的。只见他摆了摆手,他身边的一众侍卫、小厮便全都退了出去。 那人轻轻将头套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绝艳的容颜:“殿下,我,我好想你!”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不论在长安还是在建康,她都是极有地位之人,刚才碍着一众下人在面前,自不好对旻文太子倾诉衷肠。可现在已经没有外人,她就再也克制不住露出小儿女之态。 旻文太子生性风流,早就习惯了逢场作戏,他走上前去,将女子紧紧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阿慧,这些年苦了你了。” 女子将头搁在旻文太子的肩膀上:“圭郎!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是愿意的。我只盼,盼你早日统一天下,那时候我就可以回到你的身边。我也不要你给我什么名分,只要我能时时看到你,和你见一面,只要你心里给我留一个小小的位置,不要把我给忘了,我就心满意足了。” 旻文太子道:“你说什么傻话呢,只要你愿意,后宫贵淑贤德四妃之位,我总会为你留一个位置的。”说这话的时候,他仿佛全然忘了曾经答应沈沅钰,若是沈沅钰肯嫁给他成为他的太子妃,他便终生不亲近旁的女子。 那女子道:“圭郎,你不知道,我听说你要来建康的时候,我有多高兴!我差一点儿就忍不住跑到鸿胪寺去见你了。” 旻文太子用手指轻轻刮着她的鼻子:“你这个傻瓜,我既然已经到了建康城,又怎么会不来看你呢!” 那女子紧紧抱着旻文太子,生怕一松手他就要飞走了似的,“圭郎,我知道你这一次来建康,怕是呆不了多久就要马上离开了。你能不能,带我回长安,我真的是太想念你了。” 旻文太子道:“阿慧,我也想与你长相厮守,永远呆在一起,可是南晋的大局需要一个你这样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来主持……”看见女子那一张泫然欲泣的脸,他一咬牙道:“也罢,这些年来,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太多。哪怕是多花些心思,多废几年功夫,我也要把你带回长安去。我回头就去安排。”他声音里充满了真挚的感情,将那女子感动的眼泪哗哗流下来。 她只觉得旻文太子这样体谅他,为他做什么事情,都是心甘情愿的。她一把捂住他的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知道南晋的诸般事务离不开我,你也实在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替代我,为了圭郎的大业,我受点委屈算不得什么!” 旻文太子目的已达,便不再节外生枝,将那女子紧紧拥在怀里,“阿慧,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永远不会忘记。”说罢便封住了她的樱唇。 这一吻仿佛要吻到天荒地老,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那女子眼中又流出了眼泪:“圭郎,咱们的时间并不多,在你走之前,你能不能……能不能留下一个孩子给我?若是有一个孩子作伴,也免得我剩下的日子实在难熬!” 旻文太子回答她的,是将她拦腰抱起,抱着她向内室走去。 屋子里很快就响起少儿不宜的声音。 云收雨散之后,那女子软得如同一汪水似的贴在旻文太子的身上,低声道:“圭郎,有件事我本来不该问你,可是……” 旻文太子何等聪明,立刻便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你是不是想问文安县主的事?” 那女子道:“你真的想娶沈家三小姐作你的太子妃吗?”说是不要名分,只要旻文太子在心里给她留一个小小的位置就足够了,可是事到临头,到底还是有些醋意,有些意难平。 旻文太子最近要有所行动,他知道瞒也瞒不住她,便点了点头。 女子的确是有些嫉妒,更多的却是好奇。她也清楚,旻文太子这样的人,再怎么样,也不是她一人能够独占的。“沈沅钰我见过,她到底有何德何能,能让你千里迢迢的赶过来,一心想要娶她为妻?” 旻文太子摇了摇头:“这件事我自然是有充足的理由的,只是现在我还不方便说与你听。” 女子有些失望,不过她也知道旻文太子背负了太多,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她也舍不得逼他,她闷闷地道:“你做事总有你的理由,我不问便是。” 旻文太子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不管怎么样,不管谁作了太子妃,我总是时时念着你,时时把你放在心上的。” 女子这才转忧为喜,“你就是会哄人。”明知道这样,她还是对旻文太子死心塌地。想了想她才长叹一声:“本来在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我是不想提起别的女人的,不过……” 旻文太子支肘望着她:“你有什么消息吗?” 见他对沈沅钰这样上心,女子终究还是有些吃味:“现在和我在一起,你心里还是想着她……” 她还没有说完,旻文太子便俯身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他带着那样宠溺的笑容,那女子被他的笑容晃得眼睛都花了。“……我知道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大业。罢了,我都告诉你吧。” 旻文太子并不着急,只闲闲一笑道:“你有什么消息?” 女子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你叫我密切关注文安县主的动向,我发现,她和庾璟年的关系很不一般,她很有可能和庾璟年……有些关系!” 女子说到这里有些愤愤不平,旻文太子这样的人物,就和天上掉落的谪仙一般,他看中了哪个女子,都应该对他感恩戴德以死相报,这个沈沅钰怎么这么不识抬举,旻文太子一片真心她不想要,偏偏要和那个庾璟年纠缠不清。 在她看来,庾璟年也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了,可是和旻文太子珠玉在前,那简直就是烛火和皓月相比拟了。 此女子也是聪明绝顶之辈,否则旻文太子也不会放心地将隐蔽在大晋的庞大密探机构交给她打理,只不过陷入爱河的女人智商都是欠费。旻文太子又惯会哄骗女人,演技简直就是超一流,她一见到旻文太子,智商立刻降低了好几个level,并且觉得天下间任何一个男子都不配给旻文太子提鞋,却忘了各花入各眼,不见得优秀的男子就人人爱慕。 旻文太子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沈沅钰和庾璟年有私情。” 女子被旻文太子看得有些羞怒,立刻撇清道:“殿下,我绝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 旻文太子的指腹在她的脸上轻轻摩挲着:“我自然是绝不会怀疑你的。” 旻文太子的涵养太好了,女子费尽了心思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情绪的波动,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只得将自己的调查所得和盘托出:“……几月前,庾璟年从司州赶返建康,途中遭遇刺客袭击,不得不避走田园山居。那田园山居本来是三皇子庾邵渊的居所,后来不知怎地送给了文安县主,当时文安县主又恰恰去了田园山居……” 女子便将庾璟年受伤到了温泉庄子,掐巧碰见沈沅钰,沈沅钰如何为他治疗诸事一一说给了旻文太子听。若是庾璟年和沈沅钰在现场,一定惊骇万分,因为他们自认为极端隐秘的事情,这个女子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在这女子和旻文太子眼中,大晋上下的官员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而这庞大而又严密的情报机构,自然是旻文太子一手创建的。 旻文太子听完了之后笑道:“就这些?” 女子诧异无比:“这些还不够?” 她已经说明了当时田园山居之中并没有大夫,能给庾璟年治伤的就只有沈沅钰。而给庾璟年治伤,就免不了肌肤相亲。这个时代,女子的贞洁是极为重要的,沈沅钰和庾璟年有了这样的接触,已经可以认为是不洁了。 她哪里知道旻文太子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于贞洁的定义和要求要比这个时代放宽了不少。何况他对沈沅钰是志在必得,就算退一万步,沈沅钰真和庾璟年有点儿什么,他也绝不会放弃竟逐,沈沅钰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他找到的老乡,莫说是和别人私定终身,就是已经嫁作他人之妇,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把她抢回来的。 至于她心里有没有旁人,旻文太子一点儿都不担心。就算有又能怎么样,他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凭他的容貌风度地位,天下间就没有他旻文太子征服不了的女人。 旻文太子认为女人的弱点比较明显,再聪慧睿智的女子一旦牵涉到情字就难免感情用事,说出来的话也就难免不客观。阿慧对他情根深种,自然对沈沅钰含有敌意,所以他送走了阿慧之后,又派人招来了方伯。 即便是在建康,他的眼线也不只只有一条。这位方伯手里便掌握着另一套情报系统。 听完了方伯的汇报,旻文太子陷入了沉思。“……没有时间到洗笔阁和我相见,却又施施然地去了琅琊王府?” “而且这么巧就在她回去的那一天,和父亲哥哥势如水火,轻易不肯回府的庾璟年也回了琅琊王府?” 旻文太子不由苦笑,难道自己的这位老乡真的和庾璟年私下有了首尾,难道他真的肯为了庾璟年这一棵树木,放弃自己这一整座森林? 旻文太子虽然自信,但是他也绝不是盲目自大。他很快就想到了一种可能,大概自己的这位“老乡”和阿慧一样,又是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不懂得权衡利弊的。这么看来,她和庾璟年还真有些私情? 想到这里他心里一阵不舒服。 他并没有想到,沈沅钰就是当年被他害死的沈宜,因为这太过匪夷所思。所以他针对沈沅钰的部署就难免出现了一点偏差。 他不由的摇头苦笑:“女人呵……既然你犯了这样一个错误,我便帮你纠正这个错误好了。” 他吩咐随侍的小厮道:“来人,去把文先生请过来!” 文先生就是跟随他前来建康的那位中年文士,旻文太子的心腹幕僚。 文先生很快就到了,旻文太子开门见山道:“你替本宫拟一份奏疏,上交给大晋朝廷。” 这本就是文先生的分内之事,自然责无旁贷。不过等他听完旻文太子的的叙述,他几乎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太子殿下,您真的要拿司州三郡之地来换取文安县主作您的太子妃?” 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文先生是一向十分了解旻文太子的,知道他绝不是那等“冲冠一怒为红颜”之辈,他这样做或许有极其复杂的原因在里头,不过他还是劝道:“殿下,请您三思而行啊!”起码一旦旻文太子真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回到长安他都没法向烈武帝交待。 旻文太子微微一笑:“你不必担心,我这样做自有深意。你只管按照说说的把这份奏疏写好。然后再安排人将这件事不着痕迹地宣扬出去就是了。与此同时,你再给我夹带上一条消息,就说元帝看中了沈沅钰,意欲纳她为妃!” 沈沅钰,他是一定要得到手的,不论使用什么手段! 庾璟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挣扎到东海王府。到了关键时刻,他真正信任的还是从小一起长大,和他交心换命的好兄弟。 三皇子本来是在和幕僚们商议大晋和北燕结盟的事情,听说庾璟年脸色苍白地赶了过来,立刻抛下一众幕僚来见庾璟年。 “老五,你这是怎么了?”看见庾璟年顶着乌青的额头,脸色黑得犹如锅底,对着一只茶杯在那里运气。三皇子太了解庾璟年了,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出了大事了。 “你不是去见父皇的吗,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 “三哥!”看见三皇子,庾璟年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伸手便拉住了他的袖子,“这次你一定要帮帮我!” 三皇子只觉得背后升起一阵恶寒。这厮不到了走投无路,是决计不会叫自己一声“三哥”的。 三皇子咳嗽了一声:“你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你脑袋上是怎么弄的,不会是磕头磕的吧?” 庾璟年点了点头,把经过和三皇子说了一遍。 “什么?父皇要封三小姐为贵妃?这怎么可能?” 皇帝并不是个好色之人。他后宫的规模在历代帝皇中都算是少的了,当年大皇子为了讨好皇帝,曾经命人搜罗了绝色美女进献给皇帝,结果皇帝不但没有收下,反而将大皇子臭骂了一顿,自此之后众人谁也不敢在女色方面打皇帝的主意了。 非但如此,近十年来,皇帝宫中的妃嫔年龄日渐大了,太后和皇后一直想为皇帝选一些新鲜的女子进来,充实后、庭,为皇家绵延子嗣,每次折子递到皇帝那里,都被皇帝打了回来。 可见皇帝对女色上头真没太大的兴趣。 皇帝怎么会看中了沈沅钰呢?这一回难道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三皇子难得正经了起来:“五弟,你有什么打算?” “我是绝不会放弃三小姐的!”他的目光灼灼,双眼几乎化成了两团火焰。“实在不行,我便再去紫宸殿长跪不起!” 三皇子拍了拍庾璟年的肩膀,颇有些同情地道:“本以为你和三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想到亲事竟然这么难。既然你有这份心,作哥哥的怎么都是要帮你的。不过横冲直撞逼父皇让步可不大现实,父皇的脾气你知道的,最恨的就是别人忤逆拿捏他。” 庾璟年反应了过来,皇帝从登上皇位开始,一直被四大门阀挟制,所以最恨的就是别人胁迫他去做某件事,还好刚才有三皇子提醒他,不然他头脑一热,真跑到紫宸殿长跪不起,不但不能让皇上成全他,很有可能还会弄巧成拙。 “那你说该怎么办?”一个是他钟爱的女子,一个是他当成父亲一样尊崇的皇伯父,庾璟年现在真是有些心乱如麻。 三皇子抓住他的肩膀摇了摇:“五弟,你冷静冷静。我不相信你到现在为止没有看出这件事的关键所在。” 庾璟年皱眉凝思,良久之后一拍椅背,“你的意思是说,首先应该弄明白一向不喜欢亲近女色的皇伯父为何独独看中了三小姐?” “正是如此!只有弄清楚了原因我们才好对症下药。既让你抱得美人归,又不至于让父皇厌弃了你。你这个车骑大将军父皇可还没有封给你呢。” 庾璟年道:“当不当这个大将军我都无所谓。” 三皇子翻了个白眼:“你无所谓,我有所谓啊!”庾璟年当上了车骑大将军等于他在三位皇子中间的势力大涨,所以这个车骑大将军他比庾璟年还势在必得。“咱们好生商量商量,总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正说话间,一个小厮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在三皇子的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话。三皇子听完之后脸色立刻变得怪异无比。 打发走了那个小厮,庾璟年迫不及待地问:“出了什么事儿了?” 三皇子面色古怪地道:“怎么旻文太子也对三小姐感兴趣?他也想来插一手!” 庾璟年想起沈沅钰对他说的那些话:“旻文太子又想干什么?” 三皇子道:“你知道刚才那个小厮跟我说什么了吗?旻文太子刚给父皇呈上了一道奏疏,奏疏有两层意思,第一,恳请父皇将真定公主指给你为妻;第二,恳请父皇将三小姐嫁给他为太子妃。” 庾璟年气得一拍椅背:“这个混蛋,亏他想的出来。” 三皇子道:“我还没说完。旻文太子在奏疏中说道,若是父皇肯答应的话,他愿意奉上司州三郡之地,作为聘娶三小姐的聘礼。” “什么?”庾璟年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站了起来。 三皇子示意他稍安勿躁,“这还没完呢?” “他还有什么别的幺蛾子?” 三皇子道:“现在坊间都在疯传,说是父皇看中了三小姐,意欲纳她入宫为妃……”说完了他便去看庾璟年。 庾璟年连连摇头:“这消息绝对不是我泄露出去的!我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不是庾璟年就只有旻文太子了。 三皇子露出震骇的神色道:“旻文太子不会神通广大到连这件事都知道了吧?”庾璟年也是一阵恶寒,这件事十分机密,若是旻文太子连这都能打探的到,那大晋也不用和北燕叫板了,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旻文太子给大家一人来一刀就好了。 旻文太子是厉害,但是也没神通广大到那种地步,这只是他散播的一条谣言,逼迫元帝将沈沅钰嫁给他的一种手段,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被他给说中了真相。 第149章 共度难关 长乐堂。 沈沅钰正在南窗下画鞋样子,她打算给母亲做一双鞋,顺便锻炼一下自己的女红。 就有丫鬟进来禀报说:“三小姐,老太爷请你去一趟北望斋。” 沈沅钰微微一愣,自从和郗杰解除婚约之后,老太爷叫她去北望斋伺候笔墨的次数就变少了。又见那丫鬟形色匆忙的样子,沈沅钰隐隐觉得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沈沅钰到北望斋的时候,发现不但沈弘在,就连二老太爷沈重、三老爷沈冕也在场。给两位长辈见过礼之后,老太爷让他在下首坐了。 沈沅钰就觉得众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有几分古怪。还是沈弘开口道:“这次叫你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 沈沅钰恭谨地道:“不知祖父有何事垂询?” 沈弘道:“这段日子,你可单独见过旻文太子?” 沈沅钰微微吃惊,联想到刚才众人的神色,心中就是一凛。她想了想,还是把自己在洗笔阁偶遇旻文太子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道:“都是孙女孟浪,当时并不知道所谓的沐九公子就是旻文太子,直到皇上在凌霄殿宴请北燕使节团,我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过当时洗笔阁的大掌柜等数人都在场……”那意思是委婉地表示自己并没有逾矩。 沈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件事,你为什么没早点儿告诉长辈?” 沈沅钰一愣,按说她是该向长辈禀告这件事,不过因为旻文太子涉及到她身份的最大隐秘,潜意识里就不想告诉任何人。所以她并没有向长辈禀告。 沈沅钰垂首道:“是孙女大意了。”先认下错误,老太爷就不好惩罚她了。 老太爷倒是并没有责备她,又问了几句话就让她回房了。沈沅钰不由暗暗吃惊,沈家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叫她过去,就问了她这么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沈沅钰越想越是不安,回到长乐堂立刻就叫人将蕊心找了过来。“外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有关旻文太子的?” 蕊心看向沈沅钰的目光也有分古怪,沈沅钰被她看得毛毛的。忍不住抱怨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倒是说句话啊。” 蕊心道:“我正想向小姐禀报此事呢。现在外头都已经传疯了。” 沈沅钰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蕊心道:“今天旻文太子给皇上上了一封奏疏,要请皇上下旨促成两桩婚事,一是他要娶小姐为太子妃,二是要让皇上将真定公主嫁给庾璟年为妻。” 沈沅钰已经听傻了,旻文太子果然雷厉风行,自己不过推拒了他一次,不肯和他立刻见面,他就立刻发动了攻势,迫使皇帝下诏将自己赐给他。 她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就听见蕊心继续说道:“旻文太子还在奏疏中说,如果皇上愿意将小姐嫁给他,他愿意割让司州三郡之地送予大晋,作为迎娶小姐的聘礼。” 沈沅钰哀嚎一声,这个旻文太子,他疯了吗? 她终于明白,为何今天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她区区一个沈沅沅,值的可是司州三郡之地呵。庾璟年在司州花费了多大力气,死了上万兵卒,花了国库数百万银子,才得回四郡之地,现在只要交出沈沅钰,就能得到三个郡,这几乎是任何一个皇帝都拒绝不了的条件。 沈沅钰苦笑,她自己何德何能,旻文太子竟愿意用这样大的代价换她回去。 沈沅钰毕竟不是一般的女子,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不对,旻文太子的给皇帝的奏疏按说应该是绝对保密的才对,怎么弄得街头巷尾人人皆知的样子?” 她和蕊心的目光一对,立刻反应过来:“是旻文太子故意将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以逼迫皇上不得不答应他的条件!” 蕊心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是小姐不知道的,现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不光是在说小姐和旻文太子这桩婚事,还有人说……说当今皇上有意将小姐纳入后宫,封你为妃。” “什么?这个旻文太子,也太过狠毒了!” “诶?”蕊心竟然没有听懂。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道:“你想想,皇上一向以洁身自好的面目示人,若是这条消息是真的,皇上竟然觊觎大臣之女,那皇上多年以来树立起来的光辉形象就要毁于一旦了。而旻文太子正好给了他这样一个台阶……”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蕊心道:“若你是皇上,你会怎么办?” 蕊心想了想道:“自然是顺水推舟把小姐嫁给旻文太子,既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开疆拓土,又可以让谣言不攻自破,一举两得。” 沈沅钰苦恼地揉着太阳穴,旻文太子可真是把他逼到死胡同里了。这人果然厉害,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把她所有退路全给堵死了。 让沈沅钰感到恐惧的是,旻文太子这份决断,真不是一般的当机立断。要做决策就必须要相应的消息来源,旻文太子的消息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呢? 她正想着,就看见蕊心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目光里明晃晃的都是羡慕之情。沈沅钰有点糊涂了,“蕊心姐姐,你为什么用那种目光看着我?” 蕊心用一种近乎狂热的语气道:“小姐,你还在发愁什么?你干脆就嫁给旻文太子算了!” 沈沅钰吃了一惊:“你在胡说什么?” 蕊心道:“小姐,你知不知道,现在整个建康城,所有未出嫁的姑娘,最羡慕的人是谁?就是你啊小姐。她们恨不得自己变成了你才好呢。旻文太子神仙一般的人物,最关键的是他肯为了小姐,割让三郡之地啊,这简直是太……”蕊心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沈沅钰接口道:“……太浪漫了是吗?”她也没想到旻文太子会拿出这样的大手笔。她要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要是不知道前世方健的真面目,可能她就真的被旻文太子这一手给砸蒙了。说不定脑子一热就嫁给他了。 蕊心道:“这件事,只要你点个头,恐怕所有人都会立刻同意的。” 沈沅钰回忆起刚才老太爷等人的态度,因为这三郡之地是旻文太子说清楚了要作为聘娶沈沅钰为嫁妆的,将来就是皇帝也没有理由不叫沈家管理这三个郡,沈家等于无形之中多了三个郡太守,地盘也多了三个郡,自然势力大增。老太爷就算是答应过她婚事上考虑她自己的意见,现在为了家族的利益,恐怕这个承诺也要作废了。 而且最后赐婚的是皇帝,沈家只是奉旨行事,也不会落个拿自己女儿换取政治利益的骂名,真是何乐而不为啊。 旻文太子应该是把沈家众人的反应也计算在内了。 这人真是越想越觉得可怕。 沈沅钰质问蕊心道:“蕊心姐姐,看人不能光看外表,旻文太子是长得很好看,可谁能保证他的人品就像他表面表现的那样光风霁月?” 蕊心反驳道:“旻文太子名满天下,这么大的名声,怎么可能是个心术不正之人?况且他肯为小姐舍弃司州三郡之地,说明他心里把小姐看得很重,日后必然不会亏待了小姐的。” 沈沅钰一时竟被她说得有些语塞,她总不好把“自己是穿过来的,早就知道了旻文太子的底细”告诉蕊心,只得道:“不管怎么样,我是决计不会嫁给旻文太子的。” 蕊心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沅钰,实在不明白,为何沈沅钰会拒绝旻文太子。旻文太子可不光是长得好看,他是天下最强大国家的太子,不久的将来,就是北燕国的皇帝,是最有可能一统天下的人物,不论是他头上的哪一道光环,都会叫人无法生出拒绝的心。况且他又不是要沈沅钰做一个侧妃,而是堂堂正正作他的正妃。建康城人人恨不得减寿十年变成深沅钰,跟着旻文太子回北燕,沈沅钰竟然想都不想,就给拒绝了。 蕊心一向觉得自家小姐聪慧,只是现在,她都无法理解沈沅钰到底是如何考量的。 沈沅钰没空和她多解释,叫了一个丫鬟吩咐道:“去把金灵给我叫进来。” 金灵来得很快。“小姐,您找我?” 沈沅钰就站起身来,带着金灵向布置好的小书房走去。蕊心也跟着站了起来,沈沅钰就停下来对蕊心道:“蕊心姐姐,烦请你再帮我调查调查,外头可还有什么别的不利于我的消息?” 蕊心这才告辞出去。 到了小书房,沈沅钰提笔给庾璟年写了一张字条,放在小竹筒里封好,然后道:“你立刻去一趟琅琊王府,将字条交给之瑶妹妹,让她亲自将字条交给庾璟年将军。记住,是亲自!” 按说这样有字据的东西是不能随便传递的,叫人拿到手里,就是私相授受铁证如山,不过事到如今沈沅钰已经顾不了那许多了。 金灵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姐放心,我一定把小姐的话一字不落地转告给之瑶小姐。” 另一边琅琊王府里,难兄难弟商量了半天,三皇子忽然面色古怪地对庾璟年道:“咱们说了半天,你有没有考虑过三小姐的想法?” 庾璟年微微一愣:“考虑什么?”沈沅钰已经答应要嫁给他了,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三皇子道:“这个旻文太子可真是个攻心的高手。” 庾璟年有些奇怪地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三皇子道;“你也不想想,旻文太子那样的长相风度,又肯割让三郡之地作为聘礼,不要说父皇难以拒绝,一般的女子恐怕也受不得这样的攻势!” 庾璟年脸色一变,自己可没有旻文太子这样的大手笔,一出手就是三个郡,说起来,论容貌论风度,自己和旻文太子相比都有差距。 “不会的,她曾亲口告诉我,她不会嫁给旻文太子的!” 三皇子吃了一惊:“她和你说过这话?你们什么时候偷偷见面了?好小子,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庾璟年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事涉沈沅钰的闺誉,他自然不好到处乱说。“什么偷偷见面,你可不要乱说。” “啊哈哈!”三皇子大笑起来:“现在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你就这么向着她了。要是将来她真的嫁给你了,你还不得把她宠上天了?” 他又有些怜悯地看了庾璟年一眼:“我跟你说啊,你是没有经验,这女人心海底针,最是善变,旻文太子摆出一副深情款款,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样子,他又长得那般油头粉面,女人可是最吃他这一套的……”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女人经。 庾璟年听得不耐烦,“好像你对女人多了解似的?” 三皇子不乐意了:“我可是已经成亲了,不像你,到现在还是童子鸡!” 庾璟年无奈了,三皇子动不动就拿这件事来取笑他,他可是真不乐意听。不过现在有求于他,他也不好甩脸子走人。 “你就不要操心了,三小姐不是那样的人!”语气异常笃定,他对沈沅钰的人品还是极为有信心的。 三皇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说得这么信誓旦旦,你们俩,不会是有了什么首尾吧?” 庾璟年被他说得老脸一红,说起来,他和沈沅钰还真有点儿私定终身的意思,这在当时来说是颇为于理不合的。 三皇子成日和他在一起,真是到了他一撅屁股,就知道要拉什么屎的地步了,看见他的神色就笑道:“看看,被我说中了吧!” 庾璟年恼羞成怒,大声道:“你再胡说八道,看我饶得了你!”说毕一拳就向他的面门砸过来。 三皇子伸手一格:“喂,君子动口不动手!” 庾璟年哪里还管什么君子不君子,抡起拳头乒乒乓乓地就是一顿乱锤,三皇子自然不会站在那儿等着被打,两人就在这花厅狭小的空间里你来我往地过起招来。 庾之瑶匆匆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两人看见庾之瑶进来,害怕吓着她,就一起收了手。三皇子揉着自己的肋骨,刚才那地方被庾璟年擂了一拳,生疼生疼的,心想这小子还真不留情,我不过开个小小的玩笑,他就出手这么狠,以后一定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一边春风满面地招呼庾之瑶:“六妹妹怎么来了,快坐吧!” 庾之瑶还是有点惊魂未定:“三殿下,二哥,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庾璟年道:“没什么,我们就是松松筋骨!” “松松筋骨?”看着碎成了一地的家具,有这么松筋骨的吗?庾之瑶就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脸色一僵,伸手摸了摸鼻子,这小子比自己还会睁着眼睛说瞎话。“对,我们就是松松筋骨。”顺着庾之瑶的目光看着满地碎裂的家具,他也是一阵肉痛,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费了不少功夫才叫人打好的。 “至于这些家具吗,我想换套新的,时兴的,刚好拿来和五弟练练手!”这也是一位睁眼说瞎话的主儿。 反正这两位哥哥的相处模式庾之瑶是始终搞不大清楚,说他们好吧,是真的好到恨不能穿一条裤子的程度了,可是就算这样,他们却总是隔三差五就要打一架,而且下手都极狠,每一回两人身上都得带点伤。 庾璟年和三皇子打了一架,心中的一股憋屈之气去掉了大半,只觉得好过了许多,就问庾之瑶:“你怎么来了?” 庾之瑶看了三皇子一眼,有些欲言又止。三皇子笑嘻嘻地走上前,搂着庾璟年的肩膀,“有什么事六妹妹你就说嘛,我又不是外人!” 这家伙还真是死皮赖脸。 庾璟年皱了皱眉头,到底没有甩开他的手。三皇子更是得意洋洋起来。 庾之瑶就去看庾璟年的脸色,见庾璟年冲着她点了点头,她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筒:“钰姐姐送来这个东西,叫我立刻交给二哥,可能是有什么急事要拜托你!” 竹筒里的纸条她也没看,所以不知道沈沅钰写了什么。 庾璟年神色一动,接过那个小竹筒,匆匆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小小的纸条,只见上面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几行字:“与君之协定从未有变,盼与君共破此局,共渡难关。出门不便,书信往来,烦请之瑶居中转圜。” 沈沅钰现在已经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再想出门去琅琊王府和庾璟年见面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沈府的长辈们,必然不会同意让她再出门的。 沈沅钰也是擅于揣摩人心之辈,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给庾璟年吃了一颗定心丸。沈沅钰的心思终究未曾因为旻文太子而有所改变,不管旻文太子做了什么,她的一颗心还是偏向着自己的。庾璟年只觉得分外熨帖受用,就像是大夏天里喝了一碗冰镇的酸梅汤一样,全身四万八千个毛孔全都万分舒畅。 全身也一下子充满了无穷的活力和干劲儿,哪怕对手是皇帝和旻文太子,他也有信心一战了。 三皇子探头探脑地过来,想要看沈沅钰在字条上写了什么,庾璟年连忙将那字条拢进袖子里。 他得意地睇了三皇子一眼,心情飞扬得仿佛是受到表扬的孩子,那目光中的得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你不是说三小姐会变心吗?打脸piapiapia。 三皇子八卦之魂已经熊熊燃烧,偏偏庾璟年不肯和他分享秘密,心里猫抓似的难受。 庾之瑶也有些迷惑地看着庾璟年:“二哥?” 庾璟年道:“你跟我来。”又对三皇子道:“借你书房一用。” 三皇子吓了一跳:“喂,你打烂我的花厅就算了,饶过我的书房吧。” 庾璟年丢给他一个白眼,没理他,径自去了他的书房。三皇子不放心,也跟着进了书房。就看见庾璟年吩咐书房伺候的童儿给他磨墨,三皇子才放心下来。 庾璟年就在三皇子的书房里写了一封信,把现在的情况全都告诉了沈沅钰,他估计沈沅钰到现在还不知道,皇帝有想纳她为贵妃的意思呢。 庾璟年将信小心封好了,对庾之瑶道:“你现在去一趟沈府,把这封信亲自交给三小姐。” 旻文太子上书的事情,庾之瑶也听说了,她隐约间知道二哥对沈沅钰的意思,自然不希望好友嫁到北燕去。因此二话没说就去了乌衣巷沈府。 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庾之瑶过来慰问一下沈沅钰,倒也在情理之中。所以门房的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就放庾之瑶进去见沈沅钰了。 那边沈沅钰听到消息,亲自接了出来。两人来到东厢房,庾之瑶见这种情形之下,沈沅钰依然是气定神闲,没有乱了阵脚,不由暗自佩服。两人寒暄了两句,丫鬟奉上茶来,沈沅钰屏退了众人,庾之瑶才把二哥的信拿出来,交给沈沅钰。 沈沅钰把信细细读了一遍,嘴角不由逸出一丝苦笑。没想到事情变得这么复杂。住在深宫中的皇帝怎么也对自己动了心思。她心中不由一阵无语,按说自己也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祸水啊,单论颜值,就是沈沅珍她也比不了,怎么穿越之后桃花就不断呢? 事到如今,沈沅钰倒也没有多担心了,所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沈沅钰也不在乎多皇帝一个boss了。 庾之瑶现在总算对这整件事有了一个比较大概的认知,她拉住沈沅钰的袖子道:“钰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嫁到北燕去啊。我瞧着,瞧着二哥对你十分上心的样子,还干脆嫁给我二哥,做我的二嫂好了!况且,我也实在不想二哥娶一个胡族公主为妻。” 沈沅钰虽然脸皮够厚,但是被庾之瑶这样一说,还是脸上发烧。 她想了想道:“若你不想我远嫁长安,今回就要帮我一次。” 庾之瑶眼睛一亮,道:“怎么帮?” 沈沅钰微微一笑:“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说着就叫了金灵进来,金灵稀里糊涂地走了进来,还没搞明白什么事儿呢,沈沅钰就站起来和金灵比了比身高。然后笑着道:“就是你了。” “什么就是我了?”金灵一脸的迷惘。 沈沅钰道:“你去把你惯常穿戴的衣裳拿一套来。” “诶?”金灵简直被她闹糊涂了,沈沅钰点了点她的额头:“叫你去就赶快去。” 金灵带着一肚子疑惑回到自己的住处拿了一套衣服出来。沈沅钰就进了内室,不大一会儿换上了金灵的衣服出来。沈沅钰身材高挑,这些贴身丫鬟里面,也就是金灵和她的身高最为近似,结果穿上金灵的衣裳,还是觉得有点紧紧巴巴的,沈沅钰瞧着自己胸前鼓鼓胀胀悄然萌动的两个小包子,一时有些无语。 这具身体眼看着也快到15岁了,身体也真正开始发育了,不过这肉长得好像是……有些快了。沈沅钰觉得囧囧哒。 很关键的一条是,原本应该和小包子同步发育的葵水还没有来。 沈沅钰前世这个年纪的时候葵水早就来了,想来是这个时代的食物比较纯天然无公害,她未曾受到激素的荼毒吧。 这一点她倒是不担心。 留在屋子里的除了庾之瑶,剩下的几个都是沈沅钰的贴身大丫鬟。彩鸾、彩凤、金灵,沈沅钰故意找了个由头将宝珠支了出去。 众人看见沈沅钰穿了这么一身行头出来,全都有些傻眼。 沈沅钰笑着走上前给庾之瑶行礼:“奴婢参见六小姐。” “姐姐,你……这能行吗?”庾之瑶这下也明白了,沈沅钰是要扮成丫鬟小丫鬟跟着自己一起出门。 这要是被发现了……庾之瑶只觉得后背发麻。 沈沅钰看着端庄婉丽,实际上却是胆大包天之辈。 若是还有别的法子,沈沅钰肯定不会出此下策。她心里明白,自己现在成了整个建康城焦点,无数大势力都擦亮了眼睛紧紧盯着沈府,紧紧盯着她。老太爷那边虽然态度不明,但是绝对不会在这个当口让她再去东海王府见三皇子和庾璟年的。 沈沅钰道:“放心吧,等会你出门的时候自然一点儿,我躲在你的丫鬟从中,尽量低着头走路,没有人能发现的。” 庾之瑶还要再说什么,沈沅钰道:“快走吧,时间不等人。”现在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皇帝恐怕也会顶不住压力,很快就要做出决定,必须得立刻见到庾璟年,商量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沈沅钰又回头嘱咐了彩鸾、彩凤等人几句话,叫她们照应着点儿,只说自己昨晚没有休息好,现在还在屋内补眠,任何人都不允许进入自己的屋子打扰自己。 这才跟着庾之瑶出了沈府。 庾之瑶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出门的时候手心里都是汗水。好在她也算是沈府的常客了,也没什么人盘查她,这才顺顺利利地出了乌衣巷。 第150章 商议对策 乌衣巷谢府。 谢纯跪在老老太爷的跟前,“请曾祖父为我做主!” 凌霄殿的宴会上,谢纯出尽了风头,可是回到谢府,却一点儿不见他高兴。想起宴会上沈沅钰的表现,谢纯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丫头上了心,到现在简直到了心心念念的程度。 谢纯一向自视甚高,他早已将沈沅钰视作为他自己的禁脔,绝对不容许别人染指。沈沅钰退婚之后,他放下心来。他要娶沈沅钰,两家门当户对,他又是谢氏未来宗主的热门人选,沈家必然是非常乐意的。 之所以一直没有去提亲,主要是考虑到退亲风波闹得沸沸扬扬,被退亲,加上那些克亲的流言,沈沅钰现在的名声可不大好听。谢夫人也是眼高于顶的性子,谢纯要是贸贸然地与她说起这件事,十之八、九她是不会同意的。 谢纯本来打算拖一拖,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了,再与母亲说起。 不过他也是绝顶聪明之辈,宴会上沈沅钰和庾璟年几个眼神的交流,就让他生出了危机感,他当机立断,决定立刻和父母摊牌,让父母请人去沈家提亲。 还没等他寻到好机会,就传来旻文太子意欲娶沈沅钰为太子妃的事情。 谢纯当时就炸毛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旻文太子会横插一杠子,从中作梗。庾璟年和三皇子分析的那些谢纯自然也是想到了的。 旻文太子用三郡之地和一则流言把晋元帝逼到了死角,迫他不得不下旨将沈沅钰赐给旻文太子。 他把谢纯也逼到了死胡同。 谢纯听小厮黑荆说完这个消息之后,脸黑得能滴下水来。他恨不能赶到鸿胪寺,把旻文太子大卸八块。 好在他理智还在,想来想去,也不用去求父母了,直接就找上了他的曾祖父谢翱。谢翱乃是谢涵之父,和兰陵沈氏王老太君一样辈分,早在几十年前就把宗主之位让给了谢涵,这些年不过就在家里养养花、种种草,偶尔逗弄逗弄儿孙。 不过能养出谢涵这样的人物,他又怎么可能是个简单人物。 在众多曾孙之中,他最偏爱的就是谢纯。谢纯可以说是一直跟着他长大的。 谢翱年近八十精神还十分矍铄,他抚着自己花白的胡子,看着跪在脚底下的谢纯道:“我说你怎么对沈家的小姑娘这么上心,原来是想着娶了她当媳妇?” 谢纯磕了个头道:“请曾祖父成全。只要您老人家出马,亲自向沈家提亲,沈家必然不会拒绝这门婚事。” 谢翱光是辈分就吓死人,他若是出面,无论是谁,就算是当今皇帝都会给他几分面子,谢纯这话说得倒也不算错。 谢翱却冷哼了一声:“你以为你我是老糊涂?没有听说旻文太子那份奏疏的事情?旻文太子这道奏疏一上,就是天皇老子去求亲,沈家也不会答应。不管那沈家三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次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谢纯的心里极不好受,他也搞不清楚,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了这种模样。本来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的啊。 “曾祖父,若是娶不到沈家的三小姐,孙儿发誓今生今世永不再娶!” 谢翱差点跳起来,“臭小子,你这是在要挟我!” 谢纯低着头来个默认。 谢翱气笑了,谢家这么多子子孙孙,也就谢纯敢这么对他了。 谢翱叹了一口气:“沈家三丫头虽说母亲出身不好,可蕙质兰心,极有主见,若是能娶她作为你的妻子,我是极满意的。本来咱们这样的人家,你这样的品貌,也不必要非得娶一个出身多么高贵的妻子。她门第高低对你来说本来也只是锦上添花,重要的是能帮你打理好内宅,和你情投意合……” 谢纯吃惊地看着曾祖父:“您老人家怎么什么都知道了?”谢翱不声不响地将沈沅钰的底细查了个一清二楚。 “你这臭小子的心思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眼前,我自然要查一查人家姑娘的底细了!”谢纯心里暗想,话是这样说,可是怎么不见他的父母亲看穿自己的想法? 谢翱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为人十分通透,对于外面流传的那些什么八字克亲之类的话自然是嗤之以鼻的。 “本来这个曾孙媳妇我是看好了的,不过现在,这件事牵扯就太大了,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了。”老老太爷一言九鼎,他都发话了,不论是谁都只能听着。“沈家三丫头虽然不错,但是天下间的好女子多的是,日后你总能找到一个比她还好的。” 谢纯只觉得心脏那个地方牵牵扯扯地隐隐作痛。谢翱一向是他最坚强的后盾,也是谢家最宠爱他的人,不论他闯了多大的祸,总有谢翱跟在后面给他收拾烂摊子。如今连最疼他的曾祖父也不站在他的这一边了,说明老老太爷对这桩婚事是极不看好的。 “曾祖父!” 谢纯不死心,还想争取一下,谢翱已经道:“能帮你我是一定不会不出手的,这一次的水实在太深,谢家不宜涉入。你不必多言!最近一段日子,我发现你的字是越写越回去了,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出门了,给我呆在你的屋子里写满一千张大字,什么时候写完了,什么时候再出门。” 就是变相的把谢纯给禁足了。 谢纯还要说话,谢翱已经吩咐道:“柳儿,你跟着纯哥儿去他的院子,给他伺候笔墨。记住你要一步不离地跟着他。” 柳儿是老老太爷身边得力的小厮,说是叫他去伺候笔墨,实际上还不是看着谢纯,不让他出去闯祸。 谢纯自然是不服气,可是谢翱已经起身道:“我老头子还有一炉仙丹没炼,可没空陪你小子继续玩耍。”说罢起身去了炼丹房。谢翱这辈子不近酒色,没什么大的癖好,唯一喜欢的就是烧汞炼丹,一炼起丹来,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理会。 谢纯在后面叫了他好几声,他只作充耳不闻。 谢纯心烦意乱地回到自己的书房,柳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像是牛皮膏药一般。谢纯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由怒道:“你给我滚!” 柳儿跟着谢翱这么久,自然明白谢纯的性子,听了这话他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老祖宗吩咐小的一步不离地跟着您,小的要是惫懒了,回去老祖宗肯定要打小的屁股的。” 谢纯歪在榻上,冷哼一声道:“少爷我现在要睡觉,你也在这屋里陪着我?” 柳儿为人十分机灵,笑嘻嘻地道:“现在天气热了,少爷要睡觉,小的正好给少爷打扇。” 谢纯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踢死他,“有陌生人在,本少爷我睡不着觉。” 柳儿立刻缩到一个小角落里,“少爷,我不说话,也不出声,您就当我不存在,我绝不会打扰到少爷您休息的。” 谢纯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说话,不出声,你喘气不喘气?” 柳儿都快哭了,少爷你总不能让我不喘气吧? 谢纯道:“你给我退到外间去,你在外间看着我,我还能飞了不成?” 柳儿还在犹豫,黑荆已经硬拖着他到了外间,“我的柳哥哥诶,少爷本来就心情不好,你就不要在这里火上浇油了。”柳儿觉得反正谢纯也跑不了,也就跟着黑荆到了外间。 黑荆又是上茶又是倒水,好一通忙活,硬是将柳儿绊在那里,直过了一个时辰屋里的谢纯还没有任何动静,柳儿觉得不对劲,进了屋里一看,哪里还有谢纯的影子,只那天窗却被打开了,这屋子天窗开得小,只能容纳一只猫进出,柳儿惊骇欲绝,简直不知道谢纯是怎么出去的。 而且谢纯向来高傲,竟然也有钻猫洞的一天,柳儿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且不说柳儿急急回去向老太爷回报,谢纯从屋子里溜出来,直接到马房牵了一匹马,出了府就向沈府奔去,黑荆被他留下绊住柳儿,他也没时间再召集随从,就这么一个人大摇大摆地出了谢府。 谢纯把马骑出了法拉利的速度,刚好碰见沈沅钰跟着庾之瑶混出府,庾之瑶正要喊她与自己共乘一辆马车。看见谢纯横冲直撞地跑过来,沈沅钰怕他发现,赶忙低下头,示意庾之瑶赶紧走。 谢纯自然看见了庾之瑶的马车,庾之瑶和沈沅钰是闺蜜的关系,出了这种事,庾之瑶来看看沈沅钰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了。 谢纯急着去见沈沅钰,倒也没有多想,不过人丛中一个低着头的婢女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她虽然穿着下人的粗布衣衫,但却姿态挺拔,仿若一株迎风傲雪的梅花,且谢纯觉得这个婢女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就是沈沅钰! 到了沈府门前还是甩蹬下马。沈谢两家是通家之好,谢纯也是常来常往,门房早就认识他,便也没敢阻拦。谢纯大摇大摆地直趋长乐堂。在东厢房门口被彩鸾和彩凤拦住,彩鸾道:“我家小姐身子不适,正在卧床休息,现在不方便见人,表少爷还是改天再来吧!” 谢纯皱着眉:“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沈沅钰,你们赶快进去通传!” 彩鸾和彩凤都不是惯常说谎的人,谢纯这样一说,彩凤当时就急了,声音也高了八度:“我们家小姐真的睡了,表少爷就不要再为难我们。” 换了旁人,也许还没什么,可谢纯是多聪明的一个人,他立刻就觉察出这两个丫鬟与往日的不同,“谁问你们小姐真睡还是假睡了?”这句话一说出口,彩凤本来就做贼心虚,脸色立刻一白。 谢纯想起刚才那个背影,心中升起一股明悟,厉声道:“你家小姐是不是扮成丫鬟溜出府去了,这件事要是让旁人知道,你们的小命还要也不要?” 彩鸾和彩凤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人到底是人是鬼,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他。 谢纯怒道:“让开,我要进去瞧瞧!” 两个丫鬟的表情其实已经出卖了她们。她们还想负隅顽抗阻拦谢纯,谢纯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直接就挥开两人,直趋内室,这种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彩鸾在后面急道:“表少爷,你不能进去!” 谢纯哪里肯听。院子里其他的丫鬟都被谢纯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倒了,没人敢拦他。 谢纯闯进内室一看,果然没看见沈沅钰的影子。这下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他气咻咻地走出门,看见彩鸾和彩凤一脸茫然无助地站在门口,冷笑了一声:“回头再收拾你们!当务之急你们要约束好刚才那些丫鬟,咱们刚才的对话保不齐就被旁人听见了,莫要走漏了风声,毁了你家小姐的闺誉。” 彩鸾和彩凤对望了一眼,觉得谢纯霸道是霸道了些,其实人还挺好的。 谢纯懒得再多说,急急忙忙出了沈府,这时候沈沅钰早就跟着庾之瑶不知道去了哪里?谢纯想了想,沈沅钰跟着庾之瑶出门,也许大概是要见庾璟年?想到这里谢纯只觉得妒火中烧。 那么她去的不外乎是两个地方,一个是琅琊王府,一个是东海王府,庾璟年和琅琊王府的关系极差,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就是东海王府。 谢纯其实也没想好自己见了沈沅钰要怎么办,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最后争取一下子。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就去了东海王府。 沈沅钰乘坐庾之瑶的马车进了东海王府,庾之瑶早就派人通知了三皇子和庾璟年。饶是如此,当两个人看见沈沅钰打扮成丫鬟的模样出现自己的面前,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你怎么……”庾璟年话都说不囫囵了。 沈沅钰却大大方方地上前给他和三皇子见礼,“事态紧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等她落了座,看了三皇子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庾璟年道:“咱们俩的事儿,三殿下都知道了,你可以但说无妨。” 这话说得他们之间好像有多少事儿似的,沈沅钰囧了囧。现在也不是啰嗦的时候,她直接道:“三殿下,庾将军,现在事情变得这么复杂,你们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反正不论如何我是绝不会嫁给旻文太子的!” 这话说的庾璟年和三皇子心里一阵熨帖。毕竟旻文太子是北燕的人,若是沈沅钰被他的“美色”所迷,心甘情愿地下嫁,那对整个大晋的男人来说都是一种羞辱。 三皇子和庾璟年对视了一眼,笑道:“旻文太子算无遗策,这次恐怕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沈沅钰想了想就明白了,旻文太子算计来算计去,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对女色方面平平的元帝,竟然也看上了沈沅钰,他用这样的法子逼迫元帝就范,元帝岂能甘心? 只不过他放出风声来,要拿三个郡换沈沅钰这个人,若是皇帝不答应,也总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说来说去,这个局还是不好破。 面对旻文太子那个精明万分的变态,沈沅钰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她前世的那些调查,让她对旻文太子的个性十分了解,而旻文太子并不知道这一点。 沈沅钰压根就不相信旻文太子会为了一个女人真的割让三个郡出来。 沈沅钰就问:“三殿下这里,可有司州地图?” 三皇子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他和庾璟年也反应过来,旻文太子说是割让三郡,也许是没安好心。他们首要的任务就是要把旻文太子真正的目的搞清楚。 三皇子点了点头,叫人取了地图过来,在桌子上铺开。 司州之战前,三皇子就叫人做了精密的司州地图。 说是精密地图,和日后的沈沅钰常看的卫星地图自然不能相比,粗糙得简直没法看,不过对于这个时候的工艺和技术来说,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相当不错了。沈沅钰也只能凑合着看了。 三皇子指着地图道:“旻文太子在奏疏中所说,要割让的三个郡分别是建平、南平、宜都这个三个郡。”他在地图上一一指点着。 庾璟年道:“此三郡皆与北魏的冀州接壤,北魏在冀州屯集重兵,此三郡皆是无险可守,就算我们拿到了手里,到时候北魏腾出手来,一旦发兵,我们也很难守住。而且此三郡土地贫瘠,人口也不多,又没有值得一提的物产,朝廷不可能派太多的兵在这里驻守。” 原来这三郡之地说起来好听,不过是鸡肋一般的存在。 三皇子看着地图,笑道:“我就说旻文太子没有这么好心。” 沈沅钰皱眉道:“单是这一点,恐怕无法打消皇上的顾忌。”害怕守不住,就将到手的土地拱手让人,这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 庾璟年道:“我已经给当阳城送信过去了,叫他们火速潜入到建平、南平、宜都三郡探查消息,一有消息就会通过飞鸽传书送到东海王府,不过结果出来还需要一点时间。”庾璟年人虽然回来了,但是当阳城都是他的旧部,他自然是指挥的动的。不过建平、南平、宜都三郡现在还在北燕的手里,只能偷偷潜入调查。 如此安排已经算是十分周密了。 沈沅钰忧心地道:“只是不知道时间来得及来不及。” 三皇子道:“按照原定计划,父皇将会在三日后的大朝会上召见旻文太子一行,旻文太子必会在那个时候向父皇施压,我们必须在大朝会之前想出办法,劝服父皇,让他给你们赐婚!” 这时间,着实是有些短了。 庾璟年看着沈沅钰的眼睛说:“不管怎么说,我会尽全力的。” 沈沅钰心中微微一暖。 正在这时,东海王府的管家高诚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对三皇子道:“殿下,谢纯少爷来了,在王府门口吵着要见您。” 三皇子和谢纯私交不错,否则上元节的时候三皇子也不会和谢纯同行赏灯了。三皇子有些诧异地道:“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来了?我现在实在脱不开身见他,就说我有要事在身,实在不方便见他。改日我亲自登门赔罪。” 高诚苦着脸道:“老奴也是这么和谢少爷说的,可谢少爷说他知道王爷在忙什么,还说一定要见王爷,若是王爷不见他,他就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还说要打进东海王府。”那时候的士家子弟都是文武双修,谢纯的武功也十分不错,所以说“打进”东海王府也并不算吹牛。 沈沅钰想起在乌衣巷与谢纯的不期而遇,当时虽然低着头没叫他看到自己的样子,但是她却不敢担保谢纯有没有认出她来,这么想着,谢纯不会是来找她的吧?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有点惊疑不定,不知道谢纯是不是在忽悠他们。 沈沅钰道:“我扮成丫鬟出门的时候,在沈府门口碰到了谢纯,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看穿。” 三皇子当机立断:“你们两个先到内室里躲一躲,我先应付了谢季平。” 两人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不过男女毕竟授受不亲,庾璟年想了想,进去的时候还是拉上了庾之瑶一块儿。沈沅钰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庾璟年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不过片刻就听见谢纯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三皇子起身笑道:“什么风把季平兄给吹来了?” 谢纯脸色冷峻地拱拱手:“三殿下别来无恙,今天你这里这么热闹,怎么少得了我谢季平呢?”明明现在屋里就三皇子一个人,谢纯却偏偏说“你这里这么热闹”。 三皇子就笑道:“季平兄说笑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何来热闹之说?” 谢纯微微一笑:“三殿下把庾将军和文安县主请出来,不就热闹了?” 第150章 横插一脚
谢纯跪在老老太爷的跟前,“请曾祖父为我做主!” 凌霄殿的宴会上,谢纯出尽了风头,可是回到谢府,却一点儿不见他高兴。想起宴会上沈沅钰的表现,谢纯的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丫头上了心,到现在简直到了心心念念的程度。 谢纯一向自视甚高,他早已将沈沅钰视作为他自己的禁脔,绝对不容许别人染指。沈沅钰退婚之后,他放下心来。他要娶沈沅钰,两家门当户对,他又是谢氏未来宗主的热门人选,沈家必然是非常乐意的。 之所以一直没有去提亲,主要是考虑到退亲风波闹得沸沸扬扬,被退亲,加上那些克亲的流言,沈沅钰现在的名声可不大好听。谢夫人也是眼高于顶的性子,谢纯要是贸贸然地与她说起这件事,十之八、九她是不会同意的。 谢纯本来打算拖一拖,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了,再与母亲说起。 不过他也是绝顶聪明之辈,宴会上沈沅钰和庾璟年几个眼神的交流,就让他生出了危机感,他当机立断,决定立刻和父母摊牌,让父母请人去沈家提亲 还没等他寻到好机会,就传来旻文太子意欲娶沈沅钰为太子妃的事情。 谢纯当时就炸毛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旻文太子会横插一杠子,从中作梗。庾璟年和三皇子分析的那些谢纯自然也是想到了的。 旻文太子用三郡之地和一则流言把晋元帝逼到了死角,迫他不得不下旨将沈沅钰赐给旻文太子。 他把谢纯也逼到了死胡同。 谢纯听小厮黑荆说完这个消息之后,脸黑得能滴下水来。他恨不能赶到鸿胪寺,把旻文太子大卸八块。 好在他理智还在,想来想去,也不用去求父母了,直接就找上了他的曾祖父谢翱。谢翱乃是谢涵之父,和兰陵沈氏王老太君一样辈分,早在几十年前就把宗主之位让给了谢涵,这些年不过就在家里养养花、种种草,偶尔逗弄逗弄儿孙。 不过能养出谢涵这样的人物,他又怎么可能是个简单人物。 在众多曾孙之中,他最偏爱的就是谢纯。谢纯可以说是一直跟着他长大的。 谢翱年近八十精神还十分矍铄,他抚着自己花白的胡子,看着跪在脚底下的谢纯道:“我说你怎么对沈家的小姑娘这么上心,原来是想着娶了她当媳妇?” 谢纯磕了个头道:“请曾祖父成全。只要您老人家出马,亲自向沈家提亲,沈家必然不会拒绝这门婚事。” 谢翱光是辈分就吓死人,他若是出面,无论是谁,就算是当今皇帝都会给他几分面子,谢纯这话说得倒也不算错。 谢翱却冷哼了一声:“你以为你我是老糊涂?没有听说旻文太子那份奏疏的事情?旻文太子这道奏疏一上,就是天皇老子去求亲,沈家也不会答应。不管那沈家三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次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谢纯的心里极不好受,他也搞不清楚,事情怎么就演变成了这种模样 。本来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的啊。 “曾祖父,若是娶不到沈家的三小姐,孙儿发誓今生今世永不再娶!” 谢翱差点跳起来,“臭小子,你这是在要挟我!” 谢纯低着头来个默认。 谢翱气笑了,谢家这么多子子孙孙,也就谢纯敢这么对他了。 谢翱叹了一口气:“沈家三丫头虽说母亲出身不好,可蕙质兰心,极有主见,若是能娶她作为你的妻子,我是极满意的。本来咱们这样的人家,你这样的品貌,也不必要非得娶一个出身多么高贵的妻子。她门第高低对你来说本来也只是锦上添花,重要的是能帮你打理好内宅,和你情投意合……” 谢纯吃惊地看着曾祖父:“您老人家怎么什么都知道了?”谢翱不声不响地将沈沅钰的底细查了个一清二楚。 “你这臭小子的心思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眼前,我自然要查一查人家姑娘的底细了!”谢纯心里暗想,话是这样说,可是怎么不见他的父母亲看穿自己的想法? 谢翱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为人十分通透,对于外面流传的那些什么八字克亲之类的话自然是嗤之以鼻的。 “本来这个曾孙媳妇我是看好了的,不过现在,这件事牵扯就太大了,我劝你还是不要插手了。”老老太爷一言九鼎,他都发话了,不论是谁都只能听着。“沈家三丫头虽然不错,但是天下间的好女子多的是,日后你总能找到一个比她还好的。” 谢纯只觉得心脏那个地方牵牵扯扯地隐隐作痛。谢翱一向是他最坚强的后盾,也是谢家最宠爱他的人,不论他闯了多大的祸,总有谢翱跟在后面给他收拾烂摊子。如今连最疼他的曾祖父也不站在他的这一边了,说明老老太爷对这桩婚事是极不看好的。 “曾祖父!” 谢纯不死心,还想争取一下,谢翱已经道:“能帮你我是一定不会不出手的,这一次的水实在太深,谢家不宜涉入 。你不必多言!最近一段日子,我发现你的字是越写越回去了,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出门了,给我呆在你的屋子里写满一千张大字,什么时候写完了,什么时候再出门。” 就是变相的把谢纯给禁足了。 谢纯还要说话,谢翱已经吩咐道:“柳儿,你跟着纯哥儿去他的院子,给他伺候笔墨。记住你要一步不离地跟着他。” 柳儿是老老太爷身边得力的小厮,说是叫他去伺候笔墨,实际上还不是看着谢纯,不让他出去闯祸。 谢纯自然是不服气,可是谢翱已经起身道:“我老头子还有一炉仙丹没炼,可没空陪你小子继续玩耍。”说罢起身去了炼丹房。谢翱这辈子不近酒色,没什么大的癖好,唯一喜欢的就是烧汞炼丹,一炼起丹来,就是天塌下来他也不会理会。 谢纯在后面叫了他好几声,他只作充耳不闻。 谢纯心烦意乱地回到自己的书房,柳儿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像是牛皮膏药一般。谢纯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由怒道:“你给我滚!” 柳儿跟着谢翱这么久,自然明白谢纯的性子,听了这话他也不生气,笑嘻嘻地道:“老祖宗吩咐小的一步不离地跟着您,小的要是惫懒了,回去老祖宗肯定要打小的屁股的。” 谢纯歪在榻上,冷哼一声道:“少爷我现在要睡觉,你也在这屋里陪着我?” 柳儿为人十分机灵,笑嘻嘻地道:“现在天气热了,少爷要睡觉,小的正好给少爷打扇。” 谢纯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踢死他,“有陌生人在,本少爷我睡不着觉。” 柳儿立刻缩到一个小角落里,“少爷,我不说话,也不出声,您就当我不存在,我绝不会打扰到少爷您休息的。” 谢纯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说话,不出声,你喘气不喘气?” 柳儿都快哭了,少爷你总不能让我不喘气吧? 谢纯道:“你给我退到外间去,你在外间看着我,我还能飞了不成?” 柳儿还在犹豫,黑荆已经硬拖着他到了外间,“我的柳哥哥诶,少爷本来就心情不好,你就不要在这里火上浇油了 。”柳儿觉得反正谢纯也跑不了,也就跟着黑荆到了外间。 黑荆又是上茶又是倒水,好一通忙活,硬是将柳儿绊在那里,直过了一个时辰屋里的谢纯还没有任何动静,柳儿觉得不对劲,进了屋里一看,哪里还有谢纯的影子,只那天窗却被打开了,这屋子天窗开得小,只能容纳一只猫进出,柳儿惊骇欲绝,简直不知道谢纯是怎么出去的。 而且谢纯向来高傲,竟然也有钻猫洞的一天,柳儿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且不说柳儿急急回去向老太爷回报,谢纯从屋子里溜出来,直接到马房牵了一匹马,出了府就向沈府奔去,黑荆被他留下绊住柳儿,他也没时间再召集随从,就这么一个人大摇大摆地出了谢府。 谢纯把马骑出了法拉利的速度,刚好碰见沈沅钰跟着庾之瑶混出府,庾之瑶正要喊她与自己共乘一辆马车。看见谢纯横冲直撞地跑过来,沈沅钰怕他发现,赶忙低下头,示意庾之瑶赶紧走。 谢纯自然看见了庾之瑶的马车,庾之瑶和沈沅钰是闺蜜的关系,出了这种事,庾之瑶来看看沈沅钰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了。 谢纯急着去见沈沅钰,倒也没有多想,不过人丛中一个低着头的婢女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她虽然穿着下人的粗布衣衫,但却姿态挺拔,仿若一株迎风傲雪的梅花,且谢纯觉得这个婢女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就是沈沅钰! 到了沈府门前还是甩蹬下马。沈谢两家是通家之好,谢纯也是常来常往,门房早就认识他,便也没敢阻拦。谢纯大摇大摆地直趋长乐堂。在东厢房门口被彩鸾和彩凤拦住,彩鸾道:“我家小姐身子不适,正在卧床休息,现在不方便见人,表少爷还是改天再来吧!” 谢纯皱着眉:“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沈沅钰,你们赶快进去通传!” 彩鸾和彩凤都不是惯常说谎的人,谢纯这样一说,彩凤当时就急了,声音也高了八度:“我们家小姐真的睡了,表少爷就不要再为难我们。” 换了旁人,也许还没什么,可谢纯是多聪明的一个人,他立刻就觉察出这两个丫鬟与往日的不同,“谁问你们小姐真睡还是假睡了?”这句话一说出口,彩凤本来就做贼心虚,脸色立刻一白 谢纯想起刚才那个背影,心中升起一股明悟,厉声道:“你家小姐是不是扮成丫鬟溜出府去了,这件事要是让旁人知道,你们的小命还要也不要?” 彩鸾和彩凤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人到底是人是鬼,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他。 谢纯怒道:“让开,我要进去瞧瞧!” 两个丫鬟的表情其实已经出卖了她们。她们还想负隅顽抗阻拦谢纯,谢纯可不是个怜香惜玉的,直接就挥开两人,直趋内室,这种事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彩鸾在后面急道:“表少爷,你不能进去!” 谢纯哪里肯听。院子里其他的丫鬟都被谢纯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倒了,没人敢拦他。 谢纯闯进内室一看,果然没看见沈沅钰的影子。这下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他气咻咻地走出门,看见彩鸾和彩凤一脸茫然无助地站在门口,冷笑了一声:“回头再收拾你们!当务之急你们要约束好刚才那些丫鬟,咱们刚才的对话保不齐就被旁人听见了,莫要走漏了风声,毁了你家小姐的闺誉。” 彩鸾和彩凤对望了一眼,觉得谢纯霸道是霸道了些,其实人还挺好的。 谢纯懒得再多说,急急忙忙出了沈府,这时候沈沅钰早就跟着庾之瑶不知道去了哪里?谢纯想了想,沈沅钰跟着庾之瑶出门,也许大概是要见庾璟年?想到这里谢纯只觉得妒火中烧。 那么她去的不外乎是两个地方,一个是琅琊王府,一个是东海王府,庾璟年和琅琊王府的关系极差,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就是东海王府。 谢纯其实也没想好自己见了沈沅钰要怎么办,可他还是觉得自己要做点什么,最后争取一下子。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就去了东海王府。 沈沅钰乘坐庾之瑶的马车进了东海王府,庾之瑶早就派人通知了三皇子和庾璟年。饶是如此,当两个人看见沈沅钰打扮成丫鬟的模样出现自己的面前,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你怎么……”庾璟年话都说不囫囵了。 沈沅钰却大大方方地上前给他和三皇子见礼,“事态紧急,我不得不出此下策。”等她落了座,看了三皇子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庾璟年道:“咱们俩的事儿,三殿下都知道了,你可以但说无妨。” 这话说得他们之间好像有多少事儿似的,沈沅钰囧了囧。可现在也不是啰嗦的时候,她直接道:“三殿下,庾将军,现在事情变得这么复杂,你们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反正不论如何我是绝不会嫁给旻文太子的!” 尽管沈沅钰私下不止一次地表态说不嫁旻文太子,眼下当着三皇子的面郑重说出来,庾璟年喜不自胜,三皇子心里也觉一阵熨帖。毕竟旻文太子是北燕的人,若是沈沅钰被他的“美色”所迷,心甘情愿地下嫁,那对整个大晋的男人来说都是一种羞辱。 三皇子和庾璟年对视了一眼,笑道:“旻文太子算无遗策,这次恐怕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沈沅钰想了想就明白了,旻文太子算计来算计去,怎么也没想到一向对女色方面平平的元帝,竟然也看上了沈沅钰,他用这样的法子逼迫元帝就范,元帝岂能甘心? 只不过他放出风声来,要拿三个郡换沈沅钰这个人,若是皇帝不答应,也总得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说来说去,这个局还是不好破。 面对旻文太子那个精明万分的变态,沈沅钰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她前世的那些调查,让她对旻文太子的个性十分了解,而旻文太子并不知道这一点。 沈沅钰压根就不相信旻文太子会为了一个女人真的割让三个郡出来。 沈沅钰就问:“三殿下这里,可有司州地图?” 三皇子脸上露出赞赏的神色,他和庾璟年也反应过来,旻文太子说是割让三郡,也许是没安好心。他们首要的任务就是要把旻文太子真正的目的搞清楚。 三皇子点了点头,叫人取了地图过来,在桌子上铺开 司州之战前,三皇子就叫人做了精密的司州地图。 说是精密地图,和日后的沈沅钰常看的卫星地图自然不能相比,粗糙得简直没法看,不过对于这个时候的工艺和技术来说,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相当不错了。沈沅钰也只能凑合着看了。 三皇子指着地图道:“旻文太子在奏疏中所说,要割让的三个郡分别是建平、南平、宜都这个三个郡。”他在地图上一一指点着。 庾璟年道:“此三郡皆与北魏的冀州接壤,北魏在冀州屯集重兵,此三郡皆是无险可守,就算我们拿到了手里,到时候北魏腾出手来,一旦发兵,我们也很难守住。而且此三郡土地贫瘠,人口也不多,又没有值得一提的物产,朝廷不可能派太多的兵在这里驻守。” 原来这三郡之地说起来好听,不过是鸡肋一般的存在。 三皇子看着地图,笑道:“我就说旻文太子没有这么好心。” 沈沅钰皱眉道:“单是这一点,恐怕无法打消皇上的顾忌。”害怕守不住,就将到手的土地拱手让人,这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 庾璟年道:“我已经给当阳城送信过去了,叫他们火速潜入到建平、南平、宜都三郡探查消息,一有消息就会通过飞鸽传书送到东海王府,不过结果出来还需要一点时间。”庾璟年人虽然回来了,但是当阳城都是他的旧部,他自然是指挥的动的。不过建平、南平、宜都三郡现在还在北燕的手里,只能偷偷潜入调查。 如此安排已经算是十分周密了。 沈沅钰忧心地道:“只是不知道时间来得及来不及。” 三皇子道:“按照原定计划,父皇将会在三日后的大朝会上召见旻文太子一行,旻文太子必会在那个时候向父皇施压,我们必须在大朝会之前想出办法,劝服父皇,让他给你们赐婚!” 这时间,着实是有些短了。 庾璟年看着沈沅钰的眼睛说:“不管怎么说,我会尽全力的。” 沈沅钰心中微微一暖 正在这时,东海王府的管家高诚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对三皇子道:“殿下,谢纯少爷来了,在王府门口吵着要见您。” 三皇子和谢纯私交不错,否则上元节的时候三皇子也不会和谢纯同行赏灯了。三皇子有些诧异地道:“这个节骨眼上,他怎么来了?我现在实在脱不开身见他,就说我有要事在身,实在不方便见他。改日我亲自登门赔罪。” 高诚苦着脸道:“老奴也是这么和谢少爷说的,可谢少爷说他知道王爷在忙什么,还说一定要见王爷,若是王爷不见他,他就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还说要打进东海王府。”那时候的士家子弟都是文武双修,谢纯的武功也十分不错,所以说“打进”东海王府也并不算吹牛。 沈沅钰想起在乌衣巷与谢纯的不期而遇,当时虽然低着头没叫他看到自己的样子,但是她却不敢担保谢纯有没有认出她来,这么想着,谢纯不会是来找她的吧? 三个人面面相觑,都有点惊疑不定,不知道谢纯是不是在忽悠他们。 沈沅钰道:“我扮成丫鬟出门的时候,在沈府门口碰到了谢纯,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看穿。” 三皇子当机立断:“你们两个先到内室里躲一躲,我先应付了谢季平。” 两人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不过男女毕竟授受不亲,庾璟年想了想,进去的时候还是拉上了庾之瑶一块儿。沈沅钰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庾璟年还有这么细心的一面。 不过片刻就听见谢纯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三皇子起身笑道:“什么风把季平兄给吹来了?” 谢纯脸色冷峻地拱拱手:“三殿下别来无恙,今天你这里这么热闹,怎么少得了我谢季平呢?”明明现在屋里就三皇子一个人,谢纯却偏偏说“你这里这么热闹”。 三皇子就笑道:“季平兄说笑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何来热闹之说?” 谢纯微微一笑:“三殿下把庾将军和文安县主请出来,不就热闹了?”--16349437095735974934+0--> 第151章 柳暗花明
三皇子脸色微变:“谢纯,你不要仗着和本宫有几分交情,就这样在本宫面前信口雌黄。你就不怕这话说出来毁了她的清名?”三皇子别看平时笑呵呵的,像是一尊笑面弥勒,可是他久居上位,发起火来,气势十分的怕人。 谢纯却根本不受他的影响,淡淡道:“我在沈府的门口已经看到了,文安县主扮成小丫头跟着琅琊王府六小姐出门,刚才在王府门口,管家也告诉我说六小姐现在就在府上。三殿下还要瞒我多久?” 哪里是管家告诉他的,是他套了管家的话,比起玩心眼儿,管家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三皇子都有些无语了。谢纯就是这样的咄咄逼人,根本不给人留一丝退路。 谢纯又吸了吸鼻子,使劲嗅了嗅,微笑着道:“这满屋子都是桂花的香气,据我所知,文安县主自制的一种头油就有桂花的香味,这里可是三殿下的书房,你不要告诉我,你一个大男人,也在用文安县主制作的头油?” 坐在内室中的沈沅钰气结 。什么满屋子的桂花香味,根本就是谢纯在信口雌黄,沈沅钰这桂花头油越做越精细,桂花香味讲究个清香悠远,若是真的满屋子都是浓烈的香气,那也是实在太过高调,一般人怎么受得了这个。 也不知道谢纯是真的长了一个狗一样灵敏的鼻子,还是根本就在信口雌黄。 谢纯已经扬声道:“沈沅钰,你还不给我出来?” 沈沅钰和庾璟年对视一眼,再躲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两人一先一后走了出来。 谢纯看见沈沅钰真躲在里间,而且是和庾璟年一起躲在里间,脸色不由变得十分难看。最后看见庾之瑶也低着头走了出来,才算是又和缓了点儿。 谢纯只觉得热血上涌,走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沅钰道:“沈沅钰,你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吗?”直呼其名是极不礼貌的行为,不过谢纯这样的人能做出来,倒也没有让人觉得奇怪。 沈沅钰被他这咄咄逼人的气势逼得退后了一步,淡淡道:“表哥,我做什么自然有我自己的道理,表哥既非我的长辈,又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你有什么立场和资格来管我的事?” 沈沅钰生气谢纯多管闲事,她也是伶牙俐齿,一出口就把谢纯给撅了回去。 庾璟年早就对谢纯十分不耐烦了,听了沈沅钰这话只觉得全身分外的舒畅,他踏前一步挡在谢纯的面前,冷哼道:“谢纯,这里是东海王府,不是你随便撒野的地方!” 庾将军的两道剑眉都立起来了,大有一言不合就立刻大打出手的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格外格外地讨厌谢纯。 谢纯黝黑深邃的双眸之中射出两道利剑般的光芒,“我和表妹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来管!”他和沈沅钰怎么说还有点亲戚关系,庾璟年又算是哪棵葱? 庾璟年勃然大怒:“谢纯,不要以为你是陈郡谢氏的子弟我就不敢动你,你再不识相,立刻给我滚出去,信不信我马上打断你的两条腿?” 谢纯嘿嘿冷笑:“庾璟年,不要以为你在当阳城胜了一仗,我就怕了你,有本事你就放马过来,让我领教领教你惊世骇俗的武功!”谢纯的武功也不弱,压根就不害怕庾璟年。 这两位剑拔弩张,撸胳膊挽袖子,大有马上就要上演全武行的意思 三皇子一阵头痛,这二位都是唯我独尊型的人物,压根没把他这个主人放在眼里,不过他还没等发声呢,沈沅钰已经先他一步大声喊道:“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 两位仁兄都微微发囧——这还没动手呢,哪来的停手。 沈沅钰已经疾步走过来,站在两人中间,将两人隔了开来。不过两个人都不是善茬,隔着沈沅钰,凶狠的目光还在怒瞪着对方,沈沅钰仿佛能够听见空气中丝丝的高压电流在交汇碰撞。 男人们,怎么那么喜欢诉诸武力呢?尤其这次两人明显是因为她而发生了争执,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尤其觉得自己对不起庾璟年。不由也为这样的想法而感到奇怪,他们还没成为夫妻呢,这古怪的负疚感到底来自于何方? 沈沅钰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对谢纯道:“表哥,我知道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我好,不过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这件事请你不要再掺和了。” 谢纯挑眉,“你自己处理?你怎么处理?事到如今,你能想到什么好法子?靠这个只知动用蛮力的武夫吗?”谢纯指着庾璟年毫不客气的说道。( 庾璟年气笑了,“我是只知道动用蛮力的武夫,那么我想问问谢公子,你又有什么好法子能帮助县主摆脱现在的危局?” 谢纯淡淡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我会请我的曾祖父出面,像陛下陈请,旻文太子所谓的割让三郡,根本就没安好心,让陛下莫要上了他的恶当!”还有一句话谢纯没有说出口,到时候谢翱自然会向皇帝请旨,让皇帝给谢纯和沈沅钰赐婚。 谢翱乃是大晋国宝级的人物,由他出面说服晋元帝,倒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方法。谢纯能在短短的时间想出个法子来,也算是相当不容易了。 不过谢纯明显低估了这件事的复杂性,还不知道元帝也有纳沈沅钰为妃的想法。 谢纯淡淡看了沈沅钰一眼,“当然若是表妹倾心于那所谓的什么天下第一美男子,刚才的那番话就当我没说好了!” 沈沅钰自然听出了他话中激将之意,淡淡道:“我自然不愿嫁到北燕去的 。” 谢纯松了一口气,实在是旻文太子太过优秀,他自问方方面面都比不上他,可若是对手是庾璟年,说实话他谢季平从来都没把庾璟年放在心上过,在他看来,庾璟年还不如三皇子老谋深算呢。 庾璟年被他那轻蔑的目光看得差点没拔剑砍了谢纯,不过三皇子倒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季平,听你的口气,你有把握说服父皇不把文安县主嫁去北燕?” 谢纯淡淡地道:“自然。” 三皇子眉毛一挑:“哦?” 谢纯道:“旻文太子所谓的割让三郡之地根本就没安好心!” 三皇子和庾璟年齐声道:“此话当真?”刚才沈沅钰和庾璟年他们研究了半天都没有想明白旻文太子割让三郡的真正意图,现在看来谢纯竟然有更加可靠的情报。 想想倒也不奇怪,四大门阀势力雄强,根深蒂固,谢家能将触手伸到司州,搞点儿情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三皇子一喜,拱手道:“季平兄请指教!” 谢纯冷笑了一声:“我干嘛要告诉你们?”说是你们,眼睛却只看着庾璟年。 三皇子哈哈大笑,“季平兄稍安勿躁,”一边硬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一边道:“本王如今也看出来了,你和五弟都钟情于文安县主,都不想她嫁到北燕国去,至少目前为止你们的目的是一致的,何不暂时放弃敌对状态,大家共同商量出一个好法子来,先把旻文太子这一关过了,然后你们两个,谁能求娶到佳人都各凭本事如何?” 三皇子这话说得实在,沈沅钰不由得老脸一红。谢纯对她有意思她早就看出来了,不过是一直装糊涂而已。沈沅钰有点儿不大想接受谢纯的好意,就怕欠了他人情日后不好偿还,尤其是在他说清楚了对自己有意思的前提下。 她便开口道:“三殿下,还是不要麻烦表哥了。” 谢纯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这样的困境之中,她甚至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帮助,而她甘冒奇险,化妆成婢女出来找的人是庾璟年,这样的亲疏有别,其实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谢纯只觉得像是有人在他的心口上狠狠插了一刀似的。 庾璟年走到谢纯的对面坐了下来,不论何时何地,他尊重沈沅钰的决定。 谢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沈沅钰的目光中充满了失望,冷笑道:“你是怕我日后挟恩以报,你太看轻我谢纯了!”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旻文太子不是易与之辈,你不必为了我而得罪了旻文太子。表哥,我也是为了你好!” 谢纯心里难受,面上却硬撑着不肯表现出来:“别人害怕他旻文太子,我谢纯可不怕,我今天就偏要得罪得罪他,给你瞧瞧!”说着就从袖筒里摸出一张纸来,递给三皇子。 三皇子接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脸色也跟着变了。“没想到旻文太子如此阴狠!”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想不接受谢纯的好意也不成了,也懒得再装矜持,就从三皇子的手中将那张纸片拿了过来,仔细看去。 上头密密麻麻的写的都是蝇头小字,别的不说,单看谢纯这一笔字,写得就极有风骨。 沈沅钰看完了之后脸色也变了,“这些消息的来源可靠吗?” 谢纯道:“我陈郡谢氏在北燕安插的一位细作如今已经混到了高级将领的身份,这是他冒着生命危险传出来的消息,自然是千真万确的。”谢纯在谢家掌握着一部分情报机构,旻文太子这件事一出来,他就命令北燕的高级卧底传送消息出来。这才及时掌握了司州三郡的情况。 其实那纸片上的消息写的十分详细清楚,明眼人一看就不是作假的。 纸片最后传到了庾璟年的手上,反正不管他看不看这张纸片,沈沅钰总要承谢纯这份情,庾璟年也不能例外,倒不如大大方方看了。 谢纯倒也没有阻止。 庾璟年看完之后,则只是冷笑。 根据谢纯探来的消息,原来建平、南平、宜都三郡都在大晋以北,最北边的宜都郡并不与大晋接壤,目前在北燕手中,而且此刻正在闹时疫 。时疫这种事,虽然讨厌,可不论大晋、北魏还是北燕,都曾经遇到过,也都有一定的经验,因此北燕接手宜都郡的官员倒也没有太过慌乱,一边将得了疫病的村庄进行隔离,一边派遣医官进行治疗。 哪里知道这次宜都郡流行起来的疫病竟然从所未见,先是急起寒战、高热、头痛、乏力、全身酸痛并且伴有恶心、呕吐、烦躁不安、皮肤淤斑、出血等症状,继而腹股沟或者腋下、颈部及颌下迅速化脓、破溃,三至五天内因时疫之人便即死亡。 北燕官员从未曾遇见这样可怕的疫病,由于北燕刚刚从北魏手里夺得宜都郡,新的统治秩序尚未建立,加上北燕官员重视不足,这种古怪的疫病迅速流传开来,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宜都郡,成千上万的人死亡,甚至一个村一个村的人全都死光了。而且病情迅速向建平、南平两郡蔓延。 关键是北燕的医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病症,真正的束手无策。 北燕这次也是损失惨重,不但派出去的医官有去无回,连临时任命的宜都太守都死于这种怪病这下。 这种病症如此可怕,附近的几个郡县全都如临大敌,北燕的官员没有一个敢去南平、建平和宜都三郡的,如今这三个郡的官府组织全都瘫痪了,旻文太子说的好听,要把这三个郡送给大晋,其实大晋哪怕派出一个百人小队进驻到这三个郡,也能把这三郡夺下来。 关键问题是,在病毒肆虐的三郡,谁去了都是送死。这样被北燕当作烫手山芋的三个郡,正恨不得有人来接手呢。自然乐不得地送给大晋,最好把这可怕的疫病传染到大晋来。 这还只是其一。谢纯得回的消息说,五斗米教的孙和正在南平郡传道。五斗米教是道教的一支,这位孙和更是一位大名鼎鼎的神棍。据传说他乃是北方五斗米教的泰山北斗级别的人物,在北方民众间拥有极高的威望。 这人据说和北魏拓跋氏有深仇,屡屡组织教众起义,曾经组织军队十万,兵逼北魏的都城邺城,差点儿就把北魏给灭掉了。后来虽然被北魏军队打败,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随时可能揭竿而起,率领徒子徒孙给予北魏沉重的打击。 北魏这么快衰败下来和孙和的五斗米教起义有着直接的关系 每次民间发生疫病,就是这些神棍们传道的时候,因此就算疫病结束,这三郡必然也会爆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那时候大晋官员立足未稳,又怎么可能是孙和的对手,恐怕到手不久的三郡很快就要落入五斗米道的手中,而且很有可能把起义军吸引进入大晋来。 这买卖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划算。 难怪旻文太子这般慷慨。 沈沅钰不由长叹一声。她一开始还天真地以为旻文太子为了她这位穿越的老乡而出血割肉,真的献出三郡之地,现在看,她是想多了。 这件事旻文太子定是派人封锁了消息,所以大晋上上下下到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他也不可能瞒太久,因此才这么急着逼晋元帝表态。 庾璟年看了三皇子一眼道:“你觉得如何?” 三皇子点了点头:“只要把季平这份情报送到父皇的案头,旻文太子想要娶走咱们的文安县主,那就是休想!” 谢纯直接站起身道:“那还等什么,我这就回府,请我曾祖父出面进宫面见皇上。旻文太子自以为聪明,将咱们大晋上上下下的士族和官员都当成猴子耍,这次定要给他好看。” 别看庾璟年看谢纯不顺眼,可是这句话他是十分赞同的。 三皇子却伸手制止了谢纯:“季平,事情没有你想得那般简单!” 谢纯神色一变,目光在沈燕沅钰、三皇子和庾璟年的面上一一掠过:“难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沈沅钰看了看三皇子,三皇子点了点头。谢纯把这么大的一件事告诉了三人,他们也不好意思再藏着掖着。 三皇子便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实在不好和季平你说。实际上,五弟之前就已经去求过父皇,父皇的意思却是想……将文安县主纳入后宫,封为贵妃!” “什么?”谢纯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元帝一向以不近女色的形象示人,也难怪谢纯吃惊了 。谢纯一时也有些无措,现在的情形,若是谢纯的这份情报一旦送到了元帝的案头,他正好找到借口拒绝旻文太子,更很有可能顺水推舟将沈沅钰纳入后宫。 “皇上年纪那么大了,无论如何不能叫表妹嫁进宫里去!”谢纯这么说已算是大逆不道了,不过这话也说到了在场众人的心坎上,自然也没有人计较他对皇帝的不敬。 若是献上这份情报,很有可能沈沅钰就要进宫做皇帝的妃子,而不献上这份情报,沈沅钰就可能被迫嫁给旻文太子,远离建康嫁到长安去,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真是让人头痛。 谢纯一时也想不出好法子。 三皇子却在看过谢纯的这份情报之后心里就有了成算。他道:“不管如何,这份情报一定要送给父皇看的,端看时间拿捏的是否巧妙了。” 谢纯和庾璟年精神一振,齐声道:“有什么好法子?” 三皇子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弄清楚,一向对女色毫无兴趣的父皇,为什么忽然死乞白赖要把文安县主纳入后宫?我们才能对症下药,想出一个好的法子来。” 在场的众人全都点头表示同意。不过这事说来容易,又不可能直接去问皇帝,“你为什么就偏偏看上了沈沅钰”,皇帝的心思深沉难测,又怎么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的答案? 三皇子看见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由苦笑道:“你们那么看着我干嘛?” 庾璟年道:“三哥,你是不是有法子?” 三皇子道被他这一声三哥叫得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小子一叫自己三哥准没好事儿。他看着庾璟年,感觉心在滴血。 这次为了庾璟年的事情,他可是要出大血了。 三皇子振作精神道:“打探父皇心意的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他又转头看着沈沅钰道:“三小姐出门时间不宜过长,我这就让之瑶送你回去,等我这边有了消息,我再想办法通知你。总而言之,必定不会叫旻文太子得逞就是了。” 沈沅钰自然也知道打探皇帝的心思是不能一蹴而就的,这件事虽然着急却也只能一步步来,便站起身向着三个丰神俊朗的男子福了下去:“劳各位费心了,大恩不言谢,各位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了,只能容后报答了 。” 三皇子又对谢纯道:“……之后是否还需要季平兄请谢老先生出面,咱们再行商量。我到时候会派人请你过府的。” 谢纯想了想,道:“不必,我就在东海王府里等你的消息。”他要是就这么回府去,谢翱还能不能放他出来就不好说了。 三皇子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也罢,我这王府里别的没有,就是房间多,我立刻安排一间干净的雅室给你。”说这就叫了大管家前来,让他带着谢纯下去。 沈沅钰便也辞别了三皇子和庾璟年,由庾之瑶把她送回了乌衣巷不提。 送走了沈沅钰,庾璟年忍不住道:“三哥,你到底有什么法子探知皇伯父的心思。” 三皇子叹了一口气,走过来搂着庾璟年的肩膀道:“好兄弟,这一次为了你的事,我可是出了大血了。” 庾璟年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三哥,你快说吧!” 这两声“三哥”叫得三皇子全身一抖,道:“别叫我三哥。你每次叫我三哥,准没好事。”他看了看屋中的更漏,道:“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跟我去去就知道了。” 三皇子还跟他卖起了关子。庾璟年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三皇子强拉着出了东海王府。 一路上,无论庾璟年威逼利用还是用什么别的法子,三皇子只是笑而不语。庾璟年心里只恨得牙痒痒。 很快两人便骑马到了皇宫。三皇子自从出宫开府以来,进宫却是没有以前方便了,每次进宫还要递牌子。 两个人到了皇宫门前的时候,早有含凉殿的总管太监在门口等着他们了。直接就引着二人往含凉殿的方向而去。 庾璟年这才知道三皇子早有准备,一时之间心里颇为感激。--16349437095735974934+1--> 第152章 身世之谜 到了含凉殿,自然要先去拜见桓淑妃。在正殿门口,三皇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着和配饰,比见皇帝更要仔细了三分。桓淑妃是三皇子的生母,但是对三皇子管束的却极为严厉,三皇子但凡有一点儿不周到的地方,桓淑妃也要训上他半天,可见桓淑妃望子成龙之心切切。 故此两人虽是母子,却绝无一般母子的亲近之情。 桓淑妃早就知道儿子和外甥要来,已经收拾妥当,在宫室内正襟危坐。 三皇子和庾璟年连忙上前给桓淑妃见礼。桓淑妃容色淡淡的,丝毫没有看见儿子和外甥的喜悦之情。先给庾璟年赐了座位,倒叫三皇子站着,母子两个就在偌大的宫室内一问一答起来。 桓淑妃不大问儿子的饮食起居,倒是对他的学问以及差事十分上心。三皇子虽然在外头开了府,不过皇帝还是给他安排了不少功课,他还要时不时地进宫来到上书房听老师们给他讲课。 母子两个一问一答,全都恭谨守礼,不像是母子,倒像是君臣。 桓淑妃当年未嫁人之前,乃是建康有名的才女,这一番问答,只问得三皇子都出汗了,这才罢了。 三皇子这才被容许坐下,他冲着庾璟年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来。庾璟年安慰性地点了点头。桓淑妃性子清冷,为人又追求完美,当她的儿子的确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刚坐下喝了一盏茶,外头一个小太监进来通禀道:“张士德张公公来了。” 三皇子面上就是一喜,庾璟年看得清楚,心里微微感到诧异。 面对这个宫里人人巴结的总管太监,桓淑妃却是丝毫不把他当成一盘菜,“叫他进来吧。”她是谯国桓氏嫡女,就连羊皇后都不如她的出身尊贵,自然不必将一个太监看在眼里。 不一会儿含凉殿的总管太监就引着张士德进来,“见过淑妃娘娘!”张士德先是给桓淑妃请安,接着又见过了三皇子和庾璟年。 桓淑妃连眼皮都没有抬,闲闲地摆弄这自己的红宝石护甲,淡淡问道:“张公公是大忙人,冷不防地到我这含凉殿来,可是陛下那头有什么事情吩咐?” 张士德恭恭敬敬地道:“回禀娘娘,交州刺史张琼进献了几筐最新鲜的荔枝过来,皇上让奴才给各宫送些过来,让娘娘们也尝尝鲜。”说罢摆了摆手,就小太监抬着一筐荔枝走了进来。 桓淑妃连眼皮都没有抬:“这么点儿事,还有劳动张公公大驾走这一遭,真是有劳了。” 张士德久居宫中,自然知道桓淑妃的脾气,倒也没有生气,只恭敬地道:“这些都是奴才们的本分,可担不起‘有劳’这几个字。” 桓淑妃笑道:“罢了,既然是张公公送来的,就收下吧。张公公回头也待本宫谢过陛下。”说完这句话就起了身,“张公公是贵客。不过本宫有些倦了,前几天太后刚刚赏下明前的龙井下来,皇儿就待我招呼张公公喝杯茶再走吧。” 三皇子恭敬地起身答应了。 众人送走了桓淑妃,三皇子伸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笑眯眯地道:“张公公,请吧!” 三皇子、庾璟年和张士德三人便去了旁边的一个小室。进了这间小室,总管太监亲自取了明前龙井沏好,给每个人倒好了茶水,这才带着所有侍候的人全都退了下去,并且关好了小室的门。 三皇子神色便便立刻凝重了起来。 张士德苦笑起来:“三殿下到底有何吩咐,请说吧!” 庾璟年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了。张士德是皇帝身边第一信任之人,什么时候变成三皇子的人了?要知道张士德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皇帝的事情哪一件他是不知道的?多少阴私之事皇帝都是交给张士德去做的,皇帝的心思他也是最清楚的。 只不过平日里,张士德十分低调,简直就是一个锯了嘴的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谁也休想从他嘴里套出一句半句关于皇帝的话来。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帝才能几十年如一日地信任他。 若是他真的成了三皇子的人,那对于三皇子登上皇位简直就是最大的助力了。 庾璟年毕竟也是才智高绝之辈,立刻看出来张士德对于这件事的排斥和不情愿。张士德已经道:“三殿下,说完了这件事,奴才可就还完了淑妃娘娘和您的这份人情了。从此以后奴才也就心安了。” 庾璟年听得一头雾水,却压下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多问。 三皇子苦笑道:“张大总管尽管放心,从此以后再不敢劳烦张大总管。” 张士德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儿:“三殿下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吧。” 三皇子道:“本宫想知道,父皇不是亲近女色之人,为何独独对文安县主这样上心,这里头可有什么缘由?” 张士德露出一个“你们果然是要问这个问题”的表情,他长叹了一声,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乃是宫闱之中一件天大的秘密,甚至连淑妃娘娘都并不知晓。而且此事牵扯到了五爷的身世,老奴本不该说的。” 庾璟年神色微变:“牵扯到我的身世?” 张士德道:“正是如此。” 三皇子催促道:“别卖关子了,张大总管你快说吧。” 张士德道:“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先帝还在,当今陛下还是一位不得势的皇子,陛下和琅琊王爷的感情还十分要好。那时老奴也是刚刚到陛下身边伺候。” 庾璟年不由愕然,自打他懂事开始,皇帝就开始处处打压庾文泰,他还以为这亲兄弟两个人八字相克,关系从来就没有好过,现在看来倒是自己错了。 张士德继续说道:“有一次琅琊王爷去南郊狩猎,不知怎么的,被一只麋鹿吸引,纵马来到滦水河畔,恰巧碰见上游顺流飘下来一位女子,他随即命令随从将女子救了上来。发现这女子竟是一位绝色美人。那女子容颜绝色,气度高华,竟是王爷平生所未见。” 三皇子和庾璟年听得一愣一愣的,这怎么这么像话本子里的故事。张士德道:“那女子在水中也不知漂了多久,人早就昏迷了过去,王爷不避嫌疑,亲自为她渡气,将她救了回来,后来又在建康置办了一处宅子,将那女子安置在宅院里。” 庾璟年不由冷笑,什么不避嫌疑,根本就是在往庾文泰的脸上贴金。庾文泰他是太熟悉了,为人好色如命,定是觉得那女子十分漂亮迷人,见色起意,这才将她救了下来。 “等那女子醒了,王爷问她来历,她只推说自己失去了记忆,什么都不知道了。那时王爷的年龄尚小,比起三殿下和五爷也远有不如,王爷便没有多想,只是时不时地去那宅子里探望此女。” “后来这件事就被陛下知晓了。那时陛下和王爷的感情还十分要好。正值皇子们夺嫡最为激烈的时候,陛下生怕王爷遭了别人的暗算,就派人悄悄去打听,不打听则已,这一打听,竟然发现这女子大有来历。” 张士德喝了一口茶,缓缓道:“这女子竟然是北燕国的玉珍公主。” “啊?”三皇子和庾璟年都有些傻眼了。 张士德道:“这位玉珍公主和另外那位到咱们大晋来和亲的真定公主可不一样,她乃是货真价实的皇家公主,她的父亲就是烈武帝前头的孝德帝。当年烈武帝与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慕容钦争夺皇位,牵连甚广,过程十分惨烈,烈武帝差一点儿就败给了慕容钦。而这位玉珍公主就是慕容钦的同胞妹妹。” 三皇子和庾璟年听明白了,必定是烈武帝登上了帝位,容不下这位政敌的亲妹子,玉珍公主才不得不逃离北燕国,南下到大晋来避祸。 然而两个人还是猜的太简单了。张士德道:“这位玉珍公主不光是慕容钦的妹子那样简单,她还是慕容钦夺嫡的最大帮手。” 两个人都有些不解,“一个女子而已,怎么就成了慕容钦夺嫡的帮手?” 张士德道:“说起来,这也全赖这位玉真公主为人太过冰雪聪明。她从小不爱琴棋书画,反而对于经史和纵横之术非常着迷,也不知道她那脑袋是怎么长得,小小年纪就智计无双,所以很自然成了自己哥哥夺嫡的首席谋士,若非烈武帝身为太子,北燕嫡庶分明,慕容钦身为庶子不得大臣们的拥戴,烈武帝早就被掀下皇座了。饶是如此,孝德帝死后,慕容钦孤注一掷发动了夺宫政变,也差一点就成功了。这次夺宫的幕后策划者便是玉珍公主。最后这场政变还是失败,慕容钦死在宫变当晚。” 三皇子和庾璟年对望一眼,不由同时升起一个念头,玉珍公主这样的奇女子,倒是和沈沅钰有几分相似。 张士德继续道:“玉珍公主有这份能耐,又在夺嫡过程中起了这样大的作用,所以烈武帝登上皇位之后,才这般容不下这个妹妹,立刻就下令将她缉拿,不过玉珍公主还是在死士的保护下,逃离了长安一路跋山涉水到了建康。” “这一路上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才终于逃到了大晋。而保护她的死士也几乎死亡殆尽。而烈武帝派出来的刺客还在一*地涌过来,玉珍公主被逼无奈,只好只身跳下了滦水。” “这件事调查清楚之后,陛下便严令琅琊王爷不得再和玉珍公主往来。因为王爷年纪尚小,胸无城府,哪里是聪慧绝伦的玉珍公主的对手。不过陛下把这件事和王爷一说,一向对陛下唯命是从的王爷第一次驳回了陛下的意见。因为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王爷已经对玉珍公主情根深种,再不愿意和玉珍公主分离,情愿娶她为正妃。” 庾璟年苦笑,他那个爹可不就是这样一个看见美女就拔不动腿的角色吗。 “为了这件事,两兄弟很是闹了几场。陛下自然十分生气,就趁着某一日王爷不在的时候,亲自带着侍卫去了王爷金屋藏娇的那个宅院,准备将玉珍公主赐死,彻底断了王爷这个念想。” “只不过陛下在见到玉珍公主之后,很快就改变了主意。” 庾璟年问道:“玉珍公主和皇伯父说了什么?” 张士德道:“当时陛下没有带老奴同往,老奴也不知道玉珍公主和陛下说了什么。最终的结果是陛下没有杀掉玉珍公主,反而把她带回了王府。琅琊王爷知道之后自然不会同意,闹到了王府上,后来陛下对王爷说,如今他正处在夺嫡的关键时期,正好缺一位像是玉珍公主这样运筹帷幄的顶级谋士,他只借用玉珍公主的脑子,别的并无所求,等他一旦登上了帝位,一定将玉珍公主还给琅琊王爷。花了很大的力气,终于安抚住了王爷。” 听到这里,三皇子和庾璟年都有一种“玉珍公主要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感觉油然而生。只是“兄弟阋墙夺一女”这样的戏码太过狗血,两人都有点儿不敢相信。 “果然后来陛下击败了众皇子,登上了皇帝的宝座。而在此过程中,玉珍公主也的确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只不过后来琅琊王爷再来讨取公主的时候,陛下却以各种理由拖着不肯让公主回到王爷身边。” “兄弟俩因为这件事越闹越僵,原来陛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玉珍公主情根深种,陛下登基之后,迟迟不肯立正妃羊皇后为后,陛下的意思是想着,给玉珍公主一个合适的身份,迎娶玉珍公主为皇后。这份宠爱,这份殊荣,的确是隆恩浩荡了!” “只不过陛下想要做成这件事却也没有那般容易。琅琊王很快就将此事告知了太后,太后娘娘自然是拼死反对,而满朝文武也没有一个人赞成皇上娶一个异国公主为后。只不过陛下的态度十分坚决,最后太后娘娘只得以绝食相逼,陛下才不得不让步。不过陛下还是要立玉珍公主为贵妃。” “这个时候,琅琊王爷便四处放出风声,说是他和玉珍公主早已有了夫妻之实,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之下,加上陛下刚刚登上帝位,皇位尚且不稳固,最后只得忍痛割爱,将玉珍公主嫁给了琅琊王爷。” 庾璟年脸色已经变得苍白,颤声问道:“那位玉珍公主,便是我娘?” 张士德点了点头,“皇上对于玉珍公主到底十分疼惜,最后让她认了谯国桓氏宗主桓奇为义父,改本名慕容雅为桓雅,以桓氏嫡女的身份嫁给了琅琊王爷为正妃。” 庾璟年全身都颤抖了起来,低声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从小到大每次提起自己的娘亲的时候,周围的人全都讳莫如深。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怪不得谯国桓氏作为自己的外家,外祖父桓奇却从来对自己这个外孙不闻不问。而对三皇子却是极为亲近,寄予厚望。想来桓奇当年认下这个异国公主为义女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吧! 怪不得自己的瞳色并不像别人一样,是全黑的,细看之下有着微微的琥珀色。自己的母亲竟然是北燕公主,原来自己竟有一半的血统是胡人…… 胡人?呵呵…… 怪不得皇伯父对他那般好,把他当作亲儿子一样看待,原来自己的母亲,竟然是当初皇伯父的心上人! 庾璟年的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没有人知道,他的一只手正缩在衣袖下面微微发抖。强烈的自尊心逼着他保持着克制,不让自己在张士德跟前失态,可毕竟修炼太浅,脸色的巨变还是瞒不过这个油滑的老太监。 张士德心里暗叹一声,他也知道庾璟年这些年来自认为汉人正统,瞧不起北胡,又曾领兵与北胡作战,所以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自己是半个胡人的事实。 当然,更大更惊人的真相,他还没有说出口呢。 其实三皇子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大概:“那么,父皇对文安县主?” 张士德点了点头:“文安县主和玉珍公主有四分相像,尤其是那样的高洁犹如青松般的气质。” 三皇子还有一个问题不解。“为什么这件事,我母妃丝毫不知晓。”慕容雅毕竟是名义上的桓奇的义女,桓淑妃的妹妹,怎么桓淑妃反而对此事一无所知? 张士德道:“其实道理很简单,淑妃娘娘在荆州长大,她嫁入皇宫的时候,此事早已尘埃落定,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所以太后和皇后全都下了噤口令,谁也不敢在宫中提起,淑妃娘娘不知道这些也不奇怪。” 这下子,庾璟年和三皇子全都明白了。皇帝钟情于慕容雅,只是一直未能娶她为妻,如今骤然见到沈沅钰和慕容雅有四分神似,这才有了纳她为妃弥补遗憾的想法。 庾璟年至今已有二十岁,也就是说皇帝钟情于慕容雅的时间至少是在二十年前了,这么说来,皇帝还真够长情的。 这么说来,想要劝阻皇帝放手,真是谈何容易啊? 三皇子没想到事情这样复杂,一时之间只觉得茫无头绪。便道:“不管怎么样,如今这件事闹到这样的地步,就算父皇得偿所愿,将文安县主纳入皇宫,虽然她是宁德长公主的干外孙女,毕竟也是差着辈分的,成与不成,父皇的名声总要受些影响,想来皇祖母也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张大总管常年跟在父皇的身边,对他的性子十分了解,可有什么好的法子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张士德苦笑道,三皇子说得冠冕堂皇,好像一切为了皇帝着想,其实还不是想从他这里套套话。 “其实皇上对于该不该纳文安县主入宫这件事上,也一直犹豫不决。一方面陛下想要弥补当年的缺憾,可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这样做有些对不起玉珍公主。不过他得知外头的谣言后,更是大发雷霆。在勤政殿中大骂旻文太子。” 单是这一句话,就给了三皇子和庾璟年十分重要的信息,两个人不由都是精神一振。 张士德道:“战国时,吕不韦游说安国君立子楚为秦王,因为华阳夫人是楚人,吕不韦便让华阳夫人的姐姐身着楚服,对其进行规劝,最后终于得偿所愿,将子楚立为继承人,这就是后来的秦庄襄王。” 话说到这里已经非常明显了。三皇子起身一揖,“多谢张大总管提醒。” 张士德道:“当年玉珍公主一曲霓裳羽衣舞,曾令陛下倾倒不已。”说完这句话,他便起身告辞。 三皇子将张士德送出门去,直到他回来的时候,庾璟年还痴痴地坐在那里。三皇子知道今天的消息对庾璟年的刺激太大了。 他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庾璟年的肩膀,柔声宽慰道:“老五,振作起来!” 庾璟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双目一片赤红,嘴里喃喃道:“我是胡人,我是半个胡人!”他忽然一把抓住三皇子的肩膀,他用力极大,三皇子只觉得肩头剧痛,不过他理解好兄弟此时的心情,心中只有对庾璟年的怜惜之情。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那时候胡汉泾渭分明,汉人一向以自己优秀的血统自傲,向来看不起胡人,哪怕是鲜卑慕容这样的皇族,在汉人看来也是落后野蛮的民族部署,所以哪怕是旻文太子才华盖世,汉人仍可认为他是茹毛饮血的胡族,而自认高他一等。 庾璟年也一向以纯种汉人的身份而自傲,如今忽然告诉他他有一半的胡人血统,就像乔峰得知他是契丹人一样,他怎么可能冷静的下来? 三皇子拍着他的肩膀:“老五,不管你是胡人也好,汉人也好,你都是我的好兄弟,三哥永远把你当成知己,愿意把后背交给你!咱们之间的兄弟之情,是永远都不会变的。”三皇子说得十分真诚动情,若是搁在平时,庾璟年定会被他肉麻出一身鸡皮疙瘩,现在只觉得眼眶一热,内心异常感动。 三皇子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好了好了,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别想太多了,何况眼下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把文安县主这件事解决掉。可没功夫在这里伤春悲秋。” 庾璟年颓然坐回了椅子上,“我如今这样的身份,沈家怎么可能将女儿嫁给我,三小姐又怎么可能再愿意嫁给我?”那时候各大世家极重华夷之防,汉人瞧不起胡人,觉得嫁给胡人就像是嫁给了野蛮人一样。四大门阀都是纯正的汉人血统,若是知道庾璟年有一半胡人血统,的确是没人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三皇子叹了一口气,道:“文安县主深明事理,我想她不会嫌弃你的出身的。”话虽是这样,但是到底也有几分不敢确定。 第153章 对症下药 庾璟年毕竟不是普通人,心智不是一般的坚定,他难受了一阵子,也就把这股情绪压了下去。“不管怎么样,皇伯父年纪大了,不能让文安县主嫁给他,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咱们还是先解决了这件事。以后的事,若她介意我的出身,谢季平对她也是一片真心,就便宜了谢季平那小子吧!咱们眼下还是好好商量商量,张士德的法子到底能不能有用!” 三皇子道:“这件事还得求助于母妃才成。” 庾璟年深吸了一口气,道:“三哥,有件事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时候收服了张士德的?” 三皇子苦笑道:“什么收服了张士德?张士德这老小子眼中就只有父皇,他这次告诉咱们这么多事,是因为他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过了今天,再想让他给咱们办事,那是休想了。” 庾璟年吃惊地望着他:“张士德不爱财不爱名,几乎百毒不侵,你们是怎么让他欠下人情的?”正是因为张士德律己极严,皇帝才会对他那般信任。 三皇子道:“是人就有弱点。张士德的弱点就是他是一个大孝子。” 庾璟年不由一怔,这也能算弱点? 三皇子道:“张士德年轻的时候家境贫寒,跟着寡母相依为命度日,后来北方战乱频仍,他带着老母亲度过长江来到建康,母子俩却在半途中走散,这些年来,张士德苦苦寻找老母亲,却一直没有结果。是我派了无数人四处打探寻找,最后终于找到了他母亲的下落,却不想早在十数年前,他母亲便已过世。我派人为他母亲修建坟冢,派人定期祭祀。张士德知道这件事之后,自然对我感恩戴德。” 张士德作为一个孝子,明知道三皇子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想收买他,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欠了三皇子一个天大的人情,庾璟年也就明白了过来。 庾璟年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三哥,谢谢你!” 张士德的这枚棋子,很显然在争夺皇位的过程中至关重要,对三皇子来说,用在这种时候绝对是暴殄天物。可三皇子为了他的幸福,毫不犹豫地便用了,庾璟年怎么能不感激。 三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好兄弟!皇子这个身份看起来威风八面,可是却有许许多多的事情是我自己做不了主的,就比如这个正妃。我自己得不到的幸福,我却希望你能得到,我见你对文安县主动了真情,我又怎么会吝啬张士德这一枚棋子?” 沈沅钰无惊无险地回到长乐堂。庾之瑶借口把帕子落在了沈沅钰这里,带着扮成了丫鬟的沈沅钰登堂入室,倒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沈沅钰回到家里之后就一直在等消息,她本是个沉着有耐心的人,可是这一次涉及到旻文太子,她怎么也淡定不下来。 几个丫鬟从来没有见到沈沅钰这么烦躁的时候,一时间长乐堂上上下下走路都悄无声息的,生怕惊动了暴躁中的主子。 等了一天还没有消息,沈沅钰就有些坐不住了。也不知道三皇子那边打听到消息没有,不由深切地怀念起现代的通讯工具起来,若是有手机就好了,有什么消息都可以随时联系,不像现在,出门见个面麻烦的要死。 到了晚上,宫里终于传出消息,却是含凉殿的桓淑妃,宣沈沅钰入宫参加晚宴。 沈沅钰便知道三皇子和庾璟年大概是想出了法子,开始行动起来了。 她心里也隐隐激动起来。 沈沅钰如今是县主的身份,宫里有宴会,请沈沅钰坐陪倒也说得过去,何况桓淑妃冷傲归冷傲,办事还是滴水不露的,她不但请了沈沅钰,还把宁德长公主以及宗室中的一些有身份的命妇都请了去了。 倒也不显得突兀。 沈沅钰与周氏打过招呼之后,想了想还是去了老太爷的北望斋,向老太爷报备。 沈弘听完了之后沉吟了片刻道:“你去吧,切记你是兰陵沈氏的子女,一切,当以兰陵沈氏的家族利益为重。兰陵沈氏将你养大成人,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和高贵的身份,你也该为了沈氏的兴旺作出贡献才是。” 沈沅钰抬起头来,与沈弘的目光对视,分毫不让。 老太爷说过让她选择自己中意的夫婿,又在旻文太子求亲的时候态度模棱两可,已经叫沈沅钰心中颇有芥蒂了。 老太爷也有一些内疚,长长叹了一口气道:“钰儿,我一直想做一个好祖父。可首先,我要做一个好宗主,我的责任是让整个家族兴旺昌达,而不是只顾着嫡枝这么几个孩子,你……不要怨恨祖父。” 沈沅钰不知沈弘这样的做法对于现在这个时代的价值体系来说,是对还是错,至少她是不认同的。单从她受到的教育来说,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为了家族虚无缥缈的利益牺牲自己的幸福,她还没有那么圣母。 因此,她并没有对沈弘的话多做回应。出了北望斋,回到长乐堂穿上县主的朝服,又梳妆打扮了一番,桓淑妃派来传旨的小太监其实还带来了她的口谕,晚宴开始的时间是在戌时,不过桓淑妃叫沈沅钰提前两个时辰入宫。 沈沅钰明白这是还有重要的事情向她交代。 因此她早早收拾妥当,就乘坐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到了正阳门,不但桓淑妃派了一个含凉殿里的太监在这里等候,连庾之瑶都在此等着她。 沈沅钰下了马车,对庾之瑶道:“为了我的事儿倒要连累之瑶妹妹跑东跑西,你身子骨本就不好,我这心里真有些过不去。” 庾之瑶上前拉着沈沅钰的手道:“我也不全是为了你,我也是在帮我二哥。你要是成了我的二嫂,再辛苦一倍,我也是甘之如饴。” 沈沅钰脸色一红,嗔道:“怎么越来越口没遮拦了?” 庾之瑶的脸色一暗:“刚才在含凉殿中看见我二哥,他脸色十分不好定是出了什么事,我问他他也不肯告诉我。钰姐姐一会儿见了我二哥,一定要好好帮我劝劝他。” 沈沅钰心里咯噔了一下子,冲庾之瑶点了点头。很快到了含凉殿,沈沅钰见过桓淑妃,桓淑妃依旧是一副高冷的样子,只是沈沅钰觉得她看像自己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探究。 桓淑妃道:“皇儿和璟年他们都在偏殿等你,你先去见过他们。” 沈沅钰正要走开,桓淑妃忽然道:“你小小年纪,便能驱策这么些天下间一等一的男子为你做事,还真有几分当年她的风采。”事到如今,当年那件事也是瞒不下去了,前因后果桓淑妃已从三皇子口中知晓。 沈沅钰听得一愣,不知道桓淑妃口中这个“她”指的又是谁,想开口问询,桓淑妃已经不耐地挥挥手。沈沅钰只好闭上了嘴巴。 沈沅钰跟着太监进了偏殿,难怪桓淑妃要说“这么些天下间一等一的男子”,原来不光是三皇子和庾璟年,连谢纯也都在。 三皇子看见沈沅钰,高兴地道:“快过来,快过来,咱们正等着你呢。” 沈沅钰想起庾之瑶刚才的话,就向庾璟年看过去,只见他脸色阴冷,全身都在散发着负能量,仿佛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黑色之中似的,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一阵不舒服。 沈沅钰不由微微诧异,庾璟年她还是了解的,心志坚定,属于那种遇强愈强型的,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当阳打败段光的黑旗军了。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让他整个人都消沉了起来?沈沅钰心里忍不住也有些心酸心疼。 沈沅钰就坐了下来,没问他们探听到了什么消息,想到了什么法子,先问道:“庾将军你还好吧?” 庾璟年见她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自己,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盛满了整个星空,只简单一句话,语气里却满是关怀,他那颗血淋淋的心不由得感到一阵温暖。 三皇子看了谢纯一眼,摆了摆手,代庾璟年答道:“五弟没什么的,这事儿以后再说,今天晚上的宴会母妃请了父皇前来,咱们要把计划好好完善一番。”这里头的一些东西涉及到宫中的隐秘,三皇子不想让谢纯和沈沅钰知道太多。 沈沅钰又看了庾璟年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沈沅钰才收回目光。她缓缓吸了一口气道:“三殿下,计将安出?” 三皇子就把皇帝为什么偏偏看上了她解释了一遍,不过略去了许多细节,更没有说那个女子就是庾璟年的生母。只说皇上年轻的时候对一个异国女子一见钟情,最终因为种种原因,未曾将那个女子纳入宫中,成为终生遗憾。 他对谢纯所说的也是这个精简的版本。 沈沅钰想起皇帝看她的那种目光,已然信了七八分。接着三皇子就把今天晚上的计划说了一遍,沈沅钰听说三皇子要她装扮成舞女为皇上跳一曲霓裳羽衣舞的时候,不由眉头一皱,倒不是沈沅钰不会跳这个舞。前世的她是沈宜的时候,肯定是不会跳这霓裳羽衣舞的。不过这一世中,哪一个世家贵女不是能歌善舞的,而这霓裳羽衣舞流传极为广泛,等闲女子都会跳几段,所以沈沅钰的原身也是会跳的。 谢纯却皱了皱眉道:“这么做会不会适得其反?”别皇帝看见沈沅钰跳得好,更加坚定决心要将她纳入后宫之中。 三皇子道:“不会!今天晚上母妃不但请了父皇前来观舞,还请了太后和宁德长公主以及皇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父皇必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口要县主入宫的,更何况,父皇只是将县主当作当年那个女子的替身,一旦让他想明白这一点,他定会幡然醒悟的。” 这就是内奸的作用的。因为张士德为他们提供了线报,所以他们准确地把握住了皇帝的心思,才敢玩儿这攻心之战。 包括沈沅钰在内,几个人都是才智高绝之辈,反复研究了半天,都觉得此计可行,并且又准备了若干后招,这才一一下去准备。 谢纯早在之前就回了一趟谢府,说动了老老太爷谢翱出面,陈述旻文太子割让三郡的阴谋。要赶在皇上来到含凉殿之前将旻文太子的阴险用心告知皇帝,接下来的戏才好唱。 算算时间,老爷子也快要进宫了,谢纯就去了正阳门等待。沈沅钰本来要跟着含元殿的舞娘去梳妆换衣。脚步已经抬起来了,却又放了下去。她对三皇子笑笑,大大方方地道:“三殿下,能不能让我跟庾将军说几句话?” 三皇子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这个要求,不由一愣。随即笑嘻嘻地起身道:“本王想起来还有几件事要去安排,你们自便。”起身便溜了。 庾之瑶还在正殿中陪伴桓淑妃,一时间偏殿中只剩下沈沅钰和庾璟年两个人。沈沅钰走到庾璟年身边,看着他的眼睛道:“年表哥,你到底怎么了?我,我有点担心你。”她脸皮薄,在众人面前还叫不出“表哥”两个字,只有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才好开口。 庾璟年被她这一声表哥叫得全身舒爽,只是想到自己的身世,心里又是一阵锥心刺骨的痛。他的身世本来就没想瞒着沈沅钰,刚好趁着这个时候告诉她。 他便道:“县主,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听。” 沈沅钰听到这声“县主”心里就有一些警惕,这人不叫自己“表妹”,却改成了县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该不会是…… 沈沅钰心里打鼓,面上却丝毫不显,“我洗耳恭听。” 庾璟年道:“刚才三哥说的那番话,颇有些不尽不实的地方。那个父皇看中的胡人女子,实际上是北燕的玉珍公主。” 沈沅钰当然知道三皇子刚才那一番话里头略过了许多细节,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本来嘛,家丑不可外扬,何况这事涉及到的是皇帝,三皇子说到刚才的那个份上,就已经很够意思了。 沈沅钰听到对方的身份竟然是北燕公主也吃了一惊。 庾璟年继续道:“那位玉珍公主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她,她是我的生母!”庾璟年说完了这句话,就像法庭上等着审判的犯罪嫌疑人一样,看着沈沅钰又加上了一句:“你若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你便嫁予谢季平罢,看得出来,他对你也是一片诚心,我绝无怨怪之心!” 话是漂漂亮亮地说了出来,庾璟年只觉得胸口的某个地方一阵剧痛。 沈沅钰吃惊地看着庾璟年:“年表哥,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原来我在你心中是这样水性杨花之人吗?” 庾璟年一愣,见她真的生气了,不由道:“我绝无此意。” “那你为何让我嫁给谢纯?” “你……你不介意我的出身?” 沈沅钰愣了:“你的出身怎么了?” 庾璟年愕然,她那般聪慧的女子,怎么好像完全没有明白过来似的。“我的生母是北燕公主!” 沈沅钰是真没往华夷之防那地方想。放在现代,莫说是胡人,就是嫁给外国人也是屡见不鲜,沈沅钰自然不觉得庾璟年有一半胡人血统有什么了不得的。这是观念的差异。 “你母亲是北燕公主又怎么了?”沈沅钰不是假装,是真没明白过来。 庾璟年囧了,“我有一半的胡人血统,我不是纯正的汉人。” “啊,”沈沅钰总算明白了过来。“你就是为这个而苦恼啊!”脸上一副“你怎么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失落成这个样子”的表情,庾璟年一阵无语,在自己看来天大的事情怎么在这个丫头的眼中就成了这么一点小事了? 他有些吞吞吐吐地道:“你你不介意我的身份?”就算是再大气,也不会不介意这一点吧。 沈沅钰想起连唐太宗那样的千古一帝都有一半的胡人血统,便笑着在庾璟年的对面坐下,道:“年表哥,首先,我既然说了要嫁给你,就不会对旁人有二心。至于你是胡人还是汉人,我并没有放在心里,这一点我绝没有骗你。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并不是你的血统。莫说你只有一半的胡人血统,便你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胡人,我也觉得没什么。” 沈沅钰想起了天龙八部中的乔峰,道:“我在书上看到过一个故事,不妨说给你听……”就凭着记忆把乔峰的故事大概说了一遍,只不过把乔峰的契丹人说成了胡人。庾璟年听完之后只觉得热血沸腾。 沈沅钰道:“那乔峰是个地地道道的胡人,可不能否认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这虽是一个故事,可不能否认胡人之中也有如烈武帝、旻文太子、段光那样的英雄人物,并不比汉人差了。汉人就比胡人了不起吗,汉人就比胡人高贵吗?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的,但是却可以选择自己将来要走的道路!” 她顿了顿,最后道:“我希望年表哥不要太把这个当成一回事儿,要不然我会瞧不起你的。至于咱们两人之间的婚约,我一定会遵守约定的。” 庾璟年知道她是在用激将法,不过听完她这一番安慰之词,他的心里毕竟好受多了,脸色也好看了不少。“放心吧,我是不会叫表妹失望的。” 沈沅钰听他又开始叫自己“表妹”,便知道他想通了不少。就算是没有完全想通,日后有自己在他身边不时规劝着他,总会慢慢解开这个心结的,不能让这件事成为他的心结,从而让他有了自卑的心理。 沈沅钰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现在已经开始处处为庾璟年打算了。 庾璟年和沈沅钰一前一后地走出偏殿。就看见三皇子迎了上来,一脸的笑容,沈沅钰倒是没感觉到什么,庾璟年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立刻就觉得一股“贱贱”的气息扑面而来。 “还是三小姐有办法!”三皇子的笑容极为明朗,“我刚才劝了他半天,他的脸色都没有好看半分,我还真怕他钻牛角尖。” 说着上前拍了拍庾璟年的肩膀,趁沈沅钰不注意,冲着他挤眉弄眼地做了一个鬼脸。没想到沈沅钰其实是看到了。庾璟年能有这样一心为他的好兄弟,沈沅钰也是替他高兴的。 第154章 放手成全 且说元帝这边,旻文太子那封奏疏一上,元帝这几天也处在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中,对于到底要不要纳沈沅钰为妃,他心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桓淑妃派人来请皇帝,说是新排了一段舞蹈,请皇帝晚上到含凉殿去欣赏。 皇帝也有些日子没去含凉殿了,这阵子又正赶上心情不好,就一口答应了下来。用过晚膳之后正要起架,就有一个太监急匆匆地走进大殿内,跪下回禀道:“谢翱老先生来了。” 谢翱是前任谢氏的宗主,官最大是做到过大司空,说是国朝的瑰宝也不为过,这样的老家伙,皇帝无论如何不能不给他一个面子。皇帝就急忙叫人请了谢翱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谢纯。 谢翱年近八十,却仍然是精神矍铄。两人叙礼之后,寒暄了几句。谢翱便将话题引入正途:“皇上,我听说旻文太子意欲割让司州的建平、南平、宜都三个郡给朝廷,不知皇上对此有何看法?” 元帝道:“这件事朕正在考虑之中。” 谢翱道:“陛下万万不可答应。” 元帝不解:“这是为何?” 谢翱就把谢纯打探回来的消息向元帝解释了一遍。元帝听完了之后怒气勃发:“旻文太子真是欺人太甚!”本来旻文太子用这种方式讨要沈沅钰,他就十分不爽了,没想到他所谓的割让三郡里头还有这么多猫腻。皇帝更是万分生气。 谢翱道:“陛下千万不要上了他的恶当。这建平、南平、宜都三郡咱们是万万不能要的。至于他说要以这三个郡为聘礼,聘娶文安县主的事情,更是无稽之谈。想我大晋乃是泱泱大国,汉人正统,怎么能用女子去换取领土,若真作出了这样的事,日后史官将要如何评价陛下呢?” 元帝气得呼呼直喘:“烈武帝就不是个好东西,他的儿子又能好的到哪里去。明天的大朝会上,朕必定当面拒绝旻文太子这一荒诞的要求。至于文安县主,乃我大晋的好女子,朕也不会就这样送予他的。” 谢翱笑眯眯地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既然如此,老朽就厚着脸皮求皇上给我们谢家一个恩典。” 元帝脸色不变,心里却暗暗警惕:“谢老需要什么不妨说来听听。” 谢翱转身对谢纯道:“还不跪上前来。”谢纯便依言走上前去,跪在丹陛之下。 谢翱到:“这是谢家儿孙辈中老朽最喜欢的一个孩子,老朽已经和谢涵商量过了,如果他不犯什么欺师灭祖的大错,两代后陈郡谢氏的当家宗主,就是他了。” 皇上听了这话不由吃了一惊。要知道四大门阀的宗主每一个都是非同小可,就连他这个皇帝也是完全没有能力干预。当年他不想让沈弘当上兰陵沈氏的宗主,结果沈弘还不是如愿成了宗主。这样隔代指定宗主的情况还真是非常少见。 皇帝想起谢纯在凌霄殿中国宴中大放异彩的表现以及京城中种种关于谢纯的传闻,笑道:“次子乃是人中龙凤,谢老真是慧眼识珠。” 谢翱客气地道:“陛下言重了。此子至今尚未婚配,他的父母亲给他说了几桩婚事,他却没有一桩同意的。后来老朽才知道,原来这小子有了意中人。那女子端庄娴雅,聪慧美丽,正是堪为纯哥儿的良配。” 谢纯听到这里脸色就变了。大喊一声道:“曾祖父?” 谢翱的这步棋可没有和他说过。谢翱道:“你给我闭嘴,这里哪有你插嘴的余地?”谢纯不由的急出了一身冷汗。 皇帝听到这里却感兴趣起来。“哦,谢老的意思是?” “老朽想恳请陛下为纯哥赐婚!”谢翱说完就起身跪在了地上。 皇帝可不敢让这个老家伙跪久了,他毕竟年纪大了,万一跪出点儿什么事儿,皇帝也是不愿意看见的。 皇帝赶紧命令张士德将谢翱扶了起来。谢翱刚在凳子上坐好,就命令谢纯道:“纯哥儿,你现在就在御前发个毒誓,有生之年,尤其是你当上了谢家的宗主之后,你要带领谢家尽心竭力地维护皇统,将来不论其他三大门阀出于任何原因和皇上起了争执,你都要站在皇上的这一边。” 谢家本来就是“保皇党”,但是他们对于皇权的支持是有条件的,不是毫无保留的。这样义正词严地发誓,更是头一回。元帝听了不由大为震惊。 谢纯立刻明白了谢翱的意思,不由心中大喜,按照谢翱所说,发了一个重誓。 谢翱的意思,这是一笔交易。用谢家日后的忠诚,向皇帝求娶沈沅钰了。若是能够得到谢家的帮助和支持,元帝又何愁不能将士族打压下去,重振皇权呢?他实在有些不明白,曾祖父为何为了自己的一桩婚事,竟然下了这么大的血本。 谢翱不相信,在沈沅钰和谢家的忠诚之间,皇帝会放弃谢家而选择这个女人。 元帝也是异常振奋。不过他也不是那等没有丝毫定力的小子,越是到了这种时候,他越是谨慎,试探道:“不知谢老所说的女子,到底是何人?”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 谢翱道:“她便是兰陵沈氏嫡出的三小姐,陛下新近册封的文安县主!” 怎么又是她?皇帝只觉得头痛之极。一个二个的,怎么全都看中了沈沅钰,皇帝心里也有些乱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抉择。 谢翱见皇帝脸色阴沉了下来,试探着问道:“陛下……”你想要得到谢家的忠诚,总不可能一点儿牺牲都不做吧,一个女子而已,难道也舍不得?这天下间可没有这样的好事儿! 皇帝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已经握紧了,指甲已经深深嵌入到肉里了。难得的是他的面色还是那么云淡风轻,依旧带着笑容:“这件事容朕考虑考虑!” 张士德极有眼色,见此情形,知道皇帝是不想与这祖孙两个再谈下去了。立刻上前来道:“陛下,含凉殿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好几次了,陛下是不是立即摆架过去?” 皇帝就势站了起来,“摆架吧。”又招呼谢翱祖孙两人道:“谢老难得入宫一次,不若随朕一同去含凉殿,看看淑妃新排练的歌舞如何?待朕想好了,也好给你一个最终的答案!” 此此桓淑妃还请了一些宗室中的王公贵族,所以皇帝叫谢翱和谢纯过去,并不算逾越。 谢翱很干脆地道:“如此老朽就却之不恭了。” 皇上摆架去了含凉殿,桓淑妃等接到通知,全都跪在门口迎接。宁德长公主等人也全都到了。 元帝在人群中看到了庾璟年,只见他的眼袋发青,面色灰暗,比起平日的神采飞扬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沈沅钰为了把他化妆成这样,博得皇帝的同情心,可是费了不少的心思。 这可是阿雅的儿子,是他一辈子最爱的阿雅的儿子,尤其是那一双凤眼,简直和阿雅长得一模一样。皇帝怎么能不心疼?他亲自走上前去,把庾璟年扶了起来,心里对于拒绝他的婚事,更是多了一丝后悔。 半是责备半是关怀地道:“老五,你怎么这样没有精神?这个样子,你还是朕的拼命五郎吗?” 庾璟年欲言又止地道:“皇伯父,我……”庾璟年也是演技派,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加上一个表情,就把受了极大的委屈,却又无法向人倾诉,表达的淋漓尽致。 皇帝拉着他的手,道:“不要多说了,你就坐到朕的身边来吧。” 这几天出了这么多事情,皇帝也着实累了,方一坐好,就笑着对众人道:“最近几天,旻文太子带着使节团出使我国,各位都辛苦了,今日难得忙里偷闲,与众位爱卿同乐。”又转头对着桓淑妃道:“爱妃排演的歌舞,现在可以开始了。” 桓淑妃那清冷的性子,即便是面对皇帝脸上也没有什么笑模样,不过大家早都习以为常了,倒也没有人见怪。 桓淑妃也不多话,只是点了点头,纤白的玉手在空中轻拍了两下,便有数十名身着彩衣的女子聘婷而出,宫廷乐师的乐曲随之响起,这些宫女们全是桓淑妃精挑细选而出,每一个女子都极为美丽灵秀,配上淑妃编排的新式舞蹈,给人一种九天仙子临凡的脱俗之美。 众人很快就被这舞蹈吸引了过去。 一曲舞罢,掌声雷鸣,众人纷纷叫好,桓淑妃却是面色如常。桓淑妃遥遥敬酒:“臣妾祝愿陛下龙体安康,祝愿我大晋国祚绵长。” 元帝十分高兴,“爱妃有心有了!”说着就酒樽中的御酒一饮而尽。 又看了几个歌舞,皇帝的酒也喝了不少。今天桓淑妃给皇帝喝得是宫中御制的香泉酒,入口甘冽醇香,后劲却是极大。皇帝喝了几杯,已经微微有了几分醉意。 桓淑妃见时机差不多了,就欠身道:“接下来这一曲舞蹈,臣妾必得像陛下借用一个人才成!” 元帝饶有兴趣地道:“不知爱妃所借的是何人?” 桓淑妃指了指庾璟年:“是年哥儿。接下来的一曲霓裳羽衣舞,需要年哥为之伴奏,不知道陛下可舍得?” 元帝哈哈一笑,看着庾璟年道:“原来老五也会弹琴?朕怎地竟然不晓得。” 桓淑妃掩唇笑道:“陛下你且看着就知晓了。” 这时内监按照桓淑妃的吩咐搬来一架古琴,庾璟年起身向着元帝和桓淑妃行礼之后,就走到了古琴后面,坐了下来。三皇子投注过来一道鼓励的目光,庾璟年冲他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铮铮淙淙的乐曲缓缓响起。庾璟年的琴艺是跟着建康操琴大师所学,不过他疏于练习,指法技艺只能用“粗疏”二字来形容。不过难得的是琴曲大开大阖,颇具气势,元帝用心听了一阵,嘴角也慢慢露出了笑容。 正在这时,只见一个身姿袅娜的女子出现在大殿中央,头戴金镶玉步摇,身着孔雀羽衣,肩披霓虹霞帔,双袖只是一抛,便轻轻旋动起来。只是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倒不是这个女子有多么美貌,众人根本看不见她的长相,因为这女子脸上戴着一个金色的蝴蝶面具。 女子出场的一瞬间,元帝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那身段腰条,那气质风度简直像极了慕容雅。 他握着酒樽的手在微微发抖,坐在他身侧的桓淑妃听见他低喃了一声“阿雅”,她的嘴角就牵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沈沅钰的这一身行头,从孔雀羽衣,霓虹霞帔,到那个造型别致的蝴蝶面具,都是按照当年阿雅的行头所制的。但是那一件孔雀羽衣,要染成这种颜色,就不知花费了匠人多少心思。更不用说蝴蝶面具上镶嵌的四颗一模一样的绿松石了。 当年慕容雅跳这霓裳羽衣舞,就是戴着这样的蝴蝶面具,由皇帝亲自操琴。皇帝乍见之下,以为慕容雅死而复生,差点失态。 他差点立刻就要站起来,让沈沅钰脱下面具给他看一看她的真面目。自己的手却被桓淑妃死死抓住。 皇帝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沈沅钰的表演。 庾璟年的琴声渐渐高亢嘹亮,她也慢慢有了一些感觉,庾璟年硬生生地把一曲颇带仙气儿的霓裳羽衣曲弹出了几分杀伐之气,乐曲铿锵声中,仿佛千军万马驰骋沙场。 沈沅钰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从来没有跳过舞,刚才也不过是临时抱佛脚跟着舞娘学习了一回。好在前身总算是会跳的,所以倒也勉强能够拿得出手。一开始上场的时候她舞得还有些生涩,但是随着庾璟年的琴声渐变,她也渐渐舞出了感觉,前世她虽然没有跳过这种古典舞,倒学过几年现代舞算是有点舞蹈基础。 此时刚好和庾璟年的乐曲契合了起来。众人一开始看得昏昏欲睡,只觉得这一次桓淑妃排练的舞蹈大失水准,随后却见那女子渐入佳境,只见她随着音乐翩跹起舞,动作婉转,行云流水,竟然将刚硬与柔美两种极端的姿态浑然融汇为一体。 元帝全身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当年的慕容雅身为胞兄慕容钦的首席幕僚,又曾经帮助过元帝争夺过皇位,自然不是只会拿绣花针的普通的女子,她的霓裳羽衣舞跳起来和沈沅钰一样,也有三分征伐的意味。 元帝几乎以为是慕容雅转世临凡了。 不过桓淑妃的一句话彻底击碎了他的美丽梦境。“陛下,您不觉得年哥儿和此女十分默契吗?” 元帝细看之下,只见沈沅钰和庾璟年之间隔着随远,但是每一次的乐曲或者舞蹈的转换之间都有一个眼神的交流,那其中隐含着的脉脉情意,像是一瓢冷水兜头淋下,将元帝拉回到现实之中。 他的阿雅,心中只有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对别的男子这样脉脉含情。 有道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晋元帝慢慢冷静了下来,是了,阿雅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这个女子断然是不可能是她的。一瞬间晋元帝只觉得意兴阑珊。 不过片刻,沈沅钰已经一曲舞毕。晋元帝打醒了精神,招手道:“你上前来。让朕看看你的样子。” 人就是这样,一旦用情到了极处,总是难免患得患失,就难以保持冷静克制。到了现在,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要看一看这个女子到底是不是阿雅。 沈沅钰低低应了一声“是”,慢慢地走到上前来跪在丹陛之下,缓缓脱下了自己的面具。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看到沈沅钰的那一张脸的时候,元帝眼中还是露出一丝几乎绝望的失望。 这个女子,就算是再像阿雅,也毕竟不是她。 元帝只觉得失望之极,摆了摆手道:“你回到座位上去吧。”竟然一眼也不想多看沈沅钰。 桓淑妃适时道:“陛下,您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元帝摇了摇头,举杯道:“爱妃操持这场晚宴,歌舞编排的都很好,真是辛苦了。” 桓淑妃道:“臣妾倒是没有什么辛苦的,只是年哥儿为了博陛下一笑,与琴艺上下了不少功夫,陛下应该好好奖赏他才是。” 晋元帝就看了看又坐回自己身旁的庾璟年,看见他那一张长得和慕容雅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尤其是那一双狭长的凤目,还有那淡淡的琥珀色的眸子,简直和慕容雅一模一样。刚才沈沅钰的霓裳羽衣舞本来就勾起他深藏了十几年的柔情,如今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只觉得心里万分柔软。 他柔声道:“老五,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朕说,朕一定满足你的心愿。” 事到如今,一向杀伐决断的庾璟年竟然有些患得患失起来,看了看不远处的三皇子,三皇子使劲点了点头。 庾璟年起身走到丹陛之下跪了下来,朗声道:“皇伯父,我只有一个请求,请皇伯父将文安县主嫁予我为妻!” 谢纯脸色一变,若不是谢翱拉着他的手臂,他差一点儿就站了起来。之前他们商量对策的时候,三皇子和庾璟年可没有说到要当庭请求皇帝陛下赐婚这一折,这俩小子看来是故意瞒着他啊。 当然,他请谢翱出面为自己求亲的事情,也没有告诉这二位。总而言之,大家“大哥莫笑二哥”。 皇帝揉着眉心,这阵子到底是怎么了,一个二个,全都对沈沅钰上了心思。刚才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明白,沈沅钰无论如何不能取代慕容雅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是就这样把沈沅钰给了庾璟年,他还是多少有些不甘心。 皇帝这一沉默,庾璟年和沈沅钰的一颗心就全都沉了下去。他们的这个计策,说白了谋划的就是人心,要算准皇帝的心思,一步一步引得他进入预定的轨道,本来一切进展的颇为顺利,难道到了最后还是要功亏一篑吗? 三皇子猛地站了起来,跪在庾璟年的身边,大声道:“父皇,五弟这一辈子没爹疼没娘爱,只有您这个伯父是最疼爱他的,如今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情投意合的意中人,难道您就忍心拆散他们吗?父皇,儿子替五弟求求您了。”说着咚咚咚磕起头来,声音极大,显然是磕头极为用力。 三皇子这打的却是亲情牌了。 庾璟年抬起头来,隔着重重台阶看着晋元帝,眼中满是哀求。那样的表情,元帝还从来没有在这个刚强的侄子身上看到过。 沈沅钰在一众王公贵族中地位不够看,坐得比较远,这时候也紧张得差点把帕子都揉碎了。 元帝眼前一阵模糊,他想起慕容雅临死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对他说:“陛下,我只有一件事求你……求你照顾好年哥儿……” 罢了罢了!元帝的心里防线终于崩溃了,自己受了一辈子相思之苦的煎熬,难道要让庾璟年和自己一样? 元帝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已经恢复了一个帝王的威严。 “既然你对文安县主一片真心,朕也不好拆散了你们……”皇帝正要下旨,谢翱忽然起身打断道:“陛下,请陛下三思。” 成功近在眼前,却被谢家祖孙打断,庾璟年心里升起一股想要暴起杀人的冲动。 元帝看了看谢翱,目光转到了谢纯身上,接着又看了看庾璟年,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淡淡地道:“文安县主,你跪到前面来。” 沈沅钰一怔,不敢违旨,起身跪到了庾璟年的身边。两人相视一笑,即便是有天大的困难,两个人一起面对,心里仿佛就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元帝又道:“谢纯何在?” 谢翱推了谢纯一把,谢纯连忙起身跪在沈沅钰的另一边,朗声道:“微臣在!” 三人之间的气氛立刻就古怪了起来。 一时众儿好奇的目光全落在了庾璟年、谢纯和沈沅钰的身上,窃窃私语的声音响起来,众人不由议论纷纷,猜测这件事和谢纯又有什么关系。 元帝道:“谢老刚才在紫宸殿也向朕提起,想要朕给谢纯和文安县主赐婚。” 众人不由一片哗然。 这文安县主到底何德何能?庾璟年、谢纯,再加上一个旻文太子哪一个不是人中之龙,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最顶尖的存在,竟然全都看中了此女,瞧她容貌也不算绝色,到底是为了什么? 众人不由全都好奇地打量起沈沅钰来。 元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事到如今,朕觉得还是应该问问文安县主自己的意见。”元帝的目光就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你现在有三个选择,北燕的旻文太子,朕的侄子璟年,还有陈郡谢氏的谢季平,你中意谁,不妨告诉给朕听。朕必称了你的心愿。” 第155章 下旨赐婚 沈沅钰一怔,球怎么又踢回到自己的这边儿来了?当然最为冠冕堂皇的回答就是“一切听凭皇上旨意”,不过万一皇上要把自己嫁给谢纯或者旻文太子怎么办?沈沅钰明知道皇帝这是在试探自己的心意,她却是不敢冒这个险。 庾璟年和谢纯两个人更是目光炯炯地望着她。 沈沅钰磕了一个头道:“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来臣女的婚事是轮不到自己置喙的,不过既然陛下垂询,臣女就大着胆子说一句。臣女是绝不愿意远嫁到长安的……”也就是说一上来就把旻文太子给排除在外了。 元帝现在对旻文太子也充满了厌恶,见沈沅钰没有被他的玉树临风的外型迷惑,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沈沅钰又道:“……沈家和谢家本是通家之好,臣女和纯表哥也早就相识,不过臣女一直以来,都是把纯表哥当成亲哥哥一样看待的。”这句话却是委婉地拒绝了谢纯了。 谢纯心高气傲,按说大殿之上被当众拒婚,他应该感到大为羞辱愤怒才对,可是谢纯此时却完全忘掉了自尊心,只感觉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无力感。 谢纯对沈沅钰多有帮助,这样当众下他的面子,沈沅钰也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可在这种关键时刻最忌讳的就是拖泥带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沈沅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下面的话不用再说,答案也已经明了。 庾璟年却是高兴坏了,恨不得抱住她亲两口,沈沅钰排除了旻文太子又排除了谢纯,最后选定的那个人只能是他。 皇帝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对于这样的试探结果他还是满意的:“既然你们彼此钟情于对方,我便成人之美,”他笑着看向庾璟年,“老五,日后你要好好待文安县主,知道吗?” 庾璟年大喜过望:“臣遵旨。谢主隆恩!”皇帝话说到这个份上,又是当着众人的面,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他高兴坏了,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 元帝点了点头:“赐婚的旨意明日之前朕会派人颁到琅琊王府和沈府,你们且回去等着罢!”说罢,也不看面如死灰的谢纯,起身道:“朕也累了,今晚就到这吧。” 众人起身恭送皇帝离开。不说三皇子、庾璟年和沈沅钰高兴万分,且说谢纯失魂落魄地跟着谢翱出了正阳门,谢纯本来是骑马来的,谢翱见他这个样子,便让他跟着自己坐车。 谢纯这次倒是十分听话,跟着老爷子进了马车。车行辘辘,一路上,谢纯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一句话也没有。这样的不正常,连谢翱都有些担心了。 “纯哥儿,事已至此,沈家的三小姐你就撂开手吧?” 谢纯喃喃地道:“怎么会,怎么会?皇帝怎么会宁愿不肯要谢家的忠心,而将沈沅钰赐给了庾璟年?” 谢翱也有些不理解。这个皇帝在他的心里并不是个儿女情长,不分轻重之人,所以他才会拿谢家的忠诚去换取一个沈沅钰,他可算是下了血本了,可是没想到皇帝竟然还没答应? 谢翱道:“庾璟年和沈家的三丫头情投意合,他们郎有情妾有意,你还是放弃吧!况且连皇上也是站在他的亲侄子那一边的。” 谢翱看了看自己的曾孙,孩子自然还是自家的好,怎么看谢纯都比庾璟年强上不少。庾璟年是宗室,是皇帝的侄子,日后顶了天就是一个王爷,还未必是有权势的王爷,而谢纯呢,他可是未来陈郡谢氏的宗主,权力比起皇帝来也就仅仅小了一点儿而已。 她怎么就看中了庾璟年,而放弃了谢纯呢? “是,是吗?”谢纯现在的脑子比平日里至少慢了两拍。 谢翱无奈,只得为他解释道:“皇上也早就看出了他们之间的情意,所以才故意让她自己选,这样也就不会得罪咱们谢家了。”——你不会连这个都没看出来吧? 谢翱摸了摸曾孙的脑袋,道:“天下间的好女子又不只沈家三丫头这一个,你不必如此消沉,老祖宗我一定会为你找一个出身、容貌、智慧都远高于这丫头的女子为妻的。你就放心好了!” 谢纯喃喃道:“这世上或许有比沈家表妹更优秀的女子,可是沈家表妹,就只有这么一个呵!” ——别人就算是再优秀又怎么样,我喜欢的只是沈沅钰而已! 沈沅钰回到乌衣巷沈府,激动的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从前只是觉得庾璟年不错,以后嫁给他至少可以和他凑合过,并没有过高的期待。 沈沅钰原来的要求就是这么低,不过通过这一次他们对于这段姻缘的争取,沈沅钰对他却是越来越满意了。肯为了她费尽心思,甚至不惜算计皇上,这本来就能说明他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了,否则,大丈夫何患无妻,他是没有必要冒着得罪皇帝甚至失宠的危险的。 想到她在大殿上跳霓裳羽衣舞的时候,他操琴,她跳舞,两个人一个不擅长鼓琴,一个第一次跳舞,却配合得天衣无缝,极有默契,颇有点儿心灵相通的感觉。 沈沅钰前世是律师,所以其实她是个非常理性的人,但是不代表她就不喜欢浪漫,不喜欢这种“姻缘天定”的惊喜和幸福感。 鸿胪寺中,晚宴不过结束了小半个时辰,旻文太子便听说了这件事。 他面色平静地打发了报信之人下去。文先生见他这样平静,松了一口气,他以为旻文太子花了这么多心思,结果最后人家女孩子居然不愿意跟他去长安,会大大刺伤他的自尊心,而让他失去一贯的冷静呢。 要知道,在对付女人方面,旻文太子无往而不利,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文先生道:“看来南晋方面已经识破了咱们的计谋。那明天的大朝会,您还要去参加吗?”对于旻文太子娶沈沅钰为正妃这件事,文先生本来就是极力反对的。 旻文太子道:“自然要去,最后的争取机会,我总要试一试才行。” 文先生急道:“属下今日接到消息,庐陵王慕容齐已经联合顺圣皇后开始向咱们的人动手了,大都督元欣已经被他们以莫须有的罪名打入了天牢,不日就要处斩,而皇帝陛下却态度暧昧,对此不闻不问,太子殿下还请立刻赶回长安主持大局吧。” 旻文太子嘴角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本宫这次之所以出使南晋,就是给慕容齐和顺圣皇后一个机会,看看本宫不在的时候,他们能蹦跶到什么程度!也看看父皇对我的态度究竟如何。” 文先生见旻文太子早有准备,不由松了一口气,旻文太子道:“明日大朝会之后,我自然会启程赶返长安的。慕容齐和顺圣皇后的事我早有安排,你不必担心。” 文先生点头道;“是。”旻文太子心思深沉若海,即便是他这样身边的近臣,也只是知道他的部分心思和部分计划,旻文太子越是这样,他们对他的敬畏就越深。 又商量了几句,旻文太子打发了文先生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一个人,他的表情才终于狰狞了起来。 “你为什么……就不肯嫁给我?为什么你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知不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不愿出手对付的人!”旻文太子俊美如玉的脸上浮现出一层阴狠之色,眼中闪动着凶光,“庾璟年,本宫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他的拳头砸在紫檀木的桌子上,竟然在坚硬的桌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浅坑。 沈沅钰第二天一早早早起来,去北望斋求见沈弘。昨天的事情沈弘迟早要知道,从别人的口中知道还不如自己告诉他。虽然她对沈弘的某些做法并不十分认同,但是她毕竟是兰陵沈氏的一份子,想要活得好,还要争取沈弘的支持。 小厮很快就出来引着她进入书房。沈弘自然也有他的消息来源,旻文太子能在昨天晚上就得到宴会上的消息,沈弘身为地头蛇,只会比他知道得更快更早。他就知道沈沅钰一定会来北望斋将这件事情告诉他的。 沈沅钰进得书房,看见老太爷坐在宽大的花梨木书案后面,神色之间颇为柔和,她心里就安定了不少。 老太爷笑眯眯地叫她坐下,又问:“一大早就来见我,到底有什么事?” 沈沅钰就避重就轻地把昨天晚上的事和老太爷说了一遍。沈弘摸着胡子听完,笑道:“我听说连谢老都被说动了,亲自到皇帝面前,想要讨你做她的曾孙媳妇。旻文太子、谢纯、庾璟年都是人中之龙,而最后你却独选了庾璟年?” 沈沅钰脸上不由一红,庾璟年这个夫君的确是她自己选的,这毕竟有别于这个时代的道德观念,也难怪沈弘会这样问她。 沈沅钰只得硬着头皮道:“当时情况紧急,孙女的确是一时孟浪了。” 沈弘微微一笑道:“这些世俗的规矩只是用来约束一般的普通人的,真正有能力有本事的人是不会被这些规矩所束缚,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你知道这些规矩,也在表面上表现出愿意遵照这些规矩行事,可实际上,你并不愿意被这些规矩所束缚,对不对?” 沈沅钰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确是听听就算了,并没有打算具体实践。毕竟婚姻大事是涉及到她一辈子的大事,她可不想盲婚哑嫁过去。夫君还是要自己把关挑选。 这些心思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没想到却被沈弘给看破了。 沈弘的下一句话,更是让她后背都渗出了一层冷汗来。 “这些日子,你花了不少心思罢。能调动三皇子、庾璟年和谢纯这么些人为你所用,最终将这门你不喜欢的婚姻给掰转了过来,你也算是有本事的!” “祖父,我没有……” 沈沅钰还欲解释两句,沈弘却摆摆手:“你不必多言。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且,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他站起身来,在房间中慢慢走动,看着沈沅钰,摇头叹息道:“若你是一个男子该有多好,兰陵沈氏必将在你们父女二人的手中发扬光大。” 沈沅钰惊喜莫名,“祖父,您的意思是,让父亲……” 沈弘点了点头:“我已经和族中的执事和族老们通过气儿了,等你父亲从义襄郡回来,我便正式立他为兰陵沈氏的宗子。将来他就是兰陵沈氏的第十五代宗主。” 沈沅钰简直大喜过望。这段日子以来,他们和小二房斗得这么激烈,几次险死还生,如今终于算是尘埃落定了。 “谢谢祖父!”沈沅钰是真的替父亲高兴。 沈弘坐了下来,呵呵笑道:“要谢也不应该是你来谢我。倒是你的这门亲事……”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沈沅钰不由紧张起来。按说皇帝已经当着那么多王公贵族的面将她指给了庾璟年,但是四大门阀势力太大,有时候皇帝的圣旨也未必能够约束他们。 所以沈沅钰还是有点患得患失。 沈弘脸上的笑容更盛了,“我觉得也是一门不错的亲事。你嫁过去之后,要好好和他过日子,侍奉夫君孝敬公婆。那琅琊王府,多少有点……小乱,你到了那儿把该做的做好了,也不必忍气吞声,你毕竟是我兰陵沈氏的女孩儿,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到时候自有整个沈氏做你的后盾。” 画风转变得太快,沈沅钰甚至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她高兴万分地道:“谢祖父成全!”实在没想到沈弘把这么远的事情都替她想到了。沈弘说琅琊王府有点儿“小乱”,实在是说得太客气了,沈沅钰在琅琊王府走了一遭,就知道琅琊王府不是“小乱”,是乱得一塌糊涂。 沈弘见她露出孩子般真诚的笑容,也跟着高兴了起来。“你不必如此。前些日子我不是说过,你的婚事由你做主的嘛。” 沈沅钰笑笑,并没有深究。话是这样说,可执行起来…… 沈弘又道:“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就安心接旨吧。到时候我会叫你三婶婶帮你打理嫁妆,定会将你风风光光地嫁过去的。现在外头有些不利于你的流言,你也不用过多的操心,我会派人将这些流言打压下去的。” 沈沅钰从北望斋里出来,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样,没想到沈弘这边这么容易就解决掉了。导致到现在她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沈沅钰又谢过了沈弘。这位祖父一旦对你好起来,这是好得让人全身发麻,简直有点不敢接受他的好意了。 这些老奸巨猾的家伙,沈沅钰真是不愿意和他们打交道,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他们做一件事情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不过不管怎么说,事情能够圆满解决,沈沅钰还是十分高兴的。真想把这个好消息立刻分享给庾璟年,不过……还是算了。现在这样敏感的时期,两人还是不见面为好。 沈沅钰刚从老太爷的书房里走出去。赵津就从内室里走出来,站在沈弘身后道:“您怎么这么快又改主意了?将来大老爷是要做宗主的,三小姐身为大老爷的嫡长女,她的婚事至关重要,庾璟年不过是一个不得势的亲王之子,虽然现在很得皇帝的器重,很快就要晋位为从一品的车骑大将军,可是夺嫡之争尚未显出端倪,这样把三小姐嫁过去,合适吗?” 老太爷淡淡地道,“你看看这个,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改口同意这桩婚事了!” 老太爷从抽屉中抽出一封密信,交给赵津。 赵津打开密信看了几眼,脸色陡然大变:“这,这消息是不是真的?这庾璟年的真实身份竟然是……” 老太爷点了点头:“这件事我花了十年时间才查清楚,应该是错不了的。”一边说着一边将密信放在灯罩里烧着了。“这件事暂时就烂在你我的肚子里,除了老二,我没有告诉过第四个人。” 赵津沉重地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庾璟年将来的前途可就不好说了。” 老太爷淡淡一笑:“我与当今陛下共事多年,他的性格我最为了解。你看着吧,用不了久,他会慢慢给庾璟年越来越大的权力。说不定哪一天,咱们沈家靠着这位姑爷才能在南方立足了!” 赵津听得神色一凛。 老太爷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有些伤感地道:“只是三丫头是个聪慧的,将来有一天,她必会明白我在她婚事中的算计。怕是对我这个嫡亲的祖父,生出怨怪之意。” 赵津道:“您这也是为了整个兰陵沈氏着想。未来几十年大变将至,您也不过是是未雨绸缪而已。这次咱们和旻文太子私下一接触,更是觉得此人深不可测,若是他真能整合北燕八大柱国的实力,恐怕将来统一天下的真命天子就真的是他了。” 老太爷摇了摇头:“这些都只是借口,借口而已。我虽然更多地考虑到家族的利益,可是我依然希望他们这些小辈,每一个都能过得舒心快活!毕竟,他们每一个人,也都流着与我一样的血液!” 这一天的大朝会沈沅钰并未能参加,只是听说旻文太子在元帝拿出确凿的证据的情况下,仍然被旻文太子那张能把活人说死,能把死人说活的利嘴下辩驳得差点儿当场改了心意。 而出席了大朝会的庾璟年差点拔剑和旻文太子当场上演了一场全武行。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皇帝维持了原判。 紧接着,皇帝指婚的旨意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颁了下来,这也是为了让旻文太子彻底死了这条心。 与赐婚的旨意一同颁到琅琊王府的,还有一道晋升庾璟年为从一品车骑大将军,让他持节,统帅左右武卫,开府仪同三司。 皇帝想得十分周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庾璟年升官,是让他能更加风风光光地定亲成亲,果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意。 这道旨意一下,加上那道赐婚的旨意,登时整个建康都在谈论庾璟年。 无他,升官太快了。 庾璟年当阳之战前,只是一个正四品上的千牛卫中郎将,当阳之战中以坐火箭的势头迅速升到正二品征北大将军。 如今更是因为当阳之战的功劳,晋升为从一品的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位置比三公有点差距,也差不了太多,庾璟年虽然出身宗室,但这种升官的速度,把历代的皇子排除在外,大晋立国以来似乎还没有人能超过他。 关键他才刚刚二十岁,将来到底能爬到什么位置,掌握到多大的权力,谁也不敢说。 一时连沈沅钰也跟着又出了一回名。 本来因为旻文太子要用三郡之地作为聘礼,打算迎娶沈沅的事情就让她出名了一次。也为她自己拉了无数的仇恨值。 结果峰回路转,沈沅钰没有选择天下人人敬仰崇拜的旻文太子,却选择了比起他来资历威望差了不少的庾璟年,已经叫无数人大跌了眼镜。 然后沈沅钰和庾璟年的亲事刚刚定下来,庾璟年就升了官,明明是一副旺夫之相。这和她“八字不祥、命里克亲”的传言可极不相符。民间便有不少人对原来那些谣言提出了质疑。 一时间舆论变得复杂起来。 沈沅钰对此有所觉察,却并不知道这是庾璟年在暗中引导谣言。他想利用这种方法消除对沈沅钰的不良响应。 第156章 讨好岳母 圣旨传到乌衣巷沈府,阖府上下大开中门,一起到门前接旨。就连周氏都被软兜抬了,到沈府的大堂来接旨。 传旨太监拿腔作调地念完了圣旨,沈沅钰就看见周氏的脸色变得有几分难看。沈沅钰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子。 周氏似乎不大喜欢这桩婚姻。虽然说皇帝下了圣旨,也经过了沈弘的首肯,周氏的意见其实可有可无了。可是沈沅钰还是希望自己的母亲在自己人生这样的大事上面能够给予自己祝福,而不是消极对抗。 回了长乐堂,周氏就拉着沈沅钰的手落下泪来,“都是娘不好,这样的病弱,又没有能耐,不能为你挑一户上好的人家,如今皇上把你指给了那样一位武夫,咱们根本就不知根底,万一所托非人,这可如何是好!” 沈沅钰被周氏哭得有点儿过意不去了。自己的婚事本来应该是周氏做主的,结果从头至尾就谁都知道了,就瞒着一个周氏。虽然是为了她好,她那样的身子,实在也经不住操心。可沈沅钰到底觉得对不住她。 “娘,您就别担心了,如今皇上的圣旨都已经下来了,板上钉钉,木已成舟,是再不容更改的。庾将军我见过几次,为人很好的,日后他也定会待女儿好的,且祖父也找女儿谈过了,他也觉得这婚事使得,祖父看人的眼光是再不会错的,您就别担心了!” “当真,你祖父当真觉得这桩婚事使得?” 沈沅钰笑着道:“自然,女儿怎会在这样的大事上骗娘?这都是祖父亲口对女儿说的。” 沈沅钰搬出了沈弘,周氏果然放心不少。周氏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我怎么听说,这位庾将军脾气十分孤僻古怪。况且他又是一个武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领兵出征。前些日子,你父亲在前线募集粮草,就让人够担心的了,何况他是统领千军的将军,是要亲自上战场的……”万一哪一天丢了性命,岂不是要女儿年纪轻轻就守寡了? 沈沅钰一愣。她差点忘了,庾璟年这厮在外头的口碑可不怎么好。 这下沈沅钰倒不好替庾璟年分说了,不然周氏问起,你怎么知道他的性情脾气,沈沅钰还真不好回答。 应该找个时间,把庾璟年唤来长乐堂,让周氏自己相看相看。 正苦恼着,就听见外头一阵笑语声传来:“大嫂,咱们给您贺喜来了。” 却原来是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带着各房的女孩儿一起过来给周氏和沈沅钰贺喜来了。除了小二房,沈府众人差不多都来了。 沈沅钰连忙起身,带着沈沅舒将众人迎进来。 周氏让丫鬟将自己扶着坐起来,勉强打起精神应付众人道:“三弟妹、四弟妹、五弟妹,你们怎么都来了?”一面吩咐丫鬟们赶紧给众人上茶。 四太太和周氏同住在东府,平日里和周氏走动得较多,便先笑着开口道:“咱们三丫头得了这样一桩好亲事,我们自然要过来恭贺大嫂。” 周氏是一个没有什么心机,且又藏不住事儿的人,笑着应酬了几句,便不无担忧地道:“按说皇上给三丫头指的婚,再没有什么不好的,只是这庾将军,咱们不知根底的,我这心里实在有些不踏实。” 三太太笑道:“大嫂,你这可真是有点儿生在福中不知福了。如今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五丫头几个嫡女全都定了亲事,比起来,哪一个能比你那未来的女婿官做的更大的?他还不过二十岁,就已经官拜从一品的车骑大将军,不定将来要怎么风光呢!这男人呢,最重要的是自己有本事,能立得起来……”众人七嘴八舌地纷纷应是,都说周氏有福气。 周氏本来就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被众人这么一说,也觉得这个女婿不是完全不可取。周氏又有些迟疑地道:“可是我怎么听说,这个庾将军脾气有些不好?” 五太太就笑道:“大嫂,这但凡有本事的男人,哪一个没有一点脾气呢?再说咱们三丫头是多么聪慧的一个人,有咱们三丫头在,就是百炼钢也要化作绕指柔,姑爷将来就是脾气再大,也断不会向三丫头发作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阵子,本来这种情况之下,沈沅钰是不应该在现场的,不过周氏病弱,她向来都以长乐堂的主人自居的,她也是害怕周氏身子不好,应付不来这么多人,也就没有回避,低着头在那里装羞涩。 众人说了一阵子,又调笑了沈沅钰几句,见周氏脸上露出了疲态,就纷纷起身告辞。好在众人的劝说并不是没有用。等沈沅钰将众位婶婶和姐妹们送走了,周氏的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 沈沅钰服侍周氏在床上躺好,给她掖了掖被角,心里在想是不是该找个机会让庾璟年来拜见一下周氏。 太后的含元殿中。 郗太后听完了大嬷嬷的回禀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竟有这样的事?去看看皇帝在什么地方,立刻把皇帝给哀家请过来!” 这样把皇帝直接叫到含元殿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可见太后的急迫。 元帝本来正在勤政殿议事,听完了张士德的禀告不敢怠慢,立刻就丢下一众大臣摆架去了含元殿。 一进门就看见太后的脸色十分不好看。皇帝笑道:“是谁惹您老人家生气了,您告诉儿子,儿子替您老人家出气。” 郗太后看了皇帝一眼,吩咐众人道:“你们都退下吧!” 一屋子伺候的人很快就退了个干干净净。 皇帝见太后如此郑重其事,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几分。 郗太后道:“皇帝,有件事儿哀家想问问你,听说你把沈家的三丫头指给了年哥儿,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皇帝心里一阵苦笑,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是有这么回事。前些日子母后身子不松快,儿子正打算……” 郗太后忽然截断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什么不和哀家商量商量就这样仓促的决定了?你明知道年哥儿是哀家的孙子,哀家也是极疼他的!那沈家的三丫头瞧着就是个狐媚子,又不利于生养,你怎么就把她指给了年哥儿?这件事哀家不同意。” 皇帝不由一阵头痛。他知道郗太后对于当年的慕容雅恨之入骨,因为慕容雅离间了她两个嫡亲儿子之间的关系,闹得皇帝和琅琊王水火不容。因此也就迁怒于长得和慕容雅有几分相似的沈沅钰身上,怕将来庾璟年也会因为沈沅钰而坏事。 皇帝苦笑道:“儿子已经下旨,现在的旨意早都颁布到了琅琊王府和沈府了,儿子毕竟是皇帝,金口玉言,这件事是断然不能更改的了。” 皇帝是太后亲生,太后说起话来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何况现在她正处在气头上,便道:“圣旨可以发下去,自然就可以收回来。这桩婚事无论如何是不成的!” 当年他和慕容雅倾心相恋,却因为种种阻力最终不能在一起。看见庾璟年和沈沅钰,他感觉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阿雅一样。他成全了庾璟年和沈沅钰,就是不希望年轻一辈的再像他们一样,重蹈覆辙,重新体验一遍他们承受过的痛苦。 若是别的事,太后这样激烈的反对,元帝说不定就妥协了,唯独这件事不行。太后越是这样,越是让他想起当年他所经历过的那些,他心里就越是激愤,更加的不肯退步。 “若是别的事,一千件一万件,朕都可以为了母后而让步。唯独这一件,儿子不想让自己尝过的苦痛滋味,让老五再重新品尝一遍。您就当看在不白而死的阿雅的份上,让她的儿子能够得偿所愿吧!” 太后全身一震,怒道:“你这话的意思,是在怪我当年反对你纳那个胡族女子为妃了?” 皇帝淡淡道:“儿子不敢。”想起当年的事就不由得怒火万丈,便站起了身:“儿子前头还有几件大事要议,请恕儿子不能再陪母后了。”说毕再不管太后的脸色有多难看,径直出了含元殿。 廊檐下面,含元殿的宫女太监嬷嬷们跪了一地,恭送圣驾。皇帝本来想直接出门,想了想又停了下来。冷冷对着一众人等道:“太后年纪大了,你们这些伺候的要更加精心才是,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在脑子里好好过一遍,若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统统把你们打入掖庭狱!” 另一边,琅琊王府贺客盈门,庾璟年升了官又被赐了婚,双喜临门可谓是炙手可热。前来巴结的人差点把门槛都踏破了。 琅琊王府摆了三天的流水席招待八方来客,就连一向以面冷心冷而著称的庾璟年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脸上多了不少的笑容。 庾璟年在前面喝了不少酒,被小厮扶着回到了自己在琅琊王府的住所松涛苑。小厮刚刚伺候着他换下一件衣裳,三皇子就推门而入。 他进庾璟年的屋子就和进自己的屋子一样随便,从来都不用通报。 庾璟年的小厮云惜提醒他道:“二爷,三殿下来了。” 庾璟年抬眼看着三皇子,眼中有些许朦胧的醉意,更多的却是警惕:“你怎么追到这里来了?” 三皇子十分无语,这小子过了河就拆桥,卸磨就杀驴,当初自己帮他的时候,就一口一个三哥,现在转脸就“你啊你的”。 三皇子笑道:“你一向酒量就好,更何况人逢喜事精神爽,料想你定然是无事的。我这次来,也不过多嘴一句,想提醒你一件事情。” 庾璟年听了就更加警惕了。他和三皇子相处多年,最是了解他的性子,这个兄弟看起来文质彬彬,十分儒雅,其实是满肚子坏水,庾璟年这些年没少被他整,自然对他充满了防范之心。 三皇子看他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真想一走了之算了,又想毕竟是自己的好兄弟,他这方面的经验又近乎于没有。还是好心提醒他道:“你以为有父皇的赐婚你就万事大吉了,你就没想想后面的事?” 庾璟年想了想道:“我自然是想过了。我已经和父王说过了,很快就会请了媒人去沈家提亲的。”惦记沈沅钰的人太多了。他恨不得立刻就将沈沅钰娶回家里,拴在裤腰带上。 三皇子嗤笑道:“你想到的就这样?” 庾璟年有些不解地道:“除了赶快走那三媒六礼的程序,难不成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他的表情十分困惑,庾文泰恨他入骨,袁王妃又不是他的亲娘,庾璟年虽然暂时挟制住了他们,想来这些人自然不会全心全意为他着想。 他身上不由涌起一股煞气,难道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袁王妃他们没有提醒他?若是他们敢在他的婚事上玩花样,哪怕是一丁点儿,他也绝不会饶过他们。 三皇子看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失笑:“说你不懂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你就这样冒冒失失地就去提亲?连未来的岳父岳母你都不打算拜见一下?” 庾璟年一拍脑袋,姜还是老的辣,三皇子这话真是说到点子上去。他若是连面都不在岳父岳母面前露一下,就把人家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给拐带跑了,这两位老人家日后能给他好脸色就怪了。 庾璟年抓起一件衣服披在身上,转身就往外走。 三皇子吃了一惊:“喂,你要去哪儿?” 庾璟年扔下一句:“乌衣巷沈府!” 三皇子差点笑死,急走两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老五,这都什么时辰了,等你收拾好了到了沈府,人家早就睡下了。” 庾璟年脸色微微一红,他的确是表现得有些急迫了。咳嗽了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道:“我是说……我去看看准备些什么礼物,明天拜会沈老太爷和大太太的时候顺便带上。” 三皇子不由嗤笑,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谎言:“要带什么礼品过去,你不会翻看账册,你圈定了,下头的人自然会为你准备,用得着你这个从一品的大员亲自到仓库里检点?” 庾璟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丫就是嘴太贱。不肯放过一次挖苦自己的机会。 “你说的对!”说着他又转身回来,一边吩咐云惜去前院的司房里拿账册,一边看着三皇子道:“现在沈大老爷尚未从义襄郡回来,沈家的小大房只有一个大太太。我听说大太太身子不太好,我这次过去,最好要带些药材补品什么的过去。” 三皇子在他的对面坐下,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正该如此!” 庾璟年淡淡一笑道:“我这边库房里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不少,唯独就是缺少药材。”庾璟年长年带兵打仗,手下难免有受伤的,他的手又长,多少药材补品都不够他拿去送人的。 “呃?”三皇子抬头看着庾璟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庾璟年脸上露出一个魔鬼般的笑容:“前阵子高句丽使臣进献给皇伯父不少紫参,十分名贵。” 三皇子警惕地道:“你要干嘛?你讨好你自己的丈母娘,怎么可以算计到我的头上来?” 庾璟年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咱们俩什么交情,你的不就是我的吗?” 三皇子都快哭了:“那些紫参我有用的。”那些紫参他是花了不少力气才从皇帝那里搞来的,还打算拿那东西收买几个武将呢! 庾璟年呵呵直笑:“等过了这一关,我给你弄更好更多的药材,绝对不会让你亏本就是了!” 三皇子哀嚎了一声,他要是真相信庾璟年的话那他就是个棒槌了。 第二天庾璟年就带着几个小厮,一大早就去了东海王府,将三皇子的库房搜刮了个干净,不光紫参,还有别的如冬虫夏草、人参、鹿茸、牛黄、熊掌之类的七七八八的弄了大半车,差点把三皇子的药材库房给搬空了。 等庾璟年从东海王府出来的时候,三皇子的脸都绿了。 沈沅钰正在东厢房吃早饭,就看见蕊心一脸神神秘秘地走进来,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笑容,看着沈沅钰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玩味。 沈沅钰上上下下看了看自己,没有什么问题啊。就问道:“我脸上可是长花了,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蕊心笑道:“三小姐,庾将军来了。现在正在北望斋陪着老太爷说话呢,说是一会儿就到内院里来,给太太请安呢!您不知道啊,庾将军的见面礼是半大车的名贵药材,连外院几个见惯了大场面的大掌柜都惊呆了。” 能不惊呆吗,三皇子的药库都差点儿被搬空了。 沈沅钰“哦”了一声,表面看起来神色如常地道:“来就来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说着嘴角还是忍不住扯起一个弧度,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本来想找个机会叫人提醒他一下子,提亲之前应该让母亲见一见他,让丈母娘相看相看,哪怕俩人的婚事是既定事实不能改变了,但这么做起码也表示出他对丈母娘的尊重不是。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上道的,讨好起母亲来也是颇花了不少心思的。 沈沅钰一副颇为矜持的样子,“来便来吧,有什么大不了的。”实际上早就没有心思吃饭了。几个贴身大丫头见了都抿着嘴偷笑。 沈弘是多么人老成精的人物,自然知道庾璟年这次前来拜访的主要目标是谁,与庾璟年说了一会子话就放他进了内院。 那边周氏早就得到了消息,又派人来叫沈沅钰好生妆扮,她这个丈母娘简直比庾璟年这个姑爷还要紧张。沈沅钰到了正房的时候,看见她正坐在罗汉榻上,把满屋子的丫鬟指使的团团转。 看见沈沅钰进来,周氏嗔怪道:“你怎么穿得这么素净就来了。”今天沈沅钰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夏裳,头上只简单地插了一支红玛瑙的步摇。这样素净的妆扮,却越发衬得她气质恬淡出尘。 沈沅钰笑着说道:“女儿又不必和他见面,您不必这样紧张。” 这话说得都在理,可周氏还是觉得不妥当,正要让她去换一件衣裳,贾嬷嬷已经满脸是笑地走进来道:“庾将军进来了。” 周氏只好作罢,一叠声地吩咐丫鬟们扶着她起来。沈沅钰上前将她摁回到床上,“您是长辈,他是晚辈,你就坐在这儿等着受他的礼就是了。” “这,这样妥当吗?” “没有什么不妥当的。”沈沅钰正说着,二少爷沈泌已经陪着庾璟年走进来了。沈沅钰便躲到了屏风后面去。 毕竟是已经下旨赐了婚的,两个人再见面尴尬倒是其次,倒显得沈沅钰不够矜持。 女孩儿家该端架子的时候就得端起来。 周氏的目光就落在庾璟年的身上。庾璟年今天为了见丈母娘,着意打扮了一番。穿了一件藏蓝色织金锦长袍,头上戴着一顶碧玉冠,用一根银簪固定住,他收敛了一身煞气,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那样俊美的青年,皎皎如明月一般,周氏看得目不转睛,大为满意。 沈沅钰躲在屏风后面,一直在探头向外看去,连她都好像重新认识了庾璟年一般。 周氏听说他是武将,似乎脾性又很大,本来以为他是那种壮硕的肌肉男。如今一看,他这般俊秀,十分符合她的审美观,先就满意了几分。 庾璟年进了门,目光先是四处寻找沈沅钰,见她不在现场,明知道这是题中应有之义,心里还是有几分失望。看见房中临时树起来的两道屏风,他又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向屏风后面飘去,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不等沈泌为他引荐,便知道坐在罗汉床上的是周氏了。 他疾步上前,恭恭敬敬就给周氏跪了下来:“小侄璟年见过太太。”庾璟年这辈子除了皇帝和太后,连自己的老子都没怎么跪过,今天为了把媳妇沈沅钰娶回家,他也真是拼了。 周氏没想到他会行这样的大礼,连连道:“快起来,快起来,小妇人怎么当得起将军这样的大礼。” 贾嬷嬷就上前扶起了庾璟年。庾璟年恭谨道:“礼不可废,您是长辈,我孝敬您是分所应当,这样的礼自然是受得的。” 周氏见他举止有度,端方有礼,和传言中那个煞星根本就不是一个画风,不由对他更是多了几分满意。只觉得果然还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庾将军,快请坐,快请坐!”周氏连连道。 庾璟年谢了,在一旁的花梨木高背椅上坐下。笑道:“太太还是不要再叫我将军了,若是太太不嫌弃,就称呼小侄一声璟年好了。”姿态放得极低。 第157章 温馨一刻 躲在屏风后面的沈沅钰听得一愣,一上来就开始套近乎,这好像不是庾璟年擅长的领域,难道是有高人指点?她哪里知道庾璟年为了这次与丈母娘会面,半夜里把程先生从被窝里挖出来,和他商议了半宿,让程先生把所有可能发生的事项一一列出来,再分别想出应对的法子。 程先生年纪大了,差点被庾璟年折腾死。简直比陪着将军打一场大战还要累人。 周氏听了果然甚为满意,“那我就托大,叫你一声璟年了。” 庾璟年大为高兴,“如此最好!”又解释了一句:“小侄公务上头有几件事情请教沈老先生,说完了公事,特来见见太太。在京中这些年也没来拜见您,真是失礼了。” 周氏连忙道:“不妨事不妨事。”以前咱们八竿子打不着,你自然不需要来拜会我! 他就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礼单,恭敬地双手递给周氏。“初次见面,一点小东西,不成敬意!” 周氏接过大红烫金的礼单,看了几眼,脸色就有些变了。周氏虽然出身三等门户,但是若比富足,周家并不差什么,所以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不过当她看见礼单上第一行龙飞凤舞地写着“高句丽紫参三十斤”的时候,她还是震惊了一下子。 紫参是极为名贵的药材,沈家并不是没有,不过东西两府加吧加吧存货大概不超过一斤,那东西本来就是按两来计算的。这位未来的女婿好大的手笔,一出手就是三十斤。而且还是最最名贵的高句丽紫参。 单是这些就能值上万两银子了。难怪周氏刚刚看到这一行字的时候没忍住身子都晃了晃。 那下面长长的一串礼单她都有点儿不敢看了。一早就听见贾嬷嬷打探来的消息,说是庾璟年装了半大车的药材来,还以为是下人们以讹传讹,看见了这份礼单之后,周氏彻底相信了。 当然庾璟年带来的礼物可不光是药材。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那是应有尽有。药材不过是其中的重头戏罢了。 周氏好不容易看完了礼单,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庾璟年连忙起身,诚惶诚恐地道:“小侄是个笨的,也不知道太太喜欢什么,就带了一些药材来,想着太太常年身子不好,总能用上一些。也是小侄孟浪了,若是太太觉得不妥当,小侄回头重新置办一份送过来。” 沈泌受了沈弘所托,将庾璟年带到这里来。刚才他也被庾璟年的大手笔吓了一跳,这时便帮腔道:“大伯娘,这总是庾将军的一片孝心,您就收下吧。” 庾璟年刚刚那一番话,已经让周氏无法推辞了,加上沈泌在一旁帮腔,她更是不好再推辞,也就借势收下了。 她将礼单交给一旁的贾嬷嬷收好,心里也是十分欢喜的。倒不是说她眼皮子浅,见不得好东西。而是觉得庾璟年这样给自己做脸,也是极端看重沈沅钰的缘故。只要他把沈沅钰真正放在心上,就不怕他们小两口以后的日子过不好。 庾璟年重新坐好,气氛松快了下来。 周氏就委婉地问起了他家里的一些情况,问得十分详细。好在庾璟年早有准备,一一恭敬地回答了。沈泌在旁也时不时地插科打诨,说上两句。 周氏见他态度谦和,谈吐温雅,和外边所传的混世魔王的形象简直完全不一样。周氏心里也就踏实了。 这个女婿还不错。周氏简直越看越满意。 末了,庾璟年站起身来,却不肯告辞,一双眼睛直往屏风后面瞟,真恨不得把屏风烧出两个洞来。 他自然是知道沈沅钰现在就躲在屏风后面的。从前没觉得,自从他下定决心娶沈沅钰为妻之后,几天不见她,他这心里就有些没着没落的,皇帝赐婚之后这种感觉更是明显,真可谓是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周氏看得一阵莞尔。 庾璟年厚着脸皮道:“太太,我能不能见见三小姐,有几句话想要对她说。” “这个……”周氏本来有些犹豫,可是看见庾璟年耳朵下面都有些红了,“也好,我这就叫人去唤她过来,你且在长乐堂小花园的亭子里等等她。” 长乐堂后面小花园的小亭子四通八达,谁都能看得见,别人就是想嚼舌头也没什么可嚼的,未婚男女在那里见面最合适不过了。 庾璟年大喜,对着周氏深施一礼,这才高高兴兴地跟着沈泌去了。 沈沅钰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叫道:“娘……” 周氏道:“我瞧着这后生很不错,关键是真正把你放在心上了。你去吧,长话短说……”忍不住又嘱咐了沈沅钰几句话。 沈沅钰的脸也禁不住有些红了。 刚出了房间,就看见沈沅舒像是一个小尾巴似的鬼鬼祟祟地跟在自己的后面,沈沅钰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家伙缩了缩脖子。沈沅钰不由莞尔,妹妹和她越来越亲近,也开始顽皮起来,看来她对庾璟年这个姐夫也是充满了好奇心的。 沈沅钰冲着她招了招手,沈沅舒蹬蹬蹬地跑了过来。 沈沅钰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眯眯地道:“你在这里等着,一会他从小亭子里出来,你就拦住他和他讨要见面礼,好不好!” “真真的吗?” 沈沅舒一向是个内向的孩子,几乎不怎么敢和陌生人接触。沈沅钰就道:“你要是不敢,我帮你讨要见面礼也不是不行。” “我我自己讨要!”沈沅舒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含着笑意。 沈沅钰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慢慢地走进了小亭子中。 沈泌十分有眼力见,为了不妨碍两人说话,早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沈沅钰看见庾璟年有些拘谨地坐在那里,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脸上就挂上了一丝笑容,忽然觉得她的小年年可爱起来。 沈沅钰咳嗽了一声,叫道:“年表哥。” 从庾将军到表哥,再到年表哥,这其中亲近的意思,庾璟年自然是听出来了。他咳嗽了一声,搓了搓手道:“你来了。”随即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过紧张拘谨,又把双手放了下来。 为了缓解尴尬,他匆匆忙忙地给沈沅钰倒茶,结果还把茶杯给碰翻了。沈沅钰看着看着,很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庾璟年被她的笑声笑得更加无地自容。沈沅钰笑了几声,才柔声道:“年表哥,还是我来吧。”说着轻盈地拿起茶盏来,将紫砂壶中的茶水倒入杯中。 庾璟年觉得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倒茶动作,在沈沅钰做来都是那样的赏心悦目。这还是两个人被赐婚之后第一次独处,他觉得哪怕是什么话都不说,只要呆在一处,他的心里就欢喜无限。 沈沅钰静静地望着他,等着他开口说话。庾璟年却是有事要和她商量,当然更重要的是他想见这个未来的媳妇儿,因为十分想念她。 “这次来见太太,准备的有些仓促,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她老人家满意。”庾璟年有些期冀地望着沈沅钰。 沈沅钰眼里含着清浅的笑意,语气轻快地道:“我娘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本来他听说你是个要带兵打仗的将军,而关于表哥的风评又有些,所以她对咱们俩的事儿还是持有一些保留意见的,不过我瞧着今天之后,她大概是不会再反对了……” 庾璟年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多亏来时请教了程先生,否则要是丈母娘不喜欢自己,那以后自己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庾璟年就看向了沈沅钰,见她一身月白色的素净,只薄施粉黛,清丽到了极致,有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真是越看越喜欢,低低地道:“那日在含凉殿,你从三人之中选了我,我心里真的是十分欢喜……” 庾璟年的情话说得并不怎么高明,不过胜在心意满满,沈沅钰也觉得心中一片喜乐甜蜜,她含羞道:“既已答应了年表哥,自然没有临阵变卦的道理。何况在我心里,你比他们两个好上百倍,我自然要……”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庾璟年心中暖融融的万分受用。 他抬头看了一眼沈沅钰道:“你放心,将来我一定会待你很好很好,决不让你受半分委屈的。” 两人目光交缠,一时间竟有几分缠绵的意味。 一时间空气中却洋溢着淡淡的温馨。两个人沉默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像是害怕打破这种平静温暖的气氛似的。 好半天庾璟年才想起来找沈沅钰的目的。率先打破了平静,道:“我请了常山老王爷作咱们的保山,不日就会到府上来提亲了。”说到这里,他想起三皇子成亲的时候,做大媒的是谢氏宗主太傅谢涵,就觉得有些对不起沈沅钰,道:“本来我想请谢翱作咱们的保山,谁知道出了谢纯这样的事儿,琅琊王氏现在正在孝期之中,也不能请他们来保媒,我外祖家远在荆州,也不合适。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老常山王爷,委屈你了。” 老常山王是皇帝的叔叔,比庾璟年高出两辈,极得皇帝的信任。皇帝没空管宗室的事儿,便全交给了这个辈分高年龄大,对他又忠心的叔王手里。所以说老常山王是宗室第一人也不为过,就连长沙王都被他压过一头。 能请这样德高望重的人做保山,其实已经是很有面子的事儿了。更何况老常山王虽然脾气暴躁但是一生守着他的老妻过活,从未纳妾,他的发妻为他先后生下三个嫡子,儿子们全都十分孝顺,一家人和和美美。 单是从这个角度来看,沈沅钰就觉得老常山王这个保山比起谢翱、桓奇什么的要好上不少。沈沅钰就低声道:“如此安排就很好了,年表哥不用再费心了。”其实她对这些虚名是很看得开的。 庾璟年见沈沅钰没有在这件事上和他计较,越发觉得她大气顾全大局,“我想,将咱们的婚期定得近一些儿,你说好不好?”得早点把媳妇儿娶回家他的心里才能踏实些。 沈沅钰本来不想那么早嫁人,做人家的儿媳妇再好又怎么可能比做姑娘的时候更自在?可是看见庾璟年那殷切的目光,她不知道怎么就说了这么一句:“爹爹马上就要回来了,这些事情,等他老人家回来,年表哥去和他商量去吧!我……没有什么意见。” 她的声音很低,可庾璟年却高兴坏了。这么说就是变相地表示同意了。庾璟年一时忘形,忍不住去抓她的手:“表妹你待我真好。” 沈沅钰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抽回来,这地方四通八达,万一被人看见可就麻烦了。 庾璟年也觉得自己孟浪了。心里更想赶紧把媳妇娶回家,否则光能看看,连小手都不能拉,真是叫人心痒痒的。就忍不住挠了挠头。 冷心冷面的庾璟年在她面前窘成这样,这是越来越像蠢萌方向发展了吗? 沈沅钰看着他的样子,就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庾璟年没反应过来她为什么发笑,看见沈沅钰笑,他也跟着笑。沈沅钰怎么瞧怎么觉得有趣,难怪前世的时候人家都说蠢萌也是萌,果然是诚不欺我。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庾璟年忽然想起一件事:“哦,对了,有件事要和你说。” 沈沅钰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庾璟年道:“旻文太子已经向父王辞行,明天就要返回长安了?” 沈沅钰大吃一惊:“这么快?”问完了这句话,随即一下子高兴起来。旻文太子在建康,她感觉头顶上压了一座大山似的,整个人从心里就没有安全感。前世的方健实在给她留下太多不好的回忆了。 她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真是太好了。”这个人,最好以后永远也不要再见面,永远也不要再来撩她了。 又隐隐觉得这似乎不大可能。当年为了独占锐翔集团的所有股份,他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将自己的合伙人一个一个除去,而有一两个合伙人根本就完全威胁不到他的地位,他之所以这样丧心病狂,就是因为他有着强烈的占有*。 而自己这样一个和他有着相同背景的穿越者,他能轻易放过自己吗?沈沅钰不是高看自己,而是对旻文太子十分了解。 庾璟年解释道:“是长安发生了政变,旻文太子的盟友北燕八大柱国之一的大都督元欣被庐陵王慕容齐找借口投入到了天牢,他若是再不回去,恐怕这个太子之位就当到头了。”庾璟年丝毫不掩饰他对这件事的幸灾乐祸。 沈沅钰听到这里就彻底地放下心来,不用说,比起自己,旻文太子肯定是更加在意他太子的地位的。沈沅钰就放松了下来。 庾璟年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你好像有些害怕旻文太子。”旻文太子那样的男子,是个女人就恨不得贴上去,怎么沈沅钰还会怕他? 沈沅钰道:“你不觉得旻文太子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吗?” 庾璟年淡淡一笑道:“旻文太子这次最好不要被慕容齐打败。” 沈沅钰一愣:“你的意思是?” 庾璟年豪气地一笑道:“朋友难得,敌人也很难得。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在沙场上再度相逢,我要堂堂正正地击败他。” 沈沅钰连连摇头:“不要。他最好死在慕容齐和顺圣皇后手里。我可不想你……”面对那样可怕的敌人。 这句话沈沅钰虽然没有说完,庾璟年却是听明白了。一时之间只觉得快活得不得了。“放心吧,早晚有一天我会打败他的,他曾经给过我的耻辱,我会双倍奉还给他。” 沈沅钰脸色微红:“谁不放心了……” 庾璟年看着她的样子,只觉得她分外可爱。 沈沅钰想起一个问题:“旻文太子走了,那么那个真定公主怎么办?” 庾璟年道:“司州的归属已经定了下来。这次北燕使节团的副团长留了下来,继续和朝廷谈判,真定公主既然来了,就再没有回国的道理,她的婚事迟迟早早会定下来。至于皇伯父会把她指给谁,和咱们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真定公主可是一到建康就看上了庾璟年,旻文太子甚至为她上书给元帝,请元帝给她和庾璟年赐婚。 沈沅钰想到这里,心里难免有些酸溜溜的。“那个真定公主,长得可比我漂亮多了。她又是那么得奔放热情,将军当初难道对她就没有一点儿点儿心动吗?”这称呼一下子又从“年表哥”变成将军了。庾璟年又怎么听不出沈沅钰语气之中的娇嗔? 庾璟年差点就跳了起来,“哪个瞎了眼的这么胡说八道,你比那个劳什子的公主好看一百倍。况且,我从头到尾就没有拿正眼瞧过她一眼。” 沈沅钰没想到庾璟年的反应这么大,而且“比真定公主漂亮一百倍”什么的,就算明知道他说的是假话,沈沅钰也觉得十分受用。 不过她可是错怪了人家庾将军了,在他的眼里,除了沈沅钰,别的女人,哪怕漂亮的再逆天,也不过是浮云而已。 沈沅钰”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我不过是和年表哥开个玩笑。” 庾璟年不由一阵无语。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女孩子变脸变得也太快了。不过沈沅钰刚才吃起醋来的样子可人极了,让他心痒痒的喜欢。 所以庾璟年也笑了起来。 沈沅钰道:“有件事还要麻烦年表哥。” 庾璟道:“有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表哥回去,能不能把有关北燕和旻文太子的情报整理一份送过来给我瞧瞧。”说罢,充满期待地看着庾璟年。 她之所以提出这个条件。一是确实对旻文太子心怀戒心,第二则是想考验考验庾璟年到底能给她多大的自由度。 她在沈府过得十分逍遥自在,沈昀为人十分开明,她插手了许多前头男人们的事,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庾璟年是什么态度她就不知道了。 虽然庾璟年是她最终选择要共度一生的人,可是她也不想庾璟年把她圈在内宅里,管些后院的琐事,从此过着相夫教子的枯燥生活。她也没有多大的野心,不过是想知道外头的一些事情,不至于两眼一抹黑而已。 庾璟年听了这样的话,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怎么,对旻文太子的事情……这样关心?” 沈沅钰坦坦荡荡地望着庾璟年道:“我只是觉得旻文太子迟早都是大晋的大敌,是年表哥的大敌,只是想要多了解一些他的情报而已。” 庾璟年其实是个很传统的人,本来他的观念里头,女人就该呆在后宅里相夫教子,不过那也要看对谁。前头的一些日子里,沈沅钰足智多谋的印象可以说是深深刻入了他的心里。所以他一点儿也没觉得沈沅钰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什么过分的。 “也好,我回头就叫程先生将旻文太子的情报整理出来,叫人给你送过来。以后有什么关于他的新的情报,我也会第一时间给你送一份过来的。” 沈沅钰喜道:“多谢年表哥。”沈家核心情报不是她能够接触到的,而小大房自己的情报网络根本就没有发展到北燕去,所以她对旻文太子可以说是所知不多。 沈沅钰又想起一件事来。“上次我和你说起的洗笔阁,你去查了没有?” 洗笔阁乃是旻文太子在建康设立的情报点,沈沅钰早就猜到了,上次她去东海王府的时候,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三皇子和庾璟年。 庾璟年点了点头,“我已经派得力的属下查过了。”他从前就掌管情报这一块儿,人脉和资源非常丰富,所以做这种事情分外得心应手。说着话他的神色凝重了起来。“结果查出来的结果真是让人大吃了一惊。” “怎么?”沈沅钰也有几分好奇。 庾璟年道:“我的人最后查出来,那洗笔阁的幕后老板居然是这一位。”他伸出了两根指头,比划了一下。 老二?储君? 沈沅钰大吃了一惊:“是太……” 庾璟年点了点头。 难道旻文太子和太子庾邵恒也有勾结?沈沅钰想到这里不由后背升起一股寒意。旻文太子这一阵子在大晋拜访拉拢了不少世家大族,甚至是有权势宗室亲王,却没听说过他和庾邵恒有什么勾连。 旻文太子和庾邵恒勾结又到底想要干什么? 沈沅钰不由深想了一层,“你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说不定这是旻文太子的诡计,故意引咱们和太子对上,反正搞乱了大晋的朝局,对他始终是有益无害。” 庾璟年点了点头:“我和三殿下也是这么认为的。我本来想把洗笔阁连根拔起,现在看却是不能了。”沈沅钰却是明白,三皇子和庾璟年现在就算把洗笔阁这件事捅到皇帝那里,太子也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只推说自己不知情就能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还不如留着这个把柄,等将来时机合适的时候再抖出来。所以庾璟年才会允许洗笔阁继续开下去。自然,他会对洗笔阁进行密切监视的。 又说了几句,沈沅钰看看天色,时候已经不早了。便道:“年表哥,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庾璟年也知道两人现在这种情况,在一起太久了好说不好听,只好依依不舍地站起来和沈沅钰告别。 他是真有些舍不得。 沈沅钰把他送出亭子,走到小花园门口的时候,一直躲在那里的沈沅舒突然出现在庾璟年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沈沅钰笑吟吟地看着庾璟年,也不给他介绍。她的夫君必须要喜欢她家中的每一个人才行。她要看看庾璟年怎么表现。 第158章 胁迫见面 庾璟年却是认识沈沅舒的。当初他在吏部侍郎府救了她和沈旭的小命,沈沅舒还曾在他的胳膊上咬了一口。没想到世易时移,转眼间这个小女孩已经变成他未来的小姨子。他就展颜对着沈沅舒灿然一笑。 沈沅舒本来还有点儿小紧张,被庾璟年这一笑,笑道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好多。她就走上前,给庾璟年行礼:“见见过庾庾大哥。” 沈沅钰不由汗颜,这都什么称呼啊,不着四六的。 庾璟年笑容十分温煦,“八妹妹最近身子可好?” 沈沅舒用力点了点头,她实在不知道该在怎么和庾璟年讨要见面礼,干脆就伸手到庾璟年跟前。“我的礼礼物!” 庾璟年楞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不由失笑,回头看了沈沅钰一眼,见她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充当一个透明人。 庾璟年其实早有准备,就给云惜使了一个眼色。云惜就走上前去,拿出一个做工精美的锦盒来。庾璟年笑道:“给八妹妹的礼物,我早就准备好了,本想让你姐姐代我转交给你的,现在能亲手交给你是最好的。” 说着从云惜手中接过那个锦盒,亲手递给了沈沅舒。 沈沅舒满脸感激地接过来,庾璟年鼓励她道:“打开看看!” 沈沅钰也好奇地走上前,沈沅舒打开锦盒。盒内赫然是两只紫玉制做而成的小鸟。紫玉本来就罕见,温润光泽,通体无瑕疵,一看就是上等的好玉。两只小鸟一大一小,更是雕刻的栩栩如生,似乎随时都能扇动翅膀从盒子中飞起一般。 沈沅舒毕竟还是一个孩子,看见这样的玉件,一下子就欢喜起来。若是换了旁的,哪怕比这再珍贵十倍,她也不会这么喜欢。 可见庾璟年给她准备礼物的时候,还是下了一番苦工的。 “这真真的是给给我的?”沈沅舒望着庾璟年,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庾璟年笑道:“这是自然,送出去的东西哪里还有再拿回来的道理。” 沈沅舒喜欢的不得了,大声道:“谢谢,谢谢姐姐夫!”一激动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庾璟年和沈沅钰都被这一声姐夫叫得有些晕了。庾璟年心里万分受用,咧嘴便笑了起来。沈沅钰脸上则染上了一抹薄红。 她一把将沈沅舒拖到一旁,低声道:“好你个死丫头,两个紫玉摆件就把你给收买了,这才哪到哪儿啊,你就把姐夫都叫出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边沈沅舒委屈地道:“反反正是迟早的事儿,早早一天晚晚一天的,有有什么区别。” 紧接着就传来沈沅舒的笑声,是沈沅钰在搔她的痒,庾璟年见姐妹两个感情这样好,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笑容。他倒是真心觉得沈沅舒的话一点没错,这一声姐夫还真是迟早的事儿。 沈沅钰把庾璟年送到小花园的门口,就不再往外送了。沈泌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负责将庾璟年送出府去。 回到正房,沈沅钰把和庾璟年见面的情况和周氏汇报了一番。又委婉了探了探周氏的口风,果然周氏口风松动了不少,只说只要老爷同意了这门亲事,她再没有什么意见的。又说沈沅钰的嫁妆也要赶快打理起来,和沈沅钰商量了半天嫁妆的事儿。 沈沅钰自然也十分高兴。 陪周氏在正房说了一会子话,直到周氏累了,她才返回东厢房。 到了下午,庾璟年就差人把旻文太子的资料送了过来。砖头厚的卷宗足有三四本,可见三皇子和庾璟年对旻文太子的重视程度。 沈沅钰歪在榻上,慢慢翻看这些卷宗,越开越觉得透心凉。从卷宗上看,旻文太子行事滴水不漏,比前一世的方健还要细致缜密。 从他十三岁以来,他一路纵横驰骋,似乎就没有遭遇过什么大的挫折。北燕政坛上每一次大的变动,最后的受益者总是旻文太子。 沈沅钰不由感到奇怪,旻文太子这一次的大晋之行,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和自己这个“老乡”见一面,庐陵王慕容齐和顺圣皇后对他虎视眈眈,他难道一点儿不知道? 这根本就不可能。 这个人目的性极强,而他在大晋可说是一事无成,就这样灰溜溜地走了?沈沅钰越想越是不安。 第二天,旻文太子即启程返回北燕。太子庾邵恒代表皇帝将他送出城去六十里这才返回建康。 旻文太子这一走,不光沈沅钰松了一口气,就连大晋君臣上上下下,也全都松了一口气,无形之间,旻文太子给了大晋上下极大的压力,只是众人并不愿意承认而已。 又过了一两日,沈昀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人已经到了江宁,不过一日的时间就能赶返到建康了。 沈沅钰听说之后自然是高兴万分,便拿着沈昀的信向周氏报喜。 周氏双手合十喃喃念佛:“阿弥陀佛,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沈昀从义襄郡到江宁,一路上走得十分缓慢。本来半个月的路程,他走了整整一个月还没回来,也难怪周氏担心。 沈沅钰却是知道这是沈弘的命令,让沈昀走慢一点儿,与各州各郡沈氏宗族的人多打打交道,趁机赢得他们的拥戴,为他登上宗子之位铺平道路。 这大概也算是沈弘对他的最后一次考验。 庾璟年那边早就和老常山王爷说好了,只等沈昀回来就上门来提亲。庾璟年现在对沈昀真是望眼欲穿,焦急的心情不比周氏少一分。 尤其庾璟年刚刚被封为从一品的车骑大将军,皇帝让他在建康城中选了一个地方开府建衙,他还要忙活外头的事儿,真是忙得脚不沾地。等他的车骑将军府建好了,他就要在将军府中办公,也就真正成为朝廷的一方大员了。 沈沅钰从正房回到东厢房。 刚刚坐下,彩鸾就进来回禀道:“外头来了个管事,自称是洗笔阁的,想要见小姐一面。” 洗笔阁?旻文太子? 沈沅钰心一沉。就知道旻文太子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你出去跟他说,就说我事忙,没空见他们。让他们以后也不要再来见我了!”不管你有什么阴谋诡计,我连见都不见你一面,我看你还能玩儿出什么花样? 彩鸾答应一声出去,不片刻又回转了回来,脸色却变得异常的难看。 “小姐,不好了!” 沈沅钰心头一颤:“出了什么事?” 彩鸾道:“小姐,你看这个!”她手里拿着一个荷包,那荷包用料十分精致,乃是用上好的蜀锦所制,不过针线做得一般般,可以看得出来绣工十分粗疏,荷包上的图案却十分别致,上面绣着几丛交叉的青竹,沈沅钰一眼就认出来,这个荷包是自己亲手缝制的,因为是女儿亲手所做,因此虽然针线上不是最好,一向吹毛求疵的沈昀还是在临走的时候把这个荷包配在了身上。 沈昀的荷包怎么会在洗笔阁的掌柜手中? 一瞬间,沈沅钰只觉得两耳嗡鸣。难道沈昀已经落在了旻文太子手上?自从穿越以来,沈昀对她百般溺爱疼惜,她也是真心把沈昀当成了父亲一样尊敬爱戴,无论如何,她是不能让沈昀出事儿的。 沈沅钰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好不容易才冷静了下来,她吩咐彩鸾道:“立刻去把蕊心姐姐给我叫过来。” 蕊心很快就到了。不等她上前请安,沈沅钰一把就抓住她的手腕问:“蕊心姐姐,我让你派人去江宁和父亲的人接洽,你派出去的人回来没有?” 蕊心见沈沅钰神色慌张,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我正想和小姐汇报这件事呢,我派了几个管事出去,按说他们应该回来了,就算没有回来,也该有消息回来,可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一点儿动静呢?” 沈沅钰的心直沉了下去。 她不敢想象沈昀要是落在旻文太子的手中会是怎样的一种结果。 蕊心就看见沈沅钰脸色彻底变了,变得苍白而没有丝毫血色,紧接着她身子一晃,差点从榻上摔下来。 蕊心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 沈沅钰强打精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告诉自己,越是在这样的时刻,就越是要冷静,不然沈昀怎么办? 她抓住蕊心的手道:“你看看这个。” 蕊心也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小姐给老爷绣的那个荷包吗?老爷出发去司州的时候带了去的呀,怎么……” “这是洗笔阁的一个管事送来的!应该是旻文太子的人。” “旻文太子?你是说……” “旻文太子离开建康,正要路过江宁,爹爹很可能已经落在旻文太子的手上了。”沈沅钰沉痛地道。 “啊?”蕊心只觉得眼前一黑,眼泪就滚了下来,“小姐这样拒绝了旻文太子的婚事,打了他的脸,他拿了老爷去,还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事呢?小姐,您得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老爷呀!” 沈沅钰点了点头,伸手给她擦干了眼泪:“蕊心姐姐,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咱们一定要镇定坚强,懂了吗?” 蕊心点了点头,拼命忍住了眼泪。沈沅钰就吩咐彩鸾道:“去把洗笔阁的那个掌柜请进来吧。” 又对蕊心道:“咱们先见见这个掌柜再做定夺。” 不片刻彩鸾就领着一个身穿石青色袍子,头戴瓜皮小帽,不过三十余岁的掌柜走了进来。那掌柜不过中等身材,脸上一团和气,倒是真像一个生意人,不过一双眼睛十分灵活,一看就是个十分精明的角色。 他上前恭恭敬敬地给沈沅钰行礼,沈沅钰让丫鬟给他看座,那人也不客气地坐了。还没等沈沅钰开口那人便自报家门道:“小的付远,如今忝居洗笔阁掌柜之职。敝阁最近新得了几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大掌柜命我到小姐这里说一声,不知县主可有兴趣采买?” 沈沅钰没接他的话茬,却问道:“洗笔阁本县主曾多次光顾,阁内的掌柜大多认识,只是先生却面生得很,不知是何缘故呢?” 付远微微一笑:“这并不奇怪。小的这些年一直跟着东家在外地行走,前些日子刚刚回到建康,县主不认得小的也是分所应当。只是小的的东主县主一定是认得的,小的东主姓方,行九,人称九公子。” 沈沅钰藏在袖筒里的手握紧了。姓方,又行九,不是旻文太子还能有谁? 沐九公子又变成了方九公子,沈沅钰只想冷笑。 沈沅钰淡淡一笑:“原来是方九公子。他近来可好。” 付远一直在观察沈沅钰的神色,见她听见方九公子几个字神色之间丝毫未变,不由心里一阵佩服。若是换了一般的女子,此刻早已心神俱乱,来之前太子爷就告诫过他,此女非同一般,让他一定小心,他还有些不以为然,此刻却是完全信了。 付远说道:“自从被人拒婚,我家东主心情一直十分不好。”他顿了一顿,又道:“我家东主有几句话让我转达给县主,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他说着,目光却看向屋里服侍的下人。 “你们都退下吧。”沈沅钰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挥手将众人赶走。见那人的目光落在仅剩下的蕊心和彩鸾身上,她不由哂笑了一声:“这两个是我是我的心腹丫头,我有什么事也不会瞒着她们的,你有话尽管说。” 付远淡淡一笑:“不知小的呈给县主的那个荷包,县主看过了没有?” 沈沅钰还未等说话,蕊心已经忍不住插言道:“那个荷包你们是从何处得来的?老爷他现在人在哪里?” 付远看了她一眼,微笑道:“沈先生与我家东主一见如故,如今正相谈甚欢,各位不必担心他的安全。” 沈沅钰咬牙道:“我爹爹果然在你们手上?”听到这一句话,彩鸾已经吓得脚都软了。 付远微笑不答,来个默认。 “我怎么能相信你们说的就是真的?”沈沅钰昨天才刚刚看了旻文太子的卷宗,知道他极为擅长谋划人心,擅长用心理战术,经常将人耍得团团转,故而才有此一问。 付远道:“小的奉劝县主,还是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事到如今,您不信也不行。” 沈沅钰深吸了一口气。旻文太子真是拿住了她的要害,的确如同付远所说,他们拿到了沈昀随身佩戴的荷包,沈沅钰出于沈昀的生命安全角度考虑,只能选择相信。 “方九公子到底有何目的?” 付远微笑道:“九公子对县主一向敬仰,只想见县主一面,有些话要对县主说而已。等九公子心愿一了,自然会将县主和沈先生送归乌衣巷。” “若是我不答应呢?” “外面山高路险,若是小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咱们可就不敢保证沈先生的安全了。”说到这里,付远脸上狰狞之色一闪而逝。 蕊心大怒:“这里是乌衣巷,还容不得你在这里撒野,信不信我立刻唤了家丁进来,将你拿了处死?” 付远呵呵一笑,脸上一丝一毫的惧色都没有。“小的既然敢来,就不会害怕一个‘死’字。九公子神通广大,建康城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实不相瞒,小的若是一个时辰之内不从沈府的大门出来,自然就会有人将信息送到九公子手中,如果县主和这位姑娘想要试一试的话,小的愿意奉陪。” 蕊心尖叫道:“我不相信你家九公子会神通广大到这样的地步?” 付远微微一笑:“也罢,小的说一件事,请县主和这位姑娘判断一下,小的是不是在胡吹大气。据公子所察,贵府的老太爷已经有意将宗子之位传给沈先生,不知道小的说的可对?” 蕊心大吃了一惊,看着沈沅钰颤声问道:“小姐?” 沈沅钰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样机密的事情,就连沈氏宗族内部的高层,恐怕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旻文太子又怎么会知道。想到旻文太子之前在长安就对自己的所有行动了如指掌,沈沅钰觉得后背黏腻腻的,出了一身冷汗。 沈沅钰不由升起一股无力感,旻文太子实在太可怕了! 蕊心还哪里敢试!沈沅钰却早就猜到会是这样。 旻文太子确实有这个能耐。沈沅钰不敢冒险! 沈沅钰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愤怒。前世她被旻文太子所害,已是一件大仇,她不是不想报仇,只是旻文太子势力太大,出于对家族和亲人的考虑,沈沅钰本想着要把这件旧怨放到一边,没想到旻文太子这样卑鄙,竟然用父亲威胁于她。 沈沅钰真是把他恨到了骨子里。为什么老天爷给她送来这么一个“老乡”?不但不能亲近,还要注定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付远就起身道:“若是县主想定了,就立刻跟小的去见我家公子吧。也好早些与沈先生团聚。” 沈沅钰道:“你家公子现在在哪里?” 付远道:“这却不方便告知县主。县主还是赶快准备马车,随小的去吧。” 瞧见彩鸾在向外悄悄移动,付远道:“我奉劝姑娘不要想着通风报信,做那些无谓的事情了,如今整个沈府,包括东海王府和琅琊王府都在公子的密切监视之下,有任何的风吹草动,我们都有办法立刻把消息传到公子手上。想要利用沈家或者三皇子或者车骑大将军的力量,这样的想法还是不要再有了。” 沈沅钰叫住彩鸾道:“彩鸾回来。”又对付远说道:“我会去见九公子的,不过我希望你们也要说话算话。” 付远说道:“这是自然。我家公子只是想在离开前见县主一面。”又道:“不要磨蹭了,咱们的时间不多,县主这就准备马车和小的一起出城吧。” 彩鸾震惊地看着沈沅钰:“小姐,您不能听他的!”万一他们说话不算,可怎么办? 沈沅钰道:“你不必劝我了。” 彩鸾大声道:“蕊心姐姐,你快劝劝小姐,小姐平日最听你的!” 蕊心低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角,却不肯说话。她虽然对沈沅钰也是忠心耿耿,可她钟情于沈昀,沈昀在她的心目中,甚至胜过了她自己,在沈沅钰和沈弘两个人中间,她最终的选择,还是沈弘。 彩鸾不由大为生气:“蕊心姐姐,你!” 付远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县主,请你当机立断,小的刚才说过了,若小的一个时辰之内出不了沈府,那所有的后果,小的可不敢承担。”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沈沅钰忍着内心的愤怒,大声道:“蕊心,还不赶紧下去,安排马车。叫余信和车哥儿,立刻准备马车。快去!” 沈沅钰并没有看她一眼,蕊心却能听出她内心奔涌的情绪,她迟疑了一声,不敢多看沈沅钰,转身退下了。 付远十分满意,不过她还是提醒沈沅钰道:“县主,咱们出城不方便,您最好还是少带几个随从的好。” 沈沅钰哼了一声,道:“你们不会连一个贴身婢女都不允许我带吧?” 付远尴尬地笑笑:“这个自然不至于。” 沈沅钰见他目光一直注意着彩鸾,就道:“彩鸾你站到我身后来。”又扬声道:“来人,去把金灵给我叫来。” 不一会儿金灵就来了。“小姐您找我?”看见付远有些一愣的样子,沈沅钰道;“等会你跟我一起出门。” 金灵奇怪地道:“咱们要去哪里?” 沈沅钰道:“你不用多问,等会你就知道了。” 付远这才满意。 再说蕊心,出了东厢房的门,只觉得耳朵里轰轰直响,这一次为了老爷她怕是伤了小姐的心了。想到这段时间小姐待她是极好的,不由心里暗暗愧疚,就直奔马房吩咐人备马,等快到了马房她才陡然想起一件事。 不对呀! 小姐的惯用的车夫她熟悉的很,根本就没有叫阿信的或者是叫车哥儿的。难道是小姐太过紧张老爷,一时说岔了? 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早就有所了解了。越是碰到了大事,她就越是冷静,断然不会出现这种岔子的。 那她就是在暗示自己什么了。 余信?车哥儿? 信?哥?信鸽? 小姐难道是让自己用信鸽通知某个人?蕊心的心激动地跳动了起来。 越想越觉得可能,前阵子有感于通信不便,小姐刚刚从庾璟年那里讨要了两只信鸽回来。现在不是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旻文太子就算把整个沈府全都监控了起来,可他也看不住信鸽吧?用信鸽把这个消息送出去,岂不是可以暂时瞒住旻文太子? 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办法。 参透了这其中的奥妙,蕊心心中一阵激动。那么小姐想要把消息送给谁呢?车哥儿,车?庾璟年的封号是车骑大将军,刚好有一个车字,看来小姐的意思就是要把信送给庾璟年了。 第159章 共同进退 蕊心首先想到的是庾璟年能不能行,她心里是不无担心的。可是想到沈沅钰算无遗策,一咬牙,她还是决定听从小姐的吩咐。 人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往往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而愿意相信比自己更聪明的人的判断。 蕊心立刻去了信鸽房。 沈沅钰在房中等了一会儿,蕊心回来了。 付远刚才肯让蕊心出去,是计算着时间的,看她来回不过一炷香的时分,略略放下心来。 沈沅钰问:“马车准备好了吗?” 蕊心本来想给沈沅钰递一个眼色,表示一切都已办妥。可是沈沅钰根本就没有和她有任何的眼神交流,蕊心只得道:“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 沈沅钰便起身道:“咱们走吧。” 众人便在二门上了马车。沈沅钰现在订了亲,沈家不再限制她,因此出门还是很方便的。 沈沅钰只带了蕊心、彩鸾和金灵三个丫鬟,以及两个车夫出门,旁的人一个也没带。 付远来的时候带了一辆马车,他就在前面引路。 一阵风吹过,前面的那辆马车的车帘子被掀了起来,金灵一瞥间看见上面坐着五六个打扮各异的男子,全是目露精光,精华内蕴之辈。 金灵爬上马车之后便道:“前面是什么人,马车上有五六个练家子!” 沈沅钰听得心中一动:“金灵,前面那些人,你能对付几个?” 金灵想了想,先是伸出四个手指头,接着又变成三根,“最多也就三个了。” 金灵的彪悍她是见过的,连她都说只能对付三个沈沅钰长叹了一声,现在就是想后悔都来不及了。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旻文太子的安排还真是天衣无缝。 蕊心忽然在颠簸的马车上跪了下来,眼泪就滚了下来:“小姐,我对不起你!等救回了老爷,你愿打愿罚,蕊心绝不敢有一丝怨言。” 彩鸾转过脸去,语气生硬地道:“事到如今,蕊心姐姐作出这样一副样子,是给谁看的,又有什么用呢?”彩鸾生气她陷沈沅钰于如此境地,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金灵看得楞了。蕊心是大老爷书房中的大丫鬟,身份地位比她们高出不少,不过她和小姐一向亲厚,今天这是怎么了? 金灵连忙问道:“蕊心姐姐,彩鸾,你们这是怎么了?” 沈沅钰摆了摆手,语气平静地道:“蕊心,你起来吧,你是父亲身边的人,忠于父亲也是分所应当,我不怪你。” 蕊心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便起了身。沈沅钰轻声道:“我叫你做的那些事,你可办妥了?” 蕊心点了点头:“都办妥了。可是小姐,这能行吗?” 沈沅钰道:“尽人事听天命,咱们还有旁的选择吗?” 金灵终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咱们到底是要去哪啊,小姐?” 沈沅钰淡淡地道:“咱们要去见旻文太子。” 啊?金灵不敢相信地张大了嘴巴,里面足可以塞进一个鸭蛋进去。 两辆马车一先一后地驶出建康城,沈沅钰见识过旻文太子的诸多手段之后,对于“把守城门的小官对他们的马车不闻不问,连查看都不查看一下”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太阳都已经下山了,前面的马车还在跑。沈沅钰并没有带吃的,沈沅钰和几个丫头各怀心思地闭目假寐,就听见安静中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 沈沅钰睁开眼睛,看见金灵满脸通红地小声解释道:“小姐,我肚子饿了。” 沈沅钰莞尔,“抱歉,走得匆忙,我忘记带吃的了。” 蕊心和彩鸾虽然心事重重,可是还是被金灵这一搅闹,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气氛一下子松快了许多。 正在这时,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付远拿着一些干粮和一皮囊的清水走了过来。 “县主,行路之中,也没有什么好吃的,县主先垫垫肚子吧。”就把水和食物放到了沈沅钰的马车里。自顾自地回到马车上自己吃起东西来。 沈沅钰看了看付远送过来的食物,比起她在沈家的锦衣玉食,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在外头,哪里能要求更多,伸手取了一个硬面的馍馍便往嘴里送去。彩鸾忽然叫了一声,吓了沈沅钰一跳。 “小姐,不能吃。万一里头被下药了,可怎么好?” 沈沅钰“噗嗤”一笑,“我看你是话本子看得太多了。他们不会在这里下药的。” 彩鸾被她说得红了脸,自从跟了沈沅钰之后,沈沅钰对她们一向优容,从前有贾嬷嬷管着,她们不敢看话本,后来连沈沅钰自己闲着无事都喜欢找了话本来看,她们也就被这样的小姐带坏了。 彩鸾吞吞吐吐地道:“您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在这里面下毒。” 沈沅钰就去看蕊心。 蕊心知道小姐这是在考校她的意思,便解释道:“他们人多势众,武功高强,想要怎么咱们的话,咱们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何必要在饭食里下毒,这样多此一举呢。” 沈沅钰听了直点头:“以后跟蕊心多学着点儿。”说罢就把那个馍馍塞进了嘴里,虽然有些食难下咽,还是努力地将它吃完了。再看其他几个女孩,也全都是眉头皱得死紧,她们跟着沈沅钰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就算比起一般人家的小姐也差不许多,这样的吃食实在有点儿吃不下。 沈沅钰却道:“多吃点儿,一会儿说不定还有什么事儿等着咱们呢。没有体力怎么能成。” 唯独金灵,不愧是个吃货,一连吃了三个馍馍,眉头都没皱一下。彩鸾看着都觉得自己胃疼,问她:“好吃吗?” 金灵摇了摇头:“不好吃。” 彩鸾道:“那你吃得那样香。” 金灵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不吃我饿啊!” 沈沅钰一阵无语,果然是吃货的世界我不懂! 吃完了之后又休息了一阵,付远走过来对沈沅钰道:“县主,咱们该赶路了。”这一路上他对沈沅钰倒是客客气气的。 沈沅钰道:“那么咱们动身吧。” 上了马车,才走了一会儿,前面的那辆车就向着东方拐去。沈沅钰吃了一惊,立刻叫住了车夫,后面的马车停了下来,付远只好又过来和沈沅钰交涉:“县主,您怎么不走了?” 沈沅钰“哼”了一声:“付远,咱们所去的方向可不是江宁。再走过去就是陈安县的地界了。你们现在到底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付远笑道:“县主,小的什么时候说过公子爷在江宁了。”见沈沅钰目光灼灼地看过来,他解释道:“没错,公子爷和沈先生现在在陈安县。”陈安和江宁挨在一起,都是建康外围的郊县,不过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江宁有驻军,而陈安没有。旻文太子若是真的将沈昀捉住了,把他转移到陈安县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沈沅钰总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付远,你告诉我实话,我爹爹是不是根本不在旻文太子手中。”事到如今,她也懒得再藏着掖着了,直接就把旻文太子给叫了出来。 蕊心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付远笑道:“怎么会?以太子爷的手段莫说是一个沈先生,就是皇帝,在那种情况下也是手到擒来。”沈沅钰盯着他的眼睛,可是付远脸上神色不变,她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一点儿端倪。 付远道:“县主还是立刻跟我们走吧,小的也是奉命行事,有什么话等您见到太子殿下,再和殿下好好掰扯好不好?小的虽然是个文弱书生,可是小的手下却都是粗鲁的武夫,若是他们一时着急上火得罪了县主可就不好了。” 又是一番赤-裸裸的威胁。 说话间付远那辆马车上的几个高手已经围了上来,有些人就开始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的。金灵不由大怒,伸手便向腰间摸去,从前她总是背着一把宝剑,沈沅钰嫌她太过招摇,花重金给她弄了一把软剑,平日里不用的时候就系在腰间,旁人只当那是腰带。 好在金灵不敢说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但是软剑还是用得十分顺手的,武力值倒是没有因此而下降。 沈沅钰一把按住了她的手。她看了付远一眼,吩咐车夫道:“走吧。” 她带的人太少,和付远硬来肯定是不行的。 马车辘辘行驶起来。沈沅钰坐回马车里,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蕊心试探着问道:“小姐?” 沈沅钰知道她要问什么,点了点头道:“咱们可能上当了,也许爹爹根本就不在旻文太子的手里。” 彩鸾也有些吃惊,“您怎么知道的?” 沈沅钰苦笑道:“没有什么,只是凭感觉而已!”她前世同各种各样的犯罪嫌疑人打过交道,养成了一种极为敏锐的感觉。 旻文太子肯派付远来诓她,付远的演技自然是十分高超的,一开始在沈府的时候,沈沅钰也没有觉察出来,不过人总是会懈怠的。付远出了建康之后,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自然就不会演得那样卖力,沈沅钰也就觉察出了一些不同,不过她毕竟没有在付远的身上看到一丝破绽,就像她说的那样,如今这一切也只是一个推测。 彩鸾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金灵在一旁出主意道:“不如由我缠住这些人,你们带着小姐赶快逃跑。” 彩鸾和蕊心听了都有一些意动。沈沅钰却摇头,“不行,万一我的感觉是错的呢?万一爹爹真的在旻文太子手中可怎么好?” 众人听得全楞了。 正是进退两难啊! 沈沅钰靠在车厢上,脑子急速运转。也不知道庾璟年收到蕊心的飞鸽传书之后有没有立刻出发。刚才她已经问过蕊心了,知道时间虽短,蕊心还是在密信中,把该说的话全与庾璟年说清楚了。但愿他能立刻赶过来。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拖! 只要她跟着付远在向陈安县移动,旻文太子就不会把爹爹如何。 沈沅钰猛然睁开眼睛,那一双清澈如泉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亮光。三个丫头全都精神一震,“小姐,你想到什么法子了?” 沈沅钰就看向金灵:“今天能不能脱离旻文太子的魔掌,就全看你的演技了。” 沈沅钰的马车跟着付远的马车走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停了下来。 付远眉头微皱,走了过来:“县主,怎么回事?怎么又停下来了?” 沈沅钰还没说话,就听见里头一个小丫头牙尖嘴利地说道:“人有三急,你不知道吗?本姑娘吃多了,出恭都不行吗?”说话间一个绿衣少女一闪身就下了车,飞快地向着远处跑了过去。 正是金灵。 沈沅钰微笑道:“这丫头就是个吃货,付先生包含则个。” 付远想发火却发不出来,的确,人家小姑娘要出恭他还能拦着不成。 只是你出恭就出恭,用得着跑出去那么远吗? 只见金灵捧着肚子直接狂奔出足有二里地,才找了一片小树林,躲了进去。又足足等了大概两刻钟的时间,金灵才捂着肚子一步一挪地走了回来。出去的时候跑得比兔子都快,回来的时候简直比蜗牛都慢。 付远两道眉毛都快拧到一块儿去了。结果金灵到了跟前先和他呛了起来:“我说你们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破玩意儿,本姑娘怎么有点闹肚子?” 付远忍住怒火,并没有理会金灵,而是对沈沅钰道:“县主,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这就启程吧。” 沈沅钰忍着笑,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结果马车走了不过一会儿,金灵又大喊了起来,那一把好嗓子简直冲破了云霄。“停车!快停车!” 前面的付远只好停了下来。这次金灵直跑出三里远才找到一处出恭的地方。这一来一回浪费的时间更多。 如是再三。 付远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若非来之前旻文太子给他下来死命令,让他无论如何不能对沈沅钰无礼,他能立刻发动手下将沈沅钰捉住绑起来,省得她弄出这许多事儿来。 这次他看着捂着肚子走回来的金灵已经目露凶光。寒声道:“县主,小的提醒您一句,拖延时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凡是都有一个度,做过火了,小心自取其辱!”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如果沈沅钰再不识相,他就带人把她们统统打晕了捆起来。金灵不由大怒:“臭小子,你的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吃食,吃得姑奶奶拉了一晚上肚子,你还敢在我们小姐面前大放厥词?” 付远哼了一声,不再理她,怒气冲冲地吩咐沈沅钰的两个车夫道:“快出发!” 沈沅钰一把拉着蠢蠢欲动的金灵,金灵刚才真想一剑把这个敢对小姐无礼的混蛋脑袋砍下来。 重新回了马车,金灵道:“小姐,要不要我再装一次!” 沈沅钰摇了摇头:“不用了,付远不是已经说了吗,做任何事情都要有个度。咱们已经为他们争取了至少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他们还是追不上来,那咱们也没有法子了。” 他们乘坐马车,走得本来就慢,庾璟年若是骑马,沈沅钰又为他们争取了一个时辰的时间,应该能够追上来了。 正想着,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清呖的鸟鸣,隐隐竟有金铁交鸣之声。 金灵掀开车帘子,抬头向上看去。此时天已全黑,星月暗沉。虽然能见度不太好,可是金灵的眼力却极厉害,天上的鸟雀她还是应该能够看得见的,可是她抬头尽力去看,却也只是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这是什么鸟,飞得怎么这样高?” “什么?飞得很高的鸟?”沈沅钰听了精神一震。她也学着金灵的样子,掀开车帘向天上望去,那鸟儿刚好飞得低了一些,露出一些真面目在主仆的面前,金灵惊叹道:“是海东青!” 沈沅钰大喜。“太好了,他终于来了!” 这个所谓的他,当然指的就是庾璟年。庾璟年和三皇子合养了一只海东青,沈沅钰在东海王府的时候曾经亲眼见过这只神鹰,这海东青除了三皇子和庾璟年,别人是无法驱使的。海东青既然在附近,庾璟年当也在不远处了。 沈沅钰一颗高悬着的心落了地,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此刻,距离两辆马车行走的必经之路的前面,有一片很大松林,松林之中隐藏着几十个黑衣人。庾璟年靠在一棵巨大的松木之上,浑身散发着一股阴沉之气。 他好好的媳妇儿,眼看着再努力努力,就要娶回家了,一个不小心竟然被人就这么给拐出了建康城,换了是谁,心情都不会很愉快。 庾璟年正在那里不知道冲着谁运气,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晃了过来,为了方便隐藏行踪,庾璟年这一批人,上上下下,穿的都是黑衣。那男子走上前,十分狗腿地道:“将军,北燕狗崽子和县主的马车就快要过来了,咱们是不是立刻行动,把那些敢打文安县主主意的王八蛋抓起来,剥皮抽筋点天灯!” 说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庾璟年身边那个逗比侍卫萧十三。 今天并不是一个隐藏行迹的好天气,跟在付远他们的后边很可能被发现,庾璟年干脆带着一帮手下绕近路赶到了前边的这片松林中等候。 蕊心写给庾璟年的那封信虽然写得急,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是总算还是把意思给说明白了。庾璟年见飞鸽传书来的密信甚至不是沈沅钰自己写的,就知道事态严重非比寻常。 如今虽然车骑大将军府还未落成,可他这个车骑大将军可是实打实的,按照他的官品,他可以有一千名亲卫,这完完全全是他的私兵,只听命于他一个人。他也没跟皇帝客气,立刻就从军中抽掉了一千名健卒充入麾下,编入自己的亲兵队伍。 这件事一出,他便即刻吩咐萧十三选了五十名最顶级的高手,跟着自己出来救人。为了瞒过旻文太子布置在建康城的探子,他也着实花费了不少功夫,命令这些高手化妆成各色人等混出城去,在城郊指定的地方集合。 若不是顾忌着沈昀落在旻文太子的手上,他投鼠忌器,他早就指挥大军直接杀向江宁县了。 这次跟着庾璟年出来的都是一群战场上滚出来的老兵油子,萧十三就是他们的队长,个个都是嗜血狂徒。听见萧十三的提议,就有不少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庾璟年狠狠地瞪了萧十三一眼,吓得萧十三缩了缩脖子。庾璟年没好气地道:“你怎么就不能长长脑子,若是可以动手,本将军会等到现在吗?”早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就追上了付远的车队,真要是想动手,只要一个冲锋,就能把这几个小虾小蟹全都屠杀个干净。 “将军?”萧十三挠了挠头,倒不是他太笨,而是庾璟年的口风紧,只叫他悄悄将弄五十个高手出城,别的什么都没告诉他。 等他追上付远的马车的时候,见付远竟然胆敢把将军未过门的媳妇给拐跑了,当时就气炸了。恨不能将这小子剁碎了喂狗。 “那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庾璟年阴冷地一笑:“现在不急,咱们只跟着他们。总有你动手的时候,你且把你手上的刀剑擦亮,若是有本事,只管砍了旻文太子的脑袋,我给你记一大功!” “旻文太子?”全天下的人都怕旻文太子,可萧十三本就是个浑人,他一点儿都不怕旻文太子,反而被庾璟年激得热血沸腾。 他笑道:“旻文太子,这可真是一条大鱼。”他早就觉得大晋不该放旻文太子这样的大敌走出国境,如今不过是称了他的心意而已。 说完这句话,他就看见虞璟年握紧了刀柄,双目之中满是阴狠之色。萧十三默默地为旻文太子点了一根蜡。 迄今为止,庾璟年露出这样表情的时候,他的敌人全都死得很惨很惨。 付远从这片松林里经过的时候,庾璟年并没有轻举妄动。付远也没有发现庾璟年这批人。等付远他们走远了,庾璟年才带着萧十三等人悄悄跟上,庾璟年对自己的手下的战斗力有着绝对的自信。 旻文太子的使节团也就百十号人,接应旻文太子的大军还在两国的边境上呢。 如此一路行驶,终于到了陈安县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旻文太子并未在县城中宿营,而是将营寨扎在距离陈安县城二十里外的一处小山上。这里进可攻退可守,总而言之,地方选得十分不错。 付远望见远处一排排井然有序的营帐时,心里终于安定了下来。他并未注意到头顶上那只时隐时现的海东青,也不知道自己在无意识之间已将一位煞星引了过来。 “三小姐,请下车吧!”付远来到沈沅钰的马车旁请她下车。“太子殿下就在中军大帐中等您。” 沈沅钰心里说不上有多紧张,她发现,一旦有人与你分享困难,与你共同面对的时候,人是会勇气陡增的。 蕊心和彩鸾扶着沈沅钰下了车,沈沅钰整理了一下衣裙,对着付远道:“前头带路。”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威严,倒叫付远再不敢怠慢于她。 沈沅钰跟在付远的身后向旻文太子的营帐走去。而此时庾璟年带着萧十三和五十名亲卫埋伏到营地五里之外的一处山坳之中。 这山坳之中都是一人多高的芦苇荡,若是不走近了,轻易很难发现有这么些个人藏身在此。 萧十三小声道:“将军,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第160章 将军来援 庾璟年想了想,低声道:“你和我进去探探。看能不能找到沈大老爷的踪迹,最好先把他救出来。”倒不是庾璟年愿意以身犯险,实在是旻文太子身边必定也是高手如云,他们这边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营地的大概也就他和萧十三了。 萧十三却是个傻大胆,立刻跃跃越试起来。 庾璟年又道:“丁雄何在。”丁雄是萧十三的副手,萧十三不在的时候,就由他负责指挥庾璟年的亲卫。有一个精悍的汉子就出列走到庾璟年的身前,压低了声音道:“将军有什么吩咐。” 庾璟年道:“以烟花为信号,你们一旦看见北燕营地的上方出现烟花,就立刻带人杀进去。”说着掏出一个烟花筒交给萧十三:“这个东西你拿着,我什么时候叫你放你就立刻放,明白了吗?” 军中经常以这种烟花筒作为联络信息的工具,用起来极为方便,甚至不需要火折子,只需要将引线一拉,萧十三自然知道怎么用,自信满满地接过烟花筒道:“将军您就放心好了。” 丁雄也道:“将军,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庾璟年道:“来的时候我叫你们带来的火油和火石都带了吗?” 丁雄道:“回将军的话,都带了。”虽然不知将军让他们带这些东西是何用意,但是将军的话他们从来都是不打折扣地执行的,所以他们也就毫不犹豫地带了大桶的火油和火石。 庾璟年点了点头。抬起胳膊了试了试风向,对丁雄道:“现在是西南风,你们等会就悄悄将火油倒在他们营地的西南方向,一旦收到动手的信号,就立刻放火。这火油还是军中巧匠所制,能够产生极大的烟雾,你们动手之前每人现在口鼻上捂一条沾湿的手帕。倒时他们的营地大乱,咱们再动手必会有事半功倍之效。” 丁雄听得一拍大腿,本来自己这方人比较少,这样一来,可就不怕他们人多了。见庾璟年指挥若定,心中大为敬佩,低声保证道:“将军放心吧,属下必定不敢辜负将军所托。” 庾璟年满意地点了点头。丁雄又问:“营地中有人反抗该怎么处理,兄弟们要不要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庾璟年冷笑一声:“就算遇见了旻文太子你们也不必手下留情,只管给我往死里招呼,有什么问题,自有本将军担着。”丁雄松了一口气,刚才他还顾忌着对方是使节的身份,有些投鼠忌器,若是抱着这么个态度和对方开打,他们束手束脚,必定吃亏。现在有了庾璟年的保证,他们可以放开手脚杀个痛快,把握就大了许多。 庾璟年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丁雄道:“没有了。” 庾璟年却想了想,道:“距离此处四十里地,有一营兵马约千余人,是陈安县的驻兵,你派两个人过去盯着一点儿,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回报过来。” 萧十三急道:“将军,陈安县的驻兵,那是咱们自己人啊!”丁雄也对庾璟年的行为表示不理解。 庾璟年道:“本将军自有本将军的道理。你们照做就是了。”他总觉得旻文太子在这里驻扎营地,以旻文太子的谨慎,必定是有原因的。 见属下们一一按照自己的安排行事去了,庾璟年这才拍拍手道:“萧十三咱们走吧。”别看刚才分派任务的时候他一派大家的风范,实际此刻上心里都急死了。心上人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要独自面对的是奸诈狡猾的旻文太子,庾璟年恨不得立刻飞入旻文太子的营帐,到沈沅钰的身边保护她。 两人便施展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旻文太子的营地,向着旻文太子的中军大帐摸过去。 再说沈沅钰跟随着付远进入了中军大帐。付远不敢随意进入,只在门口大声禀告,扬声道:“启禀太子殿下,属下将人带来了。” 大帐之中传出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县主来了,快请进来吧。” 付远答应一声,掀开帘子走进了大帐之中。 旻文太子的中军大帐十分阔大舒适,中间摆着一张拔步床,大帐用屏风隔出数个空间,周围的装饰十分考究精致,一看便知旻文太子是一个十分懂得享受生活的人。 旻文太子此时正侧倚在床上看书,淡淡的烛光掩映之下,愈发衬得这个男人皮肤白皙如玉,气质清贵脱俗。这样的男子前世今生却做出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说出来谁又能相信呢。 旻文太子的目光落在沈沅钰的身上,脸上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你来了!”就像是和老朋友闲话家常一样。 伸手招呼沈沅钰道:“坐过来吧,尝尝我泡的茶。这茶是贵国皇帝赠我的碧螺春,水便是这山上采来的泉水。”又温柔一笑道:“这么多年来,我亲自动手泡茶的次数不超过十次,你这次可是真有口福了。” 付远早在把沈沅钰送过来的时候就退了出去。蕊心、彩鸾和金灵全都被旻文太子这个态度弄的一愣一愣的。 这一副老朋友的架势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是他抓了人家的老爹,威胁别人过来和他相见,怎么又是一副老朋友相见的样子? 可明明知道旻文太子不是个好人,她们在面对旻文太子的时候,偏偏难以生出恶感,那种感觉真是奇怪到极点了。 沈沅钰长叹了一声,走到旻文太子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旻文太子歪头看了看蕊心等人,问沈沅钰道:“都是你的丫头,都是蛮忠心的样子。”没等沈沅钰说话,旻文太子随意地摆了摆手道:“你们先出去,本宫和你们的主子有几句话要说。” 语气轻松随意,可是命令的意味却又是那样的明显。可真是一点没有把自己当成是外人。 众人就全都看向沈沅钰。沈沅钰点了点头,“你们先退下吧,我和殿下单独说几句话。”金灵害怕沈沅钰有危险,还有些不愿走,沈沅钰冲着她点了点头,她才退了下去。 一时之间,阔大的帐篷内就只剩下了旻文太子和沈沅钰。沈沅钰开门见山道:“我爹爹在哪里?你快把他交出来。” 旻文太子笑笑道:“沈昀先生并未在我手上。” 沈沅钰气得站了起立,愤怒不已:“你果然是诓我的。你卑鄙!”旻文太子道:“我本来是真想动手将他擒拿的,不过没想到兰陵沈氏在小小的一个郊县江宁就有这么大的潜势力,我虽然有把握把沈昀一网成擒,但是动静太大,怕是瞒不过有心人,只好出此下策,用这样的办法骗你到这里来见我。” 见她双目圆睁,一副羞恼不已的样子,旻文太子笑道:“你先坐下,不要这样生气。你知道我的身份来历,这个世界我算计谁,也总是不忍对你下狠手的。” 沈沅钰也知道自己此刻成了他砧板上的鱼肉,生气是没有用的,只得气呼呼地坐下了,拿起桌上的那一盏茶咕嘟咕嘟灌了进去,旻文太子精心泡出的好茶,连个味都没品出来,就被她喝到肚子里去了。 这样的暴殄天物,以报复旻文太子对她的欺骗,旻文太子不由苦笑不得。 沈沅钰恨恨道:“既然我爹爹不在你的手上,你是怎么拿到这个荷包的?” 旻文太子道:“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我在八年前,就在你父亲的身边安插了人手,如今此人本来已经取得了你父亲的绝对信任,只可惜这次偷了你父亲的荷包,已经露出了马脚。这颗棋子已经再没有什么用处了。”旻文太子长叹了一声道。 沈沅钰听得脖子后面直冒凉气。八年前,旻文太子才刚刚穿过来两年,还没有登上北燕太子之位,就已经开始在大晋布局了,他的手到底伸得有多长。 而且沈昀既不是沈氏宗主,当时又在宗子争竞过程中被沈晖所压制,应该说不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旻文太子都肯花费心思在他的身边布下一颗棋子。那么沈弘呢,皇帝呢,自己呢,庾璟年三皇子呢,身边是不是也有旻文太子的卧底? 沈沅钰一时之间只感到草木皆兵。 旻文太子叹道:“我只是没想到,你带着前世的记忆在这一世重生,居然还会这样重视感情,那沈昀你竟然还是视他作为亲生父亲。” 沈沅钰哂笑道:“爹爹对我宠爱备至,以心换心,人总是感情动物,我为何不肯视他作为我的亲爹?你以为人人都向你这般阴险毒辣吗?” 旻文太子眼中射出深刻的痛苦,“你是想说,我前世就不是好东西,亲手害死了我所有的合伙人是不是?沈宜啊沈宜,你换了一具身体,重活了一世,仍然没有改掉你的毛病,你表面看起来大公无私,一切以法律为准绳,可是你内心之中却最是重情,这虽然不是什么毛病,却是你最大的弱点!” 沈沅钰听到沈宜两个字,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惊骇欲绝的神情,随即便掩饰了过去。沈沅钰觉得简直不可理喻。旻文太子连这个都能猜到,他是鬼吗? 强压住心底的惊涛骇浪道,神态恢复了平静无波:“你在胡说什么,我叫翁蓉,我不是什么沈宜,也不认识什么沈宜。” 旻文太子猛地站了起来,眼中闪过狂喜的神色。抓住沈沅钰胳膊道:“你是沈宜,你真的是沈宜!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这一下,连一向冷静自持的旻文太子也失去了惯有的冷静。 沈沅钰明白了过来,旻文太子刚才是在诈她,可恨自己竟然上了当。 她是实在没想到旻文太子竟然能识破她前世的身份,没有心理准备,被旻文太子一诈便露出了一丝端倪,本来沈沅钰掩饰的极好,可是旻文太子太过精明,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惊骇欲绝的神色。 可是旻文太子知道她是沈宜,那么高兴又是为了哪般? 沈沅钰一瞬间打定了主意,打死不承认。她甩开旻文太子的胳膊,道:“你发什么疯,我再说一遍,我不是沈宜,我是翁蓉,翁蓉!” 旻文太子微微一笑,道:“既然你是翁蓉,你敢不敢用沈元正和沈成文发个毒誓,若你不是沈宜,就让他们在现代不得好死!” 沈元正和沈成文正是她前世的祖父和父亲。 沈沅钰大叫了一声:“你卑鄙!”即便是换了一个时空,她也无法随随便便拿祖父和父亲发这样的毒誓。 旻文太子叹道:“若不如此,你又怎么会承认自己就是沈宜!” 沈沅钰知道骗他不过,心中不由有几分泄气,她捧着脑袋,心里既觉得恨他,又觉得有些挫败。 沈沅钰还想推说自己不是沈宜,旻文太子已经十分肯定地道:“你不必再狡辩了。我已知道你就是沈宜。” 比起旻文太子的聪明,她终究还是差了一点儿。 她想不明白,旻文太子是怎样猜出自己是沈宜的?旻文太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慢慢地道:“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咱们俩才是天生的一对,你为什么就不肯嫁给我呢?我甚至为了你,表示过遣散东宫的姬妾,从此独宠你一人。这样的条件,南晋的那些男人可未必能给给你。而你在这桩婚姻背后搞的一些小动作,却也不能瞒得过我。让我知道,你是真心不愿嫁给我。” “我那时就想,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是你和我有仇吗?这一世,我们不过是刚刚见面,仇怨自然是无从谈起,如果是有仇的话,也必定是前一世的仇恨。而前一世,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沈宜!” 旻文太子望着沈沅钰,双目中露出一丝难言的痛楚,他诚恳地道:“对不起!” 沈沅钰只想冷笑:“你觉得现在和我说这些,我还会原谅你吗?” 旻文太子道:“我不敢奢望你的原谅,我只是将我前一世没有机会说的一句话,在这一世说给你听。”他道:“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你是上一世我真正爱过的女人,也是唯一爱过的女人!” 他那样的深情款款,目光那样清澈坦荡,让人无法不震撼感动。可是沈沅钰根本就不肯再相信他。“你少给我说这些肉麻的话了,方健!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咱们都只会是一种关系,那就是仇敌!” 旻文太子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听,我总是要说给你听的。不错,你的死,是我安排的。但是你死了之后,我也感觉到了深刻的痛苦,那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我也试着寻找另外的女人,让我能够忘记你,可是我却一直做不到,我第一次感到了后悔。或许,我应该让你把我抓到大牢里去。你不要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时候我事业有成,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可是我一点儿都不快乐。那时候我已经四十岁了,有无数的女孩子围绕在我的身边,追求我,我却一直没有结婚。因为,我的心里只有你。”听到这里,沈沅钰简直恶心的要吐了。 旻文太子继续道:“我真的很想补偿你,可是我没有机会。此后过了大概十年,在我事业正处于顶峰的时候,我被检查出得了肝癌。” 沈沅钰冷笑道:“这都是报应。” 旻文太子没有和她计较,只是道:“医生告诉我命不久矣,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害怕紧张,那时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让我死了之后能够再看见你好了。我思想成熟,从不相信鬼神,可就是这样的一个我,每天对着上苍祈祷,如果有来世的话,让我一定再和你相遇。也许是老天爷听到了我的呐喊,竟真的让我在异世界里重活了一次,并且真的遇见了你。” 沈沅钰冷笑道:“那是老天爷不长眼睛。” 旻文太子一点不生气,只是自顾自地道:“我现在好欢喜,真的。我抱着万一的希望,满世界的寻找‘老乡’,除了要排解我独身一人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无力的孤独感之外,最重要的还是想找到你呵,哪怕这希望微乎其微。” “上一次你告诉我你叫翁蓉的时候,你的谎话说得那样的滴水不漏,你真的成功地骗过了我。不过我回去之后,总觉得从你的身上感觉到一种奇怪的熟悉感,那时候与其说我怀疑你在骗我,倒毋宁说我怀着微渺的希望,祈求老天爷让你,让沈宜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来。所以后来我发生了那么多事,我才打算在今天诈你一下,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旻文太子说到这里,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沈沅钰是绝不会再被他骗了。无论他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旻文太子就是一个演员,能够感动自己的演员,他有那个本事,能够把假的说成真的,他长得好看,嘴巴又甜,几乎所有的女人都抵挡不了他的甜言蜜语,前一世沈沅钰已被他骗了一次,并且因此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她猛地站了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既然我爹爹不在你手上,我要回家了。”说罢起身就往外走。 沈沅钰不过抬脚迈出了一步,就看见眼前一花,旻文太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沈宜,我知道前世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情,你一直不肯原谅我。我会用我的余生来补偿你的,我会让你很快成为北燕的皇后,不,是整个天下的皇后。我会让你看着我怎样统一北魏和南晋,看着我怎样改造这个世界,成为千古一帝。你会和我一起留名青史,被后人所称颂。你和我的儿子,将来会继承皇位,我向你保证这一切。我会一辈子对你极好极好的。” 沈沅钰伸手去推他,“你在胡说什么,旻文太子,我告诉你:我现在不会嫁给你,将来不会嫁给你,永远也不会嫁给你。你就给我死了这条心吧。” 旻文太子无奈,“你怎么就那么固执呢,你知道我不愿意强迫你,可是你这样,叫我该如何是好呢?你知道我那样爱你,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的!” 沈沅钰恶心的简直无以复加,她大叫了一声:“金灵。” 金灵一直提高了警惕站在帐篷外面,听到小姐的呼唤,如同雌豹一般冲进了帐篷里,看见旻文太子正在和小姐撕扯纠缠,二话不说就从腰间抽出了软剑,只一抖,那软剑就被抖得笔直,直向旻文太子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而已。 沈沅钰只觉得剑光一闪,金灵的软剑已经快要点到旻文太子的咽喉了。金灵心中不由大为兴奋,若是能顺利拿下旻文太子作为人质,她和小姐逃脱出这个营帐岂不是轻而易举? 不过事实证明,是她想得太多了。 就见旻文太子不知用了什么武功,身子奇异地一扭,就来到了金灵的侧方,一只手轻轻搭在金灵的手腕上,使了一个小擒拿手,金灵手里的软剑立刻就拿不住了,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金灵、沈沅钰以及闻声跑进来的蕊心和彩鸾全都惊呆了。 金灵的彪悍他们知之甚详,等闲三五个高手根本无法近身,怎么在旻文太子手中,不过一招就被制服,连丝毫反抗之力都没有。 沈沅钰从前听庾璟年说过,旻文太子武功高强,可是她实在没想到,旻文太子会“武功高强”到这种地步。 旻文太子微微一笑道:“你的这个侍女武功还不错,关键是忠心够用。” 金灵只觉得奇耻大辱,恶狠狠地瞪着旻文太子。 旻文太子只是看着沈沅钰:“跟我回去吧,我会好好待你,补偿我曾经做下的一切的。” 沈沅钰还没等说话,就听见一个懒懒的声音说道:“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话音刚落,就听见“刺啦”一声,旻文太子的中军大帐破了一个大洞,星星点点的剑光如同暴雨一般向着旻文太子袭来。 来的人是萧十三。 “小辈儿,尔敢!”就见旻文太子的首席保镖,北燕第一剑术宗师夏侯元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以比萧十三更快的速度冲了过来,一阵金铁交鸣地声音响起,沈沅钰完全就看不清两个人的动作。 在这种场合,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累赘,正在这时,就觉得被人一拉,整个人都跌落在一个厚重的男人的怀抱里,男人的身上有着淡淡的熏香气息,让人分外有安全感。“别担心,有我在,谁想欺负你,就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沈沅钰惊喜莫名,抬头看时,正迎上了庾璟年那关切的目光。“年表哥,你终于来了!”沈沅钰那颗没着没落的心落了下来,她相信庾璟年一定能带她安全离开。 第161章 一较高下 旻文太子见两人在他的面前表现得这般亲密,眼中不由浮现出一丝戾气,“庾璟年,你还是这么鲁莽冲动。上次在司州本宫就饶过你的一条小命,这一次本宫可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庾璟年脸上显现出一丝鄙夷的目光:“你用这种阴谋手段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有什么资格自认为天下英雄,本将军羞于与你等为伍。废话少说,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也让我看看你的武功到底有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好。” 庾璟年手一抖,袖口中飞出一截软鞭,灵蛇一般直点向旻文太子的咽喉。同时右手抽出一柄极短的匕首。 左手软鞭,右手匕首,这才是庾璟年的全部实力。 旻文太子面对庾璟年不敢像是对着金灵那样托大。他抽出腰间佩戴的长剑,和庾璟年战到了一处。 此时金灵已经捡起来软剑,那夏侯元不愧是北燕第一剑术大师,萧十三身为庾璟年的亲卫队长,武功是极高的,可不过这么片刻功夫,在夏侯元的步步紧逼之下,萧十三竟然险象环生,金灵本想上前去帮助庾璟年收拾旻文太子的,见此情形,只得加入战团,和萧十三一起对抗夏侯元。 蕊心和彩鸾则跑了过来,将沈沅钰挡在身后。 沈沅钰微微感到奇怪。中军大帐之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里可是旻文太子的地盘,怎么到现在还没见一个人前来护驾。而且庾璟年这次出来,应该也不可能只带了一个萧十三,那两边的人马呢? 正在这时,她就听见外头隐隐地有喊杀之声传来。 蕊心也道:“小姐,这帐篷里,怎么好大一股烟味。”说着竟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沈沅钰微微一怔间,就听见旻文太子大怒道:“庾璟年,你好卑鄙,居然放火烧我的营帐。” 庾璟年冷笑道:“我就是再卑鄙无耻,又怎么能比得上你?”两个人情敌见面,分外眼红。都恨透了对方,动起手来,一点儿都不留情。庾璟年更是悍勇,招招以命博命,软鞭本来就极为难练,一旦学有所成本来就极难防范,加上庾璟年完全不管不顾自身的安全,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旻文太子武功本来不在他之下,可是却被他逼得连连后退。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嘈杂的声音连连道:“保护太子,捉拿刺客。”却是外头旻文太子的亲卫终于冲了进来。刚才在庾璟年和萧十三冲进中军大帐的时候,就点燃了烟花筒。 丁雄那边虽然不能一下子冲到这里,却搞出了一些状况,引开了旻文太子军帐附近的亲卫,给庾璟年和萧十三制造了机会。 庾璟年见旻文太子这边的人越来越多,虽然恨不得一鞭子把旻文太子的脑袋抽得稀巴烂,可是却不得不对萧十三吩咐道:“撤!” 萧十三这边早就顶不住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身上已经伤痕累累,要不是金灵在旁相助,他早就成为夏侯元的剑下亡魂了。萧十三听见庾璟年的吩咐,从怀中摸出一个粉红色的圆球状的东西,向地上死命一扔,“蓬”地一声,顿时一冒出一大片的烟雾。 沈沅钰眼睛都直了,没想到在这个时代,居然还能看见“烟,雾,弹”?旻文太子也吓了一跳,他的想法和沈沅钰是一样的。 这一片烟幕将夏侯元和旻文太子以及旻文太子的亲卫隔在了一边。沈沅钰愣怔之间,庾璟年已经冲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向帐篷外头跑去。彩鸾、蕊心等人匆匆忙忙地跟上。 “尔等休走!”夏侯元提剑冲入烟幕中,忽然感觉一阵头晕,吓得赶紧闭气,立刻退了出来,对旻文太子道:“殿下,这烟幕之中有毒!” 旻文太子看着那一片烟、雾、弹,道:“这是采集了西南厉瘴之气制成的瘴气弹,本宫以前就听说过这种东西,不过相传此术只有苗人的大祭司才会,并且早已失传多年,没想到庾璟年竟然能弄到这种东西。” 旻文太子如此见多识广,夏侯元倒是见怪不怪了。不过见旻文太子一派悠闲之姿,丝毫不怕庾璟年带着沈沅钰逃跑的样子,夏侯元又有些不明白。 或者是太子殿下故意将庾璟年引过来的?反正太子的心思深若渊海,夏侯元根本就揣摩不透。 庾璟年和萧十三见旻文太子没有追出来,松了一口气。这次出来多亏准备充足,要不然单是一个夏侯元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沈沅钰冲出了中军大帐,就看见整片营帐之中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到处都是喊杀声,丁雄正带着人到处杀人放火,不过距离庾璟年等人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需要穿过大半个营帐才能与他们会合。庾璟年大声道:“去和丁雄他们会合!” 庾璟年和萧十三更是见人就杀,金灵也如同一只雌豹一般,下手毫不容情。不过沈沅钰三个从来没见过血的女孩子就辛苦了。跟着这三个武力值超高的家伙,跑得腿都软了,而且边跑边吐,恨不能把整个胃都吐出来。尤其是沈沅钰,大概是养尊处优惯了,整个人大口地喘着粗气,道:“我不行了,年表哥你们快走吧,不用管我了!” 庾璟年眼看着旻文太子和夏侯元已经从帐篷的另一侧绕了出来,见这样不是法子,一咬牙,叫了一声“得罪了”,单手就把沈沅钰抱了起来,圈在怀里。沈沅钰也算是身材高挑的了,但是庾璟年比她至少高一个头,一只胳膊就牢牢地将她圈在了怀里。 剩下的一只手还能和别人对砍不误。庾璟年大声道:“抱着我的脖子。” 沈沅钰犹豫了一下,伸手抱着庾璟年的脖子,两人不是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接触,在温泉庄子比这更过分的都做过了,只那是从天而降的意外,这样清醒时候主动的勾肩搭背却是从未有的,所以虽然是在这样的危急时刻,沈沅钰还是觉得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 庾璟年只觉得自己的怀中的身子香香的,分外的柔软,只觉得一阵心猿意马,他看了沈沅钰一眼道:“表妹放心,我是绝不会放下你一个人逃生的。” 沈沅钰正想表示一下感动,陡然看见斜刺里冲出一个北燕兵来,一把长刀斜刺里扎向庾璟年的软肋。庾璟年光顾着和她说话,竟然没有发现。 沈沅钰吓得肝胆俱裂,嘶声喊道:“表哥小心!” 庾璟年被她喊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他身子一侧,伸出一只胳膊挡住刀尖。沈沅钰觉得心脏差点儿从腔子里跳了出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一阵耀眼的火花闪过,那人愕然地看着一条软鞭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收紧,庾璟年用了巧劲,那人的脖子登时就被拗断了,整个人的脑袋都已经反了过来,临死之前,他只看见男人怀中的女人露出一个惊心动魄,如释重负的笑容。 沈沅钰这才知道原来庾璟年的袍子里还穿了软甲,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大声叫道:“年表哥,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儿!你别担心!”庾璟年再也不敢分神,集中了精神对付北燕兵。 这样一路冲杀过去,终于和丁雄会合。 丁雄见庾璟年抱着沈沅钰就回来了,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 沈沅钰小声在庾璟年耳边道:“放我下来!”庾璟年却是充耳不闻,好不容易和心上人亲密接触一回,他也就厚脸皮地装作没有听到了。 沈沅钰刚才还没有觉得什么,这一刻却觉得脸上发烧,挣扎了一下,庾璟年的力气太大,胳膊坚若磐石,她根本就憾动不了。沈沅钰头顶三根黑线,只好把自己的脑袋埋在他的怀里,暂时装成鸵鸟。 她的心里有一丝怨怪,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和幸福。 丁雄已经敛容向庾璟年汇报道:“将军,这营地之中至少藏着二百高手,咱们的人手损失惨重,看来原来的情报有误,咱们是被人给误导了。” “什么?”庾璟年脸色一变,“难道又中了旻文太子这厮的奸计?”他心里一阵生气,旻文太子进入大晋时候明明没有那么多护卫,这些护卫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来之前他本来想着就算杀不了旻文太子,也要给他一个极大的教训,至少把他的护卫杀个干净,如今看来,这个目标却是不成了。不过他看了看跟在他身边的亲卫,还有三十多人,虽然面对着人数上的劣势,却没有一个人脸上有退缩恐惧之色的。 哪怕对方人数上比自己多了几倍,可是安全返回建康他还是有把握的。 庾璟年当机立断道:“收缩人手,立即后撤。” 此时旻文太子和夏侯元已经追了上来。旻文太子看见沈沅钰窝在庾璟年的怀里,脸色不由一阵铁青,大声道:“庾璟年,现在想撤走,你不觉得已经晚了一些吗?” 庾璟年大手将沈沅钰搂得更紧了一些,看见旻文太子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只觉得心头一阵畅快。傲然道:“这里不是你们北燕,想要留下本将军,你是做梦!” 此时萧十三和丁雄已经带着人围成一个圆圈,将庾璟年和沈沅钰围在中间,就听见庾璟年一声令下,众人动作一致,每个人都从身上拿出一张折叠的弩、弓来,很快搭箭于其上,至少有十几把弩、箭指向了旻文太子。 旻文太子脸色不由微微一变。谁被十几支冷森森的箭头指着,脸色都不会好看。旻文太子笑道:“庾将军真是越来越长进了,懂得利用武器之利了。”旻文太子作为使节,进入大晋之后,不要说弩、箭,就连一般的弓箭都不允许佩戴。这次他吃亏就吃亏在没有好的武器上头。 庾璟年摆明了就是欺负他武器不如自己。“废话少说,先试试军中新式折叠弩、箭的威力再说?” 旻文太子脸色一变,庾璟年口中已经冷酷地吐出了一个“放”字。 “嗡嗡”连声,数十支弩、箭排空而至,这种折叠的弓、弩,别看小巧,可是威力极大,可以说是瞬发即至,旻文太子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龙吟”声中就看见,夏侯元的宝剑已然出鞘,他的动作快道几乎骗过了人眼,在空中留下了几道残影,一阵铮铮的声响之后,所有的箭矢都被他用宝剑斩落在地,竟然还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十分典雅的梅花图案。 一片抽气的声音传了出来。庾璟年捏紧了拳头。 夏侯元翩然落地,十分潇洒地掸了掸袍子:“有我在,你们就休想伤得了我主子的一根毫毛。” 萧十三和金灵对望了一眼,同时想到,刚才和这老家伙过了那么多招,脑袋还安安稳稳地留在脖子上,还真是不容易。 却不知道夏侯元此刻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实际上刚才挑开那十几支弩、箭,整个右臂已经彻底麻木了,让他再来一次,他是万万不能了。 旻文太子笑道:“庾将军要不要再试一次?若我没有料错的话,你们身上的箭矢并不多,对不对?”庾璟年有些犹豫,这样的折叠弩虽然携带方便,但是箭簇却是特制的,而且成本高昂,生产不易,因此分到每个人手中的箭矢不过十支而已,根本用不了几轮。 庾璟年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让手下放箭。而是大声道:“你们让开一条路,否则休怪本将军不客气。”这阵功夫,旻文太子的手下已将庾璟年等人包围了起来。旻文太子有夏侯元保护,这些普通的士兵可没有,看见弩、箭的箭头指向自己,众人便是一阵骚动。 旻文太子道:“庾将军,你今天烧我营帐,杀我护卫,我都可以不与你计较,只要你将文安县主交给我,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就算我拼尽最后一个人,也绝不会放过你们一个人!” 庾璟年冷笑不已:“你不必多说,文安县主乃是本将军的未婚妻,本将军怎么可能将她交给旁人。你少做这种白日梦了!” 旻文太子大声道:“沈沅钰,你想清楚了,你真的要跟着这样一个莽夫过一辈子吗?他能够像我一样爱你疼惜你,了解你心中的孤寂和苦痛吗?何况,南方早晚有一天,要被北方统一,这是中国历史上坚定不移的真理,你难道要陪着这个男人做一个亡国奴吗?” 沈沅钰哼了一声,示意庾璟年放她下来。这种情况下,庾璟年虽然舍不得,可还是依言放沈沅钰下来。 沈沅钰排众而出,看着旻文太子道:“我既与年表哥定亲,自此所想所念,便唯有他一人。不管将来如何,我都愿意与他同甘共苦,哪怕是共同去做那亡国奴!至于你,旻文太子,就算这个世界就此毁灭,全世界只剩下一个男人,我也绝不会选你!” 沈沅钰从地上捡起一支箭杆,“如违此誓,就如同此箭!”咔嚓一声,沈沅钰手中的箭杆应声而断。 旻文太子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庾璟年心中却快活极了。他看着旻文太子,挑衅地挑了挑眉毛。 旻文太子面色变得冷酷,大喝一声:“动手!”上百名亲卫一起涌了上来。庾璟年向着侧方一指,顿时万箭齐发,将旻文太子的亲卫射倒了一片,众人且战且退,旻文太子一方胜在人多,庾璟年一方胜在武器犀利,一时之间战况十分胶着,暂时谁也占不了上风。 这样走走停停大半个时辰,地上已经布满了尸体。双方都是损失惨重,而旻文太子一方更是折损了近百名亲卫。而庾璟年他们所带的箭矢也已经用得所剩无几了。 正在这时一阵轰鸣的蹄声响了起来,庾璟年脸色一变:“是什么人?” 就见有人迎面奔驰而来数百匹战马,为首一个人黑盔黑甲,手握一杆长、枪。金灵见了这些骑兵的旗帜,脸上露出大喜的神色:“是咱们的自己人。” 黑色盔甲的将军到了现场,将众人团团围住,大声道:“在下乃是鹰扬郎将吕正文,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此私自械斗。”鹰扬郎将是正六品上的武官,手下大约管着小一千人的样子,这次听见手下禀报说附近有两伙人在进行械斗,他立刻带人出发,因走得急,带来的全是骑兵。看见两方面战况如此激烈,满地都是尸体,吕正文也是异常震惊。 庾璟年排众而出,扬声道:“吕郎将,本将军乃是皇帝陛下钦封的从一品车骑大将军庾璟年。因有公务到此办理,却路遇匪徒袭击。你来的正好,现在我命令你,立刻将这群贼人给我抓起来。”之所以没有报出旻文太子的身份,是害怕这吕正文投鼠忌器,等会动手的时候有所顾忌。 庾璟年和旻文太子两方面的人几乎都拼光了。吕正文这一批四百多人就是决定性的力量。 庾璟年正等着他听从命令,将旻文太子等人一网成擒,没想到那吕正文微微一笑,道:“阁下自称是车骑大将军,不知可有官印印信之类的证明自己的身份?” 庾璟年神色一变,他走得这样匆忙,又怎么可能随身携带这官印。庾璟年道:“本将军出门时走得急,并未随身携带官印,待你抓住了这群匪徒,本将军可带你进入建康,到时自能向你证明身份!” 吕正文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大喝道:“我听闻有一群流窜的土匪在此截杀北燕太子殿下的使节团,本将军初始还不相信,没想到你等竟然这样胆大包天,不但敢对我大晋的贵客动手,还敢冒称自己是车骑大将军,来人呢,速速动手,把这群假冒大将军,打劫贵客的匪徒给我抓起来,若是有任何反抗,不必客气,杀无赦!” 庾璟年听得愣了,沈沅钰心里却是一阵冰凉。庾璟年刚才自报身份,虽然没有官印为凭,可是这一身的气度摆在这里,他的这些护卫,精悍武勇,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庾璟年有这样的护卫,定然非富即贵。吕正文却视而不见,刚才的那番话中的意思,明明就是想将庾璟年他们一网打尽。 这个吕正文有问题。 萧十三已经大怒:“王八蛋,你看不见老子们用的都是军中的制式兵器吗,你一个小小的正六品上鹰扬郎将竟然敢对皇帝陛下的亲侄子,从一品的车骑大将军动手,我看你是活腻了!” 吕正文道:“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动手!”那四百名骑兵都是吕正文的亲信,立刻就让过了旻文太子等人,将庾璟年团团围住。 庾璟年这时已经反应了过来,他对着旻文太子呵呵直笑:“很好,没想到大晋军中居然也有你的人,竟然安排到了建康的郊县。” 旻文太子脸上得意之色一闪而逝,这吕正文的确是他安排在大晋军中的一枚棋子,本来想是想要起到更大的作用的,没想到这个时候抖了出来,不过为了得到沈沅钰,牺牲一个吕正文也不算什么了。 他正要吩咐吕正文动手,就见庾璟年先发制人,他手一挥,数十发新式弓、弩的弩、箭一起射向吕正文。 吕正文没想到他们的弓、弩发射的那般快,匆忙之中只来得及一个镫里藏身,躲在了马肚子底下,这才逃过一劫,不过战马却被射成了刺猬,他带领的那些骑兵素质比起庾璟年和旻文太子的亲卫差远了,一见如此,就是一阵大乱。 庾璟年大喝一声:“往回冲!” 萧十三趁此机会,挥舞着宝剑第一个冲了上去。 庾璟年往地上一蹲,对沈沅钰大声道:“表妹,到我的背上来,快!”沈沅钰这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应声便趴伏在庾璟年的背上。庾璟年将自己的软鞭当成绳子,将沈沅钰紧紧固定在自己的背上。 第162章 生死一发 这种危机的时候,他还有空一笑:“本来以为成亲之后才能背背你,没想到这愿望提前实现了。”沈沅钰不知道该说他神经大条,还是天生的没心没肺,只是觉得他的笑容那样的阳光,让漫天的阴霾全都散了。 因为谁也没想到庾璟年会带着人往回冲杀,旻文太子也好,吕正文也好,都没有在那个方向布置重兵,加上吕正文刚才那一下子被摔得七荤八素,他手下的骑兵没人指挥,顿时有些混乱。 所以庾璟年带着众人硬生生冲开了一个缺口,向着旻文太子的营地方向赶去。好在众人离开营地的距离并不算远,很快就到了营地,庾璟年带着众人,立刻就钻进了营地后面的一片林子里。 此时旻文太子和吕正文已经兵合一处,轰隆的马蹄声中,吕正文带人追进了树林中,顿时一片人仰马翻,原来庾璟年命人在林子中布置了绊马索和陷马坑。旻文太子不由大怒,他素来自认为算无遗策,却不知道庾璟年什么时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设置了这种东西,而他竟然懵然不知。 一下子就折损了几十个骑兵。 旻文太子又急又怒:“给我冲过去!” 吕正文却进言道:“殿下不可!咱们有马而他们没有,不知道这林子里有多少绊马索陷马坑,万一咱们的骑兵损失殆尽,可就没有机会追上他们了。” 旻文太子也知道刚才说的不过是气话。他很快冷静下来,“派人以最快的速度清除树林中的绊马索和陷马坑。” 等旻文太子和吕正文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清除了林中绊马索和陷马坑,庾璟年已经带着人冲上了营地后面的小山坡上。 这山坡虽小,但是坡度极为陡峭,小路只能容两个人共同行走,马是万万上不去的。不过庾璟年等人被困在小山上,想要逃跑除非是插上了翅膀。旻文太子和吕正文在人数上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倒也没有立刻攻山,而是在山底下商议方略。 山顶上,众人暂时松了一口气。庾璟年叫丁雄清点人数,结果出来的时候一共五十人,如今只剩下二十来个人了,可见刚才几场大战的惨烈。 沈沅钰叫庾璟年将她放下来,看着庾璟年和身边的一众侍卫,几乎个个带伤,就连庾璟年的身上也有几处不算太严重的伤口。她心情真是万分的沉重。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地步,现在他们被困在这个小山上,随时有可能被旻文太子一网打尽。 “年表哥,对不起!”沈沅钰一边给庾璟年包扎胳膊上的伤口,一边歉然地道:“如果早知道事情会演变到这样的境地,我宁愿一头碰死,也不想连累你。”刚才旻文太子看庾璟年的目光中充满了嫉妒和愤恨,若是旻文太子真的带人攻上了山,沈沅钰不知道他会不会杀了庾璟年。 以旻文太子的手段,完全可以把现场伪装成庾璟年被匪徒挟持,等他出了大晋的地界儿,到时候就是查出来真相,也没人能再把他抓回来。 庾璟年微笑着道:“碰到这种事,你能第一个想到我,我很欢喜。若是你不肯告诉我,我才会怨你。”顿了顿又道:“若是我庾璟年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保护不好,我还有何面目存活在这个世界上?” 沈沅钰道:“表哥你放心,事到如今我必定与你同生共死,请你给我一把匕首,若是等会儿咱们守不住,被旻文太子的人攻了上来,我便立刻自刎,我是绝不肯落入他的手中,受他的侮辱的!” 庾璟年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出来之前,我就已经向三哥飞鸽传书,让他在我离开三个时辰之后带大军接应我,算算时间他也差不多要出发了。咱们只要坚持一阵子,并非没有翻盘的希望!况且你看此地地形如此险恶,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旻文太子他们想要攻上来,也没有那么容易。” 沈沅钰却固执地张开手来,“表哥,还是给我吧,为了以防万一!”现在情形那样危机,谁也没想到大晋的鹰扬郎将会叛变,成了旻文太子的人。沈沅钰虽然不懂军事,也知道能守住,等到三皇子大军的几率微乎其微。 庾璟年怎么舍得让自己未来的媳妇自裁?正自没奈何,就听见身后传来马叫的声音。两个人回头一看,只见萧十三浑身是血地站在他们面前,脸上却带着灿烂的笑容。 他一脸“赶快表扬我吧”的表情,“将军,我弄了一匹马回来。”庾璟年这次出来,为了隐蔽行藏,所有人都没有骑马,到现在就是想突围逃跑也不可能,因为人的两条腿再快也不可能跑得过战马。 所以看见战马,庾璟年和沈沅钰都大吃了一惊。“你是怎么弄到的马?” 萧十三道:“刚才我埋伏在松林之中,想要趁机刺杀旻文太子或者吕正文,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吕正文的手下死了不少人,我趁机扒下一个兵士的衣裳,混在其中,又将那无主的战马捡了一匹,林中光线昏暗,当时又乱成一团,所以没有人发现我不是他们的人。” 沈沅钰听得嘴都张大了,真是有什么样的将军,就能带出什么样的兵,这萧十三也真够胆大包天的了。 金灵忍不住道:“那你是怎么上山来的,底下可全被他们的人团团围住了。” 萧十三道:“这座小山看起来不大,可是周回也有个十几里路,他们那点子人可不够将这山团团围住的。而且这山看起来只有一条路能够上山下山,其实南边还有一条隐秘的小路可以上下,只不过他们谁都不知道而已。而我的舅父就住在陈安县,所以这座山我小时候经常攀登,自然是知道的。我就是从南边那一条隐秘的小道上来的,他们并没有派人在那里把守。”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没想到还有一条下山的隐秘小道。 听了萧十三的话,众人全都兴奋起来。萧十三已道:“将军,我带人在这里防守,您赶快带着县主从小道逃生吧。如今有了这匹马儿,又由我们拖住他们的脚步,您一定可以逃生的。” 丁雄等人也纷纷道:“不错,将军,您快带着县主走吧!”这些人都是庾璟年的亲兵,保护庾璟年就是他们的职责。 沈沅钰却道:“那你们怎么办?” 萧十三龇牙一笑;“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我们既然走了军旅这条路,早就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早死晚死反正都是个死,怕他个球!”萧十三说得粗俗,沈沅钰却听得有些热泪盈眶。他这是明知道要死,却毫不顾惜,想的就是让主子赶快逃生,真真是一个忠仆。 丁雄等人也大声应道:“队长说得对,兄弟们二十一个,没有一个是贪生怕死的,将军您就把这里交给咱们,咱们一定能够拖住山下叛军,让将军安全返回建康。” 金灵被这群汉子激得热血沸腾,她一把抓住沈沅钰的胳膊:“小姐,他们说的对,现在有马了,您快跟着将军走吧,我会呆在这里,和萧将军他们同生共死。” 留下来的人,就是堵枪眼儿的人,是必死无疑的。她当然怕死,可是让别人无条件地为她死,她心中又难以心安理得的接受。沈沅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她就去看庾璟年的脸色。 庾璟年冷笑一声:“本将军是那种临阵脱逃的懦夫吗?你们不必再说了!”他转过身来,看着沈沅钰,目光中有一丝愧疚之情:“阿钰,我对不起你!可若是今天我就这样独自一人逃跑了,或许没人会说我什么,可是我以后恐怕再也没法面对我的内心,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带兵打仗了。” 庾璟年看了金灵一眼道:“金灵,你骑上这匹马,赶快带着你主子逃回建康,一定要安全地把她带回到乌衣巷沈府,知道吗?” 阿钰,这还是庾璟年第一次这样亲热地称呼她。 萧十三和丁雄都急了,“将军,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些。我们都是您的属下,为了您而死是天经地义。您赶快带着县主离开吧,没有人会说您是临阵脱逃的!” 众人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齐声道:“将军,请速速离开!” 庾璟年大声道:“都给闭嘴!你们记住,这世上只有战死在沙场上的庾璟年,没有临阵逃脱的车骑大将军!” 庾璟年伸手轻轻抚摸着沈沅钰的双颊,眼中含满了深情:“阿钰,对不起!也许以后我就不能在你的身边保护你了,若是我死了,你也不必为我守节,谢纯虽然性子傲慢了一些,但是看得出来,他对你十分上心,你就嫁给他罢!”说到这里庾璟年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他不怕死,可是眼瞅着媳妇马上就要到手了,这个节骨眼上死,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沈沅钰的泪水滚出了眼眶,她的眼前已经一阵模糊。这个男人放弃了生的希望,真的很傻,可正是这种傻傻的坚持,才让人觉得他可敬可佩。若是换做了旻文太子,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自己逃开,让手下做垫背。 “将军!” “将军!”众人一起脱下帽子,向庾璟年致敬。 沈沅钰伸手擦了擦眼泪,展颜一笑道:“除了你,我是不会嫁给旁人的!你不走,我就陪着你,要死,咱们死在一块儿!” 庾璟年有些急了:“你怎么可以这样!”他不大会劝人,急得身上都出汗了,“咱们没有必要一块儿死在这里!”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看起来十分怕人。 他劝了半天,彩鸾、蕊心、金灵都在一旁帮腔,可沈沅钰是个主意极大的,庾璟年哪里能够改变她的主意。 沈沅钰却一点儿都不怕他,只是紧紧抱住了他的胳膊,笑着道:“今生就算咱们做不成夫妻,能死在一块儿也不错!” 那笑容灿烂明亮的如同早上刚刚升起的太阳,让庾璟年几乎不敢直视。而那笑中还带着点点泪光,六岁以后再没有流过眼泪,一生奉行流血不流泪的铁血将军竟然觉得眼眶发热,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将那突如其来的泪意憋了回去。 庾璟年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一伸手就将沈沅钰紧紧抱在怀里,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将沈沅钰揉进自己的怀里一样。胳膊勒得沈沅钰全身的骨节发疼,沈沅钰这时也忘了害羞。伸出一双玉手,紧紧环着他的腰,感受着他怀中的坚实的安全感。 庾璟年已大声道:“我庾璟年对天发誓,若是此次能够逃出升天,我必定全心全意爱你护你,让你一生平安喜乐,若违此誓,让我变成孤魂野鬼,永不入六道轮回。”古人是比较相信誓言的,所以轻易不会发誓,所以誓言对古人来说是很有约束力的,何况庾璟年这个誓言那般毒辣。 沈沅钰在他的怀里呢喃道:“你又何必发誓呢,我既然选择了你,就是相信你能待我很好很好!” 话没有说完,庾璟年已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沈沅钰望着庾璟年的眼睛,那样热烈深情的眼神让她不由微微眩晕,她不知两情相悦竟如此美好。正是甜蜜在心间荡漾,庾璟年已经轻轻一个手刀斩在她的脖子上,她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嘤咛一声晕了过去。 金灵第一个跳了起来:“你你你干什么?” 眼看着刚才气氛正好,俩人这一番亲密感动得金灵都热泪盈眶了,怎么这人说变就变了? 面对这金灵的质问,庾璟年神色丝毫不变,只是问道:“你会不会骑马?” 金灵在他气势的压迫下不自觉地回道:“我会!” 庾璟年道:“那便再好没有,你赶快带着你家小姐从小路逃生。” 金灵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原来庾璟年之所以把沈沅钰打昏,就是为了让自己把她从战场上带走。 金灵十分内疚:“将军,我错怪你了!” 庾璟年道:“别说这些废话了,带着你家小姐,赶快走吧!旻文太子马上就要攻山了!” 金灵点了点头,上前来接沈沅钰。庾璟年说是让她别废话,赶快走,自己却抱着沈沅钰舍不得放手。金灵手伸了半天,庾璟年还是没有把沈沅钰送过来的意思。 金灵忍不住提醒道:“将军!” 庾璟年指腹轻轻摩挲着心上人光滑如玉的俏脸,似乎要将她的轮廓深深印刻入自己的脑海中,过了片刻,他一咬牙,将沈沅钰的身子交到金灵的手上:“我就把她的安全交给你了!” 金灵点了点头:“就算是死,我也一定要把小姐安全送回建康!” 庾璟年转过头去不看金灵,摇了摇手道:“快走快走!” 金灵向着庾璟年深施一礼,抱着沈沅钰上了马,沿着南边的小路下了山。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沈沅钰慢慢张开了眼睛。她感觉头痛的厉害,好半天意识才回到自己的脑海中,她第一句话就是:“年表哥,年表哥在哪里?”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她冰雪聪明,想起了庾璟年将自己打昏,定是为了让人带着她先行离开。 就听见一个温和而又熟悉的男声温和地说道:“丫头,你醒了?”沈沅钰泪眼模糊中看见一个一身白衣,俊美超逸,仿若谪仙下凡般的中年男子坐在自己的床榻之前,正用一只白玉般晶莹剔透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沈沅钰看见这个男子,顷刻间眼泪流得更凶了,下一子就滚入到他的怀里,叫了一声:“爹爹,您终于回来了!”然后眼泪鼻涕一起蹭在男人的衣袖上。 男子正是刚从义襄郡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沈昀。他生来就是个讲究人,又有轻微的洁癖,被沈沅钰蹭了一袖子的鼻涕和眼泪,身子就不由的一僵,不过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她的背,道:“没事了,没事了!好丫头,别担心,都没事了!” “小姐!”“小姐!”紧接着沈沅钰就看见美人老爹身边一左一右地伸出两颗脑袋,哭得都变成了两个大花猫,正是蕊心和彩鸾。 沈沅钰见她俩都回来了,就知道庾璟年那边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可还是不放心地问:“你们是怎么回来的?年表哥怎么样了?” 沈昀哈哈大笑道;“自从你醒来,张口闭口都是年表哥,却没有一句提到爹爹的。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这还没有出嫁呢,心就已经完全长歪了!” 沈沅钰抓住美人老爹的一截衣角,撒娇道:“爹爹,你快点告诉我嘛!” 沈昀知道女儿担心,不再逗她,道:“放心吧,你的年表哥好好的呢。”原来金灵带着沈沅钰走了不久,旻文太子和吕正文就开始攻山,庾璟年等人自然全力防守,那山地形险要,旻文太子损失了不少人手也没攻上去。不过庾璟年这边也是损失惨重。 这时庾璟年灵机一动想到一个办法,利用带来的火油和火石在山上放起火来,也是老天爷肯帮忙,庾璟年他们正好处于上风口,这时已经是夏天了,山上的树木杂草都充满了水分,这火一放,立刻就产生了大量的浓烟,谁也别想上山去。 这样坚持了一个时辰。那边三皇子带着两千铁骑赶了过来。将旻文太子和吕正文的人团团围住。却是三皇子不放心,提前一个时辰就带人出来了,这下子旻文太子逃都来不及逃。 这一场仗打下来,吕正文伏诛,他的四百骑兵死了一半,剩下的全都被三皇子捉了活口。而旻文太子这边,除了夏侯元逃走了,所有的人全部战死。 庾璟年带着人从南边的小道下来,加入到围剿旻文太子的队伍中,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庾璟年简直恨透了旻文太子,乱战之中庾璟年弯弓搭箭,一箭射中了旻文太子的心口,旻文太子当场横死。 庾璟年也受了伤,不过都是一些小伤,将养几天也就好了。 沈沅钰听得难以置信。“您是说旻文太子……死了?就这样死了?”那样聪明绝顶,手段高超的旻文太子,就这样死了? “也许是一时巧合吧……”沈昀也是一阵感慨,他也没想到名震天下的旻文太子会死在大晋,而且死得这样莫名其妙。“阿年和三皇子已经再三确认过尸体,确是旻文太子无疑。” 沈沅钰一时之间脑子里乱乱的,旻文太子死了,她的大仇得报了,按说她应该高兴万分,买两挂鞭炮放一放,庆祝一番才是,可是也不知道怎么的,她心里总是不踏实。 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沈昀对庾璟年的称呼什么时候变成了“阿年”,比她还亲近不少。 沈沅钰问父亲:“这些事情,您是怎么知道的?” 沈昀道:“阿年昨天来了一次,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沈沅钰吓了一跳,“昨天就来过,那我昏迷了多久?” 沈昀道:“你太累了,我给你喝了安神的汤药,让你多睡了一天,算起来,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沈昀可没告诉她,她在睡梦之中,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叫着庾璟年的名字,沈昀心疼的不行。 第163章 宗子之位
“这么久?”沈沅钰吓了一跳,又问道:“咱们都安全了,那金灵呢?” 沈昀道:“当日阿年把你打晕了,就是金灵把你从陈安县带回来的,她在当夜的一战之中受了点轻伤,我让她卧床休息了。 这个时候,有丫鬟打水进来,给沈沅钰净面梳洗,沈昀也回了自己的房间换了一身衣裳。回来的时候,正有一个丫鬟喂她吃粥。她两天没吃东西了,也着实饿了,不过沈昀却只让她吃白粥先养养胃。 等沈沅钰吃了一碗粥,又叫丫鬟扶着她在屋子里走了走,感觉精神好了很多。她不过是睡了一大觉而已,又不是生病,回复的自然很快。沈昀就让她坐在榻上,自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道:“昨天阿年过来,除了向我述说陈安县的那一场战斗,更重要的是向我求你!” 沈沅钰登时羞涩起来:“那爹爹您……”答应了没? 沈昀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们都这个样子了,我还能拆散你们不成?” 沈沅钰是极会看脸色的,立刻上前抱住父亲的胳膊,一阵撒娇发痴,这才把沈昀给哄得高兴起来。 “你们的事儿我都听金灵说了,算这小子有种,关键时刻肯那样待你,我把你交给他也就放心了。若不是如此,想从我的手里把我最心爱的女儿娶走,哼哼,可没有那么容易。” 沈昀的心里也很奇怪,既为女儿找了这样一个好女婿而高兴,又觉得贴心小棉袄就要离自己而去了,感觉到从所未有的失落。 沈沅钰察言观色,隐隐猜到了沈昀的想法,就笑着道:“等女儿出嫁了,一定隔三差五地回来瞧您和我娘,琅琊王府距离沈府也不远,不过一刻钟的车程,爹爹您就别难过了。” 沈昀没好气地道:“谁难过了?倒是你这个丫头,张口闭口的出嫁了,也不知道害臊!” 沈沅钰红着脸吐了吐舌头,又花了不少口舌哄得沈昀重新展露笑颜。这才问道:“爹爹,您的荷包,怎么会落在了旻文太子的手上?” 沈昀忍不住戳着她的脑门道:“瞧你一向冰雪聪明的,怎么就被一个荷包骗成了这样,差点被旻文太子给掳去了北燕。你啊你,让为父的说你什么好!” 沈沅钰小声辩解道:“我那不是担心爹爹吗?” 沈昀听得心中一暖。“以后记得,再有这样的事情,首先想想你自己,爹爹可不希望你为了我再落入这样的情形当中去!”说着责备的话,语气中却充满了宠溺。 沈沅钰道:“下一回?爹爹你好好的,可千万不要再有下一回了!” 沈昀就点了点头,继而给她解释道:“旻文太子拿到的那个荷包,是你给我绣的,我一直挂在身上的,谁知道到了江宁县之后忽然不见了,找遍了我住的屋子都没有找到。能进我屋子里的也就是那几个贴身侍候的小厮,我就叫人悄悄地把他们全看了起来。”沈昀也是心思缜密之辈,事情一发生,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等我派人和家中联系的时候,才知道你已经被人骗了出去。我本来打算好好审问一下我身边的几个小厮,结果发现清风已经提前吞服了鹤顶红自杀而死了。” 沈沅钰道:“那么说,旻文太子安插在您身边的人手就是清风了?” 沈昀点了点头:“事发之后,我又把我身边的所有人全都过了一遍筛子,别人都没有什么问题。那清风……”沈昀摇了摇头:“跟在我身边已经六年了,当年他在大街上卖身葬父,我瞧着他有几分孝心,才将他买了回来,一开始并没有放在身边,查清了他的来历没有问题之后,才开始着意培养他,让他做了不少重要的事情,他也都做的极好。” 沈沅钰对清风有些印象,就问父亲道:“这个清风,是不是很对您的脾气,所以慢慢得到了您的重用?” 沈昀道:“正是。” 沈沅钰道:“旻文太子曾跟我说过,他在六年之前就在您身边布置了暗桩,看来他说的是真的。而且很显然,他对您的性情十分了解,这才把清风送到了您的身边。” 沈昀想了想,这个清风还果然是在不经意间投其所好。有想到六年之前他在建康城中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卒,就如同沈沅钰一样,后背升起一股寒意,叹道:“好在旻文太子已经死了!” 沈沅钰道:“我怀疑他在沈家安插了不少奸细,就算现在他死了,您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将这些奸细彻底挖出来才是。” 沈昀点了点头:“你放心吧,这件事我已经和老太爷商量过了,目前老太爷已经着手处理此事。” 沈沅钰就兴奋地道:“上一回祖父与我说,等您从义襄郡回来,便召开宗族会议,立您为宗子。不知道祖父有没有告诉您。” 沈昀看她高兴的样子,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司州事了了之后,沈弘开始让他秘密接触家族中的核心人物,并把部分核心资源交给他运作,沈昀便明白父亲这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宗子之位交给他了。 沈沅钰见父亲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奇怪道:“能当上兰陵沈氏的宗子,爹爹不高兴吗?” 沈昀道:“本来就是你爹爹的东西,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说到这里,他却不由想起,这些年来,父亲看似处处打压他,实则却给了他足够大的空间施展自己的才华,并且在不断的打压之中,培养了他百折不挠的精神和非凡的政务能力。而他看似处处偏向二弟,却把二弟培养成一个只知空谈,丝毫没有实务能力的废人。 说起来,似乎父亲打一开始就没想把宗子之位传给别人,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沈昀年轻的时候很恨沈弘,可是等他年纪渐渐大了,慢慢发现很多事情,即便是亲眼所见,也未必就是事物的真相。 所以到了现在,他有点儿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了。 想起他从义襄郡回来,父亲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兰陵沈氏本来就该交给你的,我将你立为宗子也是分所应当。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成为宗主之后,能像我一样,处处以家族利益为第一考量的对象。还有一点,就是希望你能善待你的二弟一家人。” 沈昀当时对他说:“只要二弟不作出欺师灭祖的事情来,我必保他一世平安喜乐。” 这些事情,他自然不方便和女儿说起。只是转换了一个话题道:“你母亲对你惦记得很,你若是觉得好些了,就去看看你母亲吧。” 沈沅钰点了点头:“我也正想去给母亲请安呢。”话音未落,就听见一个惊喜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姐姐,姐姐,我姐姐醒了吗?” 帘子一挑,沈沅舒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看见沈沅钰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就是一阵狂喜,一转头又见父亲也在坐,急忙规规矩矩地上前来给父亲见礼。 沈昀看见小女儿比以前活泼大方了不少,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笑容。回头赞许地看了沈沅钰一眼,这都是大女儿的功劳。 沈沅舒见过了父亲,过来拉着沈沅钰的胳膊道:“姐姐你总总算是醒了,这几天把把我都担担心死了!” 沈沅钰笑道:“你担心什么,不过是爹爹给我吃了一剂安神药,让我多睡一天而已。我正想着要去给娘请安呢,正好你陪着我一道过去。” 沈沅舒就去看沈昀。沈昀道:“你们去母亲那里坐坐吧。我外面还有些事务要处理。”过几天老太爷便要为他举办立宗子的大典,他是真的很忙。 姐妹俩恭送父亲离去,然后手拉手去了周氏的屋里。这几天沈沅钰昏迷,周氏担心的不得了,每隔半个时辰总要派贾嬷嬷过去看看,见沈沅钰完好如初高兴坏了。 母女三人说了一阵子话,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带着房中的女孩过来探望,不大一会儿,白姨娘也带着沈沅璧来了。老太爷要立沈昀为宗子的事儿早就传遍了,众人对待周氏和沈沅钰的态度与以往大不相同。 五太太是个心直口快的,见一家子女眷都聚齐了独独少了小二房。就有些不喜,“大嫂,小二房那边,到现在还是不肯和你们来往吗?” 小二房对沈昀和沈沅钰的所作所为周氏还是知道不少的,她的脾气是很好,可是脾气再好,也不可能原谅这样的人,她的笑容就淡了下来:“所谓人各有志,这种事咱们也强求不了。” 五太太道:“这些年,湖阳郡主的所作所为咱们可全都看在了眼里,她那样的嚣张跋扈,处处针对大嫂和侄女,错都在他们小二房的一方。大哥昨天亲口保证了,只要小二房以后安安分分的,从前的事情全都既往不咎,他们倒好,竟然还摆着架子,难道要等大哥大嫂登门向他们有错的一方道歉吗?” 五太太从前没少受湖阳郡主的欺压挤兑,如今小二房摆明了要是失势了,她又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自然落井下石。更何况,最近正有一件事,叫她恨透了小二房。 就是沈沅珍和郗杰的婚事。 沈沅珍在长沙王府和郗杰有了苟且,不知怎么就被人传扬了开来,沈家小姐的名声一下子可就被带累了。沈沅思、沈沅钰、沈沅珍、沈沅依已经找好了婆家,还好些,接着往下的可就不好说了。眼看着五太太膝下的十小姐、十一小姐也快要十岁了,五太太正准备着相看几个准女婿,慢慢地培养着,这事儿一出,原本有意和五太太结亲的贵太太们,全都躲得远远的,眼看着连六少爷也要被连累,所以五太太简直恨死了小二房。 五太太道:“小二房自己不要脸,还要带累家中的姐妹兄弟跟着丢脸,当年那位湖阳郡主不就是,嫁不成哥哥,一转脸就跟了弟弟,如今她教出来的四丫头,又能是个什么好东西……”她这一气之下什么狗皮倒灶的事儿全都冒出来了,湖阳郡主这个二嫂也不肯再叫了。 三太太忍不住就皱了皱眉:“五弟妹,你少说两句吧!” 五太太说完之后也后悔了,这不是把沈昀和周氏全给绕进去了吗,她也是个爽直的性子,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你看我这张嘴,就是没个把门的,大嫂你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一直就是这个性子来着,这么多年了你也知道。” 周氏连连道:“快停手快停手!你说的都是实情,我自然不怪你的!” 沈沅芷和沈沅璧都在一旁死死揪着帕子,心里恨得不行,长辈们说话轮不到她们插嘴,她们正到了该议亲的年龄,可是沈沅珍这事儿出来,受到最大影响的就是她们两个了。尤其是沈沅璧,白姨娘已经为她找好了一门不错的亲事,乃是庐江朱氏一位嫡系子孙。 那庐江朱氏虽只是二流门阀,这位嫡系子孙却是文武双全,模样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因为家族几位重要人物的升迁上头,要借助兰陵沈氏的力量,因此有意和兰陵沈氏结为亲家。嫡女他们是不敢求娶的,便盯上了沈沅璧和沈沅芷,白氏用了不少的手段,才和朱夫人搭上线。 朱夫人相看过后,对沈沅璧颇为满意,双方已有了默契,只等着沈昀回来朱家就上门提亲,哪知道沈沅珍的事情出来之后,朱夫人就找出种种理由,再不肯与小大房接触。那庐江朱氏就算再落魄也绝不愿意为嫡子娶一个名声不好的姑娘做正妻,这亲事眼看着是黄定了。 白姨娘气得几夜没合上眼。那朱家的孩子虽然不是嫡长子,可上头只有一个病弱的大哥,将来大哥死了,朱家的老二就是未来的宗主,沈沅璧就是宗妇。这样好的婚事,让她上哪再去找一门去? 因此她也是恨毒了沈沅珍。 至于剩下的小三房、小四房众人,表面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如今小二房败落之势已成,湖阳郡主从前在府中飞扬跋扈,把所有的人都得罪了个遍,自然人人都恨不得上去踩上一脚。 再说谦退堂中,一家子人都在。湖阳郡主的肚子已经有了一定的规模,连坐在榻上都显得十分吃力。虽然长沙王府送来了两个精通生产的嬷嬷精心照料,但是她的脸色还是透着一种灰白色,看起来十分瘆人。 二老爷沈晖则是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脸色最难看的要算是大少爷沈泫了,自从听说老太爷决定立他的大伯为宗子,沈泫这几天的脸色一直像是死了爹娘差不多。而一向跋扈的沈沅珍,则是淡淡地坐在那里,脸上也看不出喜乐,只是缺少了往日那股子跋扈的鲜活劲,似乎谁当宗子都和她没关系似的。 只是偶尔看向沈泫的时候,眼里会冒出一缕深刻的恨意。 “爹,娘!咱们要赶紧想想办法,咱们谋划了那么久,难道只凭祖父的一句话,就这样把宗子之位轻易地让给了他们小大房不成吗?”若是沈晖做不了宗子,他岂不是也与兰陵沈氏的宗主无缘了?这对于从沙县回来就立志于做沈家带头人,将绝大部分的人踩在脚底下的沈泫来说,不啻于晴天一个霹雳,将他打得晕头转向。 沈晖无奈地道:“这件事父亲已经公布,父亲既然这样说了,就再无更改的道理。况且大哥已经向我保证,日后他做了宗子,至少给我一个首席执事,并且会在官场上鼎立扶助与我,荣华富贵还少得了咱们的?老大,你就不要再起什么幺蛾子了。” 沈弘公布沈昀为宗子之前,就严厉地警告过沈晖,让他老老实实地接受这个事实。沈晖并不是个胸有大志的人,此前之所以敢于和沈昀争夺宗子之位,其实全是湖阳郡主和长沙王府在后面推着他,他硬着头皮往前冲。 沈弘这一番连敲带打,加上之前的一系列挫折,让他很容易就放弃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并且与沈昀一番深谈之后,也觉得躲在大哥之后,享受到二把手的权力,又不承担宗主的责任,其实是个不错的抉择。 湖阳郡主听丈夫说出这样泄气的话来,只气得全身发抖,她真不明白,当初自己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窝囊废。她冷笑道:“照你这么说,长沙王府这么多年来的倾力相助,还有我这么多年来厚着脸皮帮你拉拢了那么多执事和族老,都是过家家放狗屁?” 沈晖不由有些生气:“当着孩子们的面,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泼妇骂街也不过如此而已了,哪里还有半点皇家郡主的风范。沈昀从义襄郡带了两个美女回来送给他,都是一半胡人血统,一半汉人血统,比起纯正的汉人女子,滋味完全不同,他本来是想赶紧结束了这番谈话,去找这两个美人快活一番。这阵子湖阳郡主身子不好,极少出屋,沈晖那边的烂事儿她管不了也没精力管了。 所以沈晖越发的不耐烦起来。 湖阳郡主气道:“你自己立不起来,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话?” 夫妻两个人眼看就要吵起来,却有人比她们两个更加不耐烦。沈沅珍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我累了,要回房休息了,以后这种事情,再不要叫我了。” 沈泫着急地道:“妹妹你慢些走,咱们都是一家人,这样的大事怎么就不能叫你知道?况且现在咱们正是需要高平郗氏支持的时候,还要靠你日后多在郗杰的耳边吹吹风啊!” “一家人?”沈沅珍“嗤笑”起来:“大哥若是真的把我当成一家人,当初就不会那样对我了。”那一瞬间她的目光中充满了灼灼的恨意,盯得沈泫全身直起鸡皮疙瘩,“你以为我这么一个名节已然毁掉的女子,在高平郗氏还能有什么发言权吗?”说罢甩了袖子就走。 “妹妹!妹妹!”沈泫在后面叫了几声,沈沅珍压根就不肯搭理她。 沈泫脸上有点挂不住,对湖阳郡主抱怨道:“娘,您瞧妹妹……” 湖阳郡主怒道:“你给我闭嘴!”她胸口急剧起伏着,耿嬷嬷急忙上前给她拍背,好半天她才顺过这口气来:“当初若不是你……她怎么会这样对你!”她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们总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等日子长了,她想开了,也就原谅你了。你给我记住,日后你要好好补偿她,给你妹妹撑腰,听到了没有?” 沈泫唯唯答应着。 沈晖早已不耐烦听这些,也就势起了身:“今天我就把话说明白了,宗子的事儿,你们谁愿意做就去和大哥争去,总之我是绝不会再参与了。以后商量这种事也不要带上我!”说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沈泫急得直跺脚:“父亲,父亲……” 沈晖只是充耳不闻。 等他回过头来,看见母亲气的脸都青了。不由道:“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要不我现在就去长沙王府,请外祖父和舅舅过来!” “你给我回来!”沈泫刚迈了一步出去,就被湖阳郡主给叫住了。见儿子这般志大才疏,比起他那个父亲也好不了多少,心里又是一阵失望。“他们都是外人,你就算请他们过来,他们又能有何立场对沈家立宗子这样的大事置喙?若是商量对策,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小大房,告诉你祖父,让他们防着咱们吗?” 沈泫其实没有那么笨,这些道理他还是能想到的。不过是害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太过焦急了,一时乱了方寸而已。 “那就这么干等着大伯父坐上宗子之位吗?” 湖阳郡主冷笑一声道:“宗子只是宗子,就像是太子,太子不一定就能做皇帝,你明白吗?” 沈泫听得精神一震:“您的意思是?您可是有法子了?” 湖阳郡主道:“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出去之后,你哪怕是装,也要给我装得高高兴兴的,就像你父亲当上了宗子一样。后面的事情,自有为娘的处理。” 沈泫眼睛一亮:“娘,到底是什么法子?您就不能说出来,让我安安心吗?” 湖阳郡主摇摇头:“我说过了,这件事你最好不知道。” 沈泫脸色一暗,随即又问:“那您告诉我,您有多大的把握?” 湖阳郡主不由发火了,“告诉你一个字也别问,你听不懂我的话吗?” 沈泫被湖阳郡主骂得讪讪的,湖阳郡主又叮嘱了他几句,沈泫这才不得已离开。 耿嬷嬷见湖阳郡主脸色灰败,十分难看,急忙亲手奉上了一盏茶,“娘娘,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可不能再这样操劳了。” 湖阳郡主叹道:“我倒是想放手让他们去做,我自己图个清闲,可你看看他们父子两个这副样子,小二房,能离得了我一时半刻吗?” 耿嬷嬷也是一阵无语。--16349437095735974934+dsguoo+163--> 第164章 情意绵绵 湖阳郡主摸了摸自己高高鼓起的肚子,道:“这个孩子,是咱们用了那人的方子才硬生生怀上的,是注定生不下来的。可笑那三丫头还以为我是用了什么药物假孕!在这个孩子流掉之前,咱们可得好好谋划谋划,不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耿嬷嬷有心劝她不要再折腾了,哪一次折腾他们小二房也没有讨到过好处啊。可是看见湖阳郡主脸上那深刻的恨意,她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湖阳郡主又道:“至于沈昀,这么多年来,既然他还是没有忘了灵道那个女人,那我便好好地送他一份大礼!”湖阳郡主脸上闪过一丝狰狞,看得耿嬷嬷全身发寒。 用过午饭之后,沈沅钰带着彩凤和宝珠亲自到丫鬟居住的裙房去瞧了瞧卧床休养的金灵。 金灵只是受了一些轻伤,见沈沅钰亲自过来,唬得直从床上下来,道:“这里不比长乐堂,小姐怎么能到这种地方来?”慌忙去给沈沅钰倒茶。 沈沅钰笑着将她摁回床上:“我怎么就不能来这里了!你好好歇着,不用起来,咱们又不是外人。” 金灵十分感动:“小姐待我真是太好了!” 沈沅钰道:“你的伤势怎么样了?要不要我让父亲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给你瞧瞧!” 金灵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都是一些皮外伤,且也寻了大夫来瞧过了,并无大碍的,用不着劳烦太医再跑一趟。” 沈沅钰揭开她的被子,细细看了看她的伤处,金灵的后背、胳膊、甚至手上有很多伤口,虽然伤口不深不重,可是沈沅钰还是十分心疼。“外祖母前儿送了我一瓶去痕胶,回头我叫彩凤拿了给你,你好好用着,切莫留下疤痕。”外祖母就是宁德长公主。 彩凤羡慕的不行:“你这丫头,还不快谢谢小姐。这去痕胶是宫里的太医御制的,用的都是极为名贵的药材,连宫里位分低些的,都没的用呢!” 金灵唬了一跳:“这么珍贵的东西,奴婢怎配用?”她连连推辞。沈沅钰笑道:“你接连救我性命,我又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怎会连瓶膏药都舍不得给你。你且只管收着,若是不够,我再去找外祖母讨要去!” 金灵并不是一个嘴皮子伶俐的,沈沅钰这么一说,她也就默默接受了。只在心里暗暗发誓,日后定要粉身碎骨以报小姐的恩德。 沈沅钰握着她的手:“你只管好好养病,需要什么尽可告诉宝珠或者彩凤,让她们回了我,必定都如了你的愿。” 金灵腼腆地道:“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是上回小姐赏赐我的水晶马蹄糕十分美味,奴婢想着……” 沈沅钰和彩凤对望一眼,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就知道你这贪吃鬼,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的。想吃什么尽管列出单子来,只说是我要吃,大厨房那里自然巴结。”沈昀如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宗子,未来的乌衣巷沈府就是小大房的天下了,厨房可不是紧着巴结么。 金灵被笑得满脸通红。她天生就一吃货,只要有口吃的,真是什么都无所谓。 就听见沈沅钰道:“你现在可还没说亲呢,你可得控制点儿食量,莫吃得太胖了,将来找不到婆家。” 金灵嗔道:“小姐,哪有你这样打趣人家的?” 沈沅钰又与她说笑几句,才问起那日在山上的事情。金灵一五一十的说了,最后道:“小姐,庾将军待您真是极好极好的。” 沈沅钰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她两句好好养伤之类的话,这才转回了东厢房。 刚坐下就有一个小丫头进来请她道:“老爷请您去一趟外书房,说是车骑大将军来了!” 沈沅钰正自放心不下庾璟年,听说他来了,登时高兴万分,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只对那小丫鬟道:“前头带路!” 到了外书房,就见窗户大开,沈昀和庾璟年两人正坐在窗下饮茶对弈。此刻正值盛夏,屋子里因为摆着冰,因而凉津津的。沈昀的窗外种了一丛修竹,枝叶繁茂,显出了十分的雅趣。 对弈的这二位都是顶尖儿的美男子。沈沅钰只觉得万分养眼,简直就如同一副百看不厌的风景画。尤其庾璟年今天穿了一件玄色软烟罗锦袍,身姿如松地坐在那里,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沈沅钰觉得连谪仙老爹都不能抢走他分毫的光彩。 两位美男说是在对弈,其实心思一直都没有在棋盘上。沈昀看见沈沅钰到了,刚招呼了一声,就看见庾璟年的眼睛黏在沈沅钰的身上收不回来了。 沈昀咳嗽了一声,提醒道:“阿年,该你了!” 庾璟年答应一声,连棋盘都没看就随意落了一子,眼睛还是跟着沈沅钰在转动。只不过两天没有见,在他的感觉简直就像是两年那么长。 沈沅钰被庾璟年看得脸都红了,不过却没有丝毫被唐突的那种生气的感觉,反而心里甜丝丝的。她上前见过了父亲,又和庾璟年相互见礼。然后有些明知故问地道:“庾将军怎么来了?” 庾璟年道:“近日新得了几张字帖,想着世伯最喜欢的,就送来给世伯鉴赏鉴赏。” 沈沅钰看了他一眼,知道投其所好地讨好未来的老丈人,很好很好。 沈昀有些无奈地看着这对小情侣在自己这个父亲面前眉目传情,他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老道学,知道庾璟年就是找个机会来瞧瞧沈沅钰好不好,所以十分大方地将沈沅钰叫了过来。 沈沅钰很想问问庾璟年在陈安县有没有受伤,可是父亲这个大灯泡一点儿回避的意思都没有,她便笑嘻嘻地拉着父亲的袖子道:“爹爹,前儿你不在的时候,我在洗笔阁淘弄到几方砚台,乃是前朝制砚大师李处士亲手所制……” “真的?在哪里?”沈昀扔下棋子儿就站了起来。明知道沈沅钰是在故意支开他,这几句话还是让他立刻就激动得不行。 沈沅钰一笑:“我已经交给了蕊心姐姐,想来她已经帮你收到你的小库房里去了。” 沈昀一听就急了:“这个蕊心,怎么这样重要的事情不及时向我回报。我这便问她去。”说着大有深意地看了沈沅钰一眼。沈沅钰不由脸上更红了。 沈昀无奈地摇了摇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闺女还没嫁出去呢,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我和阿年的一局棋还没有下完,你来替我罢!”扔下一句话,就带着小厮匆匆地走了。 彩凤和宝珠对视了一眼,一起带着丫鬟走到门口守着。好在外书房里都敞开着窗户,两人这样独处也不算逾礼。 庾璟年踏前一步道:“阿钰,你好吗?”他从陈安县返回建康之后,沈昀第一时间派人告知他沈沅钰一切安好。庾璟年也来过沈府一趟,沈昀却并没让他见到昏迷中的沈沅钰。所以明知道她好好的,可是庾璟年就是放心不下,总要过来看一眼才能放心,因此才找了这样一个拙劣的借口来拜见沈昀。 这些日子以来,他来沈府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 沈沅钰道:“我很好,你好吗?没有受伤吧!”语气中那丝丝的关切之情,让庾璟年全身四万八千个毛孔都舒爽起来。 他十分豪气地笑了:“都是小伤,没事的,你别担心。” 沈沅钰一听就心疼起来,埋怨道:“既然有伤,怎么不好好养着,还这样到处乱跑,叫人怎么能放心的下?” 庾璟年被她埋怨的心里暖暖的,“若是不能见你一眼,我这心里总是不能安心!”顿了顿,又有些担心地道:“上次我将你打晕,你没有怪我吧?” 沈沅钰不由一笑,嗔道:“你那都是对我好,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不过下一次,你可不能再那样了。以后不论有什么困难,咱们都要一起面对,不然,就是我自己能够独活,没有了你,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这般高段数的情话,庾璟年长这么大还是头回听。不是没人愿意说与他,实在是他从来没有给旁的女人这样的机会。听沈沅钰这般一说,他只觉得全身飘飘然,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阿钰,你待我真好!” 沈沅钰微汗,自己不过是说一句情话,就待他好了?这人也真是太好哄了。她飞快地睃了庾璟年一眼,放低了声音道:“这算什么,以后我会待你更好的。”说完了,沈沅钰也羞臊的不行。 庾璟年高兴地直搓手,不知道该做什么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想了一下,道:“我和岳父大人好好商议商议,一定让他把你早点儿嫁给我。”现在真是一时一刻也不想离开她了。 沈沅钰脸红红的,“这些都是你们之间的事儿,与我说这些做什么?”话是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却是千肯万肯的。只是她沦陷在男人的铁骨柔情之中,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如今这身子尚小,初潮都还没来呢,急匆匆地嫁过去,她要怎么与人家圆房呢? 经历了陈安县的生死患难,两个人明了了在彼此心目之中的地位,愈发地水乳、交融起来,只觉得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沈昀从小库房里找到了李处士亲手制作的砚台,把玩了一阵子,估摸着一对小年轻说得差不多了,这才回转回来。却看见他们仍然站在窗户底下,言笑晏晏不知说着什么。到现在仍然站着,连坐下都忘记了。沈昀不由摇头苦笑。 他也是从那个时候过过来的,自然能够理解她们现在的心情。庾璟年在陈安县的表现已经让他彻底地放了心,所以也不阻止,便立在不远处瞧着这一对璧人。 男的俊朗,女的漂亮,好一对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沈昀越看越是满意。 正在这时,沈昀的小厮匆匆走了进来,对着沈昀低声耳语了几句。沈昀脸色一变,带着小厮出了门,不一会功夫迎了三皇子进来。 沈昀要被立为宗子的事三皇子早已知晓,沈沅钰又眼看着就要嫁给他的铁哥们庾璟年,日后沈昀自然会成为他登上皇位的绝大助力,因此三皇子对沈昀十分客气。一口一个“沈先生”,沈昀问了他的来意,知他找庾璟年居然找到沈府来了,就知道必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便领着他进了书房。 庾璟年和沈沅钰回头诧然地望着走进来的三皇子。心中不由都有点遗憾,相处的时间总是太短了! 三皇子开口便道:“老五!我总算找到你了,出大事儿了!” 沈昀便起身道:“还有几件事需要我处理一下……”是想找个借口走开的意思。三皇子却一拱手道:“沈先生也听听罢!” 摆出一副信人不疑的意思。虽然庾璟年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女婿,而且他对庾璟年现在又是好感爆棚,可是他还是不太愿意牵扯到皇子们之间的事情里去。不过三皇子既然都这么说了,沈昀也不好再找借口离开。 沈沅钰却隐隐觉得必定和旻文太子有关,有些紧张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三皇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旻文太子被老五一箭射死的事情,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如今满建康全都知道了,上上下下莫不议论纷纷。” 在场众人都是脸色一变。 要知道陈安县一战之后,三皇子和庾璟年都知道旻文太子之死事关重大,因此十分仔细地打扫了现场,并且严厉告诫了手下不能出去乱说。怎么这才几天的功夫,就传得满建康都知道了? 庾璟年怒道:“这是哪个王八蛋那么碎?” 三皇子摇了摇头:“不是咱们自己人,这次我带出去的两千兵马,全被我调防到别处去了,就是怕这件事泄露出去。至于你的手下,都是跟随你出生入死的亲随,绝不会出卖你!而且谣言起来的十分蹊跷,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整个建康人人皆知了。要知道就算是谣言,总要有一个传播的过程……如此这般快法,必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庾璟年问道:“那你有没有查过谣言的起处?”三皇子道:“我派人去查了,可是什么都查不到。” 这下子沈昀和沈沅钰全都面色凝重起来。 沈沅钰沉吟道:“事情既然已经传遍了,现在查不查得出谁在背后捣鬼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关键的问题是,幕后之人将这件事传出去,究竟是个什么目的?” 沈昀插言道:“若是北燕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个什么态度?” 庾璟年面色一变:“北燕?” 三皇子苦笑道:“北燕国的太子在出使我国的途中,被我们的车骑大将军一箭射死,就算烈武帝再能忍,也非得和我们打一场硬仗不可。就算他们的皇帝不想跟我们一般见识,民众和大臣也绝对不会同意的。”涉及到一个强大国家的面子,这件事只能用武力解决一途。 庾璟年含恨射死了旻文太子,第一时间就和三皇子商量了这些后果,之所以隐瞒消息,就是觉得大晋还没有做好和北燕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 三皇子和庾璟年已经第一时间去向元帝请罪,元帝也已经连发了数道密诏,命令兵部做好开战的准备,命令长江上游的荆州益州加强防务。旻文太子之死只能瞒一时,却瞒不了一世,这大晋君臣都知道,他们现在不过是在与时间赛跑。 只是实在没成想,消息这么快就泄露了出去。 沈昀脸色忽然一变道:“不好,旻文太子的心腹爱将,柱国大将军独孤容目前就屯兵在司州,旻文太子此来也是他送到大晋境内的。司州如今防务薄弱,若是他从司州进发,顷刻就能进逼徐州,现在最危险的地方,不是与大晋接壤的益州荆州,而是徐州。” 三皇子听了这话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独孤容在司州尚未站稳脚跟,后方不宁就敢孤军深入,这有可能吗?” 沈沅钰对北燕和北魏的这些重臣有过一番深入的研究。听了父亲的话不由道:“那独孤信受到过旻文太子的大恩,对旻文太子最是死忠,为人又是粗豪讲义气之辈,我怕他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就敢立刻挥军攻打徐州。如今的徐州刺史?”徐州乃是琅琊王氏的地盘,如今的徐州刺史王坤,就是死去的琅琊王氏宗主王越的同胞弟弟,如今正在建康吊唁王越。 三皇子一拍脑袋:“上次司州之战抽调了徐州不少兵力北上,徐州本来就兵力空虚,加上现在徐州又没有主将坐镇,若是独孤容不顾一切起兵进攻徐州,徐州很有可能沦陷。” 徐州是扬州的北边的门户,若是徐州沦陷了,那么建康岂不是就危险了。如今建康满打满算只有六万兵马,独孤信手里可有十万铁骑呢!若是独孤容真能一鼓作气拿下建康,杀掉元帝以及所有的直系皇裔,那么以大晋门阀士族林立的情形来看,就算各路勤王队伍将独孤容碎尸万段,到时候没有一个公认的能够统合各大士族的人出面坐上那把龙椅,整个大晋很有可能就会四分五裂。 在座都是通透明达之人,就连沈沅钰也都能很快想到这些后果,现在大晋可说是处于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了。 三皇子已经坐不住了,起身道:“不行,我要立即进宫面见父皇,叫父皇早作准备。” 庾璟年道:“我陪你一块儿去。” 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沈沅钰一眼,到底正事儿要紧,与三皇子一同入宫去了勤政殿。 接下来的几天,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北燕很快就得知了旻文太子已死的消息,举国哗然,烈武帝颁下一封措辞十分严厉的诏书,要求晋元帝交出凶手,否则就要不顾一切对大晋开战。 一时间朝议汹汹,舆论一面倒地指责庾璟年,说他太过鲁莽,不管不顾地杀死了旻文太子,导致两国交恶。其实庾璟年也觉得自己委屈,他虽然恨透了旻文太子,可是并没有想要他的命,谁知道旻文太子就那么“纸老虎”,被他轻轻松松一箭就射死了? 太子和大皇子趁机四处游说,造成舆论的压力,欲迫使元帝将庾璟年交给烈武帝,以平息北燕上下的怒火。三皇子自然是力挺庾璟年,而谯国桓氏作为庾璟年名义上的外家,也不可能把他往火坑里推。 而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则是态度暧昧。 庾璟年一下子就陷入了非常不利的境地。沈沅钰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立刻去求沈昀。沈昀过不了几日便是宗子,现在已经可以当沈家半个家了。 沈昀看见跪在地上的沈沅钰,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求我!” “请父亲一定要救救年表哥。” 沈昀道:“他是我长女的未来夫君,射死旻文太子的起因又是因为救你。所以阿年我是一定会出手力挺的。”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我看得出来,他待你是真好,我也不想我女儿失去这样一个好夫君。” 沈昀就去了北望斋和老太爷商量这件事。本来准备了一大堆说辞要打动父亲,没想到他把这层意思一说,老太爷立马就答应了。搞得沈昀有些疑神疑鬼的。 沈家内部达成一致以后,第二天沈重就在朝堂上旗帜鲜明地支持庾璟年,表示旻文太子雄才大略,十分阴险厉害。庾璟年射死了旻文太子等于为国家除去一大祸患,不但无过,而且有功,只说得天花乱坠。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玄谈高手,一张嘴皮子能把死得说成活的,加上如今四大门阀有两家支持庾璟年,剩下的两家还是中立派,皇帝便也有了底气,庾璟年这件事到底是有欠考虑,皇帝就将他降了两级,褫夺车骑大将军的封号,给了一个车骑将军的封号,还叫他领两卫兵马。 非但如此,蹦跶最厉害的太子和大皇子都被皇帝叫到宫里狠狠骂了一顿,说他们一心欲置弟弟与死地,没有人伦,连畜生都不如。两位皇子屁滚尿流地从皇宫中出来,全都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 庾璟年经历了这番大起大落,连沈沅钰在乌衣巷沈府之中都受了不少影响。周氏得知后,叫贾嬷嬷亲自唤了她去,好一阵安慰。搞得沈沅钰哭笑不得。她要嫁的是庾璟年这个人,和他做多大的官有什么关系。 沈沅钰反过来安慰周氏,说庾璟年虽然官品降了两级,成为从二品,但是还是领两卫兵马,权力几乎没怎么变。而且从这次的事件来看,皇帝对他还是“杠杠滴”,说明他从未失去过圣心。只要圣心还在,日后他升回到车骑大将军也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 周氏没想到女儿看得比她都通透,这才放下心来。 第165章 定下婚期 外边闹得沸反盈天,庾璟年这个当事人却稳坐钓鱼台,一点儿都不着急,看着大皇子和太子上蹿下跳,他只当是在看耍猴的。他对皇伯父有着绝对的信心,果然最后皇帝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对他的惩罚基本等于没有惩罚。 不过兰陵沈氏这么上道,庾璟年还是有几分感激。未来的岳父大人曾在司州共御强敌,是个聪明人。庾璟年喜欢聪明人。至于沈家的当家人沈弘,庾璟年只知道皇伯父甚是忌惮他,庾璟年自己到底看不透他。 这么看来,自己虽然遭了罚,降了职,可是沈家对于这门婚事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想到这里庾璟年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满血复活。 他的动作十分迅速,和沈昀商量之后,立刻就开始过六礼。当即就请了老常山王爷去沈家提亲。沈弘和沈昀十分热情地接待了老常山王爷。老常山王爷一脸的笑容,这本来就是皇帝赐婚,庾璟年之所以还把这六礼走一遭,不过是为了让沈沅钰的脸上更好看一点儿。 沈家设宴款待了老常山王爷,席间沈弘将庾璟年大大夸奖了一通,当即就应下了这门亲事。沈昀当即就写了沈沅钰的生辰八字出来,两家交换了庚帖,一时间气氛融洽非常。 也有美中不足。 庾文泰硬着头皮和老常山王爷一块儿到的沈府,不过那脸上的表情可一点都不好,就跟死了老子娘似的。 沈昀看得暗暗皱眉,早就听说庾璟年父子之间不合,没想到竟然到了此等地步。他毕竟是心疼女儿的,多少有些担心自己的女儿嫁到了琅琊王府再受到旁人的欺负,心中暗暗下决心,他们要是真敢对自己的女儿怎么着,他就真敢给这个狗屁王爷没脸。 老常山王拿着庚帖回来交给庾璟年,萧十三就看见自家的冰山王爷抱着沈沅钰的庚帖笑得如同白痴傻瓜。交换了庚帖,这桩婚事基本上就板上钉钉了,他家王爷能不高兴吗? 过不几天,两家人找了个高僧合了合一对年轻人的庚帖,自然是“天作之合”,当然如果所谓的高僧敢合出什么不吉利的话,庾璟年也绝不介意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接下来的问名、纳吉,按理不过是走个过场,庾璟年也办的十分认真,琅琊王府也是尽到了该有的礼数。 然后就是纳征,也就是是送彩礼。琅琊王府这边要求尽量往前赶,在五月之前就把彩礼送过来,然后赶快把婚期定下来。周氏因为身子不好,就把操办沈沅钰婚事的事情托付给了小谢氏。小谢氏见琅琊王府过礼过得这么急,不由笑着对受了庾璟年委托亲自登门的袁王妃道:“王妃想早些把儿媳妇娶回去的心思我能了解,可这是不是也太急了些!” 袁王妃笑道:“年哥儿今年已经二十了,不论宫里的太后,还是我们王府里的老祖宗,天天盼着他能早些添置一个金孙呢,您就多体谅体谅我们做长辈的心思罢。” 小谢氏听了回头和沈昀以及周氏一商量,沈昀想起前两天刚收了未来女婿孝敬来的一副前朝画圣的水墨山水画,这拒绝的话可就有些说不出口,也就答应了下来。周氏什么都听丈夫的,自然没有异议。 答应完了之后,沈昀回头想想,颇觉得有些对不起闺女,可是转念又想,这丫头说不定和庾璟年那小子一个心思,恨不得立刻嫁入琅琊王府呢,就又心安理得起来。 小谢氏回头说笑话一样把这件事说出来,众人笑了一阵都觉得庾璟年待沈沅钰是真上心真心好。庾璟年这阵子往沈府跑了不下十趟,再对比对比郗杰,定了亲之后连人影都没有见过一次。 湖阳郡主让他成亲之前将房中的几个绝色通房打发掉,结果郗杰就跟没有听见一样,依旧我行我素,该喝花酒喝花酒,该睡通房睡通房。偏偏沈沅珍理亏在先,如今小二房又眼看着失去宗子之位,力穷势蹙,也难怪郗家不把湖阳郡主的话放在眼里。 沈沅珍好强了一辈子,和沈沅钰比了一辈子,偏偏在“择婿”这人生最重要的一件事上输给了堂姐,只恨得眼眶子都快要裂开了。 郗杰和庾璟年,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沈沅珍怒火中烧,一连打伤打残了几个服侍她的丫鬟,老太爷知道后不由大怒,将沈沅珍叫去北望斋狠狠地骂了一顿,对她是越发地不喜。 到了送彩礼的这一天,庾璟年亲自带着数十个亲兵,吹吹打打大张旗鼓地去了沈家。这厮穿了一身大红色锦袍,脸上掩不住飞扬的喜悦,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愈发衬得他面如冠玉,英俊超凡。 萧十三也是穿得一身喜庆,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今天挂满了明亮的笑容,看得进进出出的丫鬟们无不脸红心跳。走在庾璟年跟前充当散财童子的身份,逢人便发红包。每个荷包里都是五两银子,满院子的下人全都像是过年一样高兴。 有人问萧十三:“这还没到成亲的时候呢,您怎么这么早就发起红包来了?”还真没听说谁家送彩礼的时候就这么大手笔的狂发红包的。 萧十三回答的十分威武霸气:“我家将军高兴!” 他家将军就是这么任性!谁能管得着? 沈家的小字辈爷们全体出头,连沈泫都被老太爷打发了出来,带着沈泌、沈沐、沈汾、沈溪一起迎了庾璟年进来。 沈泫看着英气勃勃的庾璟年,心里膈应极了,心想沈沅钰也不过尔尔,怎么就被这位最受皇帝看中的宗室子看中了呢?只是他若是这个时候缺席,那沈家小两房之争就要在摆在整个建康的勋贵之间的台面上了,他也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沈家盛产美男子,在建康也是极为有名的,小字辈的除了沈沐,也个个都是芝兰玉树,可是几位兄弟在父兄的荫庇之下安全成长,如同温室中的花朵,和庾璟年站在一处,就少了一丝形之与内而发乎于外的深沉气度,两厢一比,沈家的诸位男子立刻就显得浅薄了不少。 庾璟年这阵子厚着脸皮找各种理由到沈家厮混,给沈家上上下下的主子送礼,猛刷了一阵好感度。从前众人听多了他凶残狠毒的事迹,本来对他有些怕怕,在他糖衣炮弹的攻势下,也很快都和他成了朋友。 “庾将军,你怎么亲自来了……”长辈不在,沈泫十分自觉地充当起了带头大哥的角色,热情洋溢地打着咋呼。 “二世兄、三世兄……”庾璟年却越过他,直接和沈泌、沈沐打招呼。“三世兄,我上次送你的那匹大宛名驹可还满意?”和沈沐尤其亲热。对沈泫和沈汾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态度极为冷淡。这二位都是小二房的嫡子,沈泫当年可没少设计陷害沈沅钰。庾璟年要是不知道沈沅钰和家里的谁好谁不好,他就白做那么多年的情报工作了,能给小二房的好脸色也就怪了! 沈泫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他身为兰陵沈氏嫡长孙,自认为高贵的不行,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冷脸。恨不得立刻甩袖就走,想起老太爷对他的百般告诫,到底忍住了,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出来。 庾璟年只在心中冷笑。就这么点城府,也敢在他面前拿架子,若不是有兰陵沈氏这么大的家族罩着,这样的蠢货放在朝堂上早就被人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他日后若是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还好,敢再起幺蛾子,对他捧在手心里的媳妇出手,他绝对会叫他后悔在这个世界上走一遭。 沈沐这阵子总算是养好了伤,三太太也正在忙着给他张罗亲事,他自己没有丁点热情,在沈沅钰的劝慰之下却也没有反对。 沈沅钰说得对,月儿需要一个娘亲照顾。 本来是强打精神而来,看着庾璟年身后那一眼看不到头的彩礼,不由咋舌道:“老弟你这送来的东西也太多了吧,你不会是把个琅琊王府给搬空了吧?”沈府门口一整条街上都被庾璟年带来的马车死死堵住了。引来了不少路人的围观,沈沐也是见过不少送彩礼的,向庾璟年这么实诚的,还真是头回见。 庾璟年客气地笑道:“哪里哪里?”只要是沈沅钰喜欢,就是把琅琊王府搬空了又能怎么样? 沈沐见他这样,也替沈沅钰高兴,就上前拍着庾璟年的肩膀道:“老弟,我与你说句实话,三妹妹虽然不是我的同胞妹妹,但在这府中与我最投缘,日后她嫁去了琅琊王府,你可要好生待她,若是叫她受了一丁点儿委屈,我可不应承!” 庾璟年身后的萧十三看了看沈沐的身板,就这位一看也不像是个高手,他家将军可是连旻文太子都能灭了的人物,就你这小样的还敢威胁将军,活腻了吧您呢! 哪知道他家将军今天竟然分外地好说话。“三世兄尽管放心,只要有我一口气在,绝不会叫县主受一丁点儿委屈。” 萧十三表示“英雄难过美人关”什么的说的就是他家将军啊。他家将军最近画风大转变,不但对沈沅钰温柔和善得像是一只被剪了爪子的猫,连对沈家的众人也都变得温柔无害起来了。这还是建康城人人又敬又怕的铁血将军吗? 萧十三这边哀悼他家将军的时候。 在琅琊王府管家的指挥下,一辆辆的马车驶进了沈府,沈泫看见庾璟年一副土豪得不能再土豪的样子,想起当初郗家过礼的时候,主人一个没来,只派了一个管事前来,送来的东西也只是按照礼数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之类的,和庾璟年一比简直寒酸的不行,沈泫就觉得心塞的要命。 庾璟年并没有去内院,这边管家指挥着众亲兵将彩礼堆放到长乐堂,他就去拜见沈弘沈重和沈昀去了。 沈沅钰为了表示矜持,一直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过她并不是一无所知,反而是什么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不断有小丫鬟走马灯似的进来向她禀报,后来听说庾璟年送来的各色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吃的用的,堆了足足有一个院子,连沈沅钰都觉得心脏砰砰直跳了。 她也是个普通人,她也喜欢金银财宝。更何况,比起这些财宝来,更重要的是男人的这份心意。 庾璟年当下本来就是建康城中的焦点人物,如今送个彩礼都送得这么高调,一时间令无数闺阁女子对沈沅钰又妒又恨。 纳征完了之后,就是请期,这道程序走完了,就只等着新郎骑着高头大马来迎接新娘子。沈沅思和王芸的婚期定在今年六月,沈沅珍和郗杰的婚期则定在了来年的三月,沈沅钰夹在二姐姐和四妹妹中间,只能在这中间挑一个日子,两家人翻了翻黄历,最后将日子定在了来年的二月里。 周氏想到再过半年沈沅钰就要嫁为人妇,再不能在自己的膝下承欢,就眼泪汪汪的了。沈昀表面上没什么,心里也颇有些不是滋味。 但就算是这样,庾璟年还是觉得时间有些晚了。庾将军派媒人委婉地上门商量,这婚期……能不能最好定在今年? 这回连一向很好说话的沈昀也不干了,你小子这是娶亲呢还是赶着投胎呢?不带你这么着急的! 况且低头娶妇抬头嫁女,若不是沈沅珍的婚期早定了,沈昀还想把女儿留到十六七岁再出嫁呢。 庾璟年听媒人回来把未来老丈人的这层意思一说,顿时不敢再造次了,万一老丈人一生气,把婚期再往后推一推,那他这媳妇要娶上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庾将军之所以这么着急,是有原因的。大晋和北燕如今正在打嘴炮,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烧起战火,这事因他而起。他是个有担当有责任的男子,一旦开打,他是一定要像皇伯父请命,带兵去和北燕开战的。 到时候他不在建康震着场子,万一庾文泰和袁王妃敷衍塞责,怠慢了沈沅钰和沈家,甚至破坏了这门亲事,到时候他找谁哭去? 庾将军这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不得不说,庾璟年的预感很对。旻文太子死后不过一个月,独孤容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忽然发难,打着为旻文太子报仇的旗号,从司州出兵,带领十万大军直扑徐州。 独孤容是旻文太子的手下爱将,出生于北燕八大世家之一的独孤家,不但位高权重,而且是北燕有数的名将之一。更兼他孤注一掷,命令每一名士兵只带十天的干粮,效法当年项羽破釜沉舟的典故,真是来势汹汹。 早在三皇子和庾璟年面见过皇帝之后,元帝即立刻派人给徐州刺史王坤下了一道圣旨,让他火速赶返徐州,加强徐州防务,防止被独孤容偷袭。 王坤接了圣旨之后不敢怠慢,立刻带着亲兵赶返徐州,哪成想在走到武陵的时候,被一群来历不明的江洋大盗偷袭,王坤的亲兵虽然冒死击退了盗匪,可王坤也身受重伤。 他拖着沉重的身体马不停蹄地赶到徐州中心城市彭城时候,独孤容已经一路势如破竹地打到了彭城,迎接他的不是名医大夫,而是独孤容的十万哀兵。 徐州本就兵力空虚,加上王坤伤势沉重,不能理事,这一场攻防战打了下来,王坤仅仅守了十天,彭城便告失手。王坤*身亡。作为琅琊王氏的子弟,在最后的时刻用生命捍卫了士族的尊严。 彭城的三万兵马,死得死降得降,逃得逃散得散,独孤容又分兵占领徐州的各处要地,整个徐州顷刻之间已经易手。 消息传回建康,满朝皆惊。徐州东近黄海,西连中原,北倚鲁南山地,南瞻江淮平原,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略意义何等重要。大晋立国百年以来,徐州一直是大晋北方的屏障,这还是百年来大晋第一次丢掉徐州。 独孤容从徐州出兵,不过数日之间就可抵达长江,威胁建康的安全,大晋的都城已经赤果果地暴露在北燕的铁骑之下,谁能想得到事情会演变成这种模样? 正当大晋上下乱成一团的时候,又是当头一棒打在大晋君臣的脑袋上。历阳内史方峻反了。 历阳内史方峻,乃是北方流民帅,拥兵数万,因为出身不高而始终不得重用,因此对朝廷和士族都极为不满。早有反意,只是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反了。历阳郡在建康上游,不过几十里路,顺流直下一天便到了石头城。 一个独孤容,一个方峻,一内一外遥相呼应,大晋上下立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若是处理不好,灭国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儿。 庾璟年在三皇子的府上听到这个消息,三皇子皱眉思索了片刻,他和庾璟年都是从小从阴谋堆里滚出来的,对于阴谋的感觉十分敏锐:“不对啊,朝廷下诏征召方峻为大司农,加散骑常侍,位特进。并允其将兵众交给其弟方逸统领,他本已答应,不日就要启程,为何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反了?” 庾璟年也十分苦恼:“方峻造反的时间实在拿捏的太准了。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我总感觉这背后有一个绝大的阴谋,把整个北燕和大晋全都玩弄于股掌之中。” 三皇子脸色一变,他也有相同的感觉。 庾璟年此前便和三皇子商量好了,若是战事一起,他便请命前往前线指挥战事。三皇子见他神色之间一片沉凝,有些担心地道:“你真的要去?”三皇子当然不想让自己的好兄弟去冒险,若是庾璟年回不来了,他争夺帝位将失去最大的臂助,到时候找谁哭去? 庾璟年叹息了一口气:“这事儿总是因我而起,我若不去,心中委实难安。” “那你有没有想过三小姐,你和她才刚刚定下婚期,就这样跑到前线上去冒险,你让三小姐情何以堪?”三皇子还是没有放弃劝他。“虽说你被父皇惩罚,降了两级,但是将来总有机会升回去,你何必急在这一时!” 庾璟年有些无奈:“我真的不是为了大将军的职务!况且,我相信,三小姐是会理解我的想法的。”他对沈沅钰倒是颇有信心。 三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由苦笑,自己的这位好兄弟,总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坚持和原则,不过这样却让他显得更加真实可爱。 “既然如此,做哥哥的只有支持你了!你打算去哪?徐州还是历阳?” 去徐州要面对的北燕的名将独孤容和北燕的身经百战的十万大军,去历阳则只需要面对三两万的叛军,难易程度有着天渊之别。若是换了一般人自然愿意选择历阳,庾璟年却道:“我去徐州。” 三皇子苦笑:“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舍难取易!罢了罢了,我这就陪你进宫,向父皇进言,请求父皇让你统兵前往徐州。” 这个时候长乐堂也笼罩在一派紧张的气氛之中。方峻造反的消息传到沈家,就连沈昀也开始担心起来。因为沈昀的老丈人,也就是沈沅钰的外祖父周高岳现在就任宣城太守。 历阳郡距宣城郡只有几十里,宣城又是历阳攻击建康的必经之路,因此宣城可说是方峻必先攻击的地方。过年的时候沈昀曾提醒过周家人,让周高岳加强防备,方峻起兵突然,也不知周高岳准备的怎样了。 此刻沈沅钰的四个舅舅全都来了长乐堂,与沈昀商量对策。而沈沅钰的小舅舅周怀仁早就去了宣城帮助老父。 大舅舅周怀成道:“我们已经商量过了,我们四人全部都去宣城,定要协助父亲守住这座建康的门户之城。” 沈昀眉头皱得死紧:“方峻身为流民帅,虽然出身不高,但是一向能征惯战,打仗是一把好手,朝廷虽然已经派兵增员宣城,对历阳形成包围态势,可是各位舅兄也知道,如今士族专兵,国家大部分兵权集中在士族手中,这些人为了家族利益,为了保存实力,从各种不同的角度考量,肯不肯尽全力围剿方峻这股叛兵,还真的不好说。”皇室只掌握十二卫兵马,主要是防守建康京畿,在这个节骨眼上绝不敢轻易调离建康。 剩下的兵士虽然名义上听从中央调遣,指挥官由中央任命,但实际上都是各大家族的私兵,尤其四大家族的私兵最多。兵力加上底盘就是保障各大家族在朝廷上话语权和利益权的根本,所以可以想见,皇帝虽然下了一连串的圣旨,让各地调动兵力阻截方峻攻入建康,但是谁又是傻子呢,谁愿意拿自己的兵力去和方峻这等不顾死活的浑人硬拼呢。 所以可以想见各地恐怕都是阴奉阳违,不会下死力去阻止方峻。 沈昀便道:“我建议,各位舅兄还是不要全去宣城的好,总要留下一两个在建康坐镇,统筹后方全局。”他这话说得十分委婉,其实翻译过来就是,万一宣城城破了,周家的男人全都死光光了怎么破?鸡蛋还是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好! 沈昀其实是倾向于宣城守不住的。而他又十分了解自己岳父的脾气,看起来最是随和不过,可是又最是坚守原则,朝廷在宣城设郡的目的就是为了扼住历阳直接攻击建康的咽喉,周高岳这些年将宣城经营的有声有色,宣城可说是他的心血结晶,就算宣城城破了,他也绝不会后退半步的。 周家兄弟也全都是人中龙凤,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大舅舅周怀诚就皱眉苦思:“妹夫此言有理,咱们还是留一个人在建康统筹全局的好。”他的目光在三个弟弟脸上一一扫过,众人齐声道:“大哥你是一家子的顶梁柱,大哥留下好了。” 这种时候,沈昀这个“外人”就不好开口说话了,只沉默不语。 周怀诚道:“让我留在建康?你们几个弓马箭术,哪一个比得过我?这种话休也再提!”他的目光转了一圈,见每个人都躲闪着他,最后定格在三舅舅周怀睿身上,“老三留下来吧!” 三舅舅周怀睿和其他几个兄弟不一样,从小喜静不喜动,身子骨是几位兄弟之中最弱的,武功也是几位舅舅中最差的,周怀诚从小最疼这个弟弟,所以决定让他留下来。 周怀睿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大哥,我虽然武功不如你们,可头脑还算灵光,从小熟读兵书战策,到了宣城就算不能立刻统兵,也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幕僚,你们怎么能把我留在建康呢?” 众人七嘴八舌地争论了起来,一时之间谁都不想留下来。沈昀看见这几个舅兄之间的亲密无间的关系,想想自己和沈晖为了宗子之位争得如同乌眼鸡一样,心中不由得大为惭愧。 见他们半天也没争出一个结果来,不由提醒道:“各位舅兄要早作决定,现在咱们可没有时间浪费在这上头。” 周怀诚想了想道:“既然如此,咱们几个兄弟还是抓阄决定谁去谁留吧。”沈昀点了点头,也觉得这个法子好。 二舅舅三舅舅四舅舅也都无异议。 沈昀很快命人准备好了抓阄的物什,最后抓阄的结果还是三舅舅周怀睿留下。 周怀睿两手抓住大哥的衣袖,耍起了无赖:“大哥,这次不作数,咱们重新来过。” 周怀诚笑着拍了拍的他的肩膀,含笑道:“老三,这是天意,你就好好地留在建康,周府满门老弱妇孺,就拜托你了!” 二舅舅和四舅舅也上来劝说,周怀睿的眼睛里一下子就流出眼泪来。 沈昀摸了摸鼻子,很不厚道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几位的大舅子小舅子,再看一会儿这种兄弟情深的亲密戏码沈先生很有一种想要一头碰死的感觉好吗? “家里的人,几位舅兄不必担心,有我在,绝不会叫家里出一点事的。”沈昀拍着胸口保证。 周氏兄弟正要感谢,就听见一个清脆爽朗的声音从内室响了起来:“爹爹,光这样可不够。” 说话间,沈沅钰从内室走了出来,身穿一件绛红色暗纹刻丝黄色芙蓉花暗花长衣,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只是鼻头微微发红,脸上还有淡淡的水渍,显然是刚刚哭过了。 众人全都看得有些楞了。沈沅钰才不会告诉他们自己是被几个舅舅之间的深情厚谊给感动得哭了。兄弟之间就该是这样两类插刀才是。 沈昀有些无奈,可脸上更多的是宠溺。“不是叫你好生呆在里头不要出声吗,你怎么不听话,就这么跑了出来?”能不宠溺吗,女儿眼看就要嫁出去,在家里的时间只剩下半年多,以后就是想宠她,都没有机会了。 第166章 离别依依 原来是沈沅钰听说几位舅舅来了,知道他们要商量宣城的事,沈沅钰关心外家,就要求沈昀让她旁听,按照国际惯例,外头的事儿是不能叫女人知晓的,可是沈沅钰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撒娇的技能点又点上了不少,扭股糖似的抱着沈昀的胳膊一阵撒娇耍痴,沈昀本来是个挺严肃的人,可是对女儿却是全无办法。因害怕舅兄们不悦,只得叫她躲进内室里听他们说话。 谁知道这丫头得寸就进尺,不知怎么的自己就出来了。 沈昀又舍不得责备女儿,只看着几位舅兄。 几位舅舅都是宽容豁达之人,从前沈沅钰的原身那样作,他们也对她十分宽容疼爱,何况是现在这个懂事明理的孩子。全都目光慈和地看向沈沅钰。 沈沅钰上前给几位舅舅行礼,转头就不客气地坐在美男老爹的身边,伸手抱住了他的胳膊:“爹爹,这次您一定要帮帮外公和舅舅们。” “咳!”沈昀咳嗽了一声,道:“都是至亲,我自然是要尽全力帮忙的。” 沈沅钰眨了眨眼睛:“我的意思是,请您说服祖父,让三叔祖父从豫州出兵,拖住方峻的后腿。一旦方峻带兵攻打宣城,就让三外祖父出兵攻打历阳,历阳是方峻的大本营,到时候他必然会回兵救援,宣城之围自解,说不定咱们家和外祖父家还能抓住机会把方峻这股势力借此歼灭,立下一大功劳呢。” 沈沅钰的三叔祖父,乃是沈弘的庶弟沈茂,虽然是庶出,却是一个极为厉害的人物。皇帝不肯让沈重做大司空,毕竟让出了豫州刺史的职务,给沈氏作为补偿。履职之人便是沈茂。 那时候的刺史基本就是一州的土皇帝,军政民政一把抓,豫州紧邻扬州江州,又是仅次于扬州、荆州、徐州的大晋第四州,兰陵沈氏的私兵基本上都在豫州,若是沈茂肯出兵,不敢说就真能搞死方峻,但是宣城的压力大减是必然的。 周怀诚听到这里,眼睛不由就亮了起来。别看沈沅钰是个女子,她对大势的把握可是一点儿都不比在坐的几个男人差。这条策略真是出到了点子上。 关键就看兰陵沈氏肯不肯拿出家底血拼,将方峻消灭在建康城之外了。 沈昀一阵苦笑:“这件事,我可做不了主。”没有沈弘这个家族宗主点头,谁又能指使的动沈茂呢? “所以爹爹去求求祖父嘛?”沈沅钰道:“建康乃是国之根本,也是各大门阀士族的根本所在,一旦建康被破,不光皇室做不了这个皇帝,各大家族又能讨得了什么好?若是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情形之下,还固守着一个家族的利益,是何其愚蠢的事?” 沈昀叹道:“这个道理,你以为谢涵不懂还是桓奇不懂,如今皇室兵力不足,各大家族在这个时候出兵相助是必然的。可是好钢要用到刀刃上,大家打的算盘都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第一个出动大军和方峻硬碰硬的,必然是损失最惨重的那个,因此大家才各自龟缩不出!大伙都在等着,别人和方峻拼得两败俱伤了,自己再出面收拾残局,到时候不用牺牲多少私兵,还能干掉方峻赢得崇高的威望……” 的确,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皇室是十二卫兵马,加上各大家族的私兵,凑出个几十万军队来没有任何问题。阻遏独孤容,消灭方峻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之所以如此被动,就是因为各大家族犹如一盘散沙,各自为政。 沈沅钰道:“只要谋划得当,不是没有可能,等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他们没有加入战场的时候,咱们就和外祖父平定了方峻之乱,到时候咱们得了历阳郡,沈家威望大增,三叔祖父那边,又不用损失太多的兵卒,岂不是两全其美。” “外甥女说的极是。”周怀诚已经一把抓住了沈弘的胳膊,脸上差点笑出了花来:“妹夫从前或许在家族中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不过现在不同了,再过几日你就是兰陵沈氏的宗子,成为家族的第二号人物,你的意见,老太爷总要听听的。” “舅舅说的正是呢。”沈沅钰在另一侧抱住了爹爹的另一只胳膊,毫不客气地将爹爹给卖了,“您就帮帮外祖父和舅舅们吧。”那尾音一波三颤的,沈昀听得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二舅舅三舅舅四舅舅都是机灵人,全都见缝插针地站起来,对沈昀一躬到地:“全赖妹夫从中斡旋!” 沈昀看了自家闺女一眼,对家里有这么个吃里扒外的深感无奈,他起身搀扶起几位舅兄道:“各位舅兄快请起,我会想法劝服父亲,让三叔出兵历阳城的。” 周氏兄弟不由大喜。沈昀的性子最是高傲,说出来的话丁是丁卯是卯,就没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既然答应了这件事,必定会全力以赴做好,绝不会出工不出力。 几位舅舅千恩万谢,又与沈昀商量了一些细节,这才出了沈府,回自家准备去了。 沈昀和沈沅钰父女俩送了他们出门,回转到书房,沈昀不由没有好气地对沈沅道:“你个小没良心的!” 沈沅钰笑嘻嘻地走过去,抱着沈昀的胳膊嗔道:“我为爹爹苦心筹谋,爹爹怎么不但不奖赏我,还要说我没良心?” 这还倒打一耙了。沈昀哭笑不得:“哦,为我筹谋,你怎么为爹爹筹谋了,说出来让我明白明白?” 沈沅钰一笑,亲自倒了一盏茶,十分狗腿地奉给沈昀,又走到他的身后给他捏肩,把沈昀服侍得舒服的眯了眼,才笑道:“我可听说了,祖父要立你为宗子,那些从前支持二叔的一些族老可有些不服气您呢。” 沈昀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沈沅钰道:“您过不几日就要成为宗子,到时您亲自主持调度宣城之战,在别的家族插手之前将方峻之乱消灭在建康城之外,到时候谁还敢质疑您这个宗子的能力?” 沈昀听得双眼一亮。说起来,沈家的势力比起一个流民帅还是要强上不少的,之所以不敢轻易出兵,不过是顾忌势力消减而影响家族整体利益而已。若是真能像沈沅钰说的那样,把这件事漂漂亮亮的做成,沈家在四大门阀的地位必会上升一大截,而他这个宗子之位,还担心什么呢? 沈昀心中大动,面上却丝毫不显:“那你告诉我,用什么办法才能说服老太爷,答应咱们让三叔出兵历阳!” 沈沅钰笑嘻嘻地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沈昀哭笑不得:“不知道你还在这儿说的振振有词的?” 沈沅钰肉麻兮兮地道:“因为我知道爹爹总会有法子的。我就在一旁看着爹爹的表演好了。或者,如果爹爹愿意,将来我或者可以试着帮助爹爹处理一下情报?” 沈昀明知道女儿这是在恭维他,可是心里还是十分受用。用一种“还算你有些眼光”那样的目光看了看沈沅钰,又道:“说起来你倒也算得上足智多谋,做个幕僚是完全能够胜任的,只是……”他是个开明之人,倒是不觉得女人做个幕僚,处理一下情报有什么不好,只是他希望女儿能平安喜乐地过一辈子,外头那些糟心事,都交给男人闹心去吧。 沈沅钰讨好地笑笑:“我是爹爹的女儿,您那么聪明,我当然足智多谋喽。”自卖自夸的时候一点都不脸红,“您既这么说我就认为您是答应我了,明天我就让蕊心姐姐教我如何分类处理情报。” 说完不等沈昀回答,就笑着跑了出去。沈昀叫了她一声,她回头对沈昀做了个鬼脸:“您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说服祖父吧,我去找蕊心姐姐了。” 看着分分钟就把自己卖了的大女儿,沈昀觉得无奈极了。可关键的问题是,自己还帮她数钱,而且数得很高兴。 沈沅钰出了书房,也不由微微一叹,宁做太平狗,不为乱世人。生在这样的世道,她能说些什么呢。 刚才说起要和蕊心学一学情报分析,并不是说着玩儿的。庾璟年身为大将军,统领皇族十二卫中的两卫兵马,迟迟早早都是要上战场的。这是他身为武将的宿命,沈沅钰虽然不想他去冒险,可总归是不能阻止的。 她并不希望自己像是这个时代每一位闺阁女子一样,只能空坐闺房,守着一腔的思念和担心,她习惯于把一切能够掌握的东西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她希望有一天,哪怕是在战场上,她能够帮助庾璟年做一些事情,所以学着分析一下情报就是她迈出的第一步,起码通过这些东西,将来她能够知道,自己的丈夫究竟是处在什么样的一种形势当中。 晚上长乐堂做了沈昀喜欢的吃食,派人去前头请他的时候,小厮说是去了北望斋见老太爷。 沈沅钰就留了心,没想到父亲动作这么快。 等沈昀从北望斋回来,沈沅钰见他脸上挂着笑容,满面春风的样子。父女两个极有默契地没在周氏面前提起“宣城”一个字,吃饭的时候只用眼神交流。周氏见这对父女这样腻味,吃饭的时候都满是眉眼官司,觉得父女俩好成这样,真是让人有些嫉妒。 一家人和和美美吃完了饭。沈沅钰就立刻找了个借口:“父亲去我的院子,帮我瞧瞧你不在家的这段日子,我的字有没有些许长进?”不由分说就拉着沈昀去了东厢房。 到了沈沅钰自己的地盘,她现将所有的丫鬟全都挥退了,又十分狗腿地亲自给父亲端上茶果点心,才小心翼翼地问:“请三叔祖父出兵历阳的事,您和祖父谈妥了?” 沈昀老神在在的,抻悠了半天,才在沈沅钰有些幽怨的目光中道:“自然是谈好了!” 沈沅钰小声欢呼了一声,自己的父亲还真是给力啊。没想到这么快就说服了祖父。从前只是觉得他人长得好看,这么看来,能力也不是一般的强啊。 “您是怎么说服祖父的,快与我说说!”沈沅钰伸出爪子来,一把就抓住了沈昀的袖子。 沈昀毫不客气地伸手拍开了女儿的小爪子:“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这么关心外头的事情干什么?眼看着再过半年你就要出嫁了,还是好好呆在房间里绣好自己的嫁妆,才是你这等女孩子该干的正事!” 呃,这画风不对啊!从前沈昀去司州的时候,可是把外头的不少事情都交给了沈沅钰打理,张宏他们也全都听沈沅钰的调遣。怎么到了现在,不带这样说变就变的! 反正接下来不论沈沅钰如何赖在他的身上撒娇,沈昀就是不肯告诉她自己究竟是靠什么说服的老太爷的。最后看见沈沅钰满脸的幽怨,沈昀的心中舒爽了,因为被女儿无情出卖之而受到了伤害的小小心灵,也重新得到了慰藉。 某人不由洋洋得意,他就是故意的。欺负自家闺女,比和父亲斗志斗勇似乎还要来得高兴。 沈沅钰不由有些郁闷,自己的爹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小气,睚眦必报起来? 正在这时,有丫鬟进来禀告,庾璟年求见。 父女俩对望一眼,一起生出一股不好的感觉来。现在时候可不早了,一般识礼数懂规矩的人可不会在这个时候上门拜访。 沈昀就坐直了身子,吩咐一声道:“请庾将军进来!”沈昀努了努嘴,意思是让沈沅钰躲进里间去,沈沅钰嘻嘻一笑,直接就躲到了屏风后面。 沈昀无奈,这死丫头脸皮也太厚了点儿吧。正想着,一身玄色衣袍的庾璟年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一揖到地道:“璟年见过世伯。” 沈昀摆了摆手道:“阿年请坐,不知夤夜来访,可是有什么要事?” 庾璟年开门见山地道:“世伯,我想见三小姐一面。” 沈昀双目之中精光一闪,这小子倒是敢说敢干,直接就想见沈沅钰。两人毕竟尚未成亲,如此见面多少有些不合适,沈昀就问道:“你这样着急见她,有什么事吗?” 沈沅钰在屏风后面早就听得目瞪口呆了。庾璟年嚣张跋扈、阴险狠毒是尽有的,可是绝对不至于没有眼力见到今天这样的程度,大晚上的张口就要和未婚妻见一面。 庾璟年道:“我已向皇伯父求得圣旨,明日一早便统帅两卫兵马前往徐州与独孤容交战。” “啊?”躲在屏风后面的沈沅钰,终究没有忍住发出声来。 庾璟年自然是听出了沈沅钰的声音,灼灼的目光就落在了屏风上头。 沈沅钰一咬牙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 “年表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她穿着一件山茶黄暗纹刻丝的袍子,灯光下衬得她的容色愈发的娇艳,只是这一刻,她的神情之中带着一丝慌乱,脸色因而也显得分外的苍白。 她不能忘记上一回在陈安县,庾璟年差一点儿就被旻文太子所杀。这一次面对独孤容的十万大军,只会比那一次更凶险。 庾璟年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两步,在距离沈沅钰两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低声叫道:“阿钰!” 沈昀见这两个如此忘形,觉得实在不能忍,就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们,老子还在这儿呢,不是你们两个的布景板! 庾璟年尴尬地抬头望向未来的老丈人,沈沅钰也抬头去看自己的父亲。“爹爹,能不能让我和年表哥说两句话?” 沈昀觉得时候有些晚了,本来不想答应,可是看见女儿那满是哀怨的小眼神,他不知道怎么就站了起来。咕哝了一声:“真是女大不中留。” 然后施施然地向外走,到了门口又回头对庾璟年道:“晚上吃的多了,我到外头去散散,半个时辰便回来。”那意思是你们有什么话快些说,我只给你们半个时辰时间。 半个时辰也够了。庾璟年千恩万谢,差点想要抱住未来的老丈人亲上两口。 等未来的老丈人走远了,沈沅钰急急地问道:“年表哥,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皇上怎么又要派你去打仗?”前脚舅舅们刚说了要去宣城,他这又要去徐州,这不是在挖她的心吗? 庾璟年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半天才说:“本来想让你一辈子安享尊荣,永远不用跟着我担惊受怕,谁知咱们都还没有成婚,就要让你为我担心!”说到此处,他真是愧疚极了,媳妇娶回去是要宠着的,不是跟着他担心事的。 沈沅钰颇有几分怨怪地道:“皇上手下猛将如云,哪个不能带兵出征,为什么非得是你呢?咱们这才刚刚定亲,我本来以为……”以为成亲之前皇帝是不会派你出征的呢。 庾璟年更觉得无地自容:“阿钰,是我,我自己请求皇伯父让我上战场的。我没有事先与你商量,总是我的不对!”这要是让萧十三看见自己将军在沈沅钰面前这样陪着小心,肯定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庾璟年就是面对皇帝,也从来没有这样过啊! “你,你为什么……”沈沅钰瞪大了眼睛,又气又怕,眼泪就流了下来。那独孤容是好惹的吗,从前的王坤不也是琅琊王氏的数一数二厉害的人物,还不是被独孤容打得屁滚尿流,最后连一条老命都搭了进去。庾璟年是赢得了少年英雄的美名,可也不应该这么托大,就不将天下英雄放在心里啊! 庾璟年一见沈沅钰哭了,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沈沅钰在旁人的面前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还是庾璟年第一次看见她哭。他一心急,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摸出一块帕子,笨手笨脚地上去给沈沅钰擦泪。 正在此时,就听见一声极不和谐的咳嗽声传来。 庾璟年和沈沅钰都被这咳嗽声吓了一跳,一起回头看去,就见沈昀极不地道地站在那里,还悠闲地抱着肩膀,用一种几乎警告的眼神看着庾璟年,里头有一丝威胁的意味,似乎在说:小子,你过界了! 说好的“出去散散”呢。庾璟年没想到未来的老丈人这么没有节操,明目张胆地在“听壁脚”,哦,是“看壁脚”!登时就像是当场被拿住的偷儿一般,庾将军如同雕塑一般拿着个手绢定格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关键时刻还是沈沅钰出来救场,扭着身子道:“爹爹,你干什么啊?” 有这么欺负人的爹吗? 沈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也不能全怪他好吗?这二位一看到彼此,眼睛里就再容不下旁人了,他明光正道地站在哪儿,这两个就没有一个看见他的。 沈昀一看自己的女婿就是个初哥,笨手笨脚的一看就不会哄女人。当然,如果庾璟年经验丰富,一看就是风月老手的话,沈昀肯定又会掂量掂量,要不要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祸害了。 沈昀就决定出手帮未来的女婿一把。他走过来,拍了拍沈沅钰的肩膀,沈沅钰就一下钻进了父亲宽阔的怀抱里。 沈昀大为得意地看了庾璟年一眼。刚才还因为女儿亲近庾璟年,把他的位置排得靠了后而心中有着一丝丝小小的妒忌,顷刻之间全消散了全化作了得意。 小子,看见没有,关键时刻,女儿最依靠的还是他这个爹爹。庾璟年接受到他的眼神,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沈沅钰已经在他的怀里拱了拱,将眼泪全都擦在了他回来之后刚刚做好的雪白的望仙袍上。 不光有眼泪,还有鼻涕! 沈谪仙瞬间石化! 他的网望仙袍啊,他是有轻微洁癖的人啊! 这败家闺女,肯定是故意的! 沈沅钰就是故意的,谁叫她爹说话不算话,说了“出去散散”,结果躲在旁边看他们两个孩子打情骂俏,这算哪门子的爱好? 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沈昀面容就是一阵扭曲。为了讨好沈昀,庾璟年对未来岳父的性格进行过一番深入的研究,这时自然看明白了。 沈沅钰迅速地从沈昀的怀里摆脱了出来,看着面色颇有些复杂的父亲说道:“爹爹,您的衣服脏了,您快去换一件吧。”我就不相信,穿着一件脏衣服,你还能呆在这里偷看? 庾璟年看见未来的岳父面容扭曲,一副想走又极端不想走的纠结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差点憋出内伤来。 沈昀知道自己这一走,以后在庾璟年面前树立起来的高大形象就要轰然坍塌了,这边还在运气坚持。沈沅钰已经适时地给他插了一刀:“爹爹,您的前襟上亮晶晶的是什么,难道我刚才流鼻涕了?” 鼻涕?听见这两个字,沈昀彻底崩溃,立刻以光速冲出去换衣裳去了。 沈沅钰看见老爹一副吃瘪的样子,嘴角露出一丝小小的得意的弧度,显得十分可爱。 庾璟年看了看沈沅钰,用眼神示意:这么欺负你爹,真的好吗? 沈沅钰则用眼神回答:没事,他没事儿也总欺负我! 庾璟年点了点头,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未来的媳妇这么彪悍记仇,连亲爹都敢算计,他以后可得小心点儿,别不知不觉得罪了媳妇儿。到时候自己大概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娶一个聪明又有点儿腹黑的媳妇,真是痛并快乐着! 同时想到父女俩这般亲密无间,而自己的父亲,庾璟年心里又是一阵羡慕嫉妒恨。 有了沈昀这段插曲,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缓和多了,沈沅钰也不哭了。其实她早就料到了以庾璟年的性格,定然会主动请缨,去对付独孤容的。 这时庾璟年陪着小心道:“这场战事,总是因为我而起,皇伯父为我承受了那么大的压力,名义上降了我的职务,实际上车骑大将军府一天都没有停工,皇伯父说了,等大将军府建好了,还是我的,谁也抢不去!” 说起来,皇帝对庾璟年是真好。“我总该投桃报李,为皇伯父分忧。况且,我作为一个男人,作为大晋的将军,这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一次若是独孤容攻陷了建康,我一辈子也不能心安!” 沈沅钰就知道,他会这样。这叫人又爱又恨的责任感啊!“算了,既然你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我总归要支持你的。”她使劲擦了擦眼睛,不争气的眼泪又快流下来了,按说从前她不是这么感性的人,关键就是这个时代的通讯太不发达了,庾璟年一走就是几个月,光是担心就能让她死一死了。 庾璟年这样一个男人,她不可能永远把他拴在裤腰带上,他的天地太大了。既然爱他,就要给他足够的自由。 庾璟年听到这样的话,感动坏了。他觉得自己这个媳妇没有找错,若换了一个女人,这阵子恐怕早就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了,沈沅钰虽然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而落泪,可是毕竟是识大体懂大义的。他忍不住就抓起了沈沅钰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阿钰,你待我真好!” 好在现在也没有不地道的爹在旁边强势围观了,沈沅钰装模作样地挣了一下,没有挣出来,就由着他了。 小年年说来说去就这么一句情话“你待我真好”,沈沅钰大感不满,道:“我不拦着你保家卫国,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庾璟年道:“莫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我也全都答应。” “我也不求你立多大的功劳,做多大的官,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咱们能如期完婚,我就再没有别的想头了。你,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你是大将军,再不要向以前那样带头冲锋了!” 庾璟年道:“我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咱们的好日子,我一直记着呢,一刻也没有忘记。你只在家里好好地等我,我一定赶在咱们成亲之前将独孤容撵回北燕去。我向你保证!” 沈沅钰道:“你去了徐州之后,不管有多忙,每隔十天,不,每隔五天都要给我写信,就让之瑶转给我好了。” “全听你的。” 沈沅钰想了想,把手从他的怀里抽回来,庾璟年还有些依依不舍的,就见沈沅钰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玉佩来,和田玉的,碧绿的一汪,水色极好,雕刻成一只惟妙惟肖的小老鼠的模样,道:“这个给你带着罢!” 庾璟年接过来,只觉得的那玉上温温润润的,还带着沈沅钰的体温与香气,不由问道:“这是?” 沈沅钰道:“这块玉佩是我父亲给我的,从我一出生开始就戴在我的身上,从未离身,我养了它一十五年,我只望它能护你平安归来。” 庾璟年一听便知这是沈沅钰最心爱的物什,心中感动莫名,到底接过来小心地挂在脖子上,“你放心,等我来日凯旋而归,再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 第167章 周氏荣光 第二日,皇帝便颁布旨意,加庾璟年为大都督,节制幽兖青徐诸州军事,统帅两卫兵马北进抵御独孤容的大军。 钦天监选定了黄道吉日,庾璟年随即誓师出发,由太子代皇帝送其出城。三皇子则率领亲卫直把庾璟年送到广陵。 沈沅钰并未出府相送,倒不是怕别人说她不矜持,实在是怕触景伤情,徒增离愁别绪。 一路之上大军浩浩荡荡,旌旗遮天蔽日。三皇子见庾璟年令行禁止,行军布阵皆有法度,不由对庾璟年刮目相看,更是放下心来。 见庾璟年脸色不好,心情颇有一些不美丽,便劝道:“男儿建功立业,当在此时。老大这几天天天进宫,恳求父皇让他出兵讨伐徐州,又让他的母妃在父皇面前说项,为的还不就是一次机会。” 庾璟年面露嘲讽之色,大皇子这些日子上蹿下跳地蹦跶,让人看着着实厌恶。三皇子接着道:“父皇还是更加偏爱你的。”他拍了拍庾璟年的肩膀:“你和老大都领两卫兵马,但是你的左右威卫兵员素质,比他的两卫强上百倍,皇室十二卫中,只有拱卫皇城的羽林卫和千牛卫比你的战士素质高些。” 所谓的皇室十二卫,也就是说来好听而已。至少有四个卫只是徒有虚名,根本没有实际战斗力。剩下的八卫之中,庾璟年和大皇子各得两卫,可见皇帝对他们的重视。 “这次父皇是给你机会,哪怕你不能打败独孤容,就只是拖住他,等咱们缓过一口气来,他孤军深入,早晚是个死字。到时候你回到建康,莫说是大将军,就是封个王爵,也不在话下!”说到这里,他也显出几分兴奋来。 庾璟年也觉得最近有些过于儿女情长了一些。“升官不升官,封王不封王的我不在乎,只是北燕如此欺辱我朝无人,我必定要独孤容有来无回。”庾将军本来是想在建康好好准备他与沈沅钰的婚礼,没想到被北燕的这个莽夫给搅合了,早就在心里的小黑账上恶狠狠地记了一笔。 三皇子知道庾璟年的心狠手辣,在心里默默为独孤容点了一根蜡烛。 三皇子道:“上次的当阳之战,军中出了不少奸细,虽没有切实证据,却和老大老二这两位脱不了干系,这一次你也当小心谨慎,莫要重蹈覆辙。” 庾璟年微微一笑:“左右威卫落在我手已经有好一些日子里,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中下级军官已经过了好几遍筛子,谁忠谁奸我心里早已有数。之所以现在未动他们,只是时机未到而已。说不定他们安□□来的奸细,日后能派上大用场呢!” 三皇子听得哈哈大笑:“如此,我便彻底放心了。” 不说庾璟年到达徐州,驻兵淮安,开始收拢大晋的残兵败将,与独孤容的大军开展小规模的战役。单说建康城乌衣巷沈府之中,庾之瑶前来拜访。本来是想安慰安慰沈沅钰的,谁知道说不了几句,自己倒落下泪来。 慌得沈沅钰倒要来安慰她。 早在庾璟年北进之前,沈沅钰的三位舅舅就已经启程去了宣城。先是几位舅舅,接着是庾璟年,至亲的接连离去,前路未卜,沈沅钰就有些恹恹的。总算庾璟年说话算话,出发不过三两日,就通过驿站将书信送至庾之瑶的手中。 庾之瑶再拿了转交给沈沅钰。这封信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报一报平安,只说自己如今已经入驻淮安城,其余一切安好。那信上的字沈沅钰却是认得的,正是庾璟年亲笔所书。 沈沅钰将这封信来来回回看了数遍,简直如获至宝。 庾之瑶不由苦笑,二哥也给她也写了信的,不过确是寥寥数笔,再看他写给沈沅钰的信,怕不有数页之多。哥哥统领数万大军,日理万机,还能抽出这么长的时间给沈沅钰写信,可见他对沈沅钰的爱重。 庾之瑶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嫉妒,更多的则是为自己的哥哥能得与志同道合的女子为妻而感到高兴。 两人之间往来愈发频密起来。 沈沅钰也不怎么出门,一心只呆在家中绣她的嫁妆。 很快沈家便迎来了一件大事。兰陵沈氏立宗子大典的时间到了。 历阳与徐州,距离建康皆近。此两处一反,建康虽有重兵拱卫,却是物价飞涨,人心惶惶。正需要一件大事来提振人心。沈昀被立为宗子正好适逢其会。 兰陵沈氏这种家族,立宗子是天字第一号大事,比皇家立皇太子,手续也简单不到哪里去。沈昀从义襄郡归来,被告知要立他为宗子的时候,他还觉得时间有些赶不及,等正日子到了,才发现一切全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条,不赶不乱。 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老太爷早在去年就在暗中准备,而那时沈昀尚未前往司州,可见老太爷在那时已将他内定为宗子了,想到从前他对老太爷不是没有怨恨的,沈昀内心的滋味十分复杂难言。 六月初二是正日子,这一天也是整个士族圈内的盛事。不但沈家分散在各地的族老执事能回来的全回来了,四大门阀所有重量级的人物也悉数到场,就连谯国桓氏的宗主桓奇都从荆州赶到建康来观礼。 皇帝虽然没有亲自到场,太子、大皇子和三皇子却一个不拉全都来了。 沈昀一身白袍,风姿儒雅,气度如仙,这一天出尽了风头。将人群中颓唐失意的沈晖衬成了渣渣。各大家族对于兰陵沈氏小两房之争自然知道的很清楚,沈昀能够击败有长沙王府鼎立支持的弟弟,当上这个宗子,显然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面对这个未来的兰陵沈氏宗主,就连谢涵、桓奇等人对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沈弘满面春风地拉着沈昀的手将他郑重引荐给各位长辈,沈昀彬彬有礼,不卑不亢,进退有度。众人均觉得兰陵沈氏这个宗子似乎没有选错。 小二房众人除了湖阳郡主这个孕妇之外,也全在现场。虽然心里酸楚,面上非要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也着实辛苦。在这种场合之下,就算他们心里再不愿意,也要老老实实地不敢起什么幺蛾子,要不然光是老太爷就能把他们拍死。 大典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天之后,沈昀正式成为兰陵沈氏的宗子,也真正踏入了大晋的核心权力圈层。 再说方峻的叛军果然顺长江而下,迅速向建康挺进。宣城郡位置险要,立刻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方峻先是派部下韩晃带领精锐进攻宣城,却中了周高岳诱敌深入的计策,韩晃在泾县被周高岳的军队打败,韩晃被生擒。 消息传来,举朝振奋。方峻大怒,亲自领兵出征,分兵多路攻打宣城郡。方峻在叛军中的威望和他指挥部队的能力和韩晃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旬日之间,宣城郡便已多处失守。眼看叛军就要逼近郡城,这些日子沈沅钰赖在沈昀的书房,亲眼看见他是如何统筹调度家族各地的力量,支持外祖家与方峻进行对抗的。 沈弘已经放手不管,只把所有的事务交给沈昀处理。 方峻离开了历阳的老巢,他的部队有两万多人,又是能征善战之辈,宣城郡的兵员不超过五千,眼看外祖父和舅舅们陷入了险地,沈沅钰急道:“三叔祖父该出兵了!” 沈昀道:“且不急,再等等。”转头就写了一封信给芜湖内史孙塔,让他出动水军,截断方峻的退路。方峻从宣城赶回历阳,走水路,芜湖是必经之路。而孙塔手上正有一股训练有素的水军。这位孙塔原来和方峻是亲家的关系,孙塔的儿子正是娶了方峻的女儿为妻。方峻叛乱之后,曾邀请他出兵共举大事,不过他的态度一直十分暧昧,谁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向着朝廷,还是向着方峻。 沈沅钰见老爹竟然策动孙塔,不由有些奇怪。“这能成吗?” 沈昀道:“放心吧,孙塔此人最是墙头草,如今方峻一连攻陷数城,势头雄劲,他自然不会怎样。可一旦出现颓势,他立刻就会站到朝廷的一边。我在信中答应,乱平之后举荐他为历阳太守,到时候只要咱们出兵端了方峻的老巢,孙塔定会出手对付方峻。” 一边又写信给岳父周高岳,让他无论如何暂时拖住方峻。这边方峻并未将周家一个三等士族放在眼里,本来以为宣城城小兵弱,指日可破,却不成想周家父子团结一心,宣城民众万众一心,对周氏父子十分拥戴,这些年来周高岳又早在就做好了各种战争准备。他虽然将周高岳父子全部困于城中,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但是一个小小的宣城却攻打了近一个月,也没能攻得下来。 所谓一鼓作气,叛军兵锋很盛,却在小小的宣城受挫,士气已经慢慢变得低落起来。只能不断从历阳抽调大军驰援宣城。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沈昀见时候差不多了,终于命令沈茂出兵攻打历阳。沈茂早已做好了准备,派参军何致率领一万大军包围了历阳。 历阳是方峻的大本营,十数年苦心孤诣的经营,城高墙厚,易守难攻,方峻又留下女婿狄昌坐镇,若是正儿八经地攻打,就是半年也未必能够打得下来。不过沈昀和沈茂早在暗中收买了方峻军中不愿参与叛乱的将领,豫州兵一到,就大开城门,将豫州军放进历阳城内。 方峻手下的精锐战士都被抽调去了宣城,何致没有花费多大功夫就拿下了历阳。方峻的女婿狄昌被何致擒获之后,砍了脑袋挂在城门楼上示众。 这些日子沈昀白天频频参加各大家族的宴会,摆出一副名士风流的款儿,晚上回家又要换上一副面孔,紧张地关注着历阳宣城的动静,比如收买历阳内奸这样的活,就全是他一手策划的。 等沈昀接到历阳已经被何致拿下的消息,他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沈沅钰也知道:方峻,完蛋了! 果然方峻听到这个消息,急得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来。也不敢再在宣城逗留,立刻就带兵沿着水路回救历阳。却不成想走到芜湖,竟然遭到亲家孙塔的狙击。沈昀对孙塔的估计没有任何偏差,这个墙头草看见方峻失事,立刻调转枪头对付起方峻来。 孙塔水军本来就精锐,又是有心算无心,方峻的叛军损失惨重。好不容易击退了孙塔,赶返到历阳的时候,等待他的是沈家豫州军两万精锐大军,两军在历阳城外的牛首山附近大战了一场。 这一次沈沅钰的三叔祖父沈茂亲自出马督战。本来方峻的叛军经过这一系列的打击就已经军心涣散,士气低落,豫州军以逸待劳,士气正盛,打到一半的时候,周氏父子又率领数千健卒加入战斗,孙塔见有便宜可捡,也率领部卒加入围剿方峻的战斗。 方峻兵败如山倒,就是神仙也救他不得了。方峻在心腹亲兵的带领下,仅仅率领数十名亲卫突围逃跑。在白木坡方峻的马匹虚脱停滞不前,被周怀远以矛投掷,坠马被杀。 方峻这一死,历阳军群龙无首,纷纷投降,方峻之乱随即弭平。方峻之乱,从开始到消弭,不过短短两个月而已。 举朝上下,一片欢腾。 若是宣城失守,皇帝已经做好了派大皇子率领他的两卫兵马驻守石头城,将方峻的叛军阻遏在建康城外的准备了,没想到此次变乱,没动用朝廷一兵一卒,就这样容易地荡平了。 沈家和周家无疑在此次的变乱之中立下了大功。如今四大门阀之中,琅琊王氏先是宗主王越病死,然后徐州刺史王坤身死,徐州丢失,琅琊王氏眼看着败落下来,上百年大晋第一门阀的名头就要让给了别人。 而兰陵沈氏虽然在相权争夺之中没有夺取最后的胜利,皇帝出于补偿的心态将地位十分重要的豫州给了沈家,加上又得了司州的四郡,地位迅速上升。而与高平郗氏、浔阳陶氏以及与皇室最有前途的车骑将军联姻,更是巩固了家族的地位。最关键的是,此次削平方峻之乱中,沈昀合纵连横,运筹帷幄,表现出一个大家族宗主的极为出色的组织力和执行力。 地盘没了,可以再去争夺,人才没了,整个家族可就真要完蛋了。一时之间四大门阀无不对兰陵沈氏羡慕嫉妒恨,已经开始有人将兰陵沈氏当作四大门阀之首来看待了。 而兰陵沈氏内部的反对沈昀当宗子的声音,此役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了。 接下来就是论功行赏。 豫州刺史沈茂加太子少师衔,封开过县公,兰陵沈氏有功之人尽皆得到了封赏。连一直没有入朝为官的沈昀也得了一个正三品光禄大夫的职位。沈昀毕竟是未来兰陵沈氏的宗主,起步就是正三品,足可见皇帝对兰陵沈氏的重视和优容。 而对于这一次立下大功的博陵周氏,皇帝也不吝封赏,沈沅钰的外祖父以及四个舅舅全都升了官。周氏一家子在战乱起时,一起到了宣城协助父亲守城,可谓忠孝两全,足可为整个国家的楷模。皇帝有感于此,命令司徒府重新核定博陵周氏的门第等级。 本来按照周氏的资历,往上追溯五代,大官不要太多,怎么也不应该位列“丙姓”之中。只不过是因为老祖宗当年站在了皇族的对立面,这笔黑账一直记在皇家的心中,所以博陵周氏才被刻意放在了“丙姓”之中。 司徒府得到了皇帝的指示,将博陵周氏的祖宗扒拉出来,重新核定周氏家族门第,其实也完全不用核定,看周氏的任何一项指标,都是妥妥的“甲族”,司徒府上报到皇帝那里,皇帝也没有意见。 于是博陵周氏一跃成为大晋最新的“甲族”门第,这些年因为甲族姓氏逐渐增多,而从甲族掉到乙族的人却不多。司徒府对甲族的评定越来越严格,近十年来,能够位列甲族的家族不过一两家而已。 此次沈沅钰的小舅舅周怀远立下大功,方峻就是死在他的手下。皇帝听说这么一个年少有为的青年居然还没有成亲,一时高兴,就把宗室弋阳王之女寿阳郡主只给了周怀仁,非但如此,皇帝还把寿阳郡主的爵位提升了一级,封她为寿阳公主。 虽然寿阳公主这公主不是那么正儿八经,但是根据大晋不成文的规定,能够尚公主的,全是第一流的门阀大族,这也就说明,起码在皇帝心中,博陵周氏已经是第一流的门阀士族了。 消息传到周府,满府之人抱头痛哭。博陵周氏被刻意压低了门第,当作一个三等士族,被建康的豪族欺辱打压瞧不起,已经有好几代人了。恢复家族的荣光是每一个博陵周氏宗主的夙愿,周高岳终于用自己的努力做到了这一点。 从此之后,他们就可以挺起胸膛做人,任何人也不敢小觑他们了。 这可比外祖父和舅舅们升官还要重要的多。 消息传到长乐堂,周氏也是喜极而泣,这么多年来,因为出身问题,他在沈府里受了多少白眼,连累沈沅钰和沈沅舒也被人瞧不起。现在么,一切都好了。 小二房中,沈沅珍听说了此事,气得一个茶盅砸在前来报信的丫头额头上,将她砸得汩汩流血。她和沈沅钰较劲儿了一辈子,现在什么都不如她,只有出身这一条死死压住了她,让她总算有所安慰,如今连仅余的最后一丝安慰也没有了。她怎么能不生气。 那个丫鬟顾不得疼痛,吓得慌忙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沈沅珍的大丫头绿岚壮着胆子上前劝道:“小姐,您消消气儿,就小声一点儿吧。如此责罚丫头,这万一要是传出去,被老太爷知道了……” 这段日子,沈沅珍因为心气不顺,对丫鬟动辄打骂,被打伤了的不计其数,院子里已经换过几拨人了。老太爷因此也罚过她了。绿岚才忍不住提醒她。 沈沅珍却是眉头一挑,怒道,“滚,全给我滚出去!” 被打的那个丫鬟这才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出去了。绿岚还想劝她两句,沈沅珍却道:“你听不懂人话吗,滚,你也给我滚出去!” 绿岚自觉一切都是为了沈沅珍好,委屈极了。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便也出去了。 沈沅珍在屋子里越想越气,抓起桌子上的一套茶器砸了个稀巴烂,只觉得胸口越发烦闷,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绿岚虽然被沈沅珍赶了出来,却不敢走远,听见里头的动静,赶忙推门走了进来,惊呼了一声:“小姐!”就急忙叫小丫鬟打了水进来,服侍沈沅珍漱口擦脸。又有人大着胆子进来收拾沈沅珍砸坏了茶具。 沈沅珍虽然心情很不美丽,但是却也不能在这个当口将人撵了出去。待一切都收拾妥当了,绿岚和春竹两个大丫鬟躲在门外悄悄商量,绿岚小声道:“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这一阵子老是恶心呕吐,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沈沅珍前阵子和郗杰春风一度,正因为如此才得以和郗杰最后定亲。两个丫鬟对望一眼,该不会是仅仅那一次就怀上了吧?那郗杰数代单传,子嗣上一向极为艰难,这郗杰又是如何做到一举中的的? 春竹吓得要死,低声道:“你还要命不要了,这样说嘴,要是叫郡主知道了,连你的一家子都要被连累!快别说了!” 绿岚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春竹又道:“反正小姐吩咐咱们不要多嘴,咱们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了。”沈沅珍有这种表现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绿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是郡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咱们若是知情不报,万一以后事情败露了,咱们也没有好果子吃。” 春竹叹气,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主子呢。春竹的声音就越发小了,“那能怎么办呢?怪只怪咱们的命不好,摊上这样的主子!你看看小大房,彩鸾彩凤金灵宝珠,哪一个不像是副小姐那样养着,那个金灵愿意吃零嘴,三小姐时常打着自己要吃的旗号,让厨房做了,送到东厢房,然后分给大丫鬟们。同样都是大丫鬟,你看看咱们,动辄得咎,挨打挨骂不说,搞不好还要一家子受连累!” 两人正在唏嘘嗟叹,就听见一个严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你们两个小蹄子,背着主子在这里胡吣什么?如此非议主子,你们还要命不要了?” 绿岚和春竹只觉得魂飞魄散,待回过头来,看见身后站着的竟是湖阳郡主身边最受信任的耿嬷嬷,两个人立刻连腿都软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嬷嬷饶命,咱们不是有意非议主子的,实在是,实在是……”她们一时之间也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非议主子而又不受惩罚的。 第168章 珠胎暗结 绿岚和春竹的娘都和耿嬷嬷有不错的交情。这些年来,两家人都没少给她送钱送礼,这种事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主子太过苛刻了,难免有人在背后议论上几句,看在银子的面子上,本来抬抬手就让这件事过去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她刚才站在两人背后听了这么一半天,可听出不少惊人之语,她既然知道了,就不敢再瞒着湖阳郡主。 “你们有什么话,还是到郡主面前分辨去吧!” 绿岚和春竹吓得腿都软了,磕头几乎磕出了血:“求嬷嬷给咱们一条生路吧!”以湖阳郡主的性子,若是叫她知道了这些,她们哪里还有命在? 里头沈沅珍已经听见了动静,不耐烦地道:“谁在外面吵吵嚷嚷的。” 耿嬷嬷赶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陪着小心道:“是老奴!前头娘娘听说您身子不舒坦,叫老奴来看看!”这话不过说的好听,实际上是湖阳郡主听见女儿又在闹腾,这才派了耿嬷嬷出来看看。 耿嬷嬷正要推门进去,就听见里头沈沅珍不耐烦地道:“你不必进来了,我好得很,你回去就这样回禀我娘吧。” 耿嬷嬷正好有事儿,答应一声,小声对绿岚和春竹道:“跟我去正房走一遭吧。” 两个人见怎么都躲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跟着耿嬷嬷去了正房。 湖阳郡主肚子已经颇见规模,她是高龄产妇,十分辛苦,坐也不是躺也不是,两条腿肿得老高。如今正侧躺在榻上,现在正是七月流火的时间,湖阳郡主因为有孕,屋里不敢用冰,正有一个丫鬟给她摇扇。 那点儿小风,能有什么用?湖阳郡主正在心绪不宁,看见耿嬷嬷走了进来,先是将打扇的丫鬟撵了出去,一边接过扇子替湖阳郡主打扇,一边低声在湖阳郡主的耳边说了几句。 湖阳郡主脸色一变,就翻身想要坐起来,可是她身子太重,竟然没能自己起来。耿嬷嬷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着她,又道:“您现在不比平常,可千万要小心身子啊!” 湖阳郡主叹道:“肚子里揣着这么个东西,又是成不了事的,真是太累赘了。”让耿嬷嬷扶着她坐好了,她的脸色就完全阴沉了下来。 “也是我疏忽了!差点出了大事!”因为最近怀孕身上不爽快,湖阳郡主对沈沅珍的关心没有往日那般面面俱到,所以才不知道这件事儿。 湖阳郡主就命令耿嬷嬷将两个丫鬟叫进来。绿岚和春竹已经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湖阳郡主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在两个丫鬟的身上刮过:“你们真是当得好差事,这么大的事儿竟然也敢不向我报一声!” 两人自然是连连求饶。湖阳郡主不耐烦听这些,打断她们,直接问道:“你们两个,谁管着珍儿的换洗?” 春竹抖着声音道:“是是我!” 湖阳郡主的脸色越发地沉了下去:“珍儿的小日子可还准时?” 春竹都已经跪不住了,却不敢说话。 湖阳郡主气得一拍床榻:“事到如今,你还敢隐瞒于我?” 春竹这才道:“小姐不让我们胡乱向外说,小姐警告我们,若是这件事传出去了,就把我们全家人都卖去岭南!” 湖阳郡主大怒:“糊涂,我是她娘,连我都不能说吗?还不说实话!” 春竹这才抖着嗓子道:“小姐,小姐已经三个月没有换洗了。” 湖阳郡主脑袋轰隆一声,她生了三个孩子,现在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自然知道这十有八、九就是真的怀孕了。 一时之间,她的心里非常复杂。若是沈沅珍已经和郗杰完婚,那么她此时只会为沈沅珍高兴。 可是现在,这时间太不对了。 她无力地挥挥手,让绿岚和春竹退下。临走还不忘威胁道:“这件事,若是外头传出去一个字,不管是不是你们两个说出去的,我都会叫你们一家子死无葬身之地,你们明白没有?” 耿嬷嬷心中早已认定了此事,这时候就有些忐忑。就见湖阳郡主振奋精神道:“你出去一趟,只说我身上不舒服,悄悄地请了咱们惯用的林太医给珍儿瞧瞧!” 耿嬷嬷正要下去,湖阳郡主又道:“慢着,太医牵连太广,我总是不放心,还是请哥哥帮忙荐一个人,要医术好又容易拿捏的,待帮咱们看完了,就让哥哥把他……”湖阳郡主眼里凶光一闪,这话没有说完,但是耿嬷嬷却听明白了,不由吓得身子一抖。 耿嬷嬷叫自己的男人亲自出马,很快大夫就上门了。湖阳郡主拖着沉重的身子,已经到了沈沅珍的屋子。 沈沅珍一开始死活不肯见大夫,湖阳郡主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劝得她听了话。大夫进来之后,给沈沅珍把了脉,神色之间就显得有几分凝重。对湖阳郡主道:“能否借一步说话?” 湖阳郡主带他来到了一旁的偏厅,挥退了下人道:“我外甥女怎么样了?大夫你只管明说。”湖阳郡主为了保留住沈沅珍的颜面,只说沈沅珍是她的远房的外甥女,借居在府里。 那大夫哪里能够知情,犹豫了片晌,才慢慢道:“不敢欺瞒娘娘,您的外甥女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湖阳郡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震动了一下子。半天才回过神来:“这件事,还请您帮着保密。” 那大夫也看出来了,沈沅珍仍然是一副小姑娘打扮,显然是还未出嫁。未嫁便已经有了身孕,这可不是好听的名声。大夫便道:“医者父母心,况且长沙王世子对我有大恩,我受他所托来给表姑娘看病,自然会守口如瓶。” 湖阳郡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叫人拿了十两金子给了那大夫。那大夫一再推拒,表示诊金用不了这许多,湖阳郡主到底还是让他拿了。耿嬷嬷送他出去,自然又是一番嘱托不提。 湖阳郡主转身回到沈沅珍的屋子,见沈沅珍目光忐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见湖阳郡主进来,一把就拉住了她的袖子:“娘,怎样了?” 湖阳郡主微微一叹,拉着她坐下,道:“你且安坐,听我细细与你说来。” 沈沅珍紧张地伸手摸了摸肚子:“娘,我是不是已经……”“有了”这两个字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来。 湖阳郡主看见女儿这幅样子也是一阵心如刀割,面上却要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点了点头,她作出一副怜爱的样子道:“既然你的小日子不正常,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娘?” 沈沅珍见她这副样子果然心安了不少。她神色之间黯淡了下来:“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娘说!” 她从小跟着湖阳郡主,性子和她娘如出一辙,最是暴烈,这么丢脸的事,她如何说的出口。却不知道,这件事瞒得越久,对她越是不利。 沈沅珍拉着湖阳郡主的手,急切地问道:“娘,我真的有了吗?”她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只望一切都是一场误会,自己并没有怀上郗杰的孩子。 湖阳郡主看着女儿,沉重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沈沅珍就是再坚强,这时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我明明只和他有过一次,怎么就会怀孕?”未婚先孕,哪怕不是她的错,传出去她的脸面也全没有了。“娘,我该怎么办啊?” 湖阳郡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沈沅珍怀孕的时间恰当一点儿,在结婚的前期,还能遮掩一下。可是如今,沈沅珍成婚的日子定在明年的五月,还有差不多一年呢,又怎么可能遮掩的住。想到郗家那两位,尖酸刻薄的陶太太和张太夫人,湖阳郡主就觉得头痛得厉害。 大夫说沈沅珍已经怀孕三个月了。算算时间,正是和郗杰的那一次。不过这也就意味着,再过半年左右就要生了,这如何能够遮掩。 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是催着郗家提前成亲,第二就是一碗药下去把沈沅珍的胎打下去。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中暗暗着急,自己的这一胎还不知道怎么办呢,怎么女儿又怀了一个? 湖阳郡主本是一个雷厉风行的,面对女儿一生的幸福,如今却踌躇起来。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吩咐耿嬷嬷道:“去把老爷请来。”还是决定和沈晖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沈晖正在姨娘的院子里和美人厮混,正乐不思蜀,见耿嬷嬷来找她,心中十分不悦。可是他素来十分惧怕湖阳郡主,郡主叫他过去,他不敢不去,匆匆收拾一番到了沈沅珍的屋子。 湖阳郡主闻到他身上一身的脂粉气就觉得心里一股怒火升起:“女儿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有心思和那些狐狸精鬼混?”沈昀从义襄郡带回来的两个美人,不但长得漂亮,拥有异国风情,最重要的是温柔如水,沈晖在他们面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一时之间觉得比起自家的母老虎,这两个小美人简直好上一百倍。 湖阳郡主最近没时间管他这些,他也就越来越大胆。没成想却被湖阳郡主当着女儿的面说起这些,让他异常的没脸,不由脸色一变,怒道:“当着孩子的面儿,你这说的都是什么?” 湖阳郡主哂道:“你还知道孩子?” 沈晖早就发现了女儿一直坐在那里默默垂泪,这画风可十分不对,女儿毕竟是从小养大的,感情自然是有的,便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湖阳郡主冷哼了一声,便把沈沅珍怀孕的事儿告诉了沈昀。沈晖听完了也是一阵无语。此前沈沅珍被亲哥哥算计和郗杰春风一度的事,沈晖也早就知道。不由一拍椅子的扶手,怒道:“都怪那个孽障!” 就看见沈沅珍的双目中射出了仇恨的光。湖阳郡主看得心里一惊,本来这对兄妹之间的感情还不错,可是自从出了那件事,她就发现沈沅珍对沈泫不理不睬,十分仇视。 心中暗想,总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沈泫虽然做的过分了,但是她是当娘的,总不能叫两个人反目成仇。日后得找个机会帮他们弥缝一下感情才是。 这个时候沈晖已经想明白了,便道:“这件事,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和郗家商量,提前成亲。”见母女两个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便道:“我去和郗檀商量,不用你们插手。” 沈沅珍忽然跳了起来,“不行!这个法子不行,我不能这副模样嫁给郗杰?” 沈晖十分不解,道:“反正这孩子也是郗杰的,不过是来得早了一点儿,况且当初在长沙王府,是他郗杰有错在先,咱们并不理亏!” 沈沅珍道:“若是这个样子嫁过去,我必定一辈子在郗家抬不起头来!”这也正是湖阳郡主担心的,此前因为婚前失贞的事儿,张太夫人和陶太太就没少在她的面前拿款儿,把沈沅珍看得很低,若是现在更进一步,来个奉子成婚,这么大个把柄送给她们,日后还不得叫这两个老货拿捏磋磨一辈子? 她刚才一直犹豫不定,就是考虑到这一点。 沈晖道:“那你想怎样?” 沈沅珍咬牙切齿地道:“把这个孩子打掉!” 沈晖道:“这怎么行?不是说这个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吗?胎气已经坐稳,若是此时打掉,恐对你的身体有害!况你年纪又小,怎么经受的起这个!”沈晖总算是四个孩子的爹了,对这些还是有点儿了解的。 沈沅珍冷笑一声道:“若是留着这孩子,你们信不信,那姓张和姓陶的老狗,能说这个孩子不是他们郗家的种?”想起庾璟年对沈沅钰的百般礼遇,心里就是一阵难过。 湖阳郡主一怔,微微叹了一口气,凭着这段时间的接触,这二位还真有可能干出这么操蛋的事儿来。 可是沈晖说的也对,沈沅珍如今胎气已经坐稳,这个时候打胎,她年纪又小,很有可能出点儿别的事儿,万一伤了身子,到时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湖阳郡主左思右想,终于打定了主意:“罢了,还是请老爷出面,与郗家好好商量商量,尽快让他们两个孩子完婚吧。” 沈晖露出一个早该如此的表情,就站了起来,“我这就去书房写帖子。”这事本来若是由老太爷亲自和郗檀商量成功率才会足够大,可是这么丢人的事情,他们又怎么敢和老太爷说起。 “站住!”猛地立了起来:“爹你要是现在出去,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沈沅珍跳了起来,双目之中闪着决绝的凶光,将脑袋对准了黄杨木的桌角。 “你这是干什么?”沈晖眉头就皱了起来。 “珍儿,你不要胡闹!”湖阳郡主也皱紧了眉毛。 沈沅珍道:“我是绝不会大着肚子嫁去郗家的!绝对不!”她的尊严已经快被郗家践踏殆尽了,她只想留住最后的自尊心。 “你暂且忍耐,待来日你爹爹作了……郗家自然不敢对你怎么样?我们做父母还能害你不成?”沈晖听了这话,不由眉头皱得更紧了,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湖阳郡主还在这肖想宗子之位,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大哥沈昀当了宗子之后,待他也不错,他不想再横生枝节。他就恶狠狠地瞪了湖阳郡主一眼。 这个时候沈沅珍冷笑了一声:“总而言之,今天你们若是不让我把这个孩子打掉,我就一头碰死在这!我若是这样一幅鬼样子嫁入郗家,日后我又有什么脸面在两重婆婆面前立足?” 湖阳郡主顿足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凡事总有商量!” 沈沅珍打断她的话道:“我只问你们,今天肯不肯答应我的要求,把这个孩子打掉?” 沈晖见女儿这样说不通,不由把火起撒在了湖阳郡主身上,“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沈沅珍见父母两个到现在还在夹缠不清,心里一阵失望,想到自己晦暗不明的未来,一时竟觉得生无可恋。尖叫了一声道:“既然你们不肯打掉这个孽种,我便先死给你们看。” 她也真是刚烈,狠狠撞在桌角上,发出一声砰地巨响,顿时血花四溅。 “珍儿!”“珍儿!” 沈晖和湖阳郡主全都吓傻了。立在外头的耿嬷嬷听见声音,急忙跑了进来,一进门就看见沈沅珍倒在血泊之中,吓得大叫道:“四小姐,四小姐,你怎么了?” 湖阳郡主只觉得腹中一阵剧痛,强忍着才没有晕过去,“快,快去把刚才那个大夫再请回来!” 好在那位大夫走得并不算远,耿嬷嬷派了人出去,很快将他又请了回来,看见床上的沈沅珍,他也是大吃一惊。不由在心里脑补了一下,大概这位表小姐自己也觉得这种事被人发现了,羞臊得没法见人,这才寻了短见。 只可惜这样水灵灵的人儿,才这么点子年纪,还真是作孽啊。沈沅珍虽然用力撞在桌角上,出了不少血,大夫检查之后总算没有性命之忧,喝了大夫给她开的药,也就稳定了下来。 湖阳郡主这下也不敢让大夫走了,直接找了一个院子让他住了进去。直过了两个时辰,沈沅珍才悠悠转醒,看见湖阳郡主,立刻就落下泪来,“娘,您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不让我去死!” 湖阳郡主这么刚强的人,也忍不住流下泪来:“你这是在要为娘的命啊!你怎么就不想想,你死了容易,可是你让我这作娘的怎么办?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人间惨剧啊!傻孩子,你以后千万不要再这样了,你这样闹腾,只会让小大房看咱们的笑话,只会让他们更加得意。” 还是湖阳郡主了解女儿的心思,这句话一说,就点起了沈沅珍仇恨的火焰。沈沅珍擦干了眼泪:“娘,您也别哭了。我不会再做傻事了,不过你也得答应我将这个孩子打下去!” 到了这种时候,湖阳郡主还能说什么,只得含泪点头答应。“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刚刚受了伤,现在还不宜喝那种虎狼之药,且等你的伤好些,我再为你安排。” “娘你记住你今天的话,你可不要骗我!” 沈沅钰现在却不在府里,因此也没能看到小二房这一场大戏。周氏被司徒府重新核定为甲等士族,小舅舅周怀仁又被皇帝指婚,不久即将尚寿阳公主,沈昀自然没有不去道贺的道理。 这样的盛事,周氏也很想走一遭,被沈沅钰好容易劝了回去。周氏这病怕冷又怕热,这样大热的天气去一趟周府,半条命怕就没有了。 沈昀这次不但带上了沈沅钰和沈沅舒,连沈沅璧和沈溪也都一块儿带上了。自从沈昀当上了兰陵沈氏的宗子,沈沅璧和沈溪都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同了,不过受到了白姨娘的严厉告诫,两人在沈昀的面前更加规规矩矩的,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 沈昀带着四个孩子到了周府,只见周府车水马龙,马车一直从门前排出去老远。沈沅钰见了不由暗自摇头,从前的周家门可罗雀,如今眼看着立了大功,得了皇上的青眼,又出了个即将成为四大门阀宗主的女婿,就又人人往上贴乎,还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门口的小厮一早报进去,等沈昀带着儿女们到周府的时候,大舅舅周怀成已带着几个弟弟在门口迎接。这次方峻之乱得以弭平,周氏满门得以保全,全赖沈昀说服了沈弘,让豫州军出兵抄了方峻的老巢,周家一家子自然对沈昀感恩戴德。 所谓大恩不言谢,众人也并未在嘴上表现出来,只是将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等待来日报答。 相互见礼已毕。沈沅钰见几位舅舅穿着簇新的团花长袍,个个都是玉树临风的模样,光是瞧着就赏心悦目。外祖家起来了,沈沅钰也觉扬眉吐气,跟着得了不少实惠,她是真替周家高兴。 众人寒暄几句,大舅舅留下三舅舅和四舅舅在门口招待客人,亲自带着沈昀一家子去内院拜见周高岳和乔氏。 舅舅们和沈昀自有他们的话要谈,年轻人们也不愿意受到长辈的拘束,因此慢慢地就分成了两个圈子。 沈沅钰就发现周鸿远本来跟在大舅舅的身边,眼神忍不住地朝她这里瞥了过来。慢慢地落后,最后朝他们这一群人走了过来。 第169章 痴心妄想 周鸿远也是刚从宣城回来。本来大舅舅带着几个弟弟去了宣城,就把周鸿远留在了建康,大舅母林氏也不舍得丈夫和儿子一块儿去冒险。哪知道周鸿远自己单人独骑偷偷跑去了宣城,赖在那里死活不肯回来。 后来方峻之乱平定,皇帝论功行赏,得知了周鸿远的事迹颇为赞赏,就破格提拔他做了正六品上的千牛备身。周鸿远以一介白丁,起步就是正六品的官儿,一下子就备受瞩目起来。 因为按照那时候的制度,即便你出身四大门阀,起步的官职一般也从七八品做起,如今周氏位列甲族,周鸿远又得皇帝看中,日后的官途自然是一路顺遂,就是成为朝廷重臣也不是不可能。 周鸿远却想起今天早上母亲林氏拎着他的耳朵,对他的一番谆谆教诲:“我知道你对钰儿还是没有死心,可如今她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咱们家一向门风清正,最是识礼,旁的我也不与你多说,该怎么做你心里都明白。如何恪守兄妹之道也不用我再教你,只不要让你表妹没脸,让咱们两家面子上都难看!” 周鸿远心中有几分难过,从前他爱慕沈沅钰,却因为门第相差悬殊,不能与她结为连理。如今他的出身地位都有了,可是沈沅钰已经名花有主。 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任何立场再去肖想,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祝福。 沈沅钰是有些理解周鸿远的。不过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她现在一颗心全都系在庾璟年的身上,自然也不愿和庾璟年之外的男人有什么暧昧。就善意地冲着他笑笑。 此刻她正与周蕙云、周蕙芷和周蕙兰几个表姐妹说说笑笑,周鸿远落落大方地走了过来,叫了一声:“大表妹。” 沈沅钰抿嘴一笑道:“七表哥。还没有恭喜表哥荣升正六品千牛备身呢,表哥这么年轻就位列正六品,将来咱们周家怕是要出一位大将军呢。”她语气虽然亲近,但却谨守男女大防,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周鸿远苦笑了一下,明白沈沅钰这是在提醒他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苦涩地一笑道:“表妹怎么也和他们一样,都来取笑我。”顿了顿道:“表妹和庾将军定亲,我当时正在外头,没来得及上门道贺。庾将军人中龙凤,唯愿表妹与他鹣鲽情深,恩爱到白头。” 周蕙云也一直在有些紧张看着弟弟的表现,生怕弟弟因为身份上的变化,而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让两家人都难堪。见弟弟说话得体,不由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沈沅钰也松了一口气,态度更见亲切:“我也提前预祝表哥能够早日给我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小嫂子。不过看今日的这番架势,用不了几日,上门来给表哥提亲的人,怕是就要把门槛给踏平了吧?” 周鸿远如此光明磊落,拿得起放得下,也让她颇为赞赏。周鸿远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表妹又拿我取笑。” 周蕙芷最是活泼,看见周鸿远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直笑:“表姐,快看快看!七哥哥的耳朵都红了!” 几个姐妹之间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周鸿远的脸更红了。沈沅璧此前跟着几位表姐妹走在一起,从前她嫌弃周家的女孩出身太低,她虽是庶女却不屑与她们结交,从来就未曾对周蕙云几个假以辞色。 好在周家的女孩家教极好,对她一直都是彬彬有礼,可是她们对沈沅钰和沈沅舒两姐妹却是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亲近,她们之间说起话来,她连个插嘴的余地都没有。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外人,尴尬极了。 此时她不由抬头去看周鸿远,从前没有认真看过他,现在再看,发现他竟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美少年。只见他身穿一件玄色浣花锦长衫,愈发衬得皮肤白皙如美玉一般。他有一双灵动清澈的眸子,光晕流转之间,似乎连眼前的阳光都约略失去了光彩。而少年唇角那一丝有些坏坏的笑意,不但没有丝毫减少他的魅力,更让他多了一种无法言喻的魅力。 沈沅璧觉得周鸿远就是比起建康城中那几位出名的美男子也不遑多让。 她之前还不明白为何白姨娘想方设法求着沈昀将她也带到周家来,见周鸿远如此出色,不由就有些明白了白姨娘的想法。 周鸿远不但人才出众,如今门第上升,身为甲族子弟,又有兰陵沈氏的提携,以后前途无量,若是能嫁给这样的男子……想到这里,沈沅璧忍不住脸色发红,全身都热了起来。 说起来,她从前看不起周家,看不上周鸿远,如今她这个庶女再想和人家大房嫡子成亲,虽说兰陵沈氏的门第仍然高过博陵周氏不少,但是周家能不能看得上她这个妾生女,还两说呢。不过很关键的一点,如今周家发达了,可全是托了沈昀的福,若是沈昀肯出面为她和周鸿远说亲,看在沈昀的面子上,周家必定不会拒绝。沈沅璧立刻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沈昀这边,自有白姨娘做他的工作,自己只要在周家人面前好好表现,在他们的面前博得一个好印象就行了。不由微微有些后悔,若是知道周家有发达的一日,当初就不该那样慢待他们。 想到这里,沈沅璧就用帕子掩着小嘴,随着沈沅钰她们一起笑了起来。别看是一个简单的笑的动作,她腰肢款摆如同弱柳扶风,很有几分风流写意的味道。这一手她可是跟着白姨娘学来的,对着镜子练了好久,才小有所成。 本以为能赢的周鸿远的青眼,却没想到众人看她这个样子,一时之间全都不笑了。沈沅钰甚至皱起了眉头来。 周鸿远看着这位便宜表妹,只觉得各种违和。沈沅钰不由心里暗哂,沈沅璧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白姨娘可以那样笑,因为她只是一个姨娘,她作出妖娆妩媚的样子取悦沈昀,那是她的本职工作,可是沈沅璧身为一个大家闺秀,本应该端庄娴雅磊落大方,如此妖妖娆娆的,简直不要太丢脸。 沈沅璧见大家全都不笑了,而且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手足无措。怯怯地道:“你们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沈沅钰只觉得无语。白姨娘那么个人精子,怎么生出来的女儿这么不着四六。她冷笑了一声道:“真不知道白姨娘怎么教的你规矩?回去我便禀明了母亲,回去让贾嬷嬷好好教教你什么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沈沅璧心中大怒,不过看见周鸿远看了过来,立刻装出一副小白花受欺负的样子,泪滴盈盈,欲落未落,“我知道三姐姐一向不喜欢我,可你也不用在表哥和众位表姐妹面前这样下我的面子,我毕竟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这样的表情,但凡是个男人就无法抵御。她只等周鸿远怜惜她,也不想想周鸿远也好,还是周蕙云几个表姐妹,和沈沅钰才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正经亲戚,她不过是个便宜表妹而已,和他们没有一毛钱关系,谁又会向着她说话? 周鸿远看见沈沅璧这个样子,只觉得这位便宜表妹真是一个奇葩。又觉得沈昀那样精明的人物怎么会生出这么笨的女儿,好在沈沅钰遗传了沈昀的聪慧,刚才过来不过是和沈沅钰打个招呼,现在自己再混在一群女人堆儿里就有些不恰当了,就拱拱手道,“我去前头帮着叔叔们迎迎客人!”说罢潇洒地一礼,转身走了,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沈沅璧一眼。 沈沅钰真是看够了她的装模作样。只厌恶地道:“收起你这幅鬼样子。你若是不想好好的,我这便叫人把你送回家去!” 沈沅璧哪里肯这样就走了,她还要在周家人面前好好表现呢,急忙道:“姐姐,我没……”急忙低下头来,却是不敢再装无辜了。沈沅钰的脾气她也约略知道了,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就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况且如今沈昀那样百般宠爱于她,有什么事儿也只会向着她说话。 见沈沅璧有所收敛,沈沅钰便也不再理会她。众姐妹依旧说说笑笑,来到正堂给周高岳和乔氏请安。 外祖父沈沅钰还是头回见,周家众人家教极严,都是一本正经的,她本来以为周高岳也像大舅舅似的,整天板着严肃脸一本正经的老头,没想到见了真人倒是让她吃了一惊。 周高岳在和乔氏并肩坐在厅堂正中的罗汉榻上,一脸的温和儒雅,那气质和沈弘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周高岳在宣城操劳数年,千头万绪操碎了心,因此头发已经半白,脸上也是皱纹纵横,虽然如此,但是岁月在他的脸上身上镌刻皱纹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独特的无与伦比的魅力。 沈沅钰心中隐隐明白,为何周家原来一个三等门户,却能够屹立于建康始终不倒,甚至能将女儿嫁给兰陵沈氏的嫡长子。为何舅舅们和表哥们一身风骨,都被教导成了人中龙凤。也明白了为何周高岳能够在宣城凭着极少数的兵力硬是和方峻周旋了那么久,因为博陵周氏有周高岳这样一个大家长带头人。 沈昀带着庶子沈溪早到一步,早就给周高岳和乔氏请过安。沈沅钰三姐妹便上前来,一起给周高岳和乔氏磕头。 周高岳柔声道:“快起来!快起来!”叫人将三姐妹扶了起来,“来来来,都到外祖父身边来,让外祖父好好看看我的外孙女儿。”声音温柔,充满了慈爱之情。沈沅钰立刻就对这个老人生出一股濡慕之情。三人乖乖地走到周高岳身边。 周高岳伸手摸了摸沈沅钰的头发,柔声道:“你就是钰儿吧?当年我离开建康远赴宣城之时,你才这么大一点儿,用手在膝盖处比划了一下。”又慨叹道:“如今都长成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了。”颇有些唏嘘的样子。 沈沅钰道:“钰儿常听母亲提起外祖父,钰儿也一直很想念外祖父。” 周高岳见她语气真诚,知道她不是随便说说敷衍自己,一时之间十分高兴。连连道:“好孩子,好孩子!” 又一一问过沈沅舒和沈沅璧,然后叫人拿出三块一模一样的水头极好的玉佩给了三个人:“外祖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几块玉饰是我从一个大食商人那里得来的,乃是和田玉所制,而且是一套子母佩,一母四子,母佩我已经给了你们的父亲,溪哥儿也得了一块子佩,我只望你们从此能像这玉佩一样,彼此相互依靠,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并不因为沈沅璧和沈溪不是自己的亲外孙亲外孙女而有任何偏颇。 这种宽阔磊落的胸怀真是令沈沅钰佩服极了。沈沅钰就十分郑重地将玉佩挂在了腰间。 沈沅钰从周高岳的怀里出来,又扑到了乔氏的怀里,她和沈沅舒一左一右一人拉着乔氏撒娇。这段日子,沈沅钰隔三差五地到乔氏这里来请安,和庾璟年定亲之后,这才来的少了一些儿。 乔氏照例问了问周氏的身体,沈沅钰一一回答了,才道:“外祖父如今也回来了,几位舅舅也都平安归来,而且个个都升了官。咱们周家也重新回到了甲族的行列,小舅舅也尚了公主,外祖母这下子可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吧!”沈沅钰笑着凑趣道。 乔氏今天是红光满面,前一阵子一家子全在前线上,多亏了沈沅钰隔三差五来给她解闷,每次都带来不少消息开解她。“好好好,这次咱们钰儿也是居功至伟!” 几位舅舅都跟着点头。要不是沈沅钰出面提醒让三老太爷沈茂从豫州出兵,他们现在还不定能不能活着站在这里呢,更不要说什么恢复家族的荣光了。本来周家就是男多女少,只有周氏这么一个女儿,大家对沈沅钰就像是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如今更是对她爱若珍宝了。 沈沅钰一抬头就看见小舅舅周怀仁躲在人群背后傻笑,她就促狭地道:“小舅舅你在傻笑什么呢?”她眼珠子一转道:“难道没有成亲,就开始想我的小舅母了?” 众人都笑了气来,一向潇洒不羁的小舅舅被笑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林氏点着沈沅钰的脑门道:“你这个促狭鬼!连舅舅的玩笑你都敢开。” 沈沅钰呵呵笑着抛到了小舅舅的身边,附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小舅舅,你见过寿春公主没有?” 小舅舅有些忸怩,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赐婚当日,他不过远远看了一眼而已。沈沅钰在小舅舅的身边,咬着耳朵道:“我在宫宴上见过她好几回呢,而且我还和她说过话,要不要我给你说说她的事迹?”寿阳公主沈沅钰的确是打过交道,她虽也是宗室女,父亲也算是有实权的王爷,但是为人温柔娴雅,处事得体大方,比起新安公主之流,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 对于这样的人做自己的小舅母,沈沅钰还是十分满意的。 周怀仁自然是关心的,沈沅钰和他十分亲近,他和自己的这些子侄辈在一起也一向是没大没小的,就低声道:“你有什么□□消息,赶快告诉我!都告诉我!” 沈沅钰道:“你有什么好处给我,我可不能白费唇舌。”小舅舅脸色一抽,之前沈沅钰可没少剥削他,他想起了还有些心有余悸。 “你又看中了什么?” 沈沅钰嘻嘻笑道:“我听说小舅舅得了一匹小马驹,是大宛良驹,小舅舅反正也有马骑,不如就送给我吧。” 周怀仁“啊”地叫了一声:“你这个小天魔星!”他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功夫才弄来那匹小马驹,不知沈沅钰怎么知道了,竟然张口就来要他的心头好。 小舅舅都快哭了:“我的好外甥女,咱能不能换一个。除了那匹小马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再说你都不会骑马,要那马驹来做什么呢?” 沈沅钰道:“我现在不会骑马不等于我永远不会骑马啊!”她想的是,等庾璟年从前线回来,等两人成婚了,就让庾璟年好好教教她骑马。 周怀仁哪知道她心里的这些算盘。还想再求饶,沈沅钰已经在他耳边威胁道:“你若是不怕我再未来的小舅母耳边说你的坏话,你就不给我小马驹好了!” 周怀仁无语了。别人看着沈沅钰都是落落大方,知进退,识礼仪,只有他才知道这个外甥女淘气起来简直是要人命啊。“好吧,好吧,我答应你,我全都答应你!等我把那小马驹训练好了,就叫人给你送过去。大概需要几个月吧。”沈沅钰算了算时间,那时候庾璟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就点点头答应下来。 周怀仁举手投降了。沈沅钰也就拣了些寿阳公主的事迹说过周怀仁听,周怀仁见自己这个眼高于顶的外甥女对寿阳公主评价还是蛮高的,也就放下心来。 这边甥舅两个在咬着耳朵,那边就听见大人们说着正事。沈昀道:“岳父大人正三品太常卿之职,是要彻底从官场上退下来了吗?” 原来周高岳在方峻之乱中立下了大功,皇帝想封他做个太常卿之职,周高岳却是拒之不受,说自己做官,接任宣城太守,就是为了防止方峻作乱,如今方峻之乱已平,自己年龄也大了,只想解甲归田,回家享享儿孙福。皇帝有感于周氏满门忠义,再三挽留,态度十分诚恳,周高岳到底是不肯再在朝中做官。 沈沅钰不由站直了身体。急流勇退说得容易,如今周家骤然得势,周高岳能不恋名利权位退下来,这需要何等的智慧,关键还要世情的通透。 要知道如今沈家因为平定了方峻之乱,而威望大增,周家作为沈昀的岳家,皇帝现在感念他们在平顶方峻之乱中作出的贡献,百般优容,过阵子说不定就会因为兰陵沈氏的崛起而日渐对他们生出忌惮,况且周高岳毕竟年纪大了,在中枢又能呆几年。不若在皇帝尚未对周家生出隔阂之时退出中枢,让皇帝觉得自己欠了周家一份情,从而放心提携几位舅舅,日后对周家的发展有益无害。 沈昀也觉得如今沈氏风头太盛,所谓枪打出头鸟,这个时候周氏作为他的岳家,保持低调是最好不过的。否则周家很有可能成为四大家族打击的对象,倒时候就算他能够护得周家周全,也要浪费不少精力,得不偿失。不若加深根基,慢慢发展,又不那么招人嫉恨,来的划算。 所以他对岳父的做法是举双手赞成的。沈沅钰在一旁支棱着耳朵听得清楚,这些道理她略一想,也就明白了,不由对周高岳投去敬佩的目光。 沈昀到底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道:“真是委屈岳父大人了。” 周高岳呵呵笑道:“委屈什么,能在家里种种花养养草,抱抱重孙一直是我的心愿,如今心愿达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以后不但不做官了,连家族的事务也不打算管了,等忙过了这段,我就打算将宗主之位传给老大。”竟是一退到底的意思。 沈昀对大舅子的本事知道的很清楚,知道他执掌一个家族的能力是尽有的。见老岳父说出这番话来,大舅子又没有太大的反应,就知道父子两个早就商量好了。便点头道:“如此也好。岳父大人为了周家殚精竭虑半辈子,也该让小辈们好好孝敬您老人家了。” 等客人来得差不多了,周家在花园里摆上宴席。姑娘们分席而坐,两人一席。周惠芷和沈沅钰坐了一席,就悄悄对沈沅钰努努嘴道:“表姐,你们家的那位七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今天她怪怪的?” 沈沅钰嗤笑了一声,“她们不过是白日做梦罢了!”她对沈沅璧和白姨娘的想法洞若观火,在她看来,沈沅璧从前正眼瞧不上周鸿远,现在却对他动了心思,这样的品性,根本就配不上表哥,她是绝不会让白姨娘如愿,将沈沅璧嫁到自己的外家,要不然她自己也得被恶心死。 “她们?谁们?”周蕙芷没大听懂她的意思。 沈沅钰不想和她多说这些,以免倒了胃口。只说道:“听说最近不少人家上门来提亲,就包括了高平薛氏和吴郡陆氏这些第一等的家族,现在好了,三表妹和四表妹的婚事看来就要定下来了,这可真是好事将近了。”从前周家地位尴尬,高门大户不愿意与他们结亲,低门小户周家又怕委屈了自家的女孩儿,所以婚事迟迟没有定下来。 说话间语气之中就带了一些调侃的意味。 周蕙芷脸色微红:“表姐你现在越来越坏了,就知道取笑人家。”她顿了顿,有些推心置腹地道:“我其实不求嫁入高门显贵,只求找一个品行好的,要像咱们周家的男人一样,对妻子从一而终,不纳妾,不蓄养侍婢,只待我一个人好,这样的话,哪怕他出身不是甲等士族,我也愿意。” 沈沅钰不由感叹。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管在现代还是在古代,都是女子们择偶的最高标准。 而周家的男人,的确就像是周蕙芷所说的那样,沈沅钰的几位舅舅,个个都极疼媳妇,而且不纳妾,不蓄养侍婢。沈沅钰听大舅母说起过,以后周鸿远这一辈也要如法炮制,不论做到多大的官,也要永不纳妾。 一时间只觉得谁嫁入周家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那三表姐的婚事,还会有变化吗?”周蕙云和周蕙兰的婚事是从前周家翻身之间定下来的,周蕙云定给了林氏的侄儿,因为男方守孝,便一直未嫁,想来以林氏的性子是绝不会坑自己娘家的,自然不会有变化。 而周蕙兰,则定给了庐江何氏的二房的嫡子。 沈沅钰未来的嫂子何氏就是这一家子大房的姑奶奶,沈沅钰想起何氏的品行,就有些为周蕙兰不值起来。 周蕙芷道:“婚事都已经定了下来,哪里还会有反悔的道理?”周家人最重风骨,是绝对不会干出因为自己的地位提高了,就找借口退婚这么没品的事情的。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就把自己在琅琊王氏碰见何氏的事情说了一遍。周蕙芷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道:“没想到他们家的姑奶奶竟然是这样的人品!不过我听说庐江何氏的大房和二房很不一样,况且这桩婚事是大伯父帮着亲自定下来,他是绝对不会害三姐姐的。”周蕙芷的话说的十分自信,显然对周怀成十分信任。周家绝不是卖女求荣的人家,何氏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族,沈沅钰这么一想,也就放下心来。 沈沅钰便道:“等你回去与大舅母好生说道说道,赶紧把表哥的亲事定下来,免得猫儿狗儿是个人就肖想七表哥。”语气中对沈沅璧充满了不屑。 周蕙芷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大表姐,我还头一回见你说话这么损的。不过我也不喜欢你们家的七小姐,从前对我们不理不睬的,现在又上赶着黏了上来。”她伸手一指,沈沅钰见沈沅璧向二表姐周蕙云敬酒,一副陪着小心的样子。看见周蕙芷一副天真烂漫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就伸出手指头一点她的额头,“你呀,还是这般口没遮拦的,真该找个相公好好管管你了。” 周蕙芷不依道:“怎么又取笑上我了!”表姐妹两个就笑闹起来。直到见道有数道目光飘了过来,两个人才整了整衣襟正襟危坐。沈沅钰这才发现人群中居然有个熟人。悄悄地问周蕙芷道;“她怎么来了?” 沈沅钰说的这个她,就是曾经多次作为新安公主的马前卒,专门和沈沅钰作对的汝南王之女庾莹。 庾莹的事迹沈沅钰听到过不少。庾莹的父亲汝南王虽然也是王爵,但是在大晋的王爷本来就多,所以王爷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汝南王是这群王爷之中混得最差的那一类。 原因很简单。其实说起来,汝南王还是当今皇帝五服之内的堂兄,血缘颇近,不过当年元帝还不是太子的时候,汝南王并没有觉得这位表弟有当上皇帝的潜质,所以就投靠了当时的太子,对元帝多有不敬。皇帝是个记仇的人,登上了皇位之后,就找了个由头把汝南王从亲王降为了郡王,又把他的食邑一再缩小。 汝南王就慢慢混成了王爷之中的垫底的那一类人。汝南王也是风光过的,所以他愈发地怀念起当年的风光来,也就越发地想在建康找一个合适的人家联姻。 他只有庾莹这么一个嫡女,所以最近上蹿下跳着要把庾莹嫁入位高权重的公侯之家。关键这个汝南王还是个拎不清的。他也不想想,就他那点政治势力,别人叫他一声王爷,不过是看在他姓庾的面子上,他想嫁女儿不是不行,偏偏他心比天高,要把女儿嫁给诸如王谢沈桓这样一等一的家族中。 结果汝南王妃带着女儿去这几大家族走动,人家又怎么会把一个皇上明显不待见的,明显失势的王爷放在眼里,结果当家主母没有一个肯出来见她们的。讲究点儿的还会出来一两个后辈奶奶接见一下,不讲究的直接就让给管事儿打发了。 庾莹母女宛若小丑般的表演,简直成了建康上上下下的笑柄。 后来大概是汝南王夫妻学乖了,明白四大门阀不是他们能够肖想的,就退而求其次,往太原王氏、河东裴氏,甚至是吴四姓的顾陆朱张走动,就算是这样的人家也无不是位高权重之辈,谁又肯娶庾莹这样的女孩,庾莹母女还是处处碰壁。 汝南王没有办法,只得再次降低标准,并且放出话来,只要是“甲等士族”来求亲,他便肯将嫡女嫁出去。 平日里这些话,沈沅钰都是当成笑话听的,没想到这次居然在这里看见了庾莹。她吃了一惊,有些震惊地问:“庾莹不会是想嫁给七表哥吧?” 周蕙芷点了点头:“可不就是吗?前儿个那汝南王妃就来了女儿来了,说小叔叔娶了寿春公主,所以汝南王府也想和咱们家结个亲!让七表哥娶了庾莹,凑成个好事成双。亏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周蕙芷实在有些无语,虽然周家从前是三等家族,但是们风严谨,平日里结交的又都是礼仪周全之辈,还真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沈沅钰听得下巴差点儿掉了下来。“那大舅母是怎么回答她的?” 周蕙芷道:“还能怎么回答,不过就是委婉推却罢了。也不看看自己闺女是个什么玩意,莫说是现在七哥有了足够好的出身,就是咱们家还是那三等门户,也绝不会娶这么一个女人回来祸害一家子!” 沈沅钰使劲拍了拍周蕙芷的胳膊,这个小丫头牙尖嘴利,说的话却每一句都说到了沈沅钰的心坎里。 沈沅钰道:“既然都被拒婚了,她怎么今天又跑来了?还真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周蕙芷也不明白,“谁知道呢,我看她对七哥还没死心。”见沈沅钰陷入了沉思,便道:“这件事总有长辈做主,咱们就不管了,只管看笑话好了。” 一顿饭吃饭,沈沅钰也从周蕙芷那里听了一肚子八卦。从前她重视的不过是朝廷的动向,各大家族的势力变迁,甚至战场上瞬息万变的形势,今天听了这么多新鲜玩意,仿佛大幕拉开,眼前呈现出一片新天地来。 心想以后有空可得多往外祖家里多走动走动,多和表姐妹们聊聊天,也好对建康贵妇圈多些了解。 第170章 静观其变 在二门处等了一会儿,沈昀便也带着沈溪回来了。来时是沈昀和沈溪坐一辆马车,沈沅钰她们三姐妹坐一辆马车。沈沅钰就对沈溪道:“五弟,我有几句话和父亲说,咱俩换换,你坐我的那辆车,我和父亲坐一辆车。” 不是商量,而是命令的口气。 沈溪就有些不高兴。自从沈昀当了兰陵沈氏的宗子,沈溪自我感觉就无限膨胀起来。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将来兰陵沈氏的宗主除了他还能有谁?虽然白姨娘一再叫他稳住,不要露出张狂的神色来叫沈昀不喜,他还是有些飘飘然起来。 如今见沈沅钰这样一幅口气对他说话,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别过头去*地说道:“你若想换,只与父亲说去。”那意思是要沈沅钰请示了父亲他才肯让地方。 沈昀刚巧从后边走过来,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勃然大怒。这次带儿子出来,他本来也有引荐他认识认识一些各大家族的长辈,有培养他的意思在里面。毕竟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而且周氏病怏怏的,以后大概也不可能再给他生嫡子了。结果这小子让他异常的失望。 人家长辈看在他的面子上来敬酒,他就大咧咧地坐在那里受了,连站都没有站起来。简直张狂以极,无礼以极。说句不好听的话,他现在还只是宗子,将来能不能当上宗主还两说呢,这小子就借势抖了起来,这样沉不住气,这样眼皮子浅。 以后还能指望他什么? 沈昀就有些后悔。沈溪生下来之后,周氏的身子开始不好,加上白姨娘整天可怜兮兮地到他的面前哭求,他也不忍白姨娘母子分离,这才让白姨娘把沈溪一直养着,这些年他忙着外头的事儿,对于儿子的教育还是有些疏忽了,结果竟然养出这么个东西来。 他压着嗓子寒声道:“你就是这么和自己的嫡姐说话的?” 沈溪是极怕沈昀的,他回过头来,看见沈昀满脸怒色,一双眼睛寒光闪闪,顿时吓坏了。“我,我……是三姐姐先对我恶语相向的!”竟然恶人先告状起来! 沈沅钰一阵无语,“我什么时候对你恶语相向了?” 沈昀听了这话更是觉得失望透顶。刚才那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毕竟沈溪还小,有错误不要紧,知错能改以后还可以教。可这样出了事儿错误都是别人的,只知道推给旁人,自己没有丁点儿担当,这般的小肚鸡肠如何能够撑得起整个家族的重担? 不过这里人来人往的,毕竟不是他教训儿子的地方,就道:“你先去后面的马车坐,今天的事儿回去咱们再好好说道说道!”今天沈溪的问题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沈溪嗫嚅了一下,低低地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向后头的马车走去。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只觉得父亲偏心嫡姐。从父亲看不见的角度,给了沈沅钰一个十分恶毒的眼神。 沈沅钰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只是淡淡的,并没有理他。 从前她还想过和这小子和平共处,如今看来,这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沈昀的目光落在沈沅钰身上,就柔和了下来。柔声道:“上车吧!” 沈沅钰便扶着沈昀上了马车。沈昀打醒了精神应付了一圈客人,着实有些累了,上了马车就靠在车厢上,道:“你又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沈沅钰何等的有眼力见,立刻就缩到沈昀的后背,两只小手给他捏起了肩膀,道:“父亲累了吧,好生坐着,我给你揉揉!” 沈昀不由一笑:“算了吧,就你那点儿手劲儿。”府中有专门负责按摩的下人,都是着意训练出来的。 沈沅钰嗔道:“我这一手可是跟着旁人特意学的呢!就等着伺候您老人家的!”沈昀感觉了一下果然有那么点意思,不由就笑了起来。 单是这份机灵劲儿,就甩了沈溪不知道几条街。若沈沅钰不是他的嫡长女而是他的嫡长子,那他还有什么可愁的? 沈沅钰听见沈昀一声叹息,就问道:“现在一切都好,父亲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沈昀叹息道:“溪儿如今这个样子,将来我怎么能放心地把沈氏的基业交给他?” 沈沅钰也想过这个问题,沈溪如此自私狭隘不能容人,将来若是让他继承了兰陵沈氏的庞大家族,她和沈沅舒又哪里可能有好日子过?所以这件事一定要阻止。之所以到现在没有动手对付他,沈沅钰还是顾忌着她和沈昀的父女之情的。 沈沅钰淡淡地道:“父亲春秋正盛,就怎么能肯定未来不会再生一个嫡子,考虑这些还有些为时过早了吧?” 沈昀苦笑了一下,就周氏那个病秧子,还怎么为他生出嫡子?他不想和女儿过多地议论这件事,就转移了话题:“你到底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快说吧!” 沈沅钰抿着嘴道:“这次皇上开恩,司徒府给外祖家提高了门第,七表哥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就把庾莹的事和沈昀学说了一遍。 沈昀不由苦笑摇头,“这等破落户,竟也来肖想远哥儿,真真是白日做梦。”周鸿远那样的人才,连他见了都喜欢。沈昀如今已是兰陵沈氏宗子,那汝南王在沈昀的眼中的确就也是个破落户而已。 沈沅钰忽道:“爹爹觉得庾莹配不上七表哥,那么您觉得七妹妹如何呢?” 这话叫沈昀听得一愣:“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庶女嫁给周鸿远。 沈沅钰道:“从前七妹妹和五弟什么时候把周家当作外家看待了?如今这样前倨后恭,姨娘又百般求着爹爹带他们两个前来,您以为姨娘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沈昀脸色就是一沉。从前白姨娘不许两个孩子和周家人亲近,他也有所耳闻。如今白姨娘前后言行差距这么大,果然是里头有事啊。沈昀也是绝顶聪明之人,沈沅钰稍一提醒,他就立刻想到了其中的关窍。 沈昀的脸立刻就黑沉了下来:“莫不是七丫头在后头作出了什么有辱门楣的事情?” 沈沅钰淡淡道:“有辱门楣说不上,不过说是丢了咱们小大房的脸也不为过。我瞧着,她竟是真的对七表哥生出了些心思来呢!”就把沈沅璧今天在周鸿远跟前的表现说了一遍。 沈昀摇头一叹:“我瞧着她平日里言行有度,也是个聪明伶俐的,怎么两个孩子到了她的手上,就全都变成了这幅模样?”语气之中失望之极。那个“她”自然说的就是白姨娘了。 沈沅钰便道:“那七妹妹的婚事,爹爹有何打算?我只怕到时爹爹受不得姨娘的哭诉,真个到舅舅家里去提亲。舅舅和舅母最是知恩图报的,就算心里不愿意,必然也不会驳了爹爹的颜面。到时候爹爹要是落一个挟恩图报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爹爹在你心里就是那样拎不清的人吗?”沈昀苦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你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这一状告完了,沈沅钰也放松了下来,就忍不住问道:“您打算怎么处理?姨娘心里怕是别有打算呢?” 沈昀冷哼一声道:“我和你娘亲都在呢!七丫头的婚事,自有我们两个做主,什么时候轮得到她一个姨娘插手了?” 沈沅钰见这一剂眼药下得十分到位,也就适可而止了。白姨娘毕竟伺候沈昀多年,沈昀虽然不会宠妾灭妻,但是对她到底有几分感情在其中,沈沅钰就是对付白姨娘也绝对不会操之过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坏了他们的父女之情。 一路无话,待回到了长乐堂。沈沅钰先带着沈沅舒到了正房,去和周氏说道今天外祖家里的盛况,让周氏也跟着高兴高兴。 直说了一个时辰,哄得周氏也笑逐颜开,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蕊心早就在这里等着她了。“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沈沅钰一面叫金灵上前给她揉着僵硬了的肩膀,一边问蕊心道:“出了什么事儿了?瞧你一脸兴奋的样儿,应该是好事儿?” “这件事儿说出来,小姐一定解气。”蕊心故意卖了个关子,最后道:“四小姐,触柱了!” “啊?”沈沅钰吃了一惊,霍地立起道:“人死了没有?”蕊心有几分遗憾地道:“那倒是没有!”就把小二房发生的事情向沈沅钰说了一遍。 沈沅钰疑惑道:“好好的!怎么就触柱了呢?” 前儿一阵子,沈沅钰趁着湖阳郡主不在家,在小二房很是布置了几个眼线,湖阳郡主回府之后,因为怀了身孕,精力不济,加上小二房接二连三地出事儿,所以一直没有腾出手去把房中的下人过一遍筛子,所以沈沅钰安排进去的人,一直安然无恙。 不过这些人也并不是万能的,什么都能探听的到。所以蕊心也无法回答沈沅钰的这个问题。她想了想道:“难不成,是因为四小姐又受了郗家的闲气,一时气不过所以触了柱?”想想自己也觉得不对。“今天郗家也没上门啊!” 沈沅钰皱着眉头道:“你是说四妹妹碰得头破血流,小二房居然没有去请太医,只在外头找了个大夫来看?而且这个大夫还是第二次来?” 蕊心连连点头:“没错,小姐你说小二房这是在玩儿什么花样?放着好好的太医不请,却请个不知根底的赤脚大夫来?” 沈沅钰心中一动,到底是缺乏证据,便道:“行了,咱们也不用费心思瞎猜了。事情应该很快就会有眉目。你只叫人好生盯着沈沅珍的院子,看她吃的药是不是有什么古怪就是了。” 蕊心答应一声去了。 且说沈昀回到沈府,先去前面书房处理了一些公事,又回到正房陪着周氏说了一会子话。这阵子,有沈沅钰居中调和,他和周氏之间倒是越发和谐了。沈昀最后握着她的手温声道:“你把钰儿和舒儿教育的很好。” 有比较才有发言权。今天沈沅璧和沈溪接二连三地出了些幺蛾子,沈昀才感受到妻子的好来。 周氏却是脸一红:“那是孩子们自己好,我现在这个样子,哪有什么精力去教导孩子们呢?倒是钰儿,现在是越来越懂事了,我见舒儿在她的开导下,也活泼了不少,我见了真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沈昀也跟着道:“钰儿是个好孩子!”长女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还有哪一样是不好的呢? 沈昀想了想,还是和她商量道:“我打算将溪儿挪到外头的院子里,找个严厉的师傅督着他好生读书。至于七丫头,就让他到正房来,让你好生教她几天规矩,你看如何?” 周氏眼睛瞪大了。忽然要把沈沅璧挪到她的房里来,她真不愿意见到这么恶心人的玩意天天在跟前晃荡。“老爷,我只怕我这身子,不能教导七丫头为人处世的道理,倒叫老爷白白废了一番苦心。” 沈昀也知道让妻子亲自教导沈沅璧有些强人所难,便道:“我看这样,就让七丫头先跟着贾嬷嬷学一学规矩好了。” “这是不是太委屈七丫头了?” 沈昀哼了一声:“委屈,我只怕她再跟着白姨娘,以后连嫁都嫁不出去了。”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做什么非得去学那些姨娘的做派呢? 周氏见沈昀发火,顿时就有点不敢开口了。沈昀不由一阵苦笑:“这些事你也不用操心,有什么事,我只叫钰儿出面好了。本来教导庶妹,也是她作嫡姐姐的职责。” 沈昀就起身去了沉香阁。这阵子沈昀来的时候不多,白姨娘听说他来了着实高兴了一回,不过等沈昀把来意一说,她立刻就坐不住了。 就起身跪在沈昀的面前,道:“老爷,溪哥儿今年已经十岁了,你把他挪到外头去妾能够理解。可是七小姐,她一直跟着妾长到这么大,忽然把她放到太太的屋里,妾实在不明白,是不是妾做错了什么,还请老爷责罚我,千万不要牵连了七小姐!” 她一副泪滴盈盈的小可怜模样,果然是我见犹怜,沈昀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以前也很吃她这一套,只是她是个姨娘,她这个样子可以有情可原,沈沅璧却是兰陵沈氏的小姐,却不能如姨娘一个做派。 沈昀只觉得他和白姨娘之间有着深深的不可逾越的鸿沟,只站起身来,挥袖说道:“这件事我已决定,你不必多言,只按照我说的去做便了。”白姨娘再如何哭哭啼啼,沈昀又岂会理会,只不理她,回了正院。 沈昀刚走,沈沅璧和沈溪便从里间奔了出来。沈沅璧激动万分地道:“姨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爹爹为什么要我去太太那里学规矩?我不要去太太那里!”想到沈沅钰那张淡淡却阴沉的脸,她的心里就有些害怕。 白姨娘一时之间也想不清楚。沈沅璧想了想,忽然道:“必定是沈沅钰那个小贱人,在爹爹面前说了咱们的坏话。”一时之间直气得目眦欲裂,就把沈沅钰回程的时候和与沈溪换了马车,和沈昀乘坐同一辆马车的事情说了出来。 白姨娘听得若有所思。 沈沅璧只急道:“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白姨娘也舍不得两个孩子离开她,不过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作出什么样的选择才是对自己做有利的,便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听老爷的话。五少爷搬去前头,七小姐到太太那里。” 沈沅璧急道:“咱们这样,不是长了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日后沈沅钰还不知道怎么骑在咱们头上呢?” 白姨娘看着沈沅璧,郑重道:“七小姐还不明白吗?三小姐如今在老爷心里的地位非同寻常,小大房所有的人都要退避三舍。她说一句,顶的上别人说十句,她现在做出的事,就是错的,在老爷眼里也是对的。咱们又何必与她对着干呢?” 沈沅璧不服气地道:“那咱们就这样忍了?” “自然是只有忍了!你到了太太那里,万事都要陪着小心,三小姐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可有丝毫的违逆。也万不可装出太太苛待你的样子,博取你父亲的同情,你可晓得?” 沈沅璧十分不解:“这又是为什么?”她本来还想用这招给周氏和沈沅钰上上眼药呢。 白姨娘叹了一口气:“你以为你这点儿小算计,能瞒得过你父亲去了?与其被他发现因此而恶了你,不若做小伏低,装出孝敬嫡母,敬爱嫡姐的样子,忍过这一段去。” 沈沅璧想到未来的日子就觉得暗无天日,“那咱们要忍到什么时候?” 白姨娘道:“三小姐眼看着就要出嫁了,还能在家里呆多久呢?”等她嫁出去了,她自然有法子拿捏周氏,甚至想法子离间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只不过现在吗,这个小丫头实在太过精明,自己若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万一被她察觉了,一状告到沈昀那里,她就得不偿失了。 白姨娘动作很快,到了晚上就帮沈沅璧收拾好了行李,将她送到了周氏这里。 沈沅璧不愿意来正院,正院也一样不欢迎她来。周嬷嬷就急急忙忙到沈沅钰这里来讨主意。 “老奴不过是个奴才,老爷却发话要七小姐跟着老奴学规矩,这这,老奴到底该如何对待七小姐?况且,如今,咱们正院里已经住了您和八小姐,七小姐过来,根本就没有屋子可住了!” 沈沅钰因为和沈昀有了那一番在车上的对话,对于他的心思摸得很清楚。便笑道:“既然爹爹叫您管,你就管管好了。嬷嬷只管拿出您的本事来,好好教教沈沅璧大家闺秀的做派。你只管好生教,至于她学不学,您就不用操那份闲心了。至于没有屋子住,你就叫人把后罩房的下人们挪出来,打扫一番,让她先在里头住着。” 贾嬷嬷忙道:“这合适吗?” 那后罩房常年不见阳光,又是下人们居住过的地方,怎么能让小姐住进去呢? 沈沅钰冷笑:“沈沅璧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正好住住后罩房,让她也明白明白自己的身份。这件事你不用怕,我自然会去向父亲陈情。” 有了这番保证,贾嬷嬷也就放心大胆地去做了。如今整个正院,没有人不对沈沅钰心悦诚服的,连湖阳郡主都被沈沅钰整得灰头土脸,何况是个不受宠的庶女。 沈沅钰去和沈昀一说,沈昀果然没有丝毫异议。这边贾嬷嬷打扫好了后罩房,沈沅璧含着眼泪住进去,听了白姨娘的话,她又不敢起什么幺蛾子,只盼着沈沅钰赶紧出嫁,她好求着白姨娘把她给捞出去。 小二房。 耿嬷嬷请回来的大夫听说要让自己开药,把沈沅珍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不由大吃一惊。他对着湖阳郡主道:“娘娘,如今表姑娘胎气稳定,三个月孩子已经坐成,这个时候打掉孩子,势必得用些虎狼之药。很有可能对表小姐的将来,有一些不好的影响。” 他说的十分委婉,湖阳郡主却听得明白。紧张地道:“到底会有些什么影响,还请先生说清楚一些儿。” 那大夫道:“表小姐毕竟年轻,身子弱些,这又是第一胎。若是这样打了去,日后子嗣艰难是一定的了。也有较小的可能性,以后永远也无法再怀孕。小的建议,还是把这一胎生下来罢!” 湖阳郡主听了,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躺在床上的沈沅珍听到这里,已经尖叫了一声:“不行,我一定要把这个孩子打了去。” 湖阳郡主十分无奈。只得问大夫:“那么请问先生,我这外甥女不能生育的可能有几成?” 大夫又怎么能够给出准确答案,只道:“每个人的身体情状都不一样,所以小的也无法给您一个明确的答案。我只能说,这种可能并不是很大,可还是存在的。” 湖阳郡主一咬牙:“你开药吧!”沈沅珍那个疯狂的劲头儿,若是不依着她,她很有可能再次寻死觅活。 大夫也不再劝,就给沈沅珍开了一副虎狼之药,沈沅珍喝了之后,果然将那可怜的孩子打掉了。只是她伤了元气,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都躺在榻上下不了地,湖阳郡主只对外说她是得了风寒。 她自以为遮掩的密不透风,实际上沈沅钰很快就拿到了沈沅珍平日里喝药的药渣。 看着站在她面前的蕊心,沈沅钰夸奖道:“做得不错,那个在小二房当差的小霞,以后要好好赏她。” 蕊心自从上次陈安县的事情之后,在沈沅钰面前一直都战战兢兢的,沈沅钰待她倒是一如既往,她一向的用人方略都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蕊心便恭恭敬敬地应了。“小二房的人这一次十分小心,给四小姐煎药的都是湖阳郡主派来的,都是从长沙王府带来的心腹,所有的药渣也都有人专门处理。为了拿到这点儿东西,我可着实是费了不少银子和心思。”又感慨道:“如今老爷作了宗子,咱们行事是越来越如鱼得水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这就是权势的好处。聪明人,就得擅于借势。又问:“你有没有找大夫辨一辨,四妹妹喝的这药,到底是治什么的?” 蕊心道:“找了的。大夫说,这药是用来补益气血的,多用在女子小产之后!咱们的判断,果然是对的。” 沈沅钰并没有觉得奇怪。“看来沈沅珍是真的怀了郗杰的孩子了!”沈沅珍选择把孩子打掉她可以理解,算算日子,就算现在立即奉子成婚,也绝对瞒不过郗家,顶着这么一个名头,不管错处在不在沈沅珍,她以后都休想在郗家抬起头来。 说到这里,蕊心顿了顿,咬牙切齿道:“小姐,要不要我把这消息散播出去,叫小二房也吃些挂落。” 彩鸾彩凤等听了全都蠢蠢欲动,露出赞同的表情。 当初沈沅钰被郗杰退婚,小二房没少兴风作浪,在外头散播谣言,败坏沈沅钰的名声,到现在这些丫头们还都义愤填膺。 沈沅钰笑道:“不必了!”沈昀表示过对小二房既往不咎,沈沅钰就不能去拖沈昀的后腿。倒不是怕了他们,既然沈昀已经当了宗子,该占的好处都占了,就要表现出该有的容人之量来。 这不是做给小二房看的,而是做给家族所有人看的。 要是小二房老老实实的,就这样安安心心地不再起什么幺蛾子,沈沅钰也不介意放他们一马。毕竟她也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 “不过你把这些药渣收好了!”若是小二房再出来蹦跶恶心人,那也不能怪她心狠手辣了。 第171章 不出所料 而且她现在也没什么心思和小二房斗法。如今方峻之乱已经平定,可盘踞在徐州的独孤容可没有那么容易对付。庾璟年在淮阴县驻军已有两月,和独孤容的军队接触之后,却是节节败退,徐州本来还有一半的领土在大晋手中,如今几乎已经全部落入了北燕军之手。 如今朝廷上下几乎是一边倒地攻击庾璟年指挥不力,大皇子更是一天三遍地往皇宫里跑,力请皇帝将庾璟年调回建康下狱,换他到两军阵前指挥战斗。 御史们弹劾庾璟年的折子差点儿把皇帝给淹喽。这次不用太子和大皇子煽风点火,独孤容一旦占领了徐州全境,就能直接兵逼扬州,渡过长江就是建康,御史们的老婆孩子财产可都在建康呢,他们能不急吗? 总算有三皇子和沈家、桓家站在庾璟年的这一边,皇帝也顶住了压力,本来这临阵换将也是兵家大忌。 整个建康处处都在诅咒庾璟年,但是沈沅钰依旧对他充满了信心。因为庾璟年为了安抚沈沅钰,已在给她的来信之中说明了此次军事行动的方略。 说白了就是八个字:诱敌深入,坚壁清野! 庾璟年之所以定下这样的方略,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徐州虽是庾璟年的主场,可是不论兵员的数量还是质量,大晋军都比北燕军差了不止一筹。 独孤容有十万大军,庾璟年的两卫兵马名义上六万,实际上只有五万,加上他在怀阴城收拢的残兵败将,也不超过六万人。六万对十万,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再说兵员素质,庾璟年的军队虽然是皇家十二卫之中的精锐,可是全都没有经历过大型军事会战的考验。而独孤容的军队则常年与北魏交战,经验丰富,这样的形势若是硬碰硬,等着庾璟年的就只有一个“输”字。 徐州纵深几百里,重要的城市十几个,庾璟年故意佯败,独孤容每占领一座城池,都要分兵拒守,而庾璟年早将城市中的人口粮食一一运走,独孤容得到的不过是一座空城而已。 这样攻无所克,掠无所得,从北徐州到南徐州,北燕军队战线拉得极长,又加上客军作战,北燕国内又在忙着清洗旻文太子的势力,对于独孤容态度暧昧,北燕军自然难免士气低落。 反观大晋军,虽然连战皆北,军队却没有什么损失。此消彼长,庾璟年就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一鼓作气消灭独孤容的主力部队,从而反败为胜。 当然这条计谋说起来简单,执行起来却绝不容易。需要部队指挥官拥有良好的大局观和敏锐的捕捉战局的能力。这不但要有非凡的智慧,更需要超凡的勇气,否则单是国内舆论的压力,一般人也受不住。 这和庾璟年当年单独防守一个当阳城可不能同日而语,若是庾璟年真能在此战之中取得胜利,那么他也就能真正跻身于名将的行列中了。 不过至少在沈沅钰看来,庾璟年完成的还不错。一系列的调兵遣将已经越来越纯熟了,也越来越深沉内敛能够沉得住气了。 这个男人,正在一点点的成长,早晚有一天,他会成长成一棵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沈沅钰深信这一点。 沈沅钰为庾璟年担着心事,却也于事无补。只能盼着未来的夫君早日战胜敌人归来。 再说沈沅璧到了正房,倒也行规矩步,不敢有丝毫逾越,沈沅钰也就把她丢给贾嬷嬷操练,自己不去管她,只跟着蕊心学些处理情报的方法。 如今沈昀作了宗子,终于能够接触一些家族的核心机密。而他的书房明志堂中,情报来源也更加丰富,级别也更高。 这一天沈沅钰叫蕊心拿出一些北燕的情报来看。沈沅钰看得都是现成的情报,沈氏立族百年,在北燕多地,尤其是长安,设有许多收集情报的所在,族中也有一位执事是专门掌管情报的分析和整理。 蕊心看了之后有些吃惊地道:“谏议大夫姚晃被投入了监狱,这已经是这短短半个月来第六个被投入监狱的北燕高官了。” “第六个?”沈沅钰也是吃了一惊。就看见写着这一条情报的纸上还有一行别人加注的标注:姚晃,曾任太子洗马,旻文太子心腹之一。却是沈昀的笔迹。 沈沅钰吃了一惊:“北燕这是在清洗旻文太子的班底?” “正是如此!”沈昀一身白衣,意态娴雅地走了进来。在沈沅钰的对面悠然坐下,道:“北燕近几个月来清洗的官员不是旻文太子昔日的旧部,就是旻文太子的政治盟友。如今民间传得沸沸扬扬,都对旻文太子的遭遇寄予极大同情。旻文太子也是一代人杰,想不到树倒猢狲散,他刚刚一死,拥趸们就遭到了政治清洗。” 沈沅钰微微一怔,这段时间她忙着关注徐州的战况,对北燕的关注并没有那么热衷,所以并不知道详情。她便问沈昀:“顺圣皇后和庐陵王慕容齐清洗的都是哪些人?” 沈昀报了一大串名字,足有二十好几个官员。 沈沅钰喃喃道:“慕容齐如此大张旗鼓地清洗旻文太子的人,是不是有点太过了。难道……”她震惊地看着沈昀道:“慕容齐在北燕的地位和旻文太子相比天差地别,按说不应该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一次的清洗这样顺利,难道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沈昀对她的敏锐反应十分赞赏。“不错,你接着说下去。” 沈沅钰得到了父亲的鼓励,更显得信心十足,她站起来在屋子里缓缓踱步:“这个人,如果我没有猜错,就是旻文太子的父亲——烈武帝!难怪慕容齐一个小小的王爷能动得了八大柱国之一的元家,因为他背后有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为他撑腰!” 她看着沈昀道:“我没有猜错吧?” 沈昀无奈地点着她的额头:“是,你猜的很对!咱们哪个又能比得上你聪明?”家族中执掌情报的执事通过各方面的情报推断出慕容齐背后的支持者就是烈武帝,但是那是在掌握了许多绝密信息的前提下,沈沅钰能够通过只言片语想到这一点,是值得沈昀为他骄傲的。 沈沅钰嘻嘻一笑,复又在椅子上坐下道:“这么说,旻文太子和他的父亲烈武帝之间恐怕早就是矛盾重重了,咱们把旻文太子弄死在大晋境内,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有时候这人太精明太能干了不是一件好事。尤其这个人还是二把手的时候,如今北燕上下人人都只知道旻文太子而不知道烈武帝,风头如此之盛,烈武帝身为皇帝又情何以堪呢? 沈昀道:“烈武帝所用的手段应该是由外围到内围,先将效忠于旻文太子的中下层官员打掉,再慢慢收拾那些和旻文太子一个鼻孔出气的顶级贵族集团。” 沈沅钰点了点头:“这么做倒也不失为一个老成谋国的法子。八大柱国之中,元家、李家、独孤家、赵家可都是支持旻文太子的,不知道这样的家族会不会遭到清洗。若是烈武帝连他们也动,那可就是动摇国本的政治事件了。” 沈沅钰说着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难怪独孤容在没有接到大晋皇帝的命令下就私自进军徐州。若烈武帝早就想要解除旻文太子的权力,那他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先把独孤容这个大将军解了职,将这十万大军收回来。” 独孤容先发制人,先在道义上占据了制高点,迫得烈武帝不得接受派他攻打大晋,以报旻文太子大仇的这个既定事实。 想明白了这些,沈沅钰不由大喜。难怪独孤容一直得不到来自北燕的支持,连粮草的补充都要通过在徐州就地掠夺,若非他攻下徐州郡城的时候,王坤没有来得及将城中的粮草一把火烧掉,让他得到了周围县城的几个巨大粮仓,如今恐怕不等庾璟年反攻,他的军队就先要溃退了。 想通了这些,沈沅钰不由大为振奋。北燕内部不和,庾璟年的胜算又再增加一成。 沈昀已经叹道:“元家、李家、独孤家、赵家也不是好惹的,烈武帝如此打草惊蛇,若是旻文太子还活着,只要他出来振臂一呼,恐怕烈武帝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沈沅钰笑道:“正是呢!”话音刚落就似想到了什么,她忽然脸色狂变:“爹爹,你刚才说了什么?” 沈昀不由无奈苦笑:“你又想到什么了?都是快要出嫁的人了,还这样子不稳重,我怎么能放心的下呢?” 沈沅钰却没空和父亲开玩笑,她慢慢站了起来,神色异常凝重:“您刚才说,旻文太子若是活着,就是这一句,若是旻文太子活着,烈武帝和庐陵王这样倒行逆施,旻文太子岂不是可以轻易团结元家、李家、独孤家、赵家这些顶级家族,将烈武帝推翻,自己做皇帝!” 沈昀听了这话,不由也是心头一震。“你是说,旻文太子并没有死?” 试想,若是旻文太子和烈武帝因为权力发生正面冲突,烈武帝既是皇帝,又是父亲,在礼法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地位,旻文太子就是再占理,元家、李家、独孤家、赵家这些顶级豪门就是再支持旻文太子,顾忌着舆论,大概也不会倾尽全力帮助旻文太子推翻烈武帝。 可旻文太子一死,烈武帝忙着剪除旻文太子的羽翼,各大家族危在旦夕,若是在这个时刻旻文太子“死而复生”,这些顶级豪门处在被清洗的边缘,必然也只能全力支持旻文太子废掉自己的父亲,夺取大位。 况且,如今烈武帝认为旻文太子已死,对他放松了警惕,徐州的大战更是吸引了大晋、北燕和北魏的大部分目光,谁都不会想到,这个已经死了的旻文太子在背后翻云覆雨,掌控大局。 若真是如此,那旻文太子不光是算计了北燕上上下下,也把大晋君臣给玩弄于鼓掌之中。甚至连沈沅钰庾璟年也全都算计在内,他这一盘棋,真的下的好大。 等沈昀把这一切全都理刷清楚,不由矍然变色。旻文太子要是真的是假死脱身,那他的才智也实在太可怕了。 沈沅钰抱着脑袋,喃喃道:“我就说,旻文太子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死了。原来他真正想对付的人,根本就不是慕容齐,而是他的父皇烈武帝!” 沈昀见她说得这样自信,也不由有几分动容,“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旻文太子一定没有死!” 沈沅钰道:“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知道,我知道!”上一世的方健,即便是被沈沅钰拿到了确凿的证据,还是能够在最后的关头翻盘。他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庾璟年一箭射死! 她陡然想起一件事来,道:“爹爹刚才说,民间对旻文太子的党羽遭到清洗而报以极大的同情?是有这件事吗?” “是!而且是众口一词!” “爹爹你想想,烈武帝就算是想要清洗旻文太子的党羽,也不会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必定会找个合理的理由。比如是贪污受贿,欺压百姓之类的,为什么老百姓不但知道皇帝的真正目的,还众口一词地对旻文太子报以同情呢,这是有人在背后引导舆论!” 沈昀又是一阵色变。旻文太子做这样的事情,的确是非常的驾轻就熟,就看这些年来,北燕的民众人人把他当成救世主一样看待,早就忘了还有一个烈武帝的存在就可见一斑了。 沈昀越想越觉得女儿的猜想有道理,他再也坐不住了。“不行,我得去和父亲商量商量这件事。”起身正要往外走,又嘱咐沈沅钰和蕊心道:“今天咱们商量的这些事,一定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才去了北望斋。 沈沅钰想到旻文太子还活着就觉得鸭梨山大,这个人简直就是阴魂不散。若是他成功登上了北燕皇帝的宝座,日后还不知道怎么搞风搞雨呢。 蕊心见她脸色不好,就倒了一杯水给她,“小姐,我看你脸色不好,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沈沅钰摇了摇头:“不行!蕊心,你立即准备纸笔,我要给庾将军写信,把旻文太子有可能活着的事立即告诉他。” 蕊心提醒道:“小姐,旻文太子就是活着,也要忙着对付烈武帝,夺取大位。还没空管徐州的战事!您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何况,老爷不是刚刚吩咐了,叫咱们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沈沅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到底还是有些担心。不告诉他一声,我总是心中难安。至于父亲那边,我自然会向他说明,这个你不用担心。” 就写了一封亲笔书信,让蕊心亲自去一趟琅琊王府,交给庾之瑶,叫庾之瑶立刻飞鸽传书将信发出去。 做完这一切,沈沅钰的心总算安定了几分。 淮阴城中,庾璟年接到沈沅钰的书信,看完了之后,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萧十三作为他的贴身亲卫,战时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庾璟年的安全。因此一直贴身护卫着他家将军。 从前他家将军收到家信之后,总是心情愉悦嘴角微翘。这次却是大不同,脸色黑得就跟那灶里的木炭似的。 萧十三平时看起来有点傻,但有时候还是很机灵的,他虽然不认字,但是早就猜出来将军每次所看的所谓的“家信”定然是沈沅钰写来的。 他便陪着小心问:“将军,可是建康出了什么事儿了?” 庾璟年没好气地说:“能出什么事?”沈沅钰的这封信,也解开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长久萦绕心头的疑问。他也和沈沅钰一般,觉得旻文太子没有那么容易死,单是那个忠心耿耿的夏侯元,就不好对付,何况旻文太子其奸似鬼呢! 可怎么偏偏上次就被他一箭射死了呢?想到自己忙活了这么久,很有可能为旻文太子作了嫁衣裳,为他登上皇位帮了大忙,他的心情就分外不美丽。 庾璟年慢慢走到军帐中悬挂着的巨大地图道:“独孤容的主力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他的心腹幕僚程先生也在帐中,便道:“已经到了石塘县。”说着用手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地方。 庾璟年哼了一声:“独孤容也号称一代名将,怎么进军速度如此之慢。等他到达汝阴郡还要多少时间?”汝阴郡乃是徐州一处战略要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庾璟年决定和独孤容决战的地方。 到时候独孤容兵疲师老,劳师远征,加上补给线拖得太长,庾璟年则是以逸待劳,他有十足的信心一股荡平独孤容的主力,并且迅速光复徐州全境。 程先生道:“按照独孤容现在的行军速度,大概还要两个月的时间能赶到这里。”独孤容想要拿下徐州,威胁建康,就必须占领汝阴,这个地方他不想来也得来。那里的确是个决战的好地方! 庾璟年思考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两个月太长,本将军等不了那么久。决战的地点,还是改在……”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汝阴郡北面的颍川郡。“改在颍川郡!” 程先生吃了一惊。“将军,好好儿的,为什么要改变策略?”诱敌深入,坚壁清野这个策略本就有程先生的心血在里头,按照他的计算,如果计划顺利,能顺利地将独孤容的大军引到汝阴郡附近,庾璟年的胜算将超过七成。 庾璟年叹了一口气,慢慢地道:“旻文太子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死!并且很有可能很快就夺取北燕的皇帝之位,倒时候他若是派兵增援独孤容,到时候又增变数。所以,决战必须提前进行。” 旻文太子,你又利用了我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杀你的爱将,灭掉你的十万大军,先讨回一点利息来再说。 庾璟年下定了决心,便吩咐传令兵:“立刻召集军中诸将在我的中军大帐中集合,本将军要分派命令,大军立刻向颍川开拔!” 进入到八月份,徐州战场上形势愈发变得复杂起来。庾璟年不再仅仅采取守势,而是调动大军频频向独孤容的军队施压。他也不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把消灭北燕军的兵力作为首要战略目标,他将两卫兵马分成四路,他自己统领一路,剩下的三路分别交给两个卫将军以及一个副将军带领,很是打了几场硬仗,歼灭了数千的北燕军。 独孤容其实已经看穿了庾璟年的目的,可是事到如今,他已经到了骑虎难下的境地。他孤军深入徐州,北燕的烈武帝不给他分毫的支持,他只能依靠掠夺来补充给养,一开始士兵们想着为旻文太子报仇,士气很好,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战争绵长仿佛永无结束之期,士兵们的士气已经变得十分低落。 他又不敢撤兵,这时一旦后撤,整个军心浮动,庾璟年只需率领骑兵追击,他的大军立刻就要崩溃。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和庾璟年决战,击破了这支大军,大晋短期之内很难组织起另一支这样的军队,他就有了喘息的时间。 所以明知道庾璟年提前在颍川做好了准备,要与他决战,他也不得不来。 一时颍川郡战云密布。 沈沅钰密切关注颍川战事,每日都和蕊心研究许久。这一天沈沅钰正在担心,就见蕊心拿着战报,高高兴兴来给沈沅钰报喜:“恭喜小姐,庾将军初战告捷!” 沈沅钰果然万分高兴:“此话当真。” 蕊心笑道:“奴婢怎么敢骗小姐呢!” 第172章 宫廷变局 原来,八月初三,庾璟年亲自率领主力大军到达颍川郡,此时独孤容的前锋部队也抵达了颍水。 独孤容派前锋将军高望进攻刘岩把守的嘉登县,企图夺取颍水南岸要点,以保障主力渡河。庾璟年审时度势,为了初战告捷,提振士气,亲自带兵北上解嘉登之围,庾璟年并不蛮干,而是采取了声东击西的策略,先是引兵至平河乡,伪装绕路攻击独孤容后方,独孤容果然分兵前来阻止,庾璟年则亲率轻骑,直趋嘉登,并于千军万马之中亲自杀死前锋将军高望,取其首级而还。 北燕军溃败,于是嘉登之围自解。庾璟年却知道独孤容数万大军转眼即至,嘉登是没有可能守住的。解了嘉登之围后,便组织百姓渡河,向大营撤退。独孤容派大将苗维率军渡河追击,庾璟年当时只有骑兵五百,而苗维军达四千余骑,且尚有步兵在后跟进。 庾璟年知道北燕军缺乏辎重,便命令士卒故意将辎重财宝丢弃于道旁,北燕军果然中计,纷纷争抢财物。庾璟年见状立刻调转马头,突然发起攻击,北燕军来不及组织抵抗,被一击而溃败,大将苗维在乱军之中被萧十三所杀,庾璟年带领数百骑兵施施然退回大营。高望和苗维都是独孤容手下出名勇猛的将军,却被庾璟年一战而斩,北燕军队的锐气被大大挫伤。 而独孤容也终于率领大军到达颍川,两方隔着颍水对峙。 沈沅钰把一份战报来来回回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多少松了一口气。不过如今北燕军队在数量上仍然占据着优势,庾璟年还不能掉以轻心。 接下来的战局正如沈沅钰所料的那样,令人眼花缭乱。 独孤容知道庾璟年年轻气盛,遇事冲动易怒,便派参军陈绍书写檄文并找了嗓门巨大的士兵在阵前宣读。檄文中把庾璟年骂得体无完肤,说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全靠佞幸晋元帝而得以上位,甚至污蔑他乃是晋元帝蓄养的娈童。 如今两方的部队全都立足未稳,大晋一方的辎重粮草尚未运抵,若是庾璟年受不得激,立刻命令主力渡河攻击,那么独孤容只要击之半渡,大晋军必定凶多吉少。 庾璟年当时气得在营帐之中差点暴跳如雷。独孤容污蔑他可以,但是皇伯父被他看成父亲一般,绝不容许旁人污蔑他半分。 程先生吓得够呛,生怕庾璟年受不得激,从而作出什么错误的决策。就在一旁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对他进行劝说。 庾璟年恨不得当场带人杀到对岸去,把独孤容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不过想起还在建康等着他凯旋的沈沅钰,到底压下了火气。他语气冰冷地说道:“有朝一日,我必割了独孤容的舌头,以报今日之辱!” 到底沉住气,依旧叫部下构筑防御工事,并不主动渡河攻击。庾璟年明白,独孤容孤军深入,没有后援,加上这一段时间他的坚壁清野的战术渐渐发挥了效益,独孤容粮草辎重已渐渐跟不上了。现在等不起的是独孤容,而不是他庾璟年。 消息传到建康,沈沅钰不由长长吐出一口气,“庾将军有这份忍功,哪里还怕日后无往而不利呢!” 皇宫之中,晋元帝也松了一口气。“毕竟是要娶媳妇的人了,安仁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语气中满满的都是欣慰和赞赏。 这边沈沅钰和晋元帝正在满怀信心地等着庾璟年收拾掉独孤容,北燕也如同沈沅钰所料一般发生了惊天变局。 烈武帝经过反复思量,终于决心对支持旻文太子最甚的梁国公于谨家族动刀子。烈武帝本人也不傻。八大柱国所代表的贵族集团乃是北燕国家的根本,他根本不可能将支持旻文太子的元家、独孤家、赵家一网打尽,他的意思是动一个于家,杀鸡儆猴,让其他几家老老实实地听话,也就是了。 没想到却捅了马蜂窝。 烈武帝想要收拾于家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没等烈武帝动手,这几大世家竟然极为神速地联合一气,几大世家在军中的势力十分强横,十分神速地发动兵变,将皇城包围。 本来北燕皇宫的宿卫由烈武帝最信任的宇文世家把持。哪里知道宇文世家不知怎么的竟然被策反,不但没有阻拦四大世家杀入皇宫,反而大开宫门,引着四大世家的人直接杀进皇宫中去。 兵变之时,烈武帝正带着小妃嫔在御花园的海池之内划船,忽然之间看见皇宫之中涌入这么多士兵,不由大惊。 此时元家、独孤家、赵家、于家的几位家主在宇文家家主宇文廷的带领下走到池海边,将他团团包围,烈武帝戎马一生,他从船上下来,看见这样的情形并没有害怕,而是厉声道:“你们这是犯上作乱!” 看见宇文廷他更是痛心疾首:“宇文廷,你这个背主求荣的狗东西!朕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出卖朕?” 宇文廷朗声道:“陛下不分忠奸,听信小人之言,不但欲除掉我大燕的擎天玉柱旻文太子,还要对有大功于国家的八柱国家族动手!如今国家已经被您搞得一团糟,再这样下去,不用北魏和南晋前来攻打,我们大燕自己就得完蛋。陛下说臣是背主求荣,臣只是不想先祖费尽鲜血打下的大好江山断送在您的手上而已!” 烈武帝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以为杀了朕,你们就能够得逞了吗?朕已经把京郊大营十万精锐兵马交给了庐陵王指挥,他一旦听到消息,就将挥军杀进长安城,到时候你们一个也跑不了。”旻文太子死后,烈武帝有意把太子之位传给庐陵王慕容齐,因为时间的原因册立太子的大典尚未举行,但已先把京郊大营交给了他掌管。 如今的京郊大营的确是一支可以左右政局的力量。 他犀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面对如此绝境却没有丝毫退却之意。只是宇文廷等人的目光里却只有淡淡的不屑。 正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遽然响起,“您说的是这个废物吗?您要指靠的难道也是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说话之间,一个英俊绝俗的男子走到众人面前,随手将一颗头颅扔在烈武帝的脚下。 那人圆睁双目,满脸惊恐,死得极为不甘,正是被烈武帝寄予厚望的庐陵王慕容齐。慕容齐满心想要取代旻文太子成为北燕国未来的皇帝,竟不知如何被人砍下了脑袋。 而烈武帝看着这名刚刚出现的男子,简直像是见到了鬼一般的大喊道:“你,怎么是你?你没有死?” 来人那般潇洒清贵,风采照人宛若初升的太阳,不是旻文太子又是谁呢。 旻文太子讥讽道:“难道父皇就这么希望我死?”紧接着他朗声道:“庐陵王慕容齐,勾结朝中大臣,意欲发动兵变,染指社稷神器,如今已被本宫诛杀!”竟是恶人先告状。 宇文廷带头跪了下来道:“庐陵王慕容齐有勇无谋,并未为我大燕立下足够多的功勋。却嫉妒太子功劳大,威望高,策划阴谋诡计,妄图加害太子。如今,太子已经诛杀他,太子功盖寰宇,天下归心,请陛下将国家大事托付于他,我大燕从此安矣。” 元家、独孤家、赵家、于家的几位家主立刻跟随着宇文廷跪了下来,一起大声道:“请陛下退居太上皇之位,请太子登基为帝!” “你们,你们……”烈武帝全身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旻文太子身边的夏侯元已经拔出了宝剑,若是烈武帝再敢说出一个不字,他就一剑解决了这个昏君。 这时宇文廷等几位家再次说道:“请陛下退居太上皇之位,请太子登基为帝!” 烈武帝心知大势已去,脸上透出心灰意懒的表情。“罢了罢了,你们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吧!”本想将这个威胁自己地位的儿子一举除去,立一个听话些的慕容齐为太子,哪里知道自己千般算计却依然斗不过他,最后反而搭上了慕容齐的一条性命。 晋元帝隆兴二十一年八月十三。旻文太子“死而复生”,在长安城联合宇文、元、独孤、赵、于等几大世家,诛杀了意图谋反的庐陵王慕容齐,旻文太子掌管了朝政,并趁机对反对他的政治势力进行了无情的大清洗。 一时长安城人人自危。北魏和大晋则全都跌破了眼镜。 对于这个结果,沈沅钰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真正发生在眼前的时候,仍然让她心里堵得难受。 旻文太子实在太阴险了! 从引诱她去陈安县去救沈昀开始,旻文太子就布下了一个大局,将北燕君臣、大晋君臣全都玩弄于鼓掌之上,什么一心爱慕前世的沈宜,全都是狗屁。他最终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弄死自己名义上的老子,自己当皇帝。 可笑自己还花费了不少心思,利用信鸽和庾璟年取得联系,让他去接应自己。想来就是自己什么都不做,旻文太子也会想办法通知庾璟年,要不然他如何能够“假死”? 而独孤容进兵徐州,以及方峻的叛乱,都是旻文太子策划的结果。沈沅钰当时就觉得方峻叛乱的时间点拿捏的太到位了,现在想想他的目的就是扰乱众人的视线,让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大晋来,从而他在北燕的活动才能更加隐秘安全。 再往深里想,旻文太子甚至从出使大晋开始就策划着这场政变了。 他竟将天下英雄全都玩弄于股掌之上,这个旻文太子实在太可怕,也实在是太可恶了! 沈沅钰越想越心寒,也越想越郁卒。 北望斋中,沈弘沈昀父子俩相对无言,爷俩桌子前面放着的一份情报,上头写着旻文太子此次政变的详细过程。 老太爷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此前人们一直以为元家、独孤家、赵家、于家是旻文太子的铁杆支持者,现在才知道,这宇文家才是旻文太子真正倚重的家族。” 宇文世家历来忠于皇室,宇文廷和烈武帝一同长大,从小情同手足,有兄弟之谊,两人更是儿女亲家,世代联姻,宇文廷有两个儿子作了驸马,还有一个女儿送到了慕容齐的府中作了正妃。所以一直以来,宇文廷都是烈武帝第一信任的臣子,烈武帝所有的机密他都有份参与,烈武帝更是把宫中的宿卫交给了他来打理。 其实有了宇文廷,慕容圭想要弄死烈武帝只不过就是分分钟的事儿。 可是他却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挖了这么大一个坑,骗烈武帝和慕容齐自己往里跳,等两个人把北燕的权贵得罪的差不多了,他再出来收拾残局,杀掉慕容齐,逼迫烈武帝退位。 选择了这样一种丝毫无损他的名声和威望的方式,里子面子全都是他的了。真是既做了婊、子,又立了牌坊。 沈弘看了儿子一眼,慕容圭心机太深,他当了皇帝,可比原来的烈武帝难搞一百倍,以后大晋大概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沈弘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意思是以后咱爷俩肩上的担子恐怕更重了。 沈沅钰因为旻文太子的事儿连中秋节都没过好,远在颍川的庾璟年心情则很是不美丽,他自然想明白自己这是被旻文太子给耍了。加上这一次,他已经被旻文太子给耍了两回了,庾璟年长这么大没有吃过这种亏。 一时恨得不行,只把火气冲着慕容圭的马仔独孤容使。仗着地形熟悉,派左卫将军袁焕截击北燕的运粮部队,烧毁军粮车数千辆,北燕本来就补给困难,这下子更是雪上加霜。 一个月后,烈武帝颁布制书,将皇帝位传给太子慕容圭,自为太上皇。第二天,太子慕容圭于东宫显德殿即皇帝位,为孝文帝,并大赦天下,决定第二年改元贞观。 消息传出,北燕民众一片欢腾。 贞观?贞观?! 沈沅钰听说了燕文帝慕容圭的年号,不由冷笑不已。沈沅钰明白慕容圭这是想要效仿李世民,统一天下开创一代盛世。 沈沅钰只是觉得恶心。 慕容圭即位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加独孤容为太子少师,并且派大将军李未为行军元帅,统帅步骑兵三万兵逼兖州。其目的是很明确,就是为了接应独孤容的大军。 本来按照慕容圭的计划,独孤容在徐州意思意思,吸引一下北燕君臣的目光,方便他搞一些间谍活动也就是了。没想到大晋军队太不经打,独孤容轻轻松松就占领了大半个徐州。 徐州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一旦占领了徐州,就相当于锁住了南晋的咽喉,以后渡过长江荡平南晋就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块肉既然吃到了嘴里,再吐出来,慕容圭和独孤容都有些舍不得。 不过独孤容手下这十万大军可是北燕的精锐部队,北燕虽然兵多将广,家底厚实,但是一旦损失了这部兵马,慕容圭就是再财大气粗也消受不起。 所以才立刻派了李未出兵接应独孤容。 慕容圭的意思,若是吃不下庾璟年,便退兵保存实力好了,徐州能拿下一半,他也已经很满意了。 不过独孤容却叫苦不迭,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想要退兵,那得先问问庾璟年答应不答应。两军在颍水对峙已经有两个月,大小战役打了不下数十场,如今北燕军队大概还有七万人,庾璟年一方大概有四万人,单从人数上说,他还是占据绝对优势的,可是他却越来越感觉到力不从心。 庾璟年将兵力分作十部,骚扰、偷袭、伏击、断粮道,各种花样翻新层出不穷,对于部队的指挥也是越来越娴熟,越来越得心应手,简直就是拿他当成靶子,来练习兵书上的各种战法的。简直让他疲于奔命。 但无论他如何挑衅,庾璟年就是不肯和他展开决战。 独孤容简直憋屈极了。加上粮草吃紧,他一连数次打算在颍水上搭建浮桥,挥军渡过颍水和庾璟年展开决战,都被庾璟年发现,并且将之击退。 直到听说李未出兵兖州,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要李未能够攻下兖州的济阴郡,就能和他打下的徐州的地盘连成一气,保证了兵员和粮道畅通,他就不怕和庾璟年打一场持久战。 接下来想要速战速决的就该不是他独孤容,而要换成庾璟年了。 大晋的反应也很快。晋元帝采纳了谢涵和沈重的建议,一方面命令兖州刺史封辛紧守门户,一方面派出使臣出使北魏,意欲与北魏结盟,共同对付慕容圭。 所以武成帝拓跋湛本来对此前大晋联合北燕攻陷司州有些耿耿于怀,只不过此次出使的人选不是别人,乃是正五品中书舍人路萧然。 路萧然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是口才、胆识都是第一流的。 他在北魏的朝会上侃侃而谈,指出北魏最大的敌人从来都不是爱好和平的大晋,而是侵略成性的北燕。而旻文太子此人比他老子厉害一百倍,慕容圭初登大宝,内部未稳,此前北魏丢了晋州,正是夺回故地的好时机。 一旦等他稳固了朝政,腾出手来,凭借慕容圭的手段和北燕强横的军事实力,到时候北魏首当其冲,恐怕亡国就在眼前了。 一席话说得北魏君臣心悦诚服,很快便在结盟书上签了字。很快北魏便兵分两路,一路两万军马出冀州奔兖州,打算于兖州刺史封辛夹击,吃掉李未的三万大军,一路大军五万,从邺城出发,趁慕容齐已死,晋州防守松懈,直取晋州。 北魏为了收复故土,也是蛮拼的。 一时间神州上下,烽火处处燃起。 兖州和晋州不过是小打小闹,真正牵动人心决定战役走向的还是徐州战局。 而且徐州的战役打得也极为精彩。独孤容是北燕数得上的名将不提,庾璟年的表现也越来越叫人刮目相看。如果说当阳之战庾璟年只是小试牛刀崭露头角的话,徐州的大兵团会战就让他破茧成蝶,凤凰涅槃,成为真正的天下第一流名将。 渐渐地,独孤容已经有点跟不上庾将军的思路,七万大军居然被庾璟年的四万步骑压制在颍水东岸挪不了窝。而大晋的军队在庾璟年的调、教之下磨合的越来越好,他指挥起来更是如臂使指。 这样的相持又持续了半个月。旷日持久的大战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北燕和大晋两方的军队都有些士气低落。沈沅钰不由为庾璟年捏了一把汗。这种时候正是考验耐心和毅力的时候,独孤容的年龄比庾璟年大了一倍带拐弯,经历了不知道多少场战役,而庾璟年血气方刚,万一一时冲动,犯了什么错误,此前取得的优势可就要荡然无存了。 因为北燕军队粮草不济,独孤容只得再次派车运粮,将两个粮仓中的所有粮草全都运了过来,并命令骁将蔡金率兵一万护送,粮草屯积在北燕军大营以东约三十里的新关县。 一时北燕军士气高涨起来。 庾璟年立刻召集属下召开军事会议,他的心腹幕僚程先生建议以轻兵奇袭新关县,烧其辎重。庾璟年考虑良久,决定遵其计而行之。庾璟年仔细研究地图后发现,新关县位于颖水下游,乘坐木筏顺流而下,再一个叫做胡杨口的地方登岸,距离新关就只有不到十里的路程。新关县本来在北燕大营的后面,本来要想袭击新关,就要通过北燕的大营,从胡杨口登陆的话,正好可以绕开北燕大营。 真是个适合偷袭的好地方。 庾璟年当机立断,命令工匠用最快的速度制造了上百条木筏,然后找了个月黑风高之夜,先是派左卫将军留守营垒,守好大本营,又派右卫将军率领一万兵马,佯装渡河奇袭北燕大营,吸引独孤容的注意力。然后自己亲自带着五千步骑上到木筏之上,顺流直下,在胡杨口登陆。 蔡金能被独孤容命令看守大军粮草,自然不是个缺心眼的,他本来派了数十名的精锐士兵在胡杨口放哨,一旦发现敌踪,就立即点燃烽火。不过庾璟年早已有所准备,提前送了一木筏的兵马到了岸上,由萧十三带领,斩瓜切菜一般将那几十个放哨的哨兵全给结果了。 加上上游杀声震天,火把照得半边天都亮了。所以直到庾璟年花费了两个时辰将大军运到了对岸,蔡金仍然懵然不觉。 庾璟年重整部队,打着北燕的旗号,穿着北燕的军服,人衔枚马缚口,各带柴草一束,利用夜暗偷偷接近新关。庾璟年的时间拿捏的十分准确,达到新关的时候正好是凌晨,正是北燕士兵睡得最香的时候,一路上倒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斥候兵,但是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萧十三带人给杀掉了。 等蔡金发现南晋的步骑兵奇袭而至,根本来不及整合队伍。庾璟年亲自引弓搭箭,一箭射死了蔡金。他的手下早已开始四处放火。守军一万人几乎没有组织起什么有效的反抗,大多数都被烧死在营帐之中。 这一次的突袭之成功甚至连庾璟年都没有预料到。新关县储存的上百万石粮食被庾璟年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时独孤容也得到消息庾璟年偷袭新关的消息。大惊失色之下,一方面派轻骑救援,另一方面亲自带领率重兵渡江,准备将庾璟年的大营一口吞下,因为他也隐隐知道,新关的上百万石粮草大概是不保了,所以破釜沉舟赌一把。 右卫将军则趁机烧毁浮桥,独孤容亲自拔出腰刀督战,敢不奋勇向前的直接就被砍了脑袋,北燕军丢下大批的尸体,颍水几乎断流,北燕军才终于渡河,并在河边抢占了一个据点。等大军渡过颖水,独孤容组织军队开始攻打大晋的营垒。 哪里知道庾璟年这么长时间早就把营垒打造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左卫将军又被庾璟年面授机宜,只死守不出,独孤容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可就是打不下来。这时独孤容派去援救新关的将领还没有赶到新关,就被萧十三在半途设伏,损失惨重,统兵大将张全见新关县的粮草已经被烧干净了,审时度势之下,向大晋军投降。 庾璟年已经接到了前线的最新消息,他清点人数,整顿兵马,发现自己手里加上刚刚投降的张全,还有四千兵马。他将张全投降过来的北燕兵和混编在一起,稍事休息之后,立即向北燕的大营疾行而去。 此时北燕渡过颖水的军马有四万,大营之中还剩下大概一万余人,因为晋军穿着北燕的军服,又有张全带领,因此骗过了守将,庾璟年带人进入营帐之后四处杀人放火,北燕军兵败如山倒。 另一方面,独孤容见老窝都被庾璟年端了,知道大事去矣,只得回师救援,这时庾璟年早已踏平了他的大营,引军回来攻击,另一方面在龟缩在营垒之中的左右卫将军,也率兵出战,死死拖住了独孤容,独孤容腹背受敌,单单是渡河时被庾璟年的军队趁机射死的就不计其数。 等他好不容易渡过了颖水,七万大军所剩不过一万而已。大军几乎损失殆尽,粮草也全都被烧光,就算是神仙来了,这仗也不可能再赢了。独孤容只好收拢残兵败将向北方退去。 彼时庾璟年所部经过连番的血战,所余兵马已经不足一千,若是独孤容反应过来,死命带人扑杀过来,说不定还这能杀了庾璟年扭转战局,只是独孤容慌不择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庾璟年也真是艺高人胆大,竟带着不足一千兵马一路追了下去。于是战场上形成了很神奇的一幕,不到一千人追着近万的北燕军,一路横冲直撞,独孤容已经被庾璟年吓破了胆子,根本不敢回头和庾璟年打一场,就这么被庾璟年咬着尾巴,一路斩瓜切菜地杀死了无数北燕军。 连一直跟着庾璟年冲在最前头的萧十三都有点不敢相信。 直到独孤容进入广陵郡的平安城,庾璟年才算打住追击的步伐。这时候他不断收拢后头跟上来追击的晋军,部队人数已经达到了五千,越追人数越多,这也算是奇闻了。 到这个时候萧十三才反应过来,他家将军带领他们,已经将北燕威震一时的名将独孤容给打得永远翻不了身,四万对七万,这一仗以少胜多,赢得实在太漂亮了。 说起来容易,从偷渡胡杨口开始,他们不眠不休整整战斗了三天三夜,光是在颖水就打了两天一夜。 这是元帝登基以来,对北燕军事行动中最大的一次胜利。 第173章 将军失踪 消息传回建康,晋元帝和三皇子欣喜若狂,他们也猜到庾璟年能够赢下这一仗,但是没想到会赢得这么快这么干脆。要知道独孤容的七万大军几乎损失殆尽,而庾璟年的部队直到现在还保持着完整的建制。 一时大街小巷全都在议论庾璟年。大晋这些年在军事行动中一直处于守势,不像是北燕那样将星云集,如今也终于出来一个拿得出手的名将了,众人全都乐此不疲地谈论这场战役,最后简直把庾璟年传成了神仙下凡一般。浑然忘了就在不久前,他们用同一张嘴来诅咒和辱骂庾璟年,恨他丢了大半个徐州。 外头乱纷纷的传闻,沈沅钰听听也就算了。沈家传回来的情报十分详尽,徐州之战的全过程她早已了如指掌。一方面她为庾璟年取得如此大的胜利,建立这样不世的功勋而高兴,更重要的则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如今大局已定——庾璟年凯旋回来娶她,已经不是任何问题。 独孤容在徐州战败的消息传到长安,刚刚登上皇位的慕容圭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没想到老道如独孤容会被庾璟年打得这么惨。整整十万大军啊,如今只剩下分散在徐州各个城池的两三万人,他刚刚当上皇帝,从哪里再去征召训练这样精锐的十万大军去? “庾璟年,你好样的!”新鲜出炉的燕文帝愤怒地砸碎了一套价值连城的茶具这才稍稍地没有那么生气了。想起一起从现代穿越而来的沈沅钰选择了他而非是自己,他又感觉到一阵难以遏制的嫉妒,“庾璟年,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死在我的手里。” 被诅咒的某将军如今正是意气风发。他在平安城外休息了三天,会齐了麾下的左右卫将军和自己的四万大军,然后一路秋风扫落叶一般,以比当初独孤容占领快数倍的速度收复失地,那一座座城池根本就阻挡不了庾璟年的脚步。到后来独孤容已经彻底被打服了,听见庾璟年的马蹄声就开始弃城逃跑,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所有丢掉的徐州的地盘就全被庾璟年收复了。 报捷的战报一封封送到建康,沈沅钰在东府的地位也是节节拔高,下人们看向她的目光越来越充满了敬意。谁能想到当年那么二的宗室子弟,竟然成长成为大晋的一代战神呢? 沈沅钰也是与有荣焉,心里美滋滋的,现在她也不担心庾璟年的安全了,每天都高高兴兴神采飞扬的。 到了九月二十,前方传来捷报,徐州全境光复。庾璟年的大军于兖州刺史封辛的军队汇合一处。如今大晋的境内已没有一个北燕人。 沈沅钰算着,这场仗打到现在也就差不多了。庾璟年虽然立下不世功勋,但是一路从南到北,横跨了整个徐州,大军出动几个月,士兵已经十分疲惫,再打一次大的会战实在没有那个条件了。 大晋兵少将寡,并没发动一场消灭北燕的大战的能力,且也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而北燕如今就是想要报丧师辱国之仇,慕容圭尚未摆平国内的反对势力,也是有心无力无可奈何。 接下来更多的,就要看两方在谈判桌上的的博弈了。 那巨鹿侯李未也是一员老将了,他接应了独孤容不足一万人的残兵败将之后,立刻就向雍州方向收缩,龟缩在平原城中。如今庾璟年经过此战已经名震天下,李未可不敢和他轻启战端。 算起来,李未的兵马加上独孤容的兵马也有四万余人,庾璟年和封辛的军队加起来也比人家多不了几个人,平原城城高墙厚,硬是攻打的话,绝对没有那么容易。庾璟年便屯兵城下,等待建康的进一步指示。 有识之士都看得出来,这场仗到此为止了。果然不出所料,慕容圭很快派出使臣与大晋开始谈判。谈判的地方就在兖州的陈留城。大晋这边的参与谈判的又是路萧然。 路萧然上一次出使北齐立下大功,展示出极为出色的才华和外交能力,晋元帝顺理成章地任命他作为此次谈判的主官,并任命他为从四品上太中大夫。从正五品上的中书舍人连跳两级升到从四品上的太中大夫,论功行赏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毕竟路萧然的年龄摆在那里,他以一介寒门之子,升官升得如此迅速也算是骇人听闻了。 沈沅钰不得不感叹,有时候人的才能和品格真的没有任何相关性。 不过接下来不需要打仗,沈沅钰也就放心了不少,扳着手指头计算庾璟年什么时候能够返回建康。 一时间众人的神经全都松弛了下来。却不曾想在某处隐秘房间的中,正有几个人在小心地密议。 “你们天机阁号称没有打探不到的情报,也没有刺杀不了的人。这次正好叫我瞧瞧,你们有没有吹嘘的那般神乎其神。我家主子想要这小子的性命,这桩生意你们敢不敢接手?”说话的一个中年人将一张画像放到双方之间的桌子上。 对面的一个老者瞥了画像一眼,神色微微一动,随即拈须微笑道:“还是那句话,没有咱们天机阁不敢做做不了的生意,单看你们给的价钱是否合适。” 中年人伸出两根手指头,言简意赅地道:“二十万!”这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那名老者微微一笑,拿起桌子上的那副画像,看着画中男子英睿而又冷峻的面容,淡淡笑道:“您一定是在开玩笑!当阳之战前,这位爷或许只值个十万八万两的,当阳之战以后,他就值这个数了!”他伸出五根指头来,“至于颍川之战以后,这位已经成为天下屈指可数的名将,可以左右未来的天下的走势,他现在至少值这个数!”他慢慢伸出两根指头。 中年人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二,二百万两?”由于过于激动,他的声音变得十分尖锐,他呼呼地喘着粗气道:“你们莫不是疯了?当年你们刺杀北魏陈留郡王拓跋虔也不过开价四十万两而已!”要知道最富庶的扬州,一年交给大晋的赋税也不超过二百万两银子。 老者道:“所谓一分钱一分货,此人才智超绝,武功高强,更有大军保护,想要刺杀这人,谈何容易?更何况,此人的价值,又岂是区区一个拓跋虔所能比拟的。二百万两银子的费用十分公道,少一分钱,我们天机阁也不会接下这桩生意的!若是阁下的主子出不起这个价钱,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着便摆出了一副送客的架势来。 那人想起来之前主子的嘱托,咬牙道:“且等一等,让我先与我的同伴商量商量。” 几个人商量了好一阵子,中年人终于忍痛道:“好,二百万两就二百万两!不过我们要在一个月内看到他命赴黄泉!” 庾璟年并不知道有人花费巨额代价想要买通天机阁的刺客杀死自己。他在平原城外呆了一段日子,随着谈判的进行,晋元帝发布命令,命他和封辛退回兖州。 庾璟年驻守在兖州和冀州交界不远处的盐山城。这地方是北燕、北魏和大晋三国交界的所在,也有震慑两国不要轻举妄动的意思。虽然和北魏结盟了,但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或者敌人,北魏也有可能随时调转枪头对付大晋。庾璟年不得不防。 一时间没仗可打,庾璟年轻松了下来,反而感觉百无聊赖。只觉得万分想念远在建康的沈沅钰。每日便是没命地操练军队,把他手下的儿郎们操练的哭爹叫娘不迭。 这日他听说在三国交界的地方有一处名叫封丘山的地方,是个狩猎的好去处。庾璟年再年轻三五岁,血气方刚,曾是个狩猎的狂热爱好者。这阵子他闷在大营里,正气闷无比,便带了百余名亲卫到封丘山去狩猎。 探子早已探查过四周,并无北燕或者北魏的大股军队在附近,按说百名亲卫足够保护庾将军安全了。 只是世事无绝对。 这一天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天气极好。庾璟年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带着儿郎们驱虎逐鹿,心情十分畅快。庾璟年一时忘形追着一头梅花鹿便向着封丘山的深处追去。因为他的马太好,亲卫们追赶不上,都落在了他的后面。 正当他快如疾风般奔驰时,突然从草丛中跃出三人,弯弓搭箭,向他射来。这三人所有的弩弓都是西域能工巧匠所制,穿透力极强,便是身穿重甲也能穿透,且箭头上又涂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又是事发突然,若是一般人定然躲不过这弓箭攒射,好在庾璟年自小练武,又跟从名师,且修习有内功,在最危急的时刻,十余年的刻苦练武终于发挥出了作用。 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庾璟年身体后仰,一个镫里藏身,在间不容发的时刻躲到了马肚子下面。却并未注意到,因为动作太过剧烈,脖子上挂着玉佩的丝线被挣断,玉佩掉入了草丛中。 三支弩箭全都深深射进了战马的身体里。那样雄壮的一匹战马,竟然顷刻之间口吐白沫,不片刻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见这弩箭上的毒药有多么可怕。庾璟年惊出了一身冷汗。这阵子作为统军主帅,他遇到过无数次的刺杀,可没有一次像这样接近过死亡。庾璟年一个翻滚从马肚子底下滚出来,还没等起身就甩出三把飞刀。 那三名刺客本想要追上来给庾璟年补几箭,没想到庾璟年这么彪悍,眨眼间每个人的咽喉上便钉上了一柄飞刀。三个刺客一脸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 庾璟年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来,抹了一把冷汗,拔腿便往回跑,果然树林里又出现十几个刺客,好在西域的那种弩箭不但十分昂贵,而且很难制作的出来,这些人便手拿刀剑,后背配着弓箭。 刺客们纷纷弯弓搭箭向庾璟年射来。庾璟年眼光毒辣,只看一眼,便知道这些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不想和他们纠缠,他的亲卫很快就能追过来。他们人多,到时候这些该死的刺客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正在这时候,庾璟年无意之中一摸自己的脖子,发现自己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玉佩不见了。想到那是沈沅钰送给自己的,她对那块玉佩又是那样的珍爱。庾璟年犹豫了一下,估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立刻毫不犹豫地回头杀了回来。 等萧十三带着亲卫赶了过来,就看见满地尸体,自家将军的战马卧倒在草地中,口中流出的乌黑脓血已经干涸。萧十三只觉得脑袋嗡了一声——他家将军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乌衣巷沈府之中。蕊心拿着一份情报急急忙忙地奔向沈沅钰的房间。沈沅钰昨天有点着凉,身上不大爽快,周氏便免了她的请安。此刻她正躺在榻上半睡半醒,头脑昏昏沉沉,就听见蕊心惊慌的声音响了起来:“小姐,不好了!” 沈沅钰勉强睁开眼睛,虚弱地问道:“蕊心姐姐,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把情报拿到我的房里来了?” 要知道大老爷的书房规矩极严,情报这样的文件是决不允许带出书房的。 蕊心喘了一口气:“庾将军,庾将军,他……” 沈沅钰听见庾璟年的名字,心里莫名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年表哥他怎么了?”便挣扎着要起床下地,去看蕊心手里的情报。 在屋里服侍的彩鸾看她一张小脸顷刻之间变得苍白,心疼的要命,急忙上前扶住她。转头对蕊心道:“蕊心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姐正病着呢,你就不能等小姐的身子好了再说吗?”语气中已经充满了不悦。 蕊心脸色一白,她也不想让沈沅钰知道这样的消息,可是她家小姐一向足智多谋,说不定还有办法找到庾璟年,她便一咬牙道:“小姐,庾将军在盐山城封丘山狩猎的时候,遭到刺客袭击,如今人已经失踪了,生死不知!”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沈沅钰大喊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一时之间完全无法接受,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轰鸣,竟然有些不明白蕊心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蕊心眼泪都流了下来:“庾将军,他……失踪了!” 沈沅钰“嘤咛”了一声,整个人都晕了过去,屋子里顿时一片大乱。 正在这时,帘子一掀,沈昀脸色黑沉地走了进来。他狠狠瞪了蕊心一眼,便走到沈沅钰的床榻旁边,伸手给女儿把脉。 谁能想到,他未来的女婿会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随便打一场猎,便被刺客所乘,进而失踪。他的女儿,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疼她爱她的好男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呢!沈昀也是一肚子愤懑无处发泄。 不知多久,沈沅钰悠悠醒了过来。看见沈昀就坐在自己的床边,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爹爹,蕊心说的是真的吗?年表哥真的不见了吗?”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沈昀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她厚厚长长的秀发。 她何等聪颖敏锐,沈昀这样的意思,就从侧面告诉她蕊心说的都是真的。沈沅钰觉得心里面所抱着的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抹灭了。只伏在沈昀的怀里,眼泪汹涌流出,哭得一抽一抽的。 沈昀也不劝她,因他深通医理,知道这种情况之下,沈沅钰将心中的情绪发泄出来还要好些。哭了足有半个时辰,沈沅钰终于擦了擦眼泪,道:“蕊心,你把那份情报拿来,我好好看一看!” 沈沅钰不相信,她的小年年那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会被几个宵小所害。 蕊心看了沈昀一眼,见沈昀点了点头,这才双手将那份情报送上。沈沅钰一个一个字地将那份情报看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喃喃道:“到底是谁,要出动杀手对付他?他现在又在哪里呢?” 沈昀这才开口安慰她道:“既然没有发现阿年的尸体,就说明他还活着,也许受了伤,不方便移动,藏在某一个地方等待救援。” 沈沅钰双眼一亮:“爹爹说的对,年表哥他一定还活着。” 蕊心却想另一种可能,也有可能是刺客杀了庾璟年之后,将他的尸体搬走了。但是沈昀和沈沅钰都是多么聪明的人,又岂会想不到这些? “不行,”她说着就要挣扎着起身,“我要启程去盐山城,亲自督促萧十三他们,把年表哥给找回来。” 沈昀急忙把她按回到床上:“你病得这样厉害,怎么能出门?况且如今三皇子已经得了皇命,紧急去了盐山城,皇帝也说了,要不惜一切代价将阿年找回来。三皇子和阿年情同手足,必定会尽心尽力找寻,你就不用担心了。况且你是一个女孩子,出门也不方便,若是到了盐山城,三皇子还要分心照顾你……”他的语气十分温柔,丝毫没有因沈沅钰的破格要求而生气。 劝了半天,沈沅钰总算冷静了些。她现在这个状态,连路都走不了,就是想去盐山城,恐怕没等走到,自己就要挂了。首要的还是要赶快好起来。 正在这时,彩凤端着黑乎乎的一碗药走了进来,是刚才沈昀给她开的方子。小声说:“小姐,该喝药了。”庾璟年的事她也听说了,她心里也像是油烹一般的替沈沅钰着急。不过她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沈沅钰乍听了这样的噩耗,不肯喝药。 出乎意料的是,沈沅钰强忍着不适,将一碗药喝了个干干净净。沈昀见女儿如此懂事不由万分怜惜,“你好生休息,你放心,盐山城那边但凡有什么消息,我一定会第一时间着人告诉你的。” 沈沅钰点了点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现在要赶快好起来才行。 庾璟年遭遇刺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消息传到建康城,上上下下都是一片哗然,晋元帝痛失了侄子和爱将,在勤政殿气得暴跳如雷,表示就算把封丘山翻过来,也要把庾璟年找出来。 三皇子也不愧是庾璟年最交心过命的兄弟,立刻便向皇帝主动请缨,快马轻骑亲自到盐山城主持搜索事宜。 一连几天,并无任何消息。沈沅钰得的不过是个小小的风寒,不过她心里藏着太多的事儿,越是希望自己快点儿好起来,就越是难以好起来。沈沅钰不断自我开解,既然庾璟年答应了她平安归来,他就一定会做到的,她对他有绝对的信心! 一连过了五六天,每天喝着苦得掉渣的药,沈沅钰才终于觉得自己松散了,能够下地了。她也知道沈昀对她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可是让她就等在这里,她如何等得下去。她现在表面看起来像是回复了平静,其实心就仍像是放在油锅里烹一般。 她身子刚好了一些,就叫金灵请了张宏进来,并且要他避开旁人,不要叫旁人知道他来过她这里。 张宏从沈沅钰的房里出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忐忑。沈沅钰要他带上十几个忠心耿耿的兄弟,跟随她一块儿去盐山城。而且明确说好了,要瞒着沈昀。 就算明知道帮不上什么忙,她也要呆在现场才行。 为了不惊动沈昀,她并没有收拾任何衣裳首饰,只拿了几万两银票,当天晚上她穿上了男装,只带了金灵一个丫鬟从角门处出来。张宏虽然觉得这样瞒着老爷,私自跟着小姐出门十分不妥,可是沈沅钰的嘱咐,他并不敢违背,还是按照沈沅钰的吩咐,带着十几个兄弟在角门处等着。 沈沅钰见人到齐了,挥挥手道:“走吧!”她让张宏带了马匹的,一旦出了建康城,大家骑上马,沈昀就是发现她“离家出走”,也只能徒呼奈何。 “丫头,你这是要去哪里?” 沈昀一身白衣,从一条巷子里绕了出来,后头还跟着三哥沈沐。 沈沅钰吃了一惊:“爹爹,你怎么……在这儿?” 第174章 如意算盘 沈昀轻轻叹息了一声,“你总是我的女儿,你的那点小心思以为我会不知道吗?”他早就发现女儿不对劲儿了。沈沅钰表现的太平静,越是这样,沈昀越是担心,就一直叫人盯紧了她的动向,果然沈沅钰身子一好点儿,她就要立刻启程去盐山城。 沈沅钰一下子跪了下去:“爹爹,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就请您放我走吧。我在建康心如油煎,再呆下去,我真的快要疯了!”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沈昀轻叹了一声:“傻丫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你去了也没有任何作用,只能给三皇子添乱,既然这样,你呆在家里等不也是一样的吗?”劝了半天,沈沅钰却不为所动,只是央求沈昀让她赶往盐山城。 沈昀只得换一个策略,打起了亲情牌,“你记挂阿年我们可以理解,可你还得为我和你母亲想想是不是?你母亲听说了这件事儿,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好觉,还不敢在你的面前落泪,就怕惹得你伤心。她本来就病骨支离的,你前往盐山城的事是不可能瞒得过她的,到时候你让她怎么办呢?” 沈沅钰不由一阵哽咽,“女儿不孝!叫父亲和母亲为我操心了!” 沈昀亲手将她扶了起来,轻轻抚摸着她的乌亮的秀发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既然不放心,我叫老三带人去盐山城帮着三皇子寻人。我让他带上咱们所有的私兵。你们兄妹感情最好,他去了,和你去,是一样的。” 沈沐也出声道:“三妹妹,你就让我代你去吧。”经历了阿蛮那件事,沈沐在伤势好了以后,比从前变得沉默了好多,也稳重了好多,他情真意切地道:“你放心,我就算不眠不休,也一定要把庾将军给找出来。况且你一个姑娘家,这样只身出去,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也不好。将来庾将军回来,你们成婚的时候脸上也不好看。我到了盐山城,一定每天都给你写信,向你报告进度,和你在那边是一样的。” 他说的十分恳切,也是真心不希望沈沅钰一个女孩儿家跑到那边去受苦,而且连累名声。 沈沅钰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沈昀的目光中隐隐有股哀求之色。那样高傲的,神仙一般的父亲,沈沅钰还是第一次从他的眼中看到这样的神情。她终于被说服了,哭着点了点头:“三哥,你一定要每天给我写信!” 沈昀这才呵呵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沈沐也是一阵高兴,对沈沅钰说道:“我已经全都准备好了。这便立刻出发。” 沈沅钰擦了擦眼泪道:“父亲,那让我把三哥送出城去吧!” 这点子事儿,沈昀自然是不会阻拦的。跟在沈沅钰后面的张宏等人也松了一口气,小姐能呆在家里,这是最好不过的。 沈昀便和沈沅钰一道把沈沐送出城去。沈沐果然带走了数千名私兵,沈沅钰心里略略感到放心了一些。 庾璟年失踪的消息传到小二房。湖阳郡主和沈沅珍全都是一阵幸灾乐祸。沈沅珍经过这段日子的调养,身子终于渐渐好了,只是平日里,她总是呆在谦退堂,并不怎么出门。 听说了这件事,沈沅珍忍不住大笑了三声:“哈哈哈,真是老天有眼!我看她沈沅钰以后还怎么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湖阳郡主也是心中畅快无比:“我只求神念佛,祝愿姓庾的永远寻不到,就算寻到了,也只是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母女两个对望一眼,一起肆意地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湖阳郡主恨声道:“小大房给咱们吃了这么多委屈,咱们要是不趁此机会,让他们付出一点代价,又怎么对得起老天爷给咱们这么好的一个机会。” 沈沅珍道:“娘的意思是?” 湖阳郡主招了耿嬷嬷走至近前,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沈沅珍抚掌大笑道:“真是个好办法,一旦这样的风声传出去,就算是和琅琊王府取消了这桩婚事,我看她沈沅钰以后还能嫁给谁?” 含元殿中,郗太后跪在小佛堂中的观音菩萨像前,虔心祈祷。自从庾璟年失踪以后,她每日三炷香,一天三遍地在小佛堂中祈祷,只希望神佛能听到她的声音,让庾璟年平安归来。庾璟年是她的亲孙子,生来就没有了母亲,十分可怜,她这个做祖母的哪有不疼的。 直花了半个时辰。太后祈祷完了才带着大宫女出了小佛堂。回到日常宴息的正殿,需要经过一个不算太大的小园子,随侍在太后身边的宫女知道她心情不好,全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走起路来就像是猫儿一样,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路过一道花墙,就听见后面隐约有一个宫女的声音道:“……这庾将军也太可怜了,连独孤容的七万大军都给击溃了,却被几个刺客弄成这样,这都多少时候了,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另一个宫女的声音道:“你知道什么?这还不全怨他那个未婚妻?” “你说沈家的三小姐?那个文安县主?” “可不是嘛,原本宁安大师看过她的八字,就说她八字太硬,命里克亲,当时很多人不相信。结果呢,还没和庾将军成亲呢,就把人克成这样了?你想啊,当年庾将军在当阳城和段光打仗的时候,那情形可比现在还要危险百倍,可是他却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而且打了大胜仗。如今呢,不过几个刺客,就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被那位三小姐给克的……”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这个文县主也太可怕了!” “现在外头都是这么说的。还说只要文安县主死了,庾将军自然就能找的到了!” 郗太后本来就因为沈沅钰长得和慕容雅有几分相似而极度不喜欢她。当初皇帝把她指给了庾璟年,太后就颇有不满,如今想起了这些,更是心中恚怒。本来她对八字克亲这事儿是半信半疑的,可人就是这样,她现在没有任何法子能够找回庾璟年,就是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愿意试试。何况她又是那样讨厌沈沅钰。 想到这里,她心中就是微微一动。 这时大宫女出言呵斥道:“什么人在这里乱嚼舌根?你们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就有两个年纪不大的宫女从花墙后面转出来,看见太后也在,两个人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请罪,太后却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只留下大宫女处置这两人,带着其他人回了含元殿。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庾璟年依然毫无消息,沈沅钰克亲的谣言再次沸腾了起来。本来老百姓就愿意传一些神神叨叨的话题,况且这事儿还牵连着名动天下的大将军的生死。沈家多次出手打压谣言,只是这一次却收效甚微,你总不可能把所有传谣的老百姓都给杀了吧。 “现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只要您……庾将军自然而然就能找到了。”蕊心到底说不出那个死字! 沈沅钰这段时间倍受煎熬,熬得脸都瘦了一圈,下巴都变得尖了,脸色灰扑扑的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这段时间她想了好多,也把盐山城传来的消息一个字一个字的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遍,总觉得庾璟年被刺杀的情形有些似曾相识,可是一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所以正在万分苦恼。 对这些谣言,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也完全不想理会。 站在她身后的金灵却听得勃然大怒:“这群愚民愚妇,简直是在胡说八道。”彩凤连连点头,身有同感。 沈沅钰苦笑一声:“若是我死了,真能换得年表哥的平安,我又何惜一死呢?” “小姐,你可不要胡来啊!”蕊心金灵几个全都吓了一跳。 沈沅钰苦涩一笑:“我自然知道,这是旁人害我的手段。”她心知肚明,这十之八、九又是湖阳郡主的伎俩,只觉得疲惫无比。只是因为庾璟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她现在没心情收拾小二房。她决定先把这笔账记下来,等找到了庾璟年再好好和她们算。 正在此时。宝珠拿了一张烫金的请帖走了进来。“小姐,再过几日是太子妃三十岁生辰,太子妃在东宫设宴,这是她给您发来的帖子!”沈沅钰如今是文安县主,又是庾璟年的未婚妻,地位非比寻常,宫里有什么宴会都会请她去参加。 沈沅钰拿过帖子来看了看,有气无力地道:“我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参加什么寿宴?”她现在每天都想哭好吗,到了那地方岂不是跟人家格格不入? “你现在每日就是闷在房中看这些情报,人都快憋出病来了。难得有这样机会,你正好去散一散心。”说着话,沈昀走了进来。 沈沅钰刚才说不去,也就是那样说一说而已。太子妃毕竟身份不同,给她发来帖子,她就是不去也得去。 沈昀却又道:“如今外头有些对你不利的谣言,你要小心一些。”他目光一闪,这次有人在暗中诋毁女儿的名声,他派人去查,却并没有查出始作俑者,但是他和沈沅钰的想法一样,大概逃不了那几个人。若不是他答应过父亲优容小二房,真想现在就让她们尝尝自己的手段。“我差人去问了,长公主殿下也会出席此次寿宴,有长公主护着你,我也是放心的。” 沈沅钰点了点头。太子和庾璟年一向不对付,太子妃会不会搞出点儿幺蛾子,实在很难说。不过有宁德长公主在,宫里还有桓淑妃,量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到了太子妃寿宴的那一天,沈沅钰收拾妥当,带着金灵、彩鸾、彩凤、宝珠四个大丫头坐车去了东宫。在二门的时候,沈沅钰看到湖阳郡主的马车刚刚离去,不由微微一愣,转头问一旁的丫鬟道:“郡主也去参加太子妃的寿宴?” 湖阳郡主眼看着再过几个月就要临盆了,这个时候去东宫参加寿宴,她怎么觉得这其中有些问题呢。 这个时候湖阳郡主的马车里,坐着湖阳郡主、沈沅珍以及长沙王世子妃林氏。湖阳郡主有几分紧张地问:“大嫂说太后娘娘极度厌恶三丫头,这消息准确吗?” 沈沅珍也紧张地看着林氏。 林氏道:“你就放心吧,这个消息千真万确。宫里还有一件秘闻,只有寥寥数人知晓。就在前几日,太后曾向皇上进言,让皇上赐死那个死丫头,只不过皇上劝住了太后,不肯答应而已。是弟妹的计策有了效果!”外头那个”只要沈沅钰一死,庾璟年就能很快找到”的谣言果然是湖阳郡主散播出去的。正是听了这么个说法,太后才想让皇帝赐死沈沅钰。 湖阳郡主脸上露出了喜色。“好,好!只要太后想让她死,咱们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到时候不管那丫头死不死,咱们都提前将消息传给沈昀知道,只说是太后要赐死她。沈昀一向对这个丫头极为偏爱,必定会带人闯入太子宫,到时候守卫之人‘失手’将他杀了,老太爷就算再生气,也只能认了。”竟是一条连环毒计,到时候沈昀被东宫守卫杀死,沈晖自然而然就是宗子了,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再说沈沅钰驱车到了东宫门前,正好与宁德长公主的马车也到了,正有侍女扶着宁德长公主下车,沈沅钰急忙上前拜见。“外祖母安好。孙女有一阵子没有去给外祖母请安了,请外祖母责罚。” 宁德长公主亲自扶了沈沅钰起来,见她虽然穿了一身鲜亮的衣裳,头上插着一支点翠的金步摇,打扮得十分正式。只是面色憔悴,整张脸似乎都失去了鲜活之气儿。她不由得十分心疼,“年哥儿的事儿,吉人自有天相,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至于请安的事儿,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呢?”说着安慰性地拍了拍沈沅钰的手背。 沈沅钰低应了一声,垂下眼睑。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庾璟年始终没有消息传来,越来越多的人认为他已经不在人世,可沈沅钰却坚信他还活着。 宁德长公主道:“有什么需要公主府帮忙的,你尽管开口,我责无旁贷。”她对着沈沅钰不称“本宫”而称“我”,可见她对沈沅钰的亲近。沈沅钰心中自然万分感激。宁德长公主这一声外祖母她真的没有白叫,宁德长公主疼她疼得如同亲外孙女似的。 “有什么需要的,我一定会向外祖母开口的。” 安哥儿也跟着宁德长公主一起来了,这才上前给沈沅钰见礼。“姐姐莫要担心,年表哥那样英明神武的一个人,必定是不会有事儿的。我猜他现在定然是躲在什么地方养伤呢,等伤好了,自然会想办法回到建康的。” 沈沅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对他勉强笑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宁德长公主见安哥儿和沈沅钰亲密,心里也十分高兴。就道:“这里不是叙话的所在,还是进去再说吧。” 沈沅钰就急忙上前扶住了宁德长公主,一行人在宫女的带领下,进了东宫待客的正厅。走到半路,就碰见了太子妃。原来太子妃听说宁德长公主来了,不敢怠慢亲自迎了出来。 太子妃倒要先上前给宁德长公主见礼,谁叫长公主辈分摆在那里呢。太子妃道:“不过是小辈的生日,咱们胡乱热闹一番也就罢了。您老人家能亲自过来,真是折煞我了。” 本来宁德长公主和太子一系走得并不太近,太子妃虽然是整寿,她也不想来的,太子妃也不敢挑她什么毛病,还是沈昀亲自登门请她帮忙照看沈沅钰,她这才亲自到了东宫。这时她当然会把面子功夫做好,就平和地笑道:“总是你的三十岁整寿,本宫不能不来凑个热闹。”又挑眉笑道:“你不会是觉得本宫来了,拘着了你们,让你们不能自在痛快了吧?那样的话我可转身就走了。” 太子妃连忙笑道:“您说的哪里话来,您这样的贵客,咱们平日里请也请不来,哪里能叫您就这样走了。” 两人客套了几句,沈沅钰和安哥儿这才找到空隙,上前来给太子妃行礼,太子妃看在宁德长公主的面子上,对他们两个都十分客气。只是她的目光在沈沅钰的脸上转了一圈,见这姑娘虽然在笑,却笑得有几分勉强。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和从前有了不同之处。 沈沅钰不知怎么的,感觉太子妃看向自己的目光有着点点的冷意。她心里就微微一惊。 太子妃就将几人引入到了一处巨大的厅堂之中,客人们早已来了不少。就连湖阳郡主和长沙王世子妃林氏,以及沈沅珍也都比沈沅钰提前一步来了。 众人看见宁德长公主和沈沅钰一处前来,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现在外头传得那般沸沸扬扬,众人便不由得窃窃私语咬起了耳朵。宁德长公主威严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厅堂之中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谁敢在这位严厉的老太太面前造次?有宁德长公主撑腰,众人连闲话也是不敢多说了。 沈沅钰就向宁德长公主投去感激的一瞥。宁德长公主则是微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太子妃把宁德长公主让到首座上,这才坐下来,正式接受了沈沅钰和安哥儿的拜寿。沈沅钰将礼单呈上,这礼单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该送多少礼,厚薄如何,她心里有数,虽然她一心牵挂着庾璟年,这点子事儿还是做得滴水不漏。 太子妃看了一眼,也就把礼单交给了身边的大宫女。 沈沅钰和安哥儿退下,王菁和庾之瑶就迎了上来。 庾之瑶拉着沈沅钰的手道:“钰姐姐,我还以你你来不了了呢?” 沈沅钰心想,太子妃亲自给我发帖子,我不来也得来啊。看见庾之瑶瘦得厉害,她也有几分心疼,低声道:“你怎么不好生保养身子,看你眼窝深陷的样子,将来年表哥回来,不知道要多么心疼呢。” 庾之瑶听了这话,忍不住泪盈于睫:“钰姐姐,你说我二哥还能回来吗?” 沈沅钰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二哥,一定会回来的。我坚信这一点!”这句话与其是说给庾之瑶听,倒不如说说给她自己听的。 庾之瑶听她说得这样肯定,她一向对沈沅钰十分信服,果然就安心了好多。王菁这才在一旁低声叮咛道:“六妹妹,今天是太子妃的好日子,你可千万不能在这里哭出来。” 沈沅钰也点了点头,庾之瑶这才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们两个急,其实王菁和她们一样急,她嫁到三皇子府已经快有一年了,可是肚子一直没有个动静,三皇子虽然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过任何不满。可是王菁早就急得嗓子冒火了。如今她刚得了一个方子,说是又助于成孕的,可是三皇子偏偏去了盐山城,方子再好,没有男人,她又如何生得出孩子呢? 所以她盼着三皇子找到庾璟年的心和沈沅钰庾之瑶是一样的。 王菁到底和庾之瑶不一样,对兰陵沈氏小两房之争是有所听闻的。看见湖阳郡主挺着那么大一个肚子,艰难地坐在椅子上,却还要来给太子妃拜寿,就觉得很是奇怪,很是违和,就提醒了沈沅钰一句道:“她怎么不好好在家里养胎,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沈沅钰摇了摇头道:“她总是有她的打算。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也只能见招拆招。”这话说得十分含糊,王菁到底听懂了,握着她的手道:“等会儿一定要小心点儿,离她越远越好!” 沈沅钰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已做了安排。” 她倒要看看,等会儿湖阳郡主到底能玩儿出什么花样。 说了一会子话,客人来的差不多了。宴会终于正式开始。这次的宴会设在承庆殿中,太子妃安排了好看的宫廷乐舞给大家欣赏。 众人在巨多宫女的引领下到了承庆殿,尚未坐好,就有个宫女喜气洋洋地飞奔而来,大声道:“启禀娘娘,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来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一般宫中的规矩,小辈的寿宴,长辈是不必参与的,太后和皇后早就赏赐了东西给太子妃,只是这样亲自驾临,哪怕只是坐一坐,也是给足了太子妃面子了。 太子妃大喜,急忙领着众人出去迎接郗太后和羊皇后。 果然东宫的门前停着郗太后和羊皇后的凤辇,太子妃领着众人给后宫的两位主子行了大礼,这才恭恭敬敬地将两位大佛请到了承庆殿中去。 沈沅钰就觉得郗太后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脸上打转,目光十分不善。她心里就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地拉了拉王菁的袖子,“能不能派个人去知会淑妃娘娘一声,就说太后和皇后全都来了承庆殿。” 第175章 栽赃陷害 太后、皇后、太子妃,好像这一串后宫的主子,对她全都没有好感,确切点儿说对她都有一些敌意,沈沅钰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危机感。她让王菁提醒桓淑妃,不过是想万一出了什么事,能有个人来救救场。桓淑妃毕竟后面有谯国桓氏给她撑腰,因此位份虽然不比皇后,但是在这几位面前还是能说上话的。 王菁这段时间主持东海王府,受到了不少锻炼,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便叫了一个宫女来,在她的耳边吩咐了几句。那宫女便退了下去。 一时众人重新排了座次,太后皇后自然是坐在最上首。这才开了宴。太后先是举杯祝酒,“这一阵子,哀家心里一直不怎么爽快,难得今天是太子妃的好日子,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松散松散,也算是太子妃的一番孝心了!大家都不必拘束,自自在在地才好!”说着举杯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众人也一一举杯,纷纷祝贺太子妃圣寿。 太后为了什么心里不爽快,众人自然心知肚明,很多人便偷偷看向坐在宁德长公主身旁的沈沅钰。 看见沈沅钰坐在宁德长公主旁边,太后心里的一股怒火就腾地蹿了起来,道:“有些话哀家本来不想说,不过却不能看着有些*害了哀家的孙儿不够,还要败坏了皇家的规矩。”她用手一指沈沅钰,寒声道:“文安县主,你不过区区二品,有什么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 宁德长公主地位尊崇,座位仅次于太后和皇后,沈沅钰坐在宁德长公主旁边,可不就是十分惹眼吗?宁德长公主这么做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给她张目,让对她不敬的人都看清楚了:我宁德长公主是力挺这个外孙女儿的。 沈沅钰正要起身请罪,宁德长公主却一把拉住了她。见太后一上来就挑刺,完全不顾搅合了太子妃的寿宴,宁德长公主不由也皱了皱眉。她起身道:“回禀太后娘娘,今日乃是太子妃三十岁的生辰,本宫寻思着来的也都是些宗室家眷,太子妃大喜的日子,也不宜讲究太多的规矩,这样的日子合该多叙叙家礼,钰儿是本宫的干外孙女,本宫就让她坐到本宫的身边来了。娘娘若是觉得逾越了,还请娘娘处罚本宫吧。” 大包大揽地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宁德长公主乃是先帝的姐姐,太后也要称她一声皇姐,太后又怎么好意思为这么屁大点儿的事儿处罚长公主? 见宁德长公主为沈沅钰出面,太后心中虽十分不喜,也只得退后一步道:“罢了罢了,既如此这事儿也不用再提了!” 宁德长公主便施施然地坐了回去。她自然清楚太后为何不喜欢沈沅钰,也一直觉得太后有些太过偏执。见沈沅钰投来感激的一瞥,便低声道:“你放心好了,有我在,总要保你周全的!” 沈沅钰真是烦透了这样的场合,只想着赶快完事儿好回家。太后看着沈沅钰不顺眼,但是有长公主护着,一时也拿她没有什么法子。 一时之间酒过三巡,觥筹交错,众人纷纷向太子妃敬酒表达祝福之意。这个时候,湖阳郡主和林氏对望了一眼,又很隐秘地和太子妃交换了一个眼神,林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出去更衣,起身出去了。 沈沅珍道:“我陪着舅母。”扶着林氏出去,临走还不忘把身后伺候的两个丫头全带走了。 正在这时,湖阳郡主忽然站起身来举杯向太子妃敬酒道:“臣妇借此机会,恭祝太子妃殿下后福无疆、日月昌明。” 太子妃连忙谦让。因为沈沅珍要嫁给郗杰,说起来和郗太后的关系就近了一层,太后对湖阳郡主还算客气。便道:“你身子这么重,就该在家里好生歇着,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太子妃也不会怪你失礼。” 湖阳郡主连忙道:“回太后的话,大夫说臣妇如今胎气稳固,出来走走反而对胎儿有益呢,何况今天是太子妃大喜的日子,臣妇若是不来凑这个热闹,太子妃下一次整寿,可就要等上十年了,臣妇是个急性子,可等不得那么久。” 这番话说得倒也大方得体,连郗太后难得都露出一丝笑脸来。吩咐湖阳郡主道:“你既然怀着身子,酒就不要多喝了,意思意思即可,太子妃是不会怪罪于你的。”太子妃也顺着太后的话,让她不要喝酒。 湖阳郡主道:“太后娘娘和太子妃殿下这般爱护臣妇,臣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沾沾唇就坐了下来。 哪知她刚刚坐下就捂着肚子,“哎呦”一声叫了出来。郗太后一直关注着她,忍不住道:“你这是怎么了?” 湖阳郡主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洒了些酒水在身上而已。” 太子妃道:“这也没什么,偏殿里有专门供各位换衣裳的所在,姑母过去换一身衣裳也就是了。”她一个眼神之下,就有两个宫女走了过来搀着湖阳郡主。 湖阳郡主便起身对郗太后和太子妃道:“那臣妇就暂且告退了。” 太后却皱眉道:“你娘家嫂子和女儿都不在,你是双身子的人,这样一个人过去,哀家怎么能放心。” 一时间众人的眼光就全都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这大殿之中,除了林氏和沈沅珍,和湖阳郡主关系最近的人就是沈沅钰了。 沈沅钰心中猛然就敲响了警钟,这样一番做作,阴谋的意味太明显了。依着她的本心,她是绝对不愿意沾染湖阳郡主一根手指头的,可是那时“孝”字比天大,哪怕明知道沈家小两房之间明争暗斗,彼此恨不得吃了对方,沈沅钰若是不肯搀扶着湖阳郡主去偏殿换衣裳,那么日后她就休想再在建康立足了。 沈沅钰只能起身,宁德长公主也是在宫里长大的,对于宫里的那些阴谋伎俩自然心知肚明,便吩咐王菁道:“你陪钰儿一块儿侍候郡主换衣裳吧。”有三皇子妃在场,就是湖阳郡主有什么阴谋,至少不能让她栽赃到沈沅钰的身上。 王菁其实也有同样的想法,便乖巧地站起身来。湖阳郡主一点儿不想让王菁跟着去,便道:“就是换件衣裳而已,怎么敢劳动王妃大驾呢?三丫头跟着也就足够了。” 王菁道:“正巧我在这殿里有些气闷,姑母正给了我一个逃席的机会,说起来我还要谢谢姑母呢!”湖阳郡主也是姓庾的,她叫一声姑母倒也说得过去。 宁德长公主道:“她再是王妃,也是你的晚辈。既然她愿意,你又何必拂了她的好意呢。” 湖燕郡主顿时说不出话来。这时其中一位宫女让了开来,沈沅钰虽然不愿意,还是上前扶住了湖阳郡主的一只胳膊。湖阳郡主只觉得沈沅钰那冰凉的小手放在她的皮肤上,她的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脸上却十分熟练地作出一副慈爱的样子。沈沅钰看了,只觉得十分荒唐。 众人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恨不得让对方去死,就这么着出了大殿。这样的场合,只能带一个丫鬟进来,沈沅钰带进来的是彩凤。彩凤便也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沅钰的身后。 王菁让另一个宫女在前头带路,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阳郡主,万一她一跤摔倒了,她就是最有力的人证,证明绝对不是沈沅钰有意推她的。 出了大殿那宽阔的大门,里头虽然宽敞阔大,到底有些压抑,众人都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湖阳郡主刚才一直没有什么小动作,这时却看了看沈沅钰,问道:“我听说,庾将军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哎,这么久了还没有找到,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真是天妒英才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沈沅钰明知道她是故意想要激怒自己,却仍忍不住心里升起一股怒火。她压着火道:“多谢二婶婶担心,年表哥吉人天相,总有回来的一天。” 湖阳郡主又道:“眼看着你就要成婚了,庾将军却……这万一他回不来了,你可怎么办呢?”说罢假惺惺地摇着头,语气里却充满了幸灾乐祸。 沈沅钰压低了声音道:“二婶婶若是觉得靠这么几句话就能激怒我,我劝您还是省点子力气吧。与其为我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怎么向太后和郗家解释四妹妹前两日身子不适,足足养了一个月,这其中是何道理吧。”以为她是软柿子,随随便便就能拿捏?她就要让湖阳郡主知道,她也不是吃素的,惹急了她,她也是要炸毛的。 湖阳郡主果然脸色大变,手臂都禁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她低声道:“你知道什么?你莫要胡说八道!”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震惊。 沈沅钰淡淡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全都知道了!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侄女虽然无状,却也知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道理。若是二婶婶肯放下前嫌,好好过日子,刚才那番话,我自然会烂在肚子里,若是二婶婶不信邪?现在满街的谣言说的都是我,过几天,说不定会换成谁呢?”以为只有你会散播谣言吗,姐也会,只不过不屑于用这损招而已。 湖阳郡主神色变得十分难看,好半天才看着沈沅钰连连点头,“好好好!不愧是沈昀的好女儿。”说完这句话,就没有下文。 一时间清净了下来,沈沅钰也乐得自在。直到到了供女眷换衣裳的偏殿,湖阳郡主再没起什么幺蛾子。沈沅钰和王菁都松了一口气。 沈沅钰自然不会侍候她到里头换衣裳,太子妃身边的两位宫女便只好跟了进去,不一会儿其中一位便出来了,脸色发白地道:“郡主娘娘嫌咱们笨手笨脚的,还请县主进去看看吧!” 沈沅钰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作死的湖阳郡主,只是这个时候却也无可奈何,就见王菁道:“县主,我和你一块儿进去。” 沈沅钰道:“劳烦王妃了。” 王菁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家王爷和庾将军情同手足,咱们之间不必说这些客气话。” 沈沅钰感激地点了点头,两人便联袂进入屋内。只见湖阳郡主斜斜依靠在榻上,外头湿了的衫子已经脱掉,露出里边白色的中衣,旁边放了一件宽大的衣衫,她现在身怀六甲,肚子比平日足足大一倍,也只能穿这种宽大疏松的衣裳了。 湖阳郡主看见沈沅钰进来,眼中闪过一丝一闪而逝的恨意,脸上却带上了笑意,开口道:“这宫里的人笨手笨脚的,连件衣裳也不会穿,还是麻烦三侄女帮我把这件衣裳换上吧。若是让太后和太子妃等久了,可是大不敬之罪呢。”竟然堂而皇之地指使起沈沅钰来了。 这古代的衣裳,穿起来十分复杂麻烦,不过也不是说沈沅钰自己就不会穿衣。饶是如此,她都从来没有给周氏穿过衣裳,又怎么可能上前去伺候湖阳郡主。 王菁也觉得湖阳郡主这是故意难为人。 这时候跟在沈沅钰身后的彩凤站出来说道:“连每日里小姐自己的衣裳还是奴婢们服侍着穿上的,还是让奴婢来吧!” “你?”湖阳郡主玩味地看着彩凤,沈沅钰本以为她还要起什么别的幺蛾子。湖阳郡主却忽然话锋一转,十分好说话地道:“那就快点儿吧。” 沈沅钰连忙给了彩凤一个“小心点”的眼神,彩凤便快步上前,服侍湖阳郡主更衣。湖阳郡主倒也配合,有沈沅钰、王菁,还有太子妃派来的两个宫女不错眼地盯着,湖阳郡主就是想诬赖彩凤对她图谋不轨也不可能。 只是衣裳穿到了一半,湖阳郡主忽道:“你用的什么香粉,怎么有股子怪味?” 沈沅钰吓了一跳,彩凤连忙解释道:“小姐不喜欢香粉的味道,所以我们几个大丫头从来不用香粉。二太太闻到的大概是奴婢头油的味道。小姐待咱们几个是极好,平日里都把桂花头油赏给咱们几个用的,所以奴婢的头发上有股子桂花的味道。” 这桂花又不是麝香,总不会对胎儿还有影响吧? 湖阳郡主淡淡一笑:“你主子待你们倒是真不错!”那桂花头油在外头都被炒成了天价,一两头油至少能卖一两金子,沈沅钰倒也舍得,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了贴身丫头使用。 太子妃身边的两位宫女听了也不由露出羡慕的神情。 彩凤抿嘴一笑,满脸的自豪。彩凤手脚麻利,不过片刻,就帮着湖阳郡主把衣裳都穿好了,然后小心地扶着湖阳郡主站起身来。湖阳郡主笑道:“这次真是麻烦王妃和三丫头了,咱们赶快回吧,让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妃久等可不好!” 沈沅钰和王菁对望了一眼,全都松了一口气。湖阳郡主难道就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沈沅钰其实是知道她肚中孩子的内情的,所以她有些不相信,湖阳郡主会放弃这么好的栽赃陷害的机会。 不过现在是在宫里,只有见招拆招了。 她使了个眼色,彩凤便也退到了一边,由太子妃派来的两个宫女搀扶着湖阳郡主往回走。 湖阳郡主大有深意地看了沈沅钰一眼,眼中满是讥诮。沈沅钰心里不安起来,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一路无事返回了还在开宴的大殿。 林氏和沈沅珍已经回来,看见湖阳郡主被两个宫女搀扶着进来,连忙上前扶了湖阳郡主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倒是郗太后,见沈沅钰跟着湖阳郡主回来,居然不肯扶着自己的二婶婶,而是让两个宫女代劳,不由脸色更是阴沉。 沈沅钰只当没看见。宁可让太后生气,她现在也不愿意碰一下湖阳郡主。她也不看太后的脸色,只联袂与王菁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湖阳郡主坐好之后,即举杯向太后皇后和太子妃赔罪:“臣妇刚才失仪了。”因为顾虑着肚里的孩子,太子妃早已叫人把的杯中的酒水换成了茶水,湖阳郡主浅酌了一口,却忽然脸色一变,忍不住痛哼出声。 林氏和沈沅珍唬了一跳,沈沅珍叫了一声:“娘,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湖阳郡主的脸色迅速转为苍白,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洒落下来,“我,我肚子好疼!” 坐在湖阳郡主身边的林氏忽然惊叫了一声:“血!流血了!好多血!” 坐在湖阳郡主左近的一些宗室贵妇们全都看得十分清楚,只见湖阳郡主新换的衣裳已经被血染红了。那血还在迅速涌出来,在猩红的地毯上迅速积成一个小洼。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全乱了。太子妃率先反应了过来:“太医,快传太医!” 湖阳郡主已经躺在林氏的怀里,进气少,出气多,已经说不出话来。沈沅珍悲呼一声,猛地站起来,跨步来到沈沅钰的桌前,一把抓住沈沅钰的袖子,大声道:“沈沅钰,你们小大房已经得到了宗子之位,你为什么还要来害我母亲!”声音悲切,十足的痛苦。 骤然□□,沈沅钰倒是没有太过失措,“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四妹妹还请慎言,我何时有害过二婶婶了?” 宁德长公主也是眉毛一立:“大胆,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场合,就敢这样出言不逊,诬蔑县主?你母亲平日里是怎么教你规矩的?” 沈沅珍忽然对着太后皇后太子妃的方向跪了下去:“我母亲本来好好的,连太医都说她胎相稳固,怎么好好的去换一件衣裳就见红了。”她转过头来,泪眼婆娑地道:“平日里我们小二房和你们小大房之间是有些龃龉,可是三姐姐,如今你们小大房连宗子之位也得到了手里,我们小二房步步退让还不够吗?你又何必为了当年的一点小恩怨,设计陷害我母亲流产呢?” 说罢边哭边道:“还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给我母亲做主啊!” 这番话一说出口,顿时引来一片议论纷纷。沈家的宗子之争,建康上下就没有不知道的,沈沅珍这一番表演,立刻就引导着众人脑补了许多,不外乎是小大房欺人太甚,得了宗子之位还不罢休,誓要把小二房众人迫害至死,连湖阳郡主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放过。何况就像沈沅珍所说的,本来刚才湖阳郡主还好好的,怎么出去换件衣裳就见红了,沈沅钰可是跟着她一道出去了,很有可能就是沈沅钰趁机动手! 太子妃大喜的日子,发生了这种事,郗太后本来就暴怒异常,况且这事儿又牵涉到她十分憎恨的沈沅钰。不由看着沈沅钰森然道:“文安县主,你有什么话说?” 沈沅钰也预感到现在形势对她有些不利。最高裁决者郗太后对她报有成见,她是看出来了。今天搞不好有理也变成没理。 她缓缓站起身来,道:“二婶婶忽然见红,我也心痛,不过这件事绝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还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明察。何况,”她转头去看沈沅珍,见她眼中跳动着仇恨的火焰,“……母亲生死未卜,四妹妹首先想到的不是赶快请了太医过来,保住二婶婶的性命和她肚里的孩子,却先把一盆脏水泼到我的身上,四妹妹这番孝心……还真是叫人看不懂呢!” 沈沅钰口才犀利,如此一说,众人也都反应了过来。顿时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可不是吗?自己的母亲见了红,做女儿的首先想到不是应该赶紧找太医救治吗?抓凶手什么的,至少也要在救活了亲娘之后再进行不是吗? 沈沅珍刚才的做法,就有些祸水东引,故意为之的意思了。 沈沅珍刚才的一番表演,当然是和湖阳郡主以及林氏在家里就商量好了的,没想到沈沅钰在这种情况之下不但丝毫不见慌乱,还一下子就抓住了她们的破绽。 沈沅珍就有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好在这时,宫女按照太子妃的吩咐,将太医院的林太医请了过来。 林太医进了大殿,先是匆匆忙忙地给太后皇后太子妃请安,太后已经急道:“这些虚礼就免了,快去瞧瞧湖阳怎么样了。” 林太医不敢怠慢,急忙小跑着过去。太医来之前,林氏不敢乱动,只让小姑子躺在自己的怀里,林太医上前来摸了摸湖阳郡主的脉搏,神色变得十分凝重。 郗太后着急地问道:“林太医,湖阳怎么样了?” 林太医摇了摇头:“回禀太后,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现在得赶快找个地方,让下官为郡主娘娘引产,若是再晚上一会儿,恐怕连大人也……”湖阳郡主这种高龄产妇,又眼看着就要临盆,就算是引产也是万分凶险的。 林氏身子就是一晃,大声哭道:“我可怜的小姑,你到底是得罪了谁,他们要这么处心积虑的害你?可怜你肚子里的孩子,眼看着再过两个月就要出生了!”宁德长公主不由皱了皱眉,沈沅珍和林氏指桑骂槐处处句句都在暗指是沈沅钰暗中动了手脚,害得湖阳郡主流产滑胎。 第175章 落胎栽赃 太后、皇后、太子妃,好像这一串后宫的主子,对她全都没有好感,确切点儿说对她都有一些敌意,沈沅钰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危机感。爱玩爱看就来 她让王菁提醒桓淑妃,不过是想万一出了什么事,能有个人来救救场。桓淑妃毕竟后面有谯国桓氏给她撑腰,因此位份虽然不比皇后,但是在这几位面前还是能说上话的。 王菁这段时间主持东海王府,受到了不少锻炼,这时也反应过来了,便叫了一个宫女来,在她的耳边吩咐了几句。那宫女便退了下去。 一时众人重新排了座次,太后皇后自然是坐在最上首。这才开了宴。太后先是举杯祝酒,“这一阵子,哀家心里一直不怎么爽快,难得今天是太子妃的好日子,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松散松散,也算是太子妃的一番孝心了!大家都不必拘束,自自在在地才好!”说着举杯示意,然后一饮而尽。 众人也一一举杯,纷纷祝贺太子妃圣寿。 太后为了什么心里不爽快,众人自然心知肚明,很多人便偷偷看向坐在宁德长公主身旁的沈沅钰。 看见沈沅钰坐在宁德长公主旁边,太后心里的一股怒火就腾地蹿了起来,道:“有些话哀家本来不想说,不过却不能看着有些*害了哀家的孙儿不够,还要败坏了皇家的规矩。”她用手一指沈沅钰,寒声道:“文安县主,你不过区区二品,有什么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 宁德长公主地位尊崇,座位仅次于太后和皇后,沈沅钰坐在宁德长公主旁边,可不就是十分惹眼吗?宁德长公主这么做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给她张目,让对她不敬的人都看清楚了:我宁德长公主是力挺这个外孙女儿的。 沈沅钰正要起身请罪,宁德长公主却一把拉住了她。见太后一上来就挑刺,完全不顾搅合了太子妃的寿宴,宁德长公主不由也皱了皱眉。她起身道:“回禀太后娘娘,今日乃是太子妃三十岁的生辰,本宫寻思着来的也都是些宗室家眷,太子妃大喜的日子,也不宜讲究太多的规矩,这样的日子合该多叙叙家礼,钰儿是本宫的干外孙女,本宫就让她坐到本宫的身边来了。娘娘若是觉得逾越了,还请娘娘处罚本宫吧。” 大包大揽地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宁德长公主乃是先帝的姐姐,太后也要称她一声皇姐,太后又怎么好意思为这么屁大点儿的事儿处罚长公主? 见宁德长公主为沈沅钰出面,太后心中虽十分不喜,也只得退后一步道:“罢了罢了,既如此这事儿也不用再提了!” 宁德长公主便施施然地坐了回去。她自然清楚太后为何不喜欢沈沅钰,也一直觉得太后有些太过偏执。见沈沅钰投来感激的一瞥,便低声道:“你放心好了,有我在,总要保你周全的!” 沈沅钰真是烦透了这样的场合,只想着赶快完事儿好回家。太后看着沈沅钰不顺眼,但是有长公主护着,一时也拿她没有什么法子。 一时之间酒过三巡,觥筹交错,众人纷纷向太子妃敬酒表达祝福之意。这个时候,湖阳郡主和林氏对望了一眼,又很隐秘地和太子妃交换了一个眼神,林氏便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出去更衣,起身出去了。 沈沅珍道:“我陪着舅母。”扶着林氏出去,临走还不忘把身后伺候的两个丫头全带走了。 正在这时,湖阳郡主忽然站起身来举杯向太子妃敬酒道:“臣妇借此机会,恭祝太子妃殿下后福无疆、日月昌明。” 太子妃连忙谦让。因为沈沅珍要嫁给郗杰,说起来和郗太后的关系就近了一层,太后对湖阳郡主还算客气。便道:“你身子这么重,就该在家里好生歇着,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太子妃也不会怪你失礼。” 湖阳郡主连忙道:“回太后的话,大夫说臣妇如今胎气稳固,出来走走反而对胎儿有益呢,何况今天是太子妃大喜的日子,臣妇若是不来凑这个热闹,太子妃下一次整寿,可就要等上十年了,臣妇是个急性子,可等不得那么久。” 这番话说得倒也大方得体,连郗太后难得都露出一丝笑脸来。吩咐湖阳郡主道:“你既然怀着身子,酒就不要多喝了,意思意思即可,太子妃是不会怪罪于你的。”太子妃也顺着太后的话,让她不要喝酒。 湖阳郡主道:“太后娘娘和太子妃殿下这般爱护臣妇,臣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沾沾唇就坐了下来。 哪知她刚刚坐下就捂着肚子,“哎呦”一声叫了出来。郗太后一直关注着她,忍不住道:“你这是怎么了?” 湖阳郡主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洒了些酒水在身上而已。” 太子妃道:“这也没什么,偏殿里有专门供各位换衣裳的所在,姑母过去换一身衣裳也就是了。”她一个眼神之下,就有两个宫女走了过来搀着湖阳郡主。 湖阳郡主便起身对郗太后和太子妃道:“那臣妇就暂且告退了。” 太后却皱眉道:“你娘家嫂子和女儿都不在,你是双身子的人,这样一个人过去,哀家怎么能放心。” 一时间众人的眼光就全都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这大殿之中,除了林氏和沈沅珍,和湖阳郡主关系最近的人就是沈沅钰了。 沈沅钰心中猛然就敲响了警钟,这样一番做作,阴谋的意味太明显了。依着她的本心,她是绝对不愿意沾染湖阳郡主一根手指头的,可是那时“孝”字比天大,哪怕明知道沈家小两房之间明争暗斗,彼此恨不得吃了对方,沈沅钰若是不肯搀扶着湖阳郡主去偏殿换衣裳,那么日后她就休想再在建康立足了。 沈沅钰只能起身,宁德长公主也是在宫里长大的,对于宫里的那些阴谋伎俩自然心知肚明,便吩咐王菁道:“你陪钰儿一块儿侍候郡主换衣裳吧。”有三皇子妃在场,就是湖阳郡主有什么阴谋,至少不能让她栽赃到沈沅钰的身上。 王菁其实也有同样的想法,便乖巧地站起身来。湖阳郡主一点儿不想让王菁跟着去,便道:“就是换件衣裳而已,怎么敢劳动王妃大驾呢?三丫头跟着也就足够了。” 王菁道:“正巧我在这殿里有些气闷,姑母正给了我一个逃席的机会,说起来我还要谢谢姑母呢!”湖阳郡主也是姓庾的,她叫一声姑母倒也说得过去。 宁德长公主道:“她再是王妃,也是你的晚辈。既然她愿意,你又何必拂了她的好意呢。” 湖燕郡主顿时说不出话来。这时其中一位宫女让了开来,沈沅钰虽然不愿意,还是上前扶住了湖阳郡主的一只胳膊。湖阳郡主只觉得沈沅钰那冰凉的小手放在她的皮肤上,她的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脸上却十分熟练地作出一副慈爱的样子。沈沅钰看了,只觉得十分荒唐。 众人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恨不得让对方去死,就这么着出了大殿。这样的场合,只能带一个丫鬟进来,沈沅钰带进来的是彩凤。彩凤便也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沅钰的身后。 王菁让另一个宫女在前头带路,自己目不转睛地盯着湖阳郡主,万一她一跤摔倒了,她就是最有力的人证,证明绝对不是沈沅钰有意推她的。 出了大殿那宽阔的大门,里头虽然宽敞阔大,到底有些压抑,众人都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湖阳郡主刚才一直没有什么小动作,这时却看了看沈沅钰,问道:“我听说,庾将军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回来?哎,这么久了还没有找到,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真是天妒英才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沈沅钰明知道她是故意想要激怒自己,却仍忍不住心里升起一股怒火。她压着火道:“多谢二婶婶担心,年表哥吉人天相,总有回来的一天。” 湖阳郡主又道:“眼看着你就要成婚了,庾将军却……这万一他回不来了,你可怎么办呢?”说罢假惺惺地摇着头,语气里却充满了幸灾乐祸。 沈沅钰压低了声音道:“二婶婶若是觉得靠这么几句话就能激怒我,我劝您还是省点子力气吧。与其为我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怎么向太后和郗家解释四妹妹前两日身子不适,足足养了一个月,这其中是何道理吧。”以为她是软柿子,随随便便就能拿捏?她就要让湖阳郡主知道,她也不是吃素的,惹急了她,她也是要炸毛的。 湖阳郡主果然脸色大变,手臂都禁不住微微颤抖了起来。她低声道:“你知道什么?你莫要胡说八道!”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震惊。 沈沅钰淡淡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全都知道了!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侄女虽然无状,却也知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道理。若是二婶婶肯放下前嫌,好好过日子,刚才那番话,我自然会烂在肚子里,若是二婶婶不信邪?现在满街的谣言说的都是我,过几天,说不定会换成谁呢?”以为只有你会散播谣言吗,姐也会,只不过不屑于用这损招而已。 湖阳郡主神色变得十分难看,好半天才看着沈沅钰连连点头,“好好好!不愧是沈昀的好女儿。”说完这句话,就没有下文。 一时间清净了下来,沈沅钰也乐得自在。直到到了供女眷换衣裳的偏殿,湖阳郡主再没起什么幺蛾子。沈沅钰和王菁都松了一口气。 沈沅钰自然不会侍候她到里头换衣裳,太子妃身边的两位宫女便只好跟了进去,不一会儿其中一位便出来了,脸色发白地道:“郡主娘娘嫌咱们笨手笨脚的,还请县主进去看看吧!” 沈沅钰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作死的湖阳郡主,只是这个时候却也无可奈何,就见王菁道:“县主,我和你一块儿进去。” 沈沅钰道:“劳烦王妃了。” 王菁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家王爷和庾将军情同手足,咱们之间不必说这些客气话。” 沈沅钰感激地点了点头,两人便联袂进入屋内。只见湖阳郡主斜斜依靠在榻上,外头湿了的衫子已经脱掉,露出里边白色的中衣,旁边放了一件宽大的衣衫,她现在身怀六甲,肚子比平日足足大一倍,也只能穿这种宽大疏松的衣裳了。 湖阳郡主看见沈沅钰进来,眼中闪过一丝一闪而逝的恨意,脸上却带上了笑意,开口道:“这宫里的人笨手笨脚的,连件衣裳也不会穿,还是麻烦三侄女帮我把这件衣裳换上吧。若是让太后和太子妃等久了,可是大不敬之罪呢。”竟然堂而皇之地指使起沈沅钰来了。 这古代的衣裳,穿起来十分复杂麻烦,不过也不是说沈沅钰自己就不会穿衣。饶是如此,她都从来没有给周氏穿过衣裳,又怎么可能上前去伺候湖阳郡主。 王菁也觉得湖阳郡主这是故意难为人。 这时候跟在沈沅钰身后的彩凤站出来说道:“连每日里小姐自己的衣裳还是奴婢们服侍着穿上的,还是让奴婢来吧!” “你?”湖阳郡主玩味地看着彩凤,沈沅钰本以为她还要起什么别的幺蛾子。湖阳郡主却忽然话锋一转,十分好说话地道:“那就快点儿吧。” 沈沅钰连忙给了彩凤一个“小心点”的眼神,彩凤便快步上前,服侍湖阳郡主更衣。湖阳郡主倒也配合,有沈沅钰、王菁,还有太子妃派来的两个宫女不错眼地盯着,湖阳郡主就是想诬赖彩凤对她图谋不轨也不可能。 只是衣裳穿到了一半,湖阳郡主忽道:“你用的什么香粉,怎么有股子怪味?” 沈沅钰吓了一跳,彩凤连忙解释道:“小姐不喜欢香粉的味道,所以我们几个大丫头从来不用香粉。二太太闻到的大概是奴婢头油的味道。小姐待咱们几个是极好,平日里都把桂花头油赏给咱们几个用的,所以奴婢的头发上有股子桂花的味道。” 这桂花又不是麝香,总不会对胎儿还有影响吧? 湖阳郡主淡淡一笑:“你主子待你们倒是真不错!”那桂花头油在外头都被炒成了天价,一两头油至少能卖一两金子,沈沅钰倒也舍得,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了贴身丫头使用。 太子妃身边的两位宫女听了也不由露出羡慕的神情。 彩凤抿嘴一笑,满脸的自豪。彩凤手脚麻利,不过片刻,就帮着湖阳郡主把衣裳都穿好了,然后小心地扶着湖阳郡主站起身来。湖阳郡主笑道:“这次真是麻烦王妃和三丫头了,咱们赶快回吧,让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妃久等可不好!” 沈沅钰和王菁对望了一眼,全都松了一口气。湖阳郡主难道就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沈沅钰其实是知道她肚中孩子的内情的,所以她有些不相信,湖阳郡主会放弃这么好的栽赃陷害的机会。 不过现在是在宫里,只有见招拆招了。 她使了个眼色,彩凤便也退到了一边,由太子妃派来的两个宫女搀扶着湖阳郡主往回走。 湖阳郡主大有深意地看了沈沅钰一眼,眼中满是讥诮。沈沅钰心里不安起来,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一路无事返回了还在开宴的大殿。 林氏和沈沅珍已经回来,看见湖阳郡主被两个宫女搀扶着进来,连忙上前扶了湖阳郡主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倒是郗太后,见沈沅钰跟着湖阳郡主回来,居然不肯扶着自己的二婶婶,而是让两个宫女代劳,不由脸色更是阴沉。 沈沅钰只当没看见。宁可让太后生气,她现在也不愿意碰一下湖阳郡主。她也不看太后的脸色,只联袂与王菁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湖阳郡主坐好之后,即举杯向太后皇后和太子妃赔罪:“臣妇刚才失仪了。”因为顾虑着肚里的孩子,太子妃早已叫人把的杯中的酒水换成了茶水,湖阳郡主浅酌了一口,却忽然脸色一变,忍不住痛哼出声。 林氏和沈沅珍唬了一跳,沈沅珍叫了一声:“娘,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湖阳郡主的脸色迅速转为苍白,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洒落下来,“我,我肚子好疼!” 坐在湖阳郡主身边的林氏忽然惊叫了一声:“血!流血了!好多血!” 坐在湖阳郡主左近的一些宗室贵妇们全都看得十分清楚,只见湖阳郡主新换的衣裳已经被血染红了。那血还在迅速涌出来,在猩红的地毯上迅速积成一个小洼。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全乱了。太子妃率先反应了过来:“太医,快传太医!” 湖阳郡主已经躺在林氏的怀里,进气少,出气多,已经说不出话来。沈沅珍悲呼一声,猛地站起来,跨步来到沈沅钰的桌前,一把抓住沈沅钰的袖子,大声道:“沈沅钰,你们小大房已经得到了宗子之位,你为什么还要来害我母亲!”声音悲切,十足的痛苦。 骤然□□,沈沅钰倒是没有太过失措,“当着这么多贵人的面,四妹妹还请慎言,我何时有害过二婶婶了?” 宁德长公主也是眉毛一立:“大胆,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场合,就敢这样出言不逊,诬蔑县主?你母亲平日里是怎么教你规矩的?” 沈沅珍忽然对着太后皇后太子妃的方向跪了下去:“我母亲本来好好的,连太医都说她胎相稳固,怎么好好的去换一件衣裳就见红了。”她转过头来,泪眼婆娑地道:“平日里我们小二房和你们小大房之间是有些龃龉,可是三姐姐,如今你们小大房连宗子之位也得到了手里,我们小二房步步退让还不够吗?你又何必为了当年的一点小恩怨,设计陷害我母亲流产呢?” 说罢边哭边道:“还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给我母亲做主啊!” 这番话一说出口,顿时引来一片议论纷纷。沈家的宗子之争,建康上下就没有不知道的,沈沅珍这一番表演,立刻就引导着众人脑补了许多,不外乎是小大房欺人太甚,得了宗子之位还不罢休,誓要把小二房众人迫害至死,连湖阳郡主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放过。何况就像沈沅珍所说的,本来刚才湖阳郡主还好好的,怎么出去换件衣裳就见红了,沈沅钰可是跟着她一道出去了,很有可能就是沈沅钰趁机动手! 太子妃大喜的日子,发生了这种事,郗太后本来就暴怒异常,况且这事儿又牵涉到她十分憎恨的沈沅钰。不由看着沈沅钰森然道:“文安县主,你有什么话说?” 沈沅钰也预感到现在形势对她有些不利。最高裁决者郗太后对她报有成见,她是看出来了。今天搞不好有理也变成没理。 她缓缓站起身来,道:“二婶婶忽然见红,我也心痛,不过这件事绝对和我没有任何关系。还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明察。何况,”她转头去看沈沅珍,见她眼中跳动着仇恨的火焰,“……母亲生死未卜,四妹妹首先想到的不是赶快请了太医过来,保住二婶婶的性命和她肚里的孩子,却先把一盆脏水泼到我的身上,四妹妹这番孝心……还真是叫人看不懂呢!” 沈沅钰口才犀利,如此一说,众人也都反应了过来。顿时又是一阵窃窃私语。可不是吗?自己的母亲见了红,做女儿的首先想到不是应该赶紧找太医救治吗?抓凶手什么的,至少也要在救活了亲娘之后再进行不是吗? 沈沅珍刚才的做法,就有些祸水东引,故意为之的意思了。 沈沅珍刚才的一番表演,当然是和湖阳郡主以及林氏在家里就商量好了的,没想到沈沅钰在这种情况之下不但丝毫不见慌乱,还一下子就抓住了她们的破绽。 沈沅珍就有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好在这时,宫女按照太子妃的吩咐,将太医院的林太医请了过来。 林太医进了大殿,先是匆匆忙忙地给太后皇后太子妃请安,太后已经急道:“这些虚礼就免了,快去瞧瞧湖阳怎么样了。” 林太医不敢怠慢,急忙小跑着过去。太医来之前,林氏不敢乱动,只让小姑子躺在自己的怀里,林太医上前来摸了摸湖阳郡主的脉搏,神色变得十分凝重。 郗太后着急地问道:“林太医,湖阳怎么样了?” 林太医摇了摇头:“回禀太后,孩子是肯定保不住了,现在得赶快找个地方,让下官为郡主娘娘引产,若是再晚上一会儿,恐怕连大人也……”湖阳郡主这种高龄产妇,又眼看着就要临盆,就算是引产也是万分凶险的。 林氏身子就是一晃,大声哭道:“我可怜的小姑,你到底是得罪了谁,他们要这么处心积虑的害你?可怜你肚子里的孩子,眼看着再过两个月就要出生了!”宁德长公主不由皱了皱眉,沈沅珍和林氏指桑骂槐处处句句都在暗指是沈沅钰暗中动了手脚,害得湖阳郡主流产滑胎。 第176章 太后震怒 太子妃忙吩咐一旁傻掉了宫女道:“还不快去准备软兜,将姑母挪到西风殿去。”宫女们便拿了软兜进来,将湖阳郡主小心地抬去了西风殿。 林氏猛地跪下,对太后大声道:“请太后娘娘一定要给我的小姑做主,查出到底是谁在暗中下的毒手,一定要给我的小姑报仇啊。” 太后听到这里,心中微微一动。此前她就曾向皇帝建议,杀掉沈沅钰,为庾璟年争取一线生机。可是皇帝只一味护着沈沅钰,不肯动手。这一次,她涉嫌毒害自己的亲婶婶,若是事实查明,就算自己立刻将她杀了,皇帝也好,兰陵沈氏也好,就算心里不愿意,怕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心中打定了主意,看向沈沅钰的目光就越发冷森了下来,充满了杀机。 沈沅钰只觉得心中一寒,便看了王菁一眼,刚才她拜托王菁请桓淑妃出面来的,见王菁冲她点了点头,这才心中稍安。 太后已经冷声道:“太子妃大喜的日子,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没人伦的惨事,还有没有纲常法纪?”她看了沈沅钰一眼,语气越发冷入骨髓:“哀家就依你所愿。查,今天一定要把这件事查清楚!还湖阳一个公道!” 她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道:“在座之人都有嫌疑……”紧接着吩咐道:“来人呢,给我把东宫的大门都封了,不查清楚谁都不许离开。你们,可有异议?” 今天来的贺客不在少数,不过反正这把火也烧不到她们的身上,所谓看戏不怕台高,她们自然乐得看这个热闹,纷纷道:“臣妇等绝无异议。” 太后又对太子妃温和地道:“出了这样的事儿,搅扰了你的寿宴,倒是叫你受委屈了。” 太子妃道:“这样的事儿,谁也不想的。还是查清楚真相要紧!” 太后点了点头,赞许了一句:“你是个大度的。很好很好!咱们去瞧瞧湖阳现在如何了?”说着便起身,带着皇后和太子妃等人浩浩荡荡去了西风殿。 出了这样劲爆的大事儿,谁还有心思在呆在大殿里,便全都跟着太后来到西风殿外。宫女们搬来几把椅子,请太后、皇后、太子妃和宁德长公主等几人坐下,因为人太多,西风殿院子也不足够大,所以剩下的贵妇们,对不起,也只能站着了。 宁德长公主让沈沅钰站在她的身后,摆明了今天就要力保这个干外孙女。沈沅钰心知肚明,若不是有她在,太后还指不定要怎么磋磨她呢。 西风殿里,林太医正忙着救治湖阳郡主,就见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一盆盆血水端了出来,众人大都是生过孩子的,知道引产的风险,见此情形,不由一大半人全都变了脸色。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林太医才脚步虚浮地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郗太后急忙召他过来,问道:“湖阳怎样了?” 林太医道:“总算引产及时,郡主一条性命算是保住了,不过她元气大伤,从此恐怕再也无法有孕,而且,会落下一些病根!” 众人听说性命保住了,都松了一口气,这已经是万幸了。至于不会怀孕什么的,湖阳郡主都这么大年纪了,又是儿女双全,生不出来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郗太后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道:“佛祖保佑,能留下一条命来就已经很好了。”便让大嬷嬷扶着她起来:“走,咱们去瞧瞧湖阳这孩子。” 宁德长公主、皇后、太子妃便跟着太后进去了。林氏和沈沅珍自然也是可以进去的,沈沅钰想了想也跟着进去,至于其他的人,则只能呆在外头等着消息。 众人进了西风殿,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湖阳郡主躺在榻上,面如金纸,眼看着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不过人还是清醒的。看见太后等人进来,就拉着太后的手,嘤嘤哭泣道:“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请太后给我做主,一定要抓到凶手,为我的孩儿报仇啊!” 太后安慰了她两句,最后道:“你放心,哀家今天一定查明真相,决不能助长这种歪风邪气滋长蔓延。”又再叮嘱几句,让她放宽了心,好生休养着,这才跨出西风殿,来到另一处宽敞的大殿扶荔殿。 郗太后在扶荔殿中坐定,吩咐道:“传林太医进殿!” 林太医便走进殿中,郗太后正要发问,沈沅钰忽然出列道:“慢着。” 郗太后现在看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不悦道:“文安县主,你有什么话说?” 沈沅钰要是到现在都看不出湖阳郡主这次是冲着她来的,她就是个棒槌了。湖阳郡主清楚,她在沈弘那里已经没有什么信誉可言了,就算在家里闹出来滑胎事件,沈弘也必不会站在小二房的一边。所以她才会把这场戏演到了宫里,让本来就对自己十分厌恶的太后做裁决,太后自然会偏向她。 她能做好这一切,太子妃应该也是帮凶之一。要知道长沙王庾伦是支持太子的,自己的二叔沈晖也是支持太子的,所以太子一系和小二房一系可以说是一个鼻孔出气的。 在人家的主场,说话的又都是他们的人,沈沅钰又怎么可能任他们把脏水就这么泼在自己身上。她总要想法子奋力反击的。 所以这个时候她不能不站出来。 沈沅钰道:“既然太后娘娘想要为二婶婶主持公道,单听林太医的一面之词,是不是有失公允呢?”谁不知道林太医和小二房过从甚密呢? 宁德长公主也反应了过来:“不错,既然要审,就把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全都请过来,让他们共同会诊,这才能保证公平。” 太医院的每一个太医几乎都有自己的政治立场,后面都有靠山,但是在这种场合下,收买一个两个太医容易,把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收买了?除非是皇帝亲自下的命令!没有人有这个本事!所有太医一起会诊的话,自然没有人敢玩儿花样,也可以保证最大程度的公平。 太后犹豫了一下:“也好,就着人去把太医院的大人全都给哀家请过来。” 太后传召,太医们不敢怠慢,不大一会儿功夫,所有的太医就都跪在了扶荔殿中。郗太后道:“今天叫各位大人前来,是想让你们会诊一下,刚才就在太子妃的寿宴上,湖阳郡主忽然毫无征兆地滑胎流产,你们给哀家仔细查一查,是不是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若是真有这种事儿,不管她是谁,有谁给她撑腰,哀家也绝不轻饶。” 众人懵懵懂懂而来,听说竟是这么一件事,不由全都苦了脸。可以说在这扶荔殿中,随随便便拉出一个贵妇贵女,就不是他们能得罪的起的。平日里,这种事他们是躲都来不及,真心是一点儿都不愿意掺合的,可是太后有命,他们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冲。 太医们领命去了西风殿,挨个地给湖阳郡主切脉,然后聚在一起商量了许久,最后公推了太医令黄大人到扶荔殿去向郗太后汇报。 郗太后早就等的不耐烦了,直截了当地问:“可诊出什么不妥之处?”太后一开始就认定了是沈沅钰从中作梗。 黄太医小心翼翼地回道:“根据咱们太医院所有太医的妥善诊查,最后又一致认为,郡主娘娘此次小产,十分蹊跷。” 郗太后一皱眉头,十分不满地道:“什么叫十分蹊跷,到底是什么原因,你们这么多太医都没有查出来吗?” 羊皇后在后宫之中,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便开口问道:“难道是误用了麝香或者红花所致?”她在宫里见多了这样的。 黄太医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决计不是。” 太后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好端端的,换一件衣裳就会流产了?这点子小事儿都查不出来,皇家养你们这些太医还有什么用?” 黄太医连连磕头请罪,道:“启禀太后娘娘,这妇人怀有身孕,忌讳极多,吃错了什么,喝错了什么,甚至闻到了不该闻的气味,都有可能导致孕妇流产,这千头万绪的,郡主娘娘又刚刚引产,脉相虚浮,摸不出此前的脉相,实在是……” 他正在这里喋喋不休,大殿门口处,忽然有人“啊”了一声。正是刚才扶着湖阳郡主去换衣裳的两名宫女之一。 太子妃吓了一跳:“大胆,冲撞了太后娘娘,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郗太后却是神色一动,指着那名宫女道:“你跪到前面来。”那宫女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来跪在方砖上,“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说?” 那宫女有些害怕地去看沈沅钰。沈沅钰此刻脸色大变,想到彩凤给湖阳郡主换衣裳的时候,她曾经说过彩凤身上有股子怪味。难道这个坑是挖在这里的? 王菁也是脸色一变,和沈沅钰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郗太后淡淡道:“有哀家给你做主,谁也不敢把你怎么样,有什么话你但说不妨!” 那名宫女这才战战兢兢地将彩凤伺候湖阳郡主那一段说了,最后道:“东海王妃、文安县主还有小蝶姐姐当时都在场,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她们。” 郗太后的目光在沈沅钰和王菁等人的脸上一一掠过,“这个宫女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沈沅钰、王菁、彩凤以及另一名宫女闻言全都走到大殿中央跪了下去。王菁看了沈沅钰一眼,低着头,并不发言。沈沅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想抵赖也抵赖不了,只得道:“是真的。” 太后犀利的目光就落在了彩凤身上。彩凤磕了一个头道:“启禀太后娘娘,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郡主娘娘,再说奴婢身上也没有任何违禁的药物,请太后娘娘明鉴!” 众人不由有些感慨,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仍能有条不紊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还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没看见刚才一波一波的,所有的脏水拼命地往沈沅钰身上泼,她的脸色却始终平静如恒吗? 太后冷冷地看了彩凤一眼:“给哀家搜这个奴才!” 就有两个宫女上前欲把彩凤带下去搜身,黄太医忽然道:“慢着!姑娘能否把腰间的荷包借给本官一观?” 彩凤神色坦然地将挂在自己腰间的绣着鲤鱼戏莲图案的荷包交给了黄太医。黄太医从里面拿出了许多女孩子家用的零零碎碎,最后还有几粒药丸。 太后见状神色大变,厉声道:“这是什么?” 彩凤道:“启禀太后娘娘,奴婢从小就有偏头痛的毛病,所以一直随身携带着治疗偏头痛的正天丸。请黄太医一验便知。”彩凤偏头痛的毛病沈沅钰是知道的,也知道她的身上一直会随身携带着正天丸。 黄太医却将那几粒丸药放在手中仔细检查,最后道:“还请太后叫林大人等与下官一同验看!”这是不想承担责任了。但是单看这个态度,就可以知道这药里头怕是有什么蹊跷了。 彩凤脸上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太后懒得同这些老油条计较,就叫了几位太医院的国手进来,众人检查了一遍,最后还是黄太医上前回话。黄太医道:“彩凤姑娘荷包里的丸药的确是正天丸没错。正天丸主要成份是白芍、白芷、川芎、当归、地黄等等,可用于外感风邪、瘀血阻络引起的偏头痛、紧张性头痛、经前头痛等等,”说到这里,彩凤松了一口气,没想到黄太医还没说完,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正天丸和一般的正天丸有些不同。” 太后神色一振道:“到底有何不同,速速说来!” 黄太医拿眼睛看了沈沅钰一眼,道:“这正天丸中有一味鸡血藤,虽也是主药之一,但却放入太多,导致这正天丸药效全失,已经完全不能服用了。”顿了顿,他又道:“这鸡血藤具有强烈的挥发性,会有一种淡淡的辛辣的气味。” 说着将那正天丸拿给郗太后,郗太后闻了一下,果然有股淡淡的辛辣气味,但是不仔细闻的话,也不可能闻得到。 郗太后又把这正天丸给羊皇后闻了一下,羊皇后也点了点头。 众人将前因后果联系在一起,一个小丫鬟随身带着不能服用的正天丸,到底是要干什么?而且正是她给湖阳郡主换的衣裳,湖阳郡主恰恰闻到了一股子怪味,之后湖阳郡主就流产滑胎了。 一时所有的疑点全都集中到了彩凤的身上。而彩凤是沈沅钰的贴身大丫鬟,彩凤做的,和沈沅钰做的几乎没有任何分别了。 还是宁德长公主问出了大家都疑惑的问题:“这鸡血藤的味道,闻多了就会让女子流产?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黄太医连忙道:“长公主明鉴,这倒是不会的!” 王菁便道:“黄太医这么说岂不是前后矛盾?” 黄太医回头和身后几位太医商量了一番,才向太后回道:“这件事还要问问郡主身边侍候的人,最后才能见分晓。” 郗太后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就有人领了湖阳郡主身边的第一红人耿嬷嬷过来,耿嬷嬷给太后皇后等众人磕完了头,黄太医便开口问道:“这位嬷嬷,郡主娘娘平日里的衣食起居可全有嬷嬷照料?” 耿嬷嬷道:“正是。” 黄太医问:“那嬷嬷可知道,郡主娘娘日常里常吃的喜欢的吃食之中,可有与鸡血藤这味药相冲克的?” “这?”耿嬷嬷迟疑了一下,低下头道:“老奴并不懂医道,所以并不知道郡主平日的吃食之中有没有和这味药材相冲克的吃食。” 黄太医便说了一大堆的东西,都是和鸡血藤相冲克的,耿嬷嬷听得连连摇头。黄太医又说了几样,最后道:“那生胡桃仁呢?” 耿嬷嬷听到这个,不由一阵激动。“这个有,这个有!因为我家郡主属高龄产妇,林太医曾经叮嘱过,要我家郡主多吃生胡桃仁,说是有利于孩子大脑的形成,所以我家郡主就叫下头的管事进了许多生胡桃仁,每日都会吃一些。” 林太医这时也在殿中,便出来证明他的确是说过这话。 黄太医抹了一把汗,拱手道:“回太后的话,这下子算是查清楚了。这生胡桃仁和鸡血藤单独拿出来,都不会对孕妇有任何伤害,可是混合在一起,却有剧烈的毒性,可以让血行加速,导致孕妇滑胎。想来是郡主娘娘平日食用了太多的生胡桃仁,这位姑娘伺候郡主更衣之时,身上的正天丸挥发出过多的鸡血藤的味道,郡主娘娘闻了之后,又从换衣的偏殿走到设宴的正殿之中,导致滑胎。”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不由全都看向沈沅钰,目光中充满了惊惧。这件事是由彩凤实施的,但是主使之人必是沈沅钰无疑了。这个凶手的帽子,她想摘也是摘不掉的了。 连宁德长公主都震惊地看着沈沅钰,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沈沅钰苦笑了一下,对宁德长公主道:“不是我干的。” 就这么一句话,她说的十分平静安宁,宁德长公主不由就相信了,便也认定了此事不是沈沅钰所为。她点了点头,道:“既然不是你,我总会护你周全的。” 沈沅钰的眸子一下子湿润了。被人信任的感觉,真好! 郗太后脸色黑得犹如锅底,用阴寒无比的目光盯着沈沅钰,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好!外头都说你聪明敏锐,没想到你竟把这股聪明劲儿全用在了这种地方。如此精心谋划,环环紧扣,还真是真不亏了你兰陵沈氏才女之名。”她用力一拍宝座的扶手:“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沅钰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了。只是她没想到湖阳郡主会选择在宫中动手,而且庾璟年的失踪给了她巨大的打击,她这阵子浑浑噩噩的,没有过多关注小二房的动静,所以有一些被动。 不过,她并不害怕,她也有是后招在手的。她正准备出面解释,就听见太子妃忽然开口道:“皇祖母,孙媳妇还有一事不明,希望皇祖母查清楚,以免冤枉了好人!” 郗太后一愣,问道:“事实俱在,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子妃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本宫听说,沈家小两房之间,关系并不是亲密无间,文安县主和小二房走动并不频密,那么文安县主又是如何知道姑母每日都会食用生胡桃仁,借机定下奸谋除去姑母腹中的孩儿呢?” 果然也是一个疑点。沈沅钰却是嘴角微翘,太子妃看似站在公正的立场上说话,但是沈沅钰却没有傻到觉得太子妃真的会站在公正的一方,她明明就是和湖阳郡主沆瀣一气,现在提出了这个疑点,也不过是为了坐实她的罪名而已。 沈沅钰并不着急,她只想看看这些挑梁小丑究竟要怎么表演! 果然太子妃这句话刚一说完。耿嬷嬷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嚎叫了起来:“老奴想起来了,老奴想起来了!” 宁德长公主一皱眉,“你想起什么来了?” 耿嬷嬷对着上头磕了一个头道:“前段日子,三小姐派了身边最信任的宝珠姑娘,到我们小二房,四处套近乎,那宝珠给不少人都送了银子,却只是问一些再普通不过的事情,老奴虽然不喜欢三小姐,但是宝珠姑娘嘴巴甜,又会说话,老奴就对她没有太多防范之心,没想到,没想到……定是她打探到了我家郡主每日都要吃生胡桃仁的消息,这才让三小姐有了机会,陷害郡主和她腹中的小主子!” 太子妃嘴角划过一丝奸计得逞的得意之色:“果然有这种事?” 耿嬷嬷道:“千真万确,宝珠姑娘这次也被三小姐带进东宫来了,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若是不相信,可以叫她进来一问,就什么都真相大白了!” 沈沅钰只觉得心中一痛。宝珠,果然还是宝珠。若她收手不再为湖阳郡主卖命,沈沅钰甚至不介意饶过她之前的罪责,给她一条出路,只是如今…… 太后冷哼一声:“那还等什么,还不快把那个丫头带上来详加审讯!” 宝珠至今仍候在殿外,沈沅钰进殿的时候只带了彩凤,宝珠不经过传召,是没有资格踏入大殿一步的。 郗太后便叫人将宝珠带进来,众人见宝珠生得文秀温雅,先就生了几分好感。太后问及此事,宝珠一口咬定,沈沅钰从来没有安排她刺探过小二房任何事。她和小二房下人往来,也并无逾矩之处。 无论太后怎么逼问,她都坚决不肯回答。 太子妃淡淡道:“这丫头倒是嘴硬,看来不用刑是不行了!” 太后点了点头,“既然这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把她送去掖庭狱,狱丞总有办法叫她开口的。” 众人听了掖庭狱几个字,全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沈沅钰对那个地方也是早有耳闻,据说那里的刑罚十分残酷,被送进去的宫妃往往都被弄得不成人形。果然宝珠全身颤抖起来,大声喊道:“小姐,小姐救我!” 沈沅钰十分冷淡地看着宝珠,一抹冷笑自嘴角缓缓溢出,“多行不义必自毙,宝珠,你自求多福吧!” 宝珠被拖下去不久就又被拖了回来,只是出去的时候好好的,此刻她脸色苍白,双手的手指上已经鲜血淋漓。就有一个带她进来的嬷嬷上前禀报道:“小贱人受刑不过,已经全招了。是文安县主给了她金银,让她收买小二房的下人,尤其是厨房的厨子,至于文安县主的目的,她也并不清楚。” 宝珠委顿在地上,嘤嘤哭泣道:“小姐,都是宝珠对不起你!” 苦肉计演到这个地步还在添油加醋,沈沅钰只觉得一阵心灰意冷。彩凤已经忍不住大声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小贱人,小姐待你如同亲妹,你就是这么报答小姐的?我明白了,我荷包中的正天丸也是被你给换了的。你和我睡在一个房间,只有你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难怪前几天你鼓动着我和你一起用小姐赏给咱们的头油,你是想掩盖住这药的气味!” 彩凤这时已经被太后派了两个嬷嬷制住了,她忍不住大声喊道:“启禀太后娘娘,我家小姐是冤枉的。奴婢整日跟着小姐,从未听见小姐对宝珠下过这样的命令。” 郗太后恶狠狠地道:“闭嘴!”她用手点着沈沅钰和彩凤:“你们一个一个,事到如今还在狡辩?” 太子妃也冷笑道:“若是宝珠真想陷害文安县主,何不上来就说出刚才那一番话,非得要等到入了掖庭狱,受了一番苦楚才开口说话呢?这世上哪有自讨苦吃的人呢?” 沈沅钰冷冷一笑,缓缓道:“难道太子妃殿下没有听说过苦肉计吗?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还有殿下,哪一个不是英睿天纵之辈,她若是不使点花招,怎么能骗得过各位,把这么天大的一个罪名扣在臣女的头上呢?” 她目光灼灼,一一和太后、皇后以及太子妃对视,分毫不让。 太后勃然大怒:“大胆,你陷害嫡亲婶婶落胎,事情败露至此,不但不知道悔改,还敢言之凿凿,在太子宫中咆哮!”她的眼中迸射出森寒的杀机:“来人呢,将这个贱人给我拖下去,立刻……”她顿了顿,最后两个字,一个接一个地慢慢吐出:“杖!毙!” 所有人噤若寒蝉。 没想到太后震怒,居然做出如此酷烈的决定。 第177章 皇帝救场 “太后饶命!”王菁和庾之瑶惊慌地跪了下来,庾之瑶甚至眼中含泪,二哥如今生死未卜,若是沈沅钰在出点儿什么事儿,这让她如何承受这样的双重打击呢! 众人算是看明白了,郗太后对沈沅钰不是一般的不喜欢,简直就是痛恨了。人群中,袁王妃也在其中,作为沈沅钰未来的婆婆,见此情形岿然不动,打定了主意绝不掺和此事。 两个高大强壮的嬷嬷应声走了进来,向着沈沅钰伸手便抓。 太子妃脸上得意之色一闪而逝。 宁德长公主却气的全身发抖,事情尚未完全查清楚,这就喊打喊杀的,实在有些过分了。伸出两手将沈沅钰护在身后,大怒道:“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动本宫的外孙女一根指头!” 那两个嬷嬷不敢冲撞了长公主,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郗太后。 郗太后怒道:“皇姐,如今事实已经清楚无误,人证物证俱在,你还要为这个黑了心肝的贱婢张目吗?”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要借着这次机会,将沈沅钰弄死! 哪怕是和宁德长公主撕破脸皮! 宁德长公主正要说话,沈沅钰轻轻一拉宁德长公主的衣裳,轻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外祖母,还是让我和太后说道说道吧。”她不能总是躲在宁德长公主的身后,长公主虽然尊贵,可毕竟太后才是后宫之主,天下女子的第一人。她不愿因自己的原因,导致长公主和太后决裂。 说话间,沈沅钰分开众人慢慢走到大殿中央跪了下去。遭逢如此大变,她的动作依旧优雅从容,宛若行云流水,将大家贵女的良好修养表现的淋漓尽致。她瓷白的脸上神色也是一片恬淡无波。尤其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乍一看没什么,仔细看时却觉得仿佛蕴藏着一团炙热的火焰扑面而来,让人的印象极为深刻。 她身上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那两名嬷嬷硬是不敢对她动手动脚。 经过刚才的一系列变故,绝大多数人都相信湖阳郡主是沈沅钰所害。可是见她如此面容,大家一时都有些动摇。若非问心无愧,若非留有后招,她又怎么可能表现的这般淡定平静。 连郗太后见她如此,都有一些惊疑不定。一瞬间,她的心中感受到一丝羞恼,自己是母仪天下的太后,竟然被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的气势所压倒。 “请太后容我为自己分辩两句!” 羊皇后此前一直坐在那里看戏,并未多说什么。此刻却是嘴角微翘,对太后道:“母后,这样子毒如蛇蝎的女子,何必与她多费唇舌?不过是一张嘴巧舌如簧地狡辩罢了,不知道还要攀扯出什么来。只管拉出去,打死不算。也算是为咱们宗室除去一个祸害。” 沈沅钰简直被她话中满满的恶意惊呆了。 皇后这话正合了太后之意。冲着嬷嬷们喊道:“你们还等什么,都耳朵聋了,听不懂哀家和皇后的旨意吗,还不快把这个贱婢拖下去打死!” 那两名嬷嬷得了旨意不敢再迟疑,上前就要去拉沈沅钰的胳膊。沈沅钰不由勃然大怒。清叱了一声:“慢着!”然后朗声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垂范天下,人所共仰,难道竟容不得臣女为自己辩护几句?就算是想要处置臣女,也该调查清楚,证据确凿,否则,如何能堵得住这天下悠悠之口呢?” 这话一说出口,已有几个明白事理的缓缓点头了。 人群中便有人大喝了一声:“沈沅钰你个贱婢,所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皇祖母乃是后宫之主,杀你一个小贱人又有什么了不得的?”正是有段日子没在沈沅钰面前蹦跶的新安公主。 上回太子和三皇子一起到皇帝面前求情,皇帝虽然恢复了她公主的封号,对她到底有所不同,渐渐对她冷落了起来,眼看着自己失宠已成定局,新安公主把一切都归结在始作俑者沈沅钰的身上,自此恨毒了她。只是沈沅钰平日并不经常出门,后来又与庾璟年定亲。庾璟年乃是宗室中的天魔星,就是新安公主这么横的,也不敢触她的霉头。 因此新安公主虽然一心想要收拾沈沅钰,却始终找不到机会。 刚才她在人群中看得清楚,真是快意无比。眼看着沈沅钰就要倒大霉,她又怎么会忍得住不蹦跶出来踩两脚? 却不想她自己智商欠费,这几句话说得虽然霸气侧漏,但实际上却是帮了沈沅钰。沈沅钰要是再不抓住这样的机会,岂不是浪费了对方猪队友的助攻,连忙道:“难道太后娘娘真的打算如同公主所说,不分青红皂白,不问任何程序,就这样处置了臣女?若真是如此,臣女不服,天下人也不会服!”说罢重重磕头下去。 宁德长公主毕竟在后宫浸淫这么多年,立刻就明白了沈沅钰的意思。她大声道:“钰儿说的没错!钰儿乃是皇上钦封的正二品县主,想要她死,必得报经了宗人府,皇上下旨除了她县主的名头才可以!若是太后就这样杀了她,岂不是要叫宗室寒了心,从此人人自危?” 众人听了这话,虽然面上不说,其实全都暗暗点头。 太后顿时语塞。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法定的程序。皇帝要杀一个人,也得经过三法司审判,问名了罪行才能明正典刑。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推出午门斩首,那是昏君的所作所为,是要遭到后人唾骂的。她硬要摆着太后的款儿,要了沈沅钰的小命也不是不能成事。只是今天在座的绝大多数都是宗室女,就这样一言不合就立刻杖毙,日后谁还敢和她亲近,她岂不是也变成了一个昏聩的老太婆?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太后不由脸色漆黑,恶狠狠地瞪了新安公主一眼。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新安公主一出口就叫人抓住了把柄,让她进退两难,郗太后简直快气死了! 宁德长公主继续道:“况且,钰儿还是兰陵沈氏的嫡女,先不说她有罪无罪,就算有罪,不经过沈氏宗族的同意,就这样处置了她,是不是也有些不妥?”兰陵沈氏可不是软柿子,是你想捏就能捏的? 太后张了张嘴,到底不能在这么多宗室的面前罔顾国法,正在生着闷气,就听见羊皇后嗤笑了一声。“照姑母的话说,她一个小小的县主,咱们还都动不了她了?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法管的了她,家规自然也管得了她。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服太后的管教,冲撞了太后的凤架,太后还不能管教她吗?” 郗太后一听也明白了:“不错,既然是正二品县主,就是宗室女,哀家就有管教的权力。就算不杀了她,也要叫她受些苦楚,多长些记性!来人,把文安县主给我拉下去,掌嘴四十。” 郗太后话音刚落,一下子就涌进来七八个嬷嬷,这次连宁德长公主上前阻拦都被她们毫不客气地推开。却是羊皇后见太后身边的嬷嬷不给力,暗暗给自己的大嬷嬷下了命令。 两个嬷嬷就抓住了沈沅钰。 宁德长公主气的全身直抖:“好你个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早就认出了这些嬷嬷都是皇后宫里的人。 羊皇后恭敬但却强硬地道:“奴才们无礼,本宫回头自会管教。不过太后毕竟是后宫之主,太后管教一个宗室女,姑母还是不要阻拦的好。”她下定了决心,趁着这个机会一定要毁了沈沅钰,不单因为想要拉拢小二房,借助沈家的力量扶持太子,也不单是因为沈沅钰害得她心爱的新安公主失宠,单是沈沅钰和慕容雅那个妖精长得有几分神似,她就不能忍。 她以普通的家世,能够做到皇后之位,手段比起郗太后还要凌厉几分,这时便显出她的厉害来了。几个嬷嬷将沈沅钰围住,就向外拖去。就在这个时候,羊皇后又淡淡地加了一句,“去拿掖庭狱的刑具来施刑。” 宫中掌嘴之刑可以用手,也可以用工具。前者为轻,后者则是很重的刑罚了。掖庭狱中所用的工具更是极为可怕,那是一个木制的巴掌形状的玩意,可以想象那么一个东西借助杠杆原理,打在脸上会有多疼。而且掖庭狱的巴掌做得粗糙不平,用不了几下,就会把犯人的脸部打得破碎不堪,日后就算是治好了伤势,犯人的脸也毁得不成形状了。 沈沅钰心里一寒,没想到皇后这么毒辣,杀不了自己,就想让自己毁容! 自己受点儿委屈可以,但是这个眼前亏,她是无论如何不能吃的。沈沅钰立刻卯足了劲儿,大喊了一声:“金灵!” 金灵就在殿外,刚才她就与金灵说好了,一旦事情不可收拾,她就大喊金灵的名字,金灵冲进殿里去,先把她救出来,然后再想办法收拾残局。 扶荔殿的大门开着,金灵正焦急地站在殿外。但是大殿幽深宽广,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人影,以及听见鼎沸的人声,她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正在焦急,猛地听见里头沈沅钰的呼喊,想起沈沅钰之前和她的约定,再也顾不得什么,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 门口守门的太监和宫女上前阻拦,金灵也不多话,直接就将他们打翻在地。 金灵一眼就看见几个高大粗壮的婆子正抓着沈沅钰的手向门口拖去,顿时大怒。在她心里,什么太后皇后的她不管,她眼里心里只有沈沅钰这么一个主子,待她和气没有架子不说,还天天换着花样地给她淘换吃食,金灵早就对沈沅钰死心塌地,就是为她去死她也甘愿。 因此她心里也没有什么以下犯上的概念,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冲上去拳打脚踢将皇后带来的几个嬷嬷全都揍趴下了。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沈沅钰的身边道:“谁敢欺负我家小姐?” 唬得一众太监宫女们一阵大乱,纷纷喊着:“护驾!护驾!”将太后皇后太子妃几个团团护在中间。 郗太后羊皇后等宫中的大佬这才惊魂甫定,她们混迹后宫一辈子,从没碰见过这么彪悍的,顿时都黑了脸色。连沈沅钰都没想到金灵这般威武! 羊皇后看见自己身边的几个心腹嬷嬷躺在地上哀嚎呻、吟,半天爬不起来,气的脸儿都绿了,大怒道:“哪里来的野丫头,这样大胆,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这样撒野?冲撞了太后,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金灵脖子一梗:“我才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毁了我家小姐的脸,你们就是坏人!”反正在她心里,她家小姐就是天下第一号大大的好人,只要和她家小姐作对的,自然而然就要被划入坏人的行列。 郗太后和羊皇后等人顿时哭笑不得,她们还第一次被人加上“坏人”这样明晃晃的头衔儿。 太子妃已经大叫道:“母后、皇祖母,和这样的浑人费什么话,快叫侍卫进来将她捉了丢出去。” 这边不用叫,已经有几个守护在东宫中的侍卫冲了进来,因为扶荔殿里头都是女眷,侍卫们怕冲撞了贵人,进来的并不多,哪里是金灵的对手,被她三下两下就给打倒了。 金灵不由洋洋得意,都说宫里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比起萧十三或者旻文太子的手下简直完全不够看好吗? 事到如今,连沈沅钰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正在闹腾着,就听见外头此起彼伏的“皇上驾到”的声音。 众人又是一阵喧哗,今天这东宫还真是热闹到家了,连皇帝也赶来凑热闹了。 皇帝来得极快,还未等皇后带着命妇们迎驾出去,皇帝已经携了桓淑妃进了扶荔殿。王菁看见皇帝身后的桓淑妃恍然大悟,难怪她派人知会桓淑妃,含凉殿那边始终不见动静,原来桓淑妃是害怕自己分量不够,把皇帝给请来了。 众人乱哄哄地上前给皇帝行礼已毕,皇帝又见过了太后。这才在太后的下首坐定了。皇帝皱着眉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子妃好好儿的寿宴,怎么这样乱哄哄的!” “陛下!”羊皇后和宁德长公主几乎同时出声。谁先说话谁就占据有利地位,这个道理两位都明白。 皇帝淡淡瞥了羊皇后一眼,他眼中隐含着的冰冷意味让羊皇后禁不住心里一寒。皇帝不动声色地道:“姑母是长辈,姑母请先说吧。” 宁德长公主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当然她说话是极有艺术的,不忘把沈沅钰所受的委屈尽量夸大,隐隐道出太后和皇后完全不给沈沅钰辩驳的机会,只听一面之词就要把沈沅钰拖出去杖毙,以期博得皇帝的同情。 沈沅钰便即跪在地上,大声道:“请陛下为臣女做主!” 其实皇帝来之前就已经派人打探清楚了这边的情况,早已成竹在胸。听了这话,他眉头微微一皱,目光犀利地盯着羊皇后道:“是你想把朕的侄儿媳妇拖出去杖毙的?见杀之不成,你又想趁机毁了她的容?” 平日里帝后之间虽然淡淡的,但是皇帝该给皇后的尊重还是给足了的,像是现在这样带着质问的语气咄咄逼人地问出这样的话来,还是第一次。 羊皇后就坐不住了,站起身来道:“陛下,臣妾……”想要把沈沅钰拉出去杖毙的人本不是她,可她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这件事往太后那里推啊。 郗太后这时也张口道:“皇帝,这是哀家……” 皇帝却不容许她把话说完,立刻截断她的话道:“母后不必再为皇后开脱了。”太后顿时语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直接说皇帝说的不对,一时之间只能默然。 皇帝忽地站了起来,“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目光像是淬了冰一样看着羊皇后:“老五在外头舍生忘死,费了多少力气,得了多少骂名,这才把北燕的大军打退了,光复了全部的徐州,大晋免了亡国之祸,你们才能在这里作威作福,如今老五失踪了这些日子,生死不知!你们竟然要在这里杀了他未过门的妻子?哈哈,好,真正是好!” 皇帝这阵子因为庾璟年一直没有消息,早已暴躁得不行,加上沈沅钰又和慕容雅相像,一颗心早就偏到了太平洋,见后宫这一溜的主子联合起来欺压沈沅钰,就如当初逼死慕容雅一样,皇帝心中简直就是怒火万丈。 皇帝说了这样的狠话,羊皇后就再也坐不住了,一下子跪了下来。口中说道:“陛下息怒!”皇帝嘴里说着你们,实际上是给皇后留着最后一丝颜面,他这脾气是冲着谁发出来的,大家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太子妃见婆婆跪下了,她怎么还能站着,也就跟着跪了下去。其他人看见这二位都跪了,也别站着碍眼了,一时间扶荔殿中跪了一地。只余下太后坐着,皇帝站着。 皇后只觉得心里憋屈万分。当年的慕容雅在皇帝心中如同仙子一般,她斗不过慕容雅,没想到如今换成个和她有几分相似的沈沅钰,皇帝仍然是向着她。这些年对于皇帝的真心,她真是喂了狗了。 却见皇帝俯身下去,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皇后,竟然将沈沅钰亲自扶起来了,柔和地道:“叫你受委屈了。有朕在,谁也不能欺负了你去。” 沈沅钰就松了一口气,有这么坚强的一座大靠山在,她还怕什么! 皇后见此情形,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得眼睛都要滴出血来,却使劲地垂下头,不让皇帝看到她那痛恨的目光。 连郗太后也气得浑身发抖。皇帝那一句一句,冲着皇后使劲,可哪一句说的不是她自己呢。她本来想要说话,可是看见皇帝那冰冷的眼神,她心里不由打了个寒战。皇帝是她的亲儿子,他的操行她最是知晓,那是心眼儿最小,又最是记仇的,又最是六亲不认的。看看他对自己的亲弟弟,琅琊王庾文泰就知道了。硬是压着他做了这么多年的闲散王爷,朝政是一点儿都不让他插手。 自己若是逼得他太过,让母子之间生了嫌隙,他真能变着法子让自己也不痛快。权衡利弊好久,到底没有必要为了取沈沅钰的性命而和皇帝生分了,想到这里她也是一阵心灰意懒。 本来想要拂袖而去的,终究是害怕皇后婆媳吃了大亏,还是决定留在这里帮着转圜一二。便温言开口道:“皇帝,这么些个人,就这样跪着,你是不是让他们先起来。” 皇帝便道:“既然母后发话了,你们就起来吧。” 众人便参差不齐地谢恩起身,皇后因为跪了太久,又受了屈辱,起身的时候就不由晃了晃,皇帝看在眼里却假装完全看不见她。皇后见了不由一阵绝望。 皇后老奸巨猾,还知道掩藏心事,有一个人却受不住了,便是新安公主。她被皇帝有意养成骄横跋扈的样子,最是没有眼力见,一时气愤难平,加上最近皇帝对她冷淡非常。心里恨得不行,就恶狠狠地向皇帝瞪了过去。 皇帝正憋着一股火没处发泄,一抬眼看见新安公主这样的神色,简直怒不可遏。“你那是什么眼神?”一个茶杯就扔了过去,正砸在新安公主的额头上,她的额头顿时就破了,鲜血汩汩流出。 新安公主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帝,大叫了一声道:“父皇你打我?”长这么大,除了御花园的那一次,还没人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没想到今天一向对她疼爱有加的父皇竟然这样待她。 太子妃和这个小姑子相处了不短的时间,最是知道她的脾气。那是最没有脑子又自诩聪明的玩意儿,平时不知道帮太子拉了多少仇恨,因为有帝后护着,太子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可早就把这个胞妹恨到了骨子里。 如今看她竟然胆敢和自己的父皇顶牛,简直就是没有最脑残,只有更脑残。她吓了一跳,连忙一拉新安公主的袖子道:“皇妹,哪有你这样和父皇说话的,还不给父皇下跪认错!” 太子妃本来是好意,想着出面打一下圆场,将这件事掩过去,免得皇帝大怒,牵连了太子宫。哪知道新安公主就是个炮仗脾气人来疯,不劝她还好,这一劝,她还来劲儿了,“你不给你自己的妻女留一点儿脸面,却这样护着这个女人,”她用手一指沈沅钰,“不就是因为她长的像……” 皇帝听见她胆敢把当年的事说出来,不由勃然大怒:“贱婢,你给朕闭嘴!”他的一双眼睛里寒光闪闪,竟然露出一丝杀意来。 皇后也吓了一跳,眼下也顾不得心疼女儿了,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大胆,有你这样子和自己的父皇说话的吗,还不立刻跪下认错。” 第178章 连环诡计 新安公主彻底地楞了。她明明是站在母亲这一边的,为什么连母亲也来打她?而且下手那样重,她如今脸上火辣辣的,已经多了五个巴掌印。她却不想想,皇后若是不下重手,又怎么能让皇帝消气呢。 新安公主尖叫了一声:“不,我不!他不问是非,不分好赖,分明是个昏君。我没有错,干嘛要向他道歉!” 太子妃无奈地闭上了眼睛。这个白痴小姑子,老天爷怎么还不赶快把她收了去,为什么还要留在人间害人! 皇帝被她气笑了,“好好好!真是朕的好女儿!朕是昏君,你这昏君所生的公主,又是个什么东西呢?” 太后见事情演变的越发不能收拾了,也不由暗怪新安公主口无遮拦。厉声对一旁的太监宫女们喊道:“你们都是瞎子聋子吗,还不赶快把新安公主给哀家拉下去,送回宫中……禁闭!”太后这也是为了保全新安公主。 得了太后的吩咐,便有几个嬷嬷上前欲拉着新安公主下去。就听皇帝大喝了一声道:“慢着!”皇帝面容狰狞,新安公主今天当着这么多命妇的面,新安公主不但对自己不敬,还差点儿把慕容雅的事儿给说出去了。皇帝现在活剐了她的心都有了。 皇帝慢慢道:“朕到了今天,才知道朕的儿女之中,竟然有这等悖逆之徒,竟然对朕有这么大的怨恨。你这个公主本来就是老大和老三给你求回来的,朕恢复你公主的封号,是想让你戴罪立功,以观后效。没想到却纵得你越发不堪了。也罢也罢,从今以后你不再是公主。”他指着一个太监道:“去叫中书省立刻草拟一道圣旨,就说新安公主悖逆不孝,藐视朕躬,着即贬为庶人,搬去静安殿静思己过。” 皇帝这话一出口,皇后顿时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废为庶人先不说,静安殿本就是大名鼎鼎的冷宫,本朝以来还从未有一个公主被贬到静安殿中去的,新安公主从小娇生惯养,若是到了静安殿,又怎么受得了。 皇后只得再次跪下,大哭道:“皇上开恩呢!新安从小就是这样的性子,她不是故意冲撞您的,都是臣妾教女不严,管教无方,要罚,你就罚臣妾吧!千万不要将新安废为庶人,贬去冷宫啊!” 皇帝冷笑不已。“你也知道是你管教无方,”新安公主又怎么会知道慕容雅的事,还不是皇后告诉她的。其实事实并非如此,新安公主心里藏不住事儿,她又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秘密说给女儿听,那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吗。新安公主之所以知道,还是偷听了她和她宫中的大嬷嬷的对话,皇后其实是冤枉的。 想到此处,皇帝恨不能将皇后也一纸诏书废了。毕竟要考虑到朝政的平稳和前朝的平衡,到底是忍了下来。“朕自然还有恩旨给你,你不必焦急。”他声音淡淡的,却只叫皇后后背发寒。 皇后就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太后,太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皇帝,新安这孩子虽是鲁莽了些,但她总是没有坏心的。她冲撞了你,是她不对,不过她终究也是你的元后嫡女,你就当给哀家一个面子,从轻发落了她吧。” 皇帝犹豫了一下,太后的面子他总是要给的。便道:“既然母后替她求情,也罢,就给她留一个县主的爵位,让她跟着皇后再好生学学规矩吧。” 他又目注皇后淡淡地道:“后宫诸事,你暂且交给淑妃打理,你只好好教教这个孽障做人的道理。”这就是他刚才所谓的恩旨了。皇后身子一晃,这就代表了皇帝免除了她掌管六宫的权力,而是将这权力给了桓淑妃了。 皇后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正在这时,身后一个冷冰冰却异常淡然的声音响了起来:“皇后娘娘还不谢恩吗?” 皇后回头一看,却是和她斗了十几年的桓淑妃,桓淑妃一双妙目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中全是讥诮。 皇后不甘地跪下,叩首道:“臣妾谢主隆恩!” 郗太后见自己虽然求了情,但是皇帝也不过给新安公主留了一个县主的身份,而且连带着皇后也受了罚,她正想着开口再说话,皇帝已经事先发觉,对太后道:“母后不必再为这不识人伦的东西求情了,不值当的!” 太后也只得闭了嘴。就有几个嬷嬷将兀自挣扎不休的新安公主拖了出去,送去皇后宫中,新安公主见皇帝虽然没有将她废为庶人,却只给了她一个县主的封号,日后可就要与沈沅钰齐平了,不由大喊道:“我不服气,我不过顶嘴几句,就被父皇贬为县主,为何那个贱婢毒害自己的亲婶婶,却能逍遥法外?” 嬷嬷们见她直到现在还在作死地胡说八道,恨不得将她的嘴堵了。急忙以光速将她拖离了大殿。她再喊什么,众人就听不见了。 不过新安公主的那句话,众人还是听见了,一时间所有的目光就都落在了沈沅钰的身上。太后对于皇帝明显拉偏架的行为也十分不满,就有些*地说道:“你打算如何处置文安县主?” 皇帝的性子是典型的帮亲不帮理。湖阳郡主在沈家处处向沈沅钰挑衅,这些事儿他早就知道了。就算沈沅钰真的害了湖阳郡主流产,那也是湖阳郡主活该。皇帝根本就完全不想处罚沈沅钰。 他正想说一句“这件事是沈家的家务事,轮不到也不该皇家出面来管,朕自会叫沈弘公正地处理此事”搪塞过去。沈沅钰忽然开口道:“陛下,臣女并没有陷害过二婶婶,臣女是冤枉的,请陛下为臣女做主!” 她可不想日后顶着一个恶毒的名头在建□□活。 “哦!”皇帝终于有几分感兴趣了。沈沅钰作为庾璟年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未来妻子,可不是新安公主那样的蠢货,这一点皇帝是深知的。他便开口问道:“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沈沅钰缓慢但却坚定地道:“臣女有证据!” 皇帝一听不由大喜,既然有证据那就是再好不过了。免得日后传出去,大伙都说他拉偏架向着沈沅钰。 宁德长公主适时在一旁补刀道:“你这孩子,既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为何还迟迟不说。”这摆明了就是给太后和皇后上眼药来着,反正都撕破了面皮,宁德长公主也不管那些个了。沈沅钰又岂有不明白的,只委委屈屈地道:“臣女想说来着,可是一直竟不得机会。” 皇帝不能对亲娘怎么样,却恶狠狠地瞪了羊皇后一眼。“有什么证据只管拿出来,自有朕给你做主!” “谢陛下!不过如今人证都在臣女家中,恳请陛下允许臣女将人接进来!”沈沅钰正说着,就见有一个小太监航忙地跑了进来:“启禀陛下,光禄大夫沈昀沈大人在外求见。说是带了能够证明文安县主清白的证人进来。” 皇帝一皱眉,“沈大人来便来吧,你这样慌慌张张地做什么?” 那太监战战兢兢地道:“启禀陛下,沈大人是和常山老王爷一同前来的,到了东宫门前,不知怎么的竟与侍卫发生了冲突,老王爷一怒之下,将所有的东宫的几十名侍卫全都打断了腿,如今正在门口破口大骂太子殿下呢!” 听到这话,皇帝和沈沅钰都是脸色一变。而太子妃听说门前安排的侍卫全都被常山老王爷打断了腿,顷刻之间就花容失色。 一下子皇帝和沈沅钰两人全都反应过来了,小二房花了这么多力气,所图谋的绝不仅仅是弄死沈沅钰,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干掉沈昀,扶持沈晖上位。 而且这件事若说没有太子在后面搞风搞雨,沈沅钰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太子也不是活雷锋,他之所以冒着得罪未来兰陵沈氏宗主的危险帮助小二房,其目的还不是希望将来沈晖上位了,能倾尽兰陵沈氏的家族之力,辅佐他登上皇位。 皇帝不由大骂太子白痴,平定方峻之乱已尽显沈昀的才智本领,太子放着这么得力的人选不去拉拢,偏要帮着小二房出头,那沈晖明明就是个只知空谈的废物,真不知太子的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皇帝平复了一下情绪,道:“既然王叔来了,还不快把人请进来。”顿了顿又道:“叫太子和沈大人也进来觐见吧。” 老常山王爷乃是皇帝的远房叔叔,虽然血脉较远,却在皇帝登上帝位的过程中出了大力的,加上他这么多年一直对皇帝忠心耿耿,因此皇帝待他十分不同,一向是拿他当做亲叔叔敬着的。沈昀这显然是识破了太子和小二房的阴谋,让老常山王来给自己背书,就算他把东宫所有的护卫全都打断了腿,皇帝也绝不会怀疑他有谋逆之心,这份手段本领也的确是令人叹为观止。 要知道老常山王是个粗人,平生只和武将混迹在一起,对沈昀这样的名士一向看不惯,皇帝真弄不明白,这老家伙怎么就和沈昀混到一块儿去了。不过就是上门给庾璟年提了一次亲吗? 沈昀的这份交际的本领,真是遗传了他爹沈弘。 正想着,就见常山老王爷气哼哼地走了进来,老头子今年已经七十岁了,一部花白的胡子气得都翘了起来。在他身后是一脸晦气的太子,再后面则是一身官袍,无论和谁走在一起,都会将旁人衬托成渣滓的美男老爹沈昀。 这大殿中都是女子,沈昀这一进门,众人的眼光便毫不客气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桓淑妃目光中射出慑人的光芒,随即低下头去,掩饰住了眼中的光芒。沈昀似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待遇,神色丝毫不变。 皇帝免了常山王的礼,却受了太子和沈昀的礼。这才让人给老常山王看座。老常山王却并不就座,而是扯着大嗓门喊道:“陛下,你给我这老头子评评理,我今天本来是跟着沈小友进宫来给您请安的,结果到了东宫门口,也不知侍卫们吃错了什么药,二话不说拉弓便射,若不是沈小友的侍卫反应及时,我这一把老骨头就要交代在东宫门口了。我征战了一辈子,没有死在敌人的手里,却差点死在自己的侄孙手上,陛下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皇帝也囧了一下子,大概能够猜到,太子应该是想给沈昀安个带人硬闯禁宫之类的罪名,根本不容他辩驳,直接就安排弓箭手向他射箭,若是沈昀事先没有准备,很可能真被射死在东宫之外。 只可惜,人家显然是识破了太子的奸谋。 沈沅钰听到这里,手心里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小二房太狠毒了,太子太狠毒了! 若不是庾璟年生死不知,皇帝真想给两个大耳刮子让他清醒清醒。皇帝大怒道:“太子,你来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庾邵恒也是郁闷的不行不行的。本来是一条好计,怎么就被老常山王爷给搅合了呢? 之前他可是花了不少的心思才将沈氏安排在宫里的眼线控制住,又通过此人传出假消息,只说沈沅钰惹恼了太后皇后命在旦夕。沈昀平日里最是疼爱这个女儿,料想他必然带人前来东宫搭救,到时候便在东宫门前设下埋伏,直接将沈昀射杀。到时候他带来的侍卫们身怀利刃,太子便可以轻松给他戴上一个行刺储君的罪名,就算沈弘心里有怨言,又能如何呢? 等他扶持了沈晖当上宗子,再想法子杀了或者架空沈弘的权力,沈晖资历威望远远不足以压服族中耆老,到那时只有拼命向自己靠拢,让自己力挺他才能坐稳宗子乃至宗主的位置,整个兰陵沈氏可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有了兰陵沈氏的辅佐,何愁太子之位坐不稳固呢? 只是他到底还是低估了沈昀的手段能力。也不知怎么的,他竟然带了一向最讨厌文官和名士的老常山王进宫,自己更是一个侍卫都不带,让太子想给他安个罪名都不能够。 反倒是老常山王爷,带了上百名的侍卫前来,从前他每次入宫的时候,也没带过这么多人来啊?老常山王爷的侍卫都是上过战场的,个个如狼似虎,偏偏带头那人是个死脑筋,竟然还敢放箭,叫老常山王抓住了把柄,带人将埋伏在东宫门前的侍卫一个不拉全都打断了腿,连他这个太子都吃了挂落。 老常山王对皇帝又是忠心耿耿,而且血脉较远,如今这么个局面,就算太子想诬他造反,也没人肯信呢?老常山王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他抢来皇位干嘛?总不会是觉得好玩儿吧。 最叫太子心中不安的是,他和沈昀见了面,这位兰陵沈氏的宗子脸上笑眯眯的,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样子,对他像是往常一般恭敬尊崇,搞得太子根本不知道沈昀是知道了他的阴谋表面装作不知呢,还是压根就没想明白这其中的道道。 若是前者的话,沈昀的城府就太可怕了。 太子这一路上早就想好了说辞,因此不慌不忙地道:“启禀父皇,这都是一场误会!是儿臣宫中的侍卫长多吃了几杯酒,加上老王爷出行带来的侍卫众多,一时昏了头,以为有贼人来袭,这才命人放箭,这才惊扰了老王爷和沈大人。回头儿子便带了那侍卫长亲自到老王爷的府上负荆请罪!” 沈沅钰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朗朗乾坤,东宫门前,哪来的什么贼人,一听就是胡说八道。皇帝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太子心里想的是什么,皇帝心知肚明,不过再扶不上墙,这也总是自己的儿子,虽然皇帝对这个太子十分不满,可现在绝不是动他的时候,便顺水推舟地道:“既然知错了,就当着朕的面,给王叔和沈大人赔个不是吧!” 太子十分知机,急忙向着老常山王爷和沈昀打躬行礼道:“都是本宫御下不严,惊扰了老王爷和沈大人,请你们千万莫怪。” 老常山王爷看着粗豪,实际上最是粗中有细,是个精明人。他一看这架势就知道皇帝不欲多作追究,便气哼哼道:“罢了罢了,既然是一场误会。那些没长眼睛的兔崽子们也遭到了惩处,本王也就不再追究了,只是殿下回头可得好好教导教导他们,冲撞了我和沈大人还不要紧,这要是哪天冲撞了陛下的圣驾……哼哼!” 老常山王一向不喜欢太子,觉得他虚伪狡诈,将来做不成一个好皇帝,这时候自然不会客气地给他上了上眼药。 太子脸色一僵,刹那间就出了一身冷汗。强笑道:“不会的,绝不会的!” 皇上见安抚好了老常山王爷,又回头去看沈昀道:“沈大人以为如何?” 沈昀姿态娴雅,风度翩翩:“微臣只是受了点儿惊吓,并未受伤,不过是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呢。微臣自不敢对太子又一丝一毫的怨言!”他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缺,不知怎么的,太子看在眼里就觉得脖子后头直冒凉气。 皇帝见化解了臣子们之间的恩怨,不由大为高兴,笑道:“如此真是大善!” 老常山王这才看着一屋子的人,道:“皇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我怎么听说有人要杀了老五媳妇?” 沈昀忍不住咳了一声,提醒道:“老王爷,小女尚未与庾将军成婚!”这老王爷口没遮拦的,上来就叫上了“老五媳妇”。 老常山王十分粗豪地一挥手:“反正是早晚的事儿。”又道:“这不是重点。敢问皇上,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我这个老家伙就第一个不同意。不光我不同意,京中十二卫的兄弟们,没有一个会同意的!好嘛,老五在前线打生打死,到现在是人是鬼还不知道呢,就有人上赶着欺负起他的媳妇来了,哦,是未过门的媳妇,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说着说着,老常山王爷气得胡子都快撅起来了。 老常山王爷代表的就是军中的态度了。皇上连忙打圆场道:“王叔稍安勿躁,有朕在呢,哪里会容许这样的事儿发生呢?”皇上就抬头看了郗太后一眼,道:“母后也绝不容许有这样的事儿发生的。您说是不是母后?” 太后被皇帝儿子逼到这个份上,还能说什么,只能憋着内伤,万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老常山王爷又道;“最近我在外头,很是听见了一些混账话,说什么老五失踪全是因为他媳妇,咳,未过门的媳妇给克的,只要杀了文安这孩子,老五定能平安归来。竟是一派胡言!说这样话的人,都该拉出去砍了!” 皇帝道:“王叔你放心,朕不是个昏君,不会被这些谣言所左右的。不管老五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文安这孩子,朕是护定了的。” 老常山王爷呼出一口气道:“有皇上这番承诺,我老头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便问沈昀:“爱卿刚才说,带了人证过来,足可以证明文安这孩子的清白?” 沈昀道:“正是,还请皇上允那人证上殿,以证明我女儿的清白。” 皇上就看了郗太后一眼。郗太后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她压根就不相信沈沅钰是清白的。几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心思。皇上偏向沈沅钰偏向的厉害,大家都明白,可是人人心里还是有一杆秤的,大家更愿意相信眼睛看见的。刚才那样的证据确凿,若沈沅钰还能翻案,也算是一宗奇闻了。 皇帝见太后都点了头,便道:“把证人宣上来吧。” 就有两个宫女压着一个年约五旬的老妪走了进来。那老妪一头花白的头发,两只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被两个宫女扔在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对着上头连连磕头:“奴婢参见太后娘娘,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嘴里不着四六地咕哝着什么,好像是吓得不轻的样子,让人见了就不由地皱眉。 郗太后面色不善,太子妃就哼了一声:“真是什么猫儿狗儿的都能到御前来了?” 这话声音不大,却能叫皇帝听见。皇帝看了她一眼,并不理会。郗太后有些不耐烦地道:“此老妪和湖阳郡主落胎到底有什么关系?” 沈昀像是没有听到她话中的不悦,恭敬地回答道:“启禀太后,此人瞧着并不起眼,实际上却颇有来头。不知太后知否,我大晋交州珙县一带,有一蛮族,崇尚武风,喜好铜鼓,族中有人病故,全族往往将其棺木悬挂在悬崖峭壁之上,称为悬棺葬。此蛮族名曰都掌蛮。族中盛产男子都是勇士,女子皆习巫医……”他侃侃而谈,将都掌蛮的掌故一一道来,在场所有人都听得目眩神摇。 这般的好口才,不愧是建康首屈一指的大名士。加之他保养得宜,如今和沈沅钰站在一起,两人不像是父女,倒更像是兄妹。 一时间无数贵妇无不对沈沅钰的母亲周氏羡慕嫉妒恨。 都掌蛮的事迹在场众人也都有所耳闻。大晋名义上统一了长江以南,实际上像是交州益州等处,十万大山之中,不知藏着多少异族,大晋兵力本来就不充裕,这些少数民族只做出一个向朝廷臣服的姿态,朝廷也就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实际上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朝廷的政令就等于一纸空文。 而关于少数民族,皆有许多神乎其神的传说,比如苗族擅长养蛊用毒,比如这都掌蛮的女巫医医术诡谲莫测…… 沈昀道:“此人便是都掌蛮族中最出色的巫医。因为得罪了都掌蛮一族的族长,这才无奈出走,来到建康附近定居。”人群中便起了一阵喧哗,谁也没想到这么个其貌不扬的老妪竟然是传说中都掌蛮的巫医。不由全都用又惧又畏的目光看向这名老妪。 第179章 釜底抽薪 “湖阳郡主之所以能怀胎,此人实是居功至伟!”沈昀慢慢道。听他这样一说,众人便先信了大半。要知道湖阳郡主已经是奔四张的人了,这么大年纪老蚌怀珠可不容易。传说那都掌蛮巫医的医术十分诡奇,想来让湖阳郡主在这个年纪怀孕当不是难事。 沈昀说到这里看了看那个老妪道:“我说的可是真的?” 那老妪点了点头,她早在很久之前便落入了沈沅钰的手中,沈昀回来之后,早已将她收拾的服服帖帖。这时她声音嘶哑地道:“正如沈大人所说,我本是都掌蛮的女巫,自小便在西南群山中安家,五岁的时候,便跟着大祭司学习巫医之术。因为有些学医的天赋,甚至被立为下一代的大祭司人选。只是后来我的儿子受了旁人的挑拨,杀了族长的儿子,这才在族里再无立足之地。我们全家从珙县大山之中千辛万苦地逃出来,一路向东,最终来到建康附近的江宁县安定下来。凭借老婆子的一手医术在江宁县讨生活……”这老妪说话倒也思路清晰。 众人早已渐渐听得入神。沈昀却忽然截断道:“且慢。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将二弟妹请到扶荔殿中当面对质?” 太子妃是知道一些内情的,隐隐感觉不妙,可是还未等她开口,皇帝已道:“来人,把湖阳郡主给朕挪到这里来。”他才不会管湖阳郡主一个宗室女的死活。 内侍们得了皇帝的吩咐,不一会儿就将脸色苍白的湖阳郡主用软兜给抬到了扶荔殿中。后头跟着沈沅珍和湖阳郡主的嫂子林氏。 湖阳郡主刚刚流过一个孩子,又是这么大的年纪,脸上真是连一丝的血色都没有。她一进门就看见了风度翩翩站在殿中的沈昀,不由像是见了鬼一样,大叫了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湖阳郡主只觉得心脏突突直跳,她费了这么多心思,甚至不惜在鬼门关走一遭,除了痛恨沈沅钰之外,最大的愿望就是干掉沈昀,一方面报了当年他拒绝自己的仇恨,更重要的是让小二房从此翻身。 可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昀脸上的微笑完美无瑕,可不知怎地,却分明能让人感受到一丝冷意扑面而来。“二弟妹似乎不怎么想见我!”他扯了扯嘴角,用手一指跪在殿中央的老妪,慢慢地道:“你看看这个人,你认不认得?” 湖阳郡主一进来,就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沈昀的身上,还真没有注意到那名老妪。这时抬头看去,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玖婆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去益州了吗?”她与此人的交往十分隐秘,满以为没有人能够知道,事后更是给了她大笔的金银,将她送去了益州,沈昀到底是从哪里把她挖出来的? 湖阳郡主不由脊背一寒。 那老妪却是回过了头来,冲着湖阳郡主一笑,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齿道:“郡主你好,咱们又见面了!” 沈昀则是微微一笑:“二弟妹总算记性不差,还记得玖婆婆就好!”玖婆婆便是这老妪的名号了。 玖婆婆道:“托您的福,当年您派了五个杀手去杀我的全家,我们一路逃亡,总算是老天有眼,让我们逃出升天了。” 湖阳郡主的性子最是酷烈,过河拆桥那简直是必须的,当年她利用完了玖婆婆,明面上说是送她们全家去益州,背地里竟然派出五名武功高强的杀手去追杀她们,想要杀人灭口。 谁想那玖婆婆巫术了得,那五名杀手折损了一人,才只是伤了玖婆婆的儿子,自己几个人竟全都中了她的迷药,剩下的四个人不敢再追,只回去回了湖阳郡主说玖婆婆已经被他们杀死,兀自领了赏钱。湖阳郡主毕竟外头的事经历的太少,竟自给他们骗了。 玖婆婆得知了此事,自然对她百般怀恨在心。 沈昀道:“玖婆婆,如今二弟妹已经到了,你可以把当年的事情向皇上太后禀报一番了。” 玖婆婆点了点头道:“说起来,已经是半年多前的事儿了,那时老婆子带着儿子在江宁县安定下来,凭着一手医术,搏个安身立命。尤其是那迟迟没有怀孕的女子,吃了老太婆配出的药物,竟有几个得了喜讯的,老婆子在那一带也渐渐闯出了几分名气。有一日,便有一个穿金戴银的管事来找我,说是让我给一位贵人瞧病,因为给的诊金十分可观,我便跟着去了。来到一处庄子上,见到的便是这位,我也是现在知道,她这般的蛇蝎心肠,居然是一位郡主。”玖婆婆的声音之中透出一丝凌厉的恨意。 沈昀适时地补充了一句:“当时二弟妹正在江宁县的庄子上闭门思过。”至于因为什么,自然是当时设计陷害沈沅钰不成,被老太爷发配到庄子上思过的。这事儿虽然沈家极力遮掩,在场众人还是有不少知道的。 玖婆婆于是又接着说道:“当时这位郡主找到老婆子,只说让老婆子想法子让她怀上身孕……” “……当时我给郡主仔细把脉之后说道,贵人年纪大了,且又曾在生产时伤了身子,实在不适宜有孕。就算老婆子能为她逆天改命,帮她怀上一个孩子,也断断是生不下来的,而且对她的身子将是极大的损害,甚至有可能危及生命。当时郡主态度却十分坚决,让我无论如何先让她怀孕再说。我觉得奇怪,怀孕不都是为了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吗?明知孩子生不下来,明知道有可能危及身体,郡主这样坚持是做什么呢?” 人群中,已经有人恍然大悟,湖阳郡主之所以能解了禁足回到建康,还不是因为她怀了沈家的种?怀孕显然只是她返回建康沈府老宅的筹码,至于能不能把孩子生下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早就有了两个嫡子一个嫡女! 玖婆婆道:“……我一开始仍是不肯,可是后来架不住她的苦苦哀求,又许下许多好处,答应给我许多的金银,我答应帮她亲手制作丸药,喂给她吃下去。过了二十天,郡主便怀孕了。我给她把脉之后,对她说,这个孩子是用了药物强行上身的,绝对活不过七个月,让她千万小心。郡主却似乎并不担心,而是十分高兴的样子,按照约定赏了我许多金银,又答应送我们全家去益州定居。哪知道我们前脚出发,她后脚便派了刺客来刺杀我们……” 湖阳郡主虚弱地喘着气,“你胡说!这世界上哪有你说的那种药,能够让人那么容易怀孕的?” 太后和皇帝听她说得颇有些玄幻,也觉得半信半疑。 玖婆婆傲然道:“我们都掌蛮一族,人口不多,这么多年仍然能够繁衍生息,不至于就此灭族,自然有我们自己的法子。”说着伸手入怀,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瓶,倒出一粒丸药来,“这是老婆子配制的朴硝荡胞丸,主令妇人有孕生子,听说今天太医院的各位国手都在此地,若是不相信老婆子所言,尽可一验便知。” 皇帝懒懒地道:“既如此,就验验吧。” 话音刚落就看见黄太医身后的一个头发胡子全都白了的老头子急匆匆地跑了出来,颤声道:“这真的是朴硝荡胞丸?”这老头子姓乔,乃是太医院中妇产科的圣手,听见这个“朴硝荡胞丸”如此激动,可见这丸药是有些来历的。 就见其他几位太医也是淡定不能,窃窃私语道:“这世间竟然真有朴硝荡胞丸吗?”“我只是听我老师的老师说起过……” 乔太医双手接过那颗“朴硝荡胞丸”,就想捧着一件价值□□的宝贝,要知道他早就听说过这丸药的大名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得见。若是能知道这丸药的方子,足可以让他受用一生了。 太医们退了下去,过了一阵子乔太医打头进来,他是这方面的专家,就有他向皇帝汇报。他跪在地上激动地说道:“启禀陛下,微臣和太医院的同僚们验过了,这的确就是朴硝荡胞丸!” 皇帝皱着眉:“这药有什么用?” “能增大女子有孕几率!效果极好!在医学界十分有名,微臣也是今日才得见。” 皇帝便问了一句:“比太医院的药还管用?” 乔太医噎了一下,不得不承认道:“比太医院的药还管用。”他双眼冒绿光地偷看了玖婆婆一眼,心里已在转动着念头,怎么把这丸药的方子拿到手了。 皇帝点了点头,让太医们退到了一边。对湖阳郡主冷声道:“湖阳,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是诬蔑,这一切都是诬蔑,是沈昀买通了这个老太婆,故意诬陷我!” 沈昀淡淡一笑,“早知道你不会承认,我还有旁的证据。” 皇帝道:“在哪里,快快呈上。” 沈昀便道:“自从二弟妹从庄子上回来,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太医到府上为她把脉,脉案想必是留在了太医院中的,请皇上将脉案拿来一观。” 皇帝十分感兴趣地道:“难道用了这种朴硝荡胞丸,脉象会与一般怀孕的妇人有所不同?” 沈昀道:“正是如此,皇上英明!”不着痕迹地拍了拍皇帝的马屁。皇帝果然龙颜大悦,很快就有内侍到太医院取了湖阳郡主的脉案来。这脉案上都有当值太医的签字画押,是绝对做不了假的。 很厚的一本。皇帝随手翻阅,只要说出日期,玖婆婆便能如数家珍地将湖阳郡主的脉象说得一般无二。湖阳郡主的脸色已经彻底白成了一张纸般。 沈昀冷冷一笑:“若是二弟妹还不承认,可以叫了你身边贴身服侍的嬷嬷和丫鬟进来,问问她们认不认得这位玖婆婆?” 湖阳郡主这次进宫来,为了方便行事,太子妃允她带了许多人进宫。不大一会儿就全都站在扶荔殿里了。 皇帝直接指着玖婆婆道;“你们都擦亮了自己的眼睛,好好瞧一瞧,认不认得这个人?若是谁敢在朕的面前说一句假话,朕便治他个欺君之罪。” 能得湖阳郡主信任的,都还是对她比较忠心的。可是扶荔殿里的气氛太凝重了,这些下人何曾见过皇帝太后这样级别的大佬,他们站在那里哆哆嗦嗦的,不大一会就汗透衣襟了。 终于有人受不得压力跪了下来。“这位婆婆……奴婢认得!”有人一带头,几乎一大半的人全都跪了下去,“奴婢也认得!”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遍,和玖婆婆刚才所说的一般无二。 湖阳郡主闭上了眼睛,沈昀心思缜密,手段高超,根本就不给她任何狡辩的机会,从一开始,她就注定了失败的命运。 皇帝哼了一声,叫人将这些下人全都带了下去。道:“如今,真相已经大白了。” 宁德长公主道:“玖婆婆,你落在沈大人手上有多久了。” 玖婆婆回答道:“已有三个月了,之前我被湖阳郡主追杀,是文安县主派人救下了我。”宁德长公主一拍扶手:“这么说,湖阳郡主勉强受孕,胎儿活不过七个月的事情,钰儿她早就知道了?” “正是!” 宁德长公主看了看湖阳郡主,目光又在太后皇后太子妃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容道:“明明知道这个孩子活不了多久,钰儿却偏偏要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在太子妃三十大寿的当口,大庭广众之下,非得要害得自己的二婶婶提前几日流产,这究竟是为的什么吗?难不成是得了失心疯?” 众人一听可不是吗,沈沅钰在明知道湖阳郡主即将流产的情况下,就算真盼着湖阳郡主不好,也根本没有必要费这么大的劲儿,只要等着就行了。 只这一点,沈沅钰是凶手的可能性就不攻自破。 既然沈沅钰是清白的,那么诬陷她的人已经呼之欲出。众人看向湖阳郡主的目光又自不同。 太后暗叹了一声,她一心向着湖阳郡主,没想到到头来,她竟然这样打自己的脸。 感到被打脸的可不只是郗太后一个人。太子妃也是神色一变,她在此事的过程中毕竟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湖阳郡主为了什么陷害沈沅钰,太子和太子妃又为什么掺和进来,在场很是有几个明白人,看得一清二楚。 坐在皇帝身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桓淑妃这时插言道:“如此说来,倒是冤枉了文安县主了?只为何县主的贴身丫头竟要故意陷害主子,到底是个什么缘故呢?”她摆弄着自己的手上五彩斑斓的翡翠护甲,闲闲散散地道:“本宫听说,这丫鬟当初曾救过文安县主两回,竟是一个忠仆呢!怎地又反过来陷害主子?真是叫人想不明白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帮着湖阳郡主说话,在场的聪明人不少,却都明白,这件事要是真的撕虏开来,到底是谁丢脸谁吃亏。 沈昀淡淡地笑了笑:“谁能想到小小的内宅里,竟然有人懂得用苦肉计呢!”他转向皇帝道:“陛下,请容许臣再传召两名人证进来。” 皇帝点了头,就见有人扶着一对面色苍白憔悴的中年夫妇走了进来。宝珠本来被两个宫女压在一旁,看见这对夫妇,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两个宫女的辖制,扑到中年夫妇的面前,抱住男人的腿,颤声道:“爹、娘,真的是你们?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那中年女子就落下泪来,男子却抡起胳膊给了宝珠一个耳光,“你这个是非不分的孽障,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娘还有你的两个弟弟,都是被沈大人给救出来的,你怎么可以帮着禁锢咱们全家的仇人干这种事,怎么可以陷害自己的主子,何况主子待你又这般好!” 宝珠哭道:“我也是身不由己,有人用爹娘和弟弟的性命威胁我,我又怎么敢不照着他们的吩咐去做呢!” 宝珠是湖阳郡主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奸细,这一点沈沅钰早就知道了。她一直觉得宝珠本性不坏,不至于做那种卖主求荣的事,便使人仔细调查宝珠的身世。费了不少功夫,总算查明了,宝珠对外宣称的所谓“父母双亡”,死于疫病,根本就是胡扯。 不但她的父母俱在,而且两个弟弟也还活着,就生活在建康附近的陈安县内,不过都给人控制了,身不由己而已。这控制了宝珠父母的人,沈沅钰最后也查清楚了,乃是长沙王府的管事,那么宝珠真正效忠的人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沈沅钰却并没有急着救人,她在等着湖阳郡主利用宝珠对付她,她好釜底抽薪,让湖阳郡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以才会有今天的这个场景出现。 宝珠的父亲厉声喝道:“你还不将真相向皇上太后禀告清楚,还县主一个清白!” 宝珠猛地抬起头来,双眼射出仇恨的目光直直盯着湖阳郡主。“郡主,你用我父母和弟弟的性命威胁我做了这么多恶事,您有没有想到会有今天这么一天?” 湖阳郡主双目之中露出惊恐的神色。本来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哪知道自己千般算计,在沈昀的面前竟根本就不值一提,他进入皇宫之前,显然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强烈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宝珠已经转过头去,大喊道:“皇上,这一切都是湖阳郡主逼迫奴婢做的。彩凤香囊中的正天丸也是奴婢趁着她熟睡的时候换的,我家小姐从来就没有起过要害她腹中孩儿的意思……刚才受刑的那一幕,也是郡主事先安排好的苦肉计。皇上,请您明察!我家小姐是个好人,您千万不要让她蒙冤受屈!”说完砰砰砰地在地上磕起头来,她磕得十分用力,不大一会儿就额头见血。 事到如今,众人哪里还有个不明白的。湖阳郡主为了对付沈沅钰,对付小大房,早就在沈沅钰身边安插了奸细,到了关键时刻就站出来反咬沈沅钰一口。 太子妃却兀自冷笑,“你一会儿说黑,一会儿说白,到底那一句是真的呢,又叫人怎么能够相信你呢?”到了这种时候,仍然不肯认输,兀自还在挣扎。 宝珠道:“奴婢现在所说的话句句属实,刚才是在是被湖阳郡主所逼迫,身不由己。” 太子妃只是冷笑着,“你说什么咱们就要信什么?你以为你是谁?” 宝珠忽然太后望向沈沅钰,见沈沅钰目光冰冷之中含着一丝悲悯,不由大哭道:“小姐,你待奴婢那样好,奴婢却屡屡背叛您……如果有来世的话,宝珠愿意做一个一心一意伺候您的,忠心不二的忠仆。” 她猛地站了起来,对着太子妃道:“为了证明我家小姐的清白,我愿意以死明志!” 沈沅钰看到了她目光中的决绝,她心中不是不恨宝珠的,可是到底有些不忍,听了这话她吓了一跳,大喊一声道:“宝珠,不要!” 宝珠已经一头向着身边雕着盘龙祥云的大红色落地柱撞了上去。一旁的宫女伸手去抓她的衣裳,到底晚了一步,“砰”地一声巨响,血花四溅,宝珠已经软软地倒了下去。 太子妃一声惊呼,浑身颤抖着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谁能想到宝珠这么刚烈,为了证明自己说的都是真话,居然一头碰死在大殿之上。宝珠娘忍不住扑过来大哭起来,“丫头你为什么这么傻?” 宝珠爹也忍不住伸手拭泪,“她背叛了主子,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沈沅钰就跪了下来:“宝珠虽然有罪,可是罪不当死,求皇上命太医救她一命!” 皇帝也不由动容了一下,毕竟谁不惜命呢,就点了点头:“你□□出来的丫头,都很好!”说话间看了金灵一眼。吩咐太医上前查看。便有太医上前检查了一番,道:“启禀陛下,此女用力极大,颅骨碎裂,不过好在仍留着一口气在!” 皇帝道:“既如此,就将她抬下去救治,务必留下她的性命。” 太医们带着宝珠下去,宝珠爹娘也跟着出了扶荔殿。皇帝这才抬头看了看湖阳郡主道:“湖阳,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湖阳郡主只觉得两耳轰鸣,太阳穴突突直跳,抬头迎上皇帝那冰冷的目光,一时之间竟觉得不知说什么好。“我,我……”她忽然一翻白眼,整个人都厥了过去。 郗太后见了,猛地立起,大声道:“来人,快来人!快将人送到偏殿去休息。” 就有人应声进来,将湖阳郡主抬了下去。 皇帝有些不甘心地道:“母后!”他对湖阳郡主也是烦透了,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惩治她一番,没想到太后竟然出面干预。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他也不好驳回太后的命令,打太后的脸。 郗太后像是没有听见皇帝的话。而是对着沈沅钰道:“文安县主,你真的要对自己的长辈赶尽杀绝吗?” 第180章 白驹过隙 沈沅钰不由在心里冷笑,刚才自己差点被拖出去杖毙,差点被毁容,怎么长辈们就没有慈爱之心了。她躬身恭敬地回答:“臣女不敢,也从来未曾想过要对长辈赶紧杀绝,只是……”她顿了顿,字字铿锵地道:“便是长辈,也断然没有随便罗织罪名,致小辈于死地的道理。况且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是有功不赏,有罪不罚,要如何维护纲常,提振人心呢?” 沈沅钰前世是作律师的,口才多好啊,郗太后哪里说得过她。她不由冷笑道:“好好,牙尖嘴利,恃宠而骄,这就是你对待哀家的态度?” 沈沅钰垂头道:“臣女只是就事论事,不敢对太后有丝毫的不敬。”她的态度一直恭敬有加,语气温柔,太后就是想挑刺,也挑不出来,这样非得说沈沅钰对她不敬,实在有些牵强,有些失了后宫大佬的范儿! 皇帝连忙出面打圆场:“母后,这件事还是交给儿子处置吧。” 沈昀打蛇随棍上:“请皇上秉公处置!小女无端受到诬陷,差一点儿就死于非命,务必要还给咱们一个公道!” 郗太后也瞪着眼睛看着皇帝:“皇帝……”这是用母子之间的情分来给皇帝施压。 皇帝对郗太后此番的做派也有些不耐烦了。不过他心思电转,这一次的事件,发生在东宫,和太子太子妃都有脱不开的关系,若是真的撕虏个清楚,恐怕东宫也难辞其咎,现在朝中并不稳定,虽然他对太子多有不满,可绝不想在这个时候动摇太子的地位,所以他想了想,最终道:“传朕的旨意,命大理寺卿于嘉慕入驻东宫,详查此案,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也决不可轻纵了一个恶人!” 见最后是这么一个结局,郗太后、太子和太子妃都松了一口气。 沈沅钰脸色一变。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很清楚,那大理寺卿于嘉慕乃是太子心腹,皇帝把这件案子交给他来查,这里头维护太子的意思不要太明显。如今太子和小二房同气连枝,维护太子就是维护小二房,维护湖阳郡主,沈沅钰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判决。 刚才明明皇帝还是向着她的。 只不过就见沈昀看了过来,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沈沅钰便跟随着父亲一块跪了下来,大声道:“谢主隆恩。” 皇帝和颜悦色地道:“今天叫你们父女受委屈了,朕回头还有恩旨给你们,你们跪安吧。” 沈昀和沈沅钰这才带着一众下人自东宫出来。父女俩上了同一辆马车,沈昀这才摸着沈沅钰的脑袋,满脸的慈爱地道:“好孩子,叫你受委屈了,你没有受伤吧?”刚才在殿上与湖阳郡主等人斗智斗勇,直到现在才有空和女儿说句话。 沈沅钰笑着点了点头:“我好着呢,不过是受了些惊吓,爹爹不必担心。倒是爹爹,您是如何识破了湖阳郡主的诡计,还带了老常山王来给您撑腰的?” 沈昀哼了一声道:“湖阳郡主此人,志大才疏,自作聪明。我在宫中安插了一个眼线,她趁我在司州的时候,将这人策反,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又怎么能瞒得过我去呢?那人从宫中送来消息,说你被太后拿住了,眼看就要打死,要我立即带人去救你。却不知我在宫中还有旁的眼线,宫中的消息我早已尽知。自然我便明白了她的诡计,刚巧常山老王爷就在咱们府上,我才拉着他帮我这样一个忙。” 沈沅钰长吁了一口气。“这件事总是女儿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她只是想对付我,没想到她最终想算计的其实是您。”她之所以没有想到这一点,实在是这阵子庾璟年一直没有好消息传过来,影响了她的心境,让她少了几分往日的那种淡定睿智。 沈昀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管怎么样,爹爹是绝不会容许任何人欺负我的女儿的。郗太后、太子、皇后、太子妃,这些人的账咱们都好好记着,总有一天有收拾他们的时候。”说到这里,沈昀的语气已经锋锐如刀。 沈沅钰一叹道:“这次查案的于嘉慕是太子的心腹,这件事恐怕要不了了之了。” 沈昀点了点头:“如今边关不靖,朝廷不稳,皇上自然不会动摇太子的地位。”沈沅钰心想,怪不得父亲用眼神制止了自己,原来这一切他早就看得通透,成竹在胸了。 沈沅钰不由大感晦气。 沈昀却又接着道:“太后和太子现在还动不了,郗家又是咱们的盟友,也暂时不能动他们。不过太子妃杨氏,她的父亲杨让在三吴地区欺男霸女,肆意妄为,干了不少恶事蠢事,我立刻便组织人手搜集杨家的罪证,这次若是不让他们吃个大亏,我就不是兰陵沈氏的宗子。” 太子妃杨氏出身平阳襄陵杨氏,其父杨让在吴兴郡任太守之职,仗着太子和太子妃的势力,很是目中无人,这一点沈沅钰早就听说过。 沈沅钰想一想,觉得有点好笑。自己的父亲竟然是这么小心眼儿的一个人,还真是睚眦必报呢。不过这种被人呵护备至的感觉,让她心里暖暖的非常受用。她便笑着说道:“这样明目张胆地对付杨家,不会对家族产生影响吧。若是不行,那就再忍忍吧,总有机会收拾他们的。” 沈昀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若是让你在东宫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咱们兰陵沈氏还没有一点儿表示的话,若是我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以后咱们沈氏怎么统领大晋所有的士族门阀?” 沈沅钰见父亲成竹在胸,也就不再多劝。就问起了老常山王爷,“爹爹怎么会和他有了交情?我听说他一向是最看不上文官和名士的!” 沈昀笑着戳了她的脑袋一下,“你爹爹想要结交的朋友,还没有哪一次是落空了的。” 沈沅钰不由抿着嘴笑。 沈昀却又冷声道:“按照父亲的吩咐,我本来想要放小二房一马的,谁知道他们竟敢如此谋算我的女儿。”他脸上浮现出一层杀气,“就算国法治不了他们,还有沈家的家规呢,这次我总会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沈沅钰点了点头,小二房这么作死,是真不能再留了! 父女两个前脚回到了沈府,后脚皇帝的赏赐就来了。皇帝赏了不少名人字画极品的文房四宝给沈昀,又赏了沈沅钰许多金银珠宝,布料首饰,桓淑妃也有赏赐给沈沅钰。 父女俩都明白,皇帝不能给沈家一个公道,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对他们进行补偿呢。最叫沈沅钰稀奇的是,宫里居然传下一道圣旨,言道金灵仁勇忠义,封了她一个正九品下的仁勇副尉。让她继续留在沈沅钰身边好好护卫沈沅钰。 虽然从九品上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但是金灵这也算是朝廷命官了。关键问题是授官与女子,这在国朝是很罕见的。 原来金灵在扶荔殿中大发雌威,打得东宫侍卫满地找牙这一幕刚好被皇帝瞧见。皇帝觉得她护持沈沅钰有功,又有意抬举沈沅钰,就给她身边的丫头封了一个正九品上的小官。 金灵抱着自己的官服官印来给沈沅钰磕头,自己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小姐,我也是个官了吗?” 彩鸾彩凤沁雪等人全都上前恭喜她。沈沅钰笑道:“本朝立朝近百年来,以女子之身得以授官者寥寥可数,金灵你给咱们沈家争光了。” 金灵这才有了一点儿真实感,“我是官了。太好了,那以后,我是不是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 沈沅钰:“……”果然无论什么时候,还是改不了吃货的本质啊。 沈昀一回来,就去了北望斋找老太爷商量如何处置小二房的事。就有人来向沈沅钰禀报说沈弘和沈昀父子俩在北望斋里吵了起来。 沈沅钰不由替父亲担心起来。 等晚上回到长乐堂,沈昀的脸色十分不善。他挥退了下人,有些内疚地看着沈沅钰道:“父亲不肯除掉湖阳这个祸害,至少也要把她休回长沙王府去,只答应给二弟寻一个官职,将他们一个房头的人全都逐出建康。” 沈沅钰叹了口气,劝道:“湖阳郡主,毕竟是沈家的媳妇,为沈家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祖父就算是看在大哥哥和四妹妹她们的面子上,想来下不去手也是情有可原的。” 沈昀冷笑道:“你真是太高看他了,他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因为时机尚不成熟,还不想和长沙王府撕破脸皮而已。” 沈沅钰身有同感,自己这个祖父精明是真精明,可是太过精明算计,总是感觉少了那么一点儿人情味。 沈昀道:“非但如此,他还要把小二房留到四丫头成亲之后。” 沈沅钰苦笑,这也是为了拉拢高平郗氏,给郗檀郗杰做脸面的意思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之后,沈弘已经下了严令,把小二房上上下下,包括沈晖在内所有的人全都给禁足了。没有老太爷的允许,就是长沙王府的人,他们也休想再见。 小二房再想蹦跶,怕是也没有那个机会了。 不过过了几天,湖阳郡主仍然没有从宫里出来。倒是太后宫里派人传出话来,湖阳郡主身子不适,太后把她留在了含元殿的配殿休息了。什么时候湖阳郡主的身子调养好了,什么时候再送回沈府里来。 郗太后这是摆明了要给湖阳郡主撑腰了。沈沅钰想想,倒也没有觉得多么奇怪,毕竟湖阳郡主的嫡女是要嫁给郗杰的。况且郗太后又是那样的不喜欢自己。这样给她做脸面,倒也不出意外。 湖阳郡主就在含元殿住了下来,这一住就是半个多月。 大理寺卿于嘉慕入驻东宫之后,今天提审一个证人,明天查看一下现场,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皇帝也不催促,就任他优哉游哉地查案,沈沅钰却看明白了,这位用的是一个拖字诀,想把这个案子拖到个不了了之。 要知道当天在扶荔殿中发生的一切,多有宗室贵妇贵女亲眼所见,想堵住这么多人的悠悠之口,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若是于嘉慕最后的调查结果太离谱,他也受不住舆论的压力,所以不得已才想出这么一个拖字诀。 也算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沈沅钰也没指望这位能给自己一个公道,就将他丢在一旁不去理会。每天还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三皇子那边的消息。 这一天,太医院将宝珠送了回来。宝珠虽然背叛了她一次,可毕竟事出有因,沈沅钰也没有真的因之受到伤害,对她也并无多大恨意。想了想,还是领着几个大丫头去了宝珠养伤的院子。 因为皇帝亲口发话叫太医院好生救治宝珠,太医院的人不敢怠慢,各种名贵的药材流水般进了宝珠的口中,总算保住了宝珠的一条小命。如今她的病情稳定了,太医院就把她送回了沈家。 不是太医院舍不得那点药材钱,实在是那帮太医老奸巨猾,不愿意承担责任。沈沅钰在外头下人们住着的裙房单独拨了一个院子给宝珠一家子居住。沈沅钰到了的时候,宝珠的爹娘带着两个半大小子等在门口,看见沈沅钰一家子全都跪了下去。 宝珠爹叫了一声:“罪民匡宁携全家叩拜文安县主,谢文安县主不杀之恩。” 宝珠对沈沅钰做了那么多事儿,反而是沈昀把他们一家子从长沙王府的人手中救出来的,后来沈沅钰在大殿上亲口为宝珠求情,请皇帝派太医医治,这样的以德报怨。宝珠爹娘都是读过书识礼仪之人,对沈昀父女自然是千恩万谢。 沈沅钰就让几个大丫鬟将几个人扶了起来。温和地道:“宝珠怎么样了?” 匡宁见沈沅钰如此,越发地为宝珠曾经做过的事而感到羞愧。“人已经醒了,现在每天还在用药维系着,太医说想要下地行走,至少还要三个月。” 沈沅钰点了点头,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何况宝珠这样的伤势。想来能够捡回一条小命也算她命大了。 匡宁道满脸惭色:“宝珠对县主做了这么多恶事,县主还不计前嫌地来看她,小的真是铭感五内,羞愧万分。” 沈沅钰笑笑,“这件事的是非对错,也是一本糊涂账,咱们也不必再提。不管怎么说,宝珠总是救过我好几次的人,就冲这个,我也不能丢下她不管。”顿了顿道:“咱们还是进去看看宝珠吧。” 匡宁就领着沈沅钰和彩鸾彩凤金灵几个进了宝珠的屋子。刚才沈沅钰见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妥妥帖帖的,就知道宝珠娘是个勤快人。果然见宝珠的屋子虽然不大,但是收拾得井井有条。 宝珠正躺在床榻上,脑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宝珠听见人声,吃力地张开眼睛,就看见沈沅钰正站在自己的床前。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小姐,您来了!宝珠,宝珠对不起您!” 这段日子,宝珠一直承受着良心上的巨大谴责。一边是待她如同姐妹一般的小姐,一边是娘老子还有两个未成年的弟弟,她不得不屈从于湖阳郡主的命令,干了不少对不起沈沅钰的事儿。 沈沅钰笑着在她的床边上坐下。“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宝珠擦了擦眼泪,道:“太医说坚持用药的话,再过上两三个月就可以下地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那就好。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只管好好养伤,一切都等着养好了身子再说。” 宝珠见她如此,那眼泪越擦越多。“小姐这样对待奴婢,奴婢却背叛了小姐,现在真是羞愧无地。”宝珠道:“只求奴婢伤势养好了之后,能重新回到小姐身边伺候,做牛做马报答小姐的大恩。哪怕作一个洒扫的三等丫头,奴婢也甘之如饴。求小姐千万成全宝珠的这点儿心思!” 沈沅钰还没等说话,就有人忍不住冷哼出声了。 宝珠抬头看着彩凤,脸色惨白:“彩凤妹妹!” 彩凤牙尖嘴利地道:“可当不起你一声妹妹!咱们两个平素最好,我从不曾对你有丝毫防备。可谁曾想,你竟然将我荷包中的正天丸换了,就算你要害我我也不绝不会这么恨你,可是你利用我去害小姐……”说到这里彩凤眼里泛出了泪花,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所背叛,那种伤痛真的难以形容。“小姐大人有大量,可以原谅你,我却绝不会原谅你的!” 宝珠哭道:“我做了这样畜生不如的事,也不敢求你原谅,只是希望你能够给我补偿的机会。” 沈沅钰见她哭得可怜,到底有些心软,可还是摇了摇头,叹道:“宝珠,我不能让你再在我的身边伺候了。” 宝珠泪眼婆娑:“小姐还是不相信奴婢,不肯原谅奴婢吗?” 沈沅钰道:“你背叛我的事,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你又在太子宫中以头触柱,证明我的清白。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不肯原谅你。只是不管是什么原因,你总是做错了事,我不能假作不知。我身边的每一个人,我的父母,我的妹妹,甚至是金灵彩凤这些人,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能拿她们的安危冒险,我要把所有可能的危险全都掐灭在萌芽之中。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就像镜子碎了,用再好的胶水把它粘在一起,也和原来的那面镜子不同了。所以,宝珠,咱们的缘分尽了!” 宝珠明白了,她的所作所为到底失去了沈沅钰全无保留的信任,所以沈沅钰不会再把她留在身边了。 沈沅钰说到这里也有一些伤感,毕竟她和宝珠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也处出了不少感情出来。“等你的伤好了,我会求父亲给你们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安置你们,让你们不必惧怕小二房和长沙王府的追杀,到时候我会把身契还给你,再送你一笔银子,你们一家子好生过些平静的日子。” 沈沅钰替她想得十分周到。 宝珠哭道:“奴婢明白了。奴婢没有什么好说的,日后一定给小姐立起长生牌位,一天三炷香,祝愿小姐平平安安和和美美,一生顺遂。” 沈沅钰笑了笑,便站起了身子,嘱咐宝珠好生养伤,这才出了院子。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彩凤在那里擦眼泪,沈沅钰不由莞尔。 彩凤平日里瞧着最是泼辣,其实心肠最软。就笑道:“刚才你不是还恨她恨得什么似的吗,怎么现在背着她倒是哭起来了?” 彩凤一边抹着眼睛,一边道:“小姐,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心里很不好受。”这话说得,彩鸾和金灵也不由红了眼眶。 沈沅钰道:“好了好了,瞧瞧你,倒是把旁的人也快要招哭了。既然你那么舍不得宝珠,以后就来常看看她吧。”见彩凤糊里糊涂的没有明白,不由苦笑道:“宝珠养病需要的药材十分名贵,我担心有人在其中克扣,你给我瞪大了眼睛看清楚了,不要让人磋磨作践了她。” 彩凤立刻明白了过来,用力点了点头,“谁要是敢克扣宝珠姐姐的药材,奴婢定要好好治他。” 沈沅钰笑道:“有你盯着我也就放心了。”有吩咐她道:“你和宝珠的老子娘说一说,给她治病用的都是名贵药材的事,让她们瞒着点儿宝珠。” 众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沈沅钰是害怕宝珠本来内心愧疚,知道自己所用的汤药之中放了那么多名贵的药材,说不定就不肯吃药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过十二月,眼看着就到了新年,沈沅钰焦急的等待中却并未等到庾璟年的丝毫消息。 “三小姐,这是送去琅琊王府的节礼,太太让奴婢拿来给您看一看,还需要有什么添减没有?”进来的是小谢氏身边的大丫鬟菱角。如今湖阳郡主在太后的配殿中调养,过年这样一家子团聚的日子都没有回来的意思,东府的事情就由四太太小谢氏打理。 沈沅钰就勉强笑道:“既然是四婶婶的安排,自然是尽善尽美的,哪里还需要我来置喙呢?” “我家太太说了,还请小姐仔细瞧一瞧,咱们这次送到琅琊王府上的节礼,和送去二姑奶奶那里的都是一样的呢!” 二姑奶奶沈沅思,六月里嫁去了琅琊王氏。婚后王芸待她极好,结婚之前便把房里的两个通房丫头都给打发了出去。两人虽然算不上你侬我侬,到底也算得上是相敬如宾,沈沅思回娘家几趟,沈沅钰见了,觉得她气色很好,也为她高兴。 到底拗不过菱角的恳求,沈沅钰拿来礼单仔细看了看,见小谢氏的礼单列得十分周详,想起自己的库房里还有一些时新的料子,想起琅琊王府女孩儿不少,就提笔加了进去。 她的料子多的是,宫里赏的,沈昀也给,舅舅们也给,她和沈沅舒也用不完,小库房都快堆不下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送人,免得浪费。 这份礼单本来是走公中的,如今加上的沈沅钰私人的东西就不一样了。小谢氏给她看礼单,本来就是这个意思。 菱角见她再没有别的添减的,便拿了礼单去给小谢氏回禀。沈沅钰则让管库房的妈妈开了库房,将料子送去。 那边小谢氏打理好了一切,正要吩咐管事将节礼送去琅琊王府。就见四老爷沈时急急走了进来,问道:“琅琊王府的节礼你送去了吗?” 小谢氏一愣。“正要使人送去。老爷问这个做什么?”沈时和小谢氏感情要好,早就把后宅的事情全部托付了给她,他一心扑在族里和朝中的事务中。哪怕是小谢氏如今管着整个东府,他也是从来不过问的。所以小谢氏才觉得奇怪。 沈时听说东西还没送走就松了一口气,“我就是来和你说一声,不用送去了。” 第181章 护女之心 小谢氏吃了一惊:“这是为何?” 沈时有什么事是从来都不瞒着小谢氏的,便道:“是大哥刚才来找我,嘱托我过来与你说一声,叫你不要把节礼送去琅琊王府了。” 小谢氏更是不能理解:“三丫头和庾璟年已经定亲,咱们两家很快就要成为亲家了,咱们这个时候不去送节礼,实在太过失礼了。再说大哥如今日理万机的,怎么管起这些后宅的事务来了?” 沈时摇头叹道:“大哥这是心疼女儿,你还不明白吗?” 小谢氏也不笨,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大哥这是不看好璟年归来了?” 沈时叹了一口气道:“算算璟年这一失踪都已经三个多月了,至今仍然是音讯全无。三皇子差点儿把盐山城翻了个个儿,却仍然是一无所得。他是个好孩子,也很有前途,难得的是年纪轻轻就有这般本事,能将独孤容打败!能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三丫头,将来也会对她极好。只可惜……若他真的回不来了,大哥又怎么舍得让三丫头嫁过去守活寡。” 小谢氏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若是咱们沈家自己提出悔婚,不但对三丫头的名声不好听,出尔反尔对沈家的名誉也会有些损失。可若咱们不把节礼送上去,他们自然就能明白咱们的意思,那时候只要大哥出面,和他们好好商量,多给琅琊王府一些好处,琅琊王府自己主动提出退婚,那就是男方通情达理不想耽误女方一辈子,三丫头和咱们沈家的名声就无妨了。大哥果然是疼爱女儿的。” 沈时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既然知道了,还不快去做事!” 小谢氏笑着嗔了丈夫一眼,这才下去吩咐管事不要把琅琊王府的节礼送去了。 琅琊王府这边也一直在等着沈府的节礼,结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竟是过了大年初一,沈府那边的节礼也没送来。 袁王妃心中疑惑,便请了庾文泰过来说道这件事。“王爷您说这沈家是什么意思?难道沈家这是不想承认这门婚事的意思?” 庾文泰这阵子没有庾璟年来给他气受,只觉得精气神都好了不少。“老二那个短命鬼这么长时间还没找到,说不定早就尸骨无存了,沈家那个女孩儿可还没有嫁过来,人家不愿意再承认这门亲事倒也可以理解。你不妨上门去探一探他们的口风,若是真有这个意思就把这门亲事退了吧。”他可不想在那个短命儿子死了之后,还负责帮他养一个刚嫁过来就守了望门寡的儿媳妇。 他这些年差点儿就被这个混账儿子气死,可不想做这种活雷锋。 袁王妃虽是女流之辈,却比庾文泰更有见识,便道:“王爷,此事不妥?” “哦?”庾文泰挑着眉毛看着袁王妃,这些年他沉溺酒色之中,里里外外的事情全都交给了袁王妃打理,对外头的事儿几乎是一无所知。“有何不妥?” 袁王妃道:“王爷你想想,咱们把文安县主和二爷的婚事给退了,对咱们有什么好处?可若是文安县主嫁进来。先不说别的,她是大房嫡长女,将来沈昀是要做沈氏宗主的,我可听说了,沈家给她准备的嫁妆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多,说是十里红妆绝不为过。这可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她一个闺阁女子如何能够打理,自然还要依靠王府的叔伯兄弟们,到时候……那嫁妆不就和咱们王府的私产是一样的了吗?况且那丹阳、建安两郡的赋税现在可都是她的私房钱,谁家娶了她回去,可就是娶了一只会生金蛋的母鸡,一颗能掉钱的摇钱树啊!” 庾文泰也知道王府叫他挥霍了这么多年,早已入不敷出,如今只是面子上看着光鲜而已。若是这个儿媳妇嫁进来,倒是能缓解王府的窘迫,他便一拍大腿道:“王妃说的在理。既如此,这婚事咱们就不能退了!” 袁王妃笑笑:“还不止如此呢,现在兰陵沈氏刚刚平定了方峻之乱,势头威望一时无两,用不了多久我看就能取代琅琊王氏成为四大门阀之首了。若是文安县主嫁进来,咱们和沈氏的嫡枝大房就是正经的姻亲关系,以后无论朝中还是地方,咱们王府借势的地方还多着呢!” 庾文泰听得频频点头:“既然如此,这门亲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退了。”顶多把沈沅钰娶回来,给她一个院子供在王府就是了。至于这个女孩子一生的幸福,这一对不要脸的夫妻当然不会好心地替她考虑分毫。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庾文泰惦记着刚刚纳入府中的一房小妾还在后院等着他宠幸,交代了一句便出了王妃的屋子。 袁王妃将庾文泰送出门去,回到厅堂之中越想越觉得沈沅钰这个儿媳妇进门一本万利。她也是个厉害的人物,现在外头疯传沈沅钰命硬,克死了庾璟年,若是带着这样的名声嫁进来,以后沈沅钰岂不是要任自己拿捏了。 她不由有几分兴奋,就叫人将庾之瑶请了来。 庾之瑶正在桃月园写字,听说王妃请她去荣华院不由吃了一惊。王妃虽然是她名义上的嫡母,可从前她有庾璟年撑腰,王妃对她十分客气,可说是井水不犯河水,这个时候找她是个什么章程? 庾之瑶不敢怠慢,叫贴身丫头进来给她换衣理妆。林嬷嬷却在一旁道:“让老奴陪着小姐一道去王妃那儿吧。”最近随着庾璟年失踪的时间越长,袁王妃对庾之瑶的态度再不像从前那样热络,而是越来越敷衍。庾之瑶无知无觉,林嬷嬷却洞若观火。 尽管袁王妃平日里对庾之瑶态度十分和善,可是她还是有些害怕见这个名义上的母妃,林嬷嬷是太后给的人,王妃也不敢不给她面子,庾之瑶自然是乐得同意的。 于是庾之瑶梳洗打扮一番后,就带着林嬷嬷去了荣华院。行礼已毕,庾之瑶道:“不知母妃唤女儿前来,有什么吩咐。” 袁王妃十分慈爱地笑笑,“几日不见,我瞧着你像是又瘦了些,可是最近没有好好用饭?”先是对庾之瑶嘘寒问暖一番。 庾之瑶一一应付过去,袁王妃话锋一转,才说道:“最近王爷从交州寻了一个厨子来,点心做的十分不错,用的都是交州那边的特产做原料,尤其是这一种椰蓉酥,你也来尝尝味道如何?” 就从桌子上拿起一块点心递到庾之瑶手上。庾之瑶有些受宠若惊地吃了,只觉得满嘴含香,忍不住赞道:“好吃,我从前还真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点心呢!” 袁王妃笑道:“你要是觉得好吃,呆会我叫下人送几盒子到你的院子里去。” 庾之瑶赶忙道谢。心想王妃叫她过来不会就只是想送她点心吃吧?这和王妃的性格可不相符。 果然袁王妃话锋一转道:“我想着,好东西不能自己独享,原本想送几匣子点心给沈家,到底和他们不常走动。你和文安县主关系最好,不若你代我走一遭?” 庾之瑶这才算明白袁王妃的意图。不过是送几匣子点心,她也有一段日子没去沈府了,就十分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又和袁王妃说了几句话,正要起身告辞,就见袁王妃身边的一个贴身嬷嬷挑了帘子走了进来,禀报道:“今年年下的节礼都已经整理好了,除了兰陵沈氏并未送节礼过来,其余人家的节礼都已经分门别类入库。这是账册,请王妃过目。” 袁王妃接过账册,装作吃惊地问:“兰陵沈氏为何没有节礼送来?” 那嬷嬷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咱们王府的节礼是早就送过去了的。”她像是这才看见庾之瑶和林嬷嬷一样,起身上前行礼:“见过六小姐。” 庾之瑶急忙起身告辞道:“既然母妃这里有正事要忙,我就不多打扰了。” 袁王妃也不多留,送了庾之瑶出门。临走时又嘱咐道:“送去沈府的点心做好了我便派人送过去,六丫头多费些心。” 庾之瑶带着林嬷嬷回到桃月园,林嬷嬷遣退了众人,对庾之瑶道:“王妃的言外之意小姐明白没有?” 庾之瑶道:“王妃不是让我给沈家送点心吗?还有什么言外之意吗?” 林嬷嬷对小姐这个样子也有些无语。道:“王妃叫您送点心不过是手段,其真正的目的是叫您去探一探沈家对这桩婚事的态度!” 庾之瑶更不明白了:“钰姐姐和我二哥不都已经过完了五礼了吗,如今只差‘亲迎’这最后一道礼仪,钰姐姐就要变成我的二嫂了,沈家还能有什么别的态度?” 林嬷嬷只好把这里头的猫腻给庾之瑶仔仔细细地解释了一遍。 庾之瑶听了之后,脸色变得煞白:“不会的,钰姐姐不是那样的人,这一定不是她自己的主意!” 林嬷嬷问道:“那这沈府,小姐还要不要去了?” 庾之瑶点了点头:“去,沈家一定要去!我要亲口问问钰姐姐,是不是连她也觉得,我二哥再也回不来了?” 乌衣巷沈府。 沈沅钰听丫鬟说起庾之瑶来访的时候,正在小四房和小谢氏商量她自己的及笄礼的事情。沈沅钰的生日是正月二十。过了这个生日她便十五岁,在古代算是成人了。 及笄礼对女子来说十分重要,沈昀和周氏一直记着这件事呢。沈昀便去求了小谢氏帮着操持,小谢氏责无旁贷,虽然过年期间事情多,人也忙,却也开始准备了起来。 丫鬟报进来的时候,沈沅钰正在看小谢氏列出来的宴请名单,长长的一大列,几乎把建康有些名望的贵妇贵女全给囊括进去了。 小谢氏道:“这名单你觉得如何,若是漏了什么人,你只管告诉四婶婶,四婶婶给你添进去!” 沈沅钰委婉地道:“四婶婶这张单子是极好的。不过是不是人太多了些。要我说,就请平日里常来常往的亲戚朋友来,热闹一番也就完了,不用这样大张旗鼓的。”庾璟年到现在还生死不明呢,她哪有心思办什么及笄礼? 小谢氏却连连摇头:“那可不行。大哥如今作了宗子,是你大哥的嫡长女,身份与前大不相同,怎么能够如此草率,就是大哥也不会同意。” 沈昀想着女儿最近因为庾璟年的事情一直闷闷不乐的,也想通过及笄礼,让女儿好好玩一场,高兴高兴。 沈沅钰这才明白,这件事原来都是父亲在后面操作。便道:“这件事我会和父亲说的,我实在是不想办得这般大张旗鼓,也让四婶婶费心!” 这时有小丫鬟进来禀告,说是庾之瑶来了。小谢氏便笑道:“你有事便先去吧,这单子咱们稍候再议,反正时候尚早。” 沈沅钰便起身谢过小谢氏,招呼了沈沅舒,又带着彩鸾和彩凤到了二门去接庾之瑶。到了二门处,发现庾之瑶已经到了门口,沈沅钰笑着上前拉着她的手:“怎么不事先发个帖子过来,好让我提前来接你!” 庾之瑶勉强笑了笑;“钰姐姐,是我唐突了。” 沈沅钰见她情绪似乎不高,还以为她仍在担心庾璟年,便笑着开解道:“唐突什么呢!咱们之间何必用说这些。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和你说呢。” 庾之瑶一愣:“钰姐姐有什么事?” 沈沅钰道:“是及笄礼的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到长乐堂我的房间再说!” 沈沅舒也上前和庾之瑶见了,三人这才一道向长乐堂走去。一路上庾之瑶见沈沅钰言笑晏晏,丝毫没有为庾璟年担心的意思,刚才又听说她想办及笄礼,越发觉得她情绪不错。想起沈家连过年这样重要节日的节礼都不肯送到王府,以为她是真的不想再等庾璟年了,不由心塞的厉害。 到了长乐堂待客的花厅中,三人分宾主落座。庾之瑶就让随身的丫鬟将袁王妃送过来的点心交给了沈沅钰。道:“我母妃得了一个厨子,家是交州的,会用一些本地的特产做点心,极为香甜可口,母妃便让我给你送几匣子来。” 沈沅钰一边连连道谢:“王妃有心了。”一边吩咐丫鬟将装点心的匣子接过来,给周氏送一些尝尝,再给各房分一些,自己这边再留一些。 庾之瑶看沈沅钰安排的井井有条,想到自己即将失去一个精明能干的嫂子,脸上的笑容就再也撑不住了。 连沈沅舒也发现庾之瑶不对劲儿了,问道:“之瑶姐姐,你你怎么了?” 沈沅钰从未将她当成一般的小姑子看待,而是把她当成闺蜜一般的存在。见状就握着她的手道:“之瑶,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要是有的话,你只管和我说出来,我也能帮你排解一番,可千万莫要憋在心里熬坏了身子。” 庾之瑶想了想,她也不会那些拐弯抹角的,就对沈沅舒道:“舒妹妹,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有件事要和钰姐姐商量。” 沈沅舒一愣,这两位姐姐平时有事可是从来不瞒着她的。不过她也十分乖巧,起身说道:“我我去瞧瞧,彩鸾姐姐的茶茶水准备的怎么样了!” 等沈沅舒一出去,沈沅钰就直截了当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看你情绪不高呵!” 庾之瑶还没等开口说话,眼泪就先掉了下来。“钰姐姐,是不是,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二哥再也活不成了!” 沈沅钰吃了一惊,一边掏出帕子来给她擦泪,一边问:“你这是怎么了?这些话要从何说起呢?” 庾之瑶却躲向了一旁,对沈沅钰道:“原来我还不相信,以为那些并不是姐姐自己的意思!可如今我瞧着钰姐姐笑容满面的,又在准备着十五岁的及笄礼,越发地连年下的节礼都不肯送到王府去了,哪里还能记得我二哥呢?” “如今外头都在传,我二哥早就死了,只尸体被北魏得了去,却又不肯还给咱们。我本来就心里难受,如今你又要和我二哥退婚……”庾之瑶也是被逼得急了,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沅钰脸色一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呢?我什么时候有过退婚的意思了?”沈沅钰也是第一次听说沈家年下的节礼居然没有送到琅琊王府去。“年下的节礼我不但看过礼单,还亲自添减了几样东西呢。” 庾之瑶泪眼婆娑地看着沈沅钰:“真的不是你的意思?那怎么这几回,我每次看见你,你都高高兴兴的,一点不像担心我二哥的样子!” 沈沅钰正要说话,在一旁伺候的彩凤已经忍不住道:“六小姐说这话就太没良心了。小姐只是在你面前强颜欢笑而已,那也是害怕自己太过伤心影响了您的情绪,您的身子弱,可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小姐背着人的时候,不知道掉过多少眼泪,她一番好心,处处为你着想,到头来就换来您这样的一句话?” 沈沅钰连忙喝止了彩凤:“哪有你这样和主子说话的?还不快给之瑶道歉!”又对庾之瑶道:“这些个丫头,都被我宠坏了,平日里对着我就没大没小的。你不要和她们一般见识,她们没有坏心的。” 庾之瑶却被彩凤这句话震撼住了。她倒是也没有和彩凤生气,只是问:“彩凤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钰姐姐真是偷偷地哭过很多回?”沈沅钰在外人的面前总是一副温和雅致的样子,似乎万事不萦怀,什么都不能让她失措一样。庾之瑶实在无法想象她躲在暗处偷偷哭泣的样子。 彩凤就*地将她顶了回去:“奴婢哪里敢骗六小姐呢!我们小姐难道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了?” 彩凤越是这样,庾之瑶反而越发相信了。她不由十分羞愧地道:“钰姐姐,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我也是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一时失了方寸,你若是生气,就打我两下出出气。” 沈沅钰笑道:“打什么呢,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也没想到,家里居然没有把节礼送过去。”她是何等聪明的人,稍微一想就想明白了,恐怕家里这是想要和琅琊王府解除婚约的意思呢。 沈沅钰想到这里,不由也有几分生气。“你放心,这件事我自会处理的。不管怎样,我相信年表哥一定会回来的。就算他不回来,我也一定会按时嫁到琅琊王府去的。” 听了这话,庾之瑶放下心来,也越发地不好意思。“是我错怪了钰姐姐,你可千万不要记恨我,生我的气!” 沈沅钰笑道:“我是你说的那样小气的人吗。”庾之瑶本来就是一个单纯的姑娘,沈沅钰没花费多少力气,就哄得她破涕为笑了。本来想着和庾之瑶说一说,想请她来做自己及笄礼的赞者的,见现在也不是说话的时候,沈沅钰也就作罢了。 等送走了庾之瑶,沈沅钰的脸色就黑了下来。她在自己的房间里坐着生了半天闷气,直到彩凤端着一盏茶进来,沈沅钰才道:“随我去一趟四婶婶那儿吧!” 小谢氏见沈沅钰送走了庾之瑶又来了她这里,不由有几分奇怪。沈沅钰不好直接问节礼的事儿,便走了一条曲线救国的路线,像是闲话家常一样地问道:“不知道我那几匹料子送到琅琊王府,庾家的小姐们可还满意,我最近又得了一匹蜀锦,若是她们喜欢之前的料子,不若请四婶婶再帮我送几匹蜀锦过去!” 小谢氏见她抿唇浅笑,眼底却带着深深的探寻,又联想到刚才庾之瑶来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小谢氏苦笑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那就不要兜圈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沈沅钰道:“这件事果然是真的吗?我只想问问四婶婶,是不是我爹爹的意思。” 小谢氏点了点头。“你爹爹,这是爱护你的一番心意。” 沈沅钰起身道:“请四婶婶准备双份的节礼,我会说服爹爹,到时候还要麻烦您再去琅琊王府送一回节礼。” 看着沈沅钰匆匆忙忙的背影,小谢氏摇了摇头。 沈沅钰带着彩鸾彩凤直接闯入了沈昀的明志堂的时候,沈昀正带着几个幕僚商议族中的事情。 沈昀看见女儿脸色不好,不由一愣:“钰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出什么事儿了吗?”沈沅钰平时都是十分乖巧的,虽然沈昀十分宠爱她,但她知道分寸,绝不会在沈昀商量正事的时候闯进来的。 那几个幕僚早就听说过宗子大人有一位嫡出千金,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可一直无缘得见,这回总算看见了。急忙纷纷起来见礼,沈沅钰颔首点头,直接道:“麻烦各位先出去一下,我有几句话要和父亲说道说道。” 那几名幕僚也是极有眼力见的,立刻纷纷找借口退了出去。 沈沅钰也不等沈昀招呼,自己就拉了一把椅子在父亲的对面坐下了。这要是换作旁的女儿,沈昀能直接把她打出去。只不过沈沅钰吗,沈昀也就忍了。不过他还是气笑了,“怎么我瞧着咱家钰儿越来越霸气了。” 简直就是霸气侧漏好吗!沈沅钰还是头回干这样蛮不讲理的事儿呢。 沈沅钰哼了一声没接话。 沈昀就笑了,“丫头似乎对爹爹有很大的怨言呢,到底是什么,就直说了吧。” 沈沅钰偏过头去不理他:“您自己做的事,自己还不清楚吗?” 沈昀何等的聪明啊,早就猜到了。“是琅琊王府节礼的那件事吗?” “是的!”回答是*的。“我不明白,爹爹为何要如此。难道是嫌女儿的名声太好听了,再在其中添把柴加把火?” 沈昀被女儿这话堵得一梗一梗的。他如今身为宗子,位高权重,加上有心计有手段,威严日重,可好久没有听到有人敢和他这样说话了。不由苦笑:“在你的心目中,爹爹就是那样拎不清的吗?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爹爹这么做是单纯地为了你好!” 第182章 心盼君归 沈沅钰霍然抬头:“年表哥不到二十岁就成了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名将,他是皇帝最看重的侄子,又手握两卫重兵,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对家族的帮助也不可谓不大,我不知道爹爹想退了这门亲事,又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沈昀摇了摇头:“阿年十分出色,待你又好。我和你祖父对他都十分满意。可他就是千般好万般好,可人死万事空,他就是再能耐一百倍,又有什么用呢?” 沈沅钰怒道:“不,年表哥没有死。他一定还活着。” 沈昀摇了摇头,叹道:“丫头,你一向聪颖,怎么就没有好好想想。阿年失踪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了,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三皇子带了那么多人马,把盐山城都快刨地三尺了,就连咱们沈家也派出了无数死士,甚至深入到北燕和北魏国境之内搜寻,也没有任何好的消息传来。若是他还有活着的希望,我又怎么会把这么好的一个女婿拱手送给旁人呢?” “不!你骗我!年表哥还活着,一定还活着!”在最信任的父亲面前,她终于撑不住伪装,失声痛哭起来。 这些,沈沅钰不是不知道!只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庾璟年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若是没有这样的信念,她不知道自己还怎么活下去。 沈昀被她哭得鼻子微酸,他慢慢走过来将沈沅钰搂在怀里,“傻丫头,难道你就这样傻乎乎地等他一辈子吗?” 沈沅钰泣不成声地道:“爹爹,你就让我等吧。我不能没有他,你就让我等吧!” 沈昀轻轻一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实在没想到女儿对庾璟年用情如此之深。他不无感伤地道:“你现在年纪还小,还不懂。再深刻的爱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变浅变淡。” 这不就是他的写照吗,曾经以为自己会爱一辈子的女人就那样死了。以为自己离开那个人就再也活不下去了。而自己还不是一样娶妻生子,活了这么久吗?“……等你像我这么大的年纪,你就会明白了。人这一辈子,最宝贵的就是生命,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感情是不能割舍的。你除了阿年,还有我,有你母亲,有你妹妹,有这么多疼爱你的人,你要过得好好的,才不算辜负我们对你的一番心意。” 沈沅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我知道您说的都在理,可是我就是忘不了年表哥。况且这桩婚事是皇帝赐婚,也不是咱们想悔婚就能悔的不是吗?” 沈昀淡淡一笑:“这个你不用担心,就是皇家也不能眼睁睁地叫咱们兰陵沈氏的女孩去嫁一个死人。我总是有法子叫皇帝发话,解除这桩婚事的!” 沈沅钰又道:“女儿如今这个名声,还有谁家肯娶我呢?除了琅琊王府,我还能嫁去哪里呢?” 沈昀差点儿气笑了,“我沈昀的女儿,还愁着嫁不出去吗?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和谢家隐晦地提过了,只要咱们这边儿退了婚事,谢家那边就答应和咱们联姻。谢纯虽然不若阿年优秀,将来的成就可也差不了多少。况且,这小子心中有你,日后也会待你很好的。” 沈沅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昀。真没想到老爹把什么都给自己想好了,连下家都给她找好了。 沈沅钰真是又气又急。“您怎么不问问我的意思,就和谢家通气儿了!”谁允许了?“那谢纯如此高傲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点头同意,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沈昀气得肝疼,自己费劲巴力地为她着想,为她筹谋,到头来没得半点好,落下的全是埋怨。他忍了忍道:“谢纯这边你不用担心,这件事还是他先跟我提出来的呢。他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 “什么?”沈沅钰这才想起,沈昀算得上是谢纯的半个师傅。两人之间是能说得上话的。她简直不敢相信,谢纯会放下架子跑到沈昀跟前说这种事儿?沈沅钰觉得这也太违背谢纯的性格了吧。却不想若不是谢纯爱她到了骨子里,视尊严如性命的人又怎么可能跑到沈昀面前毛遂自荐。 沈昀柔声道:“谢纯虽然性子高傲了些,但是人品才学都不在阿年之下,你嫁给他日后就是谢家的宗妇,也是一门不错的姻缘。总之,你什么都不用管,爹爹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我自有办法让琅琊王府主动提出退亲,不会损伤你的名声分毫的。”他最后拍了拍沈沅钰的肩膀:“你只要明白一点就好:爹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沈沅钰气道:“我不喜欢谢纯,更不要嫁给他。您怎么可以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和谢家议论这样的事呢?” “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你爹,你的婚事就该我做主!” 沈沅钰气的不行:“你这是婚姻包办,你不讲理!” 沈昀被女儿气笑了:“我就不讲理一回了。再说婚姻本来就该包办,这有什么不对的!” 沈沅钰见硬的不行,只好改变了策略,拉着沈昀的胳膊撒娇:“您就让我再任性一回,再等他一年不行吗?” 沈昀听到这里真的光火了:“一年?你疯了不成吗?你难道真要嫁入琅琊王府守这个望门寡?看你平日里是个聪明的,怎地今日竟愚笨至此!” 沈沅钰一咬牙:“就是守寡我也认了!大不了有一天,我后悔了,爹爹你再想办法把我从琅琊王府捞出来就是了。爹爹一定能做到的,是不是?” 沈昀翻了个白眼,不是做不到,只是要多花费很多力气。而且对女儿的名声也极为不好。他声音冷肃了下来:“你可想好了,若现在真的拒绝了谢家,到那个时候,你顶着一个寡妇的名声,上哪去找一门合适的亲事?” 沈沅钰耍起了无赖道:“我不管,到时候爹爹给我想法子就是了。若是爹爹不肯答应我,我就绝食!” 父女两个各执一词,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沈昀就叫人将沈沅钰送回了长乐堂,原来以为所谓的“绝食”不过是说说,哪里想到,这丫头说到做到,竟然真的闹起了绝食。 沈昀一方面生气她不懂事,另一方面,见她日渐消瘦的样子,也是心疼的不行。 这样到了第四天的晚上。 沈沅钰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金灵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此时沈沅钰的屋子里一片昏暗,某人正躺在榻上装死。 听见有人进来,沈沅钰低低问了一声:“谁?” “小姐,是我!” 听见金灵的声音,沈沅钰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一骨碌爬了起来:“怎么样,点心带来了吗?” 金灵连忙道:“带来了!带来了!” 沈沅钰急急道:“还不快拿来给我吃。你家小姐都快被饿死了!” 金灵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了开来,拿了点心出来交给沈沅钰。沈沅钰是真的饿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了点心就往嘴里塞。 金灵心疼地道:“小姐,您慢点慢点,别噎着了。”一边拿了茶盏给沈沅钰:“您喝点水!” 沈沅钰吃了几块点心,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就问金灵道:“你拿点心给我吃,没被旁人发现吧?”要是被爹爹知道自己晚上偷偷加小灶,那前面的表演可就白费了。 金灵道:“小姐你就放心吧,这些点心,都是从我日常的分例里省下来的,旁人是决计不会发现的。” 沈沅钰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拍了拍她的手道:“干得好!” 金灵受到小姐的表扬,也十分高兴。她想了想道:“今天老爷来看您不下四回,不过都没有进屋。老爷是真心疼爱小姐的。” 沈沅钰撇撇嘴,“真心疼我?怎么让我饿了四天肚子还不肯退让呢?” 金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要是放在别人家里,谁敢用这种方式和父亲叫板啊? 金灵正在感叹,就见彩凤急匆匆推门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老爷来了!” 沈沅钰吓了一跳,一边吩咐金灵赶紧将点心收好,千万不能叫父亲看出一点儿端倪,一边叫彩凤:“再给我补补妆,画得憔悴点儿。” 这边将将忙活完了,沈昀就带着人来了。推门进来,看见房中一片昏暗,有些不悦地道:“这才什么时候,怎么就不点灯?” 彩凤急急忙忙点起灯来。一灯如豆,在昏暗的灯光下,沈昀见女儿躺在贵妃榻上,皮肤苍白,眼眶深陷,脸颊几乎都凹陷了下去。虽然每天晚上金灵都会偷些吃的来给她吃,但毕竟是吃不饱的,加上这段日子日日想念庾璟年,能不瘦吗? 沈昀低叹了一声,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沈沅钰的面前。神色沉肃地道:“你真的要和爹爹这样闹下去吗?” 沈沅钰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爹爹!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真的忍心看着自己女儿饿死呢!” 沈昀气得差点把沈沅钰从床上挖出来抽打,自己这几天哪天不是担心的要死要活的,每天都偷偷地过来看瞧她几遍,到头来她竟然没良心地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到底见女儿一幅小可怜的样子,哪里会舍得动手。“你到底怎么才肯吃饭?” “只要爹爹答应我的条件,不再横加干涉我的婚事,我就立刻吃饭,然后给爹爹负荆请罪!” 天下间没有能赢过子女的父母,沈昀真是拿她没办法了。想了想与其让她这样折磨自己,还不如暂且让她嫁入琅琊王府,大不了自己费点子力气,过一年再把她从琅琊王府弄回来。 沈昀淡淡地道:“就按你说的那样吧!” 沈沅钰一时之间没有听明白,“您说什么?” 沈昀道:“我答应你了,你愿意嫁到琅琊王府,就嫁过去吧。我不再拦着你。可若是庾璟年一年之内再没有消息,那你就得听我的。” “谢谢爹爹!”沈沅钰大喜,“您真是一个慈祥又开明的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立刻就给沈昀戴了一顶高帽子。 沈昀无奈地一笑:“少给我说这些甜言蜜语。若不是你娘拖着病弱的身子在我面前哭求,我才不会管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死活。”当然,最重要的是宗子大人心疼女儿了,这话他是不会说的。 沈沅钰想到母亲不由心里一阵过意不去:“都是女儿不孝。” “算了,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他实在没想到女儿倔强起来,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想想他自己也是这个德行,也就释然了。 一边听着女儿小声在那拍着自己的马屁,心中十分受用,一边吩咐在一旁的彩凤和金灵,“还不叫小厨房做些吃食进上来。丫头太久没有吃东西了,叫他们赶快做些清淡易克化的送来。” 彩凤这才小跑着去了。 沈昀吩咐了下去,小厨房不敢怠慢,不过片刻就抬了一桌子的吃食进了上来。沈昀亲自盛了一碗山药红枣粥交给彩凤,见女儿就着彩凤的手吃完了,才慢条斯理地又说了一句:“我刚才见了谢纯那小子,他说他愿意等你一年,哪怕你顶着一个寡妇的身份,他也愿意娶你过门。” 沈沅钰“噗”地一声,把嘴里的红枣粥全都喷出来了。难怪沈昀肯答应自己的条件,原来他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了。只不过,沈昀见的那个谢纯,还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目空一切视尊严如生命的谢纯吗? 沈沅钰在院子里和父亲闹了一场,逼得父亲答应了她的条件。这事被沈昀严密封锁了消息,一丝都没有透露出去。本来沈昀回来之前,沈沅钰就把长乐堂经营的如同铁板一块,如今沈昀回来之后,几经整顿更是令行禁止,不该说的,下人们是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吐。 结果连小谢氏都不知道沈沅钰是怎么说服沈昀的。她只知道沈昀那边透了口风过来,让她再给琅琊王府补一份节礼。小谢氏想了想,带了一个大管事,备了双份礼,亲自到琅琊王府赔礼道歉。只说是过节的时候给王府的节礼都准备好了,只是管事太忙,一时疏忽竟然就给忘了。 袁王妃十分热情的接待了小谢氏,连道“无妨无妨”,脸上是如沐春风,一点儿被怠慢之后的不悦都没有。小谢氏见了不由暗暗吃惊,心想喜怒不形于色,单是这份城府就不一般。若是沈沅钰真嫁过来,这个继婆婆可不好相与。 这边厢庾之瑶也听说了这事儿,亲自带着厚礼到沈府去给沈沅钰赔不是。沈沅钰知道她的秉性,哪里会和她计较这些事。 到了此时,旻文太子坐稳了北燕的皇位,派出使臣和大晋和谈,边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唯独庾璟年到现在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好在三皇子还没有放弃这个好兄弟,仍在盐山城夜以继日不知疲倦地搜寻着他,这给了沈沅钰些许的安慰。 正月二十日,是沈沅钰十五岁的及笄礼。 越是豪门大族,越是重视及笄礼,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沈沅钰又怎么有心情大办呢,她最终说服了沈昀,只请了关系十分亲近的亲戚朋友起来,在长乐堂开了三席也就完了。 沈沅钰最后还是请了庾之瑶作为自己的赞者。之前的小谢氏登门道歉,加上沈沅钰现在的姿态,琅琊王府就什么都明白了。既然沈沅钰还愿意嫁过来,袁王妃欢迎都来不及,自然不会把这么好的“儿媳妇”往外推。 沈沅钰历经两世,第二次成人,此刻的心境却是无比的苍凉。 周蕙云、周蕙兰、周蕙芷几个人都来参加了她的及笄宴。回府之后,想到沈沅钰强颜欢笑的样子都有些心疼。 隔了两天,三姐妹一商量,就给沈沅钰发了一个帖子,邀请她到栖霞寺上香。上香倒是其次,主要的目的是让沈沅钰出来放放风,转换一下心情。 沈沅钰自然明白几位表姐妹的心思,感动之余,便答应了下来。第二天便带了金灵彩鸾彩凤,坐上马车去了栖霞寺。 周氏三姐妹已经在栖霞寺门口等着她了。姐妹几个厮见了,早有知客僧将几人引入栖霞寺。 栖霞寺不是头一回来了,熟门熟路的。既然是来拜佛的,就要拿出拜佛的诚意来,众人一路拜进去,沈沅钰今天格外的虔诚,逢佛必拜。这一路上走过来,也不知拜了多少神佛。 拜了十多座佛殿,直到周氏三姐妹脚步迟滞,明显是累了,这才拜完了约莫一半。沈沅钰笑道:“怎么才走了这么几个佛殿就不行了呢?要不你们几个先到后院的禅房去休息一下,等我把余下几个佛殿中的佛像拜完再去找你们。” 周蕙芷连声叹气地道:“大表姐你怎么有这么好的体力,我是实在撑不住,要先去休息一下了。” 周蕙云和周蕙兰对望了一眼,见沈沅钰态度坚决,她们又确是累了,也就同意了。周蕙芷又道:“那我们就先到后院的禅房里等你。栖霞寺斋菜远近闻名,我已提前与寺里说好了,大表姐你快些着,可不要耽搁了时间,咱们吃不成斋菜呢。” 沈沅钰点了点头道:“不会耽搁你的,小吃货!”知道她是害怕自己累着了,才故意这样善意提醒自己,不由心里一暖。 看着周氏三姐妹去后,沈沅钰便拾级进了毗卢宝殿。这毗卢宝殿乃是栖霞寺最重要的建筑,雄伟庄严,正中供奉高达5米的金身毗卢遮那佛,两名弟子梵王、帝释侍立左右,二十诸天分列大殿两侧。 沈沅钰仰望着巨大的毗卢遮那佛像,心中涌动着淡淡的伤感。今天一走进栖霞寺的山门,她就下定了决心,要将栖霞寺的所有佛像拜完,也算是为庾璟年祈福的意思。曾几何时,她并不信任任何一个宗教,可事到如今,她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求神拜佛上面。 毕竟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总好过绝望。 沈沅钰在毗卢遮那佛面前站好,虔诚地闭眼,“信女沈氏沅钰向我佛祈福,请我佛保佑庾将军平安归来,若此心愿能够达成,信女愿为我佛重塑金身,便是折寿十年也心甘情愿。”说毕恭恭敬敬三叩首。 为表虔诚,金灵和彩凤都被留在殿外等候,沈沅钰身边只带了一个彩鸾进来。因为周氏姐妹已经提前向寺里打了招呼,栖霞寺为了接待她们山门紧闭,并未有闲杂人等进来,所以偌大的毗卢宝殿内并没有别人。 沈沅钰却并不知道,某座巨大佛像的阴影里,一位年轻的公子已经在这里等了她很久了。 沈沅钰的声音虽轻,但是却十分清晰,那人自然也就听得一清二楚了。隐在暗影中的俊美容颜就不由浮上了一层青色。 沈沅钰拜完了毗卢遮那佛,又去拜梵王、帝释,然后是二十诸天。每一座佛像跟前,她都虔诚地祈祷,然后三叩首。 那人只看得气闷无比,便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抱着肩膀看着沈沅钰道:“你就是将天下间所有的佛寺全拜个遍,庾璟年也不会回来了。你一向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何必白费力气,给这些木雕泥塑磕头呢。” 骤然见了外男,彩鸾惊呼一声,因为逆着光,沈沅钰也是过了片刻才看清来人的长相。只见他穿着宝蓝色的织金锦袍,石青色的靴子,外罩石青色缎面貂皮大氅,单是那清俊挺拔的气度,就已经将小姑娘迷得魂不守舍了。更何况他拥有那样一张不逊色任何绝色美女的脸。 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不是谢纯还能有谁。 谢纯这一阵子很想见沈沅钰一面,可是沈沅钰以已和庾璟年定亲,不宜相见为由,三番四次地拒绝了谢纯。今天好不容易打听到沈沅钰要和外家的三位表姐妹到栖霞寺上香,自然提前安排一番,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栖霞寺。 沈沅钰看见谢纯,就不由一阵头痛:“表哥怎么来了?” 谢纯一阵冷笑:“表妹现在傍上了庾将军,竟就这样连我的面也不肯见了?可真是狠心。” 沈沅钰慢慢站了起来,心念电转,首先想到的是难道是周氏三姐妹故意安排谢纯来此,她们也觉得庾璟年回不来了,有意撮合他们?又一想周氏姐妹的为人,外祖家的人行事素来端正,绝对做不出这样的事儿来,那么谢纯就是提前打听到自己的行踪,跟着过来了。 他倒是真有本事! 沈沅钰就有些生气,她现在精疲力竭,实在没有精力应付谢纯,就冷哼了一声。“表哥慎言!你这话叫不明真相的人听了,还以为咱们有什么首尾呢?” 谢纯大言不惭地道:“现在咱们的确是没有什么首尾,可早晚有一天,我定会叫你成为我的妻子。” 第183章 一心备嫁 沈沅钰两道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表哥,我今天是来拜佛的,不想听你的这些风言风语。” 谢纯忽地踏前一步,“表妹,我一直心悦于你,你冰雪聪明,我不相信你一点儿看不出来。庾璟年已经死了,回不来了,你何必糟践自己,非要嫁到琅琊王府去守那望门寡呢?” 有时候沈沅钰实在觉得谢纯太过霸道烦人,她眉毛一挑:“表哥,我和庾将军早有婚约在身,你现在来和我说这些,到底想置我于何地?真是不知所谓!何况,你不觉得你如此作为,有些趁人之危吗?” 谢纯冷笑:“那些所谓的俗世礼法,又岂能约束我谢季平。既然我喜欢你,就要不择手段地得到你,别说你只是和庾璟年定了亲,就是你和他成了亲,我也是这般行事。” 沈沅钰觉得和谢纯讲道理,真是白白浪费唇舌,她干脆转过身去不看他,冷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表哥无话可说,表哥请自便吧。我还要继续拜佛。” 谢纯气得七窍生烟,若不是沈沅钰是他喜欢的女孩,他绝逼掉头就走,以后遇见了都用鼻孔去看。只可惜对方是沈沅钰,为了沈沅钰,他已经一再刷新下限,也不在乎多这一次了。 他好不容易调匀了气息,寒着声音问道:“我有一件事不明白,还请表妹告知。我究竟哪一点上不如庾璟年,让你对他趋之若鹜,对我却是这样的不屑一顾?”谢纯午夜梦回,无数次地想过这个问题,却总也没有个答案。 沈沅钰十分不耐烦地道:“你到底还有几个问题?” 谢纯语气真挚道:“我只求表妹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沈沅钰忍了半天才忍住伸手抽他的冲动,想也不想就丢给他一句话道:“我只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听完这个,你立刻给我出去,不要打扰我拜佛!或许因为我遇见他比遇见你更早的原因罢!”爱情又不是加减乘除,怎么会有标准答案呢! 沈沅钰说完了这句,丢下谢纯不管,继续在毗卢宝殿之中拜佛。本来以为谢纯会守诺出去,没想到这人脸皮极厚,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沅钰,就像是她的贴身保镖一般。 沈沅钰不由气结。“表哥你不是不信佛吗,为何还要跟着我?” 谢纯这么久没有看见沈沅钰了,实在是想和她多说两句话,便道:“你只拜你的佛,我又没有打扰到你。不过是有人求我给他画一幅二十诸天图,我得好好瞧瞧诸天长成什么样子,免得画出来了人家不满意!” 这简直就有点无赖了,沈沅钰不知道谢纯什么时候都变成这样了。这人软不得硬不得,软硬都不吃,她也是在拿他没办法,只好当他不存在,继续虔诚地拜自己的佛。 谢纯却没话找话道:“我虽然不信佛教,但是绝大多数的佛经我都读过,不若我将这二十诸天的典故一一讲给你听。”说完也不待沈沅钰答应,就一一说起了二十诸天的来历。 谢纯年纪虽小,但是学识渊博,一段段佛家故事随口说来,竟是口齿留香,每每还有他自己的独特见解,一般人听来绝对会受益匪浅。 只是沈沅钰如今哪里有心思听他讲这些,只觉得有一群苍蝇在耳边嗡嗡嗡叫个不停,这个真是忍无可忍,沈沅钰忽地站了起来。 “谢纯,你给我闭嘴!”这是气急了连表哥也不叫了。 谢纯见沈沅钰小脸通红,柳眉倒树,杏眼圆睁,别有一番韵味。一时之间竟然看得呆了。 沈沅钰一字一顿地道:“我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是你自己走出这毗卢宝殿,二是我叫了金灵进来,让他把你扔出殿外去。” 谢纯脸色一变:“沈沅钰,你非要这样吗?” 沈沅钰根本就不理他,大声叫道:“金灵,金灵进来。”金灵听见她的声音,光速来到她的身边,“小姐你叫我?” 沈沅钰道:“你现在开始,数十个数,数到十的时候,若是谢纯还不从这里出去,你就动手将他和他的小厮打晕,然后将他们扔到大殿外面的广场上去,不要因为他们是亲戚就手下留情,知道吗?” 金灵看了看谢纯和跟在他身后毫无存在感的黑荆,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个情况,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谢纯气得跳脚,“沈沅钰,盛黎先生已经答应了咱们两个的事儿!”盛黎先生便是沈昀的号。 沈沅钰咬牙:“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金灵,还愣着干嘛,还不快数数。” “呃,哦!”金灵虽然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不过沈沅钰让她动手她才不管对方是谁,说了一句:“谢公子对不住了。”便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一、二、三、……” 谢纯也会些功夫,但是他毕竟还是以习文为主,武功不过粗浅。金灵的功夫他是见识过的,就算他和黑荆两个加在一起,人家小姑娘一只手就能轻松将他们主仆打倒了。 谢纯发现,金灵数到八的时候,眼神就变了。看向他和黑荆的眼神,就像是猎豹看向自己的猎物一样,双眼寒光闪闪,那目光不时地在他的脖子上逡巡,谢纯绝对相信,金灵一个手刀绝对会将他砍翻在地。 谢纯一瞬间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终究是觉得被一个小丫头打晕了,丢在外头的广场上太过丢人,间不容发间大喊一声“慢着”,金灵这时已经数完了十个数,正准备动手,被沈沅钰制止住了。 沈沅钰道:“你现在就离开这里,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谢纯冷着一张脸:“我走我走,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别叫这个丫头出手。” 沈沅钰就用目光向着大门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谢纯快要气死了,却也没有办法,招呼了小厮一步步向后退去。真是越想越不爽快,沈沅钰的眼神却像是刀子似的,让谢纯不敢有丝毫的停顿,径直地出了毗卢宝殿。 沈沅钰见这个移动着的麻烦总算被吓退了,不由松了一口气。又吩咐金灵道:“你到门口给我守着,要是有哪个不张眼睛的,再敢踏进半步,你不用客气,只管出手教训他们。” 金灵憋着笑,大声答应着,疾步到了门口站定。目光不善地看着谢纯和黑荆。 谢纯大怒:“沈沅钰你给我记住,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后悔今天你所作的一切。”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娶回家去,到时候我是夫你是妻,夫为妻纲,看你还能反了天去? 沈沅钰转过身去拜佛,对谢纯的话充耳不闻。 谢纯跺跺脚,只得带着黑荆向山门走去。黑荆看着谢纯满脸的黑气,也知道少爷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尤其对方还是女人,便劝解道:“少爷你别生气。这三小姐丝毫不顾念亲戚的情分,实在是太,太……”黑荆是知道沈沅钰在谢纯心中的地位的,一时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了。 谢纯把今天的事儿从头到尾想了想,不知怎么的气就消了,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了。 黑荆看着自家少爷变脸比变天都快,一时间目瞪口呆。 谢纯抬手敲了他一记,“发什么呆呢,赶快跟我回家去。曾祖父早上给我布置了功课,我还没有做完呢!” 黑荆更懵了,谢纯这频道转换的也太快了。他却不知道谢纯此刻想的是,不把曾祖父伺候好了,他又怎么肯帮着自己给沈昀施压,让沈昀把沈沅钰嫁到谢家来呢? 谢纯暗暗握拳:沈沅钰,就算这次让你嫁到琅琊王府去,就算你要作一个新鲜出炉的小寡妇,我谢纯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沈沅钰从栖霞寺回来,镇日呆在家里绣嫁妆,再不出门。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进入了二月份。沈沅钰的婚期就定在二月里,一时间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家身上。 这么长的时间,庾璟年依然没有找到,其实大家心里不说,都已认定庾将军是早已不存在于人世了,只是不愿意在沈沅钰面前提及而已。 沈家肯在这样的形势下把女儿嫁去琅琊王府,众人也不得不佩服沈家的一诺千金。皇帝有感于沈家的风骨和沈沅钰的忠贞,隔三差五就赏下东西来给小大房,一时间沈沅钰光是接赏就接得手软了。 亲迎的日子定在二月十二,钦天监算过,这是一个黄道吉日。二月十一,是沈沅钰送嫁妆铺床的日子。一大早沈家就张灯结彩,开始忙碌了起来。 沈沅钰也一早就被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梳洗打扮,吃了早饭之后去给沈昀和周氏请安。周氏见她穿了一件大红色刺绣水草纹遍地金鸡心领通袖绸衫,逶迤拖地掐牙黄玫瑰纹样丝缎裙。乌鸦鸦的青丝绾成繁复的飞天髻,头上戴了一整套的点翠头面。 她很少打扮得这样正式,如今她已经十五岁,算是大姑娘了,身材高挑,她的皮肤特别的白皙嫩滑,五官也非常精致美丽,虽然算不上是绝世美女,但骨子里透出一股恬静安然的气质,让人见而忘俗。难怪会有那么多优秀的男子对她心生好感。 周氏见女儿出落的这样出色,明天却要嫁到琅琊王府去守活寡,还没等着开口说话,眼泪就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沈昀眉头一皱,道:“大喜的日子,你这是哭什么呢?” 沈沅舒就坐在周氏旁边,拉着她的胳膊轻声劝慰着。 说是大喜的日子,可是长乐堂上上下下,哪有一个人有一丝高兴气儿呢。周氏第一次无视了丈夫的话,而是对沈沅钰道:“你就不能别嫁到王府去吗?让你父亲求求皇上,推了这门亲事,哪怕是一辈子不嫁人,就养在为娘的膝下,也好过这样嫁过去就守寡啊!” 沈沅钰磕了一个头,眼中含泪道:“是女儿不孝,让父亲和母亲为我操心。只是人无信而不立,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是无论如何没有退缩的道理了。何况,”她抿着唇,“庾将军的尸体不是还没有找回来吗?既然没有确定他的生死,我怎么能够辜负他呢?” 她的语气那样坚定,就连沈沅舒都听出来了。周氏一时也没有办法,沈沅钰就站起身来,坐在周氏的旁边轻声安慰她。贾嬷嬷也上前劝说,总算周氏止住了眼泪。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早饭。沈沅钰在席间言笑晏晏,不住地活跃气氛,沈昀何等老道,自然看得出女儿是在强颜欢笑。待吃完了饭,沈昀便对沈沅钰道:“你跟我进来内室一下。” 两人到了内室,下人们知道这是两位主子有话要说,十分有眼力见地没有跟进来。沈昀脸色有些不好看:“丫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若是你现在后悔了,拼着触怒皇帝,我也有办法把这桩婚事搅黄了。你不妨再考虑考虑!” 沈沅钰微微一笑:“祖父是不会让你这样做的!爹爹你身为兰陵沈氏的宗子,不是应该事事都首先考虑家族的利益吗,这样子可不行哦!”还有心情开玩笑! 沈昀真是气得恨不能把她吊起来抽打,只是当然是舍不得的。“这些你不用管,只要你愿意,我立刻就能让你从婚礼上消失,然后我再出来收拾残局就是了。” 沈沅钰已经轻轻拉住了父亲的衣袖。“爹爹,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是上次您对我的承诺您都忘了吗?年表哥是我认定了要跟他过一辈子的夫君,现在不是还没有他的死讯传来吗?就算有最后一点儿机会,我也不会放弃的。若是将来真的有噩耗传来的那一天,我又在琅琊王府里呆不下去了,我会让爹爹帮我逃出牢笼的。可是现在,您就成全女儿吧。”说到伤心处,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在周氏面前,她必须装得坚强,也只有在父亲面前,她才能露出内心真正的脆弱。 沈昀一时间只觉得无比心疼,把女儿轻轻抱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好了,快别哭了,好不容易化好的妆又要花了。” 沈沅钰伏在父亲的怀里,熟练地在他的衣襟上把自己的眼泪鼻涕全都擦干了,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看见沈昀一脸的嫌弃,不过毕竟没有把女儿推开。 整个沈家敢把眼泪鼻涕擦在宗子大人衣服上的,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沈沅钰有些虚弱地道:“爹爹,您说,我这个选择是不是注定就是错误的?如果换了您是我,您会怎么办呢?” 沈昀身子一震,换了自己吗?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清艳绝俗的面容,随即硬生生地将这段回忆掐灭。淡淡地道:“既然决定了,就按照你说的那样去做吧。你只要记得,不论做什么,都有爹爹支持你,做你坚强的后盾!” 沈沅钰破涕为笑:“有爹爹这句话,我还怕什么呢?” 沈昀想了想道:“你这样嫁入琅琊王府,我总是有些不放心。我见蕊心在你手里使唤的不错,她也肯亲近你,她又有几分机灵,很是能帮你处理内院的事情,我就把蕊心送给你吧。” 沈沅钰吓了一跳:“这可不成!蕊心是您书房里伺候的丫鬟,又要负责帮您整理情报,您把她给了我,您可怎么办呢?”还有一句话,沈沅钰没有说,蕊心可是沈昀的通房丫头,沈昀就这么把她给了自己,日后让蕊心怎么办呢? 沈沅钰知道的清楚,蕊心对沈昀可是一片痴情呢。 沈昀摆了摆手:“这有什么,丫鬟没了再调、教一个便是了。” 沈沅钰急了,“您总该问问蕊心自己的意思吧?若是蕊心不答应呢?” 沈昀不由失笑:“她是我的丫头,自然凡事由我做主,哪里倒还要去问她的意见的道理。”沈沅钰无奈,自己的老爹无情起来可真够无情的。不过这在那个时代倒也是司空见惯的,沈沅钰是个现代人,习惯了考虑丫鬟们的主观感受,可是在沈昀看来,这些人就像是一件工具一样,只需要完全的服从,至于工具有什么想法,谁会去管呢? 这倒不是沈昀凉薄,而是当时的佃客制度,佃客们对于士族的人身依附关系非常的强烈,士族并不把佃客或者奴隶当做平等的“人”来看待。沈昀有这样的想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沈沅钰觉得自己和父亲有代沟了。让她立刻掰正沈昀的三观不大现实,沈沅钰只好道:“我知道爹爹是担心我在琅琊王府过得不顺心,要不这样吧,以半年为期,只要我在琅琊王府站稳了脚跟,我就把蕊心送回来给您,您还让她在书房伺候。要是爹爹不同意,那我就坚决不要蕊心过去帮我了。” 沈昀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也好,就这样决定吧。” 两人商量好了,从内室里出来,沈昀便叫人找了蕊心来,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蕊心。蕊心听说只是让自己过去帮一阵子忙,用完了还要回来伺候沈昀,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周氏也不放心,想把贾嬷嬷也给了沈沅钰。沈沅钰怎么肯要,周氏本来就因病不能理事,长乐堂里里外外都靠着经验丰富的贾嬷嬷打理,若是连她也跟着自己去了琅琊王府,让周氏可怎么办呢! 最后还是沈昀发话,周氏这才作罢,还是把彩鸾、彩凤、沁雪、金灵四个大丫鬟全都叫了过来,让她们去了琅琊王府不可懈怠,要好生地照料沈沅钰,听她的吩咐,好生嘱咐了一番这才作罢。 沈沅钰见母亲说了一会子话,有些累了,就带着丫鬟告辞返回了东厢房。 蕊心等人跟着她回去,沈沅钰的第一句话就是:“盐山城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蕊心摇了摇头。沈沅钰明知道结果必然如此,可还是感觉到一阵无与伦比的巨大失望迎头扑了过来,她身子一晃,差点站不住脚。 好在彩凤一把扶住了她,“小姐,你没事儿吧?” 沈沅钰强打精神,勉强一笑道:“我没事儿。”彩鸾走上前去,和彩凤一起扶着沈沅钰在床榻上坐下。沁雪倒了一盏茶递给沈沅钰喝了,沈沅钰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蕊心有些担心地看着她,“小姐,要不要奴婢们扶您躺下休息一会子?” 沈沅钰道:“不必麻烦了,你们一会儿还要去琅琊王府里铺床,先下去好生准备着吧。” 众人不敢违背,这才下去了。不大一会儿,蕊心就挑了帘子又回来了。沈沅钰正歪在床榻上看书,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她才能让自己平静一点儿。 见蕊心进来,她就放下了书,坐直了身子问:“蕊心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蕊心道:“的确是有件事要请小姐示下。” “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蕊心和沈沅钰这阵子配合无间,蕊心也就有话直说道:“沁雪那个丫头,小姐真的打算就这样带她去琅琊王府吗?她可是……”她用手指了指韶和院的方向,“……那边的人呢!” 沈沅钰微微一笑:“蕊心姐姐你还没明白么,小二房在咱们这埋了一明一暗两条线,沁雪只是明面上的那条线,她的目的不在于在咱们的房里起多大的作用,而是为了掩护隐藏在暗中的宝珠。” 这一点蕊心也想到了,“怪道这沁雪雷声大雨点小,到现在也没出什么大的幺蛾子。” 沈沅钰道:“毕竟她是祖母给的人,若是我不把她带去琅琊王府,而是只带着彩鸾彩凤她们几个,难免会被人议论不孝。而且,若是把沁雪留在长乐堂,我担心贾嬷嬷压制不住她,还不如让她呆在我的身边,谅她也翻不出什么大花样。” 蕊心这才明白沈沅钰是害怕周氏降服不了沁雪,想到自家小姐精明厉害,小二房和顾氏本来就有拿她当炮灰的意思,明显是智商不大够用,蕊心也就放心了。 发嫁妆的时辰是钦天监算好了的,是在巳正初刻,眼看着时间快到了,彩鸾等人就过来请沈沅钰去正房的院子里观礼。嫁妆单子早就送到沈沅钰的手里的,沈沅钰其实可看可不看的,不过丫头们想着让沈沅钰松散松散,转换一下心情,就都撺掇着沈沅钰去瞧瞧。 沈沅钰也是无可无不可的,就带着一众丫鬟们去了长乐堂的正院。阔大院子里,早已摆满了嫁妆,堆得和小山似的。沈沅钰的嫁妆早在她出生不久,沈昀和周氏就替她开始准备下了。这些年添添减减的,越积越多,这也就是兰陵沈氏这等第一流的顶级豪门才能有的气派。 她和庾璟年订亲之后,周氏就委托小谢氏和桓氏帮忙整理,打理成一百二十八抬,沈家公中出了四万两银子嫁女,嫡女都是这个数,沈沅思出嫁的时候,也是四万两。不过沈沅钰自己就是个小富婆,加上宫里的赏赐、宁德长公主的赏赐、沈昀给的私房、周氏给的添妆,光是外祖家给的添妆就和沈家公中给的差不多。 庾璟年当初送来的聘礼是五万两,沈昀一分没要,把所有的聘礼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了一对小夫妻,又暗中给了沈沅钰五万两银票压箱底。 列出的嫁妆单子就有薄薄的一个小册子,上头大到床榻小到马桶,样样都是精品,没有一样不是最好的。这还不算,那田庄、铺子、银票才是真的大头,甚至沈昀光是给女儿陪嫁的佃客人口就有上千人,这些人都类似是沈沅钰的私人力量,完全听命于她一个人,这就包括了对金灵念念不忘的张宏。 反正到了最后,连沈沅钰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了。总而言之,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大大大富婆,一辈子两辈子,十辈子也花不完这些钱。 据说袁王妃看过沈沅钰的嫁妆单子之后,脸色一白差点当场噎死,对沈家的来人愈发尊重。当初她也不是没见过大户人家嫁女,那所谓的“良田千顷十里红妆”,和沈沅钰的嫁妆一比,简直就是垃圾中的垃圾。 第184章 十里红妆 沈沅钰到的时候,就看见一家子的姐妹几乎全都来了,众人看向沈沅钰的目光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虽说沈家有钱,但是也不是每个人都像沈昀和周氏那样大方,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沈沅钰那样,得了皇上的青眼,得封县主还附赠两个富庶的郡作为采邑。所以沈沅钰的嫁妆可以说是绝对的“空前”,也基本可以断定是“绝后”,嫁妆是一个女子一辈子的荣耀,嫁妆多了在婆家人面前也能挺直了腰子。 不光沈沅依、沈沅芷、沈沅璧、沈沅舒等几个没有出嫁的沈家女孩儿在,就连沈沅思也从王府赶了回来。周氏三姐妹也早早到了,众人上前来,纷纷祝贺沈沅钰。 正在喧闹着,就听见有丫鬟过来禀告道:“四小姐来了。”就见沈沅珍带着绿岚和春竹两个大丫鬟打扮的花枝招展地走了过来。 如今沈昀当了宗子,小二房在沈家遭到排斥,沈沅珍甚至一早就被老太爷下令禁足,各房的人于是纷纷躲避,如同躲避瘟神一般,生怕沈沅珍晦气到她们一样。 沈沅钰脸上却挂了淡淡的笑容:“四妹妹怎么来了?倒是稀客!”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她也不愿意和沈沅珍这个炮筒子计较。 况且沈沅珍瞧着就脸颊凹陷,满脸憔悴,仅有的一点精气神也全是妆容强撑出来的,沈沅钰还有什么不痛快的呢! 湖阳郡主至今还呆在太后宫中没有出来,只说是身子尚未养好,而这几天是沈沅钰大婚的日子,沈沅珍才被允许出来走一走,也是老太爷不想让人觉得沈家内斗得太厉害,脸面上难看的意思。 沈沅珍嘴角一翘,脸上浮起一丝冷笑,淡淡地道:“听说三姐姐今天送嫁,我来瞧瞧!”语气*的,简直能噎死个人。 本来刚才大家说说笑笑的,一派和谐,沈沅珍一来了,气氛立刻就冷了下来。就有人打抱不平起来,就听见人群中有人低声说道:“四姐姐怎地被祖父关了这么久,还是这样不知礼数。” 沈沅珍的目光就如同锥子一般落在说话的人身上。见是小四房的六小姐沈沅芷,沈沅珍不由冷笑连连,“今天才叫我见识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呢,再不是咱们小二房煊赫富贵的时候了,什么猫儿狗儿的,也都敢出来打抱不平了呢!” “四姐姐怎么骂人呢!”沈沅芷立刻回道。她刚才说这么一句话,不过是想着从前沈沅珍得势的时候没少欺压侮辱她,借着小大房的势刺一刺沈沅珍的心而已,另一层的意思不过是借此机会讨好一下如今风头正盛的小大房。 只是她这一番算计在场的哪有不明白的。沈沅依只觉得这个妹妹真是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明知道沈沅珍如今是个刺头儿,还要出面挑惹,真是太没有脑子了,简直丢尽了小四房的脸。 正要叫沈沅芷闭嘴。沈沅珍已炮筒子似的发作了:“你是哪个牌位上的人,我还发作不了你了?不过是个洗脚婢生的贱婢,竟也敢在我面前装高贵?呸,你也配,忘了当初是谁低眉顺眼讨好我的时候了?” 谁也没有想到沈沅珍说话这样尖酸刻薄,要知道在场的除了沈氏姐妹,还有周氏姐妹,还有几个旁支的沈氏族人,这样毫不留情地揭了沈沅芷的老底,沈沅芷立刻就泪盈于睫了。“你,你……”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沅钰看出来了,所谓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变态,沈沅珍这阵子大概是受到的打击太多了,正在向着变态的方向一去不反复。从前沈沅珍就算再嚣张跋扈,也没有现在这样的尖酸刻薄。 沈沅依不由怒气勃发,沈沅芷再不怎么样,也轮不到沈沅珍教训,她冷笑了一声:“四姐姐慎言,总是自己的姐妹,谁又比谁高贵多少呢?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得理不让人呢!” 沈沅珍哼了一声,“我们两房的事,轮不到小四房插嘴。”她倒不是手下留情,不想喷沈沅依,实在是沈沅依行得正走得端,没有什么可以吐槽的地方。 沈沅钰本来可以看着小四房替自己出头,她躲在后头看热闹,但毕竟她是个厚道人,便道:“四妹妹何苦如此呢?” 沈沅珍道冷笑了一声:“三姐姐,我今天可是要来恭喜你的。” 沈沅钰就笑了笑,“那我就多谢四妹妹的好意了。” 沈沅珍仍旧淡淡的,嘴角却扯起了充满恶意的笑容,“我瞧着三姐姐的嫁妆这样多,咱们姐妹之中,你是头一份的,可真是叫人羡慕呢!” 沈沅钰当然知道她的话没说完,只是淡淡地笑着,等着她下面的话:“只是三姐姐带着这样多的嫁妆,却要嫁到琅琊王府去作寡妇,这在咱们姐妹之间,也是第一人呢!”说完这句话,沈沅珍禁不住猖狂地笑了起来。 听到这里沈沅舒不由大怒:“你你这是,怎么说的呢?” 金灵的拳头捏的卡巴卡巴响,只要沈沅钰给她一个眼神,她立刻就能不客气地将沈沅珍丢到狗窝里去。 沈沅钰却没有太过生气,小两房的争竞,小大房可说是赢得了全面的胜利,小二房则是一败涂地永无翻身之日,沈沅钰自不会和一个失败者斤斤计较。 她伸手制止了沈沅舒和想要说话的沈沅依,神色平静一如往常,不疾不徐地说道:“四妹妹日后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庾将军,会回来的!我坚信这一点!” “哈哈哈!”沈沅珍忍不住大笑起来,“沈沅钰,从前我恨你入骨,不过到现在我却开始可怜你了,到了现在你还在心存幻想,我倒要看你怎么在琅琊王府守一辈子寡的。” 沈沅钰一字一顿地道:“那我一定会活得高高兴兴的,四妹妹但请拭目以待!” 沈沅珍还想反唇相讥,绿岚和春竹拉了拉她的衣服,哀求道:“小姐,您就少说几句吧。”沈沅珍每次捅了篓子,倒霉的总是她们这些贴身的丫鬟。如今小二房犯了大错,日子过得本就艰难,正该是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沈沅珍非得要和沈沅钰挑衅,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我瞧着,你这是病得不轻?竟还敢到这里来胡言乱语!”说话间就见沈昀从长乐堂中走了进来,原来是听见外头的喧闹声,这便出来给沈沅钰撑腰了。 “大老爷!” “大伯父!” 众人纷纷上前给沈昀见礼。只有沈沅珍瞪着一双仇恨的眼睛死死盯着沈昀。沈昀摆了摆手,让众人起身,又皱眉看着沈沅珍:“你不给我行礼吗?” 沈沅珍有心刺他几句,到底沈昀威严日盛,她一时竟找不到讽刺的话来说,沈昀冷冷一笑,吩咐绿岚和春竹道:“还不把你家小姐带回去,就让她这样给咱们沈家丢人现眼吗?” 沈昀又道:“回头你们每人去掌管刑罚的管事那里去领十板子,若是再有下次,二话不说就把你们卖了!”绿岚和春竹根本不敢辩驳,抖着嗓子说了一声“是”,硬拉着沈沅珍下去了。 沈昀压根就没把沈沅珍仇恨的小眼神放在心上。他是宗子,又是长辈,如此处置沈沅珍没有人能说出什么来。 一转身,他又恢复了沈氏宗子的翩翩风度,对沈沅钰道:“琅琊王府拉嫁妆的人很快就到了,你让丫鬟们准备好了。”又冲着小辈们微一点头,这才潇洒地去了。 这是在提醒大伙外男要来了,该回避的就要回避了。众人便又恭贺了沈沅钰一回,然后各自散去。沈沅钰陪着周氏三姐妹去了花厅,把蕊心和几个大丫鬟全都留了下来。 这几个等会要跟着送嫁妆的一块儿去“铺床”。所谓的“铺床”,其实就是布置新房,按照那时的习俗,新娘子住的屋子,都是由娘家派人过去布置的,免得新娘子嫁过去本来就内心忐忑,还要住在不熟悉的地方,心里更加的没底。 这也是娘家疼爱新娘子的意思,当然也有女方彰显富贵,给新娘子撑腰的意思在里头。一般的人家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但沈昀和周氏都是极疼爱沈沅钰的,那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提前几个月,沈昀就叫下人去琅琊王府丈量尺寸,画好了那几间屋子布置的效果图,又征求了沈沅钰的意见,那份郑重其事,叫琅琊王府的管事儿们看了都觉得新鲜,愈发地不敢对这位未来的少奶奶看轻半点儿。 且说沈沅钰带着周氏姐妹回了花厅,琅琊王府的人就到了,带头前来的正是庾璟年的大哥庾亮,沈昀亲自将他们迎了过来。庾亮早就听说沈沅钰的嫁妆极为丰厚,不过当他看见堆在院子里小山似的东西的时候,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想想何氏当初嫁给他的时候,那些嫁妆和沈沅钰的比起来简直就是一堆垃圾,不由暗暗羡慕庾璟年的福气。不过想到短命的弟弟连命都没有了,心里就又平衡了几分。 跟着他一块儿前来的管事儿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庾亮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吸气的声音,暗想这群笨蛋真是没见识,却不想其实他自己也被震慑住了。沈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便云淡风轻地对庾亮道:“吉时到了,这边搬走罢!” 庾亮对沈昀这位未来的兰陵沈氏宗主极为恭敬,连忙道:“您说的是。”便吩咐一帮的管事儿指挥着小童儿们抬嫁妆。其实真正值钱的银票地契房契之类的都在沈沅钰那里妥善保管着呢,真正需要搬的不过是一些大件家具、绫罗绸缎、古玩字画、首饰头面之类的。 饶是如此,也费了足足四个时辰才把这边的东西都搬完了。穿着青衣小帽的童儿两人一组抬着嫁妆,按照新娘子家里要求,绕城一周,饶是如此,打头的进了琅琊王府,收尾的还没有走出沈府呢。 头一抬嫁妆是“三镶玉如意”一对,这是皇帝亲自赐给沈沅钰的,第二抬是皇后钦赐的“元狐朝冠”一顶,此外宁德长公主、桓淑妃也都有赏赐,宫中有名有姓有些地位的妃嫔都赐了东西下来。这样的荣耀,就是一个公主出嫁也不外如是了。其实沈沅钰出嫁,皇后是绝不愿意锦上添花的,只是如今皇帝摆明了有些恶了她,所以才不得不跟在后面捏着鼻子给沈沅钰长脸。 建康城这一天人山人海,这些年人们也是第一次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十里红妆”,沈家和琅琊王府把送嫁弄得这般高调,简直像是不要命似的撒钱,却丝毫不害怕御史弹劾,反而人们议论纷纷全都在称赞沈家的这位三小姐有情有义。 谁叫庾璟年打败了外敌,立了大功呢。谁叫沈家做得这么漂亮,自始至终就没提退婚的事儿呢! 却不知此时,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正立在人群之中,目光复杂地看着送嫁的人群。他几乎是衣不蔽体,这大冷的天,身上还穿着夏天的袍服,而且很多地方全都碎成了一条一条的,这简直就是一个乞丐中的乞丐。 可是他就那么随随便便站在那里,身上不见丝毫猥琐之气,反而流露出一丝君临天下的霸气,一种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豪气,让人不由自主就不敢小觑他分毫。表现在他身上的就是,他身前两米之内,没有人敢于靠近。 那人听着众人的议论,双眸转动之间,露出骇人的光亮,他的嘴角微翘,露出一口雪亮的白牙,喃喃地道:“还好我来得不算晚!阿钰,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送嫁之事,沈昀在前院设宴款待庾家众人。庾亮此来其实不过就是镇镇场子,表示一下琅琊王府对此事的重视,具体的事情他是不管的,自有下头比他更有经验的管事们去做。众人酒过三巡自不必细表。 再说内院也设了酒宴款待前来观礼的姑娘媳妇们,沈沅钰身子不大舒爽,不过略露露面也就回去了。回到自己的住处,这边厢不断地有小厮跑进了回报送嫁的情况。一会说嫁妆出了沈府了,一会说到了正阳大街了……如此这般,又说起建康的百姓十停里来了五停,真个是人山人海,就是公主出嫁也没有这样的热闹派头。 沈沅钰却听得恹恹的,没有什么精神。金灵留下来陪着沈沅钰,就不再叫小厮进去。 又过了一阵子,蕊心带着彩鸾彩凤沁雪几个回来了。沈沅钰察言观色看见几个丫鬟的脸色都不大好,就奇怪地道:“这是怎么了?难道琅琊王府的婆子丫鬟们给你们气受了,怎么情绪这么不好?” 彩鸾道:“本来不想告诉小姐,坏了您的好心情,只是这事儿说起来实在太气人了。” 沈沅钰淡淡一笑:“我还有什么好心情,有什么事儿你但说不妨!” 彩鸾道:“此前为了铺床,咱们去过琅琊王府好几次,说的好好的,小姐嫁过去之后是要跟着姑爷一块儿住在墨渊居的,那墨渊居是除了正院之外最好的住处,通风和采光都是极好的,更加之阔大轩敞,位于琅琊王府中轴线偏西,有自成一体,关起门来就能过咱们的小日子,是咱们早就看好了的。原来王爷王妃也答应了让姑爷和小姐住在那里的。” “哪知道今天过去铺床,琅琊王府上的管家竟然说那墨渊居还没有整修好,让咱们小姐先住在蘅芜苑去。那蘅芜苑地方偏僻,单是小姐每天早起去给王妃请安,怕就要比旁人多走上两刻钟,房屋建筑、采光、通风都不能和墨渊居相比,加之不远处就是王爷安置小妾的引嫣阁,真是成何体统。”彩鸾真是越说越气,又道:“彩凤和管家分辩几句,那管家竟然风言风语地说小姐克死了自己的夫君,有什么资格住那墨渊居!若不是蕊心姐姐拦着,咱们差点儿就在琅琊王府闹将起来了。” 沈沅钰真是哭笑不得,这还没有嫁进府里去呢,这些猫三狗四的事儿就出来了。蕊心道:“咱们是什么身份,那管家敢这样说话,必是受了主人的指使,料来背后的人便是袁王妃了。” 沈沅钰暗暗冷笑,不由想起了第一次面见琅琊王妃的情形,这位继婆婆一看就不是个善茬,第一次见面就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不过自己身为兰陵沈氏嫡枝嫡女,背后有宁德长公主和沈昀给她撑腰,这位居然还敢挑战自己的底线,大概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蕊心道:“我看还是禀明了老爷,让老爷出面和琅琊王府交涉去吧。” 沈沅钰摇了摇头:“不必这样着急。父亲日理万机,咱们不能一有事就去麻烦他老人家!既然袁王妃想让咱们住进蘅芜苑去,咱们不妨就先住过去好了。”她倒要看看,袁王妃要搞什么幺蛾子。 蕊心一愣,“小姐……”她跟着沈沅钰这么久,沈沅钰的性子她已经十分了解,她属于那种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人。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绝对不是包子。不可能放任袁王妃这样欺负她。 却不知道沈沅钰另有考虑,袁王妃的性子,这段时间她已经多方面打听过了,尖酸刻薄,拜高踩低这些都有,但绝不是蠢货,她敢在这个当口将自己撵到蘅芜苑去,肯定是有旁的企图,若是沈沅钰这么快就让父亲出面,一方面传出去,还未过门就拿父亲压制婆婆,很容易被人带上一顶不孝的帽子,以后对她的名声不利。另一方面,则是她也想静观其变,看看袁王妃到底有什么图谋,才好相应作出应对。 沈沅钰笑得意味深长,“袁王妃说的没有错,现在年表哥又不在,咱们这几个人住在墨渊居岂不是太浪费了!”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沈沅钰也不和她们解释。便叫她们下去休息,明天的“亲迎”,不光沈沅钰有的累,就连这几个大丫头也各有各的职责,谁也跑不掉。 几个丫鬟先去了,沈沅思、沈沅依、沈沅芷、沈沅璧、沈沅舒几个姐妹又来看她。沈沅思知道庾璟年到现在还杳无音讯,以为沈沅钰不定得多难受呢,准备了一肚子话要安慰她。谁知见了沈沅钰,见她面色平静,语气温婉,哪里又需要她来安慰呢,她就把一肚子的话又咽了回去。 众人说笑了几句,就见周氏派了贾嬷嬷过来,说是请沈沅钰过去。沈沅思是过来人,就抿着嘴笑了起来,沈沅钰一时没明白过来,就问道:“二姐姐你笑什么呢?” 沈沅思道:“等你去了就知道了。”说着就拉着一旁同样一脸迷惘的沈沅依起身道,“三妹妹有正事儿,咱们就别耽搁她了。” 沈沅钰和沈沅舒一头雾水地送了几个姐妹出来,笑道:“明儿个才是正日子,你们几个可要早点儿来陪着我!”说实话她现在心里还真有点儿七上八下的。众人答应着,沈沅舒就要跟着沈沅钰一块儿去见周氏,就被一旁的沈沅思一把拉了过来,“大伯娘有重要的话要和你三姐姐说,你年纪还小,现在还不方便听。” 沈沅钰不由若有所思,辞别了众姐妹,沈沅钰就跟着贾嬷嬷往周氏的屋里走。进了屋,沈沅钰给母亲请了安,周氏叹了口气道:“虽说明天庾将军不能亲自迎你成亲,不过出嫁之前有些事情为娘的还是要提前教教你。”说到这里周氏的脸就红了。 沈沅钰刚才就明白了个大概,果然周氏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本画册来,磕磕巴巴地道:“这个,你可得,好好,好好瞧瞧……”万一和姑爷洞房的时候不明白,闹出笑话来可就不好了。 沈沅钰飞快地往那画册上睃了一眼,见那画册的封面上画着的果然是两只妖精在打架。这画册也不知是从哪里找来的,笔力雄劲,虽是寥寥几笔,但却画的惟妙惟肖,十分的勾人! 沈沅钰虽然活了两辈子,但在这方面的确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立刻就闹了个大红脸。“娘……您别说了,羞死人了!”沈沅钰不由捂住了脸。 周氏虽然嫁人生女这么多年,却没有经历过什么事儿,到现在为止还和一个小姑娘似的,心理年龄未必就比沈沅钰大多少,她这时也臊的不行,拿着这本画册,就像拿着一块烫手的热山芋,恨不能立刻就扔了。 贾嬷嬷不由大囧,这娘俩……这还什么都没说呢,就不让说了?贾嬷嬷只好硬着头皮提醒道:“小姐,姑爷好像……也没有什么经验。”意思是说庾璟年也不懂怎么行事,到时候两个人啥都不知道,很可能会出事儿。 原来未来女婿的底细,周氏早就让贾嬷嬷打听清楚了,屋里并没有通房丫头,据不完全可靠的消息说,某男到现在为止还是个童子身。周氏听过之后觉得非常满意。 周氏听了贾嬷嬷的提醒就又磕磕巴巴地给女儿讲了起来。她拖着病弱的身体不能为女儿操持婚事,若是连这点子事情都做不到,她觉得实在太对不起女儿了。 结果贾嬷嬷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不要说沈沅钰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听不懂,就连她一个老婆子都不知道周氏说的是什么。 沈沅钰早就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虽说前世经历过男女之事,但是道听途说她也是“略懂”一些的,可是这种事情,由母亲亲自来传授,真是让她有种难以忍受的窘迫感,好不容易周氏讲完了,问了她一句:“听懂了吗?” 沈沅钰连连点头,光速逃出门外,贾嬷嬷连连摇头,这怎么能行嘛?立刻追了出来,将那画册塞到沈沅钰的手里,劝道:“为人媳妇的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小姐把这个拿着,回头好好琢磨琢磨。” 沈沅钰想要推辞,周嬷嬷已经一溜烟地回了周氏的房间。 沈沅钰只好拿着书往回走,又怕丫鬟看见了太过尴尬,就随手塞进了自己的怀里。等带着丫鬟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东厢房,也不叫丫鬟跟着自己进屋,一屁股坐在床榻上,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等她喘匀了气,才骤然觉得屋子里不对。她前世出身中医世家,就算到了这一世,鼻子也是极灵敏的。她感觉空气中有股淡淡的怪味,像是饭菜馊了一般的那股味道。 沈沅钰吃了一惊,正要有所动作,帐子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了她的嘴。那只手白皙但十分阔大,手掌上面有着淡淡的茧子,沈沅钰一瞬间判断,这是一只男人的手。 自己的闺房之中怎么会混进男人来?一时间沈沅钰只觉得魂飞魄散。 沈沅钰想都没想,张口就在男人的白皙如玉的手上咬了一口。别看沈沅钰平时里开起来温和无害,关键时刻,她还真有一股狠劲。这一口下去,竟是用了十分的力气。 第185章 互诉相思 背后传来一声闷哼。沈沅钰只一愣,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就听见背后传来一个低沉而又充满磁性的声音:“阿钰,是我!” 沈沅钰霍然转身,就见床帐里斜斜地坐着一个男人,衣衫褴褛,胡子拉碴,只是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男人已经放开了手,沈沅钰凝滞了一秒,终于认出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这半年多来心心念念,念兹在兹的庾璟年。一时之间,惊喜、感动、幸福、委屈,无数情绪纷至沓来,“年表哥,你终于回来了!”伴随着这句话的,是她一个飞扑,巨大的冲力将庾璟年一下子扑倒在床上。庾璟年忍不住又闷哼了一声。 沈沅钰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拳头像是雨点一样砸在他的胸口上:“你这个没良心的,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还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了?为什么不抽空给我写一封信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她的眼泪越流越多,愈发汹涌了起来。庾璟年被她压在了下面,又是哼了一声。他在外头逃亡了大半年,被天机阁和北魏、北燕三方面派出的杀手追杀,好几次都差点命丧黄泉,全身上下到处都是伤,沈沅钰正好压在他胸前的一处伤口上,疼得他很想去死一死,不过他却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他用双手捧起沈沅钰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沈沅钰的脸,帮她擦去晶莹的泪滴,“对不起,阿钰,让你受委屈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快别哭了!乖!” 他的声音中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一般,沈沅钰不知怎么的,叫他说了两句就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庾璟年温柔地道:“快张开嘴,叫我瞧瞧,刚才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可别把牙齿崩坏了。” 沈沅钰这才想起来,依稀之间,似乎他的手都流血了。不由暴汗,自己下嘴可真够狠的。“你的手出血了吧,快让我看看!”她刚才心情激动地把人扑倒,如今也意识到了这个姿势有些尴尬,翻身想要起来,男人却伸出两只手来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让她动弹不得。 男人笑道:“不过是流了一点血,算得了什么呢?”比这更恐怖十倍的伤口他身上都多了去了。 沈沅钰抹了抹眼泪,道:“说什么呢,还是包扎一下吧。” 庾璟年却手臂用力,愈发地抱紧了她:“别动,就这样呆一会儿。”沈沅钰听出了男人语气中的依恋,两个人贴得很紧,似乎心跳都跳在了一处,心中慢慢地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男人抱的那样用力,那一双强健的胳膊几乎将她的骨头勒断了,沈沅钰却咬牙忍住了,没有一声呼痛的声音。 不过庾璟年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稍稍松了松手,歉然道:“弄疼你了吧。” 沈沅钰摇了摇头。男人又道:“你的牙齿没有事吧?”到底逼着沈沅钰张开口给他检查了一番,见没有什么问题才放下心来。 “你的手,真的没问题吗?”犹不放心地问他。 庾璟年就把手举到她的眼前,只见他白皙的手掌上多了两个小小的牙坑,流了一些血,不过现在已经不流了。庾璟年端详了片刻,笑着道:“这两个小牙坑,还挺好看的。”接着又笑道:“许久不见,你就是这么欢迎我的吗?”又是咬又是扑的,这欢迎的方式还真是奇怪。 “说什么呢?”沈沅钰一时之间颇觉得囧囧有神。“谁叫你偷偷跑到人家的闺房里,我还以后房里进来了坏人呢!” 庾璟年忍着笑解释道:“我刚刚回到建康,就看见送嫁妆的队伍。”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里头仿佛盛满了整个星空,沈沅钰从前觉得旻文太子是年轻一辈中最俊美的少年郎,现在却主观地觉得,和她家小年年比起来,慕容圭又算得了什么呢?给她家小年年提鞋都不配了——县主大人自动忽略了她家小年年如今胡子拉碴,一身破衣,看起来活像是个乞丐的不雅形象。 “其实返回建康的途中,我有些担心来着,岳父大人那么心疼你,我又是这样失踪了足有大半年,要是岳父见我不回来,把咱俩的亲事给退了,可要我怎么办呢?”沈昀可不就升起了退婚的念头吗,若不是沈沅钰据理力争,这场婚礼不知道又要出什么波折呢? 沈沅钰嗔道:“说什么呢,我们沈家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 庾璟年笑笑,一双手在她的脸上轻轻摩挲,勾画着她的轮廓。声音里带着暖洋洋的味道:“谁说不是吗,我的阿钰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沈沅钰脸色一红,到底被他说得十分受用,低声咕哝了一句:“算你有眼光。” 庾璟年两只丹凤眼眯起,里头盛满了淡淡的笑意。半年多的逃亡,让他的精神长时间地紧绷着,直到进了沈沅钰芬香四溢的闺房,他的精神才彻底地放松了下来。“我见了咱们阿钰的嫁妆,那样的十里红妆,才知道我这样的有福气,竟不知不觉中娶了一个小富婆呢!我回来了,我活着回到建康了,我想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我便到了沈府,偷偷地进了你的闺房等你!” 事实上,庾璟年当时想见沈沅钰的简直都想疯了,以致于到了乌衣巷沈府的时候,他甚至等不及下人通报,就施展轻功偷进了沈沅钰的闺房。他跟天机阁的人玩捉迷藏的游戏玩儿了大半年,如今潜踪匿迹的本领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沈沅钰何等的冰雪聪明,立刻就从他的话中抽丝剥茧地找到了重点:“这么说,你回到了建康,第一个见的人就是我?”问完了沈沅钰又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庾璟年穿成这个鬼样子,见别人他好意思吗?必须不好意思啊! 庾璟年点了点头:“第一个见的就是你。”听到这个回答的县主大人心里十分受用,“算你有点儿良心。” 庾璟年美人在怀,鼻端萦绕着少女特有的芬芳体香,只觉得心里无限的满足。脸上慢慢就浮现出一层淡淡的微笑:“让我好好看看你,这一阵子可把我给想坏了。”这倒不是假话,逃亡的途中,庾璟年对未来的媳妇日思夜想的,简直是相思成灾了,这样的儿女情长,搞得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说了。 沈沅钰却是眼睛一亮,半年多没见,庾将军气质有所变化,这说情话的本领也见涨了。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看个没完,一时不由有些羞赧。 庾璟年眼看着怀中的女孩儿脸上迅速地弥漫上来一层薄红,女孩本来清丽端庄,如今更是多添了一层可爱,庾璟年简直要爱死了,两个人抱在一起说了这么一阵子话,本来两张脸就挨得很近,呼吸可闻,庾璟年是个正常的男子,心里早就痒痒的不行了。女孩那鲜嫩的嘴唇距离他不过也就是几厘米的距离,庾璟年看着它微微的蠕动,简直就是一种致命的诱惑力。庾璟年情难自禁,飞快地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啄。 庾璟年迅速地收嘴,那样的温暖、柔嫩、香甜,无与伦比的美妙感觉传遍他的全身,让他如在云端,如在天堂。 沈沅钰彻底震惊了,两个人虽然互诉衷肠,可一直以礼相待,除了那次在温泉庄子上有过一吻,不过那也是偶然所致,并不代表什么。可这一次却是不一样的。前世她不是没有交过男朋友,不过也仅限于拉拉小手的纯洁阶段,至于接吻什么的,沈沅钰老是觉得两个人相互交换口水,实在有点不太卫生。所以心理上一直十分抗拒。 沈沅钰惊呼了一声:“你做什……”只是话还未说完,庾璟年已经不由分说霸道地欺上来,用那样一双冰冷的薄薄的嘴唇覆盖住了沈沅钰的唇,沈沅钰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脑际轰然一震,全身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一样,立刻就呼吸紊乱,体温一下子就飙升了一度。 庾璟年从前对女人没有多大兴趣,所以这方面经验可以说是个零蛋。但是这种事情是很容易无师自通的,在这么个香艳的时刻,沈沅钰第一想到的问题居然是:看这家伙的样子,他有没有刷牙啊? 只是还未等她有所抗议,庾璟年的舌头就蛮横顶开了她的牙齿,钻进了她的口腔里,开始疯狂地扫荡起来。男人是一种侵略性很强的生物,何况庾璟年这样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那种疯狂的索取和压榨让沈沅钰生出一种错觉——他恨不能揉吧揉吧把自己一口吞下去。 沈沅钰根本就无法做什么,只能被动地回应着他的疯狂。不知不觉之间就被他夺走了呼吸,甚至夺走了意识。 沈沅钰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舌尖都被他吸得发麻,他抱着自己的那只胳膊越勒越紧,自己已经完全透不过气来了。 这是要谋杀亲妇的节奏吗? 沈沅钰用力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推了一下,庾璟年终于清醒了过来,连忙离开她的嘴唇,手臂也放松了不少。 两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沈沅钰咳嗽了一声,幽怨地道:“你做什么?差点儿勒死我!” 庾璟年也不知道自己忽然像是火山爆发一样,几乎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时便一只手在她的背上拍了怕,给她顺了顺气儿,觉得心虚的不行,偷偷看了看她的脸色道:“你没事儿吧,没生我的气吧?” 你说生气吗?好像有点儿,但更多是欢喜和甜蜜,还有一种隐隐的对下一次的期待。 不过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还问自己生气不生气,简直就是笨得厉害!但转念一想,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将军大人还是蛮纯情的,心情就愈发地好了。 不过,她回想起刚才*的滋味,似乎小年年嘴里连一丝异味也无。难不成他是有预谋而来的? 沈沅钰便盯着她的嘴看个不停。 庾璟年无奈地摸了摸嘴角,会意道:“时间太紧,只来得及刷了牙。” 沈沅钰不想再继续尴尬地讨论牙,不由嗔道:“你的胡子扎疼我了。” 庾璟年老脸一红,自己有几个月没有刮胡子了,连自己记不清了。不光没刮胡子,澡也好久没有洗了,许是心理作用,庾璟年顿时觉得自己气味熏人,简直不能忍,却还抱着人家香喷喷的姑娘,又是亲又是吻的,简直是…… 什么叫唐突佳人,这不就是最好的注解吗? 将军自己都嫌弃自己,慌忙松开了沈沅钰,然后向内一滚,将地方让给沈沅钰,然后讷讷地道歉:“对不起……我该洗个澡再来的!只是实在有些等不及,急着想要见你。” 沈沅钰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虽然不修边幅,可是沈沅钰还是觉得他可爱到爆。便飞快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一记。 庾璟年愣住了,这才知道自己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有多傻。一时间满腔的欢欣几乎要把胸膛都撑爆了。得到了鼓励的将军立刻就蠢蠢欲动起来,想到刚才蚀骨*的感觉,某将军便又厚着脸皮凑了上来。 一只白皙的小手就挡在了将军嘴前,就听见沈沅钰嗔道:“刚才已经太过逾矩了,咱们……可还没成亲呢!” 庾璟年听了不但没有伤心失望,反而大喜过望:“你的意思是,只要咱们成亲了,你就可以……”让我为所欲为了吗? 沈沅钰横了他一眼,脸色通红地道:“再胡说,我可要撵人了!”本县主可不是那么沉溺*的人,到时候行不行,可要看本县主的心情了。 庾璟年感觉她这小眼神飘的,简直就是风情万种,一时之间心更痒痒了。到底忍住了没有再去亲她,只是对明天的婚礼更加充满了期待。便问:“明天的‘亲迎’,你们打算让谁来替我?” 沈沅钰道:“之前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两家便商议了叫四弟代替你亲迎的。”庾文泰的几个儿子中,老大庾亮早已娶亲,老三庾峻身子不好,卧病在床,老四庾涛和老五庾衮都是继王妃袁氏所生的嫡子,且都未成亲,两家一商议,便决定由庾涛代替兄长娶亲拜堂先将沈沅钰娶回琅琊王府。 ”庾涛吗?”庾璟年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讥诮来,“凭他也配?”他喜欢看中的女孩,天下间除了他自己谁配的上呢? 沈沅钰敏感地听出了,庾璟年并不喜欢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听说自己要和这位素未谋面的庾涛拜堂,沈沅钰心里当然是很不爽快的。好在现在庾璟年赶在拜堂成亲之前回来了,沈沅钰觉得天都蓝了。 她握住庾璟年的手说:“既然你回来了,就一切都好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郑重地道:“我会风风光光将你迎回家门,让你做天底下最最幸福的女人。” 沈沅钰的脸上漾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你若安好,我便欢喜不尽了。” 庾璟年叫她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感动的不行不行的,忍不住动情地道:“阿钰,你待我真好。”说着话,他便从脖子上摸索着将出征时沈沅钰送给她的那块玉佩找了出来,“多亏了这块玉佩保佑着我,我才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现在我把它完璧归赵!希望它能像保佑我一样,保佑着你日子顺遂一生无忧!” 沈沅钰自然不知道,这块玉佩就是致使庾璟年逃亡半年,差点命丧敌手的罪魁祸首。庾璟年当然也是不会告诉沈沅钰的。 沈沅钰接过这枚玉佩,感受到玉佩上还带着庾璟年淡淡的体温,那玉佩表面光洁如镜,一尘不染,显然庾璟年对其十分珍爱,经常把玩。 这玉佩是沈沅钰生下来就戴在身上的,自然珍爱非常,不过她拿着玉佩摩挲了片刻,还是毅然决然地将玉佩重新挂回到庾璟年的脖子上面:“你日后,定然少不了出兵放马的机会。若此玉佩真的有灵,也愿它保佑将军平安!” 庾璟年抚摸着脖子下方的玉佩,只觉得万分的窝心受用。“放心吧,以后就算出征,也再不会有这一次的情形了。” 沈沅钰这才正色问道:“这一次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打一开始沈沅钰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只是一直没有扎到机会而已。 庾璟年笑道:“这可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了。简而言之就是我为了躲避天机阁的暗杀,被迫孤身一人逃到了北魏国境去,然后一路辗转了大半年,后来又进入了北燕的国境,这才找到机会逃回大晋。总算没有耽搁了咱俩的婚礼,也算是万幸了!”他说的轻描淡写,轻松的仿佛这半年的逃亡生涯就是一趟免费的公款旅游一般。 沈沅钰在脑中幻想了一下他所说的场景,不由得不寒而栗。她细细打量,才发现男人瘦得厉害,一张脸几乎都脱型了,若不是一双眼睛还湛湛有神,叫人几乎都认不出这就是那个名闻天下的少年将军了。沈沅钰心疼坏了,忍不住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瘦成这样,你受了不少苦吧?”同时暗下决心,等自己嫁过去,一定好好给他补补,让他把掉了肉都长回来。 被她一双暖暖的小手摸在脸颊,庾璟年受用的全身每一个汗毛孔都在欢呼。他像是被主人顺毛的猫儿一样,微微眯缝着眼睛道:“不妨的,修养一段日子就全都好了。再说,不是还有你吗?”等结婚了,有你照顾我,我还担心什么呢? 沈沅钰脸一红,终究是郑重地点了点头。道:“三皇子向北魏一连发了十几道国书,邀请北魏协助寻你,想来北魏也是阳奉阴违了……” 庾璟年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追杀我的几批人马中,就有北魏派出的高手。” “啊?北魏人竟如此可恶!”沈沅钰吃了一惊,不过想转念一想,庾璟年这样可怕的天才将领,对于北魏和北燕来说都是极为可怕的存在,谁愿意看着庾璟年全须全尾的回到建康呢?等着将来他带领大军打到自己的都城吗? 庾璟年不以为意地笑笑:“算什么呢,反正我还活着就好!”这笔小黑账将军已经记在心里了。将来有的是机会和北魏人好好地算一算。 沈沅钰不由拍手笑道:“北魏的皇帝这下可要睡不安寝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庾璟年今年才刚刚二十岁,北魏得罪了这样一个可怕的敌人,也算是流年不利了。 庾璟年道:“不说这些个了,只你这半年来,过得还好吗?” 沈沅钰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你消失了这么久,能好就怪了。毕竟还是找了些值得高兴的事与他说了。庾璟年听说沈昀终于当上了宗子,也是双目异彩涟涟,“岳父大人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两人这么说着话,不知不觉之间时间溜得飞快,庾璟年惊觉到皇宫快要下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不能不走了。 “我须得去见见皇伯父!”庾璟年依依不舍地,就从沈沅钰香喷喷的床上挪了下来,这张绣榻真是庾璟年这辈子呆过的最舒适的地方了。要不是结婚之前怎么也要见见皇帝全了君臣之礼,庾璟年都想赖在这里不走了。 沈沅钰吓了一跳,“那你快些去吧!”才想起来,像他这样的统兵大将回到京里,是必须要首先陛见了皇帝才能回家的,这样先来见自己,传出去对庾璟年的名声会非常不好。“……明天,别忘了来……”说到这里就羞红了脸,到底没有把迎亲两个字说出来。 庾璟年便下了床,沈沅钰忽又想起一件事来:“你这样衣衫不整的,岂不要君前失仪,我传两个丫鬟进来,服侍你先洗一洗吧。” 庾璟年摇了摇头,笑道:“不必了。皇伯父不会怪罪我的。”虽说两人明日就要成亲了,可是他在沈沅钰的院子里沐浴,传出去对她的名声总是不好,庾璟年可不想让自己心尖子上的人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沈沅钰却想,让皇帝瞧瞧庾璟年现在的样子,让皇帝看看庾璟年为大晋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倒也未必是件坏事,想到此处便也不再坚持。 起身便要送庾璟年出门,“我送送你。”沈沅钰刚才和他在床上滚了半天,直到现在还脸红心跳,浑忘了怀里还揣着两本要命的“小黄书”,她起身下地,蹬上绣鞋,刚迈出一步,就听见哗啦一声,那两本小黄书就从她的怀里落了下来,掉在了地上。 庾璟年微微一愣,问道:“什么东西?”刚才她就觉得沈沅钰的怀里有什么东西硬硬的硌着他的胸膛,便好奇地向下看去,准备捡起来交还给沈沅钰。 饶是沈沅钰平日里再怎么淡定,这一下子也懵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喊一声:“不要捡!也不要看!” 可那两本“小黄书”封面画得活灵活现的,庾璟年又不是瞎子,哪有看不到的。几年之前,三皇子这位不良的兄长就曾经拐带着他一起看过这类“小黄书”,只是没想到,今天在沈沅钰的怀里,会掉出这样的两本书来。 庾璟年一时间也是好不尴尬,偏偏还要装出淡定的样子,免得被沈沅钰看穿了他童子鸡的底细。 沈沅钰双手捂脸,恨不得找到个地缝钻进去,她跺脚道:“你走,你快走!” 庾璟年立刻转身出去,颇有一些落荒而逃的架势,像是后面追着一条狼狗,想要咬他的屁股似的。 哪知道跑出去没有几步,就听见沈沅钰在后面喊道:“你回来。”庾璟年十分听话地又折转了回来。 原来沈沅钰是想到,这万一被庾璟年误会了,觉得自己有些奇怪的癖好可怎么好,这必须要与他解释清楚才行啊。 沈沅钰脑袋都快垂到胸前了,吭哧吭哧向他解释道:“明日咱们便要成亲了,母亲担心我不晓事,便拿了这画册教导我,人伦之道,我怕叫人瞧见了尴尬,才揣到怀里的,你不要乱想,也不可误会!” 沈沅钰用最快的速度说完了这段话,然后道:“好了,你可以走了!” 第186章 得寸进尺 沈沅钰说得太快,庾璟年愣了一会神,才反应过来沈沅钰到底说了一些什么。他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其实早就猜到了来龙去脉,只沈沅钰这样郑重其事地解释,让他觉得分外有趣。 沈沅钰叫他走,他这次并没有听话地立刻离开,在窗外渐趋暗淡的光线里,沈沅钰低着头,他看见她那晶莹如玉的小耳垂因为羞赧而红透了,比红玛瑙还要鲜灵可爱。 一时促狭心起,他便凑到沈沅钰的耳边一边吹气一边说道:“放心吧,我并没有误会什么!” 沈沅钰本来就羞得不行,又被他在耳边不停地吹气,只觉得心里升起奇异的感觉,忍不住双手一推他的胸膛,“快走!快走!” 庾璟年却是不退反进,猛地将沈沅钰搂在了怀里,然后低下头,将她晶莹如玉的耳珠含在嘴里。 沈沅钰前世听见女性朋友们说起过,男人是一种得寸进尺的生物,再优秀的也盖莫能外,今天她算是彻底领教了。 庾璟年猿臂轻伸,扣住沈沅钰柔软的腰肢,他开始不过是一时的冲动,觉得沈沅钰的耳垂特别可爱,可是一旦含住了她的耳垂,却又无师自通地吮吸了起来,到最后甚至用牙齿轻轻啃噬,沈沅钰全身像是电流般涌过一阵战栗,嘴里发出“嘤咛”的一声,想要用力推开庾璟年,却全身软绵绵的,竟然提不起一点儿力气。 正在这时候,守候在外的彩凤听见声音,在门外招呼了一声“小姐,您是要喝水吗?”就听见脚步声传来,彩鸾已经向门内走了进来。 沈沅钰迷迷糊糊中听见彩凤的声音,整个人陡然清醒了过来,使劲一推庾璟年,道:“快走!”要是让彩凤看到她这个样子,她以后也不用活了。 庾璟年比她早一刻反应过来,彩凤已经就在门外了,沈沅钰这时已经满眼的惊恐,庾璟年却发现她屋子里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隙,本来屋里烧着炭盆,是为了透气用的,庾将军立刻就给了沈沅钰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飞快地在沈沅钰的嘴唇上啄了一口,在沈沅钰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纵身一跃,就如一只轻盈的狸猫一般穿窗而出。 沈沅钰这才松了一口气,她疾步跑到窗前,就见庾璟年正站在窗前的不远处,用口型对她比了一个“我明日必来接你”。 沈沅钰本想冷他一下,作为他在没有经过自己同意的时候,就对自己施以偷袭的惩罚,可是见了他的这般做派,还是不由自主地对他展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庾璟年又冲着她点了点头,就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沈沅钰知道他是去找他的皇伯父述职顺便求安慰去了。 这个时候,彩凤才终于进屋了。“小姐,你在看什么呢?您穿的这么少,明日还要出嫁,可不要吹了风感染风寒。” 沈沅钰做贼心虚,道:“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有些气闷,开开窗户透透气。”彩凤就走过来帮她把窗户关上了。 沈沅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刚才进门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彩凤摇了摇头道:“没有呀,小姐看到什么了吗?” 沈沅钰急忙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 彩凤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道:“小姐这么说我好像有点儿想起来了,似乎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窗户那里蹿了出去?小姐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了吗?” 沈沅钰只觉得喉咙发紧,好在她有些急智,立刻道:“猫,是一只野猫!就是一只野猫而已,你别多想了。” 彩凤就觉得自家小姐怎么怪怪的,一只野猫溜进小姐的屋子,这种事又不是第一次发生,小姐这是在紧张什么呢? 彩凤再次细看沈沅钰,就见她脸色发红,而且不是一般的红。彩凤吓了一跳,伸手就来试沈沅钰的额温,嘴中还说道:“小姐,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脸色这样红。” 沈沅钰已经把庾将军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十八遍了,要不是他只管亲亲不管善后,自己用得着做贼似的面对自己的丫鬟吗?沈沅钰连忙分辨道:“我没发烧,可能是刚才睡觉的时候被子盖的太厚了,热着了。” 彩凤道:“不对啊,我刚才听见小姐的屋子里有声音啊。”您睡觉的时候还带有声音的吗? 沈沅钰真想抽死这个没眼力见的丫头,最后只能拿出小姐的威严来:“你这死丫头,本小姐说的话也是你能反驳的吗?我说我刚才睡觉了,就是刚才睡觉了,懂了吗?” 彩凤被自家小姐训得一愣一愣的,心说:“您到底想让我明白什么啊?”反正知道自家小姐也不会真的和她生气,就腆着脸笑道:“小姐,我错了,我下次一定改正!” 沈沅钰哼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 彩凤立刻麻溜帮她收拾屋子,跑了两步猛然发现地上躺着两本书,屋子里有些暗,她也没瞧见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就说了一句“小姐我帮你把书捡起来”,然后等她拿起那两本书的时候,终于看清了那上面的封面,立刻啊地鬼叫了一声:“小姐,这是什么啊?” 甩手就将两本小黄书扔到了地上。 沈沅钰一拍脑袋,刚才她和庾璟年光顾着卿卿我我了,居然忘了打扫战场,没有把“犯罪证据”销毁,正要叫彩凤噤声,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彩鸾、金灵、沁雪全都跑了进来。 彩凤尖叫声的穿透力可不是一般的强大。 三个女孩看着地上躺着的“小黄书”,一时间全都傻了。彩鸾和沁雪当即就捂住了脸。好在她院子里规矩大,她的房内除了这四个大丫鬟,谁也进不来。 沈沅钰只觉得这辈子能丢的脸都在今天这一天丢尽了。有气无力地对着自己的几个大丫鬟道:“你们就不能不要那么大惊小怪的吗?” 四人之中,还是彩鸾最为冷静持重,也是她最先反应过来。便道:“这定是太太给了咱们小姐,教晓小姐结婚洞房之事的,咱们别那么大惊小怪了。” 果然看见沈沅钰满意地点头,彩凤也反应了过来,满脸通红地对沈沅钰道:“都是奴婢们没见识,请小姐责罚!” 沈沅钰自然不会和她们计较,“算了算了,你们赶紧把这两本画册收起来吧,可别再叫人看了去了。”彩鸾便忍着羞意将那两本画册收拾了,放在箱子底下。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众人都觉得有些尴尬。彩凤便想起这次进来还带着任务呢,原来沈沅钰这阵子心绪不宁,晚上吃饭不过就是意思意思动动筷子而已。彩鸾和金灵几个心疼自家小姐,想到平日里彩凤性子泼辣,很得小姐的喜欢,就推举了她来劝沈沅钰开个小灶,吃些东西。 结果彩凤没等说到正事儿呢,就被接连打断。彩凤便道:“小姐,明天您就要出嫁了,奴婢们也要跟着陪嫁到琅琊王府去,您能不能答应奴婢们最后一个请求呢。” 沈沅钰就看见四个大丫头一□□头,一看就知道她们是串联好了进来的,就笑道:“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彩凤笑道:“奴婢们嘴馋了,想再吃一次‘火锅’。”这个时代本来是没有火锅的,不过沈沅钰既然穿过来了,自然很容易就把这样没有技术含量的“东东”先给苏出来,这个时代本来就没有电脑,没有手机,若是连火锅都没有,岂不是太无趣了些。以前有把食物放在鼎里煮着吃的,沈沅钰觉得那不得火锅的精髓。就让厨房把肉切成薄片,锅底也用高汤调制,再配以各种小料,边涮边吃才美哉。 不过美食果然是跨越时代的,“火锅”一出,立刻收获了一大批拥趸,不但在沈氏东西两府大受欢迎,与沈家关系较好的一些世家中也迅速流行起来。 金灵一听有好吃的,两只眼睛立刻就瞪大了,“对对对,奴婢也想吃火锅了。小姐赶快让小厨房给咱们上来吧,我要两盘,不三盘羊肉卷!” 丫鬟们的心思沈沅钰哪有个不知道的,难得她们也是一片忠心,害怕自己不肯吃东西,竟然想出这个曲线救国的法子。就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们都喜欢,那咱们就在娘家再吃一次火锅。” 她叫彩凤拿了纸笔过来,豪气地笑道:“今晚是咱们呆在娘家的最后一天,既然如此不如就开个别离宴,你们想吃什么,统统报上,山珍海味随便点,今天本小姐请客。咱们不分主仆,来个不醉无归!” 彩凤一听就高兴起来:“小姐这样说,就是奴婢们的福气了。”金灵和彩鸾、沁雪也一起跟着起哄。 金灵挤眉弄眼地在彩鸾耳边说道:“彩鸾姐姐你发现没有,咱们小姐今天晚上情绪很高呢!” 彩鸾也激动得差点哭了,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小姐这样欢快的笑声了?今晚的长乐堂,总算不是阴云密布了。 再说另一边,庾璟年已经来到了勤政殿中。本来皇宫的守卫看见一个乞丐般模样的人大摇大摆地往皇宫里闯吓了一跳,上前阻拦,庾璟年气得不行,平时自己进宫谁敢阻拦半分,如今只不过换了一件马甲,这就不允许自己入宫了。 正要大耳刮子抽这些个只认衣服不认人的家伙,正巧张士德出门办事,一眼瞧见庾璟年,简直惊喜莫名,这半年来庾璟年失踪,皇帝的脾气变得极为暴躁,身边伺候的人动辄得咎,连张士德这样的老人都被皇帝骂过好几回了。 眼看着皇帝正向着变态的方向大踏步地前行一去不复返,张士德却无能为力。这时看见了庾璟年,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立刻就上前来和庾璟年相见,一面带着庾璟年往宫里去,一面派了个小太监进去向皇帝报告。 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进了勤政殿,皇帝此时正在殿内冲着东海王府的长史萧清大发雷霆。“废物,都是废物!朕让你们给朕寻人,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可你们忙活了大半年,连根毛都没跟朕找着!你说,朕要怎么治你们的罪?”明天本该是庾璟年成亲的日子,可是侄儿到现在都还没有任何音讯,皇帝的心情简直和沈沅钰都差相仿佛了。 萧清跪在地上,都快哭了。负责找寻庾璟年的是三皇子,他只不过是在后面传递传递消息,打个下手,这还是因为他是东海王府的长史。说白了,找不到庾璟年和他萧清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可皇帝也不知道是得了失心疯还是怎么的,三皇子离得太远他够不着,就隔三差五把自己提溜过来骂一顿,今天更是连治罪的话都说出来了。 何其冤枉! 正在这时,小太监英勇地出现救场。“皇皇皇上,庾将军回来了!” 皇帝正在怒火中烧,见小太监如此失仪,正准备抬腿给他一个窝心脚,结果听了这话心头一喜,有些颤抖地问道:“哪个庾将军?” 小太监这下也喘匀了气了,说话麻溜起来:“是车骑大将军庾璟年回来了。” “真的?!”皇帝登时喜出望外,立刻起身,大呼道:“还不随朕去看看!”丢下萧清就向殿门处走去。当值的太监急忙上前搀扶,发现皇帝龙行虎步,走得极快,那太监根本就跟不上趟。那太监顿时就傻眼了,“皇皇上,您的鞋!” 皇帝刚才脱了鞋,让大力太监给他按摩脚底,一听说庾璟年回来了,激动得连鞋都没穿就出去了。萧清在后头看得都傻了。很明显皇帝对庾璟年的感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而这份恩宠,连他的主子三皇子都要靠边站了。 庾璟年和皇伯父在御道上相见的时候,看见皇帝光着脚丫子就迎了出来。庾文泰对他百般厌恶,他本来就把一向疼爱他的皇伯父当作父亲一般看待,见此情形不由得眼眶微热,立刻拜了下去:“侄儿不孝,让皇伯父担心了。” 不叙君臣之礼而叙家礼,庾璟年自也是明白了皇帝的心情的,所以才如此投桃报李。 皇帝亲自扶了庾璟年起来,唏嘘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庾璟年孺慕抬头,看见皇帝眼角有晶莹的水光在闪动,心中更是感念。这时候拿着皇帝龙靴的太监正好跑了过来,庾璟年便接过靴子,亲自替皇帝穿上。 皇帝不由老怀大慰:“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朕的老五长大了,知道孝顺皇伯父了。” 张士德是最会见缝插针的,连忙道:“宫里谁不知道,五爷最是纯孝呢。”这马屁一拍,皇帝更是高兴,哈哈大笑着就牵着庾璟年的手向勤政殿走去。 一到勤政殿,庾璟年首先跪下请罪道:“臣刚一回到建康城就忙着来见皇伯父,仪容不整,君前失仪,还请皇伯父恕罪。” 皇帝对庾璟年自然有无限的宽容。笑着摆摆手道:“不罪不罪!你在前方九死一生,为国家为朝廷立下大功,这样子算什么呢!”就吩咐内侍带着庾璟年下去沐浴更衣,并且派了张士德跟着去伺候。 皇帝在勤政殿呆了片刻,左等庾璟年没有来,右等还是没有来,正在奇怪,就见张士德回转了回来,在皇帝脚下跪了下去,颇有些感慨地道:“陛下,五爷实在是太累了,洗澡洗到半途,人竟然就在浴池中睡着了。” 他们自然不知,庾璟年为了赶在成亲之前返回建康,一路纵马疾驰,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所以在沐浴途中睡着了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不过这件事,他却完全没有向沈沅钰提起过一句来。 皇帝面色有些凝重地站了起来,“朕还没有来得及问他,他失踪了这么久,一直没有任何消息,还不知道受了多少苦这才跑回来呢。” 张士德又道:“陛下说的正是呢。刚才奴才侍候五爷入浴,见他全身上下到处是伤,而且大都是新伤……” 皇帝只觉得万分心痛,就站了起来:“走,咱们瞧瞧他去!” 皇帝便带着张士德一起到了偏殿。庾璟年已经被内侍小心地搬到了配殿的床榻上。皇帝将在床榻之旁坐下,吩咐内侍们解开庾璟年的衣裳,果然见他身上纵横交错,新伤压旧伤,到处都是伤痕,许多伤痕一看就颇为严重。 这需要经过多少生死相搏,才会落下这么多的伤势。 皇帝脸上便露出痛惜的表情来,缓缓道:“这偏殿如此狭小,你们把他抬到正殿去,就睡在朕的龙床上。小心点儿,不要吵醒了他!” 张士德喉结滚动了几下,睡到您的“龙床”上去?一众内侍也听傻眼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又何况是龙床呢?皇帝怎么就想到了这么个主意呢? 众人便去看张士德的眼色。张士德是知道这其中的道道的,犹豫了一下,一挥手,就有几个大力太监抬着庾璟年直奔正殿去了。皇帝又吩咐张士德去请太医过来给庾璟年瞧病。 等庾璟年美美地睡了一觉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特别阔大的床上,皇帝正坐在自己的床边,握着他的手,底下跪着一溜的太医。有个太医正在回答皇帝的问题:“庾将军身上的外伤虽多,但并不致命,只是他精气耗竭,体力耗尽,须得好生将养上三个月方能痊愈,微臣等建议,最好让将军卧床休息。” 皇帝点点道:“既如此,便叫老五好生休息一段日子吧。琅琊王府里乱七八糟的,张士德,你负责在宫里寻一个清净的所在,让老五住进去。” 庾璟年正好听到这一段,吃了一惊,大声道:“不可!”他明天就要娶媳妇了,怎么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休息呢。他可不想让庾涛那个蠢货代替他去迎亲。 皇帝道:“那怎么行,你身子骨如此虚弱,太医说了叫你卧床修养的。按照古礼,叫你弟弟代你迎亲也是一样的。”原来他一直关注着庾璟年和沈沅钰的婚礼,琅琊王府那边怎么安排的,早就有人向他汇报了。 庾璟年一激动,竟然从床上滚了下来,“皇伯父,侄儿知道您是心疼我!何况,我失踪半年之久,阿钰心心念念,对我忠贞不渝,不肯有一点二心,若我未能及时赶回还好说,如今我及时回来了,还不去亲自把新娘子迎回家来,就是给阿钰没脸,又怎么对得起她对我的一片真情。可是娶阿钰为妻是我平生的夙愿,我不想留下一点遗憾。皇伯父您就成全我吧!” “哎,你这孩子!”皇帝见他言辞恳切,由人推己,想到若换了自己迎娶慕容雅,又怎么可能让他人代劳,莫说只是受了一点儿伤,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必不会有丝毫退缩。 皇帝微微一叹,道:“也罢,朕好人做到底,就成全你这一次。不过今天晚上你要听朕的,在皇宫里好生歇息一晚,朕会派人到琅琊王府知会他们,准备好你明天迎亲的一应物事。” 庾璟年大喜:“谢皇伯父。” 皇帝亲自搀扶着他起身,让他在龙床上坐了,“来来来,快躺下快躺下!”庾璟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坐的居然是御榻龙床,不由大吃一惊,屁股底下像是坐到了钉子一般,连忙跳了起来,道:“微臣有罪!” 御榻就和龙袍一样,不是皇帝的人,哪怕他是太子穿上龙袍也要按照谋逆的大罪处置,庾璟年从来没有当皇帝的心思,怎么敢大咧咧地在龙床上睡觉呢。 皇帝不由哈哈哈大笑:“老五啊老五,你一向不拘俗礼小节,今日怎么也斤斤计较起来。你有功于社稷,什么官做不得,什么床睡不得?朕说你睡得,你就睡得,不用担心那些大臣们乱嚼舌根。” 张士德听得全身汗毛直树,他是知道内情的,所谓“什么官做不得,什么床睡不得”,难道皇帝的意思是……张士德只觉得心脏都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了。 庾璟年不想当皇帝,也就没有张士德想得那么多,他只是觉得皇伯父让他睡龙床,简直就是把他放在火上烤,所以他是坚决反对,任皇帝怎么劝说,都绝不肯退让一步。最后甚至道:“若皇伯父再逼迫侄儿,侄儿只好返回琅琊王府去凑合一晚了。” 皇帝如此这般的做法,是大有深意在里头的。见庾璟年根本没有往那个方面去想,不由心里苦笑,最后也只得同意了他的要求,将他送往偏殿休息。 安顿了好了庾璟年,皇帝回到了勤政殿内。在长长的御案后面坐下,张士德递上一盏茶水,低声道:“皇上,时候不早了,您也歇下吧。” 皇帝接过茶盏,用盖子轻轻拨动着茶杯里头的茶叶,并没有接他的茬,而是问道:“老五歇下了吗?” 张士德道:“五爷看来是累坏了,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皇帝点了点头。“这孩子受了太多的苦,朕只想用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来补偿他。”张士德听得心惊胆战,真怕皇帝说出什么天大的秘密来,知道的太多了不是什么好事,有时候反而是天大的祸事。 皇帝像是无知无觉似的,对张士德道:“老五功高盖世,朕想破格封他为亲王,你觉得如何?” 张士德慌忙道:“奴才只是伺候皇上的,哪里懂得这些国家大事呢。况且五爷在前线统领千军万马,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又是宗室子弟,一个王位自然是担得的。只是按照大晋律例,亲王历来只封皇伯叔昆弟及皇子,五爷只是琅琊王爷的次子,骤然得封亲王,恐怕外头那些官儿们……会有反对意见呢。” 皇帝摇头笑道:“你这老东西!”说是不懂得国家大事,其实什么都门清儿着呢。到底是点出了其中的要害,皇帝点了点头,“也罢了,你说的有些道理。” 他站起来在幽深阔大的殿堂内走了两圈,本来以为庾璟年已经命丧盐山城,骤然见他全须全尾地回来,皇帝激动兴奋之余,就像他自己所说的,“总想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一股脑给了他作为补偿”,如今过了那股激动劲儿,又得到了张士德的提醒,皇帝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刚才一时头脑发热,有些操之过急了。 便停步吩咐张士德道:“今日晚了,皇宫的大门已经下钥。明日一早你传朕的旨意,叫礼部尚书路尚之进宫觐见。” 第187章 将军娶亲 不说皇帝对庾璟年的百般恩宠。且说乌衣巷东府之中,沈沅钰和几个丫鬟吃完了加餐的火锅,又说了会子话,见时候不早,明日还有的忙,众人就服侍着沈沅钰安置了。 沈沅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一时间怎么也睡不着,想到这张床是庾璟年曾经躺过的,她心里就微微发热,可是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一年多的家里,去到一个新的环境里,沈沅钰又觉得有点点茫然,有点儿不踏实。 今天晚上上夜的人是彩鸾,听见沈沅钰还在那儿翻身烙饼,就知道她这是心里有事儿睡不着,便低声劝道:“小姐早些歇了吧,明日一大早全福太太就要来了。” 沈沅钰知道这几个丫鬟表面上不说什么,其实心里也在紧张。就笑了笑,终于闭上了眼睛。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早上彩鸾和彩凤把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挖出来的时候,沈沅钰特别地留恋。 沈沅钰打着呵欠问道:“什么时辰了?” 彩鸾一边帮她穿衣简单梳洗,一边道:“才刚刚寅正。”也就是才早上三点。 沈沅钰哀嚎了一声:“钦天监不是把吉时定在晚上的吗,怎么这么早就要起床了?” 正在这是贾嬷嬷挑了帘子走进来,笑道:“舅太太已经来了一会子了,太太也起身了。今天是出嫁,事情可多着呢,必须早些起身才成呢!” 林氏就是沈家请来的全福夫人。原来沈昀是想给沈沅钰找一个门第名望俱高的夫人做沈沅钰的全福太太,不过这全福太太也不那么好选,要上有父母健在,中有丈夫康健,下是儿女双全,建康贵妇虽多,同时满足这几个条件的可不多。 沈沅钰却想到了自家的大舅母林氏,不但样样满足,而且持家有方,丈夫仕途顺遂,子女个个成才,这不来当自己的全福夫人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便与沈昀处说了,架不住沈沅钰自己愿意,沈昀也就同意了。 待沈沅钰沐浴完毕,初步收拾好了,院子里也开始有人走动起来。长乐堂昨天就布置好了,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 说话间就见小谢氏陪着林氏走了进来。“四婶婶、大舅母!”沈沅钰含着羞意见过了小谢氏和林氏。“辛苦两位长辈了!” 一旁的彩鸾就按照习俗,给林氏递上一个红包,林氏就笑:“我这个舅母,今天倒要收你这外甥女的红包了。” 小谢氏道:“这都是规矩,规矩不可废,舅太太你就收下了吧。”林氏笑着说好,就叫跟着同来的丫鬟收了红包。 小谢氏就拉着沈沅钰的手,对林氏道:“从前还是个孩子呢,就好像一眼没瞧见似的,就长到这么大了,眼看着就要嫁出去了成为别人家的人了。”沈沅钰嫁完了,接着就是沈沅珍,然后紧跟着就是沈沅依。沈沅依是要远嫁到荆州的,小谢氏难免有些唏嘘。 林氏道:“可不是吗,孩子说大就大了。”说着就拉起了沈沅钰的另一只手:“不是我自夸,我这外甥女真是越长越齐整了。”沈沅钰如今脂粉未施,却如荷花一般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虽说若是单论颜值,沈沅钰比起沈沅珍或许差了一点儿,但是相由心生,这段时间潜移默化之下,沈沅钰的气质发生了很大变化,温婉大方之中透出一股子自强自信,却是这个时代的女子之中所少有的。 今天是正日子。小谢氏前头还有许多事要忙,陪着林氏说笑了几句就从沈沅钰的屋子里出来了。 林氏便道:“这全福太太我还是第一回做,等会儿给你绞面的时候你可别嫌疼。”所谓“绞面”,就是新娘出嫁之前,全福太太负责把新娘额前、鬓角的汗毛拔掉,有祝愿新娘别开生面,婚姻幸福美满之意。 沈沅钰就笑道:“表姐心灵手巧,那是遂了大舅母。大舅母的手艺,我有什么信不过的呢?” 林氏就笑道:“你这孩子,嘴儿是越来越甜了。端地会哄你舅母开心。”说话间拿出一条麻线,挽成8字形活套,动作极为麻利地就给她绞完了面,简直娴熟至极,哪里有丝毫她自己所说的业务不熟练的问题呢! 沈沅钰早就听人说起过,新娘子绞面的时候是极疼的,没想到只不过疼了一下下,就完了。不由得啧啧称奇,显然林氏是准备充足了才来做这个全福太太,就笑着道谢:“多谢大舅母,就知道您最心疼我这外甥女儿啦。” 就听林氏笑道:“谢什么呢?”一边麻利地给她敷上香膏,一边道;“说起来,还该是我们谢你呢!你的这份情,我和你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们,都是记着呢。” 周家如今被提升为甲等世家,一门父子都在朝中任居要职,难免不遭人嫉妒。便有不少人在私下里议论,说是周家人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不配位列甲族。沈沅钰不是不能找到地位更尊崇的全福太太,之所以请了自家大舅母前来,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要给周家张目,能做兰陵沈氏长房嫡女的全福太太,谁还敢说周家底子薄,不配位列甲族? 这些林氏自然是明白的,从前沈沅钰就极向着周家,在方峻之乱的过程中她就曾不遗余力地站在周家一边,如今周高岳、乔氏以及几位舅舅更是把她疼到了骨子里。 沈沅钰便道:“都是一家人,大舅母这样说可也太见外了。”古代是父系社会,自然更重视父亲这一边的亲戚,可是沈沅钰这个现代人,却觉得父亲和母亲,祖父和外公,祖母和外婆,都是一样重要的,都是最最亲近的亲人。 林氏脸上笑容更盛:“没错,咱们都是一家人,更要相亲相爱。等你嫁到了琅琊王府,也要常常到外祖家走动才行。” 沈沅钰自然满口答应。“我正想着和大舅母,几位表姐妹多多亲近呢。” 林氏觉得自己这个外甥女真是贴心,只可惜,庾璟年至今尚未有消息,她嫁到了琅琊王府,将来的命运还不知道如何呢。林氏便道:“等你嫁入了琅琊王府,要是有人敢给你气受,你也千万不要忍着,只管来和你的舅舅们说,自有他们为你出头,断不能叫你受了委屈。”沈沅钰想到自己背后的五个舅舅还有十几个表兄,顿时觉得底气十足,腰杆子又直了不少。心想小年年你要是敢欺负我,你就等着自己给自己点蜡吧。 “有舅母这句话,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所谓人多力量大,在宗族为主体的古代社会,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啊! 说笑间,林氏已经熟练地帮沈沅钰化好了新娘妆。沈沅钰一照镜子,顿时大大地囧了一下子。只见自己的面上一层又一层不知道敷了多少层粉,沈沅钰真怀疑,等会庾璟年来迎亲的时候,还能不能认出自己来。 倒不是林氏的手艺不行,而是那时候的新娘妆就是这个样子。这个时候蕊心端来了一碗红枣桂圆粥,虽然是粥,可却熬得浓浓的,因为古代结婚是一项漫长的体力运动,而且有一个奇怪的习俗,成婚这一日,新娘子是不许在婆家上厕所的,所以从一大早开始,丫鬟们连水都不叫沈沅钰喝。 沈沅钰不由在心里暗暗诅咒这是谁想出来的狗屁风俗? 这边金灵也进来了,看见小姐化妆成这个样子,颇有些忍俊不禁,然后就屁颠颠地跑到沈沅钰的面前,对沈沅钰道:“小姐,你今天可得多吃点儿,我听说新娘子上了花轿之后,就不能再吃东西了,要饿上那么长时间,可有多难受啊。” 在吃货的心中,最不人道的刑罚莫过于不叫她吃东西了。沈沅钰不由无奈苦笑:“这稠稠的红枣粥,本小姐已经喝下两碗去了。你真当本小姐的肚子和你的一样,能吃进半头牛去吗?” 彩凤笑着进来,将金灵拉着她的耳朵往外拽:“小姐有没有东西吃,有咱们几个大丫鬟,就不用你操心了。” 金灵嗷嗷直叫,一边往外走,一边不忘耍宝:“小姐,你刚才说错了,奴婢的最高记录,是一次吃下一头牛,真的,要不改天,奴婢表演给你看。” 沈沅钰不由哈哈大笑。林氏坐在一旁也是莞尔:“你这个丫鬟倒是有趣。” 沈沅钰却是知道丫鬟们担心自己,故意耍宝逗自己开心的。想到她们都还不知道庾璟年已经安全回来,只有自己知道,心里就有一丝小窃喜和小得意。就对林氏说道:“这几个丫鬟都是好的。我日后必不会亏待她们的。” 说话间,沈家女眷吃完了早饭,一大群莺莺燕燕进来看新娘子。小三房、小四房、小五房,能来的不能来的,全来了,一屋子的莺莺燕燕,不大一会儿,周氏三姐妹,以及沈家远枝的女眷也全都来了。 一屋子的欢声笑语,沈沅钰脑袋都大了。 只有小二房不见人影。昨天送嫁出事之后,沈昀就在谦退堂的门口加派了侍卫,沈沅珍就算是想出来也出不来了。自然没人会大煞风景地问这个。 众人正在说笑,就见外头有个小丫鬟跑进来禀报:“三小姐,宫里来了传旨的人,请您赶快去接旨呢。” 沈沅钰顿时一愣,心想这皇帝搞得什么飞机,今天是自己出嫁的日子,他怎么好死不死地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下了一道圣旨。一边暗骂皇帝不靠谱,一边不敢怠慢急忙换了县主的朝服,扶着丫鬟的手到中堂去接旨。 到了的时候,发现只有沈昀在,不由吃了一惊,要知道皇帝的圣旨必须一家子跪接的,如今只有他们父女两个,已是对皇帝的极大不敬了。不过看见沈昀满脸的欢畅之色,就知道这圣旨应该是好事而非坏事。 已见一个内侍点头哈腰地走过来,笑着向她解释道:“陛下知道今天沈家嫁女必定是极忙碌的,临行时特意吩咐,接旨的仪式就全免了。只晓谕县主知道便可。” 沈沅钰才知道竟有这么一回事。据她所知,皇帝喜怒无常,可不是这么体贴的一个人,想来昨天肯定是见到庾璟年了,这必是看在庾璟年的面子上,才会对沈家如此优容了。 沈昀便笑道:“小女已到了,便请公公宣旨吧。” 那名内侍就面南背北地站了,严肃了一张脸,说道:“皇上口谕!” 沈昀和沈沅钰便跪了下来。那内侍板着声音道:“皇上口谕,兰陵沈氏沅钰,为文安县主,性姿敏慧、端庄贤淑。准其以郡主仪仗,嫁入琅琊王府。钦此!” 父女俩一起高声喊道:“谢主隆恩!”那内侍立刻就亲自上前扶起了沈昀,道:“恭喜恭喜!皇上慈爱,对文安县主这般恩典真可谓空前,这可真是府上的莫大荣光了。” 沈昀也是高兴非常。沈沅钰本来就是实封的县主,但是县主和郡主还是不能比,虽然他和沈沅钰都不是那等虚荣之人,能以郡主仪仗嫁入琅琊王府,起码能叫琅琊王府的人高看她一眼,让她日后的日子能过得舒服一些。 沈昀便隐秘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红封,十分熟练地塞进内侍的袖子里。口中说着一些“皇恩浩荡,沈家上下感恩涕零,日后必万死以报皇上大恩”之类的废话。 内侍业务也极熟练,用手摩挲了一下里头的红封,便轻易感受到了银票的触感,不由大为感叹沈昀的上道,脸上的笑容就又真诚了三分。赔笑道:“沈大人,小的已经将郡主的冠冕服饰以及全套仪仗都带了来了,请大人笑纳吧。” 沈昀便笑道:“有劳公公了。” 就见那人向着身边的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后头一群宫娥采女捧着各色的衣裳首饰鱼贯走了进来。沈沅钰听说内外命妇册封出嫁要穿翟衣、戴花钗。这样隆重的礼物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是现在看着光捧着各种配套衣裳首饰的宫女就不下几十位,不由也深为感叹古人的奢侈豪华。 沈昀亲自送了那名内侍出门,把那内侍感动的不行不行的。要知道他虽然在宫里有些地位,可沈昀是未来兰陵沈氏的宗子,地位何等崇高,可以说地位比起皇帝来也差不了太多,可他竟然没有丝毫的架子,还和他言谈甚欢,这就让那名内侍非常受用,心想京中盛传,沈昀最会做人,没有架子,如今看来,果不其然。 不说沈昀趁机收拢人心。且说皇帝赐了全副郡主的仪仗和礼服,就有宫里跟着出来的姑姑跟着沈沅钰去长乐堂,帮着她换上礼服。 这翟衣穿起来那是各种讲究,没有宫中深通礼仪的人,就是给了沈沅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穿戴起来,比方说头上多插一支钗少插一支钗,就有可能是僭越杀头的大罪。 等沈沅钰带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回到长乐堂,整个沈府早就传遍了“皇上天恩,准许沈沅钰以郡主礼仪出嫁的消息”,一时间众人羡慕嫉妒之余,纷纷前来强势围观,就连本来在长乐堂上房中等着女儿女婿前来磕头的周氏都让贾嬷嬷扶着过来了。 宫里的姑姑在屋子里给沈沅钰捯饬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帮着沈沅钰把这一套郡主的礼服穿好。多亏了成亲的吉时定在了晚上,要不然,非得耽搁了庾璟年娶媳妇不可。 沈沅钰在一个姓方的姑姑搀扶下,走出屋子。只见她身穿正红色的翟衣,这衣服做工极为复杂,重重叠叠共有八层,衣与裙上均绣有锥鸡,配以朱红细丝的袖口、衣边和前襟。脚下踏着双底鞋,佩朱红色缓带、腰间悬挂玉佩,两鬓用珠宝金花装饰,头上则插着八枝各不相同的花钗,刚才方姑姑曾经向她讲解过每一支花钗的象征意义,不过因为太复杂,沈沅钰听得一头雾水。她只知道,再多一支,也就是九支花钗,那便是公主出嫁的阵势了。若是十二支花钗,那就是帝后大婚时,皇后的打扮了。 只是这样漂亮归漂亮,沈沅钰却是苦不堪言,这些花钗都是足金镶嵌宝石的,其重量可想而知,这一套怕不有好几斤沉,沈沅钰只觉得头上顶了三座大山一般,脖子都短了三寸,这光鲜亮丽的背后,其辛苦可想而知了。 沈沅钰本就生得白皙,在这样一套美轮美奂繁复华丽到极点的衬托之下,越发显得她眉目清正,气韵清雅高贵,竟是有十二分的郡主范儿!一时之间赞美之声铺天盖地而来,差点把沈沅钰给淹死。 金灵躲在沈沅钰的后面嘿嘿傻乐,比人家赞美自己还要高兴。 还真别说,这一套礼服沈沅钰穿着十分合身。却不知道为了给她赶出这一套礼服,尚衣局的尚宫们差点没上吊。这成婚用的翟衣是说做就能做出来的吗,至少要提前几个月甚至一年做准备,无数的能工巧匠参与,才能做出这样美轮美奂的衣裳来。 碰上晋元帝这种说风就是雨的领导,尚衣局的尚宫们有什么办法。你能和皇帝说,您只给我们一天不到的时间,我们拿不出您要的东西吗?能吗?幸好尚衣局为宗室女益阳郡主准备的翟衣还没有上身,只好先拿了给沈沅钰使用,又提前派人从沈昀那里问到了沈沅钰的尺寸,连夜修改,这才能够拿出来应景,至于是否因此而得罪了益阳郡主,尚衣局也没有办法了。 沈沅钰像是珍惜动物似的给大家看完了,正想让丫鬟们扶着她回去休息,再这么呆下去,她的脖子非断了不可。正在这时,就见有人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把众人唬了一跳,却是周鸿远。 周鸿远毕竟是外男,虽然美少年看起来赏心悦目,但这里毕竟是女眷集中的地方,就有不少人纷纷掩面,周鸿远如此已经是十分失礼了。 林氏就沉下了脸来,“小七,你这是干什么?这个地方也是你能来的?” 周鸿远也有些尴尬,只是这个时候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大声说道:“姑姑,大表妹,我是来给你们报喜的。琅琊王府迎亲的队伍已经出发了。” 林氏听他这样说更是生气:“这点子事情还用你来禀报吗?”本来算算时间,琅琊王府那边的确是应该出发了。 周鸿远的下一句话就把大家全都给震住了。“这次来迎亲的不是庾涛,是庾璟年,他还活着,而且已经回了建康了。”周鸿远是真的替沈沅钰高兴,所以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刻跑进来报喜了。 果然这话就像是一枚重磅炸弹在人群中炸响了。众人刚才羡慕沈沅钰,那都是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的,就是出嫁的时候再风光,男人早早死了,刚嫁过去就要守活寡,这日子能有什么意思? 可现在听说庾璟年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他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又两战成名,成为名震天下的英雄人物,将来肯定是少不了要封王的,那沈沅钰岂不就是王妃。 年轻、英俊、能力出众、前途无量,这样的国民好女婿,竟叫沈沅钰赶上了,连皇上都那么给面子,一赏再赏的,真个是守的云开见月明了。哪个不眼红呢?沈沅钰一时间就觉得人群中飞出无数道炽热的光芒,她们的目光要是刀子的话,自己如今只怕已经被他们分尸了。 周氏却是欢喜得不得了,尤自不相信地问道:“小七,你说的可是真的?带头来迎亲的人真的是庾将军,不是看错了吧?” 周鸿远道:“怎会?此事乃是小侄的一位朋友亲眼瞧见的,断然是不会错的。而且看见庾将军的还有好几个人。现在前院已经得到了消息,姑父也派人前去查探去了,想必此事很快就能被核实。” 前院比这里还要乱套呢。 周氏喜极而泣,不由得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庾将军回来,那就真的是太好了。” 林氏叹道:“这是好事,你哭什么呢。如今女婿也载誉归来,这样的双喜临门,你更该要笑才对呢!” 周氏连连道:“大嫂教训的是,我只是,我只是太高兴了!”用手帕使劲抹了抹眼泪,这才破涕而笑。 正在这时,前头再次传来消息,说是沈昀派出去的人已经确认,前来迎亲的确是庾璟年无疑。彩鸾彩凤金灵几个丫头也反应过来,三个丫头抱在一起痛哭失声。这些日子,没有人比她们这些近身的人更清楚,沈沅钰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其实是不想让沈昀和周氏替她担心,背着人的时候她流了多少眼泪。 如今,一天云彩总算是散了。庾将军回来了,小姐的日子也有了奔头。 只有沈沅钰面色平淡,一派的云淡风轻。 几个丫鬟之中,就属金灵嗓门最大,也哭的最为响亮。沈沅钰就不明白了,这提刀杀人的人,怎么还有那么丰富的内心情感。这样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金灵是怎么完美融合在一起而没有导致人格分裂的? 总而言之,沈沅钰觉得金灵越来越向着逗比的方向发展,而一去不复返了。 这丫头哭着哭着,竟然抱住了沈沅钰的腰,眼泪鼻涕都擦在了沈沅钰的那套翟衣上头,沈沅钰简直心疼死了。 “好了,别哭了!别哭了!”本小姐都没哭,你们哭的个什么劲儿呢。 金灵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着沈沅钰。“……”根本就停不下来好吗! 沈沅钰大怒:“再哭,本小姐就罚你一个月不准吃点心!” 这一招立竿见影,金灵的哭声戛然而止,速度之快堪比一个顶级专业演员。果然对付吃货就得从吃的方面下手才有效果。 金灵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用幽怨的小眼神看着沈沅钰,把沈沅钰看得全身直起鸡皮疙瘩。“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呢。”几个丫鬟这才全都收住了哭声。 一时间无人不佩服沈沅钰的冷静淡定,心想这样的品性才能有这样的福气和造化,嫁给庾璟年那样的优秀的男人。却不知道,就在昨天,庾将军还和县主大人同床共枕,她早就知道今天他要来迎亲,还怎么能惊讶的起来呢? 丫鬟们扶着沈沅钰回到屋内。前来观礼的女客们就全都去了前院看新郎。庾璟年虽说是从琅琊王府出发了,但是王府和乌衣巷一在西一在东,庾璟年又故意绕了远路,打算让满建康的人都看看他迎接新娘子的盛况,所以等他到了乌衣巷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之后了。 沈沅钰翘首以盼,等得脖子都长了。再不来,她的脖子都要被首饰压断了好伐! 负责把守沈府大门的是以二少爷沈泌为首的小字辈的一大帮子人,沈家人物鼎盛,嫡枝加上旁枝,小字辈的少爷足足有几十位,呼啦啦这么大一群小舅子,加上若干姐夫妹夫,七大姑八大姨的儿子,个个摩拳擦掌准备难为难为新郎官,换个人来估计上吊的心都有了。 不过庾璟年还没有被他们吓到。确切的说,是他们被庾璟年的阵势给吓倒了。 庾璟年穿着一身大红的吉服,虽然疲劳以极,加之身上有伤,但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捯饬干净了,被这一身行头一衬,愈发显得挺拔如松、英俊无俦。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这么长时间的磨砺,让他学会了将毕露的锋芒收敛回去,更增添了几分清贵儒雅。他的身边另一匹白马上,坐着建康出名的俊美公子,琅琊王氏的九公子王寅,两侧则两名铁塔一般的大汉,是左右卫将军,像是两尊门神一般。 庾璟年的同父异母弟弟庾涛和庾衮和这些人一比,简直就成了渣渣。 这些都不算什么,他带来的迎亲队伍,虽然只有上百人,可是个个身强体壮,走动之间动作整齐划一,光看着就杀气腾腾,穿上军装,那就是身经百战的健卒。让人不得不怀疑,这货是把皇家十二卫中最精锐的兵士抓包来给他当仪仗队了吧。 这位是来迎亲的还是抢亲的?难道一言不合他就要攻入沈府不成! 这也不算什么。这些人的身后,乌压压跟着成千上万的老百姓,众人敲锣打鼓,像是过年一样跟着庾将军。真可谓是万人空巷观庾郎!这般的阵势,这样庞大的迎亲队伍真可谓是空前绝后了。 这倒也不是庾璟年有意为之。实在是庾将军如今名气太大,当阳和徐州两战之后,老百姓都十分自觉地把他当作了护国的军神,前一阵子又盛传他被刺客暗杀了,百姓们扼腕痛惜不止,这次见他全须全尾地出现了,便自发地跟了上来。 院子里头的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就有一位少爷问带头的沈泌道:“怎么办,二哥,要不咱们直接把门打开算了。”这阵势太吓人了好吗?等会不会被分尸吧! 第188章 盛大婚礼 沈泌道:“瞧你那点出息。这就给他开门了,咱们沈家的嫡小姐就这么不金贵?咱们等会儿怎么向大伯父交代?”话是这样说,其实他也在心里打鼓。 沈泌就顺着梯子爬到了墙头上,庾璟年已经勒马停了下来。沈泌大声喊道:“好妹夫,许久不见了!今天想把我妹妹娶走,可没有那么容易的,先叫声二哥来听听!” 庾璟年微笑地看着沈泌,目光一派和善。他身后的两名门神似的将军,以及跟着前来的上百位精锐士兵,看着他的眼光就没有那么和善了。被上百道锥子一样的目光盯着,那滋味绝对不好受,沈泌差点一个没把持住,从墙头上掉了下去。 庾璟年已洒然笑道:“这有何难。二哥别来无恙!”沈泌被这一声二哥叫的倍儿有面子。院子里头已经一片欢腾,像是打了大胜仗一样。这边的王寅、两位将军,以及庾涛、庾衮都跟着笑了起来。 王寅不由打趣道:“安仁兄,你这一声二哥叫得好纯熟呵!” 庾璟年也不由莞尔,他又不是脑子缺根弦,怎么可能真的打进岳家的大门去,带这些人过来,不过就是摆个样子,吓唬吓唬把门的人而已。 许是沈泌初战告捷,给了沈家各位小爷壮了胆子,这些家伙纷纷爬上墙头,一个又一个的难题扔了出来。有的让庾璟年作催妆诗,有的让现场练一套刀法。庾璟年这次准备充足,迎亲队伍之中,文的武的,全都准备好了的,自然是见招拆招,对答如流。 一时间门里门外都是一片欢乐的气氛。 庾璟年算了算时间,觉得也差不多了该让他见新娘子了。他这都等了一个上午加上半个下午,都有点儿等不及了。 就冲着一旁的左卫将军打眼色,那人是个实干派,大叫了一声:“兀那沈家小子,接好了!”就将一个包袱扔了出去。 沈泌大吃一惊,以为对方恼羞成怒,连暗器都扔出来了。等他接住了包袱,悄悄打开一看,竟然是他苦苦搜寻许久始终没能得到的一副前朝古画,登时紧紧抱在怀里,生怕被人抢走了。 庾璟年就笑着对沈泌道:“二哥,看在小弟这般诚意十足的份上,您就给我开了门如何?” 沈泌正在犹豫要不要做这个叛徒,就听见外头跟随的百姓不知谁先开始喊了起来:“开门吧,给庾将军开门吧!”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起喊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汇聚成一道滚滚的洪流,院子里面的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一时间都有些目瞪口呆。 沈泌见此情景,立刻从墙头上溜了下来,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拔下了门闩。庾璟年见机极快,带人一冲,便冲了进来。庾璟年十分豪气地随手一洒,扔了一地银票,这些少爷们立刻一声欢呼,忙着抢银票去了。 沈泌正想趁乱开溜,不想,那位被沈泌教训的沈家少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拉着这位始作俑者,大声道:“二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把门给打开了,岂不是显得我们兰陵沈氏的嫡小姐太不金贵了?”把刚才沈泌的话又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他了。 沈泌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没瞧见外头成千上万的百姓都叫咱们开门的吗,所谓众怒难犯啊!”说完哧溜一下溜走了,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欣赏一下庾璟年贿赂给他的古画。 留下那位小少爷,回味着沈泌的话,还在一脸迷惘。 前头的事儿,早有向沈沅钰回报,庾璟年的那首催妆诗也有人誊写了送给沈沅钰观赏。沈沅钰见这首诗文采斐然,就知道必然出自枪手之手,暗想小年年到底还把这首诗给背了下来,也算是有点诚意。 长乐堂这边一片欢乐的气氛,等喜娘进来说庾璟年已经叫开了大门,叫沈沅钰做好准备,马上出门的时候,沈沅钰都有点儿楞了,原本以为再怎么说沈泌等人也可以再拖延上一刻钟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城门失守,却不知道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 沈弘、沈重、沈昀、顾氏、谢氏、周氏,全都都穿着簇新的衣裳,端端正正地坐在长乐堂正堂,充满探究的目光在庾璟年的身上扫来扫去。 今天这样的日子,连顾氏都被放了出来,看着英姿挺拔的庾璟年,想到自己的儿子沈晖永远不可能再当上沈氏宗主,她的心里只觉得五味杂陈。 庾璟年便上前挨个给沈弘、沈重、顾氏、谢氏磕头。态度十分诚恳谦逊。沈弘看着这个孙女婿,回想起宫里传来的消息,只觉得越看越是顺眼,越看越是满意,不由捻着胡须微笑道:“好好好。三丫头以后就交给你了,日后你们定要互敬互爱,繁衍子嗣,白首到老。她是个好孩子,不过在沈府一向也是最受宠的,有什么做得不到的地方,姑爷你要多多包容才是。” 庾璟年自然是满口答应不迭。 等一圈拜了下来,庾璟年也收获了几个大红包。这个时候,沈沅钰也被盖上了大红的盖头,左边林氏、右边方姑姑,扶着她走进了正堂向各位长辈拜别。庾璟年偷偷瞄了一眼,虽然看不见新娘子的脸,可是只觉得她穿上这一身行头,就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 沈沅钰在林氏和方姑姑的指点下,一一向众位长辈拜别,众人少不得一一提点她几句话。到了周氏的时候,周氏拉着沈沅钰的手,只来得及说一句:“到了那边,你要好好的……”就已经泣不成声了,之前想好的那些台词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昀也有些伤感,毕竟是自己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长大了的小棉袄,就这样给了旁人……心里能爽快就奇了怪了。 沈沅钰叫周氏这一哭,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人都是感情动物,沈昀和周氏这般对她百般溺爱呵护,她早已把两人当做了亲生父母。母女两个拉着手哭个不休,还是林氏走到周氏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再不放小两口离开,小心误了时辰!” 周氏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了沈沅钰出去。 直到出了长乐堂,沈沅钰才收住了眼泪。她也害怕自己把妆哭花了。盖着盖头,她也看不见前面的路,只跟着林氏和方姑姑向外走去。 这时沈泌藏好了古画,重新换过一身衣裳出现了。他今天还有任务,就是负责把沈沅钰背上车去。一般的人出嫁坐的是八抬大轿。沈沅钰因为得了皇帝的恩旨,可以以郡主的规格嫁入琅琊王府,所以她不用像一般的人那样坐轿子,而是乘坐一种名叫“翟车”的豪华交通工具。 翟车具体长得什么样,因为沈沅钰盖着盖头看不清楚。不过据说皇帝赐下的这座翟车是加长豪华型的,因为太大了,差点连沈家的大门都进不去了。 等沈泌背着沈沅钰将她往翟车中间一放,沈沅钰只觉得里边的空间极为阔大,四周空落落的,正是所谓的四边不靠。几个跟着嫁过去的丫头全都坐了上来,就听见惊呼声不断响起,金灵咋咋呼呼地声音响了起来:“这是用什么做的,怎么这么华丽好看?” 沈沅钰噗嗤一笑道:“咱能矜持点不,别像个土包子似的。”沈家还差那点儿钱吗,不过是不愿意叫人说他们骄狂,所以才没有制作出犹如翟车这样华丽的马车而已。 不过,这种很想把盖头掀下来,好好看一看里头的布置的强烈愿望又是怎么回事? 且说庾璟年志得意满地接了新娘子往琅琊王府而去,因为是按照郡主的规格出嫁,皇帝专门派了一个仪仗队给沈沅钰使唤,一路上还有皇家乐队为其伴奏。加上万人空巷看庾郎,真可谓是举国欢庆,万户皆晓,建康城的大道上,锣鼓喧天,彩旗飘飘,沈沅钰出嫁的这般阵势,比起公主下嫁来,也不遑多让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绕着建康城走了几遭,沈沅钰都听见金灵在一旁打呵欠了。翟车才终于来到了琅琊王府门前,方姑姑扶着沈沅钰下了翟车,早有人在沈沅钰落脚的地方铺上了一层猩红的地毯。今天这样的日子,沈沅钰的双脚是绝对不允许着地的。这叫做“转毡”! 就有专门的喜娘上前,递了一条红绸带在沈沅钰的手里,沈沅钰跨过了火盆马鞍。接着就听见有人说道:“该轮到新郎官射箭了。” 庾璟年兴致勃勃地喊道:“拿弓来。”就有人低声劝慰,却是皇帝担心庾璟年的身体,专门派了一个内侍跟随照顾,那名内侍劝他不可再逞强,这个环节请弟弟代劳也是可以的,等会拜堂的时候自己上也就是了。 庾璟年哪里肯听,到底自己弯弓搭箭,连珠三箭射在翟车的门楣之上,后一箭的箭头正好钉在前一箭的箭尾之上,这简直就是神乎其技了。 沈沅钰就听见喝彩之声铺天盖地地传来,把没有准备的沈沅钰吓得身子抖了一下。紧接着林氏就在沈沅钰的耳边调笑道:“姑爷果然是好箭法。” 庾璟年这般逞能的后果便是胸口一阵剧痛,肋下的几道结疤了的伤口也似乎裂开了。不过他毫不在意。 终于走入了正堂,沈沅钰只听得人声喧闹,有礼官高声道“吉时到”,正要夫妻拜堂,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丹陛大乐的声音,紧接着“皇上驾到”的声音此起披伏,沈沅钰吃了一惊。这到底是什么节奏,皇上也来参加他们的婚礼? 这份恩宠,也实在是太大了吧。要知道就连太子纳妃,皇帝也并未曾亲自到场。就听见现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想来是已经跪倒了一大片,就有人扶着沈沅钰也跪了下去。 一阵囊囊的脚步声传来,在沈沅钰的跟前停顿了一下,说了一句“很好很好”,果然就是晋元帝。他在宫里听侍卫们把庾璟年和沈沅钰大婚的相关消息一条一条送过来,一时心血来潮,决定亲自到结婚现场去看一看。然后圣驾就驾临琅琊王府。 张士德扶着皇帝在上首最尊贵的位置上坐了。庾文泰和袁王妃脸色都十分的不好看。尤其是袁王妃,沈沅钰今天不但以郡主规格下嫁,皇帝更是亲临成亲现场,这样的殊荣,以后她还怎么在沈沅钰的面前摆出婆婆的款儿? 皇上在上方坐好了,下头接着三跪九叩,山呼万岁。皇帝那浑厚的男中音便在喜堂内响了起来,“今日是老五大喜的日子,朕在宫中枯坐无聊,便也来瞧个热闹。众位不必拘束,只管自在做事便是。” 众人在心中腹诽,有您这位“大老板”在场,我们还能自在的起来吗?皇帝见自己来了竟然打断了现场的欢乐气氛,就转头问道:“礼官何在,拜堂的吉时到了没有?”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皇帝便道:“那就赶快拜天地吧!” 林氏就扶着沈沅钰与一脸喜气洋洋的庾璟年站到了一起,皇帝看着一脸神采飞扬的侄子,只觉得心里一阵恍惚:阿雅,你可曾想到,有一天老五会出落得这般英雄了得,又娶到了心仪的姑娘吗?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官喊了一声“礼成”!然后礼官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接下去,本来该是送入洞房。可是皇帝还在这儿呢,新郎新娘全都入了洞房,皇帝咋办? 敢把皇帝晾在一边,这不是找死吗?就连庾璟年不由也在暗中嫌弃自己的皇伯父添乱。皇帝却不知道自己成了始作俑者,只是看着礼官道:“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叫新郎新娘入洞房!” 原来他也知道这一套规矩。皇帝发话了,礼官这才松了一口气,大声喊道:“新郎新娘入洞房!” 两人正要入洞房,皇帝又忽然喊了一句,“慢!” 他慢慢地从座位上走了下来,一直走到庾璟年和沈沅钰的中间,一手执了庾璟年的手,一手执了沈沅钰的手,将这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日后,你二人白头偕老,恩爱一生,子孙满堂,若是敢不幸福,朕第一个不放过你们!” 庾璟年紧紧握着沈沅钰那只柔软滑腻的手,就再也不肯放开了。皇帝看见庾璟年眼中那满溢而出的幸福的波光,只觉得心里似喜似悲。淡淡道:“还在这等什么,还不赶快入洞房。” 庾璟年大声答应了一声,便牵着沈沅钰的手走入了新房。本来一般的礼仪并非如此,只是庾将军握住了她的手就再不肯放开,礼官也就懒得管那么多了。 皇帝见这一对璧人入了洞房,一时之间觉得有些意兴阑珊,看着不远处目光中满是怨毒的弟弟庾文泰,缓缓走了过去,低声道:“这两个孩子,若是谁少了一根毫毛,朕只拿你是问!” 庾文泰脸色不由狂变。 威胁完了自己的弟弟,皇帝见也没有什么热闹好看,闹洞房以他的身份实在不合适,便吩咐打道回府。从到达喜堂到离开,也不过就是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只是庾璟年和沈沅钰的婚事有皇帝证婚,还是作为一个经久不衰的话题,在建康上上下下流传了很久很久。 再说庾璟年牵着沈沅钰的手走向新房,见新房不是布置在墨渊居而是布置在蘅芜苑,脸色就不由得慢慢变黑了起来。只是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也不好在今天发作,便将这笔小黑账记在了心里,等日后再叫那起子看人下菜碟的东西付出代价。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新房。沈沅钰原来就听说这蘅芜苑距离主院较远,现在瞧着还真不是一般的远。等她被送进了新房,就听见屋子里莺莺燕燕的,十分热闹。 她被人按着在喜床上坐下。就听见有人喊道:“二哥,快把新娘子的盖头掀起来,让咱们瞧瞧嫂子长什么模样!” 一副正在变声的公鸭嗓子,沈沅钰却是听出来,上回在琅琊王府里,她见过一次,这位便是曾经给她留下过很好印象的九公子庾昱。就听见有人笑道:“九弟你急什么,娶媳妇的又不是你?” 这话一出口,就有不少人跟着起哄,有人道:“你不会是想帮你二哥掀新娘子的盖头吧?”庾昱也不生气,只滚到庾璟年的怀里,叫道:“二哥,你不生我气吧。” 庾璟年对这个弟弟似乎十分宽容,笑着点了点头道:“不生气。” 庾昱得寸进尺道:“要不真让我来帮二哥掀盖头吧!”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一副只要庾璟年一点头,他立刻就会付诸实施的样子。 庾璟年明知道他是在耍宝逗自己开心,心里的不愉快还是消散了不少。瞪着眼睛训道:“这种事岂能容他人代劳,你想掀新娘子的红盖头,等你娶媳妇的那一日吧。” 庾昱叫了一声:“二哥好凶!”就躲到了庾之瑶的身后。庾之瑶笑得直打跌。 庾璟年就从喜娘手里接过一杆喜秤,挑开了她头上艳红如火的盖头。沈沅钰盲人摸象一般闭着眼睛折腾了这么半天,抬起头来就看见一个高大英武的身影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双狭长的眸子盛满了漫天的星光一般,里头满满的都是笑意。只觉得内心满溢着踏实和幸福,不由自主地就回给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 立刻就有人起哄道:“哟,这才成亲第一天呢,就懂得眉目传情了,以后小两口还不知道得好到什么程度呢!” 沈沅钰快速地向四周看了一眼,只见一屋子的香衣鬓影。莺莺燕燕的不知道有多少妇人小姐。庾之瑶、何氏、阮氏等几个认识的都在场,还有不少不熟悉的,看样子都是琅琊王府近枝的亲戚。 沈沅钰害羞地垂下头去,庾之瑶坐得离她最近,便伸出手来拉了拉她的手,满脸的欢悦。 沈沅钰就觉得心里一暖。 庾昱也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沈沅钰。 众人又调笑了一阵,就有喜娘准备了撒帐用的花果和撒帐金钱。沈沅钰发现古代的某些新婚项目真是千奇百怪,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真是一头雾水。 庾璟年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可是对这套仪式和沈沅钰一样一点儿都不熟悉。何氏就壮着胆子上前,将庾璟年按坐在床上。笑道:“等会喜娘撒花果和撒帐金钱的时候,你们两个要用衣裙尽量来接,接得越多,就意味着你们以后的子孙也越多!” 沈沅钰一听顿时恍然大悟,这种风俗,现代社会貌似有些农村还保留着呢。 只不过那撒帐金钱是专门制作的,同心花瓣形状,一共印着五个字,凑起来是“富贵长命守”。喜娘便开始将花果和撒帐金钱抛洒向一对小夫妻。 沈沅钰被大家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接这些花果和铜钱,再加上她穿着富丽堂皇的翟衣,层层叠叠的,根本就不方便动手。庾璟年却是武功高强,这些在他看来算得什么呢? 轻轻松松用衣袍将这些东西接了下来,甚至用嘴衔了两枚花生一块半生不熟的面团子,直接在嘴里咬着吃了。 众人哪里见过这样和善的庾璟年,一时胆子都大了起来。就有人大声问道:“生不生?” 庾璟年大笑道:“生!必须得生!” 沈沅钰和坐在庾璟年的对面,不由羞红了脸。众人又是一阵调笑,庾璟年竟然生受了下来,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众人不由啧啧称奇,庾璟年在琅琊王府属于霸王级别的人物,上上下下就没有不怕他的,平日里谁见他都是阴沉着一张脸,像现在这样笑呵呵的仿佛没有丝毫脾气的样子真是太少见了。 一时间连庾昱胆子也大了,从喜娘那里拿了花果和铜钱投向庾璟年,他不敢为难沈沅钰,便对着庾璟年使力。一时顽皮,故意为难庾璟年,投掷的角度极为刁钻,庾璟年却动作潇洒地将他投过来的花果也好,铜钱也好,轻松地接了下来。 最后一数那撒帐金钱,“富贵长命守”凑齐了无数对,花果更是无数。众人纷纷恭喜庾璟年和沈沅钰日后必定子孙满堂。 正在闹腾着,就听见外头有小丫头禀报了进来,说是老太太来了。包括庾璟年在内,众人全都站了起来,沈沅钰自然是看着庾璟年的脸色行事的,便也跟着起来。 就见在袁王妃的搀扶下,郗老太太拄着龙头拐杖走了进来。郗老太太是太后的亲妹子,太后对她是恨到了骨子里,沈沅钰不知郗老太太会对自己什么个态度。不过这大晚上的,她肯亲自到新房来看自己,就表明了她对自己的看中,也是给自己长脸的事儿。 沈沅钰就放心了不少。 袁王妃扶着郗老太太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沈沅钰这还是今天晚上第一次看见袁王妃,见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也不知道是哪里不顺心了。袁王妃的心性她也有所了解了,并不太过在意。 这个时代嫁人,除了要看夫君的性格品行,更重要的还要看婆婆是不是好相处,因为媳妇嫁进来之后,往往和婆婆相处的时间比和丈夫相处的时间更要长。所以心疼女孩儿的人家往往不光要相看女婿,更要相看婆婆。 只不过,袁王妃又不是沈沅钰的嫡亲婆婆,庾璟年是在宫里长大的,她对庾璟年也没有养育之恩,她这个继婆婆,凭什么磋磨沈沅钰呢?沈沅钰便不太在意她。 郗氏坐好了。庾璟年便拉着沈沅钰上前给郗氏见礼。郗氏上上下下打量着沈沅钰,笑道:“真是个整齐的孩子,二郎你是个有福的。” 沈沅钰见她语声温柔,态度和蔼慈爱,和郗太后完全不在一个频率上,登时就松了一口气。 郗氏一手拉着沈沅钰的手,又一手拉起了庾璟年的手,道:“你们两个一个金童,一个玉女,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璧人。我老太婆看着十分欢喜。”又嘱咐庾璟年道:“二郎,我虽然老眼昏花,可是前头的事情也听说了不少。这孩子可足足等了你大半年,明知道你有可能回不来了,还是义无返顾地要嫁进来,这份真情令人感动,你可不能负了人家。” 庾璟年似乎对郗氏十分孝顺恭敬,恭顺地答道:“老太太您请放心,我庾璟年有生之年绝不会辜负阿钰。”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老太太听了连连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 又对沈沅钰道:“年哥儿虽然生在咱们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可是从小就在宫里跟着他皇伯父摸爬滚打,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稍微大点儿又四处办差,带兵打仗,吃了无数苦头,就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如今好了,他总算成亲了,有个知冷知热的疼他,我也就放心了。我今天就把他交给你了!”就把庾璟年的手放到了沈沅钰的手里。 沈沅钰听得鼻子微酸,充满母性的目光就飘向了庾璟年。庾璟年和她的目光一对,被她那样的眼神看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沈沅钰随即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以后小年年就是她的人了,她自然是要对小年年负责的。 郗氏就拍手笑道:“这样最好了。”又对庾璟年道:“王妃虽然不是你的亲娘,可是这次婚事她忙前忙后的,也着实辛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总是你们名义上的母妃。你们小两口成了亲,也不要忘了孝敬她才是。” 沈沅钰敏感地觉得,郗氏这一趟洞房之行,说的这句话才是最重要的。她今晚遵循的一个原则就是,庾璟年在场的时候,她绝不先说话。庾璟年尚未说话,袁王妃已道:“二郎也是我的儿子,为他操持婚事是我的分内之事。只是这阵子我也实在是忙昏头了,若有什么疏漏之处,只要二郎夫妻不记恨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姿态放得极低。 沈沅钰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袁王妃从前大概是觉得庾璟年再也回不来了,这才把沈沅钰安置到蘅芜苑来了。哪里想到,庾璟年竟然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她大概是不敢得罪庾璟年这位煞星的,所以才请了老太太来帮她描补。 沈沅钰都看明白了,庾璟年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就看了袁王妃一眼,一瞬间那眼中竟渗出了瘆人的冷意。就像是收敛了爪牙的老虎终于亮出了自己的獠牙一样。 袁王妃身子一抖,终于意识到,他今天晚上态度谦和好说话,不是他的脾气收敛了,而是他不想把自己的婚事给搞砸了。 她后悔的要命,把沈沅钰搬到蘅芜苑,目的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下她的底线,她本来以为庾璟年必死无疑,开始打着沈沅钰嫁妆的主意了。可是如今,庾璟年的凶残和睚眦必报她十分清楚,现在真是后悔的要命。 庾璟年淡淡地道:“王妃言重了,您操持我们的婚礼,样样都好,哪里能挑得出一丝错处呢!您的这份心意儿子牢牢记在心里了,日后必定有所报答。” 袁王妃一时竟没有听出他这话是正话反话。从前他还是喜怒形于色,现在在外头逃亡了半年,变得越发心机深沉,喜怒皆不形于色,让她更感到脊背发凉。 袁王妃就觉得十分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 正在这时,有人给她解了围。解围的活雷锋就是那位十分奇葩的三奶奶。今天晚上,三奶奶虽然一直在场,可大概是因为不太适合这种场合,所以一直没怎么插的上话。 这时见大伙冷了场,就见缝插针,酸溜溜地道:“二嫂这下可好了。皇上和老太太都来给你长脸,比起我们几个妯娌那可强了不是一点半点!”也不怪她嫉妒,皇上她不敢要求,可当年她结婚的时候,老太太可没有到她的新房给她长脸。不但她没有这份殊荣,就连何氏成亲的时候,也是等到第二天“谒舅姑”的时候,才见到老太太的面。 沈沅钰不由莞尔,她穿到古代以来,见过横冲直撞如沈沅珍的,那是因为人家势力够强后台够强。可像阮氏这样,要家世没家世,要相貌没相貌,放在哪里都合该被人歧视,还说话这么不经过大脑的,她还真是头回见。 总算何氏及时出面给她打圆场,将愤愤不平的阮氏拉到一边,然后笑道:“可不是呢,老太太这么偏心二郎和弟妹,不光三弟妹吃味,连我这做嫂子的也嫉妒的眼睛发红呢!” 郗氏便笑道:“你们几个都是好的,我一视同仁,都是一样疼的。”若不是前头皇帝来了,给庾璟年站台,她也未必会这样抬举沈沅钰,让家里生出事端来。只是这话却不好向众人解释。 何氏已经笑道:“老太太的心咱们还能不明白吗?只是这时候也不早了,二郎和弟妹的合卺酒都没喝呢,我看正好就由老太太给他们做个见证吧。”不给阮氏说话的机会,也算是把这件事给圆了过去。 郗氏自然是连连叫好。庾璟年和沈沅钰就又被喜娘摆布着,坐回了喜床上。喝了合卺酒,这洞房的项目总算完了。 这时候就有小厮进来请庾璟年。袁王妃也道:“今个儿可是贵客迎门,京里有头有脸的都来了,太子和大皇子还在等你去敬酒呢,二郎你还是赶快到前头支应一下子吧。” 庾昱笑道:“我瞧着二哥的小厮云惜在门口探头探脑半天了,想来前头宾客见不着二哥,有些着急了。” 庾璟年便对沈沅钰说了一句:“我先出去瞧瞧”,沈沅钰见他这种时候还知道知会自己一声,心里不由一暖。 何氏便打趣道:“二郎,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新娘子自有我们帮你看护着,你就不要在这里黏黏糊糊的了。” 第189章 你侬我侬 庾璟年淡淡一笑,先是向郗氏拜别,接着转身出了门。 庾璟年这一走,气氛立刻就活跃了不少。 郗氏拉着沈沅钰的手又说了一阵子话,她年纪大了,也着实累了,脸上便露出倦容来。袁王妃瞧见了,就道:“老太太,时候不早了,我送您回去歇着吧。明天一早这一对小两口还要给您磕头呢。这边有老大媳妇照应着呢。” 郗氏点了点头,又和气地嘱咐了沈沅钰两句,也就起身出了房门。沈沅钰送她到了门口,因为新娘子不能出新房,郗氏便不许她再送。 郗氏给她的印象倒是不错。 沈沅钰重新回到喜床上坐了,何氏和庾之瑶等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子话,何氏道:“二弟妹怕是也累了,晚上还有的忙活呢,咱们也莫打扰她了,让她趁着这个当口好生歇一歇吧。”众人见状全都掩着嘴唇吃吃笑了起来,笑得沈沅钰脸颊火红一片。 沈沅钰被她们闹了一晚上,的确是累了,肯让自己清静一会可是求之不得,便垂着脸装害羞不说话。何氏也是个精明人,况且也是被闹过洞房的,自然知道新娘子的辛苦。便拉着阮氏向外走去,阮氏却有些不愿意,挣扎了两下,到底挣脱不得,被何氏拉着走了。庾之瑶想了想,向沈沅钰点了点头,也跟着两位嫂子一起出去了。 何氏方走了两步又转身道:“二弟妹,我留了两个丫头在门外,有什么事情,你只管吩咐她们,或者差了她们来找我也成的。厨房上我已经吩咐过了,一会儿就会送吃食进来,你先填填肚子。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咱们妯娌相处的日子长着哩,切莫和我见外才是。” 沈沅钰低着头应了一声,想起第一次到琅琊王府来,何氏曾故意给她没脸,现在却又这般前倨后恭,心里对何氏这个人也算有了清晰的认识。 众人也就跟着一窝蜂散了。 沈沅钰照例是把她们送到了门口。 众人在沈沅钰的门口也就散了。何氏带着贴身丫头夏珠往后面走去,她帮着王妃管家,今天来的客人这么多,后头有不少事等着她去支应。 左右无人,夏珠便道:“二奶奶瞧着很是和善呢。” 何氏哼了一声:“这样大家子出来的女子,最是面甜心苦。你瞧着吧,咱们王府日后还有的热闹呢。” 夏珠便道:“今天王妃请了老太太过来,那意思是不是要给二爷和二奶奶赔罪的意思。前儿刚克扣了人家的院子,没想到转头二爷就平安从前线回来了,王妃这阵儿不知道心里怎么恼呢!” 何氏想到王妃的表情也觉得十分快意。“可不是要赔罪吗?王妃那点小心思咱们还不清楚吗?不过就是想借着二爷的势,要越过大爷去,扶她的儿子当上这个王府的世子而已。” 夏珠有些担心地道:“要是二爷真愿意帮着王妃,那岂不是大爷的世子之位要不保了?” 何氏呵呵一笑:“二郎这个人我清楚。最是记仇不过了,今天王妃怠慢了他和他的媳妇,他必然会想法子报复回来的。况且,你没瞧着今天的架势,姓沈的嫁妆丰厚,且以郡主仪仗出嫁,又有皇上亲自出面给她撑腰。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还是头一回听见谁结婚,能请皇上去观礼的。而且你看二爷那个样子,不知道有多疼惜她。真是什么好事儿都叫她一个人全占去了。这样的风光大嫁,后背又有兰陵沈氏给她撑腰,王妃是肯定压不住她的。” “况且,你想想,她在家里就敢和二婶婶以及堂妹闹得不可开交,到了王府又岂会是一盏省油的灯。” 夏珠想了想,若自己是沈沅钰,也绝对不会把袁王妃这个继妃放在心上。“那咱们该怎么办?” 何氏显然是早就想好了,“咱们嘛,从今天开始就把这位新娘子当成菩萨供着,想方设法让她站在咱们这一边,然后推她出来和王妃打擂台。等她和王妃势不两立的时候,二郎就会站在咱们的一边了。咱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一举两得,岂不快哉!” 夏珠听得眼睛一亮,连忙拍马屁道:“奶奶真是神机妙算。” 何氏却是叹了一口气:“都是姓庾的,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他的夫君但凡有庾璟年一半的本事,又哪里用的着她这样为将来筹谋呢。再者,她也是世家女,怎么就不能像沈沅钰那样风光大嫁呢。 想来今天晚上,建康所有的豪门贵女都要睡不着觉了吧。沈沅钰这一次的豪华婚礼,谁不羡慕呢?不知道要给她拉多少仇恨值呢! 新房里,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彩鸾彩凤两个丫头。庾璟年没有往这房里放丫头,让她不自在,这是体贴她。彩鸾见沈沅钰和这些七大姑八大姨这么多人周旋这么久,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早就心疼坏了。就问道:“小姐,可饿了,要不要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沈沅钰转了转脖子,觉得全身都僵硬了。“先不喝茶,你和彩凤,快点帮我把这身衣服换下去,还有头上的这些花钗,先把它们都拔了去,你家小姐的脖子都麻了,再戴一阵子说不定就要断了。” 翟衣穿着的确好看风光,但是实在太过板人。两个丫头急忙上前,小心地帮她把头饰全都卸下,把重重叠叠的翟衣也脱了去。换了一件家常的桃红色衫子穿上,蕊心已经带人打了热水进来,她刚才在外头照看着沈沅钰的箱笼和行装,直到现在才得空进来。服侍着沈沅钰把脸上一层又一层的粉都洗干净了。头发也松开了,重新通了通,沈沅钰觉得自己这才活了过来。 因为一会儿还要再见庾璟年,彩鸾便按照她的吩咐,简单地给她挽了一个纂,带上了几朵珠花做装饰,再给她戴首饰,沈沅钰是无论如何不肯了。 刚刚收拾好了,就见房门再次被推开,金灵带着几个面生的嬷嬷丫头搬了一桌子酒菜进来。下人们把酒菜摆放好了,蕊心就打发她们出去。这些陪嫁过来的丫头,自然是以蕊心为首的。不过还没等蕊心说话,金灵就急急道:“小姐,你一定饿坏了吧,快来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吃货心里永远惦记的就是吃。沈沅钰都没有力气笑话她了,她往床上一躺:“本小姐今天实在是累坏了,让我先歇一歇,你们要是饿了,就自己吃吧。” 金灵咕哝了一句:“不填饱了肚子,怎么好休息呢。”在她看来,饿肚子可是天下第一等的酷刑。正要再劝两句,就听见外头有丫头的声音道:“三奶奶来了。” 沈沅钰哀叹了一声,这位又不是新郎官,怎么还带去而复返的。她就是再不愿意见阮氏,也只得打点了精神应付她。彩鸾彩凤急忙上前扶起沈沅钰,彩鸾给她穿好了鞋,彩凤则把她压皱了的衣裳抚平。因沈沅钰不能出门,就由蕊心到门口把阮氏迎了进来。 等阮氏进来的时候,沈沅钰已经笑吟吟地站在了门口,哪里有半点疲惫之色。笑着道:“三弟妹来了?”她硬生生地把个又字咽了回去。 阮氏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样去而复返不大合适,就笑道:“我不放心二嫂,就再过来瞧瞧。缺点什么或者少人服侍不?” 蕊心不由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这位三奶奶在整个王府里就是一个透明人,没人瞧得起她,也没人理会她,自己手里又没有权力,就算沈沅钰缺什么少什么,也是找管家的王妃和协理的何氏,就算找到了阮氏头上,她又能帮的上忙吗? 沈沅钰却是好性,客客气气地道:“三弟妹费心了。我这里衣食无忧,什么都不缺。”到底让阮氏在太师椅上坐了,自己复又在喜床上坐了。阮氏看见沈沅钰洗去铅华,一张小脸白皙如玉,在烛光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眉目如画,不由有些呆了。 就对沈沅钰道:“二嫂,有些事我是想着和你说道说道的。”就回头去看屋里的丫头。 沈沅钰真是颇为无语,有什么事非得要在人家新婚之夜说道呢。脸上却丝毫不显道:“这几个都是我的贴身丫头,我有什么事都不瞒着她们的,弟妹有什么话,直说就是了。” 阮氏绞着手帕道:“我本来是不放心二嫂来着,看了你这个品貌,我就放了心……我这个人,最是个实心人,二嫂以后和我相处时间长了,就知道了。不像是大嫂,精得什么似的。王妃不过叫她协理家事,她就抖了起来,连我和三爷的东西她都敢克扣呢。我就是来提醒你一句,你别看她嘴上说的好听,为人可就……你以后可莫要吃了她的亏才是。咱们两个都是不管家的,咱们两个才是一伙的呢。”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堆话,无非是抱怨何氏克扣了三房的东西,想要和沈沅钰结盟共同对付何氏。 沈沅钰一时间竟是哭笑不得。新婚之夜呢,你来和我说这个?她才刚嫁到王府来,要站队也不是这么个快法。况且,她才懒得管王府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呢,只要何氏别欺负到她的头上,谁去管那些个呢。 沈沅钰就和她打起了太极拳:“我这刚刚才嫁到王府里来,自然要三弟妹多帮衬着我,咱们妯娌之间多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不过我瞧着大嫂是个极好的人,别是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吧。” 阮氏当时就急了,“二嫂,我怕的就是这样,你为人单纯心肠好,大嫂面甜心苦,你可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要叫她给骗了才好。” 沈沅钰不由皱了皱眉头,这还没等着和庾璟年洞房呢,三奶奶就跑来和她说这些,这要是让人传出去了,说自己嫁进来第一天就和阮氏一起说何氏的不是,以后不定要生出多少是非来。 这谈话说什么都不能进行下去了。正要找个借口打发了阮氏出去。就听见外头有人禀道:“二爷回来了。” 沈沅钰一愣,今天来了多少客人她心里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但是光凭着庾璟年的盛宠和兰陵沈氏的地位,就知道肯定少不了。他本来以为庾璟年怎么也得闹到三更天才能回来的,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回转来了。 正好借此摆脱三奶奶阮氏,沈沅钰就面带歉意地站了起来。刚刚迎到门口,帘子一挑,庾璟年高大的身影就走了进来。进来就给了沈沅钰一个大大的笑容。 沈沅钰上前福了一福,道:“二爷回来了。”庾璟年被这句二爷叫得身上起来一层鸡皮疙瘩,正想和自己的新娘子调笑两句,就看见屋里还有一位电灯泡没有走呢,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 “三弟妹还在?” 阮氏是个典型的欺软怕硬的东西,被庾璟年的眼风一扫,禁不住就打了一个寒战,这府里关于庾璟年的传说多了去了,每一个听起来都叫人不大愉快,因此虽然庾璟年从来没对三爷和阮氏怎么样过,阮氏却怕他怕的厉害。 阮氏勉强挤出笑容道:“既然二伯回来了,我就不打扰了,不打扰了。”说完这句话,逃命似的奔了出去。 庾璟年扬声道:“那咱们就不送三弟妹了。”说是这么说,脚下一步都没有动。 沈沅钰被他这一句“咱们”说得十分受用,就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庾璟年调笑道:“我媳妇还在等着我呢,我怎么能不快点儿回来呢!”沈沅钰被他说得脸色一红,偷眼去看,几个丫头全都低垂着头,看着脚下的方寸之地,可是耳朵全都扑棱着呢。 沈沅钰暗恨,低声道:“丫头们都在呢,你胡吣什么呢!” 庾璟年不由心头大乐,知道沈沅钰面嫩,这才挥了挥手,对蕊心几个道:“你们到外间伺候着,需要你们的时候我和你们奶奶自然会叫你们。” 蕊心便带着几个丫头屈了屈膝退了出去。 庾璟年便搂着沈沅钰的肩膀,坐在了喜床上,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的新娘子,沈沅钰被他目中的那两团炽热的火焰吓得缩了缩脖子。没话找话地道:“前头的客人都散了吗?” 庾璟年笑了笑道:“还早呢,刚才老大和太子想要灌我的酒,叫二姐夫他们给我挡了,我回来的时候,二姐夫已经叫他们给放倒了。”庾璟年想想也觉得有趣,自己这个新郎官还没事呢,倒是未来的连襟在自己的婚礼上叫人给放倒了,明天王芸还不定得怎样被排揎呢。 说完了这句话,庾璟年炽热的目光就又落在了她的脸上,看见她那丰润的双唇不涂而丹,庾璟年心里就痒痒的。沈沅钰真的有些怕,就又转移话题道:“二爷,我还没有吃饭呢,你也没有吃饱吧,咱们先吃饭吧。”说着就要溜走。 庾璟年却一下子抱紧了她,笑道:“吃饭什么时候还不行啊,在此之前,先让我尝尝我娘子的味道好不好吃。” 说着便毫不客气地吻了下去。上回庾璟年在沈沅钰的闺房里第一次吻了她,那蚀骨*的滋味就在脑中萦绕不去,害的他一连做了几场春梦。这么快就从席间逃席回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赶紧回来,做点儿什么坏事也是好的。 沈沅钰又羞又急,想要推开他,却哪里推得动呢,庾璟年已经轻易突破了她紧咬的贝齿,在她的领地之中疯狂肆虐。沈沅钰只得任命似的闭上了眼睛。 上一次偷偷摸摸的,庾璟年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尝,这一次名正言顺,又是时间充裕,庾璟年竟是恣意品尝,只觉得沈沅钰口中似乎如同花蜜一般甜蜜,让人沉溺其中乐此不疲。 过了不知多久,沈沅钰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庾璟年才开恩似的放开了她。眼中含笑地看着她,沈沅钰又羞又怒,心中还有些隐约的甜蜜,只是有些害怕他那疯狂的架势,让她时时刻刻有种错觉,仿佛下一刻,庾璟年就要把她吞进了肚子里去似的。 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忽然听见一阵肠鸣的声音响了起来。沈沅钰愣了一瞬间,立刻用双手捂住了脸。 心里的小人已经泪流满面了:老天爷这是玩儿我呢是吗?怎么什么糗事丢脸的事儿全让他看见了呢!想着又觉得委屈,自己就早上的时候吃了一碗粥,到现在粒米未进呢,能不饿吗,能不肠鸣吗? 庾璟年却是哈哈大笑。 那欢畅的笑声一直传到门外去,金灵守在门外正在百无聊赖,听见庾璟年笑得这么高兴,忍不住捅了捅蕊心道:“蕊心姐姐,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怎么庾将军笑成这样!是不是小姐给他讲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 蕊心瞪了她一眼道:“这些事也是咱们管得了的?好好的当你的值吧。”其实她也十分好奇好吗?蕊心想了想又道:“小姐已经和庾将军成亲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可不能再庾将军庾将军的乱叫了。” 金灵立刻立正道:“我知道了,以后要叫二爷!” 庾璟年笑了半晌,好容易止住了笑声。见沈沅钰死死捂着自己的脸,像只乌龟似的缩在壳子里不肯出来。庾璟年就觉得她十分可爱。当然了,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庾将军的眼中,沈沅钰不论做什么都是可爱的。 庾璟年就用胳膊肘碰了碰沈沅钰:“我不闹你了,你快起来吃东西吧。等会儿要是凉了,他们再送上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我不!”沈沅钰捂着脸继续装死。自己的脸都丢尽了,哪里还有脸再见他呢。 庾璟年见她这样,只觉得好玩儿。从前不相熟的时候,只觉得她智珠在握,从容冷静,就算是生死关头,依然能够保持风仪,真正慢慢相熟了,才觉得她并不是像表面那样高冷得不食人间烟火。她也会哭会笑,会撒娇会害羞,可这样才是一个真真正正,有血有肉,完完整整的人。 庾璟年不但不会因之而对她失望,反而觉得更喜欢这样的她,更想把她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 他就伸手摸了摸沈沅钰的肚子,揶揄道:“你看,你再不喂饱它,一会儿它又要抗议了。” “你还说!”沈沅钰真想立刻缩进被窝里永远不出来了。 庾璟年又劝了她几句,沈沅钰只是不肯让他再见自己的脸。庾璟年不由失笑,一伸手就把沈沅钰抱了起来。沈沅钰虽说捂着眼睛,却还是能从指缝间看见东西的,忽然之间就腾云驾雾了,吓得她惊呼了一声。 庾璟年就笑着在她的耳边说道:“有我呢,怕什么呢?”然后就抱着媳妇下了床,掂了掂她的重量,道:“岳父大人不舍得给你吃饭吗?怎么这么个轻法,是要多吃些东西长长肉才好。” 小心地把她放在饭桌前的椅子上,亲自为她盛了粥,沈沅钰一时骑虎难下,不知道该不该装作没事儿似的吃饭。 庾璟年已经夹了一筷子肉送到了她的嘴边,“来,先吃块鹿肉。”沈沅钰就张嘴把这块儿肉吃了下去。庾璟年又把碗推了推,“喝粥吧。” 见沈沅钰还是有些扭捏,便笑道:“我明白了,你是要我嘴对嘴的喂你。”说着就往嘴里喝了一口粥,作势要嘴对嘴地喂给她。 沈沅钰这下不敢再闹了,急忙松开了手,道:“我自己会喝粥。”急忙拿起了勺子舀了一口百合粥吃到嘴里。看见庾璟年笑意盈盈地把那口粥自己吃了,才知道他是在耍诈,气的一跺脚,“你欺负我!” 庾璟年哈哈大笑。“我还不是怕饿坏了我媳妇么。快吃饭吧,我在前头也没有吃饱,咱俩一块儿吃。” 沈沅钰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就不再和他闹,端起饭碗来吃东西。沈沅钰想起庾璟年刚才喂了自己一口鹿肉,就也投桃报李,夹了一筷鱼肉,把鱼刺都小心地剔除干净了,才给庾璟年递了过去,本来想放到他的盘子里的,庾璟年自动自觉地张大了嘴巴,示意她直接喂到自己的嘴里。 沈沅钰只好照做了。庾璟年心里美滋滋的,把鱼肉嚼吧嚼吧吃完了,才想起来,太医叮嘱他身上有伤不能吃鱼肉的。正在此时,沈沅钰正好问道:“好吃吗?” 庾璟年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笑道:“你喂给我的,怎么能不好吃?” 虽说这话有些肉麻,沈沅钰还是听得十分受用,不由笑得眉眼弯弯的。两人一时间都忘了刚才的窘况,你喂我吃一口菜,我喂你吃一口肉,你侬我侬好不快活。 庾璟年便道:“以后不要叫我二爷了,叫我阿年吧。”刚才的那一声“二爷”,让他听起来只觉得怪怪的。 沈沅钰想了想,道;“不若这样,没人的时候,我就叫你阿年。人前我还是叫你‘二爷’。” 庾璟年明白沈沅钰这是为自己着想,这样的谢语花上哪去找呢,想到从今以后她就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媳妇了,自己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一时间高兴的不行。便又道:“不行,没人的时候你得叫我‘二哥哥’!” 沈沅钰叫这“二哥哥”肉麻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嗔道:“从前觉得二爷是个老实人,哪里知道竟然这样口花花呢!” 庾璟年哈哈大笑:“如今拜堂都拜完了,现在后悔可也来不及了。” 沈沅钰横了他一眼,“可不是,这就掉进狼窝里了呢!”就指着一盘青菜道:“本县主为了你作出了这么大的牺牲,还不快给本县主夹菜!” 庾璟年被她那一眼看得骨头都酥了,只觉得她的小眼神那么风情万种的。立刻唯妻之命是从,屁颠颠夹了菜喂了过去。谁能想到在外头阴狠冷酷的车骑大将军在媳妇面前这么驯服呢!说出去估计得掉一地下巴。 女子到底比男人矜持些,沈沅钰就对庾璟年道:“三弟妹刚才去而复返,我差点招架不住,多亏了你回来,给我解了围呢。”就把阮氏和她说的那些话与庾璟年说了一遍。 庾璟年道:“三弟是庶出的,身子骨一直不好,去年得了一场大病,差点儿就没了,王妃请了一个道士给他算命,说是要赶紧成亲冲喜,或许能够留得一命,王妃便给他娶了一个远房族亲的女儿为妻,就是三弟妹了。此人不过是个破落户出身,一向没有什么眼力见,你若是嫌她烦,只管端出县主的架子,叫人轰她出去便是,谁要是敢说你一句不是,自有我给你做主。” 沈沅钰就笑道:“后宅的这些事儿,你以为像是你大将军指挥千军万马打仗呢,怎么能这样横冲直撞的。大嫂和三弟妹虽然有点儿难缠,但我总有法子应付的,你就别为我操这个心了。你前头那么多事儿要忙,后边的这些都是小事儿,怎么还能让你跟着费心呢!” 庾璟年笑得更是高兴:“还是我媳妇心疼我!”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吃完了。沈沅钰便要去沐浴,庾璟年拉着她的手,贼兮兮地道:“要不,咱俩一起洗吧!” 沈沅钰哪里经得起这个,立刻推开他,佯怒道:“再说浑话,我可真要生气了。” 庾璟年一本正经地道:“这怎么能是浑话呢,我们如今已经是夫妻,一起洗个澡而已,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沈沅钰连连跺脚,“要洗你先去,我可不想再听这些话。”沈沅钰一路把他推了出了门去。 庾璟年哈哈大笑着去了净房。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那次在沈沅钰的闺房里看见她出糗以后,就特别的想逗逗她,看她恼羞成怒,自己就特别开心。这都跟谁学的呢? 庾璟年眼前就浮现出三皇子蔫坏蔫坏的表情。转念一想自己为了赶婚期,没有和在盐山城的三皇子打声招呼就先回了建康,还颇有点对不起这个好兄弟,又想三皇子反正肯定也不会生自己的气,就把这个想法抛到一边了,大不了日后自己想法子给他弄几匹好马补偿一下他。 沈沅钰把庾璟年推出门去,回到喜床上重新坐下,心里却又嘀咕起来。这个人洗澡,会不会有人服侍?服侍他的是男是女呢? 不由脑补了小年年赤果着身体,让侍女给她搓背擦身子的样子,先是一阵恶寒,紧接着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一阵难受。 她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样,不如干脆一咬牙一闭眼,自己去服侍他算了。哪怕害羞一点儿,也总好过让别的女人占他的便宜吧。真是怎么想怎么心里不好受…… 沈沅钰在自己的房间里走了两圈,若是现在跟着过去的话——不行不行,县主大人连连摇头,自己本来已经够丢脸了,再来这么一出,以后在小年年的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沈沅钰就扬声喊道:“蕊心,蕊心!” 蕊心急急忙忙走了进来:“小姐,你有什么吩咐!” 沈沅钰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刚才二爷去了净房沐浴,你有没有看到他带了什么人进去?” 蕊心摇了摇头:“没有,奴婢没看见二爷带人!” 沈沅钰闻言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你悄悄去打探打探,看看谁在里头服侍二爷。” 蕊心吃了一惊,想了想觉得不妥,便劝道:“小姐,这……不好吧。这才刚嫁进来,您就调查二爷的事儿,要是让二爷知道了,岂不是要坏了夫妻之间的情分?” 沈沅钰听了就迟疑了一下,她也是关心则乱了。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无奈地摆了摆手:“你说的对,我是应该信任二爷,而不是一开始就派人去调查他。就这样吧,你先下去,让我静一静。” 蕊心又劝道:“小姐,大家公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您又何必在意这些呢。二爷已经算是很好的了,不但没有侍妾,奴婢听说房里连通房丫头都没有一个。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沈沅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这些道理她出嫁之前早就想明白了,只是大概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有那么爱庾璟年吧,觉得没有什么,等现在真的嫁了过来,竟然连这样的事情自己都觉得无法容忍了。 蕊心退了出去。小姐一向冷静从容,最近怎么老是发昏呢?还真有些替她担心呢。 沈沅钰等着庾璟年沐浴,有些坐立不安,过来一阵子,庾璟年披散着一头乌黑的头发推门进来。他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头发擦得不是太干,还有点点的水珠滴落在他的肩头。在略微昏暗的灯光下,沈沅钰这才发现,庾璟年全身的线条是那样的优美,五官是那样深邃而又精致…… 这是要迷死人的节奏啊! 第190章 洞房花烛 庾璟年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就笑道:“看什么呢,看得那样入神。你不是要洗澡吗?净房已经给你倒出来了,赶快去吧。” “哦,没看什么!”沈沅钰便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上把毛巾夺了过来,“这么冷的天,也不好好擦擦,万一感冒了可怎么好!来,你先坐下,我给你好好擦擦。”沈沅钰也算高挑的了,但是庾璟年比她高了足有一头,这么站在这里她就是踮着脚尖也够不到他的头发啊。 庾璟年自然愿意让她侍候,就在床边坐了下去。沈沅钰就用干毛巾给他擦头发,一边擦一边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刚才你出去的太快,我本来想让彩鸾她们去服侍你沐浴的。” 庾璟年没想到她这话里其实藏着小陷阱,就道:“我习惯了自己来。以后也不用这么麻烦!” 沈沅钰听了这话,心情顿时飞扬了起来。“习惯了自己来?以前你沐浴的时候,都不用旁人侍候的吗?” 庾璟年就道:“每日里出兵放马的,能省出水来洗个澡就不错了,哪里就有那么多讲究呢?” 沈沅钰再接再厉地问道:“那你没出去打仗的时候呢,在家里沐浴也不用婢女侍候的吗?” 庾璟年点了点头,道:“一般的时候都是我自己来。有时候会叫云惜帮我搓搓背什么的,丫鬟们……”庾璟年摇了摇头:“娇娇弱弱的,什么都做不好,我不爱用!” 沈沅钰一颗心落地了,她真想点着他的脑门,给他按一个大大的赞。她嘴角微微上翘,连擦起头发来都轻快了不少。 庾璟年和她说完了这些,觉得有些奇怪,就问道:“你问这些做什么呢?”还问得那么详细。 “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好好伺候咱们的大将军!”沈沅钰倒是反应的快。“我不知道你的习惯,日后怎么能服侍好你呢?” 这话说得倒也滴水不漏,但是庾璟年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呢,他就回头去看沈沅钰,见她兴高采烈的,嘴角都快翘上天了,庾璟年就觉得更奇怪了,刚才也没和她说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啊。“你美什么呢?” 沈沅钰就眨了眨眼:“没什么,还不许我高兴吗?”看着他的头发也差不多干了,就把毛巾一丢道:“我去洗澡了。”转身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到底忍不住又跑了回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肱二头肌,然后在庾璟年惊诧的目光中一本正经地道:“手感很好,继续保持!” 然后脸色微红,飞快地逃跑了。话说她老早就想捏一捏小年年那个地方的肌肉了,今天终于得偿所愿,心情那叫一个飞扬。 留下庾璟年一个人,莫名其妙地坐在那里。刚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呢。庾璟年就把刚才两人之间的对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脸上慢慢就露出了笑容,难道是…… 他溜目四顾,看着袁王妃给他布置的新房,明显布置的不够精心,可是因为这是他和沈沅钰将要在一起生活的地方,忽然觉得哪怕布置并不尽如人意,但是却充满了一种极为温馨的感觉。不像他在王府前院的院子和迎禧观那处皇上赐给他的宅子,大是很大,布置的也精细,可空落落的没有丝毫人气,没有给他留下过一点儿留恋的感觉。 庾璟年就翻身上了床,耐心地的等着沈沅钰回来,两人再做些别的事情。想到这里,心里就痒痒的。他时不时地朝房门处看了看,估摸着要是自己的话,这么长的时间应该洗完了,这么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的,庾璟年就有些着急了。嘴里咕哝了一句“怎么女人洗个澡这么麻烦”。 他也体会了一遍沈沅钰的那种感觉。 好容易房门推开,沈沅钰洗完了澡回来,庾璟年就有些抱怨地道:“你怎么这么慢啊,叫我好等!” 沈沅钰笑着在床边坐下,“我让丫鬟们把我的头发弄干了才回来的,自然慢了一点儿。怎么,等急了?” 她回来了,庾璟年也就不着急了。他躺在床里头,有点不想动弹,就伸手扯了扯沈沅钰的袖子,笑着看着她的眼睛:“阿钰,你告诉我,刚才,你是不是醋了?” 沈沅钰囧了一下,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一点儿不好,你做什么他都能看得清猜得到。不过沈沅钰是绝不会承认的,“胡说,我才没有呢!” 庾璟年笑道:“你现在否认也没有用。”他双眼亮晶晶的,“就那么在乎我?小丫头伺候我沐浴你也要吃醋?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沈三小姐、文安县主,竟然是个醋坛子!” 沈沅钰又羞又气,怒道:“你才是醋坛子呢!”挥舞着拳头就上去打他。她那小拳头如何能打得到庾璟年,男人的大手一伸就把她的拳头抓在了手里。 “还想谋杀亲夫?看为夫的怎么惩罚你?”抓住她的小手轻轻一拉,就把她拉进了被窝里,滚进了他的怀里。 庾璟年见她沐浴之后,皮肤显得愈发娇嫩白皙,整个人就像是一颗鲜红的水蜜桃,忍不住欺身上前,再次和她唇舌交缠一番。想起曾经在沈沅钰的闺房里看到的那两本“小黄书”,他就觉得胸口发烫,全身发热,微微喘息着道:“娘子,时候不早了,咱们歇息了吧。”庾璟年的手已经向她的胸口探去。 沈沅钰立刻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双颊立刻如同火烧一般,双手抵着她的胸膛,道:“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庾璟年以为她怕羞,就停了动作,接着喊了在外间值守的蕊心和彩鸾进来,让她们把灯烛拿走,只在烛台上留下一对龙凤喜烛,又叫她们关好了门。丫鬟们进来的时候,沈沅钰一直缩在他的怀里,当个缩头乌龟。这才含糊道:“现在可以了。” 男人的动作永远比语言快半拍。话音未落,他湿热的唇瓣又吻了上来,同时那双手已经十分不老实地伸进了她的里衣里,隔着肚兜摸到了她的两个小包子。 沈沅钰才发育没多久,小包子还不算很大。饶是如此,庾璟年第一次经历这个,一时只觉电流遍布四肢百骸,激得全身起了一层战栗。沈沅钰给他弄得全身瘫软,脑袋短路,等她反应过来,小包子已经落入了别人的魔掌了。 沈沅钰都快哭了,死死抓住自己的亵裤不让庾璟年把那个脱了去,因为庾璟年的一只手已经在脱她的亵裤了。她急急地道:“阿年,表哥,二爷,二哥哥,你先等一等,现在真的不行。”一着急把什么能叫的全叫了一遍。 庾璟年道:“阿钰,放心吧,我会很小心,不会弄疼你的。” 沈沅钰心里着急,哪里是为了这个,急忙道:“我不是怕疼。” “那你怕什么?” “我是,我我……” 庾璟年真是个行动派,跟她说着话,手上不停,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把她的小衣和肚兜全给脱掉了。沈沅钰发现自己落在了他的手上,就像是一只兔子落在了经验丰富的猎人手里,根本就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这个时候,蕊心和彩鸾也在外面悄悄地咬着耳朵。彩鸾道:“刚才进去的时候,小姐和姑爷可是睡在一起了。小姐的那个可还没来呢,咱们要不要进去提醒一下姑爷,这要是今夜就成了夫妻之事,这对小姐的身子该是多大的伤害呀!” 蕊心连忙道:“你可别乱来。我之前就提醒过小姐了,小姐却说她自己和姑爷说这事儿,小姐懂得分寸,咱们就不用瞎操心了。”沈沅钰的行动能力蕊心还不知道吗。她对沈沅钰自然是充满了信心的。 却不知道此时被她充分信任着的沈沅钰,已经被逼上梁山了,眼看着最后的防线就要失守了。沈沅钰终于忍不住在庾璟年的胳膊上咬了一口。 “哎哟!”兴奋的有些难以自持的某人终于清醒了过来:“你怎么又咬了一口。” 不咬你,你不肯好好听我说话啊。 沈沅钰道:“阿年,咱们今天真的不能做这事儿?” 庾璟年见她语气如此严肃,不由楞了:“这到底是为什么?”洞房之夜不干这种事儿,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这道理走到哪里也说不通啊。 沈沅钰嗫嚅了半天,吭哧吭哧地道:“其实,其实我,我还没有来葵水呢!” 顷刻间,男人宛若木雕泥塑一般说不出话来。到底是自己太着急要娶媳妇,还是她的发育太迟缓。这世上有比这更痛苦的事情吗,我都脱了你才给我说这个? 空气间一时有些凝滞。“你生气了?”沈沅钰还是有一些心虚的,毕竟谁碰上这样的事,也都不会开心。洞房之夜没有完成夫妻之礼,到底还是自己的错。 庾璟年盼着这一天也不是盼了一天两天了,乍听得这样一个消息,心里的确是有些不舒服。不过他毕竟是个心胸开阔的男子,这件事错又不在沈沅钰,正要说话,沈沅钰的身子忽然贴了过来,两只胳膊像是蛇一样缠在他的脖子上,柔软的樱唇已经印了上来,将他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这还是两个人之间,沈沅钰第一次采取主动。庾璟年顷刻明白了,她是以这种方式在给自己补偿。 要不是丫鬟们撤了灯烛,沈沅钰是无论如何做不到这样的。 庾璟年的心顷刻就软了。 好半天,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沈沅钰有些不放心地说了一句:“这下不生气了吧。” 庾璟年故意冷着声音说道;“亲我一下我就不生气了?世上哪有这么好说话的事?” 沈沅钰真是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按说,我已经过了十五岁的及笄礼,葵水……也该来了。”这件事她也是耿耿于怀的好吗!“如今我已经嫁给你了,也就是你的人了,日后等我……来了,自然随你怎样,你还怕我跑了不成吗?” 县主大人觉得自己说出这种话来,也真够丢人的,不过谁叫她理亏呢。前世这个年纪的时候,葵水早就来了,为什么到了古代,就迟迟不来呢,还有胸前的两个小包子也还远不够规模。说多了都是泪啊! 庾璟年似乎在静静地聆听,却是没有说话。沈沅钰小心翼翼地道:“你说吧,究竟怎样才能不生气?”县主大人也快要暴走了。 庾璟年道:“除非你再亲我一下!”沈沅钰听出了他话中隐含的笑意,就抡起了拳头去捶他,“好啊,你耍我!” 庾璟年哈哈大笑,她那小拳头根本就没有半点力气,他只当是她给自己挠痒痒。“谁叫你那么不信任你的夫君?难道在你的心里,我的脑袋里一天就只有那么一点事吗?” 沈沅钰“切”了一声,心想你说的倒是大义凛然的,这几次见面,哪一次你不是毛手毛脚的。再说了,你们男人,一天到晚的,还不就那点儿心思。 庾璟年就把她紧紧抱进了自己的怀里,接着说道:“那么多天我都等了,再等一段日子,我等得了的。你要相信你的夫君,我娶你不只是为了得到你的身体。”沈沅钰听他说得认真,不由被他这动听的情话感动得不行不行的,反身紧紧搂住了他,“阿年,谢谢你!” 庾璟年便笑道:“瞧你这小身板,身上统共没有三两肉,要多长些肉,我才欢喜。”身子骨不结实一点儿怎么经受的住将军大人的挞伐呢?“快睡吧,明天早上要入宫谢恩,下午回来还要谒姑舅,认亲,还有的忙呢。” 沈沅钰也是忙活了一天,这一天中又出了不少的状况,所以也着实困了,就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如今是二月份,天气正冷,这蘅芜苑也没有个地龙,只在屋里烧了几个炭盆,沈沅钰天生的娇气,怕冷又怕热。庾璟年呢,身子强健,像是一个天生的小火炉,沈沅钰使劲缩到他的怀里,闭着眼睛,很快就要睡着了。 哪知道刚才还说的好好的,大义凛然,不为色诱,叫她马上睡觉的某个人,可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手,老是在她胸前的两个小包子上面流连忘返。 沈沅钰叫他摸捏的全身发麻,这还叫人怎么睡觉?沈沅钰最恨的就是有人打扰她睡觉,不由炸毛道:“庾璟年,你再不把手从那个地方拿开,我就把你那对爪子给剁喽!” 黑暗之中传来某人恬不知耻的笑声:“我不帮你好好揉揉,这里的两团小肉怎么能快快长大呢?” 沈沅钰就觉得有根热热硬硬的东西紧紧贴在她的腿侧,不用看周氏给她的“小黄书”,她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毕竟两辈子没有这样的经验,一时间又羞又急,就向一旁躲去,庾璟年一只大手牢牢箍着她的肩膀,她哪里能动得分毫? 沈沅钰就想起一句话来:生活就像强x,要么反抗要么就去享受。 既然反抗不来,那就去享受吧!沈沅钰觉得自己很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觉悟感! 不知被闹腾了多久,沈沅钰才有了一点儿朦胧的睡意,就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是庾璟年翻身下床。 沈沅钰哼哼唧唧地问了一声:“这么晚了,不睡觉,干嘛去呀?” 庾璟年闷哼了一声,道:“去洗个澡。” “刚才不是都洗过了吗?怎么还洗?”将军大人的爱好太独特了吧? 庾璟年真是恨得牙痒痒。能看能摸不能吃,简直就是酷刑啊酷刑!“去洗个冷水澡,不然睡不着!”这也是实话实说来着,要是不赶紧去去火,今天晚上将军大人都甭想睡觉了。 冷水澡?冷、水、澡?现在是二月好伐,屋里要点着炭盆的好吗?将军大人这是作死的节奏吗? 沈沅钰就清醒了过来,想到一整个晚上都昂首挺胸的小将军,沈沅钰就什么都明白过来了。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么能看不能吃的,对将军大人的小将军实在有些残忍。 要不然…… 沈沅钰就拉住了他的手:“别,别去了!” 庾璟年都快哭了。小将军现在还昂首挺胸耀武扬威呢,你要我怎么办? 就听见沈沅钰道:“我我来帮你!”要不是屋里漆黑一片,沈沅钰是无论如何没有勇气说出这种话来的。 那声音低得可以,庾璟年只听见蚊子般的声音在哼哼:“你说什么?” 沈沅钰只好把这番话又说了一遍。 庾璟年听完了,只觉得全身的热血直往脑袋上冲,小将军一下子又粗大了一圈,脑袋里也跟着浮现出无数少儿不宜的画面来。 话说将军大人也不是啥也不懂的纯情少年,之前就跟着三皇子也一起偷看过小黄书来着,看到某个活灵活现的画面的时候,三皇子当时特别风骚淫荡地跟他解释说,“女人身上可用的地方,可不只是那一个!比方说……嘴!”将军大人也被震撼的不行不行的,偏偏还要摆出面不改色的样子,在三皇子的面前装酷。 庾璟年当时就想歪了,立刻以光速返回到床上。想到沈沅钰那柔软温润的唇,只觉得比真个与她*还要激动几分。 “真真的吗?” 沈沅钰真是叫他羞死了,这种事还问个没完做什么嘛?就抖着手隔着亵裤向着将军的下面摸过去。触手之处,只觉得那尺寸十分惊人,沈沅钰就吓了一跳。 不是吧?这么大,以后自己的小身板,真的足够容纳吗?沈沅钰不由为将来担心起来。 庾璟年却是一怔:“不是那样吗?” 沈沅钰就奇怪地问:“哪样啊?” 庾璟年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虽然屋里一片漆黑,可是沈沅庾还是敏感地觉察到他看的是自己的双唇。一瞬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县主大人才没有那么open好不好? 沈沅钰早就听人说过,男人上了床就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现在也总算见识到了。庾璟年也是概莫能外啊。 沈沅钰不由又羞又气:“你你你,你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自己想办法吧,我不管了!”说罢气呼呼地转过身去。 庾璟年没承想偷鸡不成蚀把米,立刻放下了身段软语相求道:“我的亲亲好娘子,我错了,刚才是我错了。你就看在我憋得这么难受的份上,帮我这一回吧。” 又是哄又是亲,总算是把她给扳过身来了。沈沅钰也明白,今天晚上要是不让他宣泄出来,自己恐怕是别想睡觉了。 便半推半就地由着他拿着自己的手去抓他的小将军。 触手却是一片清洁溜溜的,原来将军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武装全都清除干净了。沈沅钰简直哭笑不得。 就听见黑衣之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快点儿再快点儿!” “用点儿力气,抓不坏它的。” …… 小半个时辰之后。 长时间的机械运动让沈沅钰的胳膊都麻木了,从一开始的羞不可抑,到现在也能坦然面对了。沈沅钰简直都快哭了,“你什么时候能好啊?人家的胳膊都快断了!” “快了快了,再加把劲儿就好了!” “你少骗人,这话你都说了十几遍了。不管了不管了!我要睡觉了!” “别别别!你这样让人不上不下的,算怎么回事呢?”又软语哀求道:“亲亲,你就帮人做到底,让我爽快这一回吧。” 又过了不知多久。 屋子里终于传出将军大人一声畅意的闷哼声。 此时,沈沅钰的胳膊几乎都要断了! 沈沅钰简直快要累死了,草草收拾之后,两人便相拥而眠。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庾璟年已经不在身边了。迷迷糊糊之间,沈沅钰向外头看了看,发现天都还黑蒙蒙的,没有一丝亮光呢。 想到昨晚的荒唐,沈沅钰还是觉得脸皮发烧。只是庾璟年这么一大早地出去,这是要干什么?思索之间,就听见窗棂格了一声,随即打开一条小缝,庾璟年随即穿窗而入,手里居然拎着一只……鸡。 看见沈沅钰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你到底在干什么?”有门不走非得要爬窗户,这到底是哪门子的习惯? 难道是夫君大人想吃鸡汤?但是用不着自己动手吧,而且时间还这么早,沈沅钰简直觉得自己混乱了。 经过昨天晚上的事,庾璟年看向她的目光柔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歉然一笑道;“吵醒你了?时候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沈沅钰指着他手里的鸡道:“你这是做什么?” 庾璟年淡淡一笑:“再过一会儿,王妃就会派了贴身嬷嬷来收你的元帕,没有这个,”他扬了扬手里的鸡,“你怎么向她们交待?” “这……”沈沅钰其实想过这个问题,不过她当时想得很简单,这时候便与庾璟年道;“直接告诉他们不成吗?”她也是明白了,庾璟年想要杀鸡取血,冒充元帕,不得不说庾将军的这个想法还是很有创意的。 第191章 进宫谢恩
庾璟年道:“你要是实话实话告诉她们,指不定她们在背后怎么编排你呢!这样的事情,你越解释反而越解释不清楚。”沈沅钰一想也是,这元帕是她的体面,也是他的体面。这件事两人虽然光明磊落,但是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龌龊者见龌蹉,她真的实话实话告诉了袁王妃她们,她们信还是不信还两说呢。 说不定要传出什么不好听的。 庾璟年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要是传出来,新婚第一天,咱们俩没能洞房,将来你还怎么在王府立足。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处理好的。你再睡会儿,等我把这个东西弄好了,就上来陪你。” 沈沅钰知道他是为了自己考虑,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没有再加阻拦。 庾璟年说着就去了外间,不大一会儿功夫,他就又转了回来,手里拎着一条染血的帕子,看见沈沅钰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不由道:“怎么还不睡。这才刚寅时呢。”将军大人虽然武功高强,但是太晚了出去偷鸡,也很有可能被人发现,所以他起了个大早。 说着便伸手去摸她的脸。沈沅钰连忙躲了开去,“刚才抓了鸡呢,洗手没有?” 庾璟年顿时十分受伤:“我这一大早的,连觉也不睡地忙活,都是为了谁呀?竟然这样的嫌弃我。”看见沈沅钰仍是一副十分戒备的小眼神,无奈道:“放心吧,知道你爱干净,我洗了手的。” 沈沅钰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立刻甜甜叫了一声:“谢谢夫君大人!”主动把小脸伸过来求抚摸。 庾璟年这才转怒为喜。把那个假的元帕丢在一旁,快速地脱了衣裳,带着一股冷风钻进被窝里去。 想到昨天晚上虽说帮他解决了,但到底没有让他成事,今天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处处为了自己着想,元帕的事儿甚至想得比自己还要周到,沈沅钰就觉得心里暖暖的,因此虽然十分怕冷,还是迎了上去,抱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一只小包子就毫不吝啬地压在庾璟年的胳膊上。庾璟年昨天晚上可是好好地感受了一下它的手感,一时间不由心头一荡,有些心猿意马起来。看沈沅钰的时候,发现她是一副霁月光风的表情,就知道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庾璟年不由苦笑了一下,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咕哝了一声道:“快点长大吧,死丫头!” 沈沅钰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她看了一眼扔在妆台上的假元帕,有些不放心地道:“这东西,不会被人发现是假的吧?” 庾璟年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夫君我做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沈沅钰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知道他为人靠谱,也就放下心来。 就缩在他的怀里打了个哈欠,道:“那就快点儿睡吧,还能再睡一个时辰!”庾璟年还想再和她邀功,沈沅钰顷刻间已经呼吸平稳,庾璟年再看时,发现她竟然秒睡了过去。 庾璟年不由哭笑不得,暗骂了一声:“小没良心的。”正想换一个姿势也补补觉,就听见沈沅钰翻了个身,咕咕哝哝地冒出了一句:“谢谢你,阿年!” 庾璟年眉梢眼角就蔓延了一层笑意,“还算你有点良心!”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等沈沅钰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窗外已经透进了些微的亮光,就知道到了该起来的时候了。 她小心地扭头去看,见庾璟年还在一旁睡着。晨曦的微光隔着纱帐照耀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线条变得柔和起来,他脸上少了几分平时的冷峻刚强,看起来竟有十二分的俊美,一时之间,沈沅钰竟然有些呆了。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原来她的夫君竟然是这样出色的美少年呢。 她看得入迷,忍不住伸手摸上她的脸颊,却被一只大手抓了个正着。沈沅钰唬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佯怒道:“原来你早就醒了?” 庾璟年对于自己能把媳妇迷得五迷三道的十分满意,笑意满满地道:“我要是不装睡,怎么知道你睡觉的时候喜欢偷偷地摸我呢?” 沈沅钰恨得直磋牙花子,“那,那是一个意外而已。我是瞧着一只苍蝇飞到了你的脸上,我好心地帮你赶苍蝇呢。” 庾璟年翻身坐了起来,先把她抱在怀里蜜意怜爱一番才笑道:“别撒谎了,现在才二月呢,哪里就有苍蝇呢?” 沈沅钰的脸立刻就红透了,无赖道:“我不管,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见庾璟年还要亲她,就推了他一把,“别闹,丫鬟们都等在外面呢。要是叫她们听见了,我以后还怎么做人呢?”说罢不等庾璟年反应过来,就从他的咯吱窝那里溜下床来,立刻扬声叫了丫鬟进来。这样庾璟年就不能再欺负她了。 庾璟年不由恨得牙痒痒。娶回一个聪明狡猾又娇气,还只能看不能吃的媳妇,这是要逼死他的节奏吗? 门推开之后,鱼贯走进来的是蕊心、彩鸾、彩凤、沁雪四个大丫鬟,抱着铜盆,提着热水,是来伺候沈沅钰洗漱上妆的。蕊心几个先抬头偷偷打量着庾璟年的神色,昨天她们就歇在隔间里,听得清清楚楚,知道昨天晚上两人没有真的“那个”,因此很怕庾璟年因此而恶了沈沅钰。却见庾璟年神色柔和,看向沈沅钰的目光中满是宠溺,不由就全都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蕊心等人麻利地上前侍候沈沅钰洗漱,穿上一身正红色纻丝通袖衫,今天是结婚的第一天,按照惯例是要穿正红的。 庾璟年那边也换了两个丫鬟进来,麻利地换了一身劲装短打,沈沅钰就奇怪地道:“阿……呃,二爷,”沈沅钰觉得两人之间的称呼都混乱了,不过庾璟年毕竟是一家之主,在没人的时候怎么没大没小都可以,可当着下人的面,还是要尽量维护他的尊严的。“您这是要去哪呢?”给长辈请安不用穿成这个样子吧。 庾璟年温和地笑笑,给他解释道:“前头有片演武场,每天不去松散松散,就全身难受。” 沈沅钰“喔”了一声。蕊心趁着庾璟年还没动身,就对沈沅钰说道:“王妃那边派了两个嬷嬷,一刻钟之前就到了,小姐……二奶奶您看是不是让她们进来呢!” 沈沅钰和庾璟年对望了一眼,就知道这是王妃派人来取元帕来了。庾璟年就站住了脚,淡淡吩咐道:“请她们两个进来吧。” 不一会儿屋里就来来两个婆子,都穿着大红色的衣裙,十分喜庆。两个婆子先过来给庾璟年和沈沅钰见礼,说了几句恭贺两人新婚之喜的话,就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不敢乱看,也不敢乱动。 沈沅钰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庾璟年在琅琊王府里似乎很有威慑力,昨天的三奶奶阮氏十分害怕他,这两个嬷嬷也明显十分惧怕他。真不知道他从前在王府里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就听见一个嬷嬷陪着小心地说道:“二爷,咱们奉王妃之命,是来取二奶奶的元帕的。” 庾璟年站在那里半天没吭声,那两个嬷嬷额头上就开始冒汗了。沈沅钰一见,知道庾璟年这是把唱红脸的机会留给自己了,立刻给彩鸾使了一个眼色,彩鸾犹豫了一下,走到床前,就拿了那条假的元帕,好在她跟着沈沅钰也历练了一段时间,并没有将惊讶露在脸上,就这样交给了两位嬷嬷。 两位嬷嬷见差事了结,十分高兴。又说了几句恭贺的话,沈沅钰便叫彩鸾赏了两人一人一个红包,两人这才心满意足地下去,向王妃道喜去了。 庾璟年便去了演武场练武,太医说了让他卧床休息,可是他又怎么能闲得住,哪怕是在演武场上走两圈也是好的。 等他从演武场回来,洗漱过后,换了大红莽缎长袍,就见沈沅钰也已经收拾妥当了。沈沅钰就问他:“什么时候入宫去呢?” 一般人家成亲第一天,应该先去祠堂祭拜祖先,然后谒舅姑认亲,不过庾璟年是皇帝的侄子,太后的孙子,他和沈沅钰的婚事是皇帝亲口赐婚,婚礼上皇帝又亲自现身,理当先到宫里去谢恩的,沈沅钰所以有此一问。 庾璟年道:“我已叫马房备好了马车,吃了饭,咱们辞别了老太太就去宫里。皇伯父下朝要辰时呢,不着急。” 沈沅钰点了点头。两人到了用饭的西次间,就有一个嬷嬷带着一大群丫鬟鱼贯着走了进来,带着许多的食盒,给庾璟年和沈沅钰见礼之后,将食盒里的早餐一样样地摆到了餐桌上。 沈沅钰一直注意观察,发现带头的这个嬷嬷穿得格外不同些,不但衣裳料子十分罕见珍贵,领口和袖口更是绣了精致的花纹,给庾璟年行礼的时候,别人都是深深屈膝,她只是微微一福,便猜到这个是庾璟年屋里的管房嬷嬷了。 庾璟年见沈沅钰打量这个嬷嬷,便介绍道:“这个是管嬷嬷,从前是皇祖母身边的大嬷嬷,太后心疼我,就把她给了我,从小就跟着我的,情分与旁人不同。” 沈沅钰听说是太后给的人,心里就是一咯噔,对那个充满了恶意的老太太,她是不得不防。 那管嬷嬷就上前给沈沅钰行礼,口称:“二奶奶!日后奶奶就是这院子的主人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老奴!”态度恭敬,并没有因为是太后给的人就恃宠生骄的意思。 沈沅钰微微侧身受了她半礼,又还了半礼,最后道:“嬷嬷这些年伺候二爷,辛苦了!” 管嬷嬷道:“伺候二爷是奴才的分内事,不辛苦。” 两人一问一答,都是十二分的客气。庾璟年见两人相处颇为和谐,嘴角就露出了笑意。沈沅钰却是暗自警觉。管嬷嬷的为人如何,是不是对自己怀有恶意,她只能慢慢看了。 而且看现在这个样子,庾璟年和管嬷嬷感情颇佳,她总不能刚嫁过来就不问三七二十一,直接叫庾璟年把伺候她十几年的嬷嬷给撵走了吧。要知道在大家族,这样在身边侍候的嬷嬷,其实某种意义上,就相当于主子的亲人差不多。 沈沅钰开始觉得有一点儿头痛了。 蕊心十分及时地递上一个红包交给管嬷嬷,管嬷嬷并没有推辞,就大大方方地收下了红包。庾璟年便在餐桌旁边坐了下来。就有两个长相颇为清秀可人的丫鬟走过来,准备给庾璟年布菜。 因为早上时间紧迫,没有时间给沈沅钰一一介绍蘅芜苑的丫鬟婆子,所以沈沅钰并不知道这个两个丫鬟叫什么名字,只是她发现刚才帮着庾璟年换衣裳的就是这两个,而通过庾璟年细微的动作,也能看得出来,他待这两个丫头颇为不同。 沈沅钰就暗暗留上了心。 她便不动声色地在餐桌的另一端坐了下来。 庾璟年看见这一屋子的人就挥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有我和你们奶奶在这里就行了。”不欲要人伺候的意思。 管嬷嬷答应一声,十分麻利地带着众丫鬟退了下去。可见庾璟年在这个家里令行禁止,权威不可动摇。 只不过蕊心几个,平日里习惯了只听沈沅钰一个人的话,就犹豫了一下,看向沈沅钰。庾璟年的性子,除了对自己还有些耐心,是容不得旁人忤逆他的。沈沅钰赶紧点了点头,四个丫鬟这才退了出去。 没想到等众人全都退了下去,庾璟年却笑了笑说道:“你的丫鬟调、教的不错!” 沈沅钰微汗,赶忙殷勤地盛了一碗粥递给庾璟年,同时讨好地道:“夫君请用膳!”同时心中暗想,找个机会得好好提醒提醒几个笨丫头,庾璟年那霸王性子,必须得顺毛捋,以后他说什么就要听什么,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子。 庾璟年不由暗笑。沈沅钰这点儿小心思他还看不透吗,只装作不知道。两人黏黏糊糊吃完了饭,都是乐在其中。 庾璟年便带着沈沅钰直奔芷兰堂去给郗老太太问安。郗老太太也是个明白人,早就猜到了庾璟年一早会到她这里来,早早就派了丫鬟在门外守着,丫鬟们见小两口来了,直接就领着他们进了正堂。 老太太早已打扮妥当,坐在高高的罗汉椅上。看见小两口手拉着手走了进来,脸上就带出了笑容来。显见她是真的希望庾璟年幸福快乐的。 按照正常的关系,庾璟年该叫郗老太太一声姨祖母,不过沈沅钰看出来了,庾璟年却是把她当成亲生奶奶看待的。 就有丫头拿了垫子过来,庾璟年就拉着沈沅钰跪了下去,朗声道:“孙儿携孙媳妇沈氏拜见老太太!” 郗氏眼角有隐隐的泪光闪过,含着笑道,“你们这样和睦,我老太婆就放心了。”又一叠声地吩咐丫鬟将两人扶起来。 因不是正式的认亲,沈沅钰就暂时没有向郗氏认亲。郗氏让两个人坐了,丫鬟端了好茶上来,郗氏又叫人准备点心。庾璟年忙道:“老太太不必张罗了,我和沈氏即刻就要进宫面见圣上,待下午回来再举行认亲的仪式,不过是和您打声招呼就走了。” 郗氏道:“你皇伯父那么宠爱你们,是要好生进宫谢谢他。”又道:“待见了太后,也代我向她问个好,就和她说,我老太婆这一把老骨头了,就暂时不去给她请安了。”庾璟年满口答应着。 又说了几句闲话,庾璟年就站起身来告辞,沈沅钰也跟着起了身。郗氏在小两口的脸上看了看,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道:“二郎,我本是寄居在王府中的一介外人,这些年蒙你和你父亲的照顾才能颐养天年。有些话我本不该说,有些事我本不该管,但是我又实在是不吐不快!” 庾璟年便站住脚步,“老太太但凡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郗氏叹了一口气道:“我知你这么多年来,始终对你父王耿耿于怀,可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你父王当年就算确是有些对不住你,也毕竟将你养大。如今你在外头立下如此巨大的功业,又娶了心尖子上的人儿为妻。顺遂至此,我老太婆就厚着脸皮,代你父王向你说一声,从前的事,就一笔勾销了好不好?你便率先向他低一低头如何?” 庾璟年静静地听着,脸上浮现出一个凉凉的笑容。“老太太,我答应您,若是父王肯退一步,把我当成儿子看待,我必不会再向从前那样,再与他势若水火。”这话沈沅钰却是听明白了,前提得是庾文泰真的肯把庾璟年当做儿子看待。 郗氏听了这话,便点了点头:“如此便好,我自会去劝服你父王的。” 两人出了芷兰堂。沈沅钰明显地觉察到庾璟年的心情变得十分不美丽,对他的遭遇,她已经知道了不少,心里就是好一阵的心疼,忍不住就握紧了他的手。庾璟年也反应过来,反手握紧了她的手,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对父王都如此,为人十分的不孝!” 沈沅钰只觉得一阵心疼,握紧了他的手道:“怎么会?不论你做什么,我总是信你是有苦衷的。”她笑得如春花初绽:“何况,你是我的夫君,不论发生了什么,我总要站在你的一旁的。”就是说要不问是非,不分黑白,帮亲不帮理了。 只这样的话却叫庾璟年听了万分的受用,哈哈大笑着点了点她的小脑袋,“你这张小嘴啊,就是会说话。”到底便把那些不愉快全都抛到脑后去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庾璟年便带着沈沅钰径直向王府的大门行去。沈沅钰便问了一句:“不用和王爷王妃知会儿一声吗?” 庾璟年道:“我已经派人去了。”就这么一句话就完了。沈沅钰这下是看出来亲疏远近了。反正她打定了主意坚定地站在庾璟年的一边了,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很快就到了王府的大门,见此处停着一辆分外豪华的大马车,拉车的马足有五匹,可见规格之高。沈沅钰昨天坐过的那辆翟车和这个一比,简直就是渣渣。马车旁边,两排高大健壮的侍卫森然林立,大将军的仪仗队拿着各色斧钺旌旗,站得整整齐齐。 沈沅钰顿时满眼的小星星:“这是……” “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这自然是本将军的座驾。托你的福,我还是头回坐它呢。”庾璟年道:“上车吧。” 两人上了马车,侍卫们翻身上马,在前头开路,仪仗队摆布开来,浩浩荡荡地向前开去。一时间引得无数路人纷纷驻足围观。 沈沅钰在车内东瞅瞅,西瞧瞧,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庾璟年明知道她是故意耍宝逗自己开心,还是笑道:“这么喜欢?” 沈沅钰满足地在铺着厚厚毡毯的车厢内打一个滚,这才爬起来拉着庾璟年的胳膊道:“以后但凡我出门,你总陪着我,就坐这辆马车好不好?” 庾璟年对上她那充满期待的眸子,明知道自己做不到,还是点了点头:“我尽量吧!” 蕊心等几个丫头本来是要跟上来伺候的,新婚才头一天,沈沅钰不想让她们当电灯泡,打扰了她和庾璟年的二人世界,所以并未让她们登车。此时那阔大的足可以开茶话会的车厢内,就只有他们两人。 庾璟年就不客气地把她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沈沅钰假意挣扎了一下,就靠在他的宽阔的胸膛上不动了。 庾璟年身上有一股淡淡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若有若无,非常的清淡,令人回味悠长。沈沅钰昨天就发现了,忍不住抬头问道:“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 庾璟年道:“这是我的大丫头凌雪调制的清宁香,你若是喜欢,回头我叫她把方子给了你就是。” “凌雪?”沈沅钰对庾璟年身边的大丫头还是充满了好奇心的,“可是今天伺候你更衣的那两个丫头中的一个?” 庾璟年点了点头,想到为了沐浴的一点儿事,她还莫名其妙地醋了一回就感觉到好笑。 没想到沈沅钰直接道:“是不是站在你左边那个,穿着淡紫色衣裳鹅蛋脸的那位姑娘?” 庾璟年不由大吃了一惊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沅钰得意洋洋地道:“本小姐乃是天上的神仙转世,能掐会算,自然一看便知。”却是故作神秘,不肯告诉庾璟年。庾璟年也拿她没有法子。 却不知沈沅钰前世乃是一个顶尖的律师,研究得不光是法律条文,更多的却是要猜度人心,常年累月地和各种各样的人物打交道,让她练就了一副好眼力。庾璟年和两个丫鬟的互动时间极为短暂,不过就是几个眼神的事儿,甚至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可是沈沅钰还是看出来,庾璟年对那个穿着淡紫色衣裳鹅蛋脸的丫鬟更看重一些,而他刚才说其中一个丫鬟是已经过世的母亲给的,自然就是这位无疑了。 第192章 再生事端 两人笑闹了几句。沈沅钰就顺着刚才的话题道:“你的亲生母亲,一定是个温柔和善的女子。”她目光殷切地看着庾璟年,慕容雅这个名字她早就如雷贯耳了,对她真的是充满了好奇心。 庾璟年神色之间一黯,静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我的母妃在我六岁的时候,也就是生下之瑶之后不久……就过世了。”说到这里,他的眉宇之间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沈沅钰就抓紧了他的手。 庾璟年苦笑:“……到现在甚至我已经完全记不清她的长相,我只依稀记得,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小的时候我是很淘气的,可我无论闯了多大的祸,她总是对我温声细语的,从来没对我发过一次脾气。她总是摸着我的脑袋,对我说‘我的阿年,快些长大吧’!或许还有一些别的话,可我已经记不得了。她过世以后,我童年的所有美好,就好像随着她的死去戛然而止了。”庾璟年的语气中有着无限的伤感。 “……小时候,我已经记不得父王对我的态度,只是记得自打母亲去世以后,他看我的目光就冷冰冰的,和他看待大哥以及几个弟弟的眼神完全的不同。我七岁的那一年,伺候我的一位嬷嬷克扣我的饭食,我大怒,便在衣袖里藏了剪刀,待她再拿了馊饭剩菜给我,我便拔出剪刀,在她的大腿上狠狠刺了一剪子,顿时血流如注。当时我恨她入骨,其实是想一刀杀了她的,只可惜我人小力弱……” 沈沅钰已经听傻了! 庾璟年自嘲地一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才七八岁的孩子,就想动刀子杀人!” 沈沅钰却觉得心里隐隐作痛难受的要命,连连摇头,抱着她的脖子,用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脸上,希望能够给他一些温暖:“阿年,我可怜的阿年!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受了那么多的苦。若不是王爷待你态度不好,一个嬷嬷又怎么敢胆大包天克扣你的饭食……”这些事情,自然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想到庾璟年那时才七八岁的年纪,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父亲不喜欢,恶仆借机欺负,没有人能给他出头,只能自己拿着剪刀去和刁奴拼命,该是何等的无助,有了这样灰暗的童年,难怪他后来性子会变得有些偏激。 沈沅钰感同身受,眼泪就掉了下来。 庾璟年苦笑不得,慌忙给她擦泪:“我不该这个时候和你说这些,倒招的你哭了。等会还要面圣呢,这哭花了妆可怎么是好。”低声劝慰了好些话,沈沅钰才终于收住了眼泪,却缠着他不停地问,“那后来呢?” 庾璟年本来不想再说,但是耐不住她的纠缠,只好道:“后来父王知道了这件事,竟然亲自动手,抽了我十鞭子。”他面色惨然地笑了笑,“知道我为什么和他势不两立了吗?那一次我在床上整整躺了两个月,要不是皇伯父找了最好的太医给我治伤,我早就一命呜呼了。从那之后,皇伯父就把我接到了上书房,跟着三皇子他们读书习武。我也从此变得和他势不两立起来!” 沈沅钰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畜生两个字到底是说不出口,“他怎么就能下得了手的?”这一瞬间,她简直恨死了庾文泰,天下间,哪有这样做父亲的。 庾璟年叹道:“这些年我也一直想不明白,父亲为何一直这般对我。就说这一次我在盐山城失踪,皇伯父、三哥派了大量的人手搜寻,就连岳父大人都派出了手下所有的精锐高手,可是琅琊王府,据我的人回报,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这是盼着他去死的节奏啊!能不让他感到心寒吗? 庾璟年淡淡道:“父亲如此,大哥也是如此。这些年皇伯父一直压着琅琊王府,不肯让父亲立大哥为世子,大哥就觉得是我在其中搅合,谋求世子之位,恨不得我死在了战场上才称了他的心愿。”他冷哼了一声:“他越是这样,我就越不能叫他心想事成,偏要活得好好的。” 沈沅钰抚着庾璟年消瘦的脸,道:“阿年,咱们以后好生过日子,每天都欢欢喜喜的。把你小时候吃得那些苦,受得那些委屈,全都找补回来,你说好不好!” 庾璟年也觉得心中微酸,郑重点了点头:“好!咱们把以前吃得苦,受得委屈全都找补回来。” 等沈沅钰下了马车,蕊心就看见沈沅钰眼睛红红的,都吓了一跳,心想难道是新婚第一天就和姑爷吵架了,可是看两个人手拉着手,似乎比刚出门的时候还要亲近几分的样子又不像。 好在丫鬟们早有准备,立刻上前给沈沅钰补妆。这才不至于面圣的时候失了仪态。只不过两人到底来的早了些,皇帝还在前头上朝没有回来。便有宫人带着他们先去含元殿拜见太后。 沈沅钰面上没表现出什么,脚下却有微微的迟疑。庾璟年就对她笑了笑,低声说:“别怕,有我呢!” 沈沅钰微微一怔,听这语气似乎知道点什么。可是他前天才从前线返回来…… 到了含元殿的门口,发现太后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竟然等在了那里。沈沅钰顿时大吃一惊。这也有点儿太隆重了。 庾璟年疾走几步上前,刚叫了一声“皇祖母”,太后已经一把抱住了他。心肝肉地叫着“我的年哥儿,你可回来了。” 沈沅钰才明白过来,庾璟年这是还没有拜见过太后呢。合着自己刚才是自作多情来着。 太后哭得十分伤心,一边哭一边说:“哀家还当你已经被人给害死了。你这个死小子,为什么回来了也不赶快地来见见皇祖母,不知道哀家担心你吗?”她虽然不喜欢沈沅钰,但庾璟年是她的亲孙子,她又怎么会不疼爱呢? 庾璟年连连赔罪,一面说道:“都是孙儿的不是。实在是回来的那一天一身狼藉,害怕吓着了皇祖母,便没有到含元殿来给您报个平安。昨天又实在是来不了,这不今天一早第一个就来给您磕头来了吗?不光是我,还带了您的孙媳妇,您这下总该欢喜了吧?” 趁此机会,沈沅钰连忙上前给太后行礼。加上跟在太后身边的大嬷嬷大宫女也是一番劝慰,郗太后这才止住了哭声。看了看沈沅钰,到底是看在庾璟年的面子上点了点头,没有当场让她下不来台。 只见沈沅钰穿着真红色纻丝通袖衫,乌鸦鸦青丝绾成牡丹髻,插了支金凤步摇,那金凤步摇眼睛是用红宝石做的,口中衔了颗菩提大小的红宝石,那样的璀璨夺目,让人难以移开目光。可她人生得虽然温婉,偏生眼睛极有光彩,硬生生地把宝石的光彩压了下去,让人愈发觉得她比宝石还要光彩夺目…… 她那样站着,和冷峻高大的庾璟年并肩而立,如日月交相辉映,竟是那样的和谐,那样的相映成趣。 太后一瞬间也觉得这一对金童玉女是这样的般配,自己从前对沈沅钰的种种,也许真的只是偏见。可是一瞬间又想起慕容雅,害得自己的两个儿子势成水火,没有一个幸福的,又想起此前的种种,到底对沈沅钰心怀不满。 只是态度冷淡地对着她点了点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哀家入殿说话。” 到了含元殿的正殿,太后在宝座上高高坐了,庾璟年和沈沅钰给太后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太后安坐受了礼,这才吩咐一旁的大宫女道:“将哀家给文安县主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吧。”叫文安县主而不叫孙媳妇,显然是还没有认可沈沅钰的身份呢。 沈沅钰虽然心中腹诽,却也有点儿无可奈何。郗太后和湖阳郡主还不一样,湖阳郡主是她们小大房共同的敌人,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对付湖阳郡主,却不能无所顾忌地对付郗太后。 郗太后毕竟是庾璟年的亲祖母,这些年来一直对庾璟年颇为疼爱,她和庾璟年如今情意正浓,想要对付郗太后,就不能不考虑庾璟年的感受。 那大宫女得了吩咐,一会儿功夫就取了一个雕着红漆的匣子过来,沈沅钰见那匣子是由两个宫女抬着过来的,看样子分量不轻,不知道里头装了神马东西。 却见那大宫女随即在郗太后的示意下开了箱子,拿出一本厚厚的铜刻的《女训》来,沈沅钰不由微囧。 要不要把不满意表现的这般明显? 庾璟年也是一阵无语。一般人带着新婚妻子来给太后磕头,不是应该给点儿首饰布料之类的作为祝福的吗? 太后便哼了一声,对沈沅钰道:“文安县主,想必你也知道,哀家本来是不赞成你与阿年的这门亲事的,若不是皇上心意已决,哀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嫁入琅琊王府的。日后你要谨记哀家的教诲,好生伺候夫君,孝敬公婆。”也不让沈沅钰坐,就引经据典教导起沈沅钰的为妻之道来了,语气中颇含着一些训诫的意思。 沈沅钰心中虽然不满,却极为恭顺地站在那里,面上一派恭谨聆听的意思。 庾璟年有心为沈沅钰分辨两句,却被沈沅钰用眼风制止住了。 为了媳妇出面顶撞皇祖母,这又是一条大罪,最后还得加在沈沅钰的身上。 郗太后直说了小半个时辰,见沈沅钰神态恭谨地站在那里,面上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心中略略满意,这才给她赐了座。之前早有大宫女给庾璟年搬了椅子请他坐下,庾璟年见沈沅钰一直站着,便没有落座。 沈沅钰本来以为到这里差不多也就完了。没想到她仍然低估了他人的无耻。陪着太后说了几句闲话,就有内侍禀报说皇上已经下了早朝,庾璟年便起身向郗太后辞行,准备去紫宸殿给皇帝磕头。 郗太后却忽然说了一声:“慢!”她的目光在庾璟年的脸上转了转,叹道:“这些日子,阿年实在是瘦得厉害。可见没有一个可心人在身边伺候,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说着便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沈沅钰。 沈沅钰不由在心里大骂,特么的老娘才嫁过来刚一天,哪有时间调理小年年的身体?你以为老娘的夫君瘦成这样,老娘就不心疼? 庾璟年也觉得郗太后这样的横加指责实在太过分了。便笑着道:“的确是瘦了些,不过是前一阵子在北燕和北魏境内逃亡,朝不保夕,衣食无着,这才变成了这个样子,倒叫皇祖母担心了。” 把沈沅钰给摘了出来。 郗太后见庾璟年处处帮着沈沅钰,愈加地不高兴了。“阿年,你不必多说。”便吩咐一个大宫女,“去把木姑娘请过来!” 沈沅钰一听这话不由立刻警觉了起来。太后话音刚落,就见后头走进一个人来,却是湖阳郡主。湖阳郡主这阵子一直躲在太后宫中不敢回家,实际上是已经知道了沈家打算将小二房扫地出门的决定。说起来,湖阳郡主也算是有本事的,也不知怎的得了太后欢心,她赖在太后宫中不肯回家,太后竟也不撵她走。 沈沅钰就见湖阳郡主穿着一件大红色暗纹刻丝柿蒂纹对襟纱衣,头上珠翠满头,虽然打扮的十分华美奢侈,但却是脸色蜡黄,精神委顿,再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高龄产妇滑胎,毕竟对她的身体产生了无法逆转的损害。 她一进来,便目光不善地盯着沈沅钰,那满满的恶意简直不能再明显。庾璟年当即踏前一步,挡住了湖阳郡主的视线。湖阳郡主只觉得一道冰冷的没有丝毫感情的视线迎了上来,庾璟年毕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尸山血海锻炼出来的杀气,岂是湖阳郡主一个后宅女子但凭狠劲儿能够比拟的。 湖阳郡主当即像是在数九寒天被人一瓢冷水泼在身上,那冰冷的满含杀意的目光逼得她到了嘴边的话都说不出来。差点儿和后头进来的一个美人撞在了一处。 跟着湖阳郡主进来的,真是一个绝色美人。只见她身穿一袭鹅黄色的衣衫,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柳叶眉,杏核眼,一双眼睛波光流转间,似乎蕴含着无尽的风情。腰似扶风弱柳,弱质纤纤,莲步轻移间,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真真是一朵美丽的白莲花。若是但论容貌,竟似比沈沅钰都要强了三分去。 那名女子随着湖阳郡主袅袅娜娜地上前给太后请安,口中说道:“秀容参见皇太后。” 太后便笑呵呵地拉着她的手,问道:“在这宫里可还住得习惯?” 木秀容温婉地低垂着臻首,柔柔道:“托太后娘娘洪福,民女本是微贱之躯,能得太后收留,对我疼爱有加,又有郡主娘娘陪伴开导,怎会不习惯呢?”声音像是百灵鸟一般清脆婉转,极为的动人。 这样的女人,莫说是男子,便是一般的女子见了也要动心。 太后这时已指着庾璟年对木秀容道:“这就是哀家常和你提起的年表哥了,还不上前见过。”却是不提沈沅钰。 木秀容就羞答答地走上前来,蹲身福了一福,“秀容见过表哥,表哥万安。”沈沅钰偷偷去看庾璟年时,却见他嘴角挂着淡淡的冷笑,眼尾也没瞧这女孩一眼。只摆摆手道:“起身吧。”心里暗暗腹诽,这是哪来的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亲戚中间哪来的姓木的呢? 庾璟年并不理会她,只对郗太后道:“若是皇祖母没别的吩咐,孙儿便带着沈氏去给皇伯父请安去了。” 郗太后嗔道:“你这着的什么急呢?你皇伯父那边不急在这一时。倒是阿容这孩子,与哀家是有亲的,算起来还要叫哀家一声姨婆。她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父母早早过世,若不是湖阳提起,我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好女孩呢。” 庾璟年不由暗想,您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郗太后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接着道:“这孩子是个贤惠的,一手绣功极为了得,比起宫中的绣娘也不遑多让。且又做得一手好菜。非但如此,她还懂书画通诗书,真真担得起贤良淑德四个字。” 庾璟年可有可无地“哦”了一声,太后已道:“如今你虽然成了家,但是哀家却始终对你放心不下,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在你的身边伺候,哀家是不能放心的。哀家便忍痛割爱,将这个孩子给了你,让她作了你的二房太太吧。这样哀家既能放心了你的身体,她有了你的看护,哀家也不必再为她费心了,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呢。” 湖阳郡主已经在旁拍手笑道:“太后娘娘慈悲心肠,这竟是个一举两得的好法子呢。”又转头对沈沅钰道:“三丫头,还不快谢过太后娘娘。木姑娘身为太后的远亲,又是这般的兰心蕙质,这样的姑娘,就是我瞧着都喜欢。太后娘娘这是为了你们小两口好呢!你年纪小,不懂事,有木姑娘帮衬着你,姐妹俩日后和和睦睦地一块儿伺候庾小将军,将来自有你的好日子。再说咱们沈家的姑娘都是名门大户出身,为夫君纳妾繁衍子嗣,乃是做人妻子的本分,就连你二婶婶我的谦退堂里,不是也有几个姨娘在的嘛。咱们做媳妇的哪个不是这么过过来的,切不可叫人说一句咱们沈家的女孩儿嫉妒,坏了咱们沈家姑娘的名声!” 好大一顶帽子扣了下来,竟是想让沈沅钰生受了这个二房太太。沈沅钰不由冷笑,湖阳郡主说得好听,她怎么不在沈沅珍结婚的第二天就给她塞一个二房太太。 郗太后犀利的目光已经看向了沈沅钰。“沈氏,你便点了这个头吧。难道哀家的表外孙女,还做不得这个二房太太了吗?” 沈沅钰去看那木秀容,见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副羞答答欲拒还迎的样子,就知道这位木姑娘是千肯万肯的。 她不知道的是,之前湖阳郡主撺掇着她嫁给庾璟年做二房太太的时候,她还有些不愿意。她也明白,自己出身不好,虽然和郗太后沾着亲,可毕竟家道早就衰败了,出身门第很低,要想嫁入高门,就只有做妾的一条路。她早听说庾璟年性情阴狠冷酷,害怕他是个暴戾性子,不想今日一见,竟是这样一个风采照人的美少年,想起他又立了天大的功劳,听宫里的人说,很快就要封王的。要是能嫁给这样的男子……木秀容不由得全身发烫。 沈沅钰想到过,到了含元殿大概太后会给她找点不自在,但是却没想道太后会这样打她的脸。这其中当然少不了湖阳郡主的撺掇陷害。沈沅钰在心中暗暗给她记上了一笔。让她新婚的第一天就给自己找个“好姐妹”,给夫君纳一房二房太太,她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 沈沅钰心里虽然极度愤怒,可她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言行举止还是那样端庄雍容,让一直等着挑她错处的湖阳郡主竟然无功而返:“太后。臣女知道太后是为了我和二爷好。二爷是您的亲孙子,您见不得他受委屈。臣女作为他的妻子,这份心意和您是一样的,只是这种事,我怎好贸贸然答应下来,总要问过二爷自己的意思,他自己愿意了才好!万一二爷自己不喜欢,岂不是辜负了太后的一番美意!” 不是要给庾璟年塞一个妾吗?总要问过庾璟年自己的意思吧?沈沅钰相信庾璟年不是那种见色忘义之人,要是他真敢在结婚第二天就弄个二房太太回家,那么自己等他大半年,冒着守望门寡的危险嫁到琅琊王府来,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了? 庾璟年毕竟不大关注后宅的那些弯弯绕绕,这下子也总算明白了,郗太后和湖阳郡主让他在今天见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表妹,就是了为了打沈沅钰的脸来着。他心里就是一阵不耐烦。 正好这个时候,太后问他道:“阿年你自己说说,你愿不愿意让你表妹跟着你去王府伺候你!”这样一个大美人放在这里,比沈沅钰还漂亮几分呢,太后可不相信庾璟年不动心。 木秀容也适时地娇滴滴地叫了一声:“表哥!”这一生表哥只叫得荡气回肠,同时一个软弱无助而又情意缠绵的眼神就抛了过来。沈沅钰被她电的全身麻了半边,心里暗骂了一声“绿茶婊”。庾璟年看见了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心道这女人是眼睛抽筋了不成? 庾璟年根本就不接木秀容的茬,只是神情郑重地道:“皇祖母,你的心意孙儿领了,只是我不是个懂得怜香惜玉之人,木姑娘,您还是留给旁人做二房太太吧,比如说,我的好朋友郗杰,我瞧着就不错!他一向最喜收集绝色美女的,木姑娘他一定喜欢。”湖阳郡主听了这话,脸色立刻就变了。 第193章 夫妻同心 沈沅钰却差点拍手笑了起来,真是没有白疼了小年年,这招连消带打,不但表明了态度不愿意接收木秀容,还祸水东引。湖阳郡主刚才不是说沈家的女孩就该大度不嫉妒吗,那把这个小妖精给你女婿好了,让她和你的女儿好好做对儿“好姐妹”吧。 而木秀容,听庾璟年这般说话,简直把她当做一个物件一般,没有丝毫的尊重,一颗心就直沉了下去。 太后听了这话不由大怒:“阿年,你在胡说什么?什么给郗杰,你当你木家表妹是什么了?”不舍得冲庾璟年发脾气,郗太后就对着沈沅钰来了:“沈氏,你到底给阿年灌了什么*汤,没想到你大家子出身,竟这么妒忌不能容人。” 沈沅钰不慌不忙地跪下道:“太后说别的臣女都可以认下,只是这狐媚一条,臣女是实在不敢认的。”这话要是传出去,不但沈沅钰没脸,就是整个兰陵沈氏也要跟着没脸。“二爷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向来说一不二惯了的,谁又能改变他的看法呢。况臣女昨日才才嫁入王府,就算是想要给二爷灌些*汤,怕也没有时间!请太后娘娘明鉴!” 她这一条一条的,说得在情在理,驳得太后竟然说不出话来了。好半天太后才气道:“你就是这么与哀家说话的?” 沈沅钰道:“若有冒犯太后的地方,还请太后明示,臣女甘愿伏法领罪!”太后顿时一梗,沈沅钰从头至尾说话都是温温柔柔轻声细语的,哪里就冒犯了她呢?要是拿着她刚才那几句话治她的罪,传出去可不就显得太后霸道不讲理,硬生生给孙媳妇扣帽子吗? 郗太后一时竟拿她没办法。 庾璟年也在沈沅钰的旁边跪下了,“皇祖母,不愿意纳木氏为妾是孙儿自己的主意,与阿钰没有丝毫的关系。”一个叫阿钰,一个叫木氏,亲疏远近分得清清楚楚,郗太后气得肝疼。“好好好,你们一个一个,如今大了,翅膀硬了,连哀家的话也敢驳回了,是不是?” 庾璟年大声道:“孙儿不敢不孝顺皇祖母,可是木氏孙儿对她实在是毫无兴趣,还请皇祖母成全孙儿。”说罢一个头磕了下去。这要不是他的亲祖母,从小就待他极好,将军大人早就翻脸了。 郗太后是真被气着了。大怒道:“哀家的话,就是懿旨,这个二房太太,你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得要。你们,敢抗旨不遵吗?” 庾璟年诧异地抬头,没想到一向待他很好的皇祖母,竟然用懿旨来压他。正要脖子一梗来硬的,就不相信皇祖母还能要了他的命,无论如何不能让沈沅钰在新婚的第一天就领一个二房太太回府,不然日后她还怎么在王府立足? 恰在此时,就听见外头一阵嘈杂,就有内侍喊道:“皇上驾到!”紧接着一阵大笑声传来:“这是谁惹母后生气了,朕来给您出气!”就见张士德扶着晋元帝走进了含元殿的大殿中。 除了太后,众人全都跪地恭迎皇上。 皇上叫张士德把庾璟年和沈沅钰双双扶了起来,拉着两人的手豪爽地大笑道:“佳儿佳妇,好!好!”湖阳郡主听见这话脸上就是一白。一上来就给定了调子,郗太后再想发作沈沅钰,首先要考虑维护皇帝的尊严,这可就有些发作不得了。 皇帝走到太后的下首坐了下来,又叫两个人也跟着坐了。才道:“刚才是怎么回事,谁惹母后生气了?” 郗太后见皇帝一出现,就处处偏帮着庾璟年夫妻两个,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只淡淡说道:“湖阳,你来说。” 湖阳郡主就在皇帝和庾璟年两道森冷如箭的目光中硬着头皮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不忘刻意暗示沈沅钰的不贤与嫉妒。 皇帝听完之后就笑了:“朕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原来竟是这样!”便吩咐木秀容上前道:“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太后就把木秀容的出身来历给皇帝解说了一遍。 “哦,原来是母后娘家侄女的外甥女……”皇帝语气淡淡的,“容貌倒也算出众。给老五做个妾倒是也不辱没了老五。” 庾璟年顿时大急:“皇伯父,侄儿并无……” 皇帝就瞪了庾璟年一眼道:“你住口!”庾璟年的心情他完全可以理解,换做是他,若是娶了慕容雅为正妻,也会捧在手里呵护万千,绝不会让慕容雅受一丁点的委屈。可是他也绝不愿意见到太后恶了庾璟年。 太后冷笑道:“皇帝,哀家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哀家还是不是这后宫之主,难道哀家现在连给孙儿送一个妾的资格都没有了?” 皇帝连忙道:“母后这话就严重了。儿子也好,老五也好,没有个不孝顺您的。您是老五的亲祖母,给他送一个妾是您心疼孙儿的一片心意,咱们怎么会不理解您呢?您千万不要为了这么点儿事就生气了,就和老五生分了。”劝慰了太后一番,又对庾璟年道:“老五,今天朕就替你做这个主,暂且将这位木姑娘收下了。” 连连向庾璟年使眼色,庾璟年本来是要反对的,终究信任皇伯父,十分勉强地应允了。 木秀容大喜过望,连忙低下头去,生怕别人看见她欣喜若狂的神色。皇帝道:“母后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太后见总算将木秀容送了出去,脸上的神色便也有了缓和。皇帝又叫庾璟年和沈沅钰上前来给郗太后赔礼。 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太后也不会真的怨恨庾璟年,就对庾璟年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只要你不是娶了媳妇就忘了娘,哀家又怎么会与你计较这些。” 沈沅钰不由一阵心塞,怎么什么都能扯到她的头上呢。 皇帝见调停好了侄子和老娘,心情也大为欢畅。就和颜悦色地对太后道:“这位木姑娘给老五做个妾室倒没有什么不可,不过儿子觉得,还是不宜这么早就把她送到王府里头去。而且这二房太太,儿子觉得也是有些高了。” 太后一听这话,又有些不高兴了。“这是为何?” 皇帝看了沈沅钰一眼,道:“兰陵沈氏,总是国朝一等一的世家大族,文安县主身为沈氏嫡女,若是新婚第二天房里就多了一位贵妾,怕是于兰陵沈氏面子上不好看。也显得咱们皇室咄咄逼人,若真如此,儿子不好给沈家交待,也不利于皇室和士族之间的团结。母后且为儿子想一想,是不是这么个理?” 新婚第二天就塞个贵妾给庾璟年,痛快是痛快了,可也太过脑残。当兰陵沈氏是死的不成?皇家就是实力再强,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 太后叫皇帝说的就是一噎,有心不同意,却实在拿不出有礼有节的话去反驳。 就听见皇帝说道:“况且这门亲事是儿子亲自赐婚,若是叫木姑娘这么快就入了王府,儿子脸上也无光不是。还请母后顾惜儿子一些儿个。” 太后神色微变,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么做的确是十分欠妥,有些坍儿子台的意思。皇帝前脚赐婚,她后脚就塞个远房的亲戚给孙子,这不是变着法的在说皇帝没有眼光呢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后自己也得认栽。“皇帝的话有道理,是哀家太过心急了。” 湖阳郡主就有些着急,这件事本来就是她和太后商量好的,用妒忌和不孝的大帽子压着沈沅钰,先把木秀容塞到她的房里,生米煮成熟饭再说。那木秀容别看看起来一副柔弱小白花的模样,其实颇有心机,到了王府日后总会想法子离间小两口的感情,日后就算不能压倒沈沅钰让她靠边站,也总会给她添一添堵,让她过不成好日子的。最好提前给庾璟年生一个儿子,那就完美了。 斗了这么久,每一次都在这个小姑娘的手下吃瘪。湖阳郡主却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只是觉得沈沅钰走了狗屎运。只要能恶心恶心沈沅钰,她也觉得十分高兴。 可是要是按照皇帝的话去做……所谓夜长梦多,等沈沅钰收拢了庾璟年的心,木秀容再去了王府怕也插不上手了。 只不过如今太后都了点头了,她还能有什么话说,只能干着急而已。 却没想到事情到此还没完,皇帝紧接着说道:“叫此女给老五做二房太太也有所不妥。”这回不待太后提出异议,皇帝已经自顾自地说道:“老五血染沙场,为朕、为朝廷、为国家立下大功,朕已决定封他为郡王。”这还是皇帝在大庭广众之下第一次说出要封庾璟年为王爷的话。 包括庾璟年在内,众人齐齐吃了一惊。要知道晋室在八王之乱后,朝廷封王十分谨慎,加上庾文泰一系本来已经有了一个王爵在手,实在有些不明白皇帝为何不直接封庾璟年为世子。却不知皇帝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法子,实在是庾文泰身子尚好,等他死了,庾璟年继承王爵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皇帝实在等不及。 若是众人知道皇帝想直接封庾璟年为亲王,还是路尚之千方百计劝说皇帝放弃了这个想法,众人恐怕更会吃惊了。 张士德适时拍马屁道:“五爷既是大将军,又即将封王,在咱们大晋,这大将军王还是头一份呢!” 太后听了这话也不由为庾璟年高兴,“老五在前头出生入死,又在徐州之战中打出了我大晋的国威,封个王爷也是理所应当的。” 皇帝见太后对庾璟年封王之事没有异议,心中高兴,便继续说道:“按照惯例,郡王是要有两位侧妃入玉碟的。此女,”他一指木秀容道:“此女身份低微、来路不正,只是个破落户而已,有什么资格做咱们大晋堂堂大将军王的侧妃呢?” 什么“身份低微”、“来路不正”、“破落户”,一句句,像是一记重锤般敲在木秀容的心窝子里,震得她头晕眼花,摇摇晃晃,几乎跪不住了。显然在注重出身的皇帝眼中,称她木秀容一句“玩意儿”已经抬举她了。 太后虽然觉得皇帝的话说得有点儿难听,可是比起侄女的外甥女,还是孙子更亲,况且皇帝的话也句句在理,庾璟年没有封王之前还好说,若是真封了王爷,侧妃也是马虎不得的,太后便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皇帝的观点。 湖阳郡主十分着急,想要把木秀容入王府的时间赶快定下来。可是皇帝话锋一转已经换了一个话题,她也插不上嘴。 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庾璟年名义上多了一个侍妾,至于什么时候接她回王府,反正太后和皇帝没有定下来,那就要看他的心情了。 又陪着太后说笑几句,皇帝便起身告辞。庾璟年和沈沅钰便也跟随皇帝一同出了含元殿。 刚一走出大殿,皇帝让沈沅钰走在后头,自己和庾璟年并肩而行。他拍着庾璟年的肩膀,道:“该做的朕已经都替你做了,接下来随你喜欢,若是你连一个破落户出身的女子都降服不了,那你就妄作朕的五郎了。”皇帝的意思很明显,那个姓木的,你想要她,接回王府也行,不想要她,哪怕弄死她也可,反正皇帝是全不管。 庾璟年惭愧地道:“这么点小事儿还要皇伯父为侄儿出头,真是惭愧!” 皇帝道:“朕一向拿你当做亲生儿子看待的,这些事你也不必挂怀。朕总不能看着你和你皇祖母闹掰了不是!看着你成亲长大了,朕也就安心了。”说到这里,眼角竟微微有些湿润。 庾璟年心下感念,看向皇帝便是一片孺慕之情。他从小缺少父爱,一直是把皇帝当成父亲一般的。“皇伯父对侄儿的天高地厚之恩,侄儿定当粉身碎骨以报。” 皇帝笑笑:“朕不需要你粉身碎骨报答!只要你好好的,和沈氏快快乐乐地过日子,日后给朕生几个白白胖胖的侄孙,朕就欢喜不尽了。” 庾璟年一时更是感动。又向前走了一段,庾璟年终于找到了告状的机会,便道:“皇祖母一向仁慈宽和,怎么偏偏对阿钰这样的穷追不舍?定是有人在旁撺掇。还请皇伯父为我和阿钰做主。”他现在和沈沅钰同仇敌忾,真是恨透了湖阳郡主。 皇帝皱眉想了想:“你说得有道理。”皇帝是从阴谋堆里滚出来的,那湖阳郡主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那真是洞若观火,看得一清二楚。“宫中虽大,却容不得这些乌七八糟的人。只是母后看在郗家的面子上一力袒护于她,朕也不好直接下旨撵她出宫。” 庾璟年早就想好了,道:“侄儿倒是有个法子。” 皇帝眉毛一挑道:“你且说说看。”庾璟年便道:“湖阳郡主不过推说自己身子未曾养好,不肯回到沈府罢了,若是长沙王府肯接她回娘家,太后总不能不让人家父女母女团聚吧?” 皇帝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他整天跟在太后后边帮着断官司也着实是烦了,便道:“朕回头就叫淑妃宣了长沙王的家眷进来敲打一番。”又看着庾璟年笑得十分慈祥:“从盐山城回来之后,你越发变得老道了,做事也不再横冲直撞只凭蛮力了。这很好!孟子尝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果然圣人之言诚不欺我!” 庾璟年摸着鼻子笑了,心想自己的媳妇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自己要不学着多动点脑子,岂不是被媳妇卖了都要替她数钱? 皇帝见他处处为沈沅钰筹谋,也为他感到高兴。“既然你这般珍惜爱重于她,便好好待她吧,切莫……叫她伤心!”自己当年没有对慕容雅做到的事情,侄子能代他做到也好! 待到了紫宸殿,皇帝因要去前头与大臣议政,只嘱咐了几句,便叫他们去淑妃处问安。临走时皇帝和颜悦色地对沈沅钰道:“老五,朕就交给你了。他这阵子在北燕和北魏逃亡了大半年,身子虚弱,遍体鳞伤,你回去没事儿给朕好好盯着他,叫他卧床休息。” 又嘱咐这一对小夫妻要时常进宫来看望他,这才去了御书房。 因皇后还在“中宫教女”,实际上是变相地被皇帝给软禁了。既然皇帝发了话说不必去那里请安了,庾璟年又和太子势成水火,自然懒得往中宫去没事找事。 两人便在内侍和宫女的带领下到了含凉殿。桓淑妃仍是那般风华绝代,一副高冷范儿,和谁都不亲近的样子。 两人在含凉殿坐了一会儿,庾璟年问起三皇子什么时候回京,桓淑妃道:“你平安回京的消息一传到盐山城,他便连夜出发了,算着这几日就到了。” 庾璟年听说好兄弟即将回京,自是十分高兴。又说了几句,两人便借口下午还要认亲,辞别了桓淑妃,径自出了皇宫。 上了庾璟年那辆豪华的大马车。沈沅钰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中了魔咒似的,每次进宫总要出点幺蛾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和这皇宫的八字不合。 马车上依旧是她和庾璟年两个人。庾璟年就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娘子大人,显得特别的殷勤。 沈沅钰接了茶水在手,也不入口,只是那么看着庾璟年。庾璟年给她看得寒毛直竖,沈沅钰才笑吟吟地开口道:“二爷打算什么时候,将木表妹接回王府呢?” 皇帝和庾璟年的谈话她并未听到,她在宫里虽然表现得一派谦和冲退波澜不惊的样子,其实肺都气炸了。郗太后实在有点儿欺人太甚了。 庾璟年看她一副炸毛的样子,真是又爱又怜,不由笑道:“怎么,这是又醋了吗?我在含元殿中,可是连那个老什子的表妹一眼都没看过呢!” 沈沅钰尖酸地道:“那可是二爷的损失哟,木表妹长得千娇百媚,比起我来,可要漂亮的多了。我正好年纪小,不能和二爷洞房,瞧着木表妹的那身段腰条,正要代我和二爷同房呢。” 庾璟年这回算是明白了,沈沅钰每次叫他“二爷”的时候,必然是和他置气的时候。沈沅钰这么无理取闹,他一时哭笑不得。依着他的脾气,要是换了旁人如此,他早就一个大耳刮子抽过去了。不过对着沈沅钰,他心里却只有微微的酸涩。 在含元殿上的时候,无论受了多少委屈,她可都是一直微笑着的。 庾璟年就一把将沈沅钰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沈沅钰假意挣扎了两下,庾璟年的力气多大啊,她又岂能挣得脱,便也顺势老实了。 庾璟年看着她的眼睛,诚恳地道:“阿钰,我知你受了委屈。有什么脾气,尽可以冲我发,只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又拍着胸脯保证:“在我心里,阿钰就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不要说什么木表妹,谁能和我的阿钰相比呢?” 沈沅钰前世作为律师,最是冷静的一个人,之所以这样和庾璟年置气,也不过就是让他多知道一点儿自己的委屈罢了。其实庾璟年在含元殿上的表现她还是满意的,她可不想作得太厉害,坏了两人之间的情分。便见好就收道:“你说的是真的?” 见媳妇这么好哄,庾璟年也不由得笑了:“自然是真的。”沈沅钰便喜滋滋地道:“这还差不多!” 庾璟年只觉得媳妇变脸变得有点太快了,这才反应过来,生气什么的都是假装的。这人是在和他耍花枪,一时之间又气又恨,就在她的小屁屁上捏了一把:“你敢戏弄夫君!看我怎么罚你!” 沈沅钰立刻惨叫了起来,声音特别的凄惨。连外头的丫鬟们都听见了。搞得跟车的金灵一个机灵,紧张兮兮地问蕊心道:“是不是姑爷欺负小姐了,要不要我上去帮小姐一把。” 蕊心被这个一根筋的傻姑娘逗得乐得不行,用一块芙蓉糕堵住了金灵的嘴:“好好跟你的车吧,以后你给我记住了,小姐和姑爷之间,无论出了什么事儿,你都不要管。” 金灵一边大口嚼着芙蓉糕,一边含含糊糊地道:“万一哪一天,姑爷要打小姐呢?” 蕊心嗤笑道:“姑爷对小姐好着呢,哪里舍得动手呢。” 蕊心也算是一语成箴。沈沅钰虽然叫得很假,可是庾璟年还是有点受不了,此时正让沈沅钰平躺在毡毯上,给她揉着小屁屁。一开始沈沅钰只是和他玩闹,并未多想什么,只是给庾璟年揉了两下,庾璟年毕竟是个成熟的男子,揉不了两下就开始不着调起来。一时间沈沅钰叫他弄得心猿意马,全身都热了起来。 “停停停!”沈沅钰赶紧叫停,庾璟年哪里肯停呢,只说道:“看你叫得那样凄惨,我怎么好不给你多揉几下呢?”动作越发地少儿不宜起来,一双大手的探索范围也就不仅只于小屁屁了。沈沅钰想要逃脱,庾璟年一直大手抓住她不盈一握的小蛮腰,沈沅钰根本一动都动不了。 第194章 公公刁难 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作茧自缚。沈沅钰听见庾璟年呼吸都粗重了起来,沈沅钰不由一阵脸红心跳。又有一些紧张害怕,这人要是一时把持不住,在车上把她给法办了……外头可还有那么多丫鬟侍卫呢,以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 不由大急地道:“阿年,快放开我!我,我求你了!” 庾璟年也觉得再这样下去,搞不好真会擦枪走火。却还是不忘了占便宜,“叫声好哥哥,我就放了你。” 沈沅钰不想叫他这么欺负,正在这时发现庾璟年不知什么时候解开了她的裤带,一只手已经伸了进去,摸上了她滑嫩的小屁屁。沈沅钰登时魂飞魄散,连连哀叫道:“好哥哥,好哥哥,求你饶了我!” 庾璟年逼着她又甜甜地叫了几声,这才依依不舍地从她的小屁屁那里撤退。 沈沅钰这才抓住机会翻过身来,却忍不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庾璟年见她双颊酡红,两只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能滴下水来,真是爱煞了她。 沈沅钰又羞又气,趁他不备,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庾璟年便也学着沈沅钰的样子,十分夸张地“哎呀”了一声。 一直在外头替自己小姐担着心事的金灵听见这一声,立刻高兴起来:“有来有往的,看来咱家小姐没有吃亏。”长出了一口气,一副终于放下心来的样子。 蕊心、彩鸾、彩凤几个,见了这么个天真无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金灵,都是哭笑不得。 车厢里头,沈沅钰滚到了角落里,威胁庾璟年道:“你别过来啊,你再过来,我还咬你。” 庾璟年十分无奈地笑笑:“阿钰,你不是属鼠的,你是属狗的才对!”这才几天啊,咬自己三回了。 沈沅钰不由大怒:“你才属狗,你们全家都属狗!” 庾璟年见她明明没有一点杀伤力,还要像一个可爱的小猫一样,亮出小爪子来威胁别人,真是觉得可爱极了,忍不住就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以为媳妇是高冷范儿的,没想到逗比起来一点儿都不差。 沈沅钰也觉得自己刚才实在是太过幼稚了,也跟着庾璟年一起笑了起来。两个人笑了一阵子,好不容易收住笑声。沈沅钰这才觉得刚才的那股子怒气散得差不多了。 庾璟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她的旁边来了,挨着她的身子,像她一样躺在毡毯上,然后转过脸去看沈沅钰。 沈沅钰也转过脸去看他。 庾璟年忽然道:“阿钰,对不起!皇祖母对你所作的一切,我都听说了!以后,咱们尽量少进宫吧!”他想到那一幕。成婚的那一天,自己刚刚回到王府,庾之瑶就第一时间找到了他,把沈家想要退婚,但是沈沅钰以绝食相逼,最终还是嫁入琅琊王府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庾之瑶道:“我只望二哥有生之年,终不负钰姐姐!” 庾璟年听了之后,只觉热血沸腾。他有何德何能,能娶到这样的好姑娘,若他还不知珍惜,那和禽兽还有何异呢? 沈沅钰就叹了一声:“太后总是你的亲祖母,不能因我之故,让你背上不孝的罪名!再说有你护着我,我总是安心的。”这个时候,那个通情达理,雍容大气的沈沅钰便又回来了。 庾璟年便抓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此时无声胜有声,庾璟年并不需要说什么了。 两人享受了片刻的宁静。 沈沅钰才正色道:“说真的,你想怎么处置那个木姑娘?” 庾璟年自信十足地道:“这件事有我呢,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总叫你满意就是了。” 沈沅钰能不关心吗?“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就不能与我说一说吗?” 庾璟年神秘笑笑:“这件事说了就不灵了,你且瞧好吧。” 沈沅钰回到了正常的频道上,就问庾璟年:“皇上要封你为郡王,你怎么想?” 庾璟年道:“这有什么好想的,皇伯父的一番美意,我接受就是了呗。”凭他的功劳和如今的威望,他可没觉得一个郡王有什么了不起的。 沈沅钰却有些忧虑:“这大将军王,实在是太过显赫了一些。我担心,别人会因此而嫉妒你,生出旁的事端来。” 庾璟年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诮来:“我和老大和太子的恩怨,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他们怨恨我嫉妒我,也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何惧之有呢?” 沈沅钰摇了摇头:“阿年,我说的不是大皇子,也不是太子。” 庾璟年神色微变:“你说的是三哥?” 沈沅钰凝重地点了点头:“三皇子如今也只是郡王吧。”八王之乱后,皇室封王变得十分谨慎,一般的惯例,皇子也只封郡王,把加恩封亲王的机会留给下一任的新君,所以三皇子若想做到亲王,不出意外的话,得等到太子登基了。 “以前他是王爷,你只是朝臣,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如今,你也是郡王了,还手握兵权,成了大将军王。三皇子凭什么让你为他所用呢?我只担心他受了旁人的挑唆,猜忌于你,坏了你们兄弟的情分!” 庾璟年脸色就是一变。若不是沈沅钰提醒他,他从来就不会往这个角度去考虑问题,想到沈沅钰所说的这种可能性,他也不由得大受震动。他想了想,还是摇摇头道:“三哥他,是不会猜忌我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书一块儿读,板子一块儿挨,老大和太子算计我,每次他都顶在我前面,不知为我吃了多少暗亏。我们的兄弟之情,不是别人可以随随便便离间的。我成了郡王,只会更加一心一意辅佐他,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就别担心了。” 沈沅钰听他说得这样肯定,也就微微放下心来。“我不过是白提醒你一句。”庾璟年的性子,看起来高冷,其实最是恩怨分明,只有他最在乎的人才能伤害的了他,沈沅钰是不想他在这上头栽跟头。历史上只能共苦不能同甘的人她见的多了。 庾璟年见气氛有些沉重,就转移话题,指着沈沅钰的头发道:“阿钰,你头发乱了。” 沈沅钰“哎呀”叫了一声,急忙从怀里摸出一面小小的靶镜来,果然看见自己一早上精心梳好的发髻已经一片散乱,钗环歪斜。不由怒道:“都怪你,在车上还胡乱作怪,回到王府叫人看见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这让人一看就是在车上没干什么好事,白日宣淫,这简直就是要丢死人的节奏。 庾璟年不由苦笑:“怎么什么事儿都赖我呀?”要不是你自己老喜欢在车厢里滚来滚去的,发髻何至于乱成这样。 沈沅钰见小年年居然还敢顶嘴,不由更怒:“反正就怨你!”夫君这种生物,不就是用来背黑锅的吗? 沈沅钰只好一面叫车夫走慢一点儿,一面叫了彩鸾上来重新给自己梳头。 等彩鸾上了车,发现自家小姐这一身狼狈的样子,不由无语。她真有些搞不懂,反正你们两个也暂时不能成事,这是瞎忙活什么呢? 好在彩鸾是个口风极紧的人,也不多问,只认真地帮她散了头发重新梳好了头,又把钗环重新插上,这才复又下了车。 沈沅钰用手里的靶镜照了照,来时的发髻是梳头嬷嬷专门给她梳好的,彩鸾的手艺比起梳了大半辈子头发的梳头嬷嬷还差了一点儿,不过不仔细看也看不大出来,她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等梳好了头沈沅钰立刻正襟危坐,摆出一副高冷范儿来。然后用手虚画了一道,异常严肃认真地对庾璟年道:“以此为界,你不许越界!” 庾璟年不由苦笑,媳妇的幼稚病又犯了,这可怎么破? 这下庾璟年果然老实了,如是一路无话,顺顺利利地回到琅琊王府,小两口先去芷兰堂见过郗老太太,把在宫里的一些事细细说了。只掠过了太后为难沈沅钰一事,郗老太太十分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说了两句,郗老太太便道;“忙了一上午,你们也累了,我也不留你们在这里用饭了,免得你们不自在,下午还要认亲,你们且回去准备一下吧。” 沈沅钰不由暗赞这老太太真是宽和大度,两人也就辞了老太太回到蘅芜苑。到了蘅芜苑,沈沅钰才彻底放松了下来,叫人给自己换了家常的衣裳,散了头发,沈沅钰觉得自己这才活了过来。 管嬷嬷已经带人将午饭在西次间里摆好了,两人吃了饭,沈沅钰便对庾璟年道:“认亲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时间尚早,我先进去睡一会儿。”她在沈府的时候,小日子过得滋润,养成了每天中午到点就要睡午觉的好习惯,加上昨天晚上虽然没有和庾璟年成事,到底被他折腾了半晚,根本就没有睡好。 庾璟年精力旺盛,本来是没有睡午觉的习惯的。不过想起自己媳妇软乎乎的身子,就觉得心里痒痒的。便道:“正巧我也累了,咱们同睡同睡。” 沈沅钰哪里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到了该睡觉的点儿了,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便自顾自地回到内室,换上一身松软的中衣躺在床上就闭了眼睛。不大一会儿就感觉到庾璟年在自己的身边躺下,一只手环抱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头。 男人身上的热力传来,怪舒服的。沈沅钰就朝着他的怀里拱了拱,咕哝了一声:“快睡吧!” 庾璟年含糊应了一声,发现沈沅钰很快便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浅眠的状态。庾璟年不由得感慨了一下子,媳妇怎么总是能在自己的身边秒睡过去呢。他便也闭上眼,准备酝酿睡意。 本来看见媳妇困成那样,他也想抱着媳妇好好睡一觉的。然而大将军到底是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他两眼一合,分外能够感受到沈沅钰腰肢的纤细柔软,甚至隔着皮肤也能感受到她皮肤的晶莹腻滑。尤其是她身上传来的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竟叫人心猿意马的厉害。 庾璟年忍不住隔着衣裳在她的腰上捏了两把,沈沅钰哼唧了两声表示抗议,却不啻于火上浇油,庾璟年的手便顺着中衣伸到里头去了。只觉得沈沅钰的皮肤摸起来就像是嫩豆腐一样,手感真是说不出的好。一时间越发放肆了起来。 因为太困了,一开始沈沅钰还能忍,可直到她感觉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抵在自己的腿侧的时候,一时间便陡然清醒了过来。小将军又开始不安分了! 打扰了县主大人睡觉本来已经是绝对不能忍了,如今又频频对自己这样可爱的一个未成年少女起这样的歪心思……真是叔可忍婶都不能忍。 沈沅钰怒得不行,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庾璟年。 庾璟年被她眼中的亮光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就陪着笑脸,咳了一声道:“这么快就睡好了?”他也的确是有些心虚的。 沈沅钰也不理他,直接就翻身下床。这屋子里有一张小床,原来是打算给值夜的丫鬟睡觉用的,沈沅钰就在那张小床上躺了下去。 庾璟年的内心受到了强烈的谴责,低声说道;“那张床怎么能睡觉呢?你回来睡吧。这次我绝不碰你一根手指头。” 经过这两天来的接触,庾将军在沈沅钰这里的信用等级一降再降,已经逼近了负值,沈沅钰心想我再信你我就是个棒槌。 沈沅钰就转过身去,“快睡吧,我可不想一会儿认亲的时候呵欠连天的。” 庾璟年也觉得很无奈。想了想,他也下了床,走到沈沅钰的床前,把她拦腰抱起,沈沅钰刚刚酝酿出一点睡意,简直不能再忍,不过还没等她发火,庾璟年已经把她抱回到大床上来了。 “真的不能咱俩一块儿睡这儿?” 沈沅钰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庾璟年终究是舍不得媳妇受苦,“那你睡大床吧,我去睡小床。” 庾璟年已经下定了决心把好东西让给媳妇了,原本以为沈沅钰怎么都能谦让一下,自己再趁机讲讲条件,然后在一张床上睡就算了。哪里想到人家心安理得地就点头应承了下来,一点儿都不觉得亏心。 庾璟年在心里默默地画圈诅咒了一下这没良心的媳妇,一面不甘心地抱着自己的枕头到丫鬟睡的小床上躺下了,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自己这怎么越来越像是“夫纲不振”的节奏呢? 这像话吗,自己可是统领千军万马,杀的北燕和北魏哭爹喊娘的大将军啊!一时之间,庾大将军只觉得悲愤的不行。 今天正好赶上金灵当值,沈沅钰睡了小半个时辰,金灵就隔着帘子叫她。这也是在沈家养成的习惯,若是中午睡得太饱,晚上就有可能睡不着觉。金灵叫了她两声,见里边没动静,就冒冒失失走了进来,刚好看见庾璟年从丫鬟值夜睡的那张床上爬了起来。 庾璟年没想到这丫头说进来就进来了,自己被媳妇罚到小床上,却被这个丫头撞见了,这可真是丢脸丢到了姥姥家。顿时连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就用凶狠的目光狠狠瞪着金灵。 哪知道金灵是个神经大条的,根本就没有接收到庾璟年的眼风,兀自自顾自地上前叫醒了沈沅钰。金灵心里其实也脑补了一下子,这庾将军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叫小姐给撵到了丫鬟住的床上去了? “小姐,该起床了!” “不嘛,再让我睡一会儿!” “再睡,你晚上又要睡不着,又要数绵羊了!” 庾璟年就看见她媳妇想要赖床,然后金灵哄她起床,两人交流起来特别的有爱。要不是从前和金灵有着并肩作战之谊,知道这丫头武力值爆表,对待敌人极为凶残,庾璟年简直不敢相信她对待她家小姐这么有爱心。 不过让庾璟年不乐意的是,金灵完全把他给忽略了。 这丫头也太牛掰了吧! 沈沅钰还在和金灵互动,就看见庾璟年看向金灵的目光十分不善。沈沅钰立刻就瞪大了眼睛:“喂,你可不能欺负金灵!” 庾璟年快被这个吃里扒外的媳妇给气死了,也懒得和她计较,自己披了一件袍子准备到外间,到底不放心,回身对金灵说威胁道:“刚才你看到的,不许说出去。” 金灵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显得特别的无辜:“我看到什么了?” 庾璟年:…… 沈沅钰脸上的笑都快憋不住了。“好了,你别担心了,我会好好嘱咐金灵的。” 庾璟年这才一脸郁闷地走到外间来,叫了丫鬟进来伺候他更衣。这么逗比的丫鬟他也拿她没办法。 丫鬟婆子们鱼贯着进去给沈沅钰梳妆打扮,因为下午要认亲,所以打扮得格外仔细。等庾璟年都穿戴齐全了,沈沅钰那边才刚刚开始梳头。庾璟年就叫凌雪给他上了一杯茶,坐在外间慢慢品着。平时将军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这样等着媳妇出来,倒是有一种别样温柔的滋味,竟也不觉得厌烦。 不一会儿,沈沅钰就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衫出来了,朝着庾璟年笑靥如花地道:“二爷,您瞧我这一身,还入得了眼吗?” 庾璟年就觉得眼前一亮,自家媳妇当然怎么穿都是一个“美”字,这一身大红,不但不见丝毫的俗气,不但没有叫这颜色将人压住了,反而穿出了一种端庄娴雅的高贵之美。 不过庾璟年还是摇了摇头:“去把那身翟衣换上吧。” “这身不是挺好的!”沈沅钰就等着他的解释。那身翟衣,今天入宫的时候,皇帝已经下了明旨,就赐给沈沅钰穿了。那衣裳好看是好看,华美是华美,就是太拘束人了,所以沈沅钰并不爱穿。 庾璟年道:“这府里头,很是有几个捧高踩低的小人。” 沈沅钰就明白他这是想震慑小人,让旁人也瞧瞧皇帝对沈沅钰的维护和偏爱,免得日后有人起了歪心思,生出事端来。 沈沅钰觉得他说的有理,就果然回去换了那一套郡主才能穿的大红色翟衣出来。看了看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沈沅钰便有些急了。“快走罢,一屋子亲戚等着,去晚了可不好。” 庾璟年却仍然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喝茶,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怕什么呢?如今我也马上就要封王了,这府里谁不看我的脸色呢。日后说不定还要吃咱们的喝咱们的呢,咱们去晚点儿又有什么?” 沈沅钰才明白他是故意要迟到的。 庾璟年的决定,沈沅钰自然是无条件地支持的。便也就坐在他的对面,陪着他一起喝完了一盏茶,这才优哉游哉地去了琅琊王府的正堂。 早有小丫头掀起了帘子。 阔大的堂屋里,上首坐的是郗老太太。庾文泰和袁王妃分坐两侧。再下面坐着大爷庾亮、大嫂何氏、三爷庾峻、三奶奶阮氏,这是成了亲的。四爷庾涛、五爷庾衮,这都是袁王妃的生的嫡子。六爷、七爷、八爷,加上小九庾昱,年纪最大的不过十四五岁,这些都是庶子。加上庾之瑶等十来个女孩子,再加上一群群一簇簇,站了不知多少的丫头婆子。 沈沅钰心里陡然生出一个大不敬的想法来,自己这位公公,难道是种猪转世吗?这么多儿女,这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 庾文泰早就等的不耐烦了,看见庾璟年进到屋里来,就把茶杯重重一顿:“你还知道来,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一上来就和庾璟年针锋相对。沈沅钰偷偷看他的那张脸,不像是等着儿媳妇给他敬茶,倒像是死了老子娘一样。 庾璟年被呛了一句,脸色丝毫不变,也根本就不去看庾文泰,只向着郗氏道:“是孙儿看差了时间,来得晚了些,请老太太责罚。” 郗氏见这一对父子见面就开掐,真是头痛万分,连忙在中间和稀泥,“二郎和他媳妇上午才去的皇宫,要给那么些个贵人请安,许是累了,多睡了一会子也是有的,都是一家子,何必计较这些呢?”袁王妃也在一旁劝说。 庾文泰本来想借坡下驴,就这样算了,反正也不能拿庾璟年怎么样,可是看见庾璟年嘴角挂着淡淡的不屑,想到皇兄对他的折辱,就不由的气不打一处来。看见站在庾璟年身后低眉顺眼的沈沅钰,登时来了主意,哼了一声道:“沈氏,你来说。叫娘老子等着你们,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吗?” 拿捏不了这个又臭又硬的儿子,难道连他的媳妇都拿捏不了吗? 沈沅钰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要自己被孝道压住,在他面前低头认错,因她和庾璟年夫妻一体,就等于庾璟年也向他低头认错了。沈沅钰不由暗暗鄙视庾文泰,什么东西嘛,把战火烧到女人身上了?拿捏不了自己的儿子,就拿媳妇出气,真是太没有风度了? 她当然要和庾璟年步调一致,她现在说什么都是错,便只当做没听见庾文泰的话,只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庾文泰没没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有这么大的胆子,公公和她说话,她敢当做没听见。庾文泰简直要气死了,庾璟年这样和他对着干,他都习惯了,没想到娶了儿媳妇回来,这才第一天呢,就敢和他叫板了。 庾文泰气的一拍桌子,怒道:“沈氏,本王与你说话,你难道没有听到吗?沈昀平时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沈沅钰不由在肚里鄙视了一下庾文泰,一般都是婆婆磋磨儿媳妇,没见过他这样的,公公亲自出马磋磨儿媳妇,真是丢不丢份啊。这个时候不好不说话了,便神色淡定地道:“回王爷的话,我初来乍到,尚未拜谒舅姑,行成妇之礼,尚未归入夫宗,王爷现在称我为沈氏,似乎为时尚早。不过我已与二爷拜堂,二爷便是我的丈夫,他的话,不论是什么,哪怕是错了呢,我也总是听的。” 第195章 认亲风波 沈沅钰挑得是程序上的错误,没有正式行庙见之礼,你就还不算是我的公公,凭什么发号施令呢? 庾文泰今日总算见识到了沈沅钰的口才,一时之间竟叫她说的哑口无言。是啊,人家现在还不算你正式的儿媳妇呢,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的。真叫这两个给气得倒仰。 庾璟年却是心怀大畅,觉得有个人站在自己的身边,和自己一块儿承担,心里分外的踏实,那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庾文泰面皮紫涨,颊上肌肉突突直跳,愤然起立道:“本王没有那般大的福气,有你们这样的儿子媳妇。今天这认亲之礼,不行也罢。”说罢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袁王妃叫了一声:“王爷,现在不是置一时之气的时候啊。”就追了出去,沈沅钰见她和庾文泰在院子里说了几句,到底没能拉住庾文泰。袁王妃只好自己转了回来。 一时屋里的人都有些发蒙,主角都走了一个,接下来的戏该怎么唱呢?袁王妃也觉得有些头痛,心想庾文泰就是个棒槌,原来庾璟年封王的消息早就从宫里传了出来,眼看着王府的兴衰就要寄托在庾璟年的身上了,这人还跟他那儿摆当爹的谱呢。 也不看看庾璟年是个什么性子,那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一进来就找茬,庾璟年要是不跟他对着干,那就不是庾璟年了。偏偏这位每次把火点着了,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人了。留下一堆烂摊子等着她来收拾。 袁王妃简直烦透他了。 便和郗氏商量,“咱们这认亲之礼,我看还是继续吧。王爷在与不在,倒也无妨!您觉着呢。” 郗氏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是。王爷那边,找时间再补上就是了。”难道娶到家里的媳妇还能真不认了不成? 就有机灵的小丫鬟拿了垫子过来,铺在郗氏面前。庾璟年和沈沅钰上前跪下,又有丫头端了茶上来,沈沅钰奉给郗氏。郗氏接了茶,喝了一口。沈沅钰又把早就做好的针线递了上去。 郗氏接了那针线,赏了一匣子首饰给沈沅钰当做见面礼。沈沅钰双手接过,然后交给彩凤拿着。 然后是给袁王妃见礼。袁王妃不过是庾璟年的后娘,对庾璟年又没有养育之恩,庾璟年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怎么肯给她下跪,不过就是对她躬身施礼而已。沈沅钰今天打定了主意做一个跟屁虫,庾璟年怎么做她就跟着怎么做,也不过行了福礼,就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来递给袁王妃。 袁王妃笑眯眯地接了茶,正要喝上一口,就有人站出来抱不平了。就见一个穿着妆花百蝶穿花纹衫子,湖蓝色刺绣蝴蝶纹裙子的十四五岁少女排众而出,指着庾璟年和沈沅钰道:“我今天算是见识了,这天下间竟有你们这等不孝的。气走了父王倒也罢了,对母妃竟也这般无礼,竟不肯下跪磕头吗?” 沈沅钰见这少女容貌算不上顶尖绝色,偏偏是满脸的倨傲,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那眼神里很有一种“除了本姑娘你们所有人都是浊物”瞧不起人的感觉,让人见了就觉得不爽。昨天闹洞房可没有这号人物,就目视庾璟年,意思是说,这是哪根葱啊? 庾璟年便冷冷一笑道:“七妹妹知书达理,对着哥哥和嫂子就是这样子说话的吗?” 沈沅钰听到“七妹妹”这个称呼就对上号了。她早就听说,琅琊王府有位七小姐,乃是袁王妃所出,据说酷爱读书,在建康城中颇有一点才名,似乎是能写诗会作画的,出了名的高傲,大有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的架势。沈沅钰嫁进来之前就觉得这样的才女小姑子定然十分不好相处,现在一见……果然是个棒槌! 袁王妃在她成亲的当晚就说动了郗氏隐晦地到蘅芜苑去赔礼道歉,刚才在庾文泰被气走了的前提之下,还能帮着庾璟年转圜,要么是有什么把柄抓在庾璟年手上,要么就是有求于庾璟年。 对于庾璟年的无礼,当妈的还没有说什么呢,她倒先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根本连状况都搞不清楚,果然是读书读傻了。 果然袁王妃十分着急,生怕她惹恼了庾璟年,大声喝道:“七丫头,不得对你二哥二嫂无礼。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果然这位七小姐庾彤气得两腮通红,觉得自己站在真理的一边,跺脚道;“母妃,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明明是他们两个……” 袁王妃大怒:“还不给我闭嘴!”她不由一阵头痛,自己的女儿和沈沅钰的年龄也差不多少,瞧瞧人家,为了夫君连公公也不怕得罪,多么人情练达,知道谁的大腿是该紧紧抱住,绝不松手的。怎么自己的女儿就一点儿眼力见儿没有,连什么状况都搞不清,就敢跳出来拉仇恨呢! 庾彤谁都瞧不起,就是有些害怕自己的母妃,见此情形,只得委委屈屈地退了下去。沈沅钰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已经把她划到“蠢货”那一边去了。 袁王妃赶忙给自己的女儿找补,对沈沅钰道:“你七妹妹年纪小不懂事,回头我好好说她,你们千万不要介意。” 沈沅钰笑道:“七妹妹还是个孩子,无妨的。”沈沅钰都这么说了,庾璟年自然懒得和一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女孩子一般见识。 袁王妃就给了沈沅钰一套点翠的头面做见面礼。 长辈就这么几个,接着就是平辈之间相互见礼。两个妯娌,沈沅钰送了何氏一只白玉做成的送子观音,给阮氏则直接送了一只金灿灿的足有九十九两重的小金猪。何氏盼着早得贵子,阮氏则十分贪财,两人都十分欢喜。 倒是三爷庾峻沈沅钰头回见,听说是身子不好,见不得风,轻易不出院子的。果然脸色很不好看,咳嗽的声音很大。 然后就是弟弟妹妹们给两人见礼,沈沅钰各自送上了准备好的礼物。庾之瑶喜欢写字,沈沅钰专门给她淘换了前朝的名人字画给她。至于那位嫡出的七小姐庾彤,沈沅钰因听说她爱读书,专门叫人采买了一套新书来送给她。 她却连过过手都不肯,只叫丫鬟接了,连正眼都不看沈沅钰。沈沅钰却依旧笑眯眯的,脸上没有丝毫生气的样子。 袁王妃看得直摇头。决定回去好好教育教育这个不懂事的女儿。 再下一辈,就只有庾亮有两个女儿,大的四五岁,小的也就二三岁,白白嫩嫩的,都叫奶娘抱了出来,上前奶声奶气地叫了“二叔二婶”。沈沅钰虽然不大喜欢何氏,可是绝不会把这种情绪牵连到孩子身上。连庾璟年看见孩子,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不少。 沈沅钰叫人递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全套的赤金项圈、手镯、脚镯,长命金锁,送给了两个小侄女。三奶奶阮氏看得两眼冒火,深恨自己怎么就没有个一男半女的,要不然岂不是也可以拿到沈沅钰的礼物了? 一时众人见沈沅钰不但端庄典雅,出手又极为大方,送出的礼物没有一件不是精品,但是人家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不由全都对沈沅钰好感大增起来。就连刚才她顶撞庾文泰的事情,也觉得没有什么了。 忙活了一大圈,沈沅钰总算是把琅琊王府的主子认识了个大概齐。等认亲完了回到蘅芜苑,已经快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了。 回到蘅芜苑,沈沅钰便忙忙地叫人将那一身翟衣脱了去,又散了头发,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等换好了衣裳,来到隔间就见庾璟年正斜躺在榻上翻看一份情报。 沈沅钰坐在他的旁边,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庾璟年手下以程先生为首,汇聚了不少幕僚能人,若是一般的事,程先生怎么也不会在新婚第一天就把情报往这院子里送。 庾璟年笑笑,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是三哥送回来的,说是马不停蹄,两日后就能回到建康了。” 沈沅钰见他嘴角洋溢着微笑,知道他心情高兴。就问道:“咱们这么把父王给气回去了,真的没事吗?” 庾璟年眉毛一挑:“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当时说话的时候,怎么一句一句像是小刀子似的刺人。你就不担心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沈沅钰那样旗帜鲜明地站在他的一边,其实当时他是十分欢喜的。 沈沅钰笑道:“我瞧着王妃治家极严,料想她是不会叫这种事传出去的。” 庾璟年来了兴趣,“为何?” 沈沅钰就条分缕析地给他分析:“第一,我瞧着王妃似乎有求于你。第二,琅琊王府虽然是亲王府,但是皇上与父王似乎关系并不好,在宗室之中无权无势。而你眼看王爵加身,声势日盛。若我是袁王妃,也必交好与你,以图壮大王府声势。老四、老五还有七妹妹,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龄,你在王府住一天,这儿女亲事上头就容易一些。若是再传出你与父王水火不容,岂不是坏了他们自己的好事!” 庾璟年连连点头,道:“我媳妇就是聪明。刚才王妃已经派人向我回报了,说是已经下了噤口令,这件事绝不会传到外头去。” 沈沅钰听了就露出一个“你才知道我聪明啊”的表情来,逗得庾璟年哈哈大笑。 就听见外头有丫头进来禀报:“奶奶,管嬷嬷已经把院子里的下人都带来了,要给您磕头呢。”这院子里的,现在虽然只有他们小两口,不过伺候的下人也就几十个。沈沅钰嫁给了庾璟年,就是这个院子的女主人,他们自然是要来磕头的。 沈沅钰便“嗯”了一声,眨着一双大眼睛看庾璟年,“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庾璟年还没说话呢,就已经被沈沅钰给拉了起来,向着厅堂的方向走去。他不由气结,这媳妇明着向他征求意见,实则早就帮他做主了。他自然也明白,沈沅钰要他陪着一起去,实际上是让他在下人面前给她体面。 这点子事情,庾璟年当然愿意为她做的。 等小夫妻在厅堂内坐好了,管嬷嬷便带着众人给沈沅钰下跪叩拜,口称:“奴婢等参见二奶奶!祝二爷与二奶奶白首偕老,子孙满堂。” 沈沅钰见这些下人们低眉顺眼,站的规规矩矩的,不敢随便乱看,显然是被管嬷嬷调、教的很好。不由暗暗点头。庾璟年这么多年忙于外头的事务,把自己院子里的事务全都交给管嬷嬷打理,显然管嬷嬷也是个有几分本事的。 沈沅钰就想起,这个管嬷嬷,陪着她和庾璟年进宫的时候,被太后身边的大嬷嬷拉着到后头说了好一阵子的话,虽然不知道太后嘱咐了她些什么,但想来不会有什么好话的。 看得出来,庾璟年是很看重管嬷嬷的,所以沈沅钰一时之间还没想好要怎么收拾这个自己身边不安定的因素。 沈沅钰便道:“时候不早了,嬷嬷便拣几个重要的与我说说。” 管嬷嬷就先指着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丫头道:“这个是凌雪,这个是寒梅,凌雪十六岁,寒梅十五岁,拿的都是二等丫鬟的月例,自小就跟在二爷的身边,平时在二爷的屋里伺候的,料理二爷的衣食起居。” 被点到名字的两个丫头就重新上前。凌雪沈沅钰是知道的,就仔细去看那寒梅,见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容貌极是俏丽。 沈沅钰就叫彩凤给她们发了赏钱。这些紧要的,给的都是五两的一个红封,顶得上她们平日里小半年的月钱了,不过沈沅钰细细观察两人的神色,却见这两个丫头拿到了赏钱,并未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那凌雪反而是偷偷地看了沈沅钰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 沈沅钰把这些默默记在心里。 管嬷嬷又指了几个丫鬟婆子,都是在庾璟年屋里伺候的。然后小厨房上的、茶水上的、管库房的,都一一指给沈沅钰认识,沈沅钰一一派发了赏钱。 待众人一一给沈沅钰见过礼。沈沅钰便道:“我初来乍到的,以后院子里的事儿,还要请嬷嬷多担待些了。有什么大事,嬷嬷再找我便可。” 竟把院子中的事务仍交给了管嬷嬷处置。 管嬷嬷连忙谦虚道:“替二爷二奶奶分忧是老奴的本分。”又说了几句,便带人退了出去。 沈沅钰正要起身,庾璟年道:“既然见了,就一次性见完,也见见我身边的小厮。”便叫人把自己身边的四个小厮都叫了进来,云惜、思茅、苏铁、冬青。让沈沅钰一一见了。 都是十一二岁的孩子,看起来十分机灵。沈沅钰一一赏了他们。 忙活完了,两人这才回到正院。刚吃过饭,就听见有下人来回报说:“王妃带了王管事来给二爷和二奶奶负荆请罪来了。” 庾璟年和沈沅钰对望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沈沅钰笑道:“王妃来得倒快。” 两人便带人到门口去迎袁王妃。果然看见袁王妃带着一个面色灰白的管事已经到了门口。沈沅钰连忙道:“这么晚了,王妃怎么亲自来了?”庾璟年不肯叫她母妃,沈沅钰自然也不会那么叫,就叫了声很生疏的王妃。 袁王妃道:“这么晚了,本不该打扰你们休息。不过有些事不早点儿说开了,怕你们两个想多了,产生了误会,坏了咱们彼此间的情分。” 庾璟年换上了一副高冷的表情,心里只冷笑不已,咱们和你这种见风使舵的小人,又有什么情分可言呢。 沈沅钰见在这门口说话也不是个事,便道:“请王妃到里头说话吧。” 就把袁王妃让到了厅堂里头去。 两人心知肚明袁王妃这是为了院子的事儿找补来的。袁王妃也是直奔主题,露出一脸惭愧的表情道:“这阵子二郎在前头出生入死,婚事全权交给我来操持。我是不敢有一点儿疏忽。之前与亲家议定了成亲之后要住进墨渊居去,也一早就派了王管事负责修葺,只盼着老二媳妇嫁进来之后,能住得舒舒服服的,就像在娘家一样……” 沈沅钰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庾璟年一双眼睛望着天,竟然没有一个人接茬的。 袁王妃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竟有些说不下去的架势。大家都是聪明人,之所以把沈沅钰安排到了蘅芜苑,还不是因为王妃以为庾璟年死在了前头,以为沈沅钰孤弱可欺。 想到庾璟年不但活着回来了,而且声势大盛,眼看着就要封王了。她心里就是一阵懊恼。自己不该那么沉不住气,应该多等等的。 好在她也是个脸皮够厚的,缓了缓情绪道:“修缮墨渊居的事儿,我本来是安排给王管事的。哪知他竟被猪油蒙了心,竟带着我给他采买石料,聘请工匠的大笔银子,逃了个不知所踪……” 卷款潜逃吗?就不怕连累自己的眷属吗?袁王妃还真是挺能编的。 果然听见袁王妃又往回找补道:“他虽不是咱们府上的家生子,可也是咱们王府用老了的人了,这方面又很有经验,我便放心地将这件事儿交给了他。哪知道他竟如此辜负我对他的信任……” 她偷偷看了看庾璟年的脸色,见他脸上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就不由地咯噔了一下子:“二郎想也知道府里的情形,咱们府上看着虽然光鲜,但是内里早已被……挥霍的差不多了。当时我虽然派了人去寻王管事,但是一时哪里寻得着呢。又正值年关,那么大一笔银子的亏空,我哪里贴补得上呢,又不敢和亲家说起,怕叫人瞧不起咱们王府。恰好这处蘅芜苑刚拾掇出来不久,还是全新的,我便自作主张,先将你们安置到了这里。” 袁王妃一气儿说了这么多话,不管这小两口信不信,总算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过去。 “哦……原来竟是这样吗?”庾璟年听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话。 袁王妃立刻来了精神:“如今总算把王管事找回来了。虽然当初他拐走的银子已经被他挥霍了大半,但是我再出点儿私房贴补一下,待到了开春,重新把墨渊居修缮一下,用不了两个月,你们就可以搬进去住了。” “……至于这个王管事,就交给二郎处置吧。” 那王管事连连磕头:“二爷饶命,都是小的猪油蒙了心,不该偷了修缮院子用的大笔银子,二爷饶命啊。” 庾璟年冰冷的目光扫过王管事的眼睛,叫他机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淡淡地道:“既然王妃说了,要把这个奴才交给我处置。也罢,这样眼睛里只认钱不认人的狗东西,怎配伺候王妃?就拉出去打八十板子,若能挺得过去,便饶他一条狗命,若是不能……” 庾璟年没有再说下去,那王管事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了,哭嚎着连连磕头:“二爷饶命,二爷饶命啊!”拼命磕头,直磕得头破血流。 八十板子,就是神仙也挺不过去啊,庾璟年这是摆明了要打死他的节奏。 袁王妃也是脸色煞白,她也知道庾璟年心狠手辣,只没想到他一出手就要人的命。毕竟她虽然也有几分狠毒,但是在后宅这一亩三分地里,再怎么斗也不会轻易出人命的。 庾璟年却是看着袁王妃。他知道这位王管事虽然名声不显,却是袁王妃的心腹管事,对她很是忠心,什么卷款潜逃之类的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就等着袁王妃给王管事求情,自己再趁机敲打她一番。 哪知道袁王妃却道:“若是八十板子能让二郎出气,也算这个狗才将功赎罪了!”竟然是要舍了王管事的意思。 王管事一听这话,登时如堕冰窟。连连求喊道:“王妃救命!王妃救命啊!” 庾璟年也没想到袁王妃这么狠毒,这么凉薄。竟然为了这么点儿事就愿意舍弃身边的一位得力管事,简直厌恶已极,大喝一声:“来人呢,将这个狗才给本将军拖出去,拖到二门给我打八十板子,不要弄脏了本将军的地方。” 这院子里外男不方便进入,苏铁和冬青就亲自进来,将王管事塞了嘴拖了出去。别看他们年纪都小,但是武功都是庾璟年亲自指点过的,动作十分麻利。 眼看着一条人命就要没了。沈沅钰有些不忍,便道:“二爷,咱们大喜的日子,闹出人命总是不吉利,二爷还是手下留情吧。” 庾璟年看了沈沅钰一眼,觉得自家媳妇心太软了,打死了王管事一方面自己出一口气,一方面又能震慑袁王妃,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不过媳妇开口了,他又怎么忍心驳回呢。便道:“也罢,既然二奶奶开口替这个狗才求情,就先打他二十板子,剩下的先给他记着,日后再敢犯到我的手里,一并发落。” 就有小厮飞跑着过去传庾璟年的命令去了。 袁王妃这才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庾璟年毕竟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刚才发号施令的气势太吓人了,在那种森寒冷厉的气势下,袁王妃觉得自己都快坐不住了。更是下定了决心,日后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得罪庾璟年。 这才勉强开口笑道:“二郎这也算出了一口气了。一旦开了春方便动土的时候,我便即刻请人来修缮墨渊居,还请你们小两口住过去!” 庾璟年却是淡淡一笑:“不必了。这蘅芜苑我们住的很好,一时还舍不得离开呢,那墨渊居王妃也不必忙着收拾。” 袁王妃脸色一僵,“二郎你这是何必?咱们就算委屈了谁,也不敢委屈了你和你媳妇啊。是否是心中有气还没有撒出来?” 第196章 蜜里调油 第196章 蜜里调油 庾璟年道:“王妃你过虑了,王妃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我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到底是不肯搬到墨渊居去住。 袁王妃做小伏低劝了好半天,庾璟年却咬死了不松口。袁王妃见时候不早了,就只得先行告辞离去。 沈沅钰把袁王妃送到了门口,回转回来,夫妻两个坐在榻上,沈沅钰便问道:“二爷真的准备一直住在这里了?”这蘅芜苑院子差了一些,地方小了一些,离着正院又远了一些。沈沅钰带来的那些嫁妆,都快没有地方放了,住着的确有些不方便。 庾璟年便叹道:“这个家里,除了六妹妹和老太太,竟是没有一个叫人省心的。我原本打算徐州之战后回来,在延禧观皇伯父赐给我的那处宅子里和你成亲,也免得你每日里还要打醒精神应付这府里的人,哪知人算不如天算……” 沈沅钰吃了一惊,没行到他竟然早就有分家出去单过的想法了。难怪他不肯顺水推舟搬去墨渊居去住。他正是要在王府不肯给他住好院子这一点上做文章,才好找借口分家出去。 可是他的父亲庾文泰可还活得好好的。 沈沅钰便道:“能分家出去单过当然是最好不过。”不用应付公公婆婆妯娌小姑,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自己一个人说了算,那日子该是何等的轻松惬意。“只是,如今父王尚在,咱们就分家出去,恐怕对你的名声不利。”这要是真的成事了,庾璟年一个不孝的罪名是铁定跑不了的。 庾璟年淡淡道:“这点子虚名算什么,反正我在建康的名声也不算好。只要咱们能过得好!” 沈沅钰却明白,他这么做,主要还是为了自己。他是男人,人生的舞台在王府之外,如今又是位高权重,深得帝宠,就算住在琅琊王府里,谁又敢给他气受呢。不过是担心她,王府后宅却是一团乱麻,庾璟年心疼她,不欲使她在这些女人身上多废力气。 为了媳妇过得快活,宁愿背负不孝的恶名,这样的男人可不多见。沈沅钰便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这件事咱们大可从长计议,不必急在一时!”琅琊王府后宅简直就是奇葩集中营,若有可能,她也不愿意和袁王妃、何氏、阮氏这些人搅合到一处去。她想着看一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法子,既无损于庾璟年的名声,又能分出去单过,那就最好不过了。 沈沅钰就把这层意思和庾璟年说了。庾璟年道:“也好,反正也不急在一时,就且等等看吧,只是要委屈你一段日子了。” 沈沅钰笑道:“有二爷疼我,这些委屈,算得什么呢?”说着话,两人本来是坐在床上的,沈沅钰就伸出两只小手轻轻一推,庾璟年顺势就躺在了床上。 庾璟年笑道:“这还早呢,才刚刚敲过一更的梆子,这么快就要歇了吗?” 沈沅钰见他语气中满是调笑的意味,便也媚笑道:“是呢!这就要歇下了。二爷,让妾身来服侍你更衣吧。”声音嗲嗲的,听在庾璟年的耳朵里,只觉得全身骨头都酥了半边。 庾璟年知她脸皮嫩,况屋里的烛火还全都点着呢,外头值夜的丫头也都还在呢。沈沅钰是不敢做什么的,便笑着勾勾手指道:“那还不快来伺候爷!” 沈沅钰笑着坐了过来,竟真的解开了他的腰带。庾璟年微微吃了一惊,心想这丫头今天怎么转了性子。正奇怪着呢,沈沅钰手上没闲着,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把他的外衣脱掉了扔到了一边。 便又伸手去解他的中衣,庾璟年吃惊道:“中衣也要脱?” 沈沅钰十分镇定地点了点头:“自然也要脱。”媳妇都表示没什么了,庾璟年当然也不会反对,在沈沅钰灵巧的小手之下,很快将军就露出了赤精的上半身。以庾璟年的身材堪称完美,倒三角形的身材非常明显,也并非全身肌肉隆起那么夸张,但却能感受到他身体中蕴含着强大而又可怕的力量。 庾璟年小腹上那清晰的八块腹肌并没有吸引沈沅钰的目光,反而是他那一身纵横交错的伤痕在红烛的摇曳下分外地惊心动魄。沈沅钰顷刻之间已经泪盈于睫,只是角度不好,庾璟年并没有看到而已。 皇帝在紫宸殿中随口说了一句庾璟年的身体虚弱,伤势还没有好利索,沈沅钰就牢牢记在了心里,这才让他脱了衣裳检查。 沈沅钰看完了他上半身的伤势,更加担心起来,伸手又去脱他的裤子。庾璟年吓了一跳,媳妇这是来真的?刚才沈沅钰给他脱衣裳的时候,冰凉的小手在他的身上抚过,就像是带着魔力似的,将一股一股的电流注入到他的身体,叫小将军不由自主地抬了头。 见此情形,庾璟年不由自主就想歪了。那天晚上沈沅钰帮他宣泄完了之后,将军大人初尝这种滋味,只觉得人世间最美妙的也莫过于此了,此后接连求欢,都被沈沅钰以手疼为由给拒绝了。 他一时会错了意,还以为沈沅钰想通了。虽然这个时间有些早,天都没黑呢,不过既然媳妇都不害臊,他一个大男人怕个什么呢,就一把将沈沅钰抱住,滚到了床里头,热吻就接二连三地落在沈沅钰的脸上脖子上,同时一伸手就去扯沈沅钰的上衣。 沈沅钰大吃了一惊:“你要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庾璟年满脸的暧昧! 沈沅钰急了,用力地推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沅钰态度十分坚决,庾璟年见她龇牙咧嘴又要咬自己的意思,这才停了手。 沈沅钰这才匆忙从床上跳下来,整理好了衣裳,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威胁道:“以后再敢这样,就让你永远睡在那张丫鬟值夜用的小床!”然后才又道:“你翻个身,让我瞧瞧。” 庾璟年脸都绿了,一下子捂住了下半身,这个时候让他翻身,万一那东西断了可怎么办呢? 沈沅钰是想让他翻身过去,看看他后面有没有伤口,哪里能够体会将军大人的苦衷呢,见庾璟年用特别怨念的目光看着自己,沈沅钰还特奇怪地问了一句;“怎么了,不就翻个身吗?” 庾璟年十分坚决地摇头。 沈沅钰一头雾水,道:“那你把胳膊伸出来。” 这点倒是能做到,庾璟年就痛快地把胳膊伸了出来,沈沅钰就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庾璟年的脉门上。 庾璟年总算明白了,媳妇这是给他把脉呢。就奇道:“你还会看病不成?”沈沅钰不能告诉他自己前世出生中药世家,只能把沈昀推出来当做挡箭牌,“我爹爹的医术,你知道的,不逊色于一般的国手呢。我作为他最钟爱的女儿,总能学一点皮毛的。” “没想到我的阿钰,长得漂亮人聪明不说,还懂医术。我可是得了大便宜,捡到宝了呢!” 沈沅钰笑笑:“我的好处,你才知道几个呢?”说了一句,便敛目不语,认真把起脉来。 庾璟年便调笑道:“沈大国手,觉得小可怎样?一时还死不了吧?” 忽然就觉得一滴水渍滴在手背上,庾璟年诧异地抬头,见沈沅钰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他登时就吃了一惊,顾不得那许多,急忙翻身坐了起来,就把沈沅钰搂进了怀里:“我的好阿钰,是哪个惹到了你,我给你出气。若你不喜欢刚才那样,我以后在你面前永远规规矩矩的还不行吗,怎么就哭了呢?” 沈沅钰用手去抹眼泪,哭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气你不知珍惜自己的身子!伤势没有全好,身子虚弱成这样,却不肯吃药,只到处乱窜,你这样日后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庾璟年才明白原来是为了这个,太医倒是叫他卧床休息,可是他才刚成亲,怎么可能一直在床上躺着。便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我的身子好着呢,不过是一些外伤,太医早就给我处置过了,很快就会好起来,你担心什么呢!我当年在北燕的时候,后背中了刺客一刀,差点就……” 沈沅钰听他说起这些,更是又心疼他,又怪他不爱惜自己,一时哭得更厉害了。庾璟年不由暗骂自己笨蛋,怎么说这个,不是更让媳妇担心吗?只耐心地哄她道:“好阿钰,你莫哭,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让我吃药便吃药,你让我休息便休息,如何?” 沈沅钰便泪眼朦胧地抬头:“你说话算话?” 庾璟年说完这些就后悔了,他是个怎么都闲不住的人,你让他在床上躺着,还不和杀了他似的吗?可看着沈沅钰那殷殷期盼的眼神,庾璟年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沈沅钰这才掏出帕子来擦眼泪,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是大将军,你可不能和我一个小女子失言。”说着就给庾璟年盖好了被子,然后叫了蕊心进来开箱笼,拿医书给她看。 一晚上沈沅钰就坐在屋内的书桌旁,对着昏黄的油灯,翻看医书,十分的认真,又拿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庾璟年叫她上床休息她都不肯。 庾璟年看着她灯下纤美的身影,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 庾璟年这样看着她,不知不觉间竟然睡着了。等他在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天了,就看见沈沅钰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庾璟年怕她这样睡着再着凉了,就赶忙下地将她抱上了床去。又亲自动手帮她把衣裳脱了。想起她桌上放着的那张纸,庾璟年不由好奇起来,复又下地,拿起来看时却是一张药膳方子。 庾璟年顿时觉得整个心房都暖了起来,小心地将镇纸将那方子压好了,庾璟年这才灭了灯烛,重新上床,抱着自己的媳妇,很快就睡着了。 这次庾璟年忍住了没有再闹她。倒是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起来,沈沅钰就发现庾璟年已经不在了。 沈沅钰连忙翻身起来,叫了外头伺候的沁雪进来问道:“二爷去哪儿了?” 沁雪道:“二爷一早就去演武场了。” 沈沅钰急忙下地穿鞋,一边道:“去了多久了?” “大概有两刻钟了!” 沈沅钰气得一顿足。“这人怎么这么叫人不省心呢。”急急穿了一件衫子,头发只是简单地挽了一个纂,就带上彩凤和沁雪去了演武场。 距离演武场大老远的,就看听见一片喝彩的声音传来。等稍微走近了,就看见庾璟年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愈发显得蜂腰猿臂,英姿勃发,正在手里拿着一只巨弓,不远处有个侍卫打扮的人,头上顶着一个苹果,庾璟年弯弓搭箭,一箭射中那个苹果,带得那苹果远远飞出,钉在侍卫身后的箭靶上,还能正中红心。 周围围着不少王府的侍卫,见此神乎其技的箭法,顿时彩声雷动。 彩凤和沁雪也看傻眼了。沁雪早就听说了男主人武功高强,可是却来没有机会看见庾璟年的英姿,今天见了,只觉得庾璟年仿佛天神下凡一般,在加上那一身劲装将他的身材完美地展现在众人面前,沁雪不由自主地脸就红了。 沈沅钰并未发现自己丫头的不妥,她看见庾璟年手中的那只巨大的牛角弓就觉得颊上的肌肉突突直跳。这要多大的力气才能把这张弓拉成满月?想起庾璟年身上那些尚未痊愈的伤口,沈沅钰简直不能更生气! 这万一要是伤口再撕裂了,什么时候能好利索呢?这人怎么就不知道珍惜自己呢。已经有眼尖的小厮看见沈沅钰来了,便告诉了庾璟年。庾璟年连忙将自己的爱弓交给一旁跟着的云惜,走上前来笑道:“你怎么来了?” 沈沅钰皮笑肉不笑地给他行了一礼,很没有诚意地叫了一声:“二爷!”庾璟年就觉得后背汗毛直树。 就见沈沅钰向周围抱了抱拳,“屋里出了点儿事,我想借你们将军一用,不知各位能否行个方便。”沈沅钰知道这些都是跟着庾璟年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的人,所以对他们十分尊敬,并不托大命令他们。 这些人都是大老粗,先是乱纷纷地给沈沅钰见了礼。又见这位二奶奶和蔼可亲,又有几分幽默,便纷纷叫道:“奶奶都开口了,咱们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沈沅钰对庾璟年道:“既然大家都同意了,就请二爷跟我走吧。” 庾璟年十分无奈,你怎么问了一圈,就没问过我的意见呢。想了想,到底跟着沈沅钰往回走。就听见后头一阵起哄的声音。庾璟年默默记下了这群王八蛋的名字,等待以后有机会好好操练他们。 等回到了蘅芜苑,庾璟年挥退了丫头,问沈沅钰道:“出了什么事情,要你亲自去演武场叫我?” 沈沅钰坐在床边却生气地背过身去不肯理他。庾璟年急忙伸出双手抓住她的肩膀,“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不成?你说出来,哥哥我给你出气!” 沈沅钰气鼓鼓地道:“还能有谁,不就是二爷您!” 庾璟年只觉得莫名其妙,“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啊?”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庾璟年已经彻底摸不着北了。 沈沅钰道:“你昨天答应我了,什么都听我的,只好好作养自己的身子。可你一早上就去演武场,拉那么强的弓,你根本就没把自己的承诺当成一回事。”说着就声音哽咽了起来。 庾璟年真心无奈了。从前看她多么独立自主的女孩,怎么嫁过来之后,说哭就哭呢。怎么感觉这画风哪里不对啊! 不过眼下两人刚刚成亲,正是蜜里调油感情最好的时候,庾璟年是真看不得沈沅钰掉眼泪,立刻就举双手投降了,“好好好,都是为夫错了,以后每次去演武场我必争得娘子的同意才去,这下成了吗?” 沈沅钰身子就是一顿,“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其实庾璟年真是有些冤枉,这么一个娇娇怯怯的小媳妇,每天能看能亲却不能吃,不知道憋着多大的火呢,早上再不能去演武场发泄发泄放松放松,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将军大人默默地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一根蜡。 沈沅钰立刻转过身来,“就这么办,身体没有好利索之前,没有我的允许,早上不许去演武场做剧烈运动。” 庾璟年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脸上,哪有一滴眼泪,才知道上了她的恶当。“好哇,你耍我!” 沈沅钰立刻抱头鼠窜,“你答应我了,不许反悔。” 庾璟年见她溜得比兔子还快,不由莞尔。想到自己坚持了十几二十年的习惯,都要因为她而改变了,一时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沈沅钰早上折腾了这一回,急急叫了人进来给自己梳洗着装。庾璟年也换上了大红的袍服,听见沈沅钰在外间催着梳头嬷嬷给她梳头,就走出来道:“你这是急什么呢?” 沈沅钰道:“今天可是第一次去给王妃晨昏定省,我可不想去晚了!” 庾璟年道:“昨天认亲的时候,她不是说免了你这几日的晨昏定省吗?” “她可以那样说,我却不能真的那样做。” 庾璟年自然是明白沈沅钰这样做是对的。可是他平生最是骄傲,袁王妃那里他是从来不去的。如今也见不得自己的媳妇每天都去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请安问好。 “你只隔上几日去给老太太问安便可。王妃那里暂可不必理会,若是有人敢说什么,自有我去理会。” 沈沅钰已经梳好了头,新娘子头三天都要穿红,她便穿了一身大红色的对襟纱衫,站起身来走到庾璟年跟前,拉着他的手道:“二爷,我知你都是为了我好。不过哪个媳妇不是这么过过来呢,况且王妃现在有求于你,必不敢磋磨我的,我不过每天早起一会儿去她那里点个卯,没有什么的。”又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手道:“时候不早了,那我去了。” 沈沅钰害怕自己的丫头刚来没两天认不全王府里的路,就点了凌雪道:“去荣华院的路咱们还不熟悉,凌雪今天先给咱们当一次向导吧!” 哪知凌雪却不接她的茬,只看庾璟年的脸色。 庾璟年就是脸色一沉:“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你奶奶还使不动你了是不是?” 凌雪这才躬身行礼:“奴婢平日里习惯了只听二爷一个人的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请奶奶恕罪。” 沈沅钰微微一笑,和颜悦色地道:“只听你二爷一个人的话,是你忠心一片的表现,我怎么会怪你?倒是以后切莫如此了。叫旁人瞧见了,还以为我这个奶奶连个丫头也指使不动,我还如何在王府里立足。” 凌雪还待说什么,沈沅钰已经直接道:“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在前面带路吧。” 庾璟年便道:“我在老太太那里等你。”便带着寒梅和几个小厮去了芷兰堂。 凌雪就在前面带路,沈沅钰把几个大丫鬟全带上了,一路就去了荣华院,一路上,蕊心和彩鸾还好一点儿,还能沉得住气,彩凤和金灵早就拿眼睛狠狠瞪着凌雪了。 凌雪却只当看不见,颇有几分傲气的样子。一路无话,到了荣华院的外头,凌雪对着沈沅钰施了一礼道:“前面就是荣华院了。奴婢想起二爷好似把汗巾子忘在家里了,奴婢得赶紧给二爷送到芷兰堂去。” 沈沅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且去吧,莫叫二爷等久了。”凌雪再施一礼,就径直去了。 彩凤见她走远了,忍不住说道:“不过是个丫头,傲气什么呢?还真以为二爷离不得她呢?也就是小姐性子好,若换另一个,就冲她刚才那个样子就该罚她。奴婢瞧着,她哪里是反应慢了,分明就是故意和奶奶作对呢!“ 沈沅钰又怎么看不出来凌雪是故意与自己作对呢?只是庾璟年对于亲娘的那份孺慕之情,沈沅钰是看在眼里的。因凌雪是小时候慕容雅指给庾璟年的,所以在庾璟年的心里格外不同一些,沈沅钰自然是不会轻易出手对付她的。 只希望她是个明白人,不要自己作死吧。 第197章 真相败露 想着心事,脚下不停,就到了荣华院。早有眼尖的丫鬟向里头禀报了,沈沅钰就径直进了正房。 袁王妃早就起来了,正在房内听一个嬷嬷回事。沈沅钰就上前来给袁王妃见礼。 袁王妃对她十分热情。“快坐,快坐!”就指了一旁的太师椅让她坐下,沈沅钰谦让了几句,这才坐了。 袁王妃就神色温和地道:“……昨日不是与你说了,我这里不打紧,蘅芜苑离的又远,现在天气还这么冷呢,一大早的往这里赶,冻坏了身子可怎么好。老太太也是疼爱小辈的,只每五日叫咱们去请一次安,日后你只要按时去给老太太那里伺候就好,我这里就不用每天都来。” 沈沅钰便笑着道:“王妃疼惜媳妇,是太太的慈爱,不过作媳妇的,可不能这样偷懒。况我年纪轻,很多事情都不懂,正要王妃多多指点,学学您大家子的行事做派才好,常来王妃面前才能学到这些不是!这晨昏定省是万万不能省的。” 袁王妃听她说话如此滴水不漏,心里愈加对她高看了三分。 便笑道:“你果然不愧是兰陵沈氏出身的大家小姐,规矩上面竟是一丝都不错的。从前我瞧着你便是个好的,没承想你嫁过来之后更是让人放心。我只有一句话,只要你和二郎好好的,我这作婆婆的,一切都好说。二郎虽然不是我生的,可我毕竟是他的母妃,总是希望他好的……” 就听见袁王妃身后的一个嬷嬷笑着接话道:“王妃对小辈向来都是一视同仁的。就如同大爷,他不是王妃生的,可大奶奶和王妃竟是亲如母女,连七小姐都要靠边站呢。”这位嬷嬷是姓耿,是袁王妃从娘家陪嫁过来的,在袁王妃身边第一得脸的,一直帮着袁王妃打理王府内部的事务。 沈沅钰想起自己初来王府时袁王妃对自己的态度,这样的前倨后恭,叫她只想冷笑。便微笑着坐在那里,也并不违心地附和。 正说着话,何氏和阮氏也来了。两人上前给袁王妃见了礼,又和沈沅钰相互见礼。何氏就笑道:“二弟妹住得远,来得倒早,倒是比咱们还要孝顺呢。果然不愧是新媳妇!” 沈沅钰呵呵一笑道:“大嫂说的哪里话来,大嫂帮着王妃协理家事,哪里像我这样闲人一个,自可早早过来陪着王妃说话。” 袁王妃就笑着对沈沅钰道:“如今我不比从前,精神短了不少,府里的许多事情都交给你大嫂打理,你有什么难处也尽可找你大嫂,你们妯娌正该好生亲近。”又指着阮氏道:“老三媳妇瞧着是个直肠子,不过人也是极好的,以后你们也要多来往多亲近。” 沈沅钰就起身答应了。 又说了几句,七小姐庾彤终于姗姗来迟,见了沈沅钰不过草草行礼,连正眼都不看她。显然还对昨天的事情耿耿于怀呢。 袁王妃就沉下脸来:“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这是你二嫂,你就是这样给嫂子行礼的?”袁王妃真是头痛不已,昨天和这个女儿说了多少次了,现在庾璟年是铁定要封王了。王府世子是必然不屑染指,那么三爷庾涛承袭世子之位便又多了几分希望。王妃这一系正是有求于庾璟年夫妇的时候,要庾彤好生与沈沅钰相处,就算做不到讨好她,也不要刻意和她做对,给她没脸,没想到庾彤竟然说她势力,小人做派,说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她不屑为之。 这要不是亲生闺女,袁王妃真想一顿板子打死了她。 便对沈沅钰歉然地道:“你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你莫与她计较。” 沈沅钰又怎么会把这样的蠢货放在心上呢,只笑道:“七妹妹真性真情,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怪责她呢?” 她越是这样,袁王妃越是担心。只得道:“今天是给老太太问安的日子,咱们这就去芷兰堂吧。” 说罢起身,带着三个儿媳妇和庾彤一块儿走出门去。正是二月天,刚出了门就觉得一股冷风迎面扑来,刚才王妃的屋里烧着地龙,摆着炭盆暖烘烘的,众人就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大氅。 沈沅钰怕冷又怕热,更是禁不住抽了抽鼻子。王妃便命耿嬷嬷取了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给了沈沅钰。沈沅钰见只有自己才有手炉,两位嫂嫂和小姑子全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心里就禁不住暗骂了一声:这不是给我拉仇恨吗? 果然就觉得三道仇恨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行五个主子,加上丫鬟,浩浩荡荡地向着芷兰堂而去。只见那七小姐庾彤一身嫩黄色的衫子,外头罩着狐狸皮的大毛斗篷,紧跟在袁王妃身后,三个嫂子一个都不理会,真真是遗世而独立一般。 原来在她看来,三个嫂子中,大嫂三嫂都是破落户出身,二嫂虽然出身高贵,却没修养不懂礼貌,当然这个世界上,能被七小姐看在眼里的人,那真是屈指可数了。 才走了几步路,阮氏就凑了过来,涎着脸笑道:“二嫂,昨天晚上睡得好吗?”沈沅钰其实比她还小,这一声二嫂叫得真是有些勉强。 这问题问的,让沈沅钰很是囧了一下。不过出自三奶奶这个极不靠谱的人的口中,什么话沈沅钰都不觉得奇怪了。 沈沅钰就矜持地点了点头:“挺好的。” 阮氏又去看沈沅钰抱着的,那个袁王妃给她的手炉,道:“这个手炉可真好看!” 沈沅钰就笑着道:“若是三弟妹喜欢,我就借花献佛,把这个手炉送与你如何?”沈沅钰正觉得这玩意儿烫手呢。 阮氏双眼一亮,呵呵笑道:“这,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呢?不过是一个手炉而已。”刚才袁王妃可是说了,这个手炉是给了她的。 沈沅钰就把那手炉塞给了阮氏。 阮氏连推辞都没推辞一句,喜滋滋就抱在了怀里。“谢谢二嫂。我正觉得冷得厉害呢。” 跟在沈沅钰身后的彩鸾彩凤几个看得目瞪口呆。兰陵沈氏的太太奶奶们,没哪一个不是大家子出身的,就没见过这么小家子气的奶奶。 沈沅钰送了一个烫手的热山芋出去,此刻是满身的轻松,对阮氏越发地和颜悦色起来。袁王妃见了不由皱了皱眉,庾彤则是别开脸去,看都不想看阮氏一眼。阮氏实在是太给她这个小姑子丢脸了! 阮氏得了这么个精致的手炉,心中高兴,越发亲热地和沈沅钰说起话来。“我听外头的人都说,二哥这次在徐州立下了大功,皇上要封他做郡王呢,是不是真的?” 沈沅钰便矜持地道:“皇上是说过这么一句话。” 阮氏一惊一乍地道:“那岂不就是真的了?”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应该是这样吧。” “那二嫂日后不是与母妃一般,也是王妃了?”阮氏想到自己的丈夫病歪歪地躺在床上,莫说挣个爵位封妻荫子,就连喝口药都要人服侍,只觉得妒忌得要命。 沈沅钰便道:“这个,还要看皇上的恩旨!” 阮氏道:“既然封了王爷,就必然有王府,那岂不是二嫂很快就要和二哥搬出去,不与我们同住了?” 沈沅钰笑道:“首先,这封王的圣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颁下来。再则,就是圣旨下来了,王府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建好的,总要一年两年,所以咱们妯娌还有的时间相处呢。” 阮氏这才明白过来。 说话间已经到了芷兰堂,进屋一看,庾亮、庾璟年、庾涛等庾家小一辈的男子都到齐了。庾之瑶等十余个女孩子也都到了。沈沅钰原来还奇怪,小辈们怎么没到王妃那里去请安,看来王妃是叫他们先到郗氏这里来了,倒是儿媳妇们要先去给王妃请安。 沈沅钰正在琢磨着这其中有什么门道,庾璟年看见媳妇来了,禁不住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庾亮等几位兄弟一瞬间全都看傻了。庾璟年平日里在府里老是摆着一副冰冷的“别人欠他十万两银子”的表情,显得十分阴沉。众人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子发自内心的笑容呢。 郗氏坐在上首,见此情形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要说这个家里,最有本事,最能帮着支应王府门庭的人就是庾璟年了,可他对庾文泰,对琅琊王府充满了怨念,就算有那份本事也不愿意提携王府。 不过如今郗氏总算是看到了一线曙光,庾璟年和沈沅钰这样的琴瑟和鸣,是不是可以从沈沅钰的身上打开突破口呢。 众人上前给郗氏见了礼,郗氏让他们都坐了。先对沈沅钰道:“你是新媳妇,莫腼腆,缺什么,要用什么,只管派人与你婆婆,你大嫂去要,千万不要委屈了。” 沈沅钰忙起身道:“王妃和大嫂想得十分周到,我那里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的,若是少了什么,自会去与王妃与大嫂开口的。” 郗氏满意地点了点头。 又问阮氏:“老三的身子骨怎样?昨个儿认亲,没有累着他吧。” 阮氏道:“睡得还好,早上吃了半碗燕窝粥……” 昨天那个情况,三爷庾峻硬撑着来参见认亲,像是今天这样请安,便从不出席了,只在屋里养着。 沈沅钰却是暗想,真是不比不知道,袁王妃这个婆婆对庾峻这个名义上的三儿子不闻不问,倒是郗老太太,瞧着对小辈们是真的很上心。 又说了两句,就有丫鬟来问郗氏是不是现在传早饭。 郗氏便叫大伙都散了。只留了庾璟年和沈沅钰。 等众人都走了,郗氏便调笑道:“留下你们两个与我这老婆子一起吃个早饭,没有碍着你们的事儿吧。” 沈沅钰就起身扶着她走向摆了早餐的隔间,笑道:“能在老太太跟前尽孝,二爷和我都欢喜的紧呢。怎会有旁的想法呢。”虽然郗老太太是太后的亲妹妹,可是她的做派已经赢得了沈沅钰的尊重。当然她的立场和态度以后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郗氏见沈沅钰如此懂事,不由高兴得合不拢嘴。 祖孙三人就在餐桌前坐了下来。沈沅钰也不要旁人动手,自己动手给郗氏和庾璟年一人舀了一碗粥。又递上勺子。 郗氏道:“有丫鬟呢,哪里用得到你,快坐下快坐下!”沈沅钰也就笑着坐下,庾璟年就夹了一个水晶虾饺放在沈沅钰的碗里。 郗氏见了不由得稀奇,笑道:“二郎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都是旁人看顾他,还是头回见他照顾别人的,今天也算开了眼界。可见他对你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沈沅钰小脸一红,道:“二爷待我是极好的。” 庾璟年叫她说得大窘,刚才只是下意识地想要让她吃点儿好吃的,等送出了那个虾饺他自己也后悔了。见郗氏这样说,便也夹了一个虾饺给她放在碗碟里。 郗氏就笑道:“现在找补,可来不及喽。”到底是把那个虾饺吃了。 一时气氛就融洽起来。郗氏也不太在意“食不语”的那一套。只与沈沅钰说些庾璟年小时候的趣事,一时席间谈笑风生,十分河蟹。郗氏见沈沅钰落落大方,知书达理,却又不是庾彤那等读书读傻了的人,对她愈加的喜欢,觉得不愧是四大门阀精心培养的嫡女,和庾璟年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沈沅钰不停地给庾璟年夹菜,庾璟年刚才被郗氏取笑了一番,再也没有给予任何回馈了。郗氏见此情形不由更是大乐。 郗氏就道:“你们两个能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又叹道:“二郎虽然出身王府,但是从小到大受了太多苦,可以说比起个一般人家的孩子都不如。日后有你好好看顾他,总能让他也过几天好日子。我是个没福气的,活到这把年纪,也没能留下个一儿半女的,二郎他们几个,我是当做亲孙子疼的。”说罢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沈沅钰心中一阵感动,可见郗氏是真的把庾璟年当成自己的亲孙子的。沈沅钰连忙出言劝慰,庾璟年也道:“老太太,如今我娶到了心仪的女孩儿,您老人家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反而掉泪呢?” 郗氏这才擦了擦眼泪,道:“都是我老糊涂了。”这才又道:“你们什么时候给我生个重孙,我才算真的高兴呢。” 沈沅钰听了,心中暗想,这连房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圆上呢,孩子要怎么才能生粗来?正想着,就听见郗氏对一旁伺候的丫鬟说道:“你们退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便挥退了丫头。庾璟年和沈沅钰见她郑重其事,一时之间也都正襟危坐起来。郗氏就笑眯眯地问道:“说说吧,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圆房?” 沈沅钰吓了一跳,这老太太眼神太毒了吧,庾璟年制作的那块假元帕肯定一早就递到了她的手上了。 庾璟年连忙道:“老太太,我们已经……” 郗氏摆了摆手:“我老婆子虽然年纪大了,但是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姑娘还是媳妇,走起路来都是不一样的,你们或许能瞒得过王妃他们,却瞒不过我。这件事别人不敢管也不能管,只好老婆子来管了。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二郎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需不需要我派个宫里教晓人事的宫女给你们?” 庾璟年听她把自己的老底儿都揭了,不由面红耳赤。 沈沅钰刚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找个宫女教他们做这种事?那不是要尴尬死的节奏?“老太太,这事儿不能怪二爷,是我……我到现在还没来小日子呢!”说到这里,沈沅钰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哦?呵呵呵……”郗氏听说了这件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再细看沈沅钰,见她虽然瞧着端庄大方,但果然还是一副青苹果没有长成的样子,胸前的两个小包子都还不成规模呢,也就释然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你今年是十五岁吧?”就问沈沅钰。 沈沅钰脸色通红地道:“正月里刚过完了及笄礼。”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郗氏上上下下把沈沅钰看了个遍,最后笑道:“女孩子发育有早有晚,十七八岁才来葵水的人我也见过呢。这件事你千万不要着急,免得过犹不及。” 沈沅钰连连点头,另一边的庾璟年差点把自己口中的饭都喷出来。十七……八岁,那岂不是自己还要抱着媳妇独守空房两三年,这也……太不人道了吧。 郗老太太看见庾璟年的那个样子就忍不住笑了。“二郎你也莫着急,我瞧着阿钰脸颊红润,月事该是很快就要来了。不会叫你等上两三年那么久的。” 庾璟年大喜过望:“当真?” 郗氏道:“我一大把年纪了,难道还会骗你不成吗?” 庾璟年才反应过来自己一着急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赶紧往回找补:“老太太,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郗氏见了更是笑得不行。“知道是这么一回事我就放心了,我可是为你们担了好几天的心呢。”又嘱咐庾璟年道:“阿钰小日子没来之前,你暂且忍耐几天,千万不可逞一时之快,那对她的身子十分不利的。” 庾璟年连忙道:“老太太放心,我明白的。”又期期艾艾地道:“这件事,还请老太太替我们保密。” 郗氏点了点头,“你放心吧,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的。你那样做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要不然,这府里还不知要生出什么谣言来。” 两个人自然是对郗氏感激不尽。 郗氏又对沈沅钰道:“你大嫂,你三弟妹,还有你七妹妹那边,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地方,也请你看在老婆子的面子上,莫要与她们计较了吧。”这却是给沈沅钰打预防针了,显然是知道这几个人都是些什么货色。 沈沅钰道:“两位妯娌,还有妹妹们,都是好的,待我都很好。都是一家子人,就算是真有些什么小摩擦,我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郗氏道:“你是个好孩子,总是让你受委屈了。” 沈沅钰道:“有老太太疼我,并不怕受委屈。” 郗氏该提点的两件事全都说完了,又看见沈沅钰和庾璟年坐在那里都是十足的尴尬,这才放了两人离去,临走的时候又对沈沅钰道:“你莫要臊得慌,有什么事不懂得,抹不开脸去问王妃,就来问我好了,二郎总还是听我说几句的。” 沈沅钰听出来她说的这是房中之事了,觉得这老太太是真心对自己好,这才扭扭捏捏地应了。 出了芷兰堂,庾璟年和沈沅钰对望了一眼,忍不住全都“扑哧”一声笑出来。都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沈沅钰觉得这有了尴尬一起担当,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吧。 沈沅钰想到刚才庾璟年恨不得变身土拨鼠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越笑声音越大,最后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了。 庾璟年也被她带得欢畅大笑起来。跟着两人的丫鬟小厮见他们陪着老太太吃了一顿早饭,出来就笑个不停,一时之间都摸不着头脑。 两人便让丫鬟和小厮远远跟着。沈沅钰道:“老太太那边……” 庾璟年不等她说完就道:“老太太会替咱们保守秘密的。” 沈沅钰点了点头,对庾璟年道:“老太太是真的关心咱们,咱们日后可要好好孝顺她老人家。” 庾璟年点了点头:“这个自然。” 两人回到了蘅芜苑刚刚换了衣裳。芷兰堂那边就派人过来了。沈沅钰亲自在厅堂里接待了这位老太太身边的袁嬷嬷。袁嬷嬷笑眯眯地奉上一张方子,对沈沅钰道:“二奶奶,这是老太太让我送过来的,名唤滋补肝肾方,对女子作养调理身子是极有益处的。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用过这方子。” 沈沅钰没想到郗氏想得这样周到,连忙接了那方子。她略通医理,细看之下见那方子中正平和,应该是调节女人内分泌的。便连连道谢,这才亲自送了袁嬷嬷出门。 沈沅钰回到房里,见庾璟年收拾好了一副要出门的架势,连忙上前问道:“二爷要去哪里?” 庾璟年有些无奈地看了媳妇一眼:“我现在到哪去都要和你报备吗?” 沈沅钰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难道二爷这么快就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吗?” 庾璟年无奈地摸了摸鼻子,道:“明天就是咱们三朝回门的日子,我让管事开了前头的库房,找些好东西送给岳父岳母,这你也要拦着我吗?” 沈沅钰一听他这是要讨好父亲母亲,便道:“这我可以叫你去,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许累着,不许做剧烈运动,还有巳正时分要回来,我已经叫人去东海王府请史神医了,好好看看你的伤势,拿出一个治疗的方案才行。”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 庾璟年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好笑地道:“怎么成亲之前没有发现,你是个这么爱唠叨的人呢?” 沈沅钰一龇牙道:“现在嫌弃我可有些晚了。” 庾璟年哈哈一笑,凑近她的耳朵说道:“谁说我嫌弃你了,我还没有吃到你呢?怎么就会嫌弃了?” 沈沅钰脸一红,做出一个握拳要揍他的姿势,庾璟年刚忙大步走了。沈沅钰却又叫住了他:“等一等。” “还有什么事儿?” 沈沅钰就叫了金灵进来,吩咐道:“金灵,你给我瞪大了眼睛,好好看着你家二爷,别叫她累着了,也不能叫他搬重东西,更不能叫他舞刀弄枪地逞能……”说了一大堆的禁忌事项。 好在金灵记性好,全都记住了,又给沈沅钰复述了一遍。沈沅钰这才点了头,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去吧,我就把二爷交给你了。” 第198章 三朝回门 沈沅钰的话对金灵来说,比圣旨都管用。庾璟年就看见金灵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就觉得头皮发麻。他对金灵也算有所了解了,知道金灵是个单纯的性子,清楚自己这下彻底上套了,原来他是真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松散松散身子骨的,没想到……将军大人也只能在心底哀嚎了一声。 送走了庾璟年,沈沅钰便带着几个丫鬟归置箱笼。沈沅钰出嫁的时候从娘家带来的箱笼就堆满了一个厢房,这时一一打开,有需要的,现在能用得上的,就拿出来放着。这蘅芜苑的确是地方小了些,好些个摆件都没有地方摆放。 庾璟年的两个大丫头,凌雪自告奋勇跟着庾璟年去了,沈沅钰也不阻拦。另一个丫鬟寒梅倒是留了下来,帮着沈沅钰跑前跑后的,十分殷勤,她和凌雪十分不同,对沈沅钰十分恭敬,一口一个奶奶叫得十分殷勤。没有一点儿因为曾经伺候过庾璟年就拿乔的意思。 所以等寒梅出了门,彩凤就对沈沅钰道:“这个寒梅,可比凌雪强多了,人随和。不像凌雪那么高傲,咄咄逼人。奴婢瞧着是个懂规矩的。” 沈沅钰只是微微一笑,拍了拍彩凤的手道:“是不是你说的那样,还得日后慢慢看。你要记住,咬人的狗是不叫的!”她是不会轻易给人下定论的,这些都是前世做律师得来的宝贵经验。 过了一阵子,史神医来了。沈沅钰亲自给王菁写了帖子,王菁不敢怠慢立刻就派人送了史神医过来。 沈沅钰一面派人去前头叫庾璟年回来,一面带着丫鬟去花厅见史神医。就见花厅里坐着一个不修边幅的老头子,穿得那件衣服瞧着是好料子,可衣服上面满是油印子。丫头们见他这个样子,早就躲得远远的。 史神医见了她也不起来行礼,只笑道:“原来是你?我说哪个丫头那么倒霉,竟然嫁给了庾小将军这个倒霉催的,却原来是你。瞧着你平日里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次就犯了傻呢?那小子一天阴晴不定的,搞不好就是个短命鬼!除了长得好看点儿,哪里好呢,你好好的一个姑娘,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一众丫鬟全傻了,这位真是医生吗?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口没遮拦的。 正说着,就看见庾璟年挑帘子进来,正好把他这番话听了个十足,庾璟年这个气啊。气得脸都黑了。 史神医看见他进来了,一点儿都不害怕,反而变本加厉地道:“看什么看,你就是生气,老夫也要这么说!你且告诉我,我那句话说错了吗?要不是看在你这小媳妇的面子上,老夫才懒得理你呢!” 庾璟年就是一梗,似乎这老家伙说的一点都没错。 沈沅钰是知道史神医的孤拐脾气的,急忙上前打圆场。“神医能来,我们就深感荣幸了,怎么会生您的气呢。”一璧吩咐彩鸾:“去沏一壶上好的铁观音来。”又叫沁雪:“把这些点心全撤下去,叫厨房上些猪头肉、红焖肘子……”一连报出来十来样荤菜,每一样都有十分的油腻。 沁雪眼睛都瞪出来了,这这这……一气儿吃这么多油腻的东西,老家伙也不怕把自己给补死了? 史神医听了这话就高兴了。他拍着手道:“小丫头果然有前途,老夫在东海王府的时候就看好你了,若非你是个女子,老夫就收了你作关门弟子了!” 这老家伙医术出神入化,就是脾气古怪。平日里茶叶只喝铁观音,从不吃面食,最爱的吃食就是大鱼大肉。沈沅钰早就把他的性子摸透了,所以能够投其所好。 沈沅钰坐在那里,又不着痕迹地恭维了他一番,果然史神医老怀大慰,就对沈沅钰道:“这次请了老夫过来,是不是要给这小子看病?要不是你这小丫头与我还算投缘,我是真不爱理会他。”就想起庾璟年前次的黑历史来了,自己好不容易给他治得伤口愈合了,他非得大半夜跑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弄得伤口开裂。 要是知道当时庾璟年就是跑去面见沈沅钰去了,他又不知作何感想了。 沈沅钰连连点头:“正是。二爷前阵子在北燕和北魏遭到敌国刺客追杀,却受了许多外伤,到现在还没有好利索,我担心他留下什么病根,才请神医来给他瞧瞧。” “善水者溺善火者焚。”史神医看了庾璟年一眼,道:“这小子仗着自己会点儿内功,一向不把外伤放在心上,须知人体并不是韭菜,一茬茬割还能一茬茬长,再这样下去,早早晚晚耗尽了体内的潜力,我看他就要死在这个上头。” 沈沅钰听得心里一寒,想起史神医说庾璟年有搞不好就是个“短命鬼”,顿时脸色大变:焦急地道:“神医此话怎讲?” “老夫说得很清楚了,他要是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搞不好就要英年早逝。单是他这头风之症,现在年轻时还好些,等将来年纪渐长了,总有他吃苦头的一天。”这头风之症还是上次庾璟年在温泉庄子的时候被大皇子和太子的人追杀,为沈沅钰所救落下的病根。那次伤好了之后,一直没有什么症状,庾璟年也就并未放在心上。 “那,那还有破解之法吗?” “破解的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他性子佻脱,不肯遵从医嘱,便是神仙也没有办法。” 沈沅钰当即跪下了,“求神医救救二爷。” 庾璟年吃了一惊。沈沅钰如今是县主之尊,父亲又是兰陵沈氏的宗子,那史神医虽然本事不小,可毕竟连个士人的身份都没有,真正的高门大阀中人是不会看得起他的。没想到她会为了自己的病情给这样一个老头子下跪。 史神医也吓了一跳,“你快起来。我又没说不给这小子瞧病!”庾璟年已经大踏步地上前,扶起来沈沅钰:“你这又是何必!” 沈沅钰就瞪了他一眼,心想我是为了谁呀?这一听说庾璟年的病这么严重,她真是吓坏了,也没想那么多,只是为了治好他的病,就情不自禁地给史神医跪下了。这人怎么就这么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子呢。就抓着庾璟年的手腕递给史神医:“神医且给他瞧瞧!” 庾璟年看着史神医那吃过肘子之后油乎乎的胖手,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想到刚才沈沅钰为他的病情都给这老头子跪了,只得强忍不适地任史神医给他把脉。 史神医把完了右手把左手,一边摇头晃脑地道:“果然,果然!”“没想到竟已这样严重!” 沈沅钰听得心惊胆战的。好容易史神医收回了手,庾璟年嫌弃地把手在袍子上擦了擦,终究觉得不舒服,便径直出去洗手去了。 史神医也不管他。 沈沅钰焦急地问道:“怎样?” 史神医见她如此,不由摇了摇头:“你对这小子还真极好!虽然比我预料的还要严重一些,不过也不是不能彻底作养好他的身子,单看他肯不肯听话了。” 就给沈沅钰先开了一个方子,让她照着方子煎药,一日三服,这是治疗他现在的外伤的。 然后又对沈沅钰道:“外伤好治,隐疾难除。”提笔又开了一个方子,这是治疗庾璟年的病根的。“先吃上一年看看效果吧。” 沈沅钰小心地将两个方子收好了。又对史神医道:“神医,所谓药补不如食补,我想着平日里给二爷做些药膳,补补身子,您看能行吗?”就把昨天研究了一晚上的药膳方子拿出来给史神医看。 史神医看了看,眼睛一亮道:“你的这个方子倒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沈沅钰暗想道,这是自己前世跟着爷爷和父亲学来的,经过上千年的积淀,能没有可取之处吗?只是多年未用,有几味药自己给忘了,所以昨天才要查查医书。史神医就给随手删改了几个地方,道:“这样就好了。” 沈沅钰这才略微放了心。史神医却交代道:“这些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要是庾小将军能遵从医嘱,少发怒、少生气、少饮酒,少逞匹夫之勇,别再受伤,就算是活到八十岁也没有问题。” 就说了一大堆禁忌给沈沅钰听。沈沅钰叫丫鬟拿了纸笔进来,一一记录下来。又和史神医讨教了半天,送上一个厚厚的红封,史神医毫不客气地拿了。沈沅钰这才亲自送了他出门。 临走时,史神医道:“府上后厨这道红焖肘子做得油而不腻,不错不错!” 沈沅钰感念他对庾璟年的病情尽心尽力,便道:“不若这样,我就做主把这个做红焖肘子的厨子送给神医了,日后您什么时候想吃,只管叫他做来。” 史神医连连叫妙。出了一趟诊,不但诊金不菲,还白饶了一个厨子,他深感没有白来。 沈沅钰又把什么“红烧狮子头、叫花鸡”之类的大鱼大肉打包了好些份,让史神医拿着回去吃。这脾气古怪的老头子这才走了。 坐在马车上,史神医想起沈沅钰的那份认真劲儿,眼睛中那份坚定不屈的光芒,不由喃喃道:“姓庾的这小子还真是好福气,若是沈小姑娘真能管得住他,说不定日后真有长命百岁的那个福气呢。” 说罢就看着沈沅钰给他打包来的大鱼大肉叹了一口气,“鱼生火肉生痰,我老人家若是再这么大吃大喝下去,恐怕用不了几年这把老骨头也要交代在这上头了。”明知道是这样,可他就像是庾璟年一样,有些习惯根本就戒不掉。 史神医默默地道:“要不然我也娶个媳妇回来,看着点儿我,帮我改掉这些坏毛病?” 不说史神医有感于沈沅钰的坚持,动了娶妻的念头,且说沈沅钰把史神医说的那些条禁忌一一理顺了一遍,又拿了纸张来誊抄了几份,这才拿着去见庾璟年。庾璟年正歪在床上看书,见沈沅钰回来了,就把书本丢到了一边,迎上来喜道:“你回来了?那老家伙走了吗?” 沈沅钰点了点头,道:“史神医给你开了方子,我便送他走了。他说咱家后厨的肘子做得好吃,我便自作主张,把那厨子也送了给他。” “你做主就是!”庾璟年自然不会理会这等小事。见沈沅钰手里拿着几大张纸,叫了丫鬟进来,要把那纸贴在内室里头的墙壁上。就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沈沅钰道:“这是史神医的医嘱,我怕你忘了,就一条条记了下来,贴在床上,免得你给忘了!” 庾璟年听见“医嘱”这两个字就有些生理厌恶。忙道:“什么医嘱,拿来给我瞧瞧。”就从沈沅钰的手中拿了一张纸来看,先就见着自家媳妇的一笔簪花小楷写得意态风流,比自己的那笔字强上几条街去。 然后看到那一大张纸上密密麻麻写着的禁忌事项,简直一眼望不到头。 庾璟年就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儿晕过去。他颤抖着双手,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把这些禁忌事项看完了。最后艰难地咽下一口吐沫,颤声道:“阿钰,咱以后,真的要按照这个来?” “自然!这不是为了治好二爷的病根吗?” 庾璟年都快哭了:“不许喝酒,不让吃肉,不能生气,不许受伤……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许,苦行僧也不过如此了吧?这个样子,做人还有个什么意思?” 沈沅钰认真地看着庾璟年的眼睛,说话的时候沈沅钰泪盈于睫,显得特别的可怜。 “二爷若是不想英年早逝,让我当寡妇的话,还是听从神医的医嘱吧。我会监督你做好的。” 沈沅钰又来帮她顺毛:“二爷放心好了,我会陪着你的,你不喝酒我便也不喝,你不吃肉,我便也不吃,总要和你同甘共苦的。你就听我这一回吧。”庾璟年想到未来要过的日子,就觉得生无可恋。眼见自己这是掉落火坑,再也爬不出来,终于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临晕倒之前就听见沈沅钰特淡定地吩咐蕊心道:“蕊心,去把这张禁忌清单贴到你二爷的书房里去,贴的越醒目越好,让你二爷没事儿的时候好好看看,时时警醒。” 第二天就是三朝回门的日子。沈沅钰一早上穿戴整齐了,先到了荣华院给王妃打过了招呼,又和庾璟年一同去芷兰堂拜别了老太太,这才乘坐着庾璟年那辆特别拉风的马车赶往乌衣巷。 在婆家的时候,要给娘家长脸,在娘家的时候要给婆家长脸。庾璟年那辆马车就是给沈沅钰撑面子来的。 庾璟年不爱坐车,本来是想骑马来的,不过却被沈沅钰无情地否决了。理由很简单,伤势还没好呢,万一用力过猛伤势开裂了怎么办?史神医说了你现在不能做剧烈运动的。 庾璟年发现史神医已经快要成了沈沅钰的口头禅了。动不动就拿史神医来压他。 想起昨天晚上和今天一早那苦得掉渣的汤药,和早餐上满桌的小青菜,清淡的没滋没味的饭菜,庾璟年就觉得胸口一阵酸涩,真的好想哭一哭怎么破?自己费劲巴力的娶回来的媳妇,看得到却吃不成不说,不到两三天就把自己管得死死的,偏偏自己还很享受那种无微不至被她照顾的感觉,所以小青菜虽然不合口味,到底还是捏着鼻子吃下去了。 将军大人总算知道了,什么叫一物降一物!这丫头天生就是来克自己的! 沈府中门大开,沈昀带着一大帮子侄亲自到门外迎接。本来没有岳父亲自接出来的道理,可是庾璟年失踪了半年之久,亲迎的那天突然出现,沈昀惊喜之余,却没有来得及和这位新姑爷说两句体己话,这几天建康城中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连沈昀这样老谋深算的人都有些沉不住气了,因此便亲自迎了出来。 至于周氏,比沈昀更甚。沈沅钰月事未至的事她是知道的,本来换作平时就与琅琊王府商议晚些成亲了,只是当时此事牵连太大,动辄容易让人产生误会,所以也就硬着头皮把女儿嫁过去了。 后来庾璟年忽然出现,周氏惊恐之余却又担心起沈沅钰来。所以也早早叫人用软兜把她抬到门口等着女儿女婿。 蕊心撩了车帘子,沈沅钰从马车上跳下来,看到门口这么兴师动众的,就觉得眼睛微酸,“娘,您怎么出来了?这么冷的天,万一冻着了可怎么好?” 庾璟年紧随其后,大踏步地上前给沈昀和周氏见礼:“小婿拜见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沈昀见小夫妻两人满面春风,眼角眉梢俱含着盈盈笑意。下车的时候,庾璟年怕沈沅钰摔着了,还伸手扶了她一把,可见这对小夫妻新婚之际,感情正好,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沈昀便满意地笑了,觉得自己当初没有看错庾璟年,他果然是个疼媳妇的人。“贤婿免礼!” 周氏见庾璟年穿着一件大红绣仙鹤瑞草五蝠祥云纹的袍子,系着五色同心绦,自打从北燕逃回建康之后,庾璟年身上的那股子咄咄逼人的精悍之气就收敛殆尽了。此刻看起来风度翩翩优雅俊秀,已和周氏初见之时大有不同,和老一辈的建康第一男神沈昀站在一处,竟没有失却多少风采。那个曾经和沈沅钰退婚了的郗杰比起来,就显得多了几分油头粉面的华而不实。 周氏越看越满意,觉得这样的人才配得上自己的闺女。 庾璟年和沈沅钰又与平辈中人纷纷见礼,沈沅钰便把东西两府自家的兄弟姐妹一一介绍给庾璟年认识。 沈沅钰看见沈沅思和王芸也在,不由有些吃惊:“二姐姐、二姐夫,你们怎么来的比我们还早?” 沈沅思就笑着拉了沈沅钰的手道:“知道三妹妹和妹夫今日回门。我与你二姐夫昨日便来了。” 王芸便在一旁补充道:“这是我的主意。” 这个时代的规矩,出嫁的姑娘是不能随便回娘家的,免得被人在背后说新媳妇只想着娘家。不过夫君主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沈沅钰就看见王芸对着沈沅思宠溺地笑,就觉得沈沅思弃路萧然选王芸果然没有错。 四太太小谢氏就在一旁笑道:“老祖宗还在寿鹤堂等着姑爷姑奶奶过去,咱们是不是先进去。今儿个风这么大,要是吹着了姑爷和姑奶奶,大哥大嫂该要心疼了。” 周氏这才反应过来,“快进去!快进去说话!” 一行人热热闹闹地往寿鹤堂行去。沈沅舒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十分依恋地抱着沈沅钰的胳膊叫道:“姐姐!” 沈沅钰就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想不想我?” 沈沅舒眯着眼睛连连点头,一副十分舒服的样子,沈沅钰就不由得笑了。 寿鹤堂中,老太君王氏已经换上了一身喜庆的打扮,高坐堂上。沈弘、沈重、顾氏、谢氏陪坐下首,东西两府的老爷太太们也全都来了,乌乌泱泱好大一家子人。 庾璟年和沈沅钰联袂给老太君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从小厮云惜那里拿过一挂佛珠来,双手捧着奉给了老太君。 老太君接过来,她是敬佛礼佛之人,佛珠是要经常把玩的,细细看去,却觉得这串佛珠颇为普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坐在老太君下首的沈重却忍不住“咦”了一声。 “母亲,能否将此佛珠给儿子瞧瞧?” 老太君就把佛珠交给了沈重。众人再看向那串佛珠的目光就不一样了。兰陵沈氏人才济济,沈弘、沈重、沈昀甚至沈晖,每一个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名士。沈弘雅擅音律,沈昀擅长书法,沈晖擅长清谈,沈重则是鉴赏方面的大行家,极擅鉴定古玩字画。 能叫沈重生出了兴趣,可见这串佛珠必定是件古董,且是来历不凡的古董。 沈重研究了半天,脸色微微一变,问庾璟年:“这串佛珠,可是前朝武帝收藏的那串舍利串珠?” 老太君神色凝重道:“这真是舍利串珠?” 庾璟年点了点头:“这的确是舍利串珠,乃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就有人忍不住问道:“什么是舍利串珠?” 沈重解释道:“前朝武帝笃信佛教,当年曾有一个番外僧人慕名来到中土,拜见了当时的武帝,并赠送了一挂佛珠给他,便是这舍利珠串。这挂佛珠珍贵就珍贵在,是用一百零八珠串之中,缀有二十四颗得道高僧的舍利子,当年曾被武帝视为国宝。” 舍利子乃是得道高僧火化后产生的结晶体,不要说二十四颗,就是一颗也极为难得。众人听了不由纷纷变色。这舍利珠串若是真的,绝对堪称价值连城了。 沈重道:“相传当年武帝初得这舍利珠串的时候,上头只缀有十二颗舍利子。武帝将这挂佛珠一代代传下去,历经前朝八帝,最后才凑齐了二十四颗舍利子。武帝本想把这一百零八颗佛珠全都变成得道高僧的舍利子,只可惜他的愿望尚未达成,前朝便已烟消云散了。” “前朝覆灭之后,此珠串便……不知所踪了,没想到竟辗转被三姑爷所得。能得见这样的佛家至宝,也是我等的幸事了。”其实沈重这话里颇有一些不尽不实之处,什么佛珠不知所踪并不是真的,前朝乃是被北燕所灭,当年这串佛珠流入了北燕皇室之手。这些,熟读史籍之人都是知道的,不过因为牵扯到庾璟年的身世问题,沈重便运用春秋笔法,将这件事带了过去。 以沈重的学识和鉴赏能力,自不会认错此珠串,而且瞧着庾璟年的神情,并非不知道这“舍利珠串”的价值,竟然舍得拿出来做回门的礼物送给老太君,真可不是一般的大手笔了。 连沈沅钰也有些震惊地看着庾璟年。此前庾璟年倒是与她商量过回门礼的事,也只说这珠串是前朝之物,沈沅钰以为只是一般的古董,并不知竟这样珍贵。 老太君见此情形,便摇了摇头道:“此物太过珍贵,合该留给你们小夫妻当作镇宅之宝的,我不能收。” 庾璟年拱拱手笑道:“此物放在库房里,也不过束之高阁。琅琊王府之中,并无信佛之人,放着也不过暴殄天物。老祖宗能够用得上,便是此物的缘法。” 沈沅钰虽然觉得庾璟年真是有够败家,不过他肯把这么珍贵的东西拿出来送给老太君,可见他对自己的看中,对岳家的看中,便也帮腔道:“这样的好东西,也只有老祖宗这样年高德勋的长辈才配用得。既是二爷的一片孝心,老祖宗您就笑纳了吧。” 众人这下也看出来这一对小夫妻是真心送礼了。沈弘就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母亲就收下此物吧。” 老太君一向对自己的这个儿子十分信服。听了此言,便道:“如此,老身便先替你们小夫妻保管着吧。” 接下来,小夫妻两个又一一拜见了众位长辈,也一一奉上礼物。庾璟年挑选的礼物很是费了一番苦心。送给沈重的是一副前朝的古画,送给沈昀的是一本孤本字帖,无不是投其所好。送给沈弘的东西也十分奇怪,乃是西域出产的一架古琴,庾璟年道:“小婿听说祖父精通音律,这架古琴乃是大食商人不远万里从波斯湾带来,与我朝乐器大相径庭,其琴弦竟有六根。需用弹片拨弹。小婿命一位幕僚遍访音律高手,竟无人知其如何演奏。送予祖父参详,能有一二启迪,也是此物的一番造化了。” 使人进了上来,沈沅钰看去却是大吃一惊。这不就是吉他的古代版吗?真正的吉他还要近千年才能发展出来呢!没先到庾璟年连这玩意儿都能淘换得到,真不是一般的强啊! 沈弘听了果然大感兴趣,将这传自波斯湾的吉他拿在手里拨弄,音色果然与中土乐器绝不相同。他是这方面的大行家,立刻便觉察到了此物的价值,便笑道:“此物对老夫大有裨益,老夫十分喜欢。” 庾璟年送给众人的礼物可谓千挑百选,每一样都是珍贵异常,有价无市的东西。不过有了刚才的“舍利珠串”作对比,众人也就不觉得如何震惊了。 总而言之,庾将军的大手笔给大家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沈沅钰高兴之余,心底也有种小得意。说起来,比起身家来,庾璟年这位大将军未必能够比得过县主大人呢,庾璟年这么豪掷千金给媳妇撑面子,沈沅钰在心里腹诽他败家之余,也觉得在娘家人的面前腰子挺得更直了,心里其实是十分受用的。 女眷这边,沈沅钰也没闲着,一一派发了礼物。虽然不若庾璟年那边惊世骇俗。沈沅钰却也不是守财奴,拿回来的料子、金银首饰、挂件摆件也样样都是精品。 看着这对小夫妻毫不手软地送礼送到手软?,沈昀和周氏都是看得眼皮直跳,而王芸则是直接看呆了。当年他回门的时候,王家给他准备的回门礼也算是丰厚无比的了,可是和庾璟年一比,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死一死了。 沈沅钰送给四太太的东西格外厚了几分。除了十匹上好的料子,还额外送了一套内造的点翠首饰。小谢氏笑着问起缘由,沈沅钰便道:“四婶婶为了我的婚事,操劳这么久,里里外外的打点,花了多少精神,侄女都是看在眼里的。多孝敬您一些也是应当的!” 小谢氏听了这话就觉得心里熨帖,连连道:“都是我的分内事,还提那个做什么呢!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做事的都是下头的人在做呢。”又叹道:“你婶婶我就是个劳碌命!三丫头你是个知恩图报的,总算我没有白花了力气!不像是旁人,我为她忙活了这么久,不但一个谢字没有,还挑三拣四,这也不成那也不成的,真是费力不讨好!” 第199章 其乐融融 沈沅钰微微一震:“四婶婶说的,莫非四妹妹的婚事也是您在这帮着操办?”想来也该是如此。沈沅珍和郗杰的婚事定在了四月里头。如今满打满算也不到两个月了,湖阳郡主还赖在宫里不肯出来,沈沅珍的婚事自然只有小谢氏帮忙打理了。 想到沈沅珍那个脾气,沈沅钰就不由在心里为小谢氏点了一排蜡烛。 沈沅钰就问道:“四妹妹如今还是那样吗?”太子宫的事情,实在是寒了沈弘的心。今天这样的日子,沈弘也只是让顾氏出来露露面,小二房那边一个人都没放出来。 小谢氏连连摇头:“四丫头自从和郗家定了亲事,脾气愈发变得古怪起来了……”小谢氏不爱提她,就岔开了话题:“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咱们不提她。”就拉着沈沅钰唠起了家常,问她在琅琊王府过得好不好。 另一边,庾璟年已经陪着沈弘、沈重、沈昀以及沈家的几位老爷去了老太爷的北望斋,男人们对于庾璟年在北燕和北魏的逃亡经历可是十分感兴趣的。 到了中午,四太太就张罗了席面,在老太君的寿鹤堂热热闹闹地用饭。庾璟年一连吃了两顿兔子菜,嘴里早就淡出个鸟了,看见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大鱼大肉,眼睛都快绿了。尤其是桌子上摆着的两坛梨花白,是高度数的烈酒。将军大人早就馋得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庾将军立刻主动出击,亲自给沈弘、沈昀等的杯中倒满了酒,顺带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满杯,道:“祖父父亲这些年辛苦教养阿钰,将她养成如今这番模样,受累了,小婿先敬各位一杯。”又十分好爽地道:“今天咱们不醉无归!” 按说应该是老太君先祝酒,不过众人考虑到大概是新姑爷头回和这么多娘家亲戚一块儿吃饭,有点小激动,众人也就善意地原谅了他这一点,谁能想到将军大人竟然是馋酒馋得不行了! 众人纷纷举杯,庾璟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咂吧咂吧嘴,忽然觉得岳家这酒怎么这么没滋味呢,淡得简直和白开水没有啥区别了。 转眼一看,见众人全都看着他和沈沅钰,更有甚者已经捂着嘴在那里坏笑了。庾璟年就觉得不对劲儿了。仔细一看,沈沅钰的面前摆着一只青铜酒樽,不正是自己的那一只吗? 既是回门,自然开的是家宴,就没有分男女席,小谢氏还十分贴心地将庾璟年和沈沅钰的座位排到了一处。庾璟年看见众人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自己,顿时脸色微微一红,又舍不得对媳妇发脾气,只好低声道:“阿钰,把酒杯还给我吧!这种情况之下,若我不肯喝酒岂不是怠慢了祖父大人和岳父大人?” 沈沅钰又怎会不知道他的心中所想。便向一脸好奇不明所以的众人解释道:“二爷在逃亡途中受了很重的外伤,昨天我请了史神医来给他瞧病,神医告诫他不许喝酒,还请各位长辈不要见怪,许他以水代酒。” 庾璟年脸色就是一白,求助地看向了沈昀。叫了一声:“岳父大人!”你女儿这样管着爷们,你也不帮我说句话? 沈昀见他那小眼神可怜到了极点,不由肚里暗笑,开口道:“贤婿啊,既然你抱恙在身,咱们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自然也不会逼着你喝酒的。”说罢更干脆直接就叫一旁伺候的丫鬟将那青铜酒樽拿了下去,给庾璟年换了一个茶碗上来:“以茶代酒,只要心意到了,都是一样的。” 釜底抽薪,这位更狠!庾璟年总算知道沈沅钰为什么能够那般凶残了。 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庾璟年只能哀叹了一声。他平日里在军营里混惯了,习惯了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生活,本以为今天回门沈沅钰能放她一马,谁知道到了娘家她也把自己看得这么紧。如今酒没的喝了,便吃肉好了,将军大人就趁人不备,贼兮兮地伸出筷子去夹一块看起来烧得喷香的红烧肉。 哪里知道半途却被人截胡。将军大人不由大怒,敢抢将军大人的红烧肉,活腻了不成? 一抬头就看见沈沅钰笑眯眯的,正夹着那块肥的流油的红烧肉,她自己实在是克化不动,一筷子塞到妹妹的碗里,“瞧你瘦得一把骨头似的,多吃点儿肉,补补!” 沈沅舒吃惊地看着姐姐:“姐,姐姐,我我不……”我不吃肥肉你知道的。 沈沅钰不等她说完又夹了一筷子菜塞到她的嘴里,堵住了她下面要说的话,“不用谢我了,好好吃吧。”为了夫君的健康,只能委屈妹妹吃肥肉了。 沈沅舒:“……” 庾璟年见自己连肉都吃不到一块儿,简直悲愤的不行,正在这时,沈沅钰又给了他重重的一击。只见金灵端着一个雕红漆的托盘就走了上来,上面摆了好几盘兔子菜,小葱豆腐、胡萝卜土豆丝、凉拌山菌、炒菜花…… 就见沈沅钰笑得特别迷人,一面指挥着一旁的丫鬟将庾璟年旁边的肉菜一碗一碗全都撤了下去,一边道:“史神医叮嘱你不许吃得太油腻了,四婶婶说了,专门为你做了这些素菜,你看看可还合你的胃口不?” 一脸“我多关心你啊快来表扬我吧”的表情。庾璟年看到这些毫无油水的兔子菜,腹诽怎么不干脆让他怀里抱根胡萝卜扮兔子得了,只觉得眼前一黑,向后便倒。 热热闹闹地吃完了这一顿饭。男人们重新回到老太爷的北望斋去讨论他们的国家大事。 沈沅钰则被母亲周氏接回了长乐堂。老太君知道母女俩这是有体己话要说,自也不会阻拦。 周氏带着沈沅钰和沈沅舒两姐妹回到长乐堂正房,挥退了下人,只留下贾嬷嬷在旁,急急问道:“丫头,你过得可还好?”语气中竟有几分忐忑。 沈沅钰连忙安慰她:“我好的很呢,娘,您别担心我!” 贾嬷嬷就在一旁道:“这几天太太听说王府的后宅乱得很,原来说好了叫你们小夫妻住墨渊居,后来却给你们住了蘅芜苑。太太知道后担心的要命,几天几夜都没有睡好觉。” 沈沅钰听了,又见周氏果然精神很不好的样子,就有几分心疼。就拉着周氏的手道:“我是兰陵沈氏的嫡女,我爹是下一任的家族宗主,又有皇上给我撑腰,不但封我为县主,甚至出席了我的婚礼,夫君有出息又待我极好,这个样子,谁敢欺负我,谁又能欺负了我去呢?”就把这两日在王府中的事情,挑挑拣拣,专说好的,与周氏说了。 周氏听说郗氏慈和,王妃也待人和气,这才放下心来。 贾嬷嬷就道:“我这几日也是一直这样劝说太太的,可太太就是放心不下小姐。如今小姐回来了,您一切都看在眼里,姑爷肯拿价值连城的‘舍利珠串’做回门礼,可见小姐在他心中的地位何等重要了。原本咱们担心姑爷是武将出身,又出身尊贵,害怕他脾气大,让小姐受委屈。现在看着,小姐那样管着姑爷的饮酒吃食,姑爷也没有半点儿怨言,竟是这样的通情达理。这样好的女婿,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了,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周氏看见沈沅钰小脸红扑扑的,显是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又听见贾嬷嬷说得句句都在理,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阿年真是一个好孩子。看见你们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到底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才迟疑着开口问道:“你月事未来,可有与阿年圆房?这件事总要和他讲清楚,莫什么事都由着他,伤了你的身子。” 沈沅钰道:“娘您放心就是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能不在意吗?成亲当日我便与二爷说了,所以我们两个到现在也并没有圆房!他也并没有因此而生气。” 周氏这才彻底地放下心来。沈沅钰便和贾嬷嬷又说了些好听的话叫她放心。这才留了沈沅舒在屋子里看顾周氏,两人到了外间悄悄说话。 刚一坐下,沈沅钰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贾嬷嬷,我在王府里住的院子被袁王妃给换了,这件事是怎么传到母亲耳里去的?” 沈沅钰就是害怕周氏担心自己,再伤了身子,这才严令贾嬷嬷报喜不报忧,把这件事瞒下来的。 贾嬷嬷道:“还不都是七小姐说给太太听的。如今七小姐养在太太的屋里,见面的机会也多了,说话的机会也多了。这话就是七小姐闲话家常的时候说给太太听的。” 沈沅钰一猜就是白姨娘母女,不由大怒:“这个小贱人!” 贾嬷嬷也有些发愁:“如今小姐您嫁去了琅琊王府,这里里外外的,老奴竟有一种照看不过来的感觉。太太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心肠软耳根子也软,七小姐惯会装腔作势,如今在太太面前表现的孝顺极了,如今太太对她也不错。老奴真怕太太被她们骗过了。老奴听到风声,说是那位正谋划着,将七小姐写在太太名下,将来好为七小姐谋划一门好亲事呢!” 那位,说的自然就是白姨娘了。从前沈沅钰在的时候,白姨娘深知沈沅钰在沈昀和周氏面前的影响力,这样的念头打也是白打。如今沈沅钰已经嫁为人妇,周家又因功位列甲等家族,白姨娘这才动起了心思,叫沈沅璧装出一副孝敬嫡母的姿态来。 沈沅钰不由一阵冷笑:“想得倒美,我是绝不会让她在这件事上得逞的。”沈沅钰绝不是一个刻薄的人,若是白姨娘和沈沅璧老实听话,孝敬嫡母,尊重嫡姐,沈沅钰绝不会拦着周氏给她一个嫡女的名分。 可现在这种情况,需要的时候就把周氏捧着逢迎着,不需要的时候就恨不得把人踩在脚底下碾几脚。当别人都是脑残不成,全世界都要围着她们母女转吗? 沈沅钰这才想起来,自己回门这半天,竟没有看见沈沅璧的影子,当然这也足以说明自己压根没将她当个人物看待。便问道:“怎么没瞧见沈沅璧?” 贾嬷嬷道:“一大早便派了贴身丫头来与太太说,昨晚睡觉踢了被子,感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儿给你,便没有出来与你和姑爷相见。” 沈沅钰一愣:“莫不是嫉妒了?” 贾嬷嬷抿嘴笑道:“小姐这般的风光大嫁,姑爷这般年轻英俊,又对小姐千依百顺,满京城的女子,哪个不羡慕嫉妒呢?”沈沅钰就不由噗嗤一笑。没想到贾嬷嬷这么严肃的人也会与她打趣,显然是真心地为她收获了好姻缘而高兴。 沈沅钰便道:“嬷嬷也来取笑我。”说笑了几句,沈沅钰才又回归正题,正色道:“日后我不在家,母亲就拜托嬷嬷多多照看了。” 贾嬷嬷道:“这是自然的。就是没有小姐的吩咐,老奴也会拼了老命帮衬太太的。”沈沅钰对贾嬷嬷的忠心从不怀疑,便又道:“沈沅璧不过是个自作聪明的蠢货,不足为虑。”就看她这点子心胸,嫡姐稍微得意了一点儿,就怄得不肯出来与嫡姐见面了,能有什么大出息呢?“倒是白姨娘,此人深沉阴险,嬷嬷千万不能对她掉以轻心。” 贾嬷嬷叹口气道:“这些年咱们何曾放松了对她的防备呢,只是她十分狡猾,明明知道许多事情都和她有关系,却一直也抓不到她的把柄。” 沈沅钰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道:“不行,白姨娘留在母亲身边终究是个心腹大患,总要想个法子发落了她才行。”从前有自己看顾周氏还好些,如今自己不在身边,就周氏那点儿战斗力,就是被她卖了恐怕都要替她数钱呢。 周嬷嬷吃了一惊,连忙劝道:“毕竟是给老爷生过儿女的人,小姐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让她抓住把柄,离间了你和老爷之间的感情,伤了父女的情分反为不美!” 沈沅钰点了点头:“嬷嬷放心吧,我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人。”又道:“如今沈沅璧在正房里搅风搅雨,我自有法子治她,叫她不敢再向母亲生事。” 周嬷嬷忙道:“小姐有什么法子?” 沈沅钰道:“我自会去求外祖母,让她送两个女官过来,好生教教沈沅璧应该如何对待嫡母。” 贾嬷嬷双眼一亮,若是能从公主府派两个女官前来,到时候名正言顺,正可以将沈沅璧看起来。她的身份毕竟是奴婢,压制沈沅璧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公主府里头送来的,有品级的女官就不一样了。 贾嬷嬷便迟疑道:“这件事……需要老爷点头才成。” 沈沅钰道:“我自会与老爷说道。”又想了想,揉着手里的帕子道:“或者干脆给她找一户差不多的人家,早早嫁了算了,眼不见心不烦,省得她再起什么幺蛾子。” 贾嬷嬷连连点头,要是能快点儿把沈沅璧嫁出去,也算永除后患一了百了了。 两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就听外头有丫鬟禀报说老爷回来了。沈沅钰和周嬷嬷连忙接到门口,就看见沈昀一身白衣,仍是那般意态娴雅地走了过来。 把沈昀请进了屋内,贾嬷嬷知道沈昀必然有话要嘱咐沈沅钰,就找了个借口退下了。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父女两人,沈昀便用探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沈沅钰。 结果沈沅钰第一句话就让沈昀差点暴走:“您怎么一个人过来了?阿年呢,怎么没跟您一块儿来?”这么丢下女婿一个人,真的好吗? 沈昀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女生向外”,什么叫“女大不中留”。鼻子都差点儿气歪了:“见面就问阿年,怎么不问问爹爹?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枉爹爹还那么担心你!” 沈沅钰这才笑嘻嘻地上前挽着爹爹的胳膊:“瞧您这话说的?女儿怎么会不想爹爹呢?爹爹知道女儿一向与您是最好的。” 沈昀这才满意。就问道:“你在琅琊王府,可还好?” 沈沅钰“噗嗤”一声笑了,“怎么爹爹和娘第一句话都问这个,连语气都一模一样的。” 沈昀真是拿这个女儿没办法了,就道:“难道咱们关心你,还错了不成?” 沈沅钰就很嘚瑟地说道:“阿年对我怎么样,爹爹难道没看到吗?” 沈昀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像你母亲一样的那么好哄,光阿年一个人对你好有什么用?他的身后还有袁王妃,还有太后!你们住的地方换了蘅芜苑是怎么回事?宫里的那个女人,要给你做二房的那个,又是怎么回事?” 沈沅钰大吃了一惊,震惊地看着沈昀,好半天才吃吃地道:“您怎么什么都知道?”这事儿她可没有向家里透露一个字。就指着沈昀笑道:“哦,我知道了,您在宫里安插了眼线是不是,连太后宫里的事儿都能知道,可真是了不起。” 沈沅钰总算明白了,爹爹为何要撇下庾璟年一个人回来,原来是打算给自己撑腰来着。这事儿带上庾璟年也的确不方便,庾璟年这样的身份,他喜欢一个女子,收入房中实在算不了什么事。 沈昀便瞪了她一眼道:“你少给我打马虎眼。你打算怎么应对这件事?那个女人与太后有亲,若是真让她进了王府,到时候你不但不能动她,还要供着她,绝对就是你的心腹大患。”见女儿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沈昀有点担心女儿一个大意吃了亏:“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她根本就进不了王府。”说着他的目中寒光一闪,用手在自己的脖子处比划了一下。 沈沅钰吓了一跳:“您的意思是,您有法子在宫里除掉木秀容?” 沈昀想了一下道:“有些难度,但是付出点儿代价还是能够成事的。” 沈沅钰想都没想就道:“不要!”当今皇帝对沈家的猜忌她不是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在宫中布下眼线,沈弘和沈昀不知花费了多少力气才做到的,沈沅钰不想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浪费了家族这样重要的力量,况且这一看就是沈昀自己的主意,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连累爹爹被祖父骂呢! 不过虽然拒绝了父亲的好意,她还是觉得心里暖暖的,父亲肯这样不计成本地帮助她,可见是真的疼爱她。 沈昀反倒是吃了一惊,没想到沈沅钰拒绝的这么干脆。 沈沅钰就解释道:“阿年已经答应我了,绝不会让木秀容进入琅琊王府的!” 沈昀露出玩味的笑容:“就那么相信阿年?也不问问他用什么法子?” 沈沅钰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就是相信他!反正他答应我了,我才懒得管他用什么法子!若他连这么一点儿事都处理不来,他就不配做我沈沅钰的夫君,也不配做您的女婿了。所以这件事儿,您就别插手了。” 沈昀见她对庾璟年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一方面觉得女儿被爱情冲昏了头脑,一方面又觉得有点儿羡慕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罢,终究是你们小夫妻之间的事,我就信你们一回。我还是那句话,你是我沈昀的女儿,谁要是敢欺辱你,就是欺辱我沈昀,欺辱咱们兰陵沈氏。不论发生了什么,总有爹爹给你做主的。” 沈沅钰笑得见牙不见眼,道:“有这么霸气侧漏的爹爹,我还怕什么呢?” 沈昀把“霸气侧漏”四个字又念了一遍,不由哈哈大笑。 父女俩说完了正事儿,想起沈沅璧,沈沅钰就决定先给她上点儿眼药,就道:“今儿我回门,怎么不见七妹妹的影子?” “说是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儿给你和姑爷。” 沈沅钰“格”地一笑:“这病得可真是时候!” 沈昀听了果然脸色一沉:“回头我去说她。” 沈沅钰就道:“七妹妹也不小了,该到了说亲的年龄了,爹爹就没考虑一下她的亲事?如今母亲这个样子,还要爹爹多为妹妹考虑才是!” 沈昀想起上回去岳家贺喜,沈沅璧对周鸿远产生了好感那件事,也觉得是该早点儿给这位庶女定下一门亲事。只是最近他刚做了宗子,沈弘已将不太重要的族中事务全都移交给他处置,他忙得脚不沾地,实在腾不出手来给沈沅璧议亲。便对沈沅钰道:“若是得空儿,也帮着你妹妹多相看相看,长姐如母,你为她张罗这些,也是天经地义。” 沈沅钰撇撇嘴,“就怕是费力不讨好,有人嫌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呢!” 沈昀把眼一瞪:“她敢!” 沈沅钰道:“既然如此,正好有一件事儿想与爹爹打个商量。如今爹爹把七妹妹放到正房跟着母亲学规矩,我瞧着母亲这身子骨也没什么时间教她,不若我请外祖母从公主府里派两个女官来,教教她什么是大家子的规矩,如何?” 沈昀就是一愣,苦笑道:“可是你妹妹哪里又得罪你了?” 沈沅钰也不瞒他,道:“爹爹只使人问一问,我被安置到蘅芜苑的事儿,是谁告诉母亲的,又是谁让母亲夜夜睡不安寝的?” “你妹妹总不至于……” 沈沅钰打断他的话道:“她是您的女儿,身上流着您的血脉,您当然不会把她想得那样坏。可是这些年,您看看她都干了什么,明知道母亲身子骨不好,耐不得折腾,每天早早就来请安,她到底安的什么心?这些,您可以仔细查问查问,是不是我这个作姐姐的冤枉了她?” 说起这个,沈昀到底有些心虚,觉得对不住周氏。便道:“罢了罢了,我总是信你的,长公主那边的嬷嬷,你选定了,送过来就是了。”沈沅璧他也疼爱,但是和沈沅钰比起来,毕竟不能同日而语。 沈沅钰这才满意。与沈昀这样顶顶聪明的人,就要把话说到明面上,沈沅钰摆明了就是恃宠而骄,沈昀反而会愈发地疼惜她,若是耍弄小聪明,玩弄阴谋诡计,又怎么能够瞒得过沈昀?反而容易坏了父女间的情分。 沈沅钰这才扑过去抱着沈昀的胳膊:“爹爹肯这样信我,我便欢喜无限了。”好一阵撒娇耍痴,沈昀哭笑不得:“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对你爹爹还用这招?”到底被女儿的依恋孺慕给治愈了。脸上便洋溢起快活的笑意。 沈沅钰便趁机道:“有件事情还要请爹爹帮忙。” “说吧!”沈昀哪里又能拒绝得了她呢? 沈沅钰便笑嘻嘻地道:“爹爹能不能开开恩,把小厨房的李厨子给了女儿?”就把自己要给庾璟年做药膳补身的打算和沈昀说了一遍。 沈昀鼻子都快气歪了。这个李厨子做药膳的确是一把好手,是沈昀花了大价钱从三吴地区聘请来的大厨,淮扬菜做得十分地道,沈昀为人十分挑剔,穿衣如是,吃饭也如是,满府里找不到几个能入得了他的口的厨子,这个李厨子就算是一个。 见这吃里扒外的败家闺女有了夫君就忘了亲爹,堂而皇之地帮着夫君来盘剥他这个做爹的,沈昀就恨恨地抬手恨不能抽她。沈沅钰吓得一溜烟跑出去老远,连连告饶:“赶明儿我让你女婿给你找一个最厉害的淮扬菜厨师。爹爹你就暂时忍痛割爱,先把李厨子给了我吧。” 沈沅钰之所以想要李厨子其实还另有原因。主要是现在她那蘅芜苑里并不宁定,管嬷嬷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沈沅钰一时半会儿还摸不透,虽说让她暂时管着院子里的事情,但是她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准备把最重要的小厨房先捏在自己的手里,所以要了李厨子过去,给庾璟年做药膳调理身子是一层意思,帮她看着小厨房,让管嬷嬷无法在吃食里下手又是另一层意思。 所以才要求到娘家这边来。因为只有娘家带过去的人才足够忠心,让沈沅钰放心地使用。不过这些内情她却不打算告诉沈昀。 沈昀为了她的事儿操了不少心了,这点儿小事她自信能够处理的好。 又再央告了一回,沈昀虽然有些不舍,到底还是同意了。 儿女都是讨债的,今天沈昀对这句话又有了深刻的了解。 庾璟年找过来的时候,发现这一对父女正黏糊在一块儿,研究自己送给岳父大人的那张前朝法帖。沈沅钰不时小声说上两句,沈昀便忍不住哈哈大笑。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 庾璟年就不由摸了摸下巴,想到自己的这位岳丈老泰山十分精明厉害,瞧着却被沈沅钰吃的死死的。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媳妇吃的死死的呢?就不由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觉来。 庾璟年上前给沈昀见礼,就有贾嬷嬷搀扶了周氏出来,再受庾璟年的礼。不一会儿沈沅舒也来了,一家子凑在一块儿也算其乐融融。 说了一阵子话,就有琅琊王府里跟过来的婆子上前小声提醒道:“二爷二奶奶,时候不早了,该回了。”按照当时的风俗,姑爷姑奶奶回门在天黑之前是必须回去的,不然便是不吉利。 沈昀虽然有些不舍,到底是男人的心胸,就起身道:“时候差不多了,你们回吧。”周氏却忍不住泪盈于睫了。 沈沅钰赶忙劝她:“娘,您这是做什么。日后您什么时候想我了,打发个婆子过来,我一准立刻回府瞧您。”贾嬷嬷也在一旁劝说,周氏这才止住了眼泪。 小夫妻俩这才辞了周氏,由沈昀带领着去寿鹤堂拜别老太君。又去和沈弘、沈重辞行,小字辈的听说了,全都聚集到大门口送别。 沈昀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即便安排李厨子收拾收拾跟着小夫妻俩一块儿回府。 到了此时,沈沅钰也颇有几分依依不舍。 马车越走越远,沈沅钰还频频掀起车帘向外眺望。庾璟年便含笑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这么舍不得?” 沈沅钰点了点头;“很舍不得。”虽然嫁去了琅琊王府也算得上万事顺遂,但到底不如在家里做姑娘时顺心畅意。 “以后什么时候想家了,我陪你回来便是。”做什么都要哭了呢?庾璟年以一颗男人粗犷的胸怀,实在无法理解女子之间的那种细腻情感。反正离得又不远了,想家了回来看看就是了。 沈沅钰便道:“做人媳妇的,又是新婚,哪里能天天往娘家跑呢!” “有我在呢,谁敢多说什么?”见她情绪不高,庾璟年便打算说些别的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刚才那个厨子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个李厨子也是一个奇葩,听说主子叫他去王府伺候小主子,金银珠宝什么的都不在意,反而是分在意厨房里的那几口大铁锅,硬是叫人把锅搬着随他一块儿去了琅琊王府。还振振有词的说什么:“没有这几个老家伙,我怎么做得出合乎主子口味的菜肴呢?” 很是闹出一番动静,连庾璟年都惊动了。 沈沅钰就把这个李厨子的来历与庾璟年说了,最后总结道:“大抵是有点儿本事的人,都有一些怪癖吧。”就比如史神医。 沈沅钰就开始向庾璟年表功:“李厨子是我爹爹最喜欢的厨师。你不知道,我爹爹做人极挑剔……”把李厨子对于沈昀的重要意义很是说了一番,又道:“我为了你,可是连我爹爹都不顾了。” 庾璟年见她一脸的“快来表扬我”的神色,就觉得十分有趣。说一句:“我媳妇最好了!” 沈沅钰更加洋洋得意起来,那些离愁别绪也就淡了好多。 沈沅钰道:“李厨子最会做淮扬菜了,最拿手的一道菜就是狮子头。他做出来的狮子头色泽雪白、肉质鲜嫩、清香味醇……极是地道。”抬眼一看,一连吃了好几顿素的某人双眼怒突,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沈沅钰见了却坏心眼儿地继续说道:“等回了王府,我叫他做一道狮子头来给你瞧瞧!”她故意把“瞧瞧”两个字加重了口音,又顽皮地道:“到时候,我吃,你看!” 庾璟年已经咬牙切齿地举起手来,怎么以前没有发现自己的媳妇这么欠抽呢? 第200章 计中之计 回到琅琊王府,小夫妻先是去了芷兰堂给郗氏请安。郗氏略略问了几句,便让他们回房休息。沈沅钰便又带着彩鸾和沁雪往荣华院这边来。庾璟年不愿见袁王妃这个继母,自回蘅芜苑去休息。 袁王妃正在理事,见沈沅钰回来,便挥退了几个正在禀事的嬷嬷。和颜悦色地叫丫鬟端上茶来。 袁王妃也是照例问了问回门是否顺利,沈昀周氏身子可好之类的问题,沈沅钰一一答了。闲话几句后,沈沅钰正要告辞,袁王妃又道:“蘅芜苑总是小了一些,你们小夫妻住在那里实在委屈。如今始作俑者已被处置了,你们还是搬回去住好些。二郎性子倔,对我可能有些误会,你是新媳妇,你们感情又好,你也帮我多劝劝他。”那名管事一顿板子被打个半死,虽说捡回了一条命,如今却已被赶出了王府。 沈沅钰心里冷笑,把替罪羊说成始作俑者也是醉了,却只道:“既然王妃吩咐了,我自会劝说二爷,但这样的大事,最后还是要二爷做主才成。”脸上就露出了歉然的表情。 袁王妃见她答得滴水不漏,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得作罢。便让沈沅钰回房休息。 回到蘅芜苑,沈沅钰先问蕊心李厨子安置好了没有,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之后,沈沅钰这才让人请了管嬷嬷过来,把李厨子的来历简单与她说了,最后吩咐道:“李厨子日后管着二爷药膳的事,涉及到二爷的身子,便是院子里的头等大事,便让李厨子把小厨房里的事宜也一并管起来,如何?” 管嬷嬷听得眼皮一跳。琅琊王府的规矩,各房吃食都是大厨房统一供应,银子是公中出的。跟着大厨房吃,每天的菜谱都是固定的,要吃菜谱上没有的就得各房自掏腰包点菜。 有的房里有小厨房的,也可以自己开火做饭,吃小灶。但是银子公中是不管的。所以基本上各房都是跟着大厨房吃的。 但是庾璟年和沈沅钰例外,这两位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县主,都是不差钱儿的土豪级别的人物。况且以庾璟年的那种霸王性子,不用寻思日后定是要单独开火做饭的,所以这小厨房管事的位置便极为重要。 管嬷嬷事先便安排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孙大娘管着小厨房,等的就是这一天,没想到沈沅钰一开口就要把小厨房的人换成她的人。管嬷嬷怎么肯答应? 管嬷嬷便急忙道:“奶奶是这院子里的女主人,这样的事自该都听奶奶的。只是……现在管着小厨房的孙大娘也是打二爷小的时候就开始伺候二爷的老人儿了,这无缘无故地把她的差事给撸了……恐怕下人之间会有些议论。不若让李厨子给做个副管事?让孙大娘先带一带他?” 沈沅钰心里就是一阵冷笑。她之所以这样和一个奴才商量小厨房管事的人选,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试探一下管嬷嬷对自己的态度。自己作为女主人提出的第一项主张就被这老东西给否了,她对自己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蕊心就在一旁冷笑了一声道:“嬷嬷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既然您也知道奶奶才是这院子里的女主人,怎么奶奶任命一个小厨房的管事还要你来指手画脚吗?况那李厨子在沈府的时候,就是老爷的厨房管事,极得老爷器重的,到了咱们这儿还要给旁人做副手了?你让老爷的脸面往哪搁?天下间又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沅钰连忙道:“蕊心,住口。”又对管嬷嬷道:“蕊心心直口快,你莫与她计较,回头我自罚她。我初来乍到,院子里的事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嬷嬷在二爷身边伺候了这久,又是太后赏的人,二爷也总与我说你是极能干的,因此我才这般器重你,征询你的意见。” 顿了顿道:“你刚才说的那些全都有道理,孙大娘也是这院子里的老人了,我不好一来就撸了孙大娘的差事,让她没脸。不过我听说看库房的甘大嫂子因为怀孕暂时要在家里休息,不若就由孙大娘顶上去,我再与王妃说一声,把孙大娘的级别提一提,算作给她的补偿。这样皆大欢喜,可不是好!” 前一分钟还说自己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连甘大嫂子出缺这样的事儿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又提出了这么完美的解决方案,管嬷嬷还有什么好说的。 管嬷嬷一时还想反驳,哪里又说得出什么道理,不得已只得道:“全凭奶奶吩咐。”这位奶奶看着温和大度,不显山不露水的,却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啊。 李厨子这边脚跟还没站稳呢,就听说自己成了小厨房的管事,那边沈沅钰就在花厅里接见了他。沈沅钰先是把史神医帮她改好的药膳方子交给了李厨子,叫他按照方子给庾璟年做药膳,调养庾璟年的身子。然后又交代了许多话,最后对他说道:“你只记住一点儿,凡是进入二爷和我的口中的食物也好药也好,你都给我瞪大了眼睛,不能有一点儿的差错。” 李厨子忠心是毫无问题的,郑重答应了,沈沅钰又许下了许多好处,并且让他把带来的几个小徒弟全都安插到小厨房的重要岗位上,总之要把小厨房手拿把掐地捏在手里,这才满意地让他下去了。 虽然管嬷嬷敢在饭食中对她下药的几率不大,但想到太后那阴狠的眼神,她还是不得不未雨绸缪,先想法子把小厨房捏在自己的手里。 李厨子下去之后,沈沅钰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遗漏,这才回到卧房,叫丫鬟服侍自己更衣,换上了松快的常服在身。 沈沅钰换好了衣裳,招来彩凤问道:“二爷现在在哪里?” 彩凤道:“二爷在小书房呢!”沈沅钰就带着彩凤和沁雪去了小书房。庾璟年在前院还有一个大书房,蘅芜苑这个小书房在东三间,旁边就是耳房,被庾璟年收拾出来作了书房,因为蘅芜苑地方小,这个小书房便是庾璟年和沈沅钰两人共用的。 到了小书房的门口,见寒梅站在门口守着,看见沈沅钰来了,急忙恭敬地上前行礼,正要通报,却被沈沅钰制止住了。彩凤就撩了帘子,沈沅钰走了进去,就看见庾璟年正站在桌前写帖子,凌雪则一身红衣,打扮的格外不同,侍立一旁在给庾璟年磨墨。 庾璟年不知在写什么,写得十分认真,居然不知道沈沅钰进来。凌雪却是看见了,却假装没看见,或是仗着自己有差事在身,并不上前来行礼。 彩凤见此情形就不由有些炸毛,却被沈沅钰用眼神给制止住了。沈沅钰咳嗽了一声,庾璟年才看见沈沅钰,连忙放下笔笑道:“你怎么来了?” 沈沅钰就笑着走上前来,然后对丫鬟们道:“你们退下吧。”她和庾璟年两人在一块儿的时候,并不希望有丫鬟打扰。彩凤和沁雪十分听话地退了出去,凌雪却是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动步子。 沈沅钰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这丫头就算对庾璟年有什么想法,也不用这么刻意地针对自己吧?这不是自己作死吗? 庾璟年便是脸色一沉:“你没听到你们奶奶的话吗?” 凌雪慌忙跪下:“刚才二爷吩咐奴婢给二爷磨墨,奴婢是想着若是奴婢这样出去了,没有人伺候二爷可怎么好?”她的脑袋微微下沉,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出来,只可惜庾璟年压根没有多看她一眼。 沈沅钰则笑嘻嘻地在一旁补刀道:“这个不用你担心,你不在房里,自有我伺候你们二爷。” 凌雪抬起头来,却只看向庾璟年。庾璟年却冷哼了一声道:“我之前是怎么告诫你们的,要把你们奶奶当成我一般地敬着,你倒好,仗着在主子跟前多伺候了几年,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你们奶奶!而且是当着我的面!”他越说越是严厉,语气森然,久居上位的那种威严随即迸发而出,凌雪一时间竟然唬得说不出话来。 庾璟年冷哼一声:“还不给你们奶奶磕头赔罪,罚你一个月的月钱,再到外头跪两个时辰,让满院子的人都看看,这就是不敬主子的下场!”若不是凌雪乃是母亲所赠,又到底跟了他许多年,有些情分在,早就拉出去一顿板子打死了。 凌雪一直觉得庾璟年待她格外不同些。她从十二三岁开始,就一直梦想着成为庾璟年的房中人,正头太太她不敢想,可她觉得凭她的容貌,以及与庾璟年青梅竹马的情分,作一个妾总归是可以的。尤其是庾璟年即将被封为郡王,她听管嬷嬷说过,郡王是可以立两个侧妃的。她做不了正妃,侧妃却是可以想想,所以心中更是火热一片。 可是庾璟年始终没有收用她的意思,她便以为庾璟年是想着成亲之后,再纳妾不迟。这个时代,稍微有点钱财地位的,谁家里没有几房小妾呢?虽然心里不愿意,到底还是等到了现在。可眼见庾璟年娶了新媳妇,如今一颗心全系在沈沅钰的身上。简直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她一心肖想,这么多年来日盼夜盼想要得到的东西,被沈沅钰那样轻轻松松地全拿去了,她心里简直嫉妒的发狂,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听沈沅钰的命令,想给沈沅钰没脸。 没承想,没等沈沅钰拿出当家奶奶的范儿压制她,庾璟年已经替她出面,帮她收拾她了。 凌雪只觉得像是一瓢冷水当头淋下,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焦急地叫道:“二爷!”一时间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哀求。 庾璟年见她还有脸求情,更是大怒:“还不出去!” 凌雪这才哭着向外跑去,沈沅钰却忽然说了一句:“慢着!” 凌雪一愣,满以为沈沅钰是要在庾璟年面前装贤良淑德,为自己开脱,不由心中更是厌恶。沈沅钰看到她那恶意满满的目光就有些觉得冤枉,是这丫鬟一直顶撞自己,自己可没有对她高声说过一句话。好像自己是个欺凌弱小的恶人似的。 沈沅钰慢条斯理地道:“叫你回来,是要告诉你一句话。你这一身穿着打扮不合规制。”就指点江山道:“这凌云髻不是你一个丫鬟该绾的发髻,而这支金步摇更不是你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该戴出来的。回头你自己去找管嬷嬷,叫她好好教你作为丫鬟的规矩,该如何穿着打扮,又该怎么伺候主子!”末了又加了一句:“你是二爷身边的人,更要注意这些细节,莫要叫人觉得咱们蘅芜苑是没有规矩的地儿。” 庾璟年听得连连点头,凌雪这才怀着满腔怨愤退了下去。 庾璟年无奈地一叹:“从前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怎么竟变得这样不懂规矩了?” 沈沅钰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二爷若是心疼了,大可免了对她的责罚!” 庾璟年听见她这酸溜溜的语气就哈哈大笑起来,一把将她大力搂进怀里,刮着她的鼻子道:“这是醋了?一个丫鬟的醋也要喝,她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羞不羞?” 沈沅钰便恶狠狠地在他的腰间掐了一把:“你是我的男人,莫说是一个丫鬟,就是一只母蚊子靠近你,也休想靠近你。况且……我还没有收用了你,总要有些危机感的!” 庾璟年差点儿喷了,“收用?你把爷当成什么了?再说了,又不是我不让你收用。是你自己没那个本事收用,怪得谁来? 沈沅钰道:“不行,反正你的人你的心都要是我的,一点儿不能分给别人!” 庾璟年摇头苦笑:“就没见过你这么无赖的!”见沈沅钰赖在他身上连连不依,这才又笑道:“行行行,日后我连一只母蚊子都不靠近,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沈沅钰这才笑逐颜开。其实夫妻两个相处,有时候耍点儿小性子,调剂一下是个情趣,只要不过分,反而能够促进彼此间的感情。沈沅钰这个度就拿捏的很好,如今里子面子都有了,她便只是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就问起了正事儿:“二爷你这是在写什么?” 沈沅钰倾身去看,庾璟年登时一阵心虚。沈沅钰看到他那一笔字,顿时就不厚道地笑了。庾将军从小喜欢舞枪弄棒,那一笔字虽说还看得过去,但是比起从小就跟着父亲练字的沈沅钰,那就只能呵呵了。 庾璟年见了沈沅钰的表情,哪里有个不明白的,顿时就不乐意了,伸手一抄就握住了媳妇的小蛮腰,用十分威胁的语气问道:“你夫君的字,如何?”沈沅钰要敢取笑他一句,他能把沈沅钰就地正法了。 沈沅钰连忙心虚地道:“好!好!”好……什么呢? 庾璟年这才在她的腰上掐了一把,看见庾璟年的帖子居然是写给长沙王庾伦和长沙王世子庾庆的,就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入宫那次,庾璟年和皇帝商量着想法子让湖阳郡主搬出后宫的事情,沈沅钰并不知晓,就奇怪地看着庾璟年。 庾璟年就把上次和皇帝商量的与沈沅钰说了一遍,最后道:“我觉得光让淑妃娘娘与长沙王妃世子妃说道力度不够,因此我打算和庾伦庾庆两个也喝顿酒。让湖阳郡主这么个搅事精呆在太后宫里,就算还不到你,也让人觉得膈应!” 沈沅钰见他都想到自己前面了,心里十分受用,就捏着范儿道:“那么,本县主就将这件事交给小年年你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又豁然抬头道:“等等,宫里有小庆子,小祝子……小年年又是怎么回事?”说着便去扯沈沅钰的耳朵,沈沅钰吓得尖叫了一声掉头就跑,“夫君大人,我真的不是那个的意思……”人家只是一不小心把这个萌萌哒昵称说漏嘴了而已。 再说凌雪按照庾璟年的吩咐,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晚饭自然是没法吃了的。因她跪在院子里,上上下下无数的丫头指指点点,满院子全都知道了。凌雪简直羞愤欲死,对沈沅钰更是恨之入骨。 更令她痛苦的是,小书房里,夫妻两人的欢笑声不时地传入她的耳朵,更是让她心如刀割。二爷,这是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啊。 等跪完了都已经二更天了,却还不能回去歇着,因为二奶奶吩咐了,要她去管嬷嬷那里好生学学作丫鬟的规矩。她若是不去,沈沅钰在庾璟年耳边吹一吹枕头风,庾璟年不知又要怎么罚她了。 这么冷的天,跪两个时辰可不是玩儿的,她起来的时候,两条腿已经麻木的完全没有感觉了。就有一个平日里伺候她的小丫头过来扶着她。她就扶着那小丫头去了管嬷嬷的房中。 管嬷嬷在等着她。 凌雪颤颤巍巍给管嬷嬷行了一礼:“奴婢奉二奶奶之命,是来聆听嬷嬷教诲的。” 管嬷嬷淡淡一笑:“之前的事儿,二奶奶已经派人来知会过我了……”凌雪平日里和管嬷嬷十分生疏。按说庾璟年院子里所有的人事都该是管嬷嬷管着。但凌雪为人心高气傲,庾璟年又因她是生母给的,格外看重她,她是有大志向的人,所以尽管管嬷嬷是太后给的人,她也并不怎么把个老嬷嬷放在心上,平时不过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满以为这次管嬷嬷会借此机会敲打甚至羞辱她一番,不料管嬷嬷却挥退了屋里的丫鬟,亲手扶着她坐下,道:“你先坐,坐下歇歇脚!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可怜见儿的。说句该打嘴的话,二奶奶这样实在霸道了些,你不过给二爷伺候笔墨而已,她竟都容不下你。都说二奶奶是大家子出身,怎能悍妒如此呢?” 凌雪满心的委屈,这下总算找到了倾诉的对象,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哽咽道:“嬷嬷……” 管嬷嬷就给她递了一杯茶,又给她拿点心。忙活了一通,见凌雪喝了一盏茶,又吃了些点心,精神好些了。这才道:“日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凌雪心灰道:“我能有什么打算?如今二爷已经叫二奶奶完全迷晕了头,眼里哪还有咱们这些人呢?不过是得过且过,等着主子的安排罢了!” 管嬷嬷连忙道:“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二奶奶今天已经把管这小厨房的孙大娘给撵去看库房去了。我给孙大娘求了几句情,好一顿给我没脸儿。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也要把二爷身边的所有人都换了!到时候,你和寒梅可怎么办?你难道就认命了吗?你瞧她这样善妒,日后二爷的后院还不叫她一人独霸了去?” 凌雪道:“二奶奶身为县主,又是兰陵沈氏宗子嫡女,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奴婢,不认命又能怎么样呢?” 管嬷嬷就鼓励道:“她虽然来头颇大,可是却未见的所有人都要喜欢她。”她指了指头顶,“宫里就有那最大的主子就看她不顺眼呢?” 凌雪想到管嬷嬷的来历,就大吃了一惊:“您是说……太后?” “噤声!”管嬷嬷神秘一笑,“二奶奶成亲的时候,宫里皇上皇后以及各宫妃嫔,都有赏赐出来,却独独含元殿没有动静,二爷,那可是含元殿的亲孙子!你说,这代表了什么?” 凌雪就觉得眼前一亮。她在内宅之中,并不晓得这里头的细节,现在看来,太后是真的恶了二奶奶了。 管嬷嬷又神神叨叨地道:“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切莫往外说。她想要独霸后院,那位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的,二爷能不听她的吗?况且二爷总是男人,男人哪有个不偷腥的呢?二奶奶又不是国色天香,现在不过是刚刚和二奶奶成亲,新鲜几日,过了这阵子,热乎劲儿过去了,二爷迟早要纳妾的。况且二爷很快就要作郡王了,郡王可是有两个侧妃的位子。凭你的才貌品格,以及和二爷之间的情分,若是有那位贵人给你撑腰,这侧妃之位还逃得出你的手心吗?” 凌雪想到郡王侧妃的尊荣,忍不住全身热血沸腾,却又有些迟疑地问:“那位贵人,真的会帮我吗?” 管嬷嬷道:“只要你肯乖乖地听我的话,我自然会帮你在那人面前说项的。” 凌雪兴奋地道:“嬷嬷叫我做什么,我全都听凭嬷嬷的吩咐。” 管嬷嬷道:“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想法子离间他们小夫妻之间的感情,不要让二爷太过迷恋二奶奶!” 这也正是凌雪想要做的,自然重重点头。又商量了几句,凌雪这才出了管嬷嬷的房间。 管嬷嬷亲自把她送到门口,回到屋内也是一声长叹,刚才她吩咐凌雪做的那些,正是太后吩咐她做的。她就不明白了,小两口亲亲热热的在一起不是挺好的吗,太后为什么非要管这样的闲事,吃力不讨好呢? 依着她的意思,她是绝对不愿意与沈沅钰这样的世家贵女对上的,可太后吩咐的事情她又不敢不做。只希望凌雪聪明一些,战斗力再强些,若二爷把凌雪收了房,便不算被二奶奶迷晕了头吧。 若是凌雪斗不过二奶奶成了炮灰,哼哼……反正死道友不死贫道,管嬷嬷才懒得管凌雪去死呢。 两人自以为一番密谈无人知晓,却不知凌雪刚刚走出不远,就有一个人从管嬷嬷住的那间屋子角落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看左右无人,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才镇定地向着凌雪走的方向追了过去。这个听墙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庾璟年的另一个大丫鬟寒梅。 这寒梅虽然长得不如凌雪好看,也并不如凌雪那般受到庾璟年的看中,可是智商可比凌雪高多了。只在心中暗暗回味着刚才管嬷嬷对凌雪说的那些话,心想这么明显的挑唆,凌雪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当然,她是绝不会告诉凌雪管嬷嬷真正的目的是让她当炮灰堵枪眼儿的,凌雪越是跟二奶奶对着干,越能体现出她的乖巧懂事。凌雪也不想一想,二奶奶总有来小日子甚至是怀孕的时候,到时候二奶奶就是再小心眼,也不能让二爷一直独守空房吧。这段日子自己好好讨好二奶奶,到时候二奶奶自会让自己去伺候二爷,岂不是比凌雪这样硬来强百倍? 想到这里,就觉得凌雪真是一个脑残,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自己嘛,还应该适时地在她的身边扇扇风点点火,让二奶奶彻底厌恶了她才好,免得日后二爷面前还要和她争宠。 眨眼间,寒梅就追上了凌雪,“凌雪姐姐!凌雪姐姐!”寒梅叫着追了上去,只在眼中硬生生挤出几滴泪来:“凌雪姐姐,我总算找到你了,听说你被奶奶罚了,我急得不得了……”说着就上前搀着凌雪,“你膝盖一定很疼吧,快点儿回去,我准备了冰块儿,好生敷一敷,再睡一觉明天早上就什么都好了。” 蘅芜苑地方小,凌雪和寒梅两个大丫鬟也只能挤在一间耳房中住。凌雪一向是目下无尘,除了庾璟年,谁也不看在眼里的,所以她虽然是大丫鬟,人缘却不好。对寒梅也不假辞色,但是寒梅从不计较这些,一向对她马首是瞻,镇日对她嘘寒问暖的,就如同伺候她的丫鬟一般。 平日里凌雪有些看不起她,现在却是不同了。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今天她被二爷二奶奶处罚,丫鬟们全都躲得远远的,唯有一个寒梅还能这样对她,不由得十分感动:“好妹妹,事到如今也只有你肯这样待我了!”就抓紧了寒梅的手。 寒梅笑道:“咱们是一块儿长大的姐妹,最是要好,姐姐何必对我说这些,显得生分!” 凌雪更是感动:“不错,咱们是最好姐妹!” 第201章 兄弟归来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东海王府就被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惊醒。东海王妃王菁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贴身嬷嬷推醒了,王菁揉着眼睛道:“出了什么事儿了?”她每日料理府中事务,都要过了二更才睡,这个时候还没有睡饱呢。 那嬷嬷急道:“王妃,赶快起来吧,王爷回来了!” “什么,王爷回来了?”王菁叫这两个字一激,顿时睡意全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下午才能回来吗?” “王爷定是担心庾将军,这才连夜兼程赶路,所以早到了些时候。”那嬷嬷就拿了一根镶嵌着红宝石的步摇要给王妃插在头上,低声道:“裴侧妃是一定会打扮得花枝招展给王爷看的。您可不能叫她比了下去。” 裴染自从嫁到三皇子府,处处和王菁叫板作对,王菁简直早都习惯了。听了这话,她却一把拦住了嬷嬷道:“不必这般麻烦,只给我把头发绾起来就是了,首饰一件都不要戴。至于衣裳,更不必穿得华丽,便只穿那件我平日里常穿的月白色衫子便是了。” 那嬷嬷怔在那里,眼中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娘娘何必……” 因这是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嬷嬷,王菁便也没有隐瞒她,只缓缓道:“嬷嬷觉得王爷是喜欢一个因惦念他,连衣裳都没穿整齐就接出去的妻子呢,还是喜欢一个为了吸引他的注意,打扮的花枝招展,却迟到了妻子呢?” 那嬷嬷这才一拍脑袋,“是老奴糊涂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历练,王菁已经不是初嫁到东海王府的那个天真纯善的女孩了。 匆匆给王菁绾了一个纂,穿上那件半旧的月白色衫子,就急匆匆地迎了出去。 东海王府的中门已经洞开,王菁出来的时候,三皇子正带着侍卫随从走进大门来。王菁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没见到他的人了,虽说风尘仆仆,但三皇子长身玉立,剑眉星目,似乎比从前更加英俊沉稳。 王菁不用做作便泪盈于睫了,哽咽道:“王爷,您可算回来了!” 三皇子便龙行虎步地走上前来,握住了她的手道:“这段日子,王府中的事全靠你操持,辛苦你了!” 王菁连忙道:“都是臣妾分内的事,不辛苦!”握住了三皇子的手就不肯松开了,“王爷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定是辛苦极了,臣妾刚才已经吩咐下人们烧水去了,王爷先洗个澡,歇上一歇。”又抿唇一笑道:“臣妾料定王爷定是要去琅琊王府的,表礼都已经给您备好了。” 三皇子大为满意,他一路急行军,日夜兼程累死了好几匹马,就是为了想早点见到五弟庾璟年,若不是觉得这个时候去琅琊王府有些失礼,他都能直接上琅琊王府去。果然还是王妃知道他的心意,就对王菁更加满意起来。不由感叹有了王妃就是不一样啊! 王菁见他一双虎目,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不由脸色一红,解释道:“本来以为王爷下午才能回来,乍一得到消息,尚未来得及梳妆打扮就接了出来,还望王爷恕罪!” 果然三皇子听了更觉称心。“咱们夫妻,以后不必说这些!”见她频频向后张望,就笑着低声在她耳边道:“放心吧,本王并没有带旁的女人回来。” 三皇子这一去就是半年,走的时候,只带了两个通房丫头,是当年在宫中的时候,淑妃娘娘给他的。让三皇子这样一个年轻气盛的男人素上半年是不现实的,王菁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一个或几个侍妾进门的。没想到三皇子这般洁身自好,竟然没有带一个女人进府来。 便低头道:“臣妾不是那个意思!”到底十分欢喜。 三皇子又怎么会看不懂王妃的表情,见她高兴,心里也十分快活。两人携手到了上房。王菁扶着三皇子坐了,急忙吩咐人打了热水进来,亲自服侍三皇子净面洗手,又换了一件干净的袍子,正在此时,就有人进来禀报:“裴侧妃来了!” 三皇子正要去沐浴,洗白白了还要去见庾璟年,便摆了摆手说:“让她先回去,待本王忙过了这段儿再去看她!” 倒是王菁在一旁劝道:“裴侧妃这阵子也是十分想念王爷,王爷如果不让她见你一面,她不定要多么伤心。”就劝三皇子见上裴染一面。 三皇子道:“既如此,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便见她一面!”便叫人叫了裴染进来。 裴染果然没有叫王菁失望,穿了一件桃红色的褙子,珠翠满头,打扮得花枝招展,因梳妆打扮花费了大多时间,到底来不及到大门口接三皇子。 三皇子见她穿得这样妖娆,想到她一天到晚只想着争宠,和王菁相比,少了那份发自肺腑的诚意,颇觉不喜。 裴染看见三皇子登时也落下泪来:“王爷,嫔妾好生想您!”便上前抓着三皇子的衣袖。 三皇子举袖便拂开她,“你要见本王,如今见也见了,本王还有要事处置,你且退下吧!” 裴染没想到三皇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以为是王菁在三皇子面前说了她的坏话,不由就用怨毒的眼神狠狠瞪了王菁一眼。 三皇子见状不由更是生气,“若不是王妃替你求情,本王今日见都不会见你,你若想得到本王的宠爱,还是先和王妃学学什么叫贤良恭俭吧。回去把《女戒》抄上一百遍,待本王从琅琊王府回来检查!退下吧!” 说罢丢下怔在那里的裴染径自去净房沐浴去了。 等三皇子从净房里出来,换过一身干净衣裳,看了看时辰,便不在府中休息,准备出门去琅琊王府。 这时有小丫鬟来报:“长史大人萧清在外求见,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立刻见王爷。” 三皇子道:“本王要去琅琊王府见五弟,让他先回去。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那丫鬟还没有退下,就听见萧清已经在外头大声喊道:“王爷,王爷请见微臣一面,微臣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 三皇子神色便是一动。萧清能做他的长史,自然是他心腹中的心腹。况且此人他是了解的,行事向来沉稳从容,这次竟然这般不管不顾在外头大喊大叫,定是像他所说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要向自己禀报。 三皇子便改变了主意,出了门将萧清直接带到了前头花厅,三皇子在主位上坐下道:“有什么事,长话短说吧!” 萧清先是给三皇子行了大礼,这才问道:“王爷可是要去琅琊王府?” 三皇子挑了挑眉毛:“自然!本王已经有半年没见老五了,他平安从前线逃生回来,本王自然要去瞧瞧他,才能放心。” 萧清道:“王爷将旁人当成生死至交,那人却未必如同王爷般与您交心换命!” 三皇子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庾璟年,脸色便是一沉,呵斥道:“大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萧清噗通一下跪了下来。“王爷,微臣对您忠心耿耿,微臣所说的一切都是为王爷着想啊!”三皇子脸色已经变得铁青,萧清审时度势,用极快的速度说道:“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庾将军在成婚之日的前一天忽然出现,然后入宫去见皇上,皇上激动万分,竟然让他在睡在……龙床上!” “什么?”三皇子大吃一惊,在那个时代,皇帝的权威神圣不可侵犯,为了维护这种尊严,皇帝的所有物件都是不能容许任何人使用的。哪怕是太子,敢睡皇帝的龙床,也绝对会被安上一个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 皇帝让庾璟年睡在龙床上,是无意为之,还是在暗示着什么吗? 三皇子脑袋里闪电般地闪过这个念头,随即想到庾璟年这么多年来和他穿着一条裤子,同进同退,不论形势多么危机,从来没有任何犹豫地站在自己的一旁,就把这些念头全都丢到了一旁。 他声音一寒,身上骤然爆发出一道可怕的杀气,冷冷道:“是谁让你在本王面前说这些的?太子?还是大皇子?” 萧清被三皇子这股杀气一激,大冷天的,后背都冒出冷汗来:“王爷,微臣一家子世代都是桓氏的家臣,微臣的祖父、父亲两代人侍奉大司马,微臣跟着您也有十年了,微臣的忠心天日可表啊!” 三皇子也觉得萧清不大可能背叛他,这才微微收敛了怒气。“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在本王面前提起!” 萧清却磕了一个头道:“既然说了,就请王爷容许微臣把话说完。王爷可知,宫里已经放出话来,很快就要封庾将军为郡王了。” 三皇子却是一喜道:“以五弟在徐州的功劳,封个郡王也算是实至名归。” 萧清今天却是打定了主意与三皇子唱对台戏了:“王爷也是郡王。且庾将军封王之后,车骑大将军之职并不解除。到时候,他的地位便一跃在您之上了。王爷和庾将军,谁为主谁为辅?况且微臣听到消息说,皇上本来是要封他为亲王的,但是吏部尚书路尚之以‘有骇视听’为由,劝阻了圣上!” 三皇子被这一个又一个的消息打击得有些眩晕,然而他并不愿意相信他的好兄弟庾璟年会背叛他。他冷笑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暴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骤然在萧清的面前停住了脚步:“你的意思是说,父皇想要让五弟接班当皇帝?” 萧清额头冒汗,却还是说道:“若非如此,实在无法解释皇上这般做的原因!” 三皇子大怒:“你放屁!”忍不住一脚将萧清踢到了一旁,“五弟不是父皇的儿子,他的生身父亲是我的皇叔!他不是父皇的儿子,父皇凭什么让他当太子?” 萧清被他一脚踢得差点吐血,却强忍着胸口的疼痛道:“我只是想提醒王爷,天家无亲情。不管这件事看着怎样不合理,王爷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对庾将军推心置腹,不设丝毫防备!人心难测,万一他对皇位生出了想法,微臣害怕王爷会吃亏啊!” 三皇子却像是一只愤怒的狮子一般:“哈哈哈!这么说本王还得谢谢你了?萧清,你给我听好了:本王和五弟之间的感情,容不得任何人挑拨!若是再有下次,自己去领八十板子,然后卷铺盖卷滚出王府去!” 说完不解气,又在萧清身上踢了一脚,这才怒气冲冲地出了门,骑着马直奔琅琊王府而去。 庾璟年这时正在西次间里同沈沅钰用早饭。昨天晚上又缠着沈沅钰用手帮他纾解了一次,折腾了半晚上。弄得沈沅钰都没有睡好觉,今天早上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庾璟年便自动自觉地做了她的筷子,正在屁颠颠地给她喂饭,就见云惜亲自跑来禀报说:“三皇子殿下从盐山城回来了,如今已到门外了!” 庾璟年二话不说,把筷子一丢,起身就往外跑去。沈沅钰见他只穿了一件夹衣就出去了,急忙叫丫鬟取了一件天青色的大毛披风追了上去,“二爷,天这么冷,你怎么穿这么点儿就出去了呢?” 庾璟年见她语气娇嗔,但是真正地关心自己,不由摸了摸鼻子笑道:“我是太高兴了!”就接过披风自己披在肩上。 沈沅钰也替他高兴,推了他一把道:“快去吧,我去给你们兄弟准备茶果!”庾璟年冲着她笑了笑,这才大踏步地去了。 来到大门口,就看见三皇子穿着枣红寸蟒的袍子,头戴白玉冠,正从马背上下来,庾璟年就十分激动地叫了一声“三哥”,脸上露出一个特别灿烂的笑容,大踏步地走了过来,张开双臂就给了三皇子一个“熊抱”! 虽说三皇子刚才处置了长史萧清,但是心里总是有了疙瘩,他身子一僵。在那一瞬间,三皇子能真切地感受到庾璟年见到他时的兴奋和热烈,三皇子便也用力抱紧了他。 “好小子!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他用力拍了拍庾璟年的肩膀,拍得他龇牙咧嘴的,那个地方可是还有旧伤未愈的。 “咱们进去说话!”庾璟年就拉着三皇子往里走:“让你看看我媳妇!”像是小孩子炫耀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 三皇子哭笑不得:“你媳妇我又不是没见过!” 庾璟年当即道:“那怎么能一样呢?” 三皇子道:“你小子还好意思说?你个重色轻友的东西!我在盐山城找了你半年,把那一片地方几乎刨地三尺,担心你担心得吃不好睡不香的,结果你倒好,也不先给我报个平安,丢下我一个人在那吃灰,自己跑回来娶媳妇来了!你说你算不算重色轻友?”巴拉巴拉又说了一堆。 庾璟年叫他说得脸色一红,强辩道:“我是打北燕晋州潜返大晋的,你知道的,晋州距离扬州可比距离徐州近多了。自然要先回扬州……” 三皇子用一种“你就瞎掰吧”的眼神看着庾璟年,看得他都说不下去了。 庾璟年清了清嗓子,干脆无赖道:“反正这不也见上了吗?何必在乎早一天晚一天呢?” 三皇子嘿嘿笑道:“你小子是害怕回来晚了,媳妇不跟你吧。” 庾璟年不说话了,来个默认。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蘅芜苑的上房,沈沅钰带着几个大丫鬟等在院子门口,上前给三皇子见礼:“参见王爷!” 庾璟年纠正道:“怎么还叫王爷?要叫三哥!” 庾璟年见沈沅钰已经换过了一件衣裳,现在穿着一件家常的银红色袄子,月白色的挑线裙子,脸上薄施脂粉,头上只插了一支镶红宝的金钗,显得十分亲切随和。穿成这样和夫君最好的兄弟见面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庾璟年不由得十分满意。 沈沅钰在三皇子面前装得特别的贤良淑德,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道:“三哥!原本听二爷说,您要下午才能到的,定是快马加鞭星夜赶路,实在辛苦!料想三哥还没有用早膳,我已在里头准备了可口的饭食,三哥快请进。”十分的周到。 三皇子就哈哈大笑,和沈沅钰客套了几句,“弟妹真是兰心蕙质,我的确还没有用早膳呢!免不了要在你们这里蹭吃一顿!”又拍着庾璟年的肩膀道:“这么贤惠的媳妇,真是便宜了你这小子!” 庾璟年心说,贤惠?你是不知道她有多霸道啊,一嫁过来就把老子管得死死的。现在还每天都吃“兔子菜”呢,嘴里简直能淡出个鸟来。 就请三皇子到了西次间坐下。沈沅钰刚才早已着人将刚才吃剩下的饭食撤了下去,不大一会儿就在领着丫鬟婆子们流水般端了盘碗上来,有各色茶粥,一碟碟精致的小菜,一张桌子摆的满满的。 比刚才他们夫妻俩吃的还要丰富。 庾璟年自然明白沈沅钰这是给自己长脸呢,不由大为高兴。三皇子夹了一个水晶虾饺咬了一口,赞道:“好吃。你们家的厨子手艺不错!” 沈沅钰便笑道:“小厨房的厨子擅长作淮扬菜,也不知是否符合三哥的口味。”并不提这厨子是自己从娘家带来的。 三皇子每样吃食都吃了一筷子,连连点头,对沈沅钰道:“五弟成婚之后真是长进了,也知道找个好厨子来,改善一下生活质量了!从前都是五弟去我那里蹭饭吃,以后我也可以到你们这儿来蹭饭了!”说完哈哈大笑。 沈沅钰也跟着他抿着嘴笑了一回,就道:“我们随时欢迎您过来蹭饭!” 三皇子见她一直在地下忙活,端茶倒水的,就道:“我又不是外人,弟妹不用忙活了,你也没有吃饱吧,坐上来和我们一起用饭吧。” 沈沅钰笑道:“我已经吃饱了,就不打扰你们兄弟叙旧了。你们边吃边聊,我就在隔壁歇着,有事你们只喊我便是!”说着就带着一众的丫鬟婆子退了出去。 沈沅钰知道这对兄弟怕是有好多话要说,自己在这里他们大概是不方便的,便主动退了出来。临走时还不忘把庾璟年趁她不备偷偷放在手边的酒壶给顺走了。 庾璟年见她出去,便得意洋洋地道:“我媳妇怎么样?” 三皇子笑道:“自然是好的!你小子好福气,让哥哥好生嫉妒啊!” 庾璟年得意坏了,就哈哈大笑起来。 刚才沈沅钰顺走了庾璟年的酒壶,这个小动作虽然小,但是毕竟没有瞒得过三皇子的眼睛,就笑道:“不过有件事我很好奇。你们两个现在是谁管着谁,谁听谁的呢?” 庾璟年大言不惭地一拍胸口道:“你这话问得太没水平了!夫为妻纲,自然是她听我的了。我在家里可是绝对的权威,我说向东她不敢往西,那是绝对的说一不二的。” “哦哦哦!”三皇子哈哈大笑:“想来三小姐知书达理,必定是如你所说的一般了,尊敬夫主犹如天了。但是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从前咱们在一块儿吃饭,每一次可都是无酒不欢的,那么酒呢?” 庾璟年不由脸色微红,咳嗽一声心虚地道:“大早上喝什么酒呢!”立刻就开始转移话题,夹了一个蟹黄包子放在三皇子的碟子里:“李厨子的蟹黄包子做得极是地道,你尝尝!” 三皇子差点儿喷了,“老五啊老五,你知不知道,长这么大,你还是第一次给我夹菜呢!就冲着这个,我也要把这蟹黄包子好好吃了。” 庾璟年好不容易把这个茬给圆了过去。三皇子又丢出一个戳他心窝子的话题来:“我瞧着五弟眉眼含春,十分飨足的样子。倒是你这么多年了,还是个童子鸡来着,洞房花烛之夜,没有出什么事故吧?” 说多了都是泪啊。庾璟年要是告诉他,自己到现在还是“童子鸡”呢,估计得一辈子在这个好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便大言炎炎地道:“怎么会呢?这种事有什么难的!”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洞房那天,我们可是一晚上来了七八次呢!” 三皇子怎么肯信呢,“你就吹吧!”庾璟年已经夹了一个蟹黄包子放到了他的碟子里:“李厨子的蟹黄包子做得极是地道,你尝尝!” 三皇子差点笑死:“老五,你刚才给我夹过一次包子了。而且这句话,你也一模一样地说过一遍了!” 庾璟年:“……” 两人边吃便说,三皇子就叹道:“你不知道,我在盐山城找了你半年,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当时真是有些绝望了。我还一连给北魏送去十余道国书,让他们帮着寻你……” 庾璟年就哼了一声道:“追杀我的人,可没少了北魏的一份。虽然他们蒙着脸,但是想骗过我,可没有那么容易。” 就和三皇子说起这一路逃亡的过程来,三皇子听他说追杀他的人包括了天机阁的高手,也不由得悚然动容。“这到底是哪个王八蛋,非得要你的命呢,连天机阁都搬出来了?” 庾璟年冷哼了一声:“我已派人去追查了,太子、老大,不外乎就是那些人。等让我查出来是谁干的,我绝不会放过他的!至于北魏和北燕,有朝一日,我一定带大军攻灭此二国,以报今日之仇。到时候我扶保着三哥登上皇位,还原咱们大晋昔日的版图。” 三皇子点了点头,听他说愿意扶保自己做皇帝,心中就是一暖,愈发觉得好兄弟是不会背叛自己的,却又忍不住试探了他一下。就笑道:“到时候你功高盖世,真有那一天,这个皇帝你做又有何妨呢?” 庾璟年连连摇头:“三哥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当皇帝要每天拘束在皇宫这一亩三分地,整天和朝臣们勾心斗角的,有什么意思?叫我去做我也绝不会做的!”连连摆手道:“不做!不做!我的心愿只是能够挥师北上,定鼎中原,收复两京,将老祖昔日打下的大好河山重新夺回来。真到了那一天,我便功成身退,带着媳妇遍游名山大川,做一只闲云野鹤!”遍游名山大川是沈沅钰的心愿,他听过之后,便也觉得带着媳妇游遍天下盛景是人间的一大美事。 庾璟年又道:“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皇伯父想要封我做魏郡王!我还没有答应他,因为我要回来和你商量商量。” 三皇子道:“封王是好事,你还等我做什么?” 庾璟年解释道:“郡王是郡王,可是皇伯父想要我交出左右武卫的兵马,改迁转为左右骁卫。你知道的,左右武卫跟随我在徐州沙场上打了一仗,战斗力大为增强,在皇家十二卫中已算得精锐。左右骁卫虽然名义上地位尚在左右武卫之上,可是军士未经阵战,比起左右武卫差得远了。换了两卫兵马,咱们的实力怕是有所折损,不利于你和老大、太子他们争夺皇位。” 庾璟年说了这么多话,端起茶晚喝了一口,又道:“你若是不愿意放弃左右武卫,我便辞了这郡王之位,王爷不王爷的,远不如大将军来得自在威风,我并未放在眼中。” 三皇子叫他这一番话说得惭愧极了。好兄弟一心一意地为自己着想,偏自己还对他起了疑心。他禁不住伸手抓住了庾璟年的手,感动地道:“好兄弟,亏你为哥哥打算得这般周到!”三皇子暗暗下定决心,日后绝不再对庾璟年生半点儿疑心。 庾璟年见他一副肉麻兮兮的样子,十分嫌弃地把自己的爪子从三皇子的大手里抽了出来,并且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两下,道:“三哥,兄弟可是成亲的人了!”你可不能再乱来了。 三皇子鼻子都气歪了,这都哪跟哪儿啊?笑了一回,道:“既然父皇要封你做郡王,自然是要着这个王爵对咱们更有好处。一个郡王和两郡王,怎么能同日而语呢!况且左右骁卫虽然战斗力不如左右武卫,但是咱们要夺的是太子之位,又不是要逼宫,咱们手里的兵权更多的只是起震慑作用而已。再说了,有你这个天字第一号的大晋名将在这里,还怕不能把左右骁卫也训练成左右武卫一样的精锐之师吗?”皇帝叫十二卫的将领调换所统帅的兵马,这也算是一种惯例了,并不是针对庾璟年。 庾璟年道:“这么说,我可以做这个魏王了?” 三皇子拍了拍他的手:“这个王爵,你实至名归!” 庾璟年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也弄他个王爵玩玩儿。”想了想又对三皇子道:“三哥是郡王,可我是大将军王。日后,三哥见了我不是要给我行礼了?” 三皇子眼睛一蹬:“你小子怎么不去死呢!” 一时间掩盖在兄弟两个之前的阴霾全都散了,这一顿饭虽然没有酒,但是吃的却十分尽兴。 第202章 王府做客 吃了饭,三皇子也不客气,叫庾璟年把他带到前头的书房里,就在庾璟年的床上睡了一觉。他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见庾璟年,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 庾璟年把他安顿好了,命令云惜等几个小厮小心在一旁伺候了。正要去找自己的媳妇和她黏糊在一块儿,就听见有人进来禀报:“萧将军回来了,要见二爷!” 萧将军就是萧十三了。别看平日里他跟在自己的身边,这么看他不顺眼,那么看他不顺眼的,可这么长时间没见萧十三,还真是有点儿想这个逗比了。就来到外书房的花厅里坐下,吩咐下人把萧十三带过来见他。 庾将军刚刚坐好了,就听见外头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传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老子娘死了呢。分贝之高把庾璟年都吓了一跳,正要出去查看,就看见一个身影猛地蹿了进来,抢前几步,一把将庾璟年的大腿牢牢抱住,“将军,您没死啊!将军,我想死你了!” 说罢就嚎啕大哭起来。那声音简直和打雷一样,一边哭还一边把鼻涕眼泪往庾璟年的袍子上面涂抹。庾璟年简直不能忍,一脚就把他给踢到了一边去,大喝一声:“噤声!” 萧十三的哭声顿时就像是磁带放到了一半被卡住了一半,戛然而止了。 庾璟年苦笑不得地道:“你嚎什么?本将军还没死呢!” 萧十三见自家将军脸上布满了乌云,顿时心虚起来,一边爬起身来,一边小声说:“人家不是见着将军还活着,一时高兴,没控制住情绪吗?”扭扭捏捏像是一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谁能想到他在沙场之上,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一员虎将呢! 庾璟年见他风尘仆仆的,脸上不是泥巴就是汗水,一张脸几乎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也知道他一路急行十分辛苦。至于萧十三为什么没有跟着三皇子一块儿回来,实在是三皇子马太快,萧十三的硬件不足,怨不得旁人! 庾璟年脸色就温和了几分。“行了,本将军你也见了,下去洗洗,好生睡一觉,回头还到本将军身边来当差。”这几天萧十三不在,庾璟年调用亲卫总觉得别别扭扭的,用谁都觉得不合心意。 萧十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敬了一个军礼,大声道:“是!将军!”又涎着脸,像是一只讨好主人的小狗道:“末将还要到将军身边当差,保护将军不利的那一百军棍是不是可以缓些再打呢?”按照庾璟年制定的军中规矩,亲卫没有保护好主将,是要杖责一百军棍的。 庾璟年这下总算知道他为啥一见面就表现得那么激动了,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萧十三这小子看着憨直,却粗中有细,也算是颇有些智计的。庾璟年刚刚娶了媳妇,心情正好,便也懒得搭理他了:“这次就先给你记在账上,日后再犯了什么过失,两罪并罚!” 说是两罪并罚,其实便是既往不咎的意思了。萧十三屁股得以保全,不用开花,顿时乐坏了,屁颠颠儿地出了花厅。正要找个地方洗个澡,换一身衣裳,恰巧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在一条小路上一闪而过。 萧十三眼尖,立刻就认出了那是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金灵。两人可谓不打不相识,如今二人的主子结为了夫妻,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变得不同了。萧十三立刻就追了上去,“金灵姑娘,金灵姑娘!” 金灵奉沈沅钰之命,是过来给三皇子送东西的。这时骤然转身,见一个陌生男子带着讨好的笑容,叫着自己的名字,又见此人一脸乌漆墨黑,不知道干了什么坏事,搞成这样一幅样子,就奇怪地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压根就没认出萧十三来,萧十三顿时伤心了。 正要开口表明身份呢,正巧看见一片落叶落在了金灵的头顶上。萧十三是一员武将,反射神经比较发达,下意识地就想伸手给金灵拂去落叶。 金灵见这人上来就动手动脚的,顿时怒了,大喝一声:“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敢在本姑娘面前撒野!”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了吧? 金灵跨前一步,抓住萧十三的手就是一个背摔。金灵武功虽高,但是和萧十三相比,其实还差了一点儿。但是萧十三这一路从盐山城纵马赶回来,在马背上呆了几天几夜,吃饭的时候都是在马上的,现在骨头架子都快颠散了,哪里还有什么反抗的力气。 况且萧十三也不愿意和金灵动手,所以等萧十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屁股已经和大地来了一个亲密接触。王府的这条小路上铺着鹅卵石,特意打磨的坑坑洼洼的,要的就是这种野趣,萧十三的屁股却遭殃了,他只觉得这一下子好像屁股碎成了八瓣了,顿时哀叫了一声道:“金灵姑娘,住手!是我啊!我是萧十三!” 金灵十分彪悍地摔完了萧十三,也反应过来这人的声音很熟悉,似乎在哪听过。听他这样说,大吃了一惊:“你真是萧将军?” “真的是我!”萧十三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站起身来,苦笑道:“金灵姑娘真是武功高强,在下佩服佩服!”抽空伸出一只大拇指来。 金灵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又凶巴巴地道:“就算你是萧将军,你也不能一见面就对旁人动手动脚的吧。” 萧十三觉得自己简直冤枉死了:“我是瞧见一片落叶落在你的头上了,想要帮你拂去而已,我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非礼金灵姑娘啊!”这不是在摸老虎屁股吗? 金灵梗了一下子,一伸手,果然从头顶上摸下一片树叶来。顿时讪讪的道:“我先是没瞧出来你是萧将军,后来又误会你……总之都是误会误会!萧将军要是觉得生气,就把我也这样子摔一次好了!” 金灵是个十分讲理的好姑娘,立刻就想到了一个解决方案,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萧十三。一伸胳膊,十分大气地对萧十三道:“来,你也来摔我一次,咱们就两清了。” 萧十三连连摆手道:“不必不必了!不知者不罪,你又不是故意的,我又没有受伤,更没有生气,金灵姑娘不必在意。我刚刚,就是想和你打个招呼而已。不过金灵姑娘这打招呼的方式倒是蛮奇特的。”说着就摸着脑袋傻笑起来。萧十三这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晃得金灵眼睛一花。 金灵不知怎么的,脸竟然微微地红了。 萧十三道:“要是没有什么事,我便先走了。”说着便要走开。 金灵忽然道:“慢着!” 萧十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充满戒备地道:“金灵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金灵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一张牛皮纸袋子,还带着金灵的体温,金灵就把这袋子往萧十三的怀里一塞,飞快地说道:“我料想萧将军还没有吃过早饭吧,这里头是奶奶赏给我的核桃酥,将军拿去垫补垫补吧!”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跑了,萧十三看着她的背影,竟似有几分惊慌失措。不过落在他的眼里,却又多了几分可爱。 他哪里知道,金灵这个吃货把吃的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轻易是绝不肯分给旁人的。萧十三打开牛皮纸袋子,果然里头装着尚自热乎的核桃酥,正好他也饿了,就拿起一块放在口中,香酥松软,口口留香,萧十三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吃!” 三皇子在庾璟年的书房里睡到午饭时分,醒了之后,又在小夫妻俩这里蹭了一顿午饭,这才志得意满地返回了东海王府。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地要他找时间带着媳妇到东海王府去做客,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琅琊王府。 这回夫妻两人一块儿送三皇子出门,三皇子看着庾璟年的目光那般慈爱,看得庾璟年全身直起鸡皮疙瘩。 送走了三皇子,两人回到蘅芜苑,到了睡午觉的时间,沈沅钰已经困得不行,就和庾璟年说了一句,准备回房小歇一会儿,庾璟年不怀好意地在她的耳边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沈沅钰就飞了一个眼刀给他,陪她一起?那就不用睡了。沈沅钰推了他一把:“你平时不是不睡午觉的吗?要是真想睡的话,就去前面书房吧。”这几天沈沅钰总算知道了神马叫欲求不满,将军大人食髓知味,几乎天天跟她要求那个事儿,沈沅钰真是后悔,当初不该心软,打开了这个潘多拉魔盒。 庾璟年垮下脸来,到小书房去研究兵书去了。他知道自己要是再敢去闹媳妇,媳妇能让他再睡一遍丫鬟值夜的小床。 家有悍妻啊,庾璟年在心里悲叹一声,特别的无奈。 沈沅钰小睡了一会儿,蕊心就进来将她叫醒了,丫鬟们服侍她梳洗穿戴完毕,就有下人进来回报说:“宁德长公主府上来人了,送了两个女官过来。” 沈沅钰因是新婚,不好频频出去走动,就给长公主写了帖子,把自己的要求说了。长公主那边动作十分迅速,这么快就把女官给送了过来。 沈沅钰十分高兴,就叫人将那两个女官带到了花厅里,自己过去相见。这两位女官都是四十来岁的年纪,眉眼之间一派端凝,一看就是十分严厉的人,沈沅钰暗道宁德长公主不愧是人老成精,办事果然十分妥帖。 “奴婢参见县主!”两人便上前来给沈沅钰行礼。 沈沅钰叫人将她们两个扶了起来,道:“二位来之前,想必外祖母已经有所交代了。此次烦请二位到我兰陵沈氏府上走一遭,不为别个,乃因本县主有一庶妹,名唤沈沅璧,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规矩却不尽如人意,因此劳动二位好生教教她这大家子里孝敬尊长,尊敬夫主这些道理,莫叫她日后坏了兰陵沈氏的名头。两位务必要对她十分严格,不可因她是本县主的妹妹,就宽纵于她耽误了功课,可明白?” 沈沅钰这话说得十分明白,这两位女官能被宁德长公主送来,自是十分懂得察言观色,忙对沈沅钰道:“奴婢等省得,必不敢辜负县主所托,好生看护好七小姐。” 沈沅钰点了点头,命人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首饰布料给了她们,就派了个管事立刻送到了沈府上去。 因事先已经与沈昀商量好了,沈昀也就没说什么,见了见两位女官,果然都是极有规矩的人,就送到了沈沅璧的身边。沈沅璧自然是不想跟着这样两个人学规矩的,可是沈昀的命令她哪里敢不听呢,因此心里虽然极度不高兴,但是还要装作十分高兴的样子,将两位女官笑纳了。 这两位女官便开始指导沈沅璧规矩,从一言一行到一举一动,两位女官对她要求的十分严格,但凡有一点做不好,就有可能没有饭吃,沈沅璧叫苦不迭,再也没有空闲和机会给周氏下绊子了! 沈昀见两位女官虽然严厉了一些,但是所作所为莫不是为了沈沅璧好,也就放心地将沈沅璧交给了她们。 沈沅钰虽然不能时时回家,但是时常派了蕊心彩鸾等人和周嬷嬷保持联络,知道以后,总算放下心来。说起来,沈沅璧虽然受了些苦,但是毕竟还能得到不少实惠,还算便宜她了。 沈沅钰就一心一意地看顾起庾璟年的身子来。本来庾璟年这样的,按说就算成亲,假期也就几天而已,但是皇帝心疼他的身体,准他休息两个月。这样庾璟年才能天天陪在沈沅钰的身旁,沈沅钰才了解到什么叫痛并快乐着。 庾璟年不是不想出去,他在建康的部下无数,很多人发来帖子,想请他喝酒,但是沈沅钰拿着薛神医的话作为尚方宝剑,庾将军申请了几次,沈沅钰压根就不批准。 庾璟年也无可奈何。好在两人新婚燕尔,虽然沈沅钰葵水未至,还不能人道,但是这一阵子也被庾璟年逼着开发出了不少的花样,沈沅钰的下限越是刷新,庾将军也就越是满意。 所以虽然将军不能出去和部下们胡吃海喝,到底并未觉得在家里陪媳妇有什么无趣的。这一天庾璟年拿了一张帖子给她看,对她道:“这一次你可不能再阻止我出门去了!” 沈沅钰一看竟然是长沙王庾伦发来的帖子,要在满月楼宴请庾璟年。沈沅钰见庾伦语气谦卑,不由莞尔。也不知庾璟年当初在贴子里写了什么,庾伦的帖子来得倒是及时。 沈沅钰想了想就道:“你去可以,但是不可以喝酒,吃东西也要注意忌口!” 庾璟年连连向她保证:“你尽管放心吧,你贴在卧房内和前头书房内的禁忌表,我天天看着呢,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沈沅钰微微一笑,恶狠狠地道:“你少给我打马虎眼,你现在给我背一遍听听。” “这个,呃……”庾璟年顿时瘪茄子了。沈沅钰就叫了金灵进来,好生吩咐了一顿,让她跟着庾璟年,好生监督他,不准他胡吃海喝。 金灵做事认真,又是一根筋。就算庾璟年摆出将军的架子她也不怕,做这件事最为合适。换了旁的丫鬟,根本就不敢管着庾璟年。 其实她自己去看着庾璟年更好,只是她实在厌烦透了长沙王那一家子,所以懒得去应付这帮人渣。 沈沅钰一切安排妥当了,就把庾璟年送到了二门处,就见不远处一个年轻英俊的将军快步走了过来,大声道:“末将萧十三,见过将军,见过夫人。” 这阵子萧十三也抽空拜见过沈沅钰了。从前沈沅钰没有注意,现在见萧十三穿了一身白色的盔甲,竟然显得颇为英俊。她就注意到金灵的目光在萧十三的身上定格了几秒钟,脸色微微一红,就转向了旁的地方。 沈沅钰不由大为惊奇。 金灵是个什么人物呢?把一个顶级美男和一只烧鸡放在她的跟前,她绝对会一脚把美男踢到一边去,然后拿起那只烧鸡来啃。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跟在沈沅钰的身边,庾璟年就是这样一位顶级美男子,结果金灵一眼都没有看过他。沈沅钰有时候也挺替庾璟年感到悲剧的。 她就是这么一个奇葩的人物,对于男女之情可以说是完全的不开窍。沈沅钰时常担心她嫁不出去,或者嫁出去了根本不知道怎么跟丈夫过日子。 今天看见金灵竟然破天荒地脸红了,简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新奇。她心中有了计较,却并未多说什么,只决心好好观察,看看情况再说。 沈沅钰便让萧十三起身,和颜悦色地嘱咐他两句,让他在外头好生保护将军大人的安全。萧十三恭敬地听了,见沈沅钰在没有话说,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扭扭捏捏地走到金灵的面前说道:“金灵姑娘,上次你给了末将一包核桃酥。末将,末将十分感念……这是建康最有名的点心铺子*斋做的粉蒸首乌糕,十分的有名,你尝尝这个,好吃不好吃!” 沈沅钰听他说上次金灵给了他一包核桃酥,差点惊掉了下巴,入了金灵手里的吃食还能吐出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而且两个人之间居然有这样的一段故事,最关键的问题是她还不知道! 看来有必要套一下金灵的话了。 庾璟年在旁边看着沈沅钰的脸上就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狡猾神色,不由笑道:“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沈沅钰就咬着耳朵对他说:“你这个侍卫,很有眼力见,是个有前途的,日后好生栽培!” 庾璟年抬头看了看萧十三,见他在那里看着金灵吃那粉蒸首乌糕,一脸的谄媚。自己这个主子其实也挺想吃的,都快流口水了,这家伙却眼尾都没扫自己一眼,庾璟年鼻子都快气歪了。真是的,媳妇是那只眼睛看他有眼力见儿了? 庾璟年就上去踢了萧十三一脚:“还不赶快去看看马车备好了没有,在这里磨蹭什么呢?” 萧十三吓了一跳,一边揉着遭受了□□的屁股,一边心想我是你的侍卫又不是小厮,你干嘛派我干这种活。另外麻烦您老人家以后不要在女孩子面前踢我的屁股成吗?很丢人的! 当然他也就只敢在心里吐槽吐槽,让他说出来是绝对不敢的。 庾璟年出去与长沙王庾伦喝了一顿酒,长沙王世子庾庆作陪。席间也不知庾璟年和这一对父子之间说了什么,只后来听见金灵回来说,庾伦走出满月楼的时候,脸儿都绿了。 之前的几天,桓淑妃就把湖阳郡主的母亲和嫂子,也就是长沙王妃和世子妃这对婆媳叫进了宫里去,很是敲打了一番。 庾璟年见过庾伦和庾庆的第二天,长沙王府里传出消息,说是长沙王妃病重,十分想念宫中的女儿,派了世子妃林氏到宫中去接人。太后自然不能拦着湖阳郡主尽孝,湖阳郡主十分顺利地从宫中搬到了长沙王府。 庾璟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沈沅钰却有些不以为然,她认为太后不喜欢自己,根子不在湖阳郡主那里,只是她毕竟是庾璟年的亲祖母,她对太后就有些投鼠忌器。不过湖阳郡主搬离了含元殿,总算少了一个搬弄是非的,沈沅钰心里也觉得舒服了一点儿。 庾璟年在王府里又休养了一阵子,每天喝那种黑漆漆苦得掉渣的汤药,又要吃素,经常一两天见不到一点油腥。不过史神医的药是真管用,眼看着他身上的外伤结痂痊愈了,连庾璟年也觉得自己身子是一天比一天都好了。不过他在府里实在是呆不住了,想起三皇子上次邀请他们夫妻去东海王府做客,就撺掇着沈沅钰和他一道去东海王府。 沈沅钰自然知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的道理。男人管束的太严了,很有可能适得其反,况且就连她自己也想出去放放风了,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因庾璟年和三皇子关系非同一般,就直接派了个管事去和三皇子打个招呼,拜帖就不用写了。 两人照例先去了郗氏那里知会一声,郗氏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出了芷兰堂,沈沅钰又独个儿去了袁王妃那里。自从沈沅钰嫁过来之后,沈沅钰便与何氏和阮氏看齐,每日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该做的全都做了,但是也绝不出头,除了请安,她平日里只是和庾之瑶走动频繁,剩下的袁王妃也好,何氏也好,阮氏也好,她全都敬而远之,只和庾璟年关起门儿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沈沅钰到了荣华院与袁王妃把这件事儿说了。袁王妃待她十分和气,笑道:“二郎和东海王爷的交情,满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那是正经的堂兄,该当登门拜访呢,你自管去!”又关心地问:“礼可备齐了?缺什么尽可开口,我叫管事嬷嬷开了库房,由着你挑!” 沈沅钰怎会要她的东西,连连推辞,辞了袁王妃到二门处和庾璟年汇合了,这才动身去了东海王府。 两人的马车直接驶进大门,两人都有大半年没来东海王府了,只见王府中景致竟自焕然一新。一路行来,几个原来荒凉的园子已被收拾了出来,王府的东边,又新挖了一个荷花池,里头载满了荷花。此时仍是冬天,看不见荷花,但是想到了夏日,必定是满园荷香。 这大半年来,庾邵渊都在盐山城主持搜寻失踪的庾璟年,连过年都没有回来。这自然便是王菁的功劳了。没想到王菁竟有这份本事,沈沅钰不由对她刮目相看起来。暗想,三皇子真是好福气,居然娶回这样一位能干的王妃回来。 庾邵渊和王菁接到消息之后,亲自到门口迎接小夫妻。下了马车,两人迎了上来,三皇子笑着打了庾璟年一拳道:“现在才来?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有了媳妇就忘了兄弟呢!” 第203章 妻妾之争 看见他们兄弟要好,王菁则走上前去,拉着沈沅钰的手笑道:“瞧你这通身的气派,果然不愧是兰陵沈氏的嫡女,五弟可真是好福气!其实我早就想去瞧你了,但想着你新婚,怕打扰了你,便一直没有成行。” 沈沅钰则给她行礼,口称“王妃”。王菁掩着嘴道:“还叫王妃吗,应该改口叫三皇嫂了。” 沈沅钰便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三皇嫂。” 寒暄了几句,三皇子和王菁就在前头引路,将两人引入上房。四个人分宾主坐了,丫鬟宫女们流水般献上茶果来,三皇子便道:“难得老五来我这一次,去把裴侧妃和玲珑都叫过来见一见。” 这就是表示和庾璟年亲近,要把自己的枕边人全介绍给庾璟年和沈沅钰认识的意思了。沈沅钰却是吃了一惊,能得三皇子这样郑重介绍的,至少应该是个有名分的侍妾了。之前的裴染,她当然是知道的。怎么又多了一个玲珑?那是何许人也! 要知道三皇子与王菁成亲这段时间以来,虽然中间插了一个裴染,感情却十分要好。三皇子也并不是个好色的人,并未听说王府里又进新人,这个玲珑又是谁?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环佩叮当,就见裴染和另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沈沅钰的目光在裴染身上略转了转,就落在另一个女子的身上。见她穿一件浅粉色绣兰草缎面的狐皮袄子,白色的马面裙,乌黑的头发挽了一个飞云髻,插了一对式样别致的金簪。满脸都是喜气洋洋的神情。再看她一张瓜子脸,一双大眼睛水波盈盈,姿色也是十分秀美。 三皇子就指了指庾璟年,对两人道:“这是本王的五弟,本王最好的兄弟,你们见见吧。”裴染和玲珑就上前给庾璟年见礼。 沈沅钰见玲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下蹲行礼的时候,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腹部,就是心中一动。她别过脸去,看了看王菁的脸色,王菁仍是笑得端庄温婉,然而眼中的那一抹黯然到底没有逃过沈沅钰的眼睛。 对于三皇子的侍妾,庾璟年自不会像是对待王菁那般亲切,便只是点了点头就算完了。 三皇子就又命两人给沈沅钰见礼。沈沅钰就从腕子上褪下一对镯子来,笑道:“今日是第一次见面,也没有准备什么好东西,这对镯子一人一只,就当是送你们的见面礼了。” 沈沅钰现在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富婆儿了,她身上的东西每一样都是精品,这一对玉镯都是通透碧绿,水色极好,普通的玉器店是绝对买不到成色这样出众的好东西的。 裴染便伸手接了。 那玲珑见这样珍贵,却没敢接,而是抬头去看王菁。王菁就笑道:“既是弟妹赏的,你拿着便是了。”玲珑这才伸手拿了玉镯,小声说道:“谢二奶奶赏。”沈沅钰见状,觉得此人比起裴染来,倒是更加知情识趣,也知道尊敬主母。 王菁就让人搬了椅子过来,让裴染和玲珑都坐了。又给沈沅钰正式介绍:“这位是裴侧妃,你从前见过的。这个是玲珑,从前是王爷的通房,前儿我提拔她做了王爷的侍妾。” 就见三皇子看着玲珑的眼神充满了欣喜,然后转头对庾璟年说了一句:“皇弟,玲珑怀孕了!”脸上一副“三哥我厉害吧,快来表扬我吧”的神情。 沈沅钰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了。果然如此啊!这正妃侧妃都没有动静呢,倒叫一个通房先怀了孕,这是什么节奏? 庾璟年倒是没有沈沅钰那么敏感,只觉得三皇子这是赤果果的炫耀。不过嘴上还是说了一句:“恭喜三哥!”说完就又细细打量起玲珑来。沈沅钰的目光也落在了玲珑的肚子上。 玲珑被两个人看得一阵害羞,就低下了头。 三皇子用力拍了拍庾璟年的肩膀,笑呵呵地道:“我是快要当爹的人了!老五你也得抓紧时间了!”庾璟年鼻子差点儿气歪了,这个三哥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他和他媳妇,到现在都还没圆房呢,孩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吗? 庾璟年偏偏还要嘴硬道:“我和阿钰这才刚刚成亲呢,我们不急。” 三皇子则道:“你也是二十岁的人了,现在咱们这么大人,哪个不是儿子遍地乱爬,能打酱油的人了,你就听哥哥的话,抓紧点儿时间吧。”按照当时的风俗来看,三皇子和庾璟年都算是晚婚的了,那时宗族观念强盛,格外重视子嗣,三皇子这话倒也没有说错。 沈沅钰和王菁对望了一眼,都觉得鸭梨山大。 沈沅钰便道:“咱们也不是外人,既然张姨娘有了身孕,还是小心回去养胎吧。这头三个月胎气不稳,最是要注意的。”玲珑姓张,所以沈沅钰叫她张姨娘。 王菁则是笑着说道:“弟妹有心了,玲珑怀胎早已超过三月,昨日我请了太医来给她诊治,太医说她胎气稳固呢,你不必担心。” 沈沅钰大吃一惊,怀胎超过三个月?那不是在盐山城的时候便有了?沈沅钰立刻就猜出来,玲珑必定是三皇子去盐山城坐镇的时候带去的侍妾。而此人能抓住主母不在机会,一举成孕,心机手段恐怕不是一般。不由在心里默默地为王菁点了一根蜡烛。 又说了几句,两兄弟就去了前面的书房商议朝中大事去了。上房里剩下沈沅钰和王菁这些女眷,气氛也就松快了下来。王菁命令丫鬟们换上一道茶水,不过是和沈沅钰聊些家常,问她诸如在琅琊王府习惯不习惯之类的。 裴染则是抓住机会,频频挑起话头,语气中充满了对沈沅钰的讨好。她自然明白庾璟年和三皇子的关系,那可是从小就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人。若是能够讨好了庾璟年的正头夫人,三皇子必然也是高兴的。 沈沅钰也不过是哼哼哈哈地应付着她,和对着王菁的亲切随和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裴染不由心中暗恨。却也明白沈沅钰和王菁都是正室夫人,自然同病相怜,况且沈沅钰本来就和王菁有不错的交情,又怎么可能站在她的一边呢。 沈沅钰心里也不由觉得好笑,裴染大概还不知道裴家和沈家的恩怨,想来她一个庶女,裴家也不会告诉她这样的族中大事。三哥沈沐当年可被裴家给害苦了,她又怎么可能给裴染什么好脸色呢? 裴染就不由有些泄气。本来以为凭借自己的美貌和内宅争宠的手段,能够轻易压倒王菁这个正牌的王妃,在东海王府里呼风唤雨。哪知道自己却是想的太多了,三皇子到现在对她也不过平平,倒是自己身边的一个婢女反而比她更早地怀了身孕。 就不由用恶毒的充满嫉妒的眼神看了玲珑一眼。玲珑和裴染不同,坐在那里,一直低眉顺眼的,除非沈沅钰提到她或者问她的话,她从来不插嘴,沈沅钰愈发觉得她知情识趣。现在见裴染这样看她,就不由缩了缩脖子。 沈沅钰也实在懒得应付三皇子这些小妾,就给王菁使了一个眼色。王菁会意,便对玲珑道:“你是双身子的人,十分辛苦,就下去休息吧。” 玲珑现在一心一意只想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旁的事情她是一律都不想参与,听了这话如蒙皇恩大赦,赶忙起身向王菁和沈沅钰告辞。王菁又对裴染道:“我这里还有贵客,就烦请侧妃送玲珑一程吧。”裴染也正觉得坐在这里无趣,也就答应了。 两人起身出去,王菁便挥退了一众丫鬟,一时间屋里只剩下沈沅钰和王菁两人。沈沅钰拉着王菁的手道:“皇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怎么又冒出一个张姨娘来?还怀了身孕!”上回在东宫,太后要将沈沅钰拖下去杖毙,还是王菁和庾之瑶出面苦苦哀求,这些恩情沈沅钰都记着呢。 王菁脸上就露出苦色。“这两天,我也是如在梦中呢!”就和沈沅钰吐起了苦水来,“这玲珑本来是去盐山城伺候王爷的通房丫鬟,王爷自己骑着马日夜兼程赶回来,玲珑和另一个通房是数日后才坐着马车赶回来的。一回来便嚷着自己不舒服,我本以为她是舟车劳顿,请了大夫来给她把脉,竟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沈沅钰道:“难道在盐山城的时候,王爷没叫她喝避子汤吗?” 王菁道:“怎么会没有呢?却是这个玲珑买通了那监督她喝药的婆子,偷偷倒了避子汤,这才成了事。而且一直瞒着旁人,直到三个月了,胎气已固,又回到了建康,这才嫁借身体不适,将这件事摆上了台面。我已经狠狠处置了那个婆子,王爷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很生气,哪知道恰巧王爷被淑妃娘娘传进宫里,回来后,那玲珑不知和王爷说了什么,王爷却是改变了心意想要这个孩子了。” 沈沅钰道:“嫡子还没有出生,就先有了庶子,这不是乱家之源吗?” 王菁摇了摇头:“弟妹你莫忘了,这里是皇家。皇族和一般的家族怎能相同呢!”沈沅钰一怔。也的确如此,自古以来,皇室的嫡庶之分就没有那么看中,历史上以庶子出身继承皇位的不知凡几。 王菁又道:“我嫁到王府来已经有一年多了,可是到现在肚子里都没有什么动静。淑妃娘娘也是……十分着急!”大皇子有三个儿子,太子也有两个嫡子,只有三皇子膝下空虚,桓淑妃能不急吗? 沈沅钰也就明白了,这个孩子,看来是淑妃娘娘想要的! 她不由替王菁感到委屈:“这口气,难道就这样咽下去了不成?” 王菁苦笑道:“我若是有弟妹一样的家世,我也不会这样忍气吞声了。可我毕竟不是大房嫡枝之女,又早早地没了父亲,难道让我的叔叔伯伯们为了这点事替我出头吗?况且,你还不知道吧,那玲珑本来就是淑妃娘娘赐给王爷的,娘娘自然会多看顾她一些的。” 沈沅钰听王菁这样说,不由也是一阵无奈。“那你打算怎么办?” 王菁道:“还能怎么办?我只能让这个孩子好好地生出来,好好地把他养大,做一个合格的嫡母。哪怕心里在滴血,面上也要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来。就在昨天,淑妃娘娘还命我入宫,说是把玲珑和她肚里的孩子的安危全都交给我了。” 沈沅钰想起那个清冷的让人无法接近的女子。明白王菁话里的意思,桓淑妃这是敲打王菁呢,把玲珑交给了王菁照顾,若是玲珑和她肚里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自然就是王菁的责任,谋害王爷的子嗣,这么大一个罪名,王菁可承担不起,最后也只有安安分分地照看着玲珑生下三皇子的第一个孩子。 沈沅钰叹道:“说起来,都是我和二爷拖累了三嫂!”要不是庾璟年忽然失踪,三皇子也不会跑到鸟不拉屎的盐山城去,玲珑也就没有了这种怀孕的机会。说不定这半年的时间里,王菁就能成功怀孕,如今她没有孩子,在王府总不能算是立稳脚跟。 王菁笑道:“快别这么说,这这件事与你和五皇弟又有什么关系呢?这起子小人,既然怀了那样的心思,总能找到机会兴风作浪的。” 沈沅钰就拉住王菁的手道:“三嫂你也切莫委屈了自己,若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我定然不会推辞。”这种别人后宅的私事,其实最忌讳外人插手的。沈沅钰本来是不愿意管的,可是一是瞧着王菁可怜,再则确实也和庾璟年有些关系,沈沅钰这才对王菁许下这样的保证。 王菁自然是忙不迭地谢了。 等小夫妻在东海王府盘桓了一天,傍下晌的时候,两人才乘坐马车离开王府。路上庾璟年就发现沈沅钰情绪不怎么高,平时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有很多话和自己说,而且庾璟年觉得她说话很有意思,总有些小观点发前人所未发,乍听起来没有什么,可仔细一想却又蕴含着道理,庾璟年也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的。 可今天沈沅钰却像是锯嘴的葫芦似的,一路上闷声不响的。 庾璟年就把她拦腰抱着放在自己的腿上。“是谁惹到了我的小阿钰了,说出来,夫君大人给你做主!” 沈沅钰把脑袋靠在他宽阔而又坚强的胸膛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有这么英明神武的夫君大人,谁敢给我气受呢?” 庾璟年见她还有力气开玩笑,就知道问题不大,就胡乱猜测道:“莫不是,你见三哥的侍妾怀孕了,嫉妒了,也想给我生一个孩子了?” 沈沅钰啐了他一口道:“谁想给你生孩子了?不要脸!” “敢对你夫君大人这样说话,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就去挠她的咯吱窝,沈沅钰最怕就是这个,立刻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连连告饶,庾璟年见她体弱,毕竟不敢闹得太狠,也就饶了她了。 沈沅钰喘了半天气才缓过来,便威胁他道:“你再这样,以后我可不理你了。我的头发要是乱了,又要喊人上来给梳头!”别人又该想歪了。 两人又笑闹了一阵子,沈沅钰情绪这才慢慢好了起来,和庾璟年说起了正事。“你不觉得三嫂很可怜吗?” 庾璟年一愣,他光觉着三哥有后了,替他高兴来着,倒是没有留意王菁这边。沈沅钰就生气地推了他一把:“你们男人果然都是没有良心的!” 庾璟年觉得简直冤枉极了,就捏着鼻子道:“你不要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好吗?你夫君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沈沅钰想了想,庾璟年对自己倒是真的挑不出半点毛病来。那么冷的一个人,为了自己,现在性子都有些变了。 心里有些感动,嘴上却不肯让人:“现在咱们才刚成亲,当然待我好了。谁知道一年后十年后会怎么样,会不会像是三皇子那样,也找个旁的女人给你生个孩子。你瞧三嫂在家里多么辛苦,把偌大一个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有时常进宫给淑妃娘娘请安,代三皇子孝敬婆婆。她这样一心待三皇子好,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旁人给三皇子生下长子。明明心里都在滴血,却还要故作大度,脸上堆笑。做女人,真的很不容易。” 沈沅钰这样一说,庾璟年也觉得王菁有些委屈,他和三皇子交好,没成亲之前,住在东海王府的机会比住在琅琊王府的机会还要多,王菁对他关怀备至,做到了一个嫂子的极致,庾璟年对她的印象也是上佳。 庾璟年想了想,还是道:“你这一说,倒也是。我想起原来三哥曾对我说起过,是想让三嫂先生下嫡子的,连裴家的那个侧妃,都一直让她喝着避子汤呢,怎么就让这么一个原本是通房的女人先怀上了孩子呢?” 沈沅钰就把从王菁那里听回来的消息同庾璟年讲了一遍。庾璟年微微点头:“这就难怪了!怕是姨母着急要抱孙子了,况这个玲珑原来是伺候姨母的,在姨母的面前很是有几分体面的,姨母这才把她给了三哥做通房。”所谓的姨母,就是桓淑妃了。 沈沅钰想起桓淑妃,道:“没想到淑妃娘娘那么清冷高傲的人儿,会对儿子房中之事插手这么多。” 庾璟年叹了一口气道:“姨母望子成龙,待三哥是极为与众不同的。说起来,三哥也真是个可怜人!” 沈沅钰不由十分惊讶。“这话是什么意思?” 庾璟年一时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想了一下才对沈沅钰道:“姨母待三哥格外严厉,严厉到连皇伯父有时候都要插手干预的程度。我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有一回三哥下学,因为《论语》背错了一句,就被姨母罚跪,发着烧在三九天里跪了整整一个时辰,若不是我偷偷请了皇伯父来,那一次真要出大事儿了。所以三哥从小就习文修武,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说句不该说的话,三哥从小到大,和我一样,并没有享受到多少的母爱!” 沈沅钰实在没想到三皇子和桓淑妃母子之间竟然是这样的一种相处模式。她心中暗想,难道是桓淑妃有极强烈的控制欲,所以才要把身边得脸的宫女赐给三皇子,又给让玲珑撑腰,想要生下三皇子的长子? 总而言之,她总觉得这里头有点儿怪怪的。 庾璟年就叹了一声:“虽然如此,三哥待姨母还是极为孝顺的。”沈沅钰不由暗自庆幸,袁王妃不是她的嫡亲婆婆,和庾璟年之间的关系也不好,否则袁王妃也往她的房里塞人,岂不是要膈应死个人。 庾璟年似乎看穿了沈沅钰的顾虑,看着她的眼睛,笑着对她说道:“你放心吧,日后我不会像三哥一样。日后就算我做了王爷,王府里也不会有侧妃,不会有侍妾,更不会让别人给我生下孩子!” 从前庾璟年与她说过类似的话,但却没有像现在这样说得郑重其事。沈沅钰心里不由一阵庆幸一阵感动,主动贴了过去,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东海王府里。王菁送走了庾璟年和沈沅钰,只觉得全身疲倦。三皇子也来到了上房,遣退下人后,握着她的手,对她说道:“辛苦你了!” 王菁连忙笑道:“这些都是臣妾分内的事,谈不上辛苦。” 三皇子道:“你每日帮我分担操持家务,将一个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我不在的时候,又代我时时入宫请安,孝敬母妃。而我却弄出一个庶子来刺你的心,委屈你了!”他对王菁自称为“我”,而不称“本王”,足以显示他待王菁的亲厚。 王菁听了这话,不由得泪盈于睫。“臣妾蒲柳之姿,能嫁给王爷为妻,已是三生有幸。有王爷这话,就是再辛苦,再委屈,也值得了。”王菁这话倒也不是夸大,像是庾璟年那样不爱女色,只守着沈沅钰一个的,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单看三皇子的两个哥哥,大皇子和太子,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庶子庶女一打一打的往外生啊! 三皇子这样的,已经算是很模范的了。 三皇子又道:“我今日,之所以在五皇弟面前给那玲珑张目,实际上是做给宫里的娘娘看的。按照我的意思,我是不希望侧妃或者侍妾的孩子生在你的前头的,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王菁就抓紧了他的手道:“臣妾明白。你年纪大了,如今却没有个一男半女的,娘娘盼着早日抱上孙子,这我都明白。况且那玲珑也是个懂事的,臣妾有个想头,若是来日里,她真的有福气,给王爷生下长子,不若干脆立她作侧妃好了!”三皇子是郡王之尊,有两个侧妃的位子,是可以上皇家玉碟的。其中一个给了裴染,另一个还空着呢。就王菁所知,已经有不少人打着主意,要把自家的女儿嫁过来给三皇子做侧妃的了。甚至有那不要脸的,都已经找到王菁的面前了。 与其将来给了高门大户出身的女子,后头牵连着某个势力巨大的士族,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还不如就给了出身宫女的玲珑,她出身低贱,就算做了侧妃,也只能低人一等。王菁已经想好了,日后若是玲珑听话,她便捧着玲珑来和裴染打擂台。 若将来三皇子更进一步,成为亲王,那就有四个侧妃的位子,若是再进一步……王菁已经不敢想象了。 三皇子却笑道:“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婢,就算生下儿子又能怎么样?让她做个侍妾就算抬举她了。虽是母妃给的,你不必太过看重!侧妃之位,她还不配!在我心里,还是我的王妃最为可人,将来咱们生的儿子,才堪配继承我的家业!” 别看王菁嘴上说着愿意晋玲珑为侧妃,实际上心里酸的不行,也算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能够让她老老实实做她的侍妾,不来碍她的眼,她才最为爽快。听了这话,脸上不由露出喜色来。 说话间,三皇子已经拦腰将她抱了起来,向着屋内的贵妃榻走去。王菁吓了一跳,三皇子从前对她总是彬彬有礼的,不由低吟了一声道:“王爷,这还是青天白日呢。况丫鬟们还守在外头呢,一会儿还要用晚膳!” 三皇子低笑了一声:“丫鬟们就算听见了又怎么样,谁还敢出去多说一句不成。况玲珑都已经有孕了,你难道就不羡慕?不加把劲怎么成呢?等咱们做完了,正好晚膳还能多吃一碗。” 王菁想到玲珑那尚未凸起的肚子,登时就觉得一阵嫉妒,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不大一会儿屋里就传出有低低的吟哦之声,一时一室皆春。 第203章 王府妻妾 看见他们兄弟要好,王菁则走上前去,拉着沈沅钰的手笑道:“瞧你这通身的气派,果然不愧是兰陵沈氏的嫡女,五弟可真是好福气!其实我早就想去瞧你了,但想着你新婚,怕打扰了你,便一直没有成行。” 沈沅钰则给她行礼,口称“王妃”。王菁掩着嘴道:“还叫王妃吗,应该改口叫三皇嫂了。” 沈沅钰便从善如流地叫了一声:“三皇嫂。” 寒暄了几句,三皇子和王菁就在前头引路,将两人引入上房。四个人分宾主坐了,丫鬟宫女们流水般献上茶果来,三皇子便道:“难得老五来我这一次,去把裴侧妃和玲珑都叫过来见一见。” 这就是表示和庾璟年亲近,要把自己的枕边人全介绍给庾璟年和沈沅钰认识的意思了。沈沅钰却是吃了一惊,能得三皇子这样郑重介绍的,至少应该是个有名分的侍妾了。之前的裴染,她当然是知道的。怎么又多了一个玲珑?那是何许人也! 要知道三皇子与王菁成亲这段时间以来,虽然中间插了一个裴染,感情却十分要好。三皇子也并不是个好色的人,并未听说王府里又进新人,这个玲珑又是谁?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环佩叮当,就见裴染和另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沈沅钰的目光在裴染身上略转了转,就落在另一个女子的身上。见她穿一件浅粉色绣兰草缎面的狐皮袄子,白色的马面裙,乌黑的头发挽了一个飞云髻,插了一对式样别致的金簪。满脸都是喜气洋洋的神情。再看她一张瓜子脸,一双大眼睛水波盈盈,姿色也是十分秀美。 三皇子就指了指庾璟年,对两人道:“这是本王的五弟,本王最好的兄弟,你们见见吧。”裴染和玲珑就上前给庾璟年见礼。 沈沅钰见玲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下蹲行礼的时候,伸手护住了自己的腹部,就是心中一动。她别过脸去,看了看王菁的脸色,王菁仍是笑得端庄温婉,然而眼中的那一抹黯然到底没有逃过沈沅钰的眼睛。 对于三皇子的侍妾,庾璟年自不会像是对待王菁那般亲切,便只是点了点头就算完了。 三皇子就又命两人给沈沅钰见礼。沈沅钰就从腕子上褪下一对镯子来,笑道:“今日是第一次见面,也没有准备什么好东西,这对镯子一人一只,就当是送你们的见面礼了。” 沈沅钰现在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富婆儿了,她身上的东西每一样都是精品,这一对玉镯都是通透碧绿,水色极好,普通的玉器店是绝对买不到成色这样出众的好东西的。 裴染便伸手接了。 那玲珑见这样珍贵,却没敢接,而是抬头去看王菁。王菁就笑道:“既是弟妹赏的,你拿着便是了。”玲珑这才伸手拿了玉镯,小声说道:“谢二奶奶赏。”沈沅钰见状,觉得此人比起裴染来,倒是更加知情识趣,也知道尊敬主母。 王菁就让人搬了椅子过来,让裴染和玲珑都坐了。又给沈沅钰正式介绍:“这位是裴侧妃,你从前见过的。这个是玲珑,从前是王爷的通房,前儿我提拔她做了王爷的侍妾。” 就见三皇子看着玲珑的眼神充满了欣喜,然后转头对庾璟年说了一句:“皇弟,玲珑怀孕了!”脸上一副“三哥我厉害吧,快来表扬我吧”的神情。 沈沅钰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了。果然如此啊!这正妃侧妃都没有动静呢,倒叫一个通房先怀了孕,这是什么节奏? 庾璟年倒是没有沈沅钰那么敏感,只觉得三皇子这是赤果果的炫耀。不过嘴上还是说了一句:“恭喜三哥!”说完就又细细打量起玲珑来。沈沅钰的目光也落在了玲珑的肚子上。 玲珑被两个人看得一阵害羞,就低下了头。 三皇子用力拍了拍庾璟年的肩膀,笑呵呵地道:“我是快要当爹的人了!老五你也得抓紧时间了!”庾璟年鼻子差点儿气歪了,这个三哥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他和他媳妇,到现在都还没圆房呢,孩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吗? 庾璟年偏偏还要嘴硬道:“我和阿钰这才刚刚成亲呢,我们不急。” 三皇子则道:“你也是二十岁的人了,现在咱们这么大人,哪个不是儿子遍地乱爬,能打酱油的人了,你就听哥哥的话,抓紧点儿时间吧。”按照当时的风俗来看,三皇子和庾璟年都算是晚婚的了,那时宗族观念强盛,格外重视子嗣,三皇子这话倒也没有说错。 沈沅钰和王菁对望了一眼,都觉得鸭梨山大。 沈沅钰便道:“咱们也不是外人,既然张姨娘有了身孕,还是小心回去养胎吧。这头三个月胎气不稳,最是要注意的。”玲珑姓张,所以沈沅钰叫她张姨娘。 王菁则是笑着说道:“弟妹有心了,玲珑怀胎早已超过三月,昨日我请了太医来给她诊治,太医说她胎气稳固呢,你不必担心。” 沈沅钰大吃一惊,怀胎超过三个月?那不是在盐山城的时候便有了?沈沅钰立刻就猜出来,玲珑必定是三皇子去盐山城坐镇的时候带去的侍妾。而此人能抓住主母不在机会,一举成孕,心机手段恐怕不是一般。不由在心里默默地为王菁点了一根蜡烛。 又说了几句,两兄弟就去了前面的书房商议朝中大事去了。上房里剩下沈沅钰和王菁这些女眷,气氛也就松快了下来。王菁命令丫鬟们换上一道茶水,不过是和沈沅钰聊些家常,问她诸如在琅琊王府习惯不习惯之类的。 裴染则是抓住机会,频频挑起话头,语气中充满了对沈沅钰的讨好。她自然明白庾璟年和三皇子的关系,那可是从小就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人。若是能够讨好了庾璟年的正头夫人,三皇子必然也是高兴的。 沈沅钰也不过是哼哼哈哈地应付着她,和对着王菁的亲切随和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裴染不由心中暗恨。却也明白沈沅钰和王菁都是正室夫人,自然同病相怜,况且沈沅钰本来就和王菁有不错的交情,又怎么可能站在她的一边呢。 沈沅钰心里也不由觉得好笑,裴染大概还不知道裴家和沈家的恩怨,想来她一个庶女,裴家也不会告诉她这样的族中大事。三哥沈沐当年可被裴家给害苦了,她又怎么可能给裴染什么好脸色呢? 裴染就不由有些泄气。本来以为凭借自己的美貌和内宅争宠的手段,能够轻易压倒王菁这个正牌的王妃,在东海王府里呼风唤雨。哪知道自己却是想的太多了,三皇子到现在对她也不过平平,倒是自己身边的一个婢女反而比她更早地怀了身孕。 就不由用恶毒的充满嫉妒的眼神看了玲珑一眼。玲珑和裴染不同,坐在那里,一直低眉顺眼的,除非沈沅钰提到她或者问她的话,她从来不插嘴,沈沅钰愈发觉得她知情识趣。现在见裴染这样看她,就不由缩了缩脖子。 沈沅钰也实在懒得应付三皇子这些小妾,就给王菁使了一个眼色。王菁会意,便对玲珑道:“你是双身子的人,十分辛苦,就下去休息吧。” 玲珑现在一心一意只想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旁的事情她是一律都不想参与,听了这话如蒙皇恩大赦,赶忙起身向王菁和沈沅钰告辞。王菁又对裴染道:“我这里还有贵客,就烦请侧妃送玲珑一程吧。”裴染也正觉得坐在这里无趣,也就答应了。 两人起身出去,王菁便挥退了一众丫鬟,一时间屋里只剩下沈沅钰和王菁两人。沈沅钰拉着王菁的手道:“皇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好的,怎么又冒出一个张姨娘来?还怀了身孕!”上回在东宫,太后要将沈沅钰拖下去杖毙,还是王菁和庾之瑶出面苦苦哀求,这些恩情沈沅钰都记着呢。 王菁脸上就露出苦色。“这两天,我也是如在梦中呢!”就和沈沅钰吐起了苦水来,“这玲珑本来是去盐山城伺候王爷的通房丫鬟,王爷自己骑着马日夜兼程赶回来,玲珑和另一个通房是数日后才坐着马车赶回来的。一回来便嚷着自己不舒服,我本以为她是舟车劳顿,请了大夫来给她把脉,竟然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沈沅钰道:“难道在盐山城的时候,王爷没叫她喝避子汤吗?” 王菁道:“怎么会没有呢?却是这个玲珑买通了那监督她喝药的婆子,偷偷倒了避子汤,这才成了事。而且一直瞒着旁人,直到三个月了,胎气已固,又回到了建康,这才嫁借身体不适,将这件事摆上了台面。我已经狠狠处置了那个婆子,王爷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很生气,哪知道恰巧王爷被淑妃娘娘传进宫里,回来后,那玲珑不知和王爷说了什么,王爷却是改变了心意想要这个孩子了。” 沈沅钰道:“嫡子还没有出生,就先有了庶子,这不是乱家之源吗?” 王菁摇了摇头:“弟妹你莫忘了,这里是皇家。皇族和一般的家族怎能相同呢!”沈沅钰一怔。也的确如此,自古以来,皇室的嫡庶之分就没有那么看中,历史上以庶子出身继承皇位的不知凡几。 王菁又道:“我嫁到王府来已经有一年多了,可是到现在肚子里都没有什么动静。淑妃娘娘也是……十分着急!”大皇子有三个儿子,太子也有两个嫡子,只有三皇子膝下空虚,桓淑妃能不急吗? 沈沅钰也就明白了,这个孩子,看来是淑妃娘娘想要的! 她不由替王菁感到委屈:“这口气,难道就这样咽下去了不成?” 王菁苦笑道:“我若是有弟妹一样的家世,我也不会这样忍气吞声了。可我毕竟不是大房嫡枝之女,又早早地没了父亲,难道让我的叔叔伯伯们为了这点事替我出头吗?况且,你还不知道吧,那玲珑本来就是淑妃娘娘赐给王爷的,娘娘自然会多看顾她一些的。” 沈沅钰听王菁这样说,不由也是一阵无奈。“那你打算怎么办?” 王菁道:“还能怎么办?我只能让这个孩子好好地生出来,好好地把他养大,做一个合格的嫡母。哪怕心里在滴血,面上也要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来。就在昨天,淑妃娘娘还命我入宫,说是把玲珑和她肚里的孩子的安危全都交给我了。” 沈沅钰想起那个清冷的让人无法接近的女子。明白王菁话里的意思,桓淑妃这是敲打王菁呢,把玲珑交给了王菁照顾,若是玲珑和她肚里的孩子出了什么问题,自然就是王菁的责任,谋害王爷的子嗣,这么大一个罪名,王菁可承担不起,最后也只有安安分分地照看着玲珑生下三皇子的第一个孩子。 沈沅钰叹道:“说起来,都是我和二爷拖累了三嫂!”要不是庾璟年忽然失踪,三皇子也不会跑到鸟不拉屎的盐山城去,玲珑也就没有了这种怀孕的机会。说不定这半年的时间里,王菁就能成功怀孕,如今她没有孩子,在王府总不能算是立稳脚跟。 王菁笑道:“快别这么说,这这件事与你和五皇弟又有什么关系呢?这起子小人,既然怀了那样的心思,总能找到机会兴风作浪的。” 沈沅钰就拉住王菁的手道:“三嫂你也切莫委屈了自己,若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我定然不会推辞。”这种别人后宅的私事,其实最忌讳外人插手的。沈沅钰本来是不愿意管的,可是一是瞧着王菁可怜,再则确实也和庾璟年有些关系,沈沅钰这才对王菁许下这样的保证。 王菁自然是忙不迭地谢了。 等小夫妻在东海王府盘桓了一天,傍下晌的时候,两人才乘坐马车离开王府。路上庾璟年就发现沈沅钰情绪不怎么高,平时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有很多话和自己说,而且庾璟年觉得她说话很有意思,总有些小观点发前人所未发,乍听起来没有什么,可仔细一想却又蕴含着道理,庾璟年也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的。 可今天沈沅钰却像是锯嘴的葫芦似的,一路上闷声不响的。 庾璟年就把她拦腰抱着放在自己的腿上。“是谁惹到了我的小阿钰了,说出来,夫君大人给你做主!” 沈沅钰把脑袋靠在他宽阔而又坚强的胸膛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有这么英明神武的夫君大人,谁敢给我气受呢?” 庾璟年见她还有力气开玩笑,就知道问题不大,就胡乱猜测道:“莫不是,你见三哥的侍妾怀孕了,嫉妒了,也想给我生一个孩子了?” 沈沅钰啐了他一口道:“谁想给你生孩子了?不要脸!” “敢对你夫君大人这样说话,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就去挠她的咯吱窝,沈沅钰最怕就是这个,立刻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连连告饶,庾璟年见她体弱,毕竟不敢闹得太狠,也就饶了她了。 沈沅钰喘了半天气才缓过来,便威胁他道:“你再这样,以后我可不理你了。我的头发要是乱了,又要喊人上来给梳头!”别人又该想歪了。 两人又笑闹了一阵子,沈沅钰情绪这才慢慢好了起来,和庾璟年说起了正事。“你不觉得三嫂很可怜吗?” 庾璟年一愣,他光觉着三哥有后了,替他高兴来着,倒是没有留意王菁这边。沈沅钰就生气地推了他一把:“你们男人果然都是没有良心的!” 庾璟年觉得简直冤枉极了,就捏着鼻子道:“你不要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好吗?你夫君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沈沅钰想了想,庾璟年对自己倒是真的挑不出半点毛病来。那么冷的一个人,为了自己,现在性子都有些变了。 心里有些感动,嘴上却不肯让人:“现在咱们才刚成亲,当然待我好了。谁知道一年后十年后会怎么样,会不会像是三皇子那样,也找个旁的女人给你生个孩子。你瞧三嫂在家里多么辛苦,把偌大一个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有时常进宫给淑妃娘娘请安,代三皇子孝敬婆婆。她这样一心待三皇子好,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旁人给三皇子生下长子。明明心里都在滴血,却还要故作大度,脸上堆笑。做女人,真的很不容易。” 沈沅钰这样一说,庾璟年也觉得王菁有些委屈,他和三皇子交好,没成亲之前,住在东海王府的机会比住在琅琊王府的机会还要多,王菁对他关怀备至,做到了一个嫂子的极致,庾璟年对她的印象也是上佳。 庾璟年想了想,还是道:“你这一说,倒也是。我想起原来三哥曾对我说起过,是想让三嫂先生下嫡子的,连裴家的那个侧妃,都一直让她喝着避子汤呢,怎么就让这么一个原本是通房的女人先怀上了孩子呢?” 沈沅钰就把从王菁那里听回来的消息同庾璟年讲了一遍。庾璟年微微点头:“这就难怪了!怕是姨母着急要抱孙子了,况这个玲珑原来是伺候姨母的,在姨母的面前很是有几分体面的,姨母这才把她给了三哥做通房。”所谓的姨母,就是桓淑妃了。 沈沅钰想起桓淑妃,道:“没想到淑妃娘娘那么清冷高傲的人儿,会对儿子房中之事插手这么多。” 庾璟年叹了一口气道:“姨母望子成龙,待三哥是极为与众不同的。说起来,三哥也真是个可怜人!” 沈沅钰不由十分惊讶。“这话是什么意思?” 庾璟年一时间似乎不知道该如何措辞,想了一下才对沈沅钰道:“姨母待三哥格外严厉,严厉到连皇伯父有时候都要插手干预的程度。我记得很清楚,小时候有一回三哥下学,因为《论语》背错了一句,就被姨母罚跪,发着烧在三九天里跪了整整一个时辰,若不是我偷偷请了皇伯父来,那一次真要出大事儿了。所以三哥从小就习文修武,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说句不该说的话,三哥从小到大,和我一样,并没有享受到多少的母爱!” 沈沅钰实在没想到三皇子和桓淑妃母子之间竟然是这样的一种相处模式。她心中暗想,难道是桓淑妃有极强烈的控制欲,所以才要把身边得脸的宫女赐给三皇子,又给让玲珑撑腰,想要生下三皇子的长子? 总而言之,她总觉得这里头有点儿怪怪的。 庾璟年就叹了一声:“虽然如此,三哥待姨母还是极为孝顺的。”沈沅钰不由暗自庆幸,袁王妃不是她的嫡亲婆婆,和庾璟年之间的关系也不好,否则袁王妃也往她的房里塞人,岂不是要膈应死个人。 庾璟年似乎看穿了沈沅钰的顾虑,看着她的眼睛,笑着对她说道:“你放心吧,日后我不会像三哥一样。日后就算我做了王爷,王府里也不会有侧妃,不会有侍妾,更不会让别人给我生下孩子!” 从前庾璟年与她说过类似的话,但却没有像现在这样说得郑重其事。沈沅钰心里不由一阵庆幸一阵感动,主动贴了过去,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东海王府里。王菁送走了庾璟年和沈沅钰,只觉得全身疲倦。三皇子也来到了上房,遣退下人后,握着她的手,对她说道:“辛苦你了!” 王菁连忙笑道:“这些都是臣妾分内的事,谈不上辛苦。” 三皇子道:“你每日帮我分担操持家务,将一个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我不在的时候,又代我时时入宫请安,孝敬母妃。而我却弄出一个庶子来刺你的心,委屈你了!”他对王菁自称为“我”,而不称“本王”,足以显示他待王菁的亲厚。 王菁听了这话,不由得泪盈于睫。“臣妾蒲柳之姿,能嫁给王爷为妻,已是三生有幸。有王爷这话,就是再辛苦,再委屈,也值得了。”王菁这话倒也不是夸大,像是庾璟年那样不爱女色,只守着沈沅钰一个的,毕竟是少数中的少数,单看三皇子的两个哥哥,大皇子和太子,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庶子庶女一打一打的往外生啊! 三皇子这样的,已经算是很模范的了。 三皇子又道:“我今日,之所以在五皇弟面前给那玲珑张目,实际上是做给宫里的娘娘看的。按照我的意思,我是不希望侧妃或者侍妾的孩子生在你的前头的,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王菁就抓紧了他的手道:“臣妾明白。你年纪大了,如今却没有个一男半女的,娘娘盼着早日抱上孙子,这我都明白。况且那玲珑也是个懂事的,臣妾有个想头,若是来日里,她真的有福气,给王爷生下长子,不若干脆立她作侧妃好了!”三皇子是郡王之尊,有两个侧妃的位子,是可以上皇家玉碟的。其中一个给了裴染,另一个还空着呢。就王菁所知,已经有不少人打着主意,要把自家的女儿嫁过来给三皇子做侧妃的了。甚至有那不要脸的,都已经找到王菁的面前了。 与其将来给了高门大户出身的女子,后头牵连着某个势力巨大的士族,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还不如就给了出身宫女的玲珑,她出身低贱,就算做了侧妃,也只能低人一等。王菁已经想好了,日后若是玲珑听话,她便捧着玲珑来和裴染打擂台。 若将来三皇子更进一步,成为亲王,那就有四个侧妃的位子,若是再进一步……王菁已经不敢想象了。 三皇子却笑道:“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婢,就算生下儿子又能怎么样?让她做个侍妾就算抬举她了。虽是母妃给的,你不必太过看重!侧妃之位,她还不配!在我心里,还是我的王妃最为可人,将来咱们生的儿子,才堪配继承我的家业!” 别看王菁嘴上说着愿意晋玲珑为侧妃,实际上心里酸的不行,也算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能够让她老老实实做她的侍妾,不来碍她的眼,她才最为爽快。听了这话,脸上不由露出喜色来。 说话间,三皇子已经拦腰将她抱了起来,向着屋内的贵妃榻走去。王菁吓了一跳,三皇子从前对她总是彬彬有礼的,不由低吟了一声道:“王爷,这还是青天白日呢。况丫鬟们还守在外头呢,一会儿还要用晚膳!” 三皇子低笑了一声:“丫鬟们就算听见了又怎么样,谁还敢出去多说一句不成。况玲珑都已经有孕了,你难道就不羡慕?不加把劲怎么成呢?等咱们做完了,正好晚膳还能多吃一碗。” 王菁想到玲珑那尚未凸起的肚子,登时就觉得一阵嫉妒,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不大一会儿屋里就传出有低低的吟哦之声,一时一室皆春。 第204章 家长里短 沈沅钰回了琅琊王府,先是与庾璟年一同去了芷兰堂给郗氏请安,出了芷兰堂沈沅钰便又要去荣华院给袁王妃打个招呼。 庾璟年拉住她的手道:“阿钰,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王妃有求于我,既然已经说了叫你五日去请一次安,是断然不敢拿这个说事儿的。” 沈沅钰便笑道:“有二爷护着我,我在王府里,没有人敢给我受一点儿委屈。但是王妃总是长辈,咱们不能让人拿住不孝的把柄,我去应付应付她也费不了多少事儿,你不要替我担心。比起旁人家的媳妇,我这不知道有多自在呢!”在这么一个大家庭里,很多事情不是你用蛮力就能解决的。沈沅钰还是想着好好经营,为自己和庾璟年赢得一片舒适的生活环境的。 沈沅钰到了荣华院,发现何氏、阮氏,还有庾之瑶、庾彤等都在,围坐在一起,人倒是全活儿。 沈沅钰给袁王妃见礼已毕,袁王妃就让丫鬟搬了椅子,让沈沅钰坐在自己的身边。笑道:“你来的正好,正在商量着你五妹妹出嫁的事儿,你也听听。”沈沅钰听了就去看自己的小姑子之一——庾真。 这位小姑子是个奇葩,沈沅钰嫁过来这么久,只跟她说过一句话。可见这位内向到了什么地步。 庾真排行第五,是庾之瑶的庶出姐姐,母亲孙姨娘出身市井,曾是建康城内有名的豆腐西施,生得十分的美貌。不知怎么被庾文泰看上了,就纳回府里做了他的第八房小妾,也曾经宠爱过一阵子,后来孙姨娘生了庾真之后,不知是被谁给害了还是怎么的,竟然生了满脸的痘,待痘破了落下了满脸麻子,一个美娇娘变成了这副样子,庾文泰就是个陈世美,自然也就把她丢开了手。 这么多年不闻不问的,恐怕连孙姨娘是哪一号人都给忘记了。当年孙姨娘嫁到王府里,正是庾文泰续弦袁王妃不久的事儿,当时孙姨娘仗着自己新鲜水灵,没少给袁王妃气受,等她失宠之后,袁王妃没少想着法的磋磨她。当年那个牙尖嘴利,意气风发的豆腐西施早就不在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孙姨娘。 这样的人教出来的女孩儿什么样,也就可想而知了。 庾真身为亲王之女,宗室女。却不像庾之瑶和庾彤那样,有天之骄女的自觉,唯唯诺诺的简直包子的不能再包子。 沈沅钰看她的时候,她正红着脸,低着头,在那里死命扯着手里的帕子。庾文泰的女儿整整生了一打,前面四个女儿早都被袁王妃给嫁出去了,远的甚至嫁到了交州。现在轮到了庾真,再往下就是庾之瑶和庾彤这两个身份尊贵的嫡女了。 庾文泰虽然是个渣男中的战斗机,但是模样长得十分英俊,豆腐西施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美人来的。所以庾真鹅蛋脸,白皮肤,长得十分漂亮。但是这个性子……沈沅钰心里暗叹,叫袁王妃和孙姨娘都给养废了。 袁王妃道:“咱们王府里的女孩儿出嫁,嫡女五千两,庶女三千两,这是府里的老例了。所以五丫头的嫁妆,还是公中出三千两来置办,孙姨娘你觉得如何?” 沈沅钰出嫁时,嫁妆的数目怕不有四五万两。三千两置办不出她成亲时的那般十里红妆的嫁妆,但是三千两也是一笔巨款了。孙姨娘听到王妃开恩,没有明着克扣女儿的嫁妆,已经别无所求了,立刻就拉着庾真跪了下来:“多谢王妃成全这孩子的体面!” 庾真也跟着跪下来,怯怯地道:“多谢母妃!”要知道庾文泰几乎不管内宅的事儿,王府的产业又几乎都在袁王妃的手里攥着。袁王妃在府里那是真正的一手遮天,就算明着克扣庾真的嫁妆,庾真也没有地方喊冤去,只有受着的份,现在袁王妃说出了要给庾真置办三千两银子嫁妆这句话,她是个要脸面的人,就算最后到了庾真手里,嫁妆不值那么多,但是至少也不会差的太离谱。 袁王妃则不由冷冷地看着这对母女。当年孙姨娘泼辣,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自己则趁着她生产的时候在她的食物里做了手脚,让她脸上长满了痘,从此失了宠,这些年来没少侮辱磋磨她,眼看着她把自己的女儿养成了一只任人揉搓的小绵羊,当年泼辣的豆腐西施如今匍匐在自己的脚下,比一只狗都还要听话,她只觉快意极了。 然而嘴里却冠冕堂皇地说道:“快起来。这算得了什么!我这个做嫡母的一向把五丫头作为自己亲生的一般疼的。只是五丫头我要提醒你,改日你嫁了,要记得自己是琅琊王府的女孩,说话行事,不要忘了咱们王府的体面。” 若不是想着给自己的两个儿子铺路,把庾真嫁给了庾涛顶头上司,羽林左卫将军的侄儿为妻,她又怎么舍得掏出三千两银子来给她置办嫁妆! 庾真低声答应着,像是蚊子在哼哼。 沈沅钰看在眼里,脑中转着各种念头,却是闭上嘴巴一句话都不说。 袁王妃便道:“既然如此,这采买嫁妆之事,我看……”说着便看向了何氏、阮氏和沈沅钰三个人。 何氏和阮氏便一起开口道:“母妃,让我来吧。” 阮氏急忙道:“大嫂如今正忙着三月三春宴的事,哪里有时间给五妹妹采买嫁妆呢?”又赔笑对袁王妃道:“这阵子媳妇跟着母妃很是做了几件事,也长进了不少,母妃何不把这件事交给媳妇呢?媳妇必定让五妹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何氏不由反唇相讥:“三弟妹说得好听,倒是想问问三弟妹,到底跟着母妃做了几件大事?能不能说来给咱们也都听一听长长见识?你又什么时候做过采买这样的事,建康城卖家具、首饰、布料店铺你知道几个?如何与那些大掌柜的讨价还价,这些你能说出个子午卯酉来吗?成亲可是一辈子的事儿,莫要光凭着一腔热情,耽误了五妹妹的终身才好呢!” 阮氏本来就有些泼辣,立刻就恼了,大声道:“大嫂,做人可不是你这样做的!前儿府里修园子,你抢了去做;采买四季衣裳料子,你抢了去做;办春宴,请亲戚朋友们吃饭,你也抢了去做……你吃肉,总得要别人喝点汤吧,你一个人把好处都占尽了,天下间可没有这样的道理!”竟有把什么都说开的意思。 孙姨娘母女是当事人,可她们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只觉得大奶奶不值得信任,三奶奶更不值得信任,银钱不论到了哪一位的手里,总要脱去一层皮的。一时间相顾茫然,竟不知说什么好! 沈沅钰听说过琅琊王府的经济不景气,王妃将银钱把得很严,各房的日子都不怎么好过。只是实在想不到,何氏和阮氏一对妯娌,为了这么一点小利,就争成这个样子。不过就是三千两银子而已,她们就算拿好处,又能拿得了多少? 她从前在娘家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沈府就是有些争执,各房都不缺少银子,也绝不会因为银钱的事争执成这个样子,却不知道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琅琊王府的财力,是万万不能和四大门阀那样的顶级巨富相比的。 所以沈沅钰见两人为了这么点小利,斗得像是乌眼鸡似的,不由看得十分新鲜。 袁王妃见她们当面就撕掳开了,不由大怒:“都给我闭嘴,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何氏和阮氏都是看着王妃脸色吃饭的,吓了一跳,齐齐跪了下去,道:“是媳妇错了,不该惹母妃生气。” 袁王妃正要训斥她们两句,那阮氏一起一跪,觉得胸中翻江倒海的,一口就吐了出来,何氏和她跪在一处,她中午吃的东西很杂,荤的素的,花花绿绿的一下子全都吐到了何氏的身上。 一时间王妃的上房之中臭气熏天,所有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 何氏气得全身发抖,尖叫道:“阮氏,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沅钰也被这神转折惊得差点把眼珠子掉下来。就听见阮氏辩解道:“我哪里就是故意的了?我早上还吐了一回呢?”又有些不解地道:“难道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袁王妃的上房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这可都是波斯进贡来的好东西。被阮氏的秽物污染,袁王妃也是气不打一处来。急忙叫了丫鬟进来打扫,一边道:“身子不舒服就叫大夫,怎就吐在我这里?” 沈沅钰听了阮氏的自白,说是早上也吐过一回。又想起东海王府中身怀六甲的玲珑,不由脑际灵光一现,“三弟妹,该不是……怀孕了吧?”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定格在了阮氏身上。算起来,琅琊王府第二代人丁兴旺,庾文泰以过人的毅力到处施肥播种,成绩也是十分斐然,儿子女儿全是论打来算的。可是到了第三代,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老大庾亮成亲六年,一妻三妾,两个女儿,没有儿子。 老三庾峻成亲三年,儿子女儿皆无。这当然不能怨阮氏,以三爷那种身子骨,能完成房事就不错了,还能让阮氏受孕,那真该给他颁发一个“中国好丈夫”的奖章了。 所以听了这话,众人全都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阮氏更是双手捂着自己的肚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惊恐。 沈沅钰不由愣了,发现自己怀孕了,竟是这样的表情,这画风不对啊! 袁王妃也楞了,急忙叫了丫鬟扶着阮氏到内室去躺好,又叫人去请大夫。这边何氏换了一身衣裳,复又过来。 大夫很快便来了,给阮氏把脉之后,道:“恭喜王妃,恭喜三奶奶。三奶奶这是有身孕了,已经有两个月了。” 哪里想到阮氏一把拉住了大夫的手道:“大夫,您说的是真的吗?没有弄错吧?”声音都有些颤抖。 那大夫笑道:“老夫虽不是什么国手名医,喜脉还是不会摸错的。三奶奶的确是有了身孕,这是大喜事啊!” 袁王妃以为她是高兴的语无伦次了。就笑着嗔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连自己有了身孕都不知道?多亏了你二嫂提醒了一句,三郎那个样子,好不容易你们两个才有个孩子,若是不小心落了,可怎么是好?” 就问大夫三奶奶胎相如何,需不需要吃药安胎。大夫笑道;“三奶奶这是吉人自有天相。她的脉搏沉稳有力,虽只有两个月,但是胎相是很稳的。老夫再给三奶奶开个方子,照着这方子吃上几服药,平日里再注意着点儿,就定然可保无虞了。” 众人全用惊奇的目光看着阮氏,沈沅钰率先上前道:“恭喜三弟妹。三弟妹有了身孕,三爷也算有后了,不但王妃高兴,老太太定也是极高兴的。这是咱们全家的大喜事。” 袁王妃笑道:“正是呢,理该派个人去给老太太和王爷报喜。也得去给亲家送个消息去才好呢。”一面就吩咐丫鬟们四处去报喜。然后又嘱咐三奶奶道:“你现在有了身子,日后可不能像是往常一般没个计较了。距离你临盆还有八个月,你也不用做什么,就给我好好地养胎,平平安安把这一胎生下来,最好给我生个金孙,你就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三奶奶听了,这才喜笑颜开。站在一旁的何氏却是脸色铁青,她嫁到夫家这么多年,头三年还好,虽说运气不好,生了两个闺女,好歹总是怀孕了,再后来竟是无论拜了多少菩萨,吃了多少补药,小日子月月准时到,不要说生儿子了,连怀孕都怀不上了。 也因为没有能生出儿子来,她身为王府嫡长媳,到现在还没有站稳脚跟,连累娘家人也日日替她担着心事。 又嘱咐几句,袁王妃带着众人回转到刚才议事的花厅。众人虽然心情各不相同,但是每个人却都还要表现出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来,纷纷向袁王妃道喜。 袁王妃也像是真要有了亲孙子一样得那么高兴。熙攘了一番,袁王妃才叫大家安静了下来,又说回了为五小姐庾真采买嫁妆的事。 “如今老三媳妇有了身孕,这差事自然不能交给她。老大媳妇又有要事在身,三月三春宴涉及到咱们王府的脸面,也是断不能出一丝差错的……”就看向了沈沅钰道:“咱们府里,如今统共就只有你们三个媳妇。二郎媳妇虽是初嫁,但是五丫头出嫁是件大事,不知能否替我分忧呢?”眼中就露出一丝期盼来。 沈沅钰心中就是一凛。她想到了袁王妃会对她有所行动,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把她攀扯进来。采买是件有油水的事儿,不然何氏和阮氏也不会争成这个样子,连体面都不顾了。 袁王妃有这么好的心? 一瞬间她的脑中转过了无数的念头。她可不像是孙姨娘和庾真这样没见过世面的人,后宅的这些弯弯绕绕,她什么没见过呢?刚才何氏还和阮氏为了差事闹得不可开交,她要是这么大咧咧地将差事揽到了自己的身上,那不是让何氏恨上了自己吗? 她虽然并不惧怕何氏,可也不想这么无端地为自己拉仇恨。何况,她大概是不会在王府里住太长时间的,王府里的这一滩浑水,她还真不想搅合。她又不差钱,又不想揽权,管理中馈的事,她是绝不会插手的。 袁王妃这一招是想推她出来和何氏打擂台呢!沈沅钰自然不会让她得逞,便做谦虚状道:“按说我是五妹妹的嫂子,她出嫁这样的大事,我理应出一把力才是,不过没有金刚钻,不揽那瓷器活,我在家里并未做过这类事情,乍然上手,两眼一抹黑,赔了公中的银子不打紧,可若是误了五妹妹的大事儿,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我也想孝敬王妃,替王妃分忧来着,却实在是力有不逮,还请王妃勿怪!” 这么一番话说出来,袁王妃也就没再说什么。沈沅钰本来以为袁王妃还要再劝她,连应对的话都想好了,没想到她就此偃旗息鼓了。看来袁王妃只是试探她。 何氏就趁机道:“既然如此,这采买之事,母妃还是交由儿媳来做吧。大不了母妃派几个得力嬷嬷协助我,我多劳累些,也误不了春宴的事。” 袁王妃便笑道:“如此就只能劳烦你了!”沈沅钰不愿意揽事儿,阮氏又有了身孕,候选人只剩下一个,自然何氏也就毫无悬念地当选了。 又说了几句,袁王妃也就让她们散了,又留了阮氏在内室休息一会儿,这才派人用软兜将她送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沈沅钰出了荣华院,正要返回蘅芜苑去。就听见何氏在后头叫她:“二弟妹慢走。” 沈沅钰其实有些不大耐烦掺合道王府后宅里头去。这一大家子人多事儿多,还普遍上不得台面,她身份最贵,夫君又给力,在家里自然是地位超然。不过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何氏陪着笑走上前来,也只好打叠了精神应付她。 何氏道:“弟妹嫁过来也有些日子了,其实我早就想找你说说话,只是你们才新婚,不好打扰。难得今天都有空,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沈沅钰见前前后后这么多看着,若是拒绝了何氏,那就真把这个大嫂给得罪了。就笑道:“正要叨扰大嫂。” 两妯娌便说说笑笑地去了庾亮和何氏住着的别亦阁。 别亦阁距离荣华院不远,在王府中轴线的西侧,何氏一路走着,一路给沈沅钰解释道:“原来我和你大哥住在芷兰堂附近的一个小院子里,后来有了你的两个侄女,人多住不开,就禀明了老太太搬到了这里住。” 沈沅钰见别亦阁颇为疏朗阔大,又收拾的干净整洁,看得出来何氏也是个颇为能干的,就夸了两句。何氏就道:“不是我说,你和二郎不比我们,你们一个是顶级门阀的嫡女,一个是率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蘅芜苑那么小的一个院子,位置有偏,朝向又不好,你们住在那里,我都替你们憋屈的慌。原来听说王妃定了给你们住墨渊居的,怎么二郎失踪了一阵子,就变成了蘅芜苑呢?” 这话虽然说得委婉,但是话中挑拨的意思可就十分明显了!沈沅钰心想这一对婆媳还真是大哥莫说二哥。就意味深长地笑:“说是王妃手底下一位管事卷了银子误了事儿,如今已经处置过了。那蘅芜苑虽然小一些,距离荣华院和芷兰堂都远了些,不过胜在清净,我和二爷都不是那等讲究的人,如今住的倒也舒坦。” 竟然一句抱怨王妃的话都没有,叫何氏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的憋屈感。何氏就是一梗,笑道:“弟妹和二郎可真是胸怀宽大,若是换了我,这事儿可没有这么容易就揭过了……” 沈沅钰但笑不语。 何氏见她不接茬,只好熄了这话题,将她引入上房堂屋。就见夏珠带着小丫鬟们鱼贯进来,奉上茶水点心。 沈沅钰见夏珠开了脸,一身妇人打扮,就不由多看了几眼。何氏见沈沅钰打量着夏珠,就笑着介绍:“她是我的陪嫁丫头,名叫夏珠。我见她伺候我伺候的精心,我已给她开了脸,放在大爷的房中,我有不方便的时候,就叫她伺候大爷。”据沈沅钰所知,庾亮房中有三房妾室,又有数个通房,不过到现在为止,庾亮成婚这么多年了,膝下只有何氏所出的两个女孩儿,可见何氏的手段和心肠了。 就是庾亮的通房丫环了。原来是红楼梦里平儿一样的人物,沈沅钰就理解地点了点头。夏珠就重新上前给沈沅钰行礼,沈沅钰少不得赏了她一根金钗。夏珠见她出手这样大方,吃了一惊,偷偷去看何氏,见她点了头,这才喜滋滋的接了赏。 何氏就故作推心置腹地说道:“弟妹我也提醒你一句。爷们都是一个样儿,天下间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儿。咱们总有个不方便的时候,与其让外头的狐狸精钻了空子,还不如索性把信得过的丫头给开了脸,放在爷们的身边,总知根知底的,胜过旁人许多。”又看了看沈沅钰,笑道:“瞧你这几个丫头,如此姿色,我也不过白说一句罢了。” 彩鸾、彩凤、沁雪,甚至金灵说起来都是上乘的容貌,也难怪何氏会多心了。 彩鸾彩凤跟着沈沅钰这么长时间了,自然是知道沈沅钰的心思,根本就没把何氏的话放在耳边,金灵正回味着早上吃的千层糕,压根就没听见两位主子在说什么。只有沁雪,脸色微红,耳朵都扑棱起来了,只想听沈沅钰是如何回答的。 让她和丫头们共侍一夫?这不是开国际玩笑呢吗? 不过看见丫鬟们的表情,沈沅钰却是故意道:“大嫂不拿我当外人,才说出这样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果然见沁雪脸上抑制不住露出喜色来了,就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何氏却见自己终于卖了个好给沈沅钰,不由松了一口气。刚才沈沅钰可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让她无处下手来着。就笑道:“哪里哪里,咱们与别个不同,二郎和大爷是同胞兄弟,我自然是更向着你的。” 同胞兄弟?庾璟年从小到大受了那么多苦,怎么没见庾亮这个同胞哥哥出来帮衬他一把。他差点死在盐山城,庾亮居然不闻不问,连个管事都不肯派过去,这样的哥哥,不要也罢。 沈沅钰就淡淡应了一声。态度十分的敷衍。 何氏一腔的热情被沈沅钰兜头一盆冷水淋了下来,只觉得好不尴尬。只不过沈沅钰身份尊贵,嫁妆丰厚,无论什么都甩她好几条街去,她也不敢发作。只好又道:“我总算管些事儿,弟妹那里缺什么,用什么,只管和我说,我必然给你办的妥妥帖帖的。” 沈沅钰道:“以后总有麻烦大嫂的时候。” 何氏见沈沅钰这态度不冷不热的,只把姿态放得更低了。陡然想起一件事来,就吩咐不相干的丫头下去,只留下几个贴身丫鬟伺候。然后有些讪讪地道:“前次在荣华院怠慢了弟妹,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弟妹大人有大量,千万莫与我一般见识!我在这里向你赔礼了。”说着便起身向沈沅钰行了一礼。 沈沅钰心想原来你也记得这个呢。口中说着:“大嫂不说这事儿,我都快要忘了呢!”到底坐在那里受了何氏一礼。 何氏复又坐下,气氛这才显得融洽了一些。 沈沅钰现在有这样的身份地位,自然想要活得恣意些。何氏再想如从前一般,以为她是软柿子好捏,那就大错特错了。 何氏便道:“当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弟妹如同神仙一般的人物,又有那般尊贵的身份,满建康城谁能娶到你,真是天大的福气,谁知道竟就嫁到了王府来与我做了妯娌呢,这可真是有缘呢!” “……那般对待弟妹并非我的本心,实在是,咱们做媳妇的,哪里容易呢?总要看着婆婆的脸色才能过活,我若是不对你那般,回过头来,有人就不会让我好过,这才做了违心的事儿。”话锋一转,就又打起了悲情牌,顺带着不着痕迹地又帮着沈沅钰和袁王妃拉了拉仇恨。 沈沅钰却只是笑笑,“过去的事,就叫它过去好了。” 何氏觉得悲情牌似乎有点用,就继续道;“弟妹刚刚嫁过来不久,还不了解咱们府里的情形,咱们琅琊王府的媳妇不好当啊!你瞧我这个琅琊王府的长媳,说出来好听,可是如今我们过得这是什么日子呢?我嫁到王府六年,一直谨小慎微,若不是去年老太太帮我说句话,管家怕是到现在还没有我的份呢!”袁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沈沅钰心里已经大体有数了。她是个极有权利欲的女人,庾亮又不是她亲生儿子,她凭什么把管家权分给何氏? “弟妹你来评评理,大爷身为王爷的嫡长子,说句不该说的,这王府由大爷继承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可是你看看如今王府的产业,有多少在大爷的手里?王爷是从来不管这些庶务的……”这话说得已经够明白了,王府的产业不在王爷手里,不在庾亮手里,自然就在王妃手里了。若是从前,何氏是不敢和沈沅钰说这些的,现在庾璟年封郡王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自然不会再和庾亮抢什么世子之位,何氏也就敢放心大胆地向沈沅钰抱怨了。 沈沅钰搪塞道:“我初来乍到,这些事的确是不知的。” 何氏也习惯了她的这种说话方式,继续道:“大爷今年都二十三了,按说也该封世子了,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满京城这么多王府,像咱们这样的可是独一份!圣上怎么想的,咱们不敢多做揣测,我却听说,是有小人在背后挑唆,叫王爷把这世子之位传给旁人!” 这样的事儿,沈沅钰就更不愿意管了,反正谁当了琅琊王世子,都还得看着庾璟年的脸色,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皇上英明,这件事必定早有计较,咱们等着就是,必不会亏了咱们王府的。”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说了与没说也是一个样的。 何氏见她油盐不进,真是有些急了。“弟妹,大爷和二郎毕竟是一母同胞,若是二郎肯在这件事上帮帮忙,他们亲兄弟将来一个亲王,一个郡王,还能互相帮衬,在朝中岂不是稳如泰山。你不能和二郎商量商量?” 终于说道点子上了。何氏也好,袁王妃也好,这般拉拢她,为的不过就是和庾璟年搞好关系,最后让自己的丈夫/儿子得到世子之位而已。 第205章 做张做智 沈沅钰实在不愿意听这些话,就站起身来,义正词严地道:“大嫂,不是作弟妹的说你。咱们内宅妇人,管管家做好分内的事也就够了,外头的那些大事自有爷们去处理。像您这样的越俎代庖,岂不是乱家之源?莫说这件事我和二爷帮不上忙,就是帮得上,我可不敢就这样回去同二爷说这些!叫二爷觉得我不懂事!大嫂若是想帮着大哥,只管自己同二爷说去!” 顿了顿,她又道:“本不该和大嫂说这些,不过既然话赶话说到这了,我便也与大嫂把话说明白罢。皇恩浩荡,二爷封王是定了的事儿,我和二爷迟早有一天要辟府另居。我是新媳妇,又是个懒人,这府里的管家之权,我不该插手,也不愿插手,我只想在没搬出去的这几年里,和二爷关上门好好过咱们的小日子。不过若是有人总想让咱们不痛快,我虽然是个和软好说话的人,二爷怕也要出头的!” 沈沅钰实在厌烦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索性把话说明白了。我们就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你们和王妃的事情,咱们两不相帮,你们也不要总是劳烦我,否则也别怪我不客气。 何氏又岂会听不出来,心里虽然生气,却不敢真个得罪了沈沅钰。若是把她推向了王妃那一边,庾亮的世子之位岂不是更悬了?只得连连赔不是。 沈沅钰的神态这才缓和下来。又与何氏周旋了几句,就起身告辞。 何氏把沈沅钰直送到院门口,又拉着她的手道:“你大嫂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今天要是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地方,弟妹大人有大量,千万莫往心里去。” 沈沅钰道:“大嫂言重了。咱们妯娌之间不是外人,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有些话若是叫外人听了,怕是有些不妥。大嫂是明白人,我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带着丫鬟回了蘅芜苑。 何氏带着夏珠转回屋内,主仆两个相对无言。 好半天夏珠才开口道:“真没想到二奶奶看着和气,竟是个油盐不进的。本来想着她新媳妇面嫩,有些事与她说了,她必定不好意思驳了您!”没想到非但驳了,还驳得义正词严,叫何氏好生没脸。 想挑起她与袁王妃的仇隙,她不接招,想让她帮着劝说庾璟年扶持庾亮当上世子,她严词拒绝,今天这一番见面,何氏一点儿好处都没有讨到。 何氏便道:“她在家里能得到父亲那样的宠爱,能把二郎那样一个冷心冷肺的人收拾的服服帖帖,把湖阳郡主和嫡妹踩在脚下,又岂会没有点心计,岂会像阮氏那样蠢?” 夏珠也有点发愁:“二奶奶这条路似乎走不通,那咱们怎么办?” 阮氏能有什么好法子?只得道:“今天看来是有些操之过急了。日后只能慢慢来了。日后咱们要对她愈发和善才成!我就不相信,王妃这样对他们,他们心里会没有一点儿怨气?到时候咱们在旁推她一把,不愁她不和王妃对上!” 正说着,就有丫鬟端了黑乎乎的汤药进来。夏珠就殷勤地将药碗端了过来,陪笑道:“奶奶快趁热把这坐胎药喝了吧。” 何氏自从生了两个女儿之后,连续两年,肚子再没有丝毫动静,到处求神拜佛不说,还到处延医请药,花重金求了这坐胎的方子来,那药又苦又涩,还有很重的酸味,真是要多难喝头有多难喝。 只不过喝了这么久,肚子该没动静还是没有动静。这都快成了何氏的一块心病了。何氏看着那黑乎乎的汤药,想起意外怀孕的阮氏,只觉得心里酸得不行。摆了摆手,语气苍凉地道:“放那吧儿,我现在还有什么心情喝这个呢!” 夏珠自是明白她的心思,劝道:“奶奶,这要几两银子一碗呢,若是放凉了,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这药里加了许多珍贵的药材,可不就几两银子一碗吗?为了这个,大房看着光鲜,可每年公中的份例银子不过那么点儿,何氏的嫁妆也不过糊弄糊弄外人,庾亮又是大手大脚胡乱花钱的主儿,大房的日子其实过得十分拮据,喝这个药何氏其实相当肉痛,可是为了嫡子,她也只能咬牙认了。 何氏听夏珠这样劝她,到底舍不得这珍贵的药材,举起碗来一口喝干了,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似的。放下碗,何氏问道:“大爷现在在哪里?” 夏珠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大爷……大爷刚使人过来禀报,说是在虹姨娘那里用晚饭,今天就不陪着奶奶了。” 何氏本来就心气儿不顺,听见这话简直就如同五雷轰顶一样。不由哭道:“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竟是没有一件事儿让我顺心的。”庾亮和庾璟年一母同胞,庾璟年比庾亮还要小上两岁,现在已经是正一品的车骑大将军,很快就要封郡王。可庾亮呢,文不成武不就,还只是个正五品下的折冲都尉,根本就只是个虚职,那点子俸禄,连他自己挥霍都不够的。更不用说靠着他赚钱养家了。 庾亮跟着庾文泰别的没学会,镇日只知眠花宿柳,若不是何氏厉害,妾室的规模早就直追老爹了。这个虹姨娘却是袁王妃所赠。明知道袁王妃谋划他的世子之位,没安好心,却偏偏又过不了美色这一关,将那虹姨娘收在房中,因其姿色出众,更是对她百般宠爱,叫何氏十分没脸。 夏珠想起何氏一路的辛苦,不由也跟着落下泪来。屋子里伺候的其他丫头,全都恨不能变成透明人一样。何氏在外头还好些,在自己的院子里,那脾气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主仆两个哭了一阵,何氏先是怒气冲冲将空了的药碗摔碎在地上,才吩咐夏珠道:“你去叮嘱吴婆子,叫她准备好避子汤,明天一早大爷一从虹姨娘那里离开,便给那贱人灌下去!我决不能容许那些贱人在我之前生出庶子来!” 夏珠答应一声正要出去。何氏忽然叫住了她,“慢着!” 夏珠停了步子,迟疑道:“奶奶?” 何氏脸上是深刻的憎恨,有些神经质地抓住夏珠的手,问自己的贴身丫头:“夏珠,你说咱们是不是叫人给算计了?我这么长时间怀不上,是不是叫人家给下了药了?” 夏珠道:“奶奶,不会的!咱们自己的屋里,防得滴水不露的。再说这半年时间里,咱们来来回回查过好多次了……” “不行!”何氏粗暴地打断了夏珠的话,道:“我总是不放心。吴嬷嬷那里,你等一会儿再去不迟,先把这院子里上上下下再给我好好查一遍。” 夏珠觉得自家奶奶为了孩子,都快成神经病了,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带着丫鬟从吃食,到衣裳,到用的东西,一一仔细检查了一遍,自然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的。 何氏听完了夏珠的汇报,无力地歪在榻上,挥挥手让她去了。 再说沈沅钰回到蘅芜苑,庾璟年不在,问了丫鬟才知道他去了前头的书房。沈沅钰就打发了彩鸾去前头瞧瞧。换了一身家常的小袄,刚在堂屋坐下,因为阮氏有孕,这样的喜事,是必然要送贺礼过去的,就趁着这个时候提笔把礼单写了出来。 蕊心就进端着一盏燕窝粥进来了。“奶奶饿了吧,先吃点儿燕窝粥垫垫,一会儿二爷回来了,就摆饭。” 沈沅钰就笑着接过了燕窝粥。蕊心就把屋里的丫鬟们全都遣了出去。 沈沅钰放下碗,笑道:“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要对我说,难道这么快就想回沈府去了?” 蕊心脸色一红,没想到沈沅钰到先来打趣她了。她的确是很想回到大老爷身边,不过她对沈沅钰也十分忠心,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姐取笑奴婢!” 沈沅钰不过是和她开个玩笑,就接着道:“到底有什么事呢?” 蕊心道:“我不过是提醒小姐一句,沁雪这丫头怕是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所谓家贼难防,小姐还是要防着点儿她才是。” “你也看出来了?”沈沅钰淡然一笑,显然并不把沁雪放在心上。 “今天大奶奶说起让我把身边的丫鬟开了脸,给二爷做通房,这丫头只恨不得毛遂自荐呢!” 沈沅钰冷哼了一声:“其实这院子里,有这个心思的,又岂止沁雪一个呢!你尽管放心,我心中有数。” 蕊心见沈沅钰观察入微,这才放下心来。“小姐说的是。沁雪要才无才,要貌无貌,论心机手段也不过平平,就算是给小姐提鞋都不配,也配肖想二爷?”其实说起来沁雪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不过比起庾璟年的两个大丫鬟凌雪和寒梅就差上一筹了。蕊心就建议道:“小姐既然看出来她的狼子野心了,何不干脆找个由头打发了她出去!” 沈沅钰长叹一声道:“倒不是我不能找借口开销了她,可毕竟这丫头是祖母赏给我的,一开始跟着我的时候虽然没安什么好心,到底也没做什么伤害咱们的事情,我也不欲赶尽杀绝。我本想着,过一段日子,等我在蘅芜苑里站住脚了,就给她指一户人家,给她一份嫁妆,把她嫁出去,也算全了一份主仆之情。” 蕊心道:“小姐真是菩萨心肠!怕就怕她不识好人心,自己不肯!” 沈沅钰面色一肃:“若是如此,那就不能怪我心狠手辣了!” 蕊心又道:“刚才奶奶说的旁人,可是凌雪?” 沈沅钰点了点头:“凌雪对二爷的那点心思,也差不多是路人皆知了。只是她自小就在二爷身边伺候,又是故去的婆母指给二爷的,我怕伤了与二爷之间的情分,倒是不太好处置这个丫头。” 蕊心道:“这丫头也忒不懂事。整日冷着一张脸对着奶奶,除了二爷的事儿百事不沾,简直比主子更主子,奴婢看着都生气。那个寒梅就比她懂事的多了!” 沈沅钰笑道:“你还不知道吧,那凌雪是琅琊王府的家生子,不但从小就跟了二爷,而且老子娘都在这王府里,一个在老太太的茶房里,一个在王妃的账房里,要不然她哪里来的那种底气。而寒梅则不同,她是半路上卖身给王府的,是老太太见她稳重,伺候人也精细,这才把她给了二爷。两人背景不同,自然为人处世上也有所不同喽。” 蕊心见沈沅钰不动声色之间,就把两个大丫鬟的背景摸得一清二楚,顿时就彻底放下心来。这两个丫头要是老老实实地伺候她家小姐,将来少不得小姐会给她们指一户好人家,若是起了什么歪心思……就凭小姐这份不动声色的手段,蕊心不由在心里默默地替她们点蜡! 正说着,丫鬟在廊檐下禀报说:“二爷回来了。”沈沅钰急忙迎到了门口,就见庾璟年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这阵子沈沅钰不给他吃肉,却给他喝了许多大补汤,所以庾将军看起来红光满面的。 见沈沅钰迎了出来,庾璟年就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外头风冷干嘛出来?冻着了你可怎么办呢?” 就听见沈沅钰低声道:“人家想你了嘛!” 一旁的蕊心,还有跟过来的彩鸾彩凤差点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 这是要肉麻死人的节奏吗?俩人分开也不过一两个时辰,至于吗?庾璟年却没觉得媳妇这么说有什么问题,反而哈哈大笑,十分愉悦的样子。 蕊心见这两人简直无时无处不在秀恩爱,觉得自己刚才的诸般担心简直就是无谓之极。 两人便携手走进了堂屋,沈沅钰亲手帮庾璟年宽了外头的大氅,凌雪和寒梅带着一群小丫鬟鱼贯走进来,端着铜盆、拿着香胰子等物,沈沅钰去接凌雪手里的热毛巾的时候,凌雪竟无意识地回避了一下,沈沅钰只当不知道,凌雪到底还是把毛巾给了她。 沈沅钰这才亲手服侍庾璟年净手洗脸,换上一件家常穿的宝蓝色的袍子。那边管嬷嬷已经带着丫鬟们把饭菜摆好在西次间。 两人吃了饭,庾璟年便拉着她的手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这是这几天,小夫妻两人刚刚养成的好习惯。所谓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只可惜大冬天的院子里没什么景致,否则想必还能更多些意趣。 两人在前面走着,沈沅钰叫丫鬟们远远的跟着,也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庾璟年就问:“今天王妃那里可是有什么事儿,回来的这样晚?” 沈沅钰就把阮氏被诊出有孕的事儿告诉了庾璟年。庾璟年神色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没想到老三这个样子,竟也快要做父亲了!”有些遗憾地道:“我本来想着,琅琊王府这一代的嫡长孙,应该是咱们俩生出来的呢!” 沈沅钰口是心非地嗔道:“谁要给你生孩子呢!” 庾璟年就道:“你不给我生,难道要别人给我生吗?” 沈沅钰啐道:“我不给你生,更不许别人给你生!” 庾璟年哈哈大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 两人说笑几句,庾璟年道:“三弟妹有喜,这是府里的喜事,你准备些东西,明日送到她的院子里去。” 沈沅钰道:“不用你操心,我早就准备好了,礼单用不用你看看?” “这些事,我又不懂,你自己做主就是了!”想了想,又似乎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院子里的账册,还没交到你手上吧?你难道是打算从自己的嫁妆里出这份贺礼?” 沈沅钰一摊手道:“有什么办法?夫君不信任我,不肯把账册交给我管,我只好从嫁妆里出了!”她从来都是一个大方的人,自己的嫁妆加上每年食邑的产出,够她潇潇洒洒花上十辈子了,所以庾璟年的私房钱有多少,在谁的手里拿着,她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她觉着庾璟年的私房钱,大概是不可能比自己的钱多的。 庾璟年道:“我不过是让程先生把账册好好整理一番,再全权交给你打理,你就这么多话等着我!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我什么时候不信任你了?” “程先生?”这位先生的大名沈沅钰早就听说过了。 庾璟年就给她解释:“程先生是我手下最重要的谋士,在徐州和当阳两战中给我出了不少的好主意。我正打算任命他做我大将军府的参军呢,他也早就不爱管这些庶务了,一早就想把这些交给新来的奶奶。我现在叫他来和你交接,他不知有多高兴呢!” 沈沅钰就问道:“真的愿意把你的产业全交给我打理?”这就表示上缴小金库的意思了,沈沅钰也有一些飘飘然。要知道那个时代,虽然也有男人把产业全都交给妻子打理的,但大多数男子,还是把私产握在手里,找信得过的大管事来管理的。 庾璟年反而一脸莫名其妙地道:“不给你管给谁管?我又懒得管这些事儿。” 沈沅钰眼睛就变得亮晶晶的,“这还差不多!” 庾璟年就不由莞尔,点着她的额头道:“小财迷!”将军大人好像是有点儿误会了,沈沅钰却并不在意,笑道:“现在知道怕是晚喽。” 庾璟年本来对礼单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不过听说那是沈沅钰自己拿嫁妆出来的,就又忽然感兴趣起来。两人遛弯回来,回到上房,庾璟年就叫沈沅钰把礼单拿出来给他看。见那上面列了不少的名贵药材,庾璟年就笑着合上礼单道:“没看出来,我媳妇还挺大方的。” 沈沅钰在袁王妃那里说什么自己不会管家,当然是谦虚的说法。实际上在长乐堂的时候,因周氏病重,长乐堂的事务基本都是沈沅钰在管。这些迎来送往之事她经历过不少,也算得驾轻就熟了。 庾璟年就道:“你还以为我是夸你呢,我是担心我媳妇这么败家,早晚有一天我要跟你睡大街!” 沈沅钰二话不说,扑上去就咬了他一口。 庾璟年无奈地揉着胳膊上被她咬出来的两个牙坑,“这怎么又变成狗了?”一翻身就把她给压倒在床上,“咬我那么多次,我可得报复回来!”张开血盆大口,就去咬她的嘴唇。 沈沅钰再想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当天晚上被他折腾的要死要活的,庾璟年差一点儿就没忍住擦枪走火,沈沅钰最后无奈,只得用手又帮他宣泄了一回,这才被容许睡觉。 第二天早上起来,沈沅钰的胳膊就酸的抬不起来了。为了日后的“性福”着想,庾璟年只好放下身段,屁颠颠地给她揉着胳膊,丫鬟们端着铜盆热水进来的时候,全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这对奇怪的夫妻。 沈沅钰梳洗的时候,蕊心就进来回禀道:“昨天用完了晚膳,老太太去了映雪阁。”映雪阁就是庾峻和阮氏住的院子。“老太太听说三奶奶有喜了,非常高兴,赏了三奶奶许多东西!” 这一点倒也在沈沅钰的预料之中。蕊心抿了抿嘴,又道:“今天一大早,三奶奶就派了个婆子去大奶奶那里要东西,据说开出了长长的一张单子,大奶奶的脸色十分不好。” 沈沅钰就不由扶额,给点阳光就灿烂,这还真是阮氏的作风。想来阮氏是觉得自己怀了身孕,地位不同往昔,就想着提高待遇了。她是不敢与王妃如何的,便派了人去大奶奶那里! 只是这样得罪何氏,真的没有问题吗? 对于何氏和阮氏的这些糟心事,沈沅钰也懒得管,只问道:“我叫你打听大奶奶和王妃送到映雪阁的礼单,你打听到没有?” 蕊心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道:“两家的礼单都在这里了。王妃的东西昨天晚上就送到映雪阁去了,大奶奶是今天早上送过去的。”老太太都有所表示了,袁王妃和何氏自然要跟进的。 沈沅钰笑道:“那么说咱们倒是最晚的了。不过不要紧,谁叫咱们是最小的小辈呢。”细细看了看王妃和何氏的礼单,又把自己的礼单拿出来,因之前的礼单是按照在沈家时的规格拟定的,就删减了好多东西,这才叫蕊心道:“你去开了库房,把这些东西收拾出来,等会儿咱们去映雪阁瞧三弟妹去!” 倒不是沈沅钰心疼那点儿东西,她若是不比着王妃和何氏的礼单给阮氏送礼,自己固然会大出风头,也难免会把这两个给得罪了。她一个做媳妇的,总不好越过婆婆去。 用过了早膳,沈沅钰带着蕊心、彩凤和寒梅,后头跟着一大群丫鬟婆子,抬着她给阮氏准备的礼品,去了映雪阁。 阮氏只派了一个嬷嬷出来迎接,彩凤脸色就是一沉,沈沅钰身份贵重,又是长嫂,阮氏竟然只派了个丫头出来,实在太过无礼。 那丫鬟也是战战兢兢地说道:“二奶奶,我们家奶奶身子不舒坦,正在卧床休息,不能出来亲迎,还望奶奶恕罪。” 彩凤是个泼辣的,分外见不得沈沅钰受委屈,就冷哼了一声道:“你是哪个牌位上的人?也配和咱们奶奶说话?不就是怀了个孩子吗?咱们带了大把珍贵的药材来看你们奶奶,可她却……”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沈沅钰早就知道阮氏是个什么性子了,就伸手制止了彩凤往下说下去,只温和地对那个丫头道:“前面带路吧。”那丫头偷偷觑了沈沅钰一眼,心想满府里都传二奶奶身份虽然尊贵,但是待下人格外宽厚,果然此言不虚。这才道:“二奶奶请随奴婢来!” 映雪阁是个三进的小院子,比起蘅芜苑还要小点儿,与大奶奶的别亦阁更是不能相比。绕过一道粉白的影壁,又穿过一道穿堂,迎面五间上房出现在眼前,白墙红瓦看着倒也像是那么回事,只是院子里的摆设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一看这女主人就不是个懂得持家的人。 丫头将沈沅钰引入阮氏歇着的屋里,就见阮氏正穿着白色的中衣躺在拔步床上,看见沈沅钰进来了,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只嘴上说道:“二嫂来了!我本该是到门口迎接的,奈何我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了,老太太和王妃都叫我好生卧床养着,我又确实觉得身子虚弱,不怎么爽快。有失远迎,还望二嫂不要与我计较!” 彩凤就哼了一声,什么身子虚弱不爽快,看阮氏满脸红光的,哪里就虚弱不爽快了?沈沅钰狠狠瞪了她一眼,彩凤这才闭嘴不敢说话了。 这边阮氏就假意挣扎着要起身,沈沅钰就上前去把她按回到床上去,“咱们妯娌之间,还讲这些虚礼作什么?”阮氏也就顺势躺了回去。 沈沅钰就叫彩凤把礼单拿了过来,道:“弟妹有喜,是咱们王府的大喜事,二爷也替三弟和弟妹高兴呢,就命我送来些药材和尺头,以为恭贺,不是什么好东西,三弟妹不要嫌弃才好!” 阮氏一听说她来送礼眉宇间立刻就露出欢喜的神色来。“二嫂家身丰厚,送的东西必然是极好的,我又怎么会嫌弃呢?”就从彩凤手里拿了礼单来看,待看到那上头都是极名贵的药材和尺头,就眉开眼笑起来。 一边急急吩咐丫头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二奶奶上茶上点心!”刚才也不见她说这些。 沈沅钰也不计较。就有丫鬟搬来一把太师椅请沈沅钰在阮氏榻前坐了。沈沅钰见她说话的时候一直用手捂着小腹,就道:“我听说女人的第一胎都十分辛苦,三弟妹可有哪里不舒爽吗?” 阮氏又哪里有什么不舒爽的地方。只是如今怀着孩子,从老太太到王妃,无不表现出十分的关注,让她不由自主地也抖了起来。就对沈沅钰道:“二嫂你也看到了,我这映雪阁和你那蘅芜苑根本就不能比,和大嫂的别亦阁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三爷和大爷二爷一样,都是王爷的儿子,可是偏偏给我住的院子就最小,丫鬟仆妇也最少,就连平日里吃穿用度也是最差的。” 一说话就把庾璟年和沈沅钰也给饶进去了,沈沅钰就有些不快。这人实在太上不得台面了些。就反驳道:“三弟妹说你的院子小些的确是有的,但是这吃穿用度,都是公中分派下来的,虽然三弟是庶子,但是份例都是一样的。何来短了你们之说呢?” 阮氏撇撇嘴道:“二嫂也是大家子出身,这下人拜高踩低的伎俩你又怎么会不明白,说是一样的东西,可是给你们两房的就是新鲜的好的,分给三房的就是一些残羹冷炙。”反应过来又找补道:“我不是说你们,二嫂和二哥新婚燕尔,这事儿和你们没有关系。二嫂不要生气。” 沈沅钰微微一笑,“我没有生气。”阮氏这话说得应该也有几分是真的,就她这张嘴,张口就把人给得罪了,夫君又不给力,又没有强力的靠山,下人们不克扣他们克扣谁呢? 阮氏就拍了拍睡的那张床榻,“就比方说这张床吧,我和三爷在这张床上睡了三年了,这是用白栓木做的,而大嫂那张床却是酸枝木的。都是王爷的儿媳,凭什么我就要比大嫂差一筹呢?这床又小又硬,从前咱们还能对付,可是如今我是双身子的人,这样的床榻怎么能睡得舒服呢?” 沈沅钰就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她不会是让何氏给她换一张床吧?何氏那张床可是她的嫁妆,是何氏从娘家带过来的。而沈沅钰从娘家带来的那张豪华的大床更是紫檀木的,十分的名贵。阮氏自己娘家穷得叮当响,能怨怪谁来? 沈沅钰终是忍不住问道:“你让大嫂给你打一张新床?” 第206章 纷争迭起 不用沈沅钰问,阮氏就自己说道:“昨天王妃和老太太来瞧我的时候,与我说了,我缺什么少什么,都只管去找大嫂要去。我本来是觉得映雪阁太小了,让大嫂给我换一个院子的,又想着府里的住房也很紧张,这才让大嫂给我重新打一张酸枝木的大床,等我肚子里的哥儿出生了,也好睡在新床上呀!” 沈沅钰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狮子大开口了。等她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自然有奶娘陪着睡在暖阁里,又怎么可能和她睡在一处呢,那床打好了还不是她自己睡在上面。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有小丫头进来说道:“大奶奶来了!” 沈沅钰便起身带着丫鬟到门口迎接何氏。就见何氏带着带着几个木匠打扮的人走了过来。沈沅钰和何氏相互见礼后问道:“大嫂,这是……” 何氏脸色很不好看,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三弟妹,嫌她睡的那床又小又硬,说是不利于她养胎,死乞白赖的非要我给她打一张酸枝木的大床。我跟她说公中没有这个例,她就告到了老太太和母妃那儿,说我仗着自己管家,就做张做智地苛待她!”何氏真是头回见这么顺杆爬的人,本来阮氏有孕她就嫉妒,真是气也气死了。 沈沅钰十分同情地看了何氏一眼,谁摊上阮氏这种混不要脸的无赖型的人物,也要难受的吧。何况她现在又怀孕了,打不得骂不得的,想想就让人憋屈。不过她不想掺合何氏和阮氏的官司,便只笑笑,并不接话。 何氏倒是十分乖觉,就打住了这个话题,问道:“弟妹怎么在这里?” 沈沅钰道:“我奉了二爷之命,来给三弟妹送些药材尺头过来。”两人说着进了阮氏的屋子。 阮氏见何氏进来,一脸的皮笑肉不笑,道:“大嫂来了。老太太和王妃吩咐我卧床休息,没能出门迎接,大嫂莫怪。” 何氏就冷哼了一声:“你现在是多么金贵的人,怎当得起你亲自迎接呢?” 阮氏见她言语不善,也懒得和她装什么,就道:“大嫂昨天说给我打一张床,公中没有先例,我已经禀过了老太太和母妃,想来母妃已经派人与你说了,你还有什么好推脱的。” 何氏就冷笑了一声道:“既然是母妃吩咐下来的,我自然不会怠慢。我已经把木匠都带过来了,今日就量了尺寸,立刻就着手给你打一张大床就是。” 阮氏得意地道:“我早就说过,如今我有孕,无论什么,老太太和母妃都会依了我,大嫂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何氏只叫她这话气的发抖。夏珠是跟着何氏一道过来的,别看阮氏从前是奶奶,夏珠还真没把她看在眼里,这时就插嘴道:“三奶奶,我们家奶奶为了你的事儿,一大早就派人请了木匠过来,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你不但一句感激的话没有,竟说这些不着边际的风话!正好二奶奶也在这里,你让二奶奶评评理,这天下间哪有这样子的道理?” 其实沈沅钰也觉得阮氏很有些过分。不过夏珠又算是什么东西,叫她评理她就评理?沈沅钰便道:“既然大嫂和三弟妹有事商量,那我就先告辞了!”竟是起身就要走。 “二弟妹等等,我跟你一道!”何氏便道。沈沅钰便不好立刻就走了。 阮氏见何氏这就要走,却是有些急了:“大嫂这就要走了?我的床榻什么时候才能打好呢?” 何氏便道:“这床也不是说做就能做出来的。这采购木料、设计图样,打造成型,还要雕刻上漆,怎么也要三个月的时间!” 阮氏立刻道:“三个月?那岂不是黄瓜菜都凉了!” 何氏冷笑道:“三个月还是得叫府里的木匠停下别的活计,可着你的床先来做才成!若是你还嫌慢,不信任我这个大嫂,我也没有办法。便请三弟妹另请高明吧!” 阮氏其实也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程序复杂,只不过让何氏说出一个期限,到时候她若是交不出床来,也好就此拿捏她。见状便就坡下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信任大嫂了。不过既然大嫂当着二嫂的面说了,三个月那床便做得了,我便等上三个月好了。我这里还有一件事要请大嫂帮忙呢?” 何氏早已十分不耐:“你还有什么事儿?” 阮氏道:“大嫂也知道,我自从嫁到这王府里,便一直跟着三爷吃大厨房的。我这里不比大嫂的别依阁,距离大厨房十分远,夏天倒也还罢了,这一到了冬天,每次从大厨房拿了食盒过来,里头的饭菜早就全都凉了。从前倒也没什么,可如今我自己倒没什么,可腹中的孩儿又怎么吃得了那冰凉的饭菜呢?” 何氏道:“你想怎样,直说!” “请大嫂在我的映雪阁里,也设一个小厨房,再从大厨房那里拨几个厨子过来,专门伺候我和三爷。” “这事我可做不了主!还是三弟妹自己去请示母妃,若是母妃答应了,我自然没有旁的意见!” 阮氏就笑道:“何必多此一举呢。昨日的事,大嫂也叫我去问母妃,最后的结果,还不是按照我的意思来的!” “我说了这事儿我做不了主!你请示完了母妃,若是母妃同意了,再派人知会我一声吧。”何氏实在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就拉着沈沅钰的手出了映雪阁。 一出门,何氏就开始埋怨:“谁没有怀过孩子似的,就没见过像抖成这样的。这是恨不能借着这个孩子,把整个王府都变成她的了!咱们的小厨房,平日里开火点个菜吃个小灶,都是自己贴补体己的银子。你瞧着吧,等这映雪阁里的小厨房建起来了,她是绝不会往这里头贴补一两银子的,所有的支出定是要从公中走的。” 沈沅钰也终于见识了什么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只好笑着安慰道:“叫大嫂受累了!” 何氏就叹了一口气道:“从前我就说,咱们王府是什么人家,怎么能叫这样的人进门来?”见沈沅钰并不接话,就自顾自地说道:“她娘家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家族,家里不过有数亩薄田,仆妇也不过三两个,他们家的老太太平日里还要做了针线拿出去卖,才能勉强维持家用!三爷再怎么说,也是王府庶子!”阮氏的背景,沈沅钰早就叫人探听清楚了,的确是小门小户出身,阮氏自己甚至大字不识一个,所以才养成了这样泼辣又小气的性子。不过大奶奶的话她也不敢苟同,当年三爷都快病死了,但凡有些门户地位的人家,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呢? 沈沅钰便说道:“三弟妹是个直性子,大嫂莫与她计较。我有几句话,也不知该不该与大嫂说呢。”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郑重地与何氏说话,何氏不由一凛:“二弟妹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沈沅钰便神色淡淡地道:“瞧着王妃的意思,是叫大嫂照看三弟妹的饮食起居了?” 何氏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沈沅钰又道:“我听人家说,这女子的头一胎最是重要,也最是凶险,一不小心就很容易滑胎,尤其是头三个月,胎气不稳,最是危险。既然王妃叫大嫂照看三嫂这一胎,可见王妃对您的重视,大嫂可要仔细着,万不能辜负了王妃的一番心意啊!” 她这几句话说的没头没脑的,何氏听得莫名其妙的,这时候正来到一处路口,沈沅钰就向何氏告辞,带着丫鬟婆子回了蘅芜苑。何氏也带着夏珠从另一条路回了别亦阁。 蕊心跟在沈沅钰的后面,就低声道:“奶奶真是生了一副好心肠,这两位这般模样……您又何必去提醒她呢,奴婢瞧着,她就是明白了奶奶的心思,也未必就会对奶奶感恩戴德呢!”大奶奶一时没明白沈沅钰的意思,蕊心却是比她更早地明白了。 沈沅钰就叹了一口气:“依照我的本意,我也不愿意掺合到这里头去,只是……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何氏回到了别亦阁,想到刚才在映雪阁受的气,脸色就沉了下去,刚在上房里坐下,就有一个丫鬟端着一盏茶进了上来:“奶奶请请用茶。” 何氏接了茶盏,忽然厉声道:“你这个小贱人,茶这么热,你是想烫死我吗?”就“啪嚓”一声将茶碗摔碎在那丫鬟的脚边,滚热的茶水溅在丫鬟的腿上手上,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几个水泡来。 那小丫鬟就是负责茶水的,是按照平日里的何氏喜欢的温度进上来的,没想到何氏忽然发怒,虽然疼的厉害,慌忙跪了下来,也不敢解释,只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夏珠自然是明白何氏这是在阮氏那里受了气,正好小丫鬟来上茶,撞到了她的枪口上,这些丫鬟平日里都是归她节制的,便吩咐那个小丫鬟道:“还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快把这里打扫出来,到外头跪上两个时辰,再罚一个月的月钱!”那丫鬟千恩万谢地去了。 夏珠就亲自捧了茶奉给何氏。“奶奶您消消气,那人不过是一个破落户而已,奶奶何必为她而伤神呢?不值当的。” “破落户?只要肚子里揣上一个,破落户也要立刻变得金贵起来了。竟敢处处为难我,呸,她是什么东西!” 夏珠又陪着小心劝说了几句,何氏总算稍稍消气,这次接了夏珠的茶。 夏珠就提醒何氏道:“奶奶,刚才二奶奶好像是话里有话呢!” 何氏喝茶的动作就是一顿。沈沅钰从一开始的态度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已经在何氏的面前不止一次的表现出来了。可是刚才……她自己在心里把沈沅钰说的那番话好生地回想了一遍。她为人虽然刻薄小气,但是智商其实并不低,很快就明白了沈沅钰话中隐含的意思。 就不由得吐出一口凉气。“她是在提醒咱们呢!” 何氏和阮氏之间的矛盾,可以说是袁王妃挑拨和有意纵容出来的。若不是袁王妃在背后撑腰。阮氏要钱没钱,要能力没能力,凭什么和何氏对着干? 这次袁王妃故意把照顾阮氏的艰巨任务交给了何氏,就是猜到了阮氏会借着肚里的孩子做张做智,为难何氏。 两人本来就不和,何氏又嫉妒阮氏有孕,若是何氏一怒之下,借着看顾阮氏的机会对她腹中的孩子下手…… 不管何氏能不能成功,袁王妃只要拿住了她这个把柄,何氏以后在琅琊王府中恐怕就再没有立足之地了。不但如此,就连大爷庾亮都会受到牵连,被庾文泰不喜,从而失去王府的世子之位。 “难怪!难怪!”何氏想到这里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她刚才还真起了这样的心思!本来想着借了在映雪阁布置小厨房的当口,安插自己的人进去,到时候只要在阮氏的饭食之中弄点手脚,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叫她落胎,一是可以不叫她生出长孙出来膈应自己,二来也可以为自己出这一口恶气。 想明白了这一点,何氏可就再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对阮氏下手了。甚至深想一层,自己现在可真是接了一个烫手的热山芋在手啊,一旦阮氏的这一胎保不住,就算不是她出手加害,她也逃脱不了干系。 何氏越想越觉得心惊。 不行,这个摊子她不能再接了。 何氏霍然站起身来:“立刻随我去荣华院!”夏珠就去给何氏拿大毛的衣裳,穿好了衣裳,还未等两人出门,就有小丫鬟来报:“袁王妃身边的宋嬷嬷了。” 何氏吃了一惊,这宋嬷嬷是袁王妃的奶娘,一向是最被袁王妃看重的,跟着袁王妃也是形影不离的,怎么这个节骨眼上来了别亦阁。就立刻叫人把宋嬷嬷请到堂屋里。 见了面,宋嬷嬷给何氏见礼之后,就把来意说明了。却是袁王妃打昨个起就有些身子不爽,今日愈发的厉害了,竟然开始卧床不起,故而让她来与何氏说一句,打算把王府内部的事务全都交给何氏打理。 若是换了平素,有这样的好机会,何氏自然是高兴万分的。可是如今,她识破了袁王妃的阴谋,却只觉得心中发凉。 送走了宋嬷嬷,何氏也冷静了下来。便对夏珠道:“王妃这病来得蹊跷?” 夏珠吃了一惊:“您的意思是,她在装病。”见何氏点头,夏珠道:“那是为何?” 何氏就把刚才想到的那些告诉了夏珠。夏珠不由有些慌乱道:“奶奶,咱们该怎么办?” 何氏道:“我本想到王妃那里,把看顾阮氏的差事给推掉了,没想到却是晚了一步。如今王妃装病,昨日我又在老太太和王妃面前夸下海口,答应了好好照顾阮氏,现在再想推脱怕是不易了。” 不过她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就道:“既然王妃病了,咱们自该先去探望探望!走,去荣华院。” 走在路上,何氏想起刚才的事,不由暗暗吃惊。沈沅钰刚来府里这才今天,就已经抽丝剥茧地将府内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的关系理顺清楚,并且先她一步看穿了袁王妃的奸计,这份智谋真真是可敬可畏。 她背景太硬,何氏本来就不想得罪她,如今更是添了三分小心。 可是她为什么要提醒自己呢…… 沈沅钰回到蘅芜苑,屁股都没有坐热呢,就接到消息说王妃病重,竟至于不能理事的境地。她回想着早上去给王妃请安的时候,的确见她脸色不大好,当时自己还问了她两句,她也只是说昨日没有睡好,头有些疼罢了。 前后一联系,她也猜出了王妃这是故意装病,想把何氏看顾阮氏的差事给砸瓷实了。婆婆病了,自己这个作媳妇的总得去探望,就吩咐丫鬟给她准备大衣裳,穿戴好了之后直奔荣华院而去。 沈沅钰到的时候,何氏已经先一步到了。屋里除了她,还有庾之瑶、庾彤等几个女孩儿。就见庾彤坐在榻前,握着王妃的手一脸的担心,见沈沅钰带着丫鬟进来,其他人都纷纷和她打招呼,只庾彤眼尾一扫,根本就没有起来见礼的意思。 沈沅钰并没有把这个拽得二五八万的嫡女看在眼里,也不在意她对自己的态度。 只去看袁王妃,见她躺在榻上,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脸色潮红,正用一块白色的巾帕盖在自己的额头上。看来为了装病,袁王妃也是蛮拼的。 沈沅钰上前给袁王妃请了安,便和声问道:“王妃是哪里不适?可有请太医来瞧瞧?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病倒了?” 袁王妃道:“就是身上有些发热而已,算不得大毛病,我已经叫丫鬟下去煎药了,就不用劳烦太医走一遭了。” 何氏便道:“这病症乃是大事,可马虎不得,更耽误不得的。若是王妃没精神,媳妇这便叫人拿了大爷的帖子,去请太医院的太医们前来。” 袁王妃连忙推辞:“不用了。不过是些小毛病,待喝完了药,还不见好,再叫人去请太医不迟。”何氏不过是试探一句,见王妃极力拒绝,也就点头应是。 就有丫鬟搬来了椅子,请沈沅钰和何氏在袁王妃榻前坐好。袁王妃便对何氏道:“老大媳妇,如今我身子不松快,你是这王府里的嫡长媳,我刚才着宋嬷嬷去你那里与你说了,日后这府里的事可就全靠你打理了。”说着话,宋嬷嬷就递上来对牌来。 袁王妃道:“这是府里的对牌,今日我一并交与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问宋嬷嬷,她是积年的老人了,有经验。” 何氏推辞连忙推辞道:“您也说了,不过是小毛病,何至于连管家的事都让我来做了呢?” 袁王妃道:“你不必推辞,我也是这把年纪的人了,早有意将管家的权力逐步交还给你们小一辈,自己含饴弄孙,享享儿孙的清福了。只是一来觉得你们还太年轻,历练不够;二来我手上确实一直有要事儿脱不开手!这阵子我也着实累了,正好趁着这个歇息几天。你就多劳烦些,好生把这个家管起来吧。” 何氏听得嗤之以鼻,既然真的想把管家之权交给自己,为何却只给对牌,真正重要的账本却只字不提呢? 沈沅钰在一旁冷眼瞧着,本以为何氏不会接下这摊子,没想到何氏却道:“既然母妃这么信得过我,那我便代母妃管几天也罢。什么时候母妃身子好了,我再什么时候把对牌送还给您。” 袁王妃说了一句“你辛苦了”,又接着道:“府里其他的事自有章程,如今最重要的便是老三媳妇有孕这件事。老三那个身子,能让他媳妇成孕不易,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好好照看她的肚子,不能出一丝的差错。” 何氏连忙道:“母妃放心,我一定尽心竭力地看顾三弟妹,必让她平平安安地生下这个孩子,为王府添丁进口。” 袁王妃打断她的话道:“你不必多说,刚才她已派人与我说了,想要在她的映雪阁内建一处小厨房。” “我正要请示母妃!” 袁王妃道:“她是双身子的人,就依着她,在映雪阁给她辟出一个小厨房。” 何氏就问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只是这小厨房平日里的开销怎么办呢?”依着阮氏的性子,是必然不肯自己往小厨房里补贴银子的,再说三房穷得叮当响,想补贴也没有那个财力。 袁王妃道:“若是从公中走,从前没有这样的先例,难免叫大家觉得不公平。”要知道何氏怀着两个姐儿的时候,想吃小厨房还是大房自己掏钱的,凭什么到了阮氏这里,就变成了公中支应银子让她胡吃海喝呢。 “以后她想吃什么,就从我的私房里拨银子出来吧。”又安抚何氏和沈沅钰道:“老三两口子和你们两房都不一样,日子过得艰难些,我这个做母亲的多补贴一些,料想你们也不会介意吧?” 何氏心里就在心里冷笑一声。你自己的私房钱?谁不知道你嫁进王府里的时候嫁妆也并不丰厚,这些年来,在你的打理下嫁妆翻了十倍不止,还不是想着法子把王府的产业变成了你的私房钱。 心里虽然吐槽不止,表面上却并不显露,只和沈沅钰一同道:“母妃体恤三弟妹,咱们又怎么会想别的呢!” 袁王妃见该吩咐的也吩咐的差不多了,就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说着话,脸上就露出了倦容。宋嬷嬷便在一旁道:“王妃说了这么一阵子话,也乏了,大奶奶二奶奶你们看……” 何氏和沈沅钰连忙告辞,庾之瑶一众姐妹们,袁王妃也不欲留下她们侍疾,就一并辞了出来。沈沅钰只不过过来点个卯,就在门口与何氏以及众小姑子们分了手,回到蘅芜苑去。 “二嫂!”才走了几步,就听见庾之瑶在后边叫她,沈沅钰停下步子,庾之瑶就上来亲热地挎着她的胳膊。 沈沅钰和庾璟年成亲的时日虽短,不过庾之瑶却去看了她好几回了。以前有庾璟年护着,庾之瑶在琅琊王府的日子过得也算波澜不惊,如今庾璟年成亲后在王府住下,府里的人对她愈加巴结讨好,庾之瑶小子日过的更加滋润,也就更真心地为哥哥过上和和美美的日子而高兴。 沈沅钰就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之瑶妹妹,这眼看着就要中午了,去我那里一块用饭吧!” 庾之瑶笑道:“还是算了,我这么经常去,打扰到二哥二嫂可怎么好?”庾之瑶每次见她都二嫂长二嫂短的叫得特欢实,两人的关系从闺蜜变成了嫂子和小姑子,自然是更亲近了一层。 沈沅钰听出她话里打趣的意味,道:“我是欢迎打扰的,想来你二哥应该也不介意!”两人一起笑了起来,沈沅钰便拉着她不由分说地地往蘅芜苑走去。 到了蘅芜苑,沈沅钰吩咐小厨房加了几个庾之瑶爱吃的菜,又叫丫鬟上了茶果点心,就陪着庾之瑶说了会儿话。 午膳时间,庾璟年也从前面书房回来。看见庾之瑶就笑道:“六妹妹来了。”沈沅钰就上前帮庾璟年解开了披风,庾之瑶就在一旁打趣道:“二嫂可真是贤惠!” 沈沅钰就拿了一个苹果塞进她的嘴里:“吃着东西呢,还堵不住你的嘴!”庾之瑶就势把那苹果咬了一口,掌不住笑了。 庾璟年见她们姑嫂之间如此和谐,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不大一会儿,管嬷嬷就带着丫鬟们在西次间将席面摆好了。因有庾之瑶在,席上的菜品比平日里更加丰盛几分。三个人坐定了,庾璟年就先夹了一筷子文思豆腐放在沈沅钰的碗里,庾之瑶见了就嚷道,“二哥有了二嫂,连我这个亲妹妹都浑忘了!” 庾璟年对这个同胞妹妹非常宽容,闻言就笑道:“怎么六妹妹最近话也多了,人也活泼了?”也夹了一筷子蟹粉狮子头,放在庾之瑶的碗里。又道:“说真的,让你嫂子给你相看一门好亲事,将来,你的夫君也要如我疼你嫂子这般疼你才成!” 沈沅钰笑着连连拍手:“这个我看成!” 庾之瑶的脸却一下子就红了,“二哥,怎么连你也来取笑我了!” 第207章 暗地挑拨 这边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一起用饭,另一边,何氏辞别了王妃,也往别亦阁走去,这回去的路却和庾彤一路。庾彤性子高傲,平日里和几位嫂子走动的并不十分殷勤。便带了一个嬷嬷在前头走,并不理会后边亦步亦趋地跟着的何氏。 何氏就笑着喊了一声:“七妹妹!等等我!” 庾彤便不情愿地停了脚步,语气十分冷淡地道:“大嫂唤我,可是有什么指教吗?”这几个嫂子里,她最讨厌的就是沈沅钰,最根本的原因是出于嫉妒。嫉妒她的嫁妆、嫉妒她的好姻缘,嫉妒二哥对她好。当然这一点七小姐是绝不会承认的。剩下的两个嫂子,她也是一个都看不上,觉得何氏也好,阮氏也好,都是破落户出身,压根就不配嫁入王府做她的嫂子。 何氏见她一副用鼻孔看人的态度,笑道:“七妹妹是咱们建康城中数得着的才女,我虽是作嫂子的,哪里就有那份能耐指教妹妹呢?”不着痕迹地拍了一下她的马屁,庾彤果然十分受用,脸色便缓和了下来。 何氏见此情景,只是微微一笑,又道:“我一会叫小厨房做些桂花糖蒸栗粉糕,知道妹妹喜欢这个,做好了我派人给妹妹送些过去。” 庾彤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道:“那就谢谢大嫂了,我不喜欢吃的太甜,烦请嫂子和小厨房说一声,不要放太多的糖。” 何氏道:“这个自然,妹妹的口味我还不知道吗?”庾彤这才十分满意。两拨人自然走到了一处,何氏就挑了庾彤喜欢的话题说起,问她最近有没有做什么新诗,和小姐们的聚会穿了她自己设计的新衣裳之类的,把个庾彤哄得渐渐高兴起来。 何氏见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引入正题道:“王妃病了,妯娌们姐妹们都来探望。七妹妹没觉得今天少了个人过来吗?” 庾彤皱眉了想了想道:“大嫂难道是在说三嫂?我听母妃说她如今病了,正在家里卧床休息呢。” 何氏就哼了一声:“不是我这个作大嫂的编排她。她是个什么人,七妹妹会不知道吗,拿着鸡毛当令箭而已。就算是怀孕了需要好生休息,但是也远未到就不能下地的地步。怎么昨日不知道自己怀孕时就好好的,今天就卧床不起,连王妃有恙都不能来瞧一眼了?枉王妃待她那般好,但凡她想要的,就没有不给她的。怕她怀孕期间吃的不好,还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让她在自己的院子里辟了小厨房,补贴她的吃食。可你瞧瞧她是怎么对待王妃的?真真就是一个白眼狼!” 庾彤听她这样说,心里就十分不喜,“三嫂怎么这么不懂事!”却不想想自己身为小姑子,当面这么数落嫂子,又懂事在哪里? 何氏再接再厉地道:“可不是吗?我听人说,背地里她一直管你叫表妹呢!” 庾彤听了这话脸色已是十分难看,阮氏的确是袁王妃的远房亲戚,算起来也可以叫她一声表妹。阮氏也喜欢这样叫,显得她与庾彤和袁王妃格外亲厚。可庾彤自视甚高,又一向瞧不起阮氏,觉得她是个破落户,怎么会认她这个表姐呢,暗地里不知说过多少回,叫她再不要叫自己“表妹”。哪知道这个阮氏表面答应的好好的,竟然在背地里还是唤她作表妹。 这简直就不能忍!庾彤的脸色就黑了下来。 何氏见了就摇了摇头:“不说了不说了!这几天,我都快被她气死了。要说三弟妹这个人,有时候行事真是没个章程,我听说她还插手妹妹你的婚……”说到这里她忽然反应过来一般捂住了嘴。 庾彤简直不能更生气,就道:“大嫂,你想说什么?她又插手我什么事儿了?怎地不说了。” 何氏陪笑道:“七妹妹,我是一时嘴快,这事你方便听得,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庾彤脸色一沉:“大嫂把我当成什么了?什么事儿都不懂的孩子吗?大嫂今天若是不把这件事说清楚,我可要恼了!” 何氏心里不由暗唾了一口,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小姑子。这口气,把她这个嫂子当成什么了? 不过现在不是发作她的时候,就装出一脸的为难,见庾彤几乎要发作,这才让夏珠领着一众丫鬟全都远远地退开,这才对庾彤道:“这件事本不该我告诉七妹妹的。我也是恰巧听了那么一耳朵,难道母妃都没有与你说起过吗?” 庾彤便正色:“这种事,母亲一向是口风极严,从不与我说的。”有些不耐烦地道:“三嫂到底做了什么?大嫂你快说!” 何氏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她是想让七妹妹嫁给她的娘家兄弟呢?她也不想想,她娘家是个什么破落户,七妹妹天仙一样的人儿,她怎么就敢这般想呢?她这不是摆明着,要把七妹妹往火坑里推呢吗?” “什么?”庾彤差点尖叫出声,一张脸都已经变得紫涨。她也曾幻想过未来的夫君的样子,她的男人,要门第高贵,英俊潇洒,要才华横溢。阮氏娘家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家族,再看阮氏那歪瓜裂枣的样子…… 庾彤登时咬牙切齿:“她怎么就敢打这样的心思,我要去问问她,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哎呦,瞧我这张嘴!”何氏假模假式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阮氏不懂事,王妃那么疼七妹妹,是一定会替你回绝了她的。你就不要生气了,她也是为娘家着想!” 庾彤冷笑道:“为娘家着想,就可以牺牲我的幸福?” “七妹妹不要生气,你这样天仙一般的人儿,将来必定能嫁个好人家的。三弟妹这样不识好赖的人,你就不必和她一般计较了。况且她现在可是怀着身孕呢,老太太王妃都把她当宝贝似的捧在手里,可受不得丁点儿委屈的。”到底劝住了庾彤,让人送她返回了自己的院子。 何氏带着夏珠回到别亦阁,挥退了下人,夏珠道:“奶奶,您这是想挑唆七小姐对付映雪阁那边?” 何氏笑道:“你也看出来了?庾彤表面看着骄傲,实际上最是小气,我把阮氏给她说媒这件事告诉她,她一定会记恨上阮氏。咱们再在一旁挑唆,她定会找机会对付阮氏的。王妃不是想把陷害老三子嗣的罪名安在我的头上吗?若动手的是她千娇万宠的亲闺女,我看她到时候会如何?” 夏珠点了点头:“奶奶真是好计策。只是三奶奶什么时候给七小姐说过亲事来,这件事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莫不是奶奶自己编造的?”那可是很容易露馅的。 哪知何氏却道:“这件事并不是我编造的,那阮氏确实想给她的堂兄弟提亲来的。” 夏珠吃了一惊,“阮氏是不是吃错药了?”这不是找王妃的不痛快吗?她家算是那小门小户的,敢求娶王妃最喜欢的七小姐?脑袋是被驴踢了吧。 却听何氏说道:“她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傻,河内阮氏的嫡长公子,配咱们王府的七小姐也绰绰有余了。”河内阮氏算得上是二流士族中的靠前的家族门户,又是嫡长子,庾彤是继妃所出,身份上较庾之瑶差了一层,说起来也算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了。 夏珠才明白过来:“三奶奶还真和河内阮氏有亲?那怎么三奶奶家里落魄成现在这个样子?” “都是姓阮的,多翻翻家谱,总能找到些亲戚关系的。她要是能促成了这桩婚事,不但能在王妃面前卖个好,还能拉近她娘家和河内阮氏的关系,她的算盘精着呢!只可惜王妃思虑良久,终究觉得河内阮氏门户低了,配不上七妹妹!” 夏珠就觉得王妃太过好高骛远,河内阮氏的嫡长公子在建康也是赫赫有名的才子,嫁给他将来就是阮氏的宗妇,未来的宗主夫人,王妃居然还是瞧不上! 三奶奶的娘家和河内阮氏根本就是两回事,刚才何氏却故意混淆视听,让庾彤形成错觉,觉得三奶奶给她寻的是自己娘家的兄弟,以庾彤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恨上阮氏呢。 而袁王妃因为顾忌着庾彤的名声,说这些事儿的时候都是避着庾彤的,她并不知情,这才给了何氏可乘之机。 何氏便叫夏珠附耳过来,吩咐了几句,夏珠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就转身出了别亦阁。 再说庾彤回到自己的院子,想起那个不识时务的想把自己嫁给她娘家兄弟的阮氏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坐在房内,一不看书,二不写诗,丫鬟们就知道自家小姐心情不大美丽。这七小姐别看在外头颇有些才女的名头,可是对待丫鬟一向刻薄,处罚起来可是一点儿都不手软的。众人就愈发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就在这时有人进来通禀说大奶奶身边的夏珠来了。庾彤就强压着火气,叫人把夏珠带到了自己的身边。夏珠一进来就跪在庾彤的身边:“七小姐,奴婢是来给您请罪的!” 庾彤吃了一惊,问道:“出了什么什么事儿了?要你这样正经百八地与我请罪?” 夏珠绘声绘色地道;“前儿奶奶叫小厨房做了桂花糖蒸栗粉糕,知道您喜欢,就命奴婢给您送一屉热热的给您尝尝,哪知奴婢拿着糕点走到半路,竟碰见了映雪阁的人,听说奴婢拿的是桂花糖蒸栗粉糕,竟说那是她们奶奶最爱吃的,不由分说就抢了去。” 庾彤大怒:“你没跟她们说,那糕点是拿给本小姐的吗?” 夏珠道:“奴婢说了,可映雪阁的人说,说……”偷看了庾彤一眼,竟然不敢多说的样子。 庾彤哪里受得了这种挑拨:“她们说了什么,快告诉我!” 夏珠这才吞吞吐吐地道:“映雪阁的人说,说咱们三奶奶怀了身孕,是这府里头一份尊贵体面的,就是七小姐也要给咱们三奶奶让道不是,七小姐要吃糕点,你们别亦阁再给她做就是了,若是咱们三奶奶吃不到想吃的,心情不好而动了胎气,怕七小姐也承担不起吧。” 夏珠看见庾彤脸色都黑了,又火上浇油地说了一句:“都是奴婢无能,那映雪阁的婆子力气太大,奴婢撕掳不过她,终究被她抢了糕点过去。奴婢这就回去禀明了大奶奶,叫小厨房给您重新做一份。” 庾彤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还吃什么吃!你回去告诉大嫂,这桂花糖蒸栗粉糕我今天就不吃了。” 夏珠见这把火烧得差不多了,怕这位姑奶奶牵连到自己,就告辞出来了。庾彤见外人走了,更是怒火冲天,“不就是怀了个孩子吗,竟然如此嚣张,欺辱到我的头上来了!”一伸手竟将桌子上的翡翠摆件狠狠掼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丫鬟们战战兢兢地进来收拾,庾彤则叫了贴身丫鬟进来,扶着丫鬟的手臂就去了荣华院。 进屋的时候,袁王妃正就着宋嬷嬷的手喝药。她这病绝大部分是装的,但是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的确受了一些风寒,这药也是真的煎了的。 看见女儿怒气冲冲地进来,王妃就有些奇怪,“你怎么又来了?” 庾彤向着屋里伺候的人命令道:“你们都给我出去!”一大群丫鬟婆子们不敢怠慢,纷纷退了出去。只有宋嬷嬷作为王妃的心腹留了下来。 袁王妃眉头皱了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庾彤就道:“娘,您也不管管阮氏!” 袁王妃怒道:“那是你的三嫂!你还懂不懂规矩,这般不懂礼数,这要是传出去,谁还敢娶你过门?” 庾彤冷笑了一声:“一个破落户而已,三哥又不是您生的,您何必这样给他们体面!让她竟然爬到了女儿的头上去。” 袁王妃听她话中有话,一时也懒得计较她话中对于三爷三奶奶的不敬,其实她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不过从不曾说出来而已。袁王妃就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庾彤就把桂花糖蒸栗粉糕被抢走这件事说了一遍。然后抓住袁王妃的胳膊道:“娘,您要给我做主啊!正好您病了阮氏都没有过来给您请安,您正可趁着这个把她叫过来敲打一番!也算给我出一口气!”竟给袁王妃出起主意来了。 袁王妃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竟然只是这点鸡毛蒜皮,不由道:“你既喜欢,就叫何氏再做给你吃就是了,娘生着病,还有许多大事要处理,这件事就算了。” 庾彤简直不敢相信,生气道:“连您也这么向着那个破落户吗?” 袁王妃气坏了:“我再跟你说一遍,那是你三嫂,不是什么破落户!好了,我现在没空听你胡闹,你先回你的院子去,若是再胡闹,小心我禁你的足!” 庾彤见母妃不肯给她做主,又生气又委屈,怒冲冲就要往外走。袁王妃又道:“你给我回来!” 庾彤以为母妃改变了主意,急急站住了脚步,袁王妃却嘱咐她道:“这段时间,你就给我呆在院子里,少出去,更不要去惹你三嫂,知道了没有?” 到底将气鼓鼓的庾彤撵走了。宋嬷嬷就在一旁对王妃道:“这阮氏也实在是太过眼皮子浅了,竟然连七小姐的糕点都敢抢?娘娘何必这般纵容她呢?” 袁王妃却笑道:“我不纵得她胆子大一些,她怎么敢与何氏作对呢?等将来咱们谋划的事情成了,我再好好收拾她,叫她知道我的女儿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宋嬷嬷笑笑,道:“王妃说的是!” 袁王妃想到庾彤,就有些无奈:“七丫头,怎么就被我养成了这样一个性子,目无下尘,胸无城府,这日后要是嫁了出去,我怎么能放心呢!” 宋嬷嬷连忙劝道:“七小姐年龄还小呢,王妃慢慢教她,她总能明白这些道理的。” 袁王妃却摇了摇头,对宋嬷嬷道:“你这几日多费费心,帮我看着点她,免得她被何氏挑唆,作出傻事来。”她倒是也想到了这一点,可惜对于女儿的脑残程度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 宋嬷嬷就连忙点头,“老奴等会就去劝劝七小姐。” 袁王妃这才又转移了一个话题:“刚才咱们说到哪了?” 宋嬷嬷连忙道:“是长沙王世子妃,要给咱们家和裴家做大媒,把河东裴氏的九小姐裴琪嫁给咱们家四爷呢!” 袁王妃把“河东裴氏”在嘴里念了两遍,缓缓道:“河东裴氏乃是建康第一流的士族,和咱们王府联姻倒也门当户对,只是这裴琪,我使人打听过了,似乎裴家曾经为她去陈郡谢氏上门求亲,想让她嫁给谢涵的嫡孙谢纯,却被谢纯给拒绝了。我让你使人去打听,可有这事吗?”袁王妃给自己的儿子挑选亲事,那是慎之又慎的。 宋嬷嬷道:“是有这事!” 袁王妃就有些不大乐意:“这么说这个裴琪是被拒过婚的。谢纯不愿要的女人,凭什么咱们涛哥儿要拾人牙慧,咱们涛哥儿比谢纯差什么?” 宋嬷嬷虽然是袁王妃的心腹嬷嬷,从小把袁王妃奶到大的,一向对袁王妃忠心耿耿,可是也觉得袁王妃这句话说得有些过了。那谢纯是何等样的人物,那是谢家内定的未来家主,将来是要继承陈郡谢氏衣钵的人物,人物俊秀,才华横溢,堪称建康城第一的“好女婿人选”,庾涛虽是宗室,可连个封爵都没有,给人家谢纯提鞋都不配。 只是这话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宋嬷嬷赶紧劝道:“娘娘切莫如此想,依老奴看来,这是一门极好的亲事。裴家如今势力越发大了,那可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说到这里就压低了声音:“趁着大奶奶如今不能生育,咱们赶快给四爷娶上媳妇,生出嫡子来,才好在世子之争中脱颖而出啊!” 袁王妃终究道:“这件事,叫我再想想。”又道:“三月春宴的时候,你叫何氏给裴家下帖子,请了她们家的几位小姐过来,我也好当面相看相看。”宋嬷嬷点头应了。 一时琅琊王府里风起云涌,沈沅钰看在眼里,却只是稳坐钓鱼台,一心一意盯着庾璟年,帮他调养恢复身体。 何氏按照袁王妃的吩咐,很快就在映雪阁中架设了小厨房,又从大厨房拨了厨子过去。何氏精乖了,并没有在饮食中给阮氏下什么绊子。 阮氏也没有辜负袁王妃的期望,今天向何氏要这个,明天要何氏要那个,吃的用的,何氏表面上装作十分生气的样子,却是要什么给什么,十分的积极。 转眼就到了三月初一,再过两天就是三月三上巳节,按照民间习俗,这一天是要水边饮宴、郊外游春的,这一天的女儿家可以到扬子江边踏青游玩,不必忌讳男女大防,所以对庾之瑶、庾彤这样的未婚女子,这一天简直比过年还要高兴。 因为“三月三”家中的女子要出门,如今管家的何氏一早就叫针线房上给各位小姐准备了春衫,连沈沅钰那里都有,三月初一这一天针线上的人就把一件湖蓝色和一件柳绿色的春衫送了过来。 按照琅琊王府的规矩,每个主子每一季公中给做四套衣裳,若是还想做更多的,就要自己掏钱了。沈沅钰见这两件衣服倒也应景,就叫人赏了针线上的人,接了这衣裳。 庾彤的院子里,针线上的嬷嬷正战战兢兢地捧着一套茜色一套妃色的春衫站在她的面前,庾彤一看衣裳的颜色就不由大怒,抓起那两件衣裳,狠狠地扔在地上;“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拿这样的破烂东西来糊弄本小姐!”她的声音尖锐了起来:“说,你们把本小姐的碧霞纱弄到哪里去了?” 这碧霞纱是刚刚在建康流行起来的衣料,前几天庾彤看见沈沅钰身上穿了一件,那颜色清透宛若一泓秋水一般,因纱衣上绣着暗色银线,行走间更是闪烁着淡淡的碧光,端地是美丽已极。 庾彤立刻就喜欢上了。明明听说了庾璟年为了讨好沈沅钰一气给她买了十几匹碧霞纱,她却放不下身段去讨要,只好缠着袁王妃为她采买。袁王妃派了管事出门,却发现这碧霞纱根本就供不应求,有价无市,花了好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弄来两匹,庾彤十分珍视,就让何氏赶快给她赶制春装,好在三月三踏青游春的时候上身,也好在别的小姐面前显摆一番。 哪里知道两匹碧霞纱的春衫,竟然变成了普通的蜀锦春衫,庾彤简直怒不可遏。 那针线上的早已吓得跪倒在地:“七小姐息怒,奴婢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奴婢只是听从了大奶奶的命令,来给七小姐送春衣的。” 庾彤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一脚踢开那个嬷嬷,“我自己去找大嫂说理去!”这阵子袁王妃的病时好时坏的,可不就得找何氏理论。 庾彤带着丫鬟怒气冲冲地杀到别亦阁,何氏和夏珠听见消息,低声说了一句:“来了!”便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何氏就迎了出去。 庾彤也不给何氏行礼,只冷冷地道:“大嫂,你是什么意思?” 何氏笑道:“七妹妹怎么来了?这哪个奴才惹你生气了?和大嫂说说,大嫂给你做主!” “哪个奴才?没有大嫂的命令,哪个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招惹我?” 何氏一皱眉:“七妹妹,有什么话你不妨明说!” “七小姐,你先坐,喝口茶润润嗓子,有什么话慢慢说。”夏珠亲自搬了一张太师椅过来,请庾彤坐下,又奉了一盏热茶过来。庾彤急匆匆地从自己的院子走到这里,也的确是有些口渴,就拿了将那一盏茶全都灌进了嘴里。因为心情激荡,她并未觉察到这茶的口感比起平日来,多了几分涩味。 庾彤喝完了茶,将那茶盏往桌上一顿,问道:“大嫂,我只问你,我的那两匹碧霞纱哪里去了?那是我央了母亲,千辛万苦从外头买来了,怎地最后没有给我做成春衫,竟然给我送了两件蜀锦做的春衫,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何氏脸色一变,“原来七妹妹说的是这件事。这里头的确是有些缘故的,那两匹碧霞纱的确是另有用途,不过却不是我被我吞了去,我虽然无状,但是却不至于如此的。” 庾彤冷笑了一声:“那你告诉我一声,碧霞纱到底去了哪儿?” 就见何氏摇了摇头:“我不能说!妹妹如今怒气攻心,我是万万不能说的。” 庾彤虽不是个脾气好的人,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的脾气格外的暴躁,喝了那一盏茶水之后,若是仔细看的话,她的两只眼睛之中,竟然有隐隐的血丝出现。她平日里在王府里虽然跋扈了些,到底顾及自己的身份,现在却是不管不顾,一下子就将茶盏扫到了地上,打得粉碎。“谁?是谁?是谁抢了我的碧霞纱!说,快说!” 夏珠见此情形,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大声道:“奶奶,三奶奶处处与你为难,给你没脸,你何必还帮她藏着掖着呢!” 何氏大叫了一声:“夏珠,你不得胡言!” 夏珠大声道:“今天奴婢拼着受到奶奶的责罚,也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七小姐。” 庾彤用手指着夏珠,已是怒不可遏道:“夏珠,你说!” “那两匹碧霞纱,是三奶奶硬抢去做衣裳了。我们奶奶不答应,三奶奶就喊肚子疼,说是自己生不了气,一生气就要动了胎气,在针线房好一通闹,还要去向王妃和老太太告状。我们奶奶也没有办法,只得让针线上给她做了衣裳,一面又派人去买新的碧霞纱,可是这料子太过难买……奶奶实在没法子了,才让针线上的做了蜀锦的春衫先给您送过去。” 庾彤听到这里,想起此前阮氏的种种嚣张之态,最近又接二连三地惹自己不痛快,本来就已经把阮氏恨到了骨子里,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起几丈高,根本就无法遏制,咬牙切齿地道:“阮氏是吧?好好好,我这就去找她评评理去!” 转身便要去映雪阁,何氏却是上前拦着了她:“七妹妹,你消消气,如今三弟妹是双身子的人,又有王妃和老太太护着她,你就是去了也不能拿她怎样?何必自取其辱呢?” 庾彤听见她这样说,更是愤怒:“你让开,我不能让她永远骑在我的脖子上。”不等何氏开口,已经一把推开了她,何氏一个趔趄,就见庾彤已经风风火火地去了。 何氏看着夏珠,嘴角扯起一个阴沉的笑意,意有所指地说道:“七妹妹好大的力气!” 第208章 阮氏落水 再说庾彤从别亦阁出来,她的贴身大丫鬟见她神色不对,想要劝她,庾彤哪里肯听,到底去了阮氏的映雪阁,没成想却扑了个空,阮氏根本就不在映雪阁,一问才知道,阮氏原来是得了新衣裳,穿着新衣裳去了后花园的荷花湖去了。 庾彤就又带人去荷花池找寻阮氏。她的贴身大丫鬟见了,隐隐预感到要出事儿,也有些害怕,急忙一边想法子拖延时间,一边派了个小丫鬟去向袁王妃报信。 庾彤脚下不停地到了王府的后花园,远远就看见阮氏扶着丫鬟的手,在荷花湖边上散步,身上穿着的果然是一件用碧霞纱裁剪成的春衫。 阮氏这阵子其实一直被蒙在鼓里,她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把庾彤给得罪狠了。其实她呆在映雪阁,哪里就知道针线房里有碧霞纱这样的好东西呢。不过是何氏故意漏了消息让她知道的而已。 她仗着自己有孕要这要那,从来没有这般风光过。前头的桂花糖蒸栗粉糕,还有现在的碧霞纱,的确是她向何氏讨要来的,可她并不知道这些东西原本的主人是庾彤来的。她在王府最大的靠山就是袁王妃,庾彤又是袁王妃唯一的女儿,得罪了庾彤,就等于得罪了袁王妃,她才没有那么傻,为了一点儿吃食和穿戴,就惹恼了大靠山。 所以看见庾彤怒冲冲地闯过来,她并未意识到危险已经来临,还笑呵呵地上前,有些讨好地道:“七妹妹怎么来了?这几天我一直在床上躺着,真是闷也闷死了,刚好针线上送来了春衫,我就穿着出来散散,我听人家说啊,这怀了孕的人多走动走动,对胎儿也有好处呢!七妹妹你瞧瞧我这一身衣裳,是用碧霞纱裁成的,好不好看?” 正说着,就见庾彤瞪大了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她,神色间颇有几分狰狞,她吃了一惊,就后退了一步。她本来在湖边走,距离湖水很近,这一退,就几乎离得湖水更近了一些。 庾彤有些神经质地笑了一声:“好看,好看的很呢!你这个贱人,还不把我的碧霞纱给我脱下来!” 阮氏见她张口就骂自己,吓了一跳:“七妹妹,你疯了?好好的,怎么张嘴就骂人!” 庾彤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大声道:“我叫你把碧霞纱脱下来,你没听到吗?快脱快脱!” 上前便去撕扯她的衣裳。阮氏身边的一个丫鬟上前来阻止,竟被庾彤一把推倒在地。阮氏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庾彤已经扑了上来,撕扯她的新衣裳。阮氏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穿这么好的衣裳,对这件衣裳十分看重,见庾彤把她的衣衫几乎扯坏了,顿时着急起来:“七妹妹,你这是怎么了?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庾彤却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只想把这见衣裳从阮氏身上扒下来。今天庾彤的力气说不出的大,两人撕扯之间,只听“噗通”一声,阮氏竟被庾彤推到了湖里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直到这时候,阮氏身边的丫鬟才从地上爬起来,见阮氏在湖水里挣扎,吓了一跳,大叫道;“七小姐,你做什么?三奶奶怀着身孕呢,她可不会泅水呀!”那个丫鬟已经吓傻了,若是三奶奶这一胎出了问题,她肯定是活不成了,连她的全家都得跟着受到牵连。 庾彤的大丫鬟刚才也被庾彤推到了一边去,这才反应过来,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 她这一喊,倒是把沈沅钰给喊了过来。沈沅钰在这儿倒的确是个意外,庾璟年在家里呆了大半个月了,今天被皇帝召见到了宫里去,沈沅钰在屋子里呆着十分无聊,又见天气很好,就带着丫鬟们到后花园游逛。 琅琊王府如今不过是表面光鲜而已,这么多人坐吃山空,内里财政早已捉襟见肘了,不过表面上的东西做的还是可以的。就比方说这后花园,面积还是挺大的,沈沅钰在西边,阮氏在东边,两厢竟然没有发现彼此。 还是庾彤的大丫鬟这样一喊,沈沅钰听到了,还以为是什么人失足落水了,便急急忙忙带着几个大丫鬟往这边赶过来。 到了跟前一看,庾彤正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看着湖里犹自扑腾的阮氏。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想到阮氏落胎这可怕的后果,她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人也就跟着冷静了下来。 阮氏的丫头看见沈沅钰来了,当即就跪了下来,“二奶奶救命啊,湖里的人是我们三奶奶啊!” 沈沅钰大吃了一惊,就叫了一声“金灵”。建康就在长江边上,一般人家的孩子差不多都会泅水。金灵小的时候,是被父母当成男孩子一样养着的,游泳的技术十分好。见沈沅钰一声吩咐,也不废话,立刻就跳进了湖里。 她身上有功夫呢,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把阮氏救上了岸。虽说已经到了三月份,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可是这湖水还是冰冷刺人,掉到湖里折腾一阵子,不要说阮氏是个孕妇,就是一般人也铁定承受不起。 就见阮氏脸色白得犹如一张白纸一般,腹部高高鼓起,早已昏迷了过去。沈沅钰见此情形不由大怒。她本来就厌烦后宅之中无休止的争斗,更何况阮氏还怀着孩子,这些人竟然对着孩子下手,真是太过分了。 沈沅钰冰冷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身上自然而然就有一种威严,就连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庾彤都心虚地低垂下了头去。 金灵用手一探阮氏的鼻息,道:“小姐,三奶奶这是呛水过多,晕过去了,现在连呼吸都没有了,看起来十分危险。怎么办呢?”到现在她还是不习惯叫沈沅钰奶奶,张口闭口还是“小姐”。 沈沅钰倒是还保持着冷静,对自己的几个丫鬟道,“你们帮我,我要给三弟妹做紧急的处理。” 沈沅钰今天也穿了一身簇新的春衫,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就在阮氏的身边跪了下来。她前世学过溺水紧急救护方面的知识,这时倒也有条不紊,先是叫彩鸾将阮氏口鼻内污泥、痰涕清理干净,然后将阮氏俯卧于自己的大腿上,借体位使其体内水排出。 本来沈沅钰做好了准备,若是阮氏一时半刻还醒不过来,就对她进行人工呼吸,没想到她的生命竟然像是杂草一般的坚强,沈沅钰刚给她控完了水,金灵便在一旁喜道:“三奶奶有呼吸了!” 一时间众人对沈沅钰都投去了心悦诚服的目光。要知道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下,沈沅钰还能做到这样的临危不乱,处理得宜,真是非常不简单。沈沅钰也松了一口气,她刚才保持着屈膝的姿势大概有半刻钟,早已累坏了,腿都有些麻了,就叫彩凤替换了自己。 刚才不用沈沅钰吩咐,蕊心已经派人向老太太和王妃那边送了消息过去。同时又派人拿了庾璟年的帖子去宫里请太医过来给阮氏瞧病。 正在这个时候,何氏来了。她原本是派人一直偷偷跟在庾彤身后的,自己则计算着时间赶过来,听说庾彤真的把阮氏推进了水里,何氏简直大喜过望。心想,这要是直接淹死了阮氏,才能出了自己这一口恶气呢。 哪知道半路里杀出一个程咬金,沈沅钰横空出世,竟将阮氏救了下来。她便立刻出现,沈沅钰的态度她到现在还没弄明白,若是这事她帮着庾彤糊弄过去,就殊为不美了。 何氏一出现,立刻大惊小怪地喊了起来;“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三弟妹怎么会落水了?”就指着阮氏带出来的那个丫头道:“你是怎么伺候你家主子的,三弟妹是双身子的人,你们竟然叫她落水?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丫鬟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要是搁在平时,她哪里敢指认庾彤呢,只是这个时候,不说就要自己独自承担职责,她非得被一顿板子打死不可,哪里还敢隐瞒,就指着庾彤叫道:“是七小姐,七小姐把三奶奶推进水里的!” 何氏看着庾彤,眼里露出悲悯之色:“七妹妹,就算是三弟妹抢了你的衣裳料子,你也犯不着把她推到冰冷的湖水里去吧,你这么做,实在是太狠心了。” 庾彤神色慌乱,连连摇手:“不,不是我!不是我!” 何氏冷声道:“你为了两件碧霞纱做的衣裳,怒气冲冲,一路从我的别亦阁寻到映雪阁,又寻到荷花湖的边上来,许多人都看到了,你还想抵赖?再说,这湖边有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想抵赖就能抵赖的过去吗?” 她心里快慰极了,自己苦心谋划了这么久,所有预定的目标均已达成,她能不高兴吗!自己抓了这么大一个把柄在手,日后袁王妃也得看自己的脸色行事了,简直不能更兴奋。 转头就去看沈沅钰道:“二弟妹,你说是不是?” 此刻蕊心正在帮着沈沅钰揉着她那条蹲麻木的腿,沈沅钰只想呵呵何氏一脸。身为长嫂,看见怀孕的弟妹溺水,不问一句阮氏有事无事,上来先想着把庾彤的罪名给砸瓷实了。这琅琊王府里都是些什么牛鬼蛇神? 她淡淡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我来的时候,三弟妹已经落入水里了,并未看见是何人动手的!”沈沅钰一看庾彤那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就知道推阮氏下水的人必定是她无疑。这里头内情如何,沈沅钰尚不知晓,不过也可以猜出来,庾彤必定是受人唆使,而何氏来的这样快,十有八、九就是她从中起的幺蛾子。 沈沅钰不由对何氏十分鄙视。想让她给何氏作证,那是想也别想。 何氏被她噎的梗了一下,也明白沈沅钰是不愿意掺合她和王妃之间的事情,就复又转头对庾彤说道:“七妹妹,你看看你的手里抓着什么?还不承认吗?” 庾彤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撕扯之间,她竟然将阮氏的春衫扯破了,还有半截衣料抓在手里呢。别看庾彤平日里十分的冷艳高贵,真正遇到事情却又变得怂了,方寸大乱间只急忙松开了手里抓着的布料,连连后退,并且哭道:“不是我,不是我!你们不要逼我!” 沈沅钰暗暗摇头,就这么点智商情商,还一天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真不知道袁王妃平日里是怎么教育她的!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见远远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怎么回事?青天白日的,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竟是宋嬷嬷扶了脸色苍白的袁王妃赶了过来。原来是庾彤身边的大丫鬟刚才见势不好,派了一个小丫鬟去请袁王妃,她听了小丫鬟的禀报,立刻意识到不好,不敢耽搁,立刻就带人前来救援,哪里想得到还是晚了一步。 看见阮氏软绵绵地躺在彩鸾的怀里,袁王妃只觉得目眦欲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氏此刻是得理不饶人,“母妃,您总算来了!是七妹妹,七妹妹为了两件春衫,把三弟妹推进了荷花湖里,若不是二弟妹就在附近,及时救出了三弟妹,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袁王妃看了看何氏,又看了看浑身瑟瑟发抖,满眼哀求像是一只小狗般看着自己的庾彤,只觉得一股血液直冲上脑袋。之前她不是不知道,何氏在挑拨庾彤和阮氏之间的关系,她还特意派了宋嬷嬷去安抚庾彤,叫她不要做出傻事。 但却实在没想到,庾彤的智商这么低,这么容易就上了何氏的恶当,竟然真的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阮氏推下水去。当然庾彤自己智商低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却是袁王妃没想到的,就是何氏在给她喝的水里,加了一味药材,能够让人情绪激动,陷入半疯狂状态。 袁王妃首先想到的是:若是这件事传出去,庾彤把自己怀着孕的嫂子推进了荷花湖里去,日后谁还敢娶她做媳妇? 袁王妃看见何氏嘴巴一张一合的,还在那振振有词,指控自己的女儿如何为了两件碧霞纱就把嫂子推下湖的,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何氏所起的作用呢? 袁王妃怒不可遏,扬起手来,“啪”地一声,就给了何氏一个耳光。何氏震惊地看着她,实在没想到袁王妃会恼羞成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给了她一个大耳光,真是什么面子都没有了。 何氏捂着自己已经肿起来的右脸,怒道:“王妃,你这是何意?如此折辱与我,就能掩盖七妹妹的罪行吗?王妃你自己教女无方,就如此拿着儿媳妇出气吗?”一怒之下,连母妃也不叫了。 宋嬷嬷怒道:“大奶奶,有你这样对长辈说话的吗?” 何氏差点就想跟袁王妃撕破脸皮,只是见袁王妃脸色阴沉,积威之下到底忍住了,却不想再忍宋嬷嬷,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老虔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就敢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的!” 袁王妃满脸的严峻之色,淡淡地道:“这件事不管是谁所为,我都会查清楚。必定会还老三媳妇一个公道。我之所以打你,是因为你毫无孝悌之情,只知在这里胡搅蛮缠,竟连老三媳妇的死活都不管!你说,我有没有打错了你?” 袁王妃和庾彤可不一样,可没有那么好对付。何氏没想到她很快就抓住了自己的把柄,袁王妃说的都在理,她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反驳。 “还不陪我过去看看,老三媳妇怎么样了?”何氏这下也没什么说的了,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这一巴掌,跟着王妃上前查看。却将刚才庾彤扔掉的那截布条拿在手里,死死攥着,当做证据。 这时沈沅钰已经差不多帮着阮氏急救完毕了,正让金灵把阮氏背在背上。袁王妃急急上前,拉着沈沅钰的手道:“二郎媳妇,老三媳妇她怎么样了?” 沈沅钰道:“我已经对她做了急救,料想三弟妹一条性命是保住了的。只是她腹中的孩子……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到时且看天意吧。” 袁王妃连连道谢:“二郎媳妇,今天多亏有你在!” 沈沅钰只是笑笑,“这个节气,湖中的水太冷了,还是先把三弟妹背到一个安全的所在,给她灌一碗姜汤,静等太医的到来。” 袁王妃道:“就依你所言。”一边却悄悄递给宋嬷嬷一个眼神。宋嬷嬷脚下就慢了起来,慢慢到了庾彤的身边,和庾彤的大丫鬟一起护着庾彤悄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何氏见了,不由暗暗着急,想要挣脱去瞧瞧,却被袁王妃死死抓住了手,袁王妃冷声道:“老三媳妇如今这个样子,你还想去哪?” 何氏暗想,这么多人看着,袁王妃总不至于把所有人都杀了灭口吧,这件事她想盖也盖不住,就不再多说,跟着沈沅钰袁王妃一行人,快步向前走去。 出了后花园,沈沅钰却并不把阮氏送回映雪阁去,而是向着她自己的蘅芜苑行去。何氏就有些奇怪:“二弟妹,为何不去映雪阁呢?” 沈沅钰搪塞道:“蘅芜苑离这里近一些。”并不多言。其实蘅芜苑和映雪阁都比较偏远,距离后花园都差不多远。沈沅钰是害怕阮氏这样回了映雪阁,别再被王妃和何氏给害了。 袁王妃看了沈沅钰一眼,并未出言反对,反而眼中露出玩味的神色来。 到了蘅芜苑,沈沅钰已经事先派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了,就见蘅芜苑的丫鬟训练有素,在管嬷嬷的指挥下,很快就把阮氏给安置到了东厢房。东厢房里点起了几个火盆,把阮氏的湿衣裳换下,又给她盖上了厚厚的被子。不大一会儿,一碗熬得浓浓的姜汤就被端了过来,有丫鬟亲自喂阮氏吃了下去。 喝完了姜汤,只过了一会儿,阮氏就幽幽转醒了。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坐在自己跟前的沈沅钰。就虚弱地道:“二嫂,我这是在哪儿?” 沈沅钰道:“三弟妹,这是我的蘅芜苑。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肚子疼不疼?” 叫沈沅钰这一提醒,阮氏立刻觉得自己腹痛如绞,就叫喊道:“哎呦,二嫂我肚子疼,我肚子好疼!二嫂,我好害怕,是不是我肚里的孩子要保不住了?”说着说着,她的语气中已经带了哭腔。 何氏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而袁王妃则是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沈沅钰抓住阮氏的手道:“三弟妹,你别害怕,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太医会保住你的孩子的。” “老太太来了!”这边沈沅钰还没有安慰好阮氏,郗氏就急匆匆地赶来了。 袁王妃、何氏和沈沅钰赶忙起身,没到门口呢,已经有人掀了帘子,郗氏在一众丫鬟婆子的带领下进了屋子。 “究竟出了什么事?好好的,人怎么就能掉到湖里去?”郗氏顿着龙头拐杖,语气中带着隐约的责难。沈沅钰等三人上前来见礼,郗氏只将沈沅钰伸手拉起来,对于王妃和何氏却是视而不见。 老太太在这府里带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是第一次这样明显地表现出对于袁王妃的不满,这简直就是变相打袁王妃与何氏的脸了。袁王妃脸色有些难看地直立起身,何氏也有几分尴尬。 沈沅钰把一切看在眼里,却是只装作不知道,将老太太引到太师椅跟前坐下。 阮氏看见郗氏前来,知道来了靠山,眼泪就掉了下来。“老太太,您可算来了,孙媳妇差点儿就见不到您了!” 老太太握着阮氏的手,道:“好孩子,好孩子!有我老婆子在,没有人能伤害你,你尽管放心。” 阮氏却把与沈沅钰的话又说了一遍。“老太太,我肚子疼!” 郗氏大吃了一惊,抬头去看沈沅钰,见她神色郑重地摇了摇头,心里就是一沉。沈沅钰声音沉静道:“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 第209章 虚惊一场 郗氏只气得浑身发抖,用力一顿龙头拐杖:“到底是谁,想要害我的重孙?到底是谁?只要我老婆子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允许有人害我的重孙!”这话的语气已是极重。老太太虽然不是庾文泰的亲娘,不是袁王妃的嫡亲婆婆,可她是太后的嫡亲妹子,就冲着这重身份,也没有人敢对她不敬。 袁王妃和何氏本就心虚,忍不住就跪了下来。袁王妃道:“老太太息怒,气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沈沅钰见婆婆和妯娌全都跪下了,自己也不好站着,便也跪下了。 何氏连忙道:“老太太,这件事其实是七妹妹……”袁王妃见她要把庾彤供出来,不由一急,正要打断她的话,就听见郗氏用威严的声音道:“二郎媳妇,你来说。” 郗氏在府里住了这么久,袁王妃和何氏是个什么操行,她自然是知道的。她对这两个人的人品是不信任的,这才要沈沅钰来说。 沈沅钰便道:“回老太太,今儿天气大好,孙媳妇便带着丫头们去逛后花园……”就把经过说了一遍,至于是谁推阮氏入水的,沈沅钰道:“孙媳妇到的时候,三弟妹已经落水许久了,并未看见是谁推她下水的。” 郗氏听说是沈沅钰救的阮氏,又见沈沅钰把阮氏救回到自己的院子,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今天多亏了有你在,要不老三媳妇……快起来起来吧!”就让一旁的嬷嬷扶了沈沅钰起来。 却让袁王妃和何氏继续跪着。袁王妃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就听见郗氏道:“我从前不愿意管这府里的事,是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我并不是王爷的亲娘,琅琊王府只是我的一个栖身之所而已。可是这个栖身之所呆久了,我也不由自主地把这里当成了我的家,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是我亲眼看着他们长大的,对于我来说,虽然他们身上没有流着我的血,可是就和我的亲孙子,亲孙女是一样的。” “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再不能装聋作哑,闭口不言了。老三的身子是什么样的,咱们大家都知道,他们小两口结婚三年,好不容易才怀上这一胎,所以我决不能看着这个孩子眼睁睁地掉了,被旁人给害了!” 她顿着龙头拐杖,“王妃,你已贵为亲王正妃,这个家里的所有产业都在你的手里,你还有什么好争的?所谓家和万事兴,若是咱们在王府里就先自己打起来,日后在外头,谁还能看得起咱们琅琊王府的人?” 袁王妃虽然心里不爽,嘴上却道:“老太太教训的是!” 郗氏又教训了何氏几句,这才让两个人都起来。 沈沅钰心里暗想,郗氏别看平时不怎么出声,其实心里比谁都明白。根本就不需要多问,就知道这件事的问题出在谁的身上了。 说话间,太医来了。这位太医姓刘,已经七十多岁了,眉毛胡子全都白了,都老成这样了,女眷们也就没有回避。 刘太医见阮氏一身的水渍,头发还未完全擦干,他久在权贵家里行走,十分敏感,见了阮氏的样子,心里便已经有谱了,也不问她是怎么落入水里的,就直接给她把脉。 把完了脉,刘太医神色十分凝重,对众人道:“能否进一步说话?” 郗氏脸色微变,就把刘太医领到厢房旁边的稍间里,急急问道:“太医,我孙媳妇和她肚里的孩子怎么样?还能不能保住了?” 刘太医道:“大人还好说,只是这孩子?” 沈沅钰问道:“孩子到底怎样?太医直说不妨!” 刘太医道:“三奶奶像是浸了冰水,如今寒邪入体,影响了腹中的胎儿。似乎时间太久,孩子怕是保不住了!若是老太太同意,下官这就开一副方子,让三奶奶把这个孩子打掉了吧!”这老家伙到真会说话,明明知道阮氏是掉进了湖里,张口闭口又是“好像”又是“似乎”的。 郗氏身子一晃,差点就站不稳。还好沈沅钰站在一旁,一把扶住了她。郗氏的眼泪就下来了:“刘太医,我孙媳妇好不容易才怀上这一胎,太医您就开开恩,一定要帮着咱们把这个孩子保住啊!” 沈沅钰也觉得心中恻然:“刘太医,您再想想法子吧。” 刘太医叹息了一声:“不是老夫不肯尽力,实在是贵府三奶奶在冰水中泡了太久,下官也是无能为力啊!” 刘太医道:“若让这胎儿胎死腹中,难免会成为三奶奶的心腹大患,还请老太太早做决定!” 老太太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口气道:“刘太医,你写方子去吧!” 管嬷嬷就带着刘太医去了耳房写方子,老太太已经怒气盈胸,顿着龙头拐杖道:“查,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袁王妃就是脸色一变,从前老太太一直像是一尊笑面弥勒,不显山不露水的,这次看来是真的生了大气了。何氏心中也有些忐忑。 沈沅钰却觉得老太太的决策是对的,若不刹住这股歪风邪气,日后琅琊王府里头还有的乱呢。 屋里一时间就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之中。 不大一会儿,管嬷嬷就携了刘太医写好的方子回到屋中,将方子双手呈上给老太太。郗氏接过来只是看了一眼,“罢了,拿下去煎药吧!” 沈沅钰这个时候却忽然开口道:“慢着!” 众人全都回过头来看着她,沈沅钰对郗氏道:“要不要换个太医来,给三弟妹瞧瞧?”这就是还抱着一线希望的意思了。 老太太摇了摇头:“刘太医进入太医院三十年,乃是妇科圣手,他说不成,那就是不成了。” 沈沅钰却想起玖婆婆来。当年她能让近四十岁的湖阳郡主老蚌生珠,难保她没有法子让阮氏保住这一胎。按道理她不该掺合这些事儿,本来阮氏是死是活和她没啥关系,她能把阮氏从荷花湖里救出来已经是“中国好嫂子”了,现在推荐玖婆婆给她,那样一个巫医,治好了还好说,治不好的话,将来岂不是落埋怨。 沈沅钰虽然不喜欢阮氏的小家子气,但终究不忍心让她落胎,便对郗氏道:“我娘家有位都掌蛮族的巫医,老太太若是信得过我,我便派人回娘家接她过来,或许能有些个与众不同的法子,保住三弟妹腹中的胎儿也说不定。” 袁王妃双眼一亮,“你说的,可是当日东宫那位玖婆婆?”她也是真心不希望阮氏落胎,否则郗氏那一关就不好过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老太太连忙道:“不妨一试!” 沈沅钰就到小书房里,一挥而就写成一封书信,封好了交给蕊心:“你带着这信去找老爷,叫他派人把玖婆婆给送过来。”沈昀是何等样人,玖婆婆这样的“人才”他当然不能放她走,早就想法子软硬兼施将她收服为己用了,这件事也曾向沈沅钰提及。 蕊心不敢怠慢,立刻套车出门。 回到屋内,就见老太太和袁王妃、何氏三人还都坐在原地,屋里气氛十分沉重。沈沅钰向老太太禀报说已经派了蕊心回去请玖婆婆了,老太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叫你受累了!” 沈沅钰就道:“我进去瞧瞧三弟妹!” 进入内室,就看见阮氏的一个贴身丫头正在服侍她喝水。阮氏看见沈沅钰终于进来,叫了一声:“二嫂!”有些忐忑地问道:“二嫂,我肚子还是很疼,太医怎么说?” 沈沅钰安慰道:“太医说你没事的,你别担心!” 阮氏却偏偏刨根问底:“那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把保胎的药煎好了送进来?二嫂你告诉我,是不是我的孩儿要保不住了?” 沈沅钰只得道:“药要文火煎上几个时辰,还早哩。你若是累了就先睡一会儿。” 阮氏听了总算放下一点儿心事,“二嫂,我睡不着!能不能让煎药的丫鬟快点,我肚子疼。”沈沅钰只得再次出言安抚。 阮氏却絮絮叨叨地说:“我现在想想还后怕,七妹妹像是疯了一样……我究竟是哪里惹着她了?”沈沅钰见她一脸惊恐的样子,神色就是一动。 她可不愿意听阮氏说这些,真相如何,她也并不关心。就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将来自有老太太给你做主。你若是睡不着,也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阮氏道:“二嫂,你是个好人!这个王府里,除了老太太,只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听你的!” 沈沅钰有些哭笑不得。阮氏就真个闭上了眼睛,沈沅钰就坐在那里陪着她。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见外头传来丫头禀报的声音:“二爷回来了!” 沈沅钰心中一喜,转身就来到了外间。庾璟年也正好从外头进来,他听说老太太在厢房里,就进来拜见。见一屋子这么多人有些奇怪,夫妻两人就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庾璟年上前见过了众人,老太太就让沈沅钰服侍他回到上房去换衣裳。庾璟年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沈沅钰的手出了门。老太太见了,满是阴霾的脸上也禁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两人回到上房,庾璟年就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听说你把阮氏搬到咱们院子里来了?” 沈沅钰就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最后道:“我怕三弟妹回到映雪阁,再遭了别人的暗算,就把她接到咱们院子里,有二爷在这里坐镇,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敢进来,您说是不是?” 庾璟年“嗤”笑一声:“你少给我脸上贴金。这么一个破落户,也就是你心肠软弱。我不待见她,若是换做平日,我早就派人将她扔出去了。” 沈沅钰不由假意惊呼一声,道:“王爷,不要那么残忍吧,三弟妹肚里可还怀着孩子呢!”又道:“其实我也不待见她呢,只是心疼她肚里的孩子!” 庾璟年就呵呵一笑:“那么喜欢孩子,自己给我生一个就是了。”又道:“等玖婆婆来了,看完了病就赶紧让她搬走,男女授受不亲的,何况她又是我的弟妹。” 这点沈沅钰当然明白。“你放心吧,我自会安排好的。”又问庾璟年:“皇上叫你去宫里,有什么事情吗?我听说益州一直不大安分,皇上不会又想派你去打仗吧?” 庾璟年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你放心就是了,益州虽然不安分,不过有大司马桓奇在荆州坐镇,短期之内应该还不至于造反。况且就是造反,皇伯父也未必就会派我出征,别忘了咱们可是新婚燕尔,皇伯父这个时候把咱们拆散,岂不是太残忍了?”他们可还没有做成真正的夫妻呢。 沈沅钰见不是要派他出征,放下了一桩心事,脸上明显轻松了起来。“那皇上叫你去是为了什么?” “皇伯父是想跟我商量封王的事情呢!六月初二是皇伯父的圣寿之日,皇伯父打算在那天大赦天下,顺便把这个王爵封给我!” 沈沅钰就有些着急:“还要等到六月才能封王啊?” 庾璟年不由笑道:“就那么想当王妃?” “谁想当王妃了?王妃就那么稀罕吗?还不是想早点从这个乱七八糟的王府里搬出去!” 庾璟年也叹了一口气道:“就算封了王爵,那王府也要盖上一两年,不是想搬就搬过去的!” 就站起身来从书架上拿出一张堪舆图,“皇伯父还问我,想把王府建在哪儿呢?给我圈了好几个地方,都不错,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你也帮我来参详参详!” 沈沅钰道:“只要离王府远一点儿,哪儿都可以。” 两个人正在屋子里研究日后的王府盖在哪里好,彩鸾急急忙忙地进来,脸色发白地道:“二爷,奶奶,三奶奶见红了。” 沈沅钰大吃一惊,道:“玖婆婆还没到吗?”彩鸾摇了摇头。沈沅钰急忙起身:“我得过去看看!” 庾璟年虽然心里不痛快,却也只得放媳妇过去。沈沅钰来到厢房,见老太太、袁王妃和何氏都聚在屋子里。因为盖着厚厚的被子,看不见里头什么样,但是屋子里隐隐的有股血腥气。 阮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的孩子啊,我可怜的孩子啊……”刘太医则坐在榻前的凳子上,皱着眉头给她把脉。沈沅钰走上前来,语气严峻地道:“别哭了!” 阮氏本来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见她拉下脸来,语气强硬,哭声顿时小了不少,沈沅钰道:“你若是想让这个孩子马上就掉,你就可着劲儿的哭吧,到时候看三爷能不能饶了你?” 阮氏听到这里,终于止住了哭声。刘太医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阮氏哭得一抽一抽的,脉都把不好。过了一阵子,就见刘太医隐晦地摇了摇头,那意思就是不成了。哪知道那阮氏十分精明,竟然瞧见了,一时又哭了起来。 沈沅钰真是有些无奈了。正在此时,外头有人回报说蕊心回来了。沈沅钰大喜,转身出去,就见蕊心带着玖婆婆正好走进来。 玖婆婆看见沈沅钰,急忙上前给她见礼,“见过三小姐!”沈昀救了她的命,又给了她一家子很好的差事,她如今已经死心塌地为沈昀卖命了,对沈沅钰自然也是极为恭敬的。 沈沅钰对有本事的人一向是十分敬重的,就客气地道:“婆婆不必多礼,快进来看看病人吧。”一边引着她往里走,一边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 刘太医见王府又请了一位大夫过来,本来是有些生气的。不过等他看见玖婆婆的时候,那点子气愤立刻云散烟消了,当日这位玖婆婆在东宫之中大显神威,震住了太医院的一票太医,当时刘太医也是其中之一的。 刘太医就立刻站起身来,把位置让给了玖婆婆。玖婆婆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神色也有几分凝重,刘太医就忍不住问了一句:“婆婆,还有救吗?” 玖婆婆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药瓶,倒出三粒黑乎乎的药丸:“把这个用温水化开,给三奶奶服下。” 就有人拿了温水来,给阮氏服了药,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三奶奶忽然小声道:“我,我肚子没有那么疼了。” 众人见玖婆婆的药丸这么神奇,不由全都信心大增。玖婆婆非常淡定地道:“再检查一下,看看三奶奶的下红止住了没有。” 就有丫鬟掀开被子一瞧,大喜道:“果然止住了,婆婆真乃神医也!” 玖婆婆不为所动,看了沈沅钰一眼,就出去开方子。刘太医屁颠颠跟着过去,满脸的虔诚,像是小学生对待自己的班主任老师一般。沈沅钰不由看得想笑。 玖婆婆也不瞒着刘太医,刷刷刷写好了方子,刘太医一看,却看糊涂了。“这方子是怎么回事,这里头有几味药,老夫根本就不识的。这个生机丸是什么东西?”玖婆婆就从怀里又摸出一个瓶子来,倒出几粒黑乎乎的药丸,“这个就是生机丸!” 刘太医立刻就瘪茄子了。 他本来是想跟着玖婆婆偷师的,哪里知道这位开的药,主药不是这个丸就是那个丸,都是她事先配好的,其余的辅药都是些常见的药材,难怪玖婆婆不怕他在一旁看着呢。 玖婆婆不理会刘太医那哀怨的小眼神,直接吩咐一旁侍候的丫鬟下去煎药。半个时辰之后,药煎好了,阮氏服下去之后,状态好了很多。 玖婆婆就道:“照着这个方子,每天一服,连续服上四服,就没事儿了。”她抬头看了看阮氏,“不过若是下回再有类似的事情,比如说大冷天的再到水里泡半个时辰,到时候神仙都救不了你腹中的孩儿了。” 她说话倒是一针见血,十分的不客气。 郗氏见孩子保住了,十分的高兴。亲自把玖婆婆和刘太医送出门去,又给了两人每人一个大红封,沈沅钰自然也少不得赏赐给玖婆婆许多金银珠宝。 郗氏在蘅芜苑呆了这么久,加上担惊受怕,这时也是累了,沈沅钰便亲自把她送回了芷兰堂,袁王妃和何氏便也告辞离开。 阮氏在蘅芜苑又住了几天,眼看着胎相稳固,沈沅钰这才商量着让她搬回映雪堂去。哪知请神容易送神难,阮氏竟然不想走了! 沈沅钰真是哭笑不得。就来到东厢房和阮氏商量,阮氏却拉着沈沅钰的手道:“二嫂,我害怕。那天你都看到了,有人把我推进水里,她们是想害我,害我的孩子啊!整个王府里,只有这蘅芜苑最安全。有二哥坐镇,谁也不敢把手伸到这里来!你就救人救到底,让我在这把孩子生下来再搬走不成吗?” 沈沅钰无奈,一个兄弟媳妇住在大伯子院子里头,这算什么事儿吗?她明白,阮氏说的有些道理,但是更重要的原因,何尝不是阮氏觉得她这里吃穿用度比起映雪堂高出好几个档次,她这才不想走。 沈沅钰真是烦透了阮氏这个人,实在是眼皮子太浅,太过没有眼力见儿。她就淡淡地对阮氏道:“想保住你的孩子,也简单,我交给你一个法子。” 阮氏连忙问:“什么法子?” “传消息出去,就说是玖婆婆说的,你的这一胎是个女孩儿,自然从此以后没有人会再打你肚子的主意!”有人嫉妒阮氏,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害怕她生下王府的长孙,若是一个女孩,何氏已经生了两个了,自然没人在意一个庶子生出的女儿,目标自然就会大大地降低。 阮氏也明白过来,“真是个好法子!” 沈沅钰道:“散播消息这件事,就由我代你做了。” 阮氏就打蛇随棍上,拉着沈沅钰的手道:“二嫂待我真好!” 沈沅钰却毫不客气地把手从她的手里抽出来,“三弟妹今天下午就搬回映雪阁去,若是你自己不肯动,我就只好派人来帮你了!”她语气淡淡的却不容置疑,阮氏在后面一叠声地叫“二嫂”,她也只做不理。 她算是明白了一件事,这年头,好人难做啊! 没到下午,沈沅钰就派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进来,这些人可不比沈沅钰温柔,个个十分粗鲁,进来就先指桑骂槐地骂了一通,阮氏见再不搬走恐怕真就叫人给扔出去了,只好不情不愿地搬回映雪阁去了。 小书房内,沈沅钰和庾璟年正在对弈,沈沅钰听见东厢房那边的声音,无奈道:“这真叫恶人自有恶人磨,阮氏这种人,你根本就不能和她讲道理。” 庾璟年却对沈沅钰这样的处理手段感到十分满意。“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作好人了!” 沈沅钰抿着嘴一笑:“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乱作好人了。”说完啪地一声落下一子,将庾璟年的一条大龙给吃掉了。庾璟年连连叫道:“哎呀,不算不算,刚才我光顾着与你说话去了,没有注意到这边,让我悔棋一步!” 沈沅钰哈哈大笑:“我说了,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乱作好人了。所以也不能让你再悔棋了!” 第210章 不了了之 过不几日,就从蘅芜苑传出消息:说是玖婆婆看出来了,三奶奶这一胎竟是一个女孩。消息一开始还只是在蘅芜苑中流传,不过很快就传得整个王府都知道了。 何氏正在屋子里看账本,夏珠走进来,先是将一屋子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撵了出去,才道:“蘅芜苑那边传出消息,说是三奶奶怀的是个女孩。” 何氏吃了一惊,放下手中的账本道:“这消息准确吗?是不是阮氏放出的烟幕!” 夏珠道:“说是玖婆婆给摸出来的,玖婆婆医术出神入化,她说的哪里还有假呢。而且三奶奶和蘅芜苑已经闹翻了,她赖在蘅芜苑不肯出来,二奶奶差点儿和她翻脸!又怎么会还帮她放烟幕。说不定是二奶奶生了她的气,故意把这消息露出来,就是要让她在王府里没脸!” 何氏哈哈大笑道:“这个阮氏啊,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她赖在蘅芜苑不肯回去,还不是贪图那里的吃食、精致,据说屋里子随便一个纱帐都是霞影纱呢,她什么时候用过那样的好东西!真真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破落户!” 笑了一阵才道:“她做张做智这么久,没想到吧,肚子里怀着的竟然是个不带把的,那有什么稀奇?一个庶子的女儿,将来给我的女儿提鞋都不配!我看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瞎折腾了?” 又问夏珠道:“老太太那边不是要严查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动静?” 夏珠又怎么知道这一点,只是道:“我听说三奶奶刚刚搬回映雪阁,王妃就带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去看她。” 何氏听到了这个消息,忽然站了起来:“不好!” 夏珠道:“怎么了,奶奶?”阮氏从蘅芜苑搬回去,王妃为了显示贤良淑德,亲自去看她,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何氏道:“若是王妃说动阮氏,不肯再把庾彤供出来,可如何是好?” 夏珠道:“不至于吧?那庾彤可是差点害死了她和她的孩子,她怎么能咽下这一口气呢?” 何氏道:“你还不了解阮氏此人吗?最是贪财好利,若是王妃许她一些好处,她未必不会放弃追究这件事!” 何氏的猜测是对的。等王妃从映雪阁出来,郗氏再派嬷嬷去问她,到底是谁把她推进荷花湖里的,阮氏的话就全变了,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掉到湖里去的,和旁的人全没有关系。 沈沅钰在蘅芜苑也听到了这个消息,蕊心悄声道:“听说王妃给了三奶奶一座五百亩地的庄子。” 沈沅钰淡淡一笑:“五百亩的庄子作为封口费?王妃也算是大手笔了。” 蕊心把“封口费”这个词在心里琢磨几遍,最终道:“三奶奶做人实在太过没有原则!” 沈沅钰道:“我瞧着未必!三弟妹选择倒向王妃这一边,也算是个聪明人了!你想啊,她本来就和大嫂势不两立,若是此时站出来指认七妹妹害她,就等于把原来的靠山王妃给得罪了,以后她在府里还如何立足呢?” 蕊心道:“只是她就不怕七小姐再来害她一次,不怕这根本就是王妃的意思?不怕自己保不住腹中的孩儿?” 沈沅钰分析道:“我猜想王妃必定会向她解释,这次的事件,全是因为何氏在其中挑拨,庾彤只是代人受过。毕竟说起来,王妃一系的确是没有害她的必要。而三弟妹因为有这件事在,相当于有把柄在手,王妃必定不敢再对她轻举妄动,若王妃再敢害她,她大可将两次的事情都抖露到王爷和老太太的跟前,王妃也不好摘干净自己。现在两方是各有顾忌,故而成了现在这种相互制约的局面。三弟妹又能从中捞到一笔好处,她自然会如此选择的。只可惜,这一次怕是要伤了老太太的心了。” 老太太为了整肃王府,为了帮阮氏出头,不惜和王妃翻脸,没想到苦主为了区区一个庄子,就转头当起了缩头乌龟,这简直就是给了老太太一巴掌。 蕊心道:“我瞧着,老太太似乎和宫里的太后不一样。是真心疼爱府里的少爷小姐们呢!” 沈沅钰道:“谁说不是呢!只是三弟妹如此行事,日后谁还愿意再帮她呢?”沈沅钰料定了日后她必定得不偿失。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她自然也不会多插手进去。 果然不出沈沅钰所料,因为阮氏的态度,这件事最终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庾文泰本来就对庾峻这个病秧子庶子不闻不问,听了这事儿也只不过说了一句“让下人好生伺候着,万不可再出现类似的事故了”也就完了。 不过郗氏到底还是下令把庾彤给禁足了两个月。 庾彤住着的丽华苑。 庾彤正跪在袁王妃的脚下,嘤嘤哭泣。她抱着袁王妃的双腿道:“母妃,我是冤枉的,你去跟老太太求求情,让她解了我的禁足令吧。”她长到这么大,虽然庾文泰对儿女们不闻不问,但她一直是被袁王妃捧在手心里的,何曾受过这种委屈。她又是一个高傲的人,这样禁足的羞辱,让她觉得简直无法忍受。 袁王妃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好半天才说道:“何氏那么明显的挑拨离间,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她真是怀疑,自己这样精明,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笨蛋女儿来呢?“你三嫂一直站在咱们这一边,这么些年来,你还没有看明白吗?” 庾彤辩解道:“女儿本来就很讨厌三嫂,瞧不上她那样的小家子气!” 袁王妃真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了。“你就是再讨厌她,也不能把她推到湖里去啊!” “女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会那样生气,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是撕扯间无意推她入水的,女儿之前并没有那样的打算!母妃,你要相信我!” 袁王妃和宋嬷嬷对望了一眼,神色都变得凝重了起来:“你是说,你当时情绪非常激动,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是不是这样?” 庾彤就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日的情形,最后点头道:“是的!” 宋嬷嬷忍不住插嘴:“小姐当时可在大奶奶那里吃过什么东西没有?” “并没有啊!”庾彤略一思索后道:“我想起来了,当时夏珠给了我一杯茶,我当时一路急行,口有些渴,就把那茶水都喝了。” 袁王妃和宋嬷嬷对望了一眼,都已经了解了其中的缘故。袁王妃道:“这个毒妇,我说七丫头就算是糊涂,也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原来竟是她在茶水中做了手脚!” 庾彤吓了一跳:“您说什么?您说她在茶水中下了药?那我不会有事吧?”一时怕得脸色都白了起来。 袁王妃真是对女儿的智商感到无奈了:“这都过去几天了,要是有事,早就有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见女儿仍是一脸害怕的样子,无奈地道:“等会我会派人请了大夫给你瞧瞧的,你不用担心。” 庾彤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道:“何氏这个贱人,竟这般陷害与我!我绝不会放过她的!母妃,您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袁王妃没好气地道:“这件事我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你要怎么找她讨还公道?况且都过了好几天了,你又说何氏在你的茶水之中下药,怎么能够证明?有这个时间她肯定是早就把证据全都处理掉了。到时候她会倒打一耙,说你是推卸责任,编出来的故事!” 庾彤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难道女儿就被她白白害了不成!” 袁王妃道:“为了你的名声,现在你也不能和她撕破脸皮,否则她往外面一宣扬,只说你连怀了孕的嫂子都敢往湖里推,哪家还敢娶你过门?” 庾彤顿时语塞。“母妃,就算是暂时不能给我报仇,也总该给我解了禁足吧,何况您已经知道了女儿是被何氏给陷害了!” 袁王妃道:“这次老太太连带着我都恶了,你还让我怎么给你求情。反正两个月也没有多少时间,你正好在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你何以落入了今天这样的地步!日后把你那些诗呀书呀的都收起来,好好学一学行事做人的道理吧。” 不再理会庾彤的哀求,径自出了丽华苑。 袁王妃边走边对宋嬷嬷道:“七丫头实在叫人放心不下,真想不明白,我怎么会把她教成现在这个样子!” 宋嬷嬷却是明白,对比起女儿,袁王妃还是在两个嫡子的身上花了更多的心思。而且这些年在后宅中,袁王妃把庾彤保护得极好,根本不需要她费什么脑子,袁王妃就把问题全都处理掉了,这也就养成了她横行霸道,但是偏又不愿意动脑子的个性。 只是这些话,却不能对袁王妃直说。 宋嬷嬷只得道:“七小姐还小呢,您好生教着她,再大些,就什么都明白了。” 袁王妃叹了一口气:“还小?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嫁到王府里来,要独自面对这一大摊子的事儿了。你看她这个样子,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的,什么时候才能懂点儿事呢?”无奈地吐了一口气道:“这阵子你不要跟着我了,到丽华苑侍候七丫头吧,帮我好生教教她做人的道理。” 宋嬷嬷就有些犹豫,“这个……”就庾彤那个性子,虽然她是王妃身边的最得脸的嬷嬷,可是又怎么可能听她的摆布呢,“……老奴害怕七小姐不肯听从老奴说教!” 袁王妃想了想,也觉得十分无奈,“你说的也对!待她禁足的期限到了,还是由我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吧。” 宋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王妃真的打算不再追究何氏了?” 袁王妃眼中狰狞之色一闪而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等将来有了好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何氏这个毒妇的!” 府里出了这样的事,闹得三月三上巳节都没有出去踏青游玩。眼看着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袁王妃的“病”也很快就好了,又迅速拿回了掌家的大权。 这段时间,倒是沈沅钰有空就往芷兰堂去,陪着郗氏说说话,阮氏的做法有点伤了老太太的心了,沈沅钰便也有开解她的意思。 如此又过了几天,轮到在琅琊王府里摆春宴,这一天全家人打扮整齐了,府中请来了不少的亲朋旧友,何氏按照袁王妃的吩咐给裴家下了帖子,没想到裴家太太居然推了旁人的邀请,亲自带着女儿裴琪来赴宴。 宴会是何氏一手经办的,沈沅钰作为主人也是一早就起了身,来到门口帮着袁王妃和何氏迎接客人。 今年的客人明显比去年的档次高了很多,说穿了却是庾璟年的功劳。庾璟年要封郡王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眼看着这位未来的大将军王手执权柄,谁还能不趁着这个机会来烧一烧热灶呢。 这一天除了裴家人,何氏还给沈沅钰的外家下了帖子,沈沅钰的大舅母林氏一大早就带着周家三姐妹来到琅琊王府。 如今周氏家族兴旺,可不比往昔,袁王妃亲自带着沈沅钰到门口迎接。众人客气了几句,林氏就拉着沈沅钰的手问她过的好不好,周蕙芷就笑道:“大伯娘,你没看见大表姐这满面红光的,哪里有个不好的样子呢?” 林氏就伸出手指头戳了周蕙芷一下:“你这个小丫头,都是平日里我纵的你,在王府里也敢这样没大没小的!”她统就生了周蕙云一个女儿,周蕙兰和周蕙芷也都当作了亲生女儿一样疼,周蕙芷就吐了吐舌头,并不害怕她。 沈沅钰就留下王妃在这里迎接别的客人,亲自将大舅母和表姐妹引入摆酒宴的后花园里。沈沅钰先是问了外祖父外祖母以及舅舅们的好,又接着问道:“大舅母,四表妹的婚事定下来没有?” 周家姐妹之间,就剩下一个周蕙芷的亲事没有定下来。沈沅钰这样单刀直入地一问,周蕙芷顿时就不乐意了,“大表姐,哪有你这样问的?” 沈沅钰嘿嘿一笑,“你也知道害臊啊?” 因为周蕙兰和周蕙芷的母亲,也就是沈沅钰的另外两位舅母都跟着舅舅们在外任上,所以周家姐妹的亲事都是林氏帮着张罗的。这样亲近的关系,林氏也就没有瞒着沈沅钰道:“相看了几户人家,颇有几个不错的人选,不过还没有最终定下来。” 沈沅钰一听这个就来了精神,“如此就最好。我能不能求大舅母一件事?” 林氏奇怪地道:“有什么事,你但说不妨!” 沈沅钰道:“大舅母能不能帮着我的七妹妹沈沅璧相看一门亲事。” 林氏吃了一惊:“这?我终究不是七小姐的嫡亲舅母,由我出面来给她相看亲事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 沈沅钰道:“也不是让您真的给她说合亲事,只是觉得您最近在帮着四表妹相看亲事,对建康的青年才俊多有了解,您觉得哪家的公子与七妹妹合适,就告诉我一声,由我出面给她说亲!” 见林氏疑惑,就把长乐堂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林氏,并没有任何隐瞒。最后道:“如今这个样子,虽然我找了两个宫里的嬷嬷看着她,但总还是不放心。还是快点把她嫁出去为好,免得她和白姨娘再生什么别的幺蛾子。”又解释道:“爹爹要我帮她相看亲事,可我毕竟也刚刚成亲,不适合到外面抛头露面,况且我对建康的适婚年龄的男子并不熟悉,这才想到要和大舅母求救。” 林氏一听是这样,就道:“那我就帮你留意着点儿。” 沈沅钰知道林氏一言九鼎,她答应的事是一定会尽全力帮你做到最好的,这才高高兴兴地向林氏道谢:“如此,我就先谢过大舅母了。” 林氏笑道:“都是自家人,这么客气干什么?” 说话间就到了后花园,因天气和暖,今天的宴席就摆在了这里。到了三月份当季的花开始渐次开放,四周都是玉兰芍药等,红紫粉白十分娇艳。 林氏几人刚刚入座,不大一会儿,就见袁王妃陪着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妇人走了过来。她旁边跟着一位美人,沈沅钰却是认识的,竟然是去年元宵灯会上认识的裴琪,当年她为了谢纯争风吃醋,差点让沈沅钰吃了新安公主一鞭子。沈沅钰对她又怎么会有什么好感呢? 只见裴琪穿着一身桃红色的新衣裙,珠翠满头,一张脸更是精心修饰,整个人仿佛成熟的水蜜桃,很是惹人遐思。 林氏看见这对母女的穿着打扮就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这也太过艳丽了些,建康的高门贵族注重身份,谁不是低调中透出几分奢华呢,谁会把自己打扮得如同那窑子里的姐儿一般呢。这位夫人还真是…… 沈沅钰见袁王妃对待裴氏母女十分热情周到,甚至袁王妃还把平日里常带着一个羊脂玉的镯子就套在了裴琪的腕子上,她心里微微一动,难道袁王妃是看中了裴琪,想要她做自己的儿媳妇? 沈沅钰不知道,自己还真是猜对了。 袁王妃就笑盈盈地把这对母女介绍给众人,“这位是河东裴氏三房的张太太,这是裴家九小姐裴琪!” 裴氏母女上与众人见礼,裴琪像是忘了曾经和沈沅钰的龃龉,对沈沅钰倒是毕恭毕敬的。裴琪道:“文安县主别来无恙!”一副和沈沅钰很熟的样子。 沈沅钰神色淡淡,只是敷衍道:“九小姐安好!” 裴琪陪笑道:“我妹妹裴染去年嫁到了东海王府,如今与文安县主成了妯娌,这么算起来,咱们之间也算是有了转折亲。从前,谁想得到呢?以前是我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失了礼数得罪县主的地方,还望县主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与我一般见识!”裴琪一心讨好,把姿态放得极低。 沈沅钰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口气不善道:“裴小姐说笑了,我的妯娌乃是东海王妃,太原王氏的王菁,至于你的妹妹,虽然是侧妃,但是侧妃也是妾,我竟不知如今一个妾的娘家竟也可以当成正经亲戚走动了吗?难道这竟是你们河东裴氏的规矩?”因为沈沐的原因,她对河东裴氏没有丝毫好感,说话间就忍不住刺了裴琪几句。 裴琪没想到会闹个没脸,正要反唇相讥,却被张太太拉住了。 等春宴开完了,袁王妃和宋嬷嬷回到屋里说话,袁王妃对裴琪不是很满意,“看起来妖妖娆娆的,她母亲张太太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正经的大家子出身。” 宋嬷嬷就忍不住张了张嘴:“娘娘,我今天听见几位太太们的议论,说那位九小姐的娘亲张太太……是小妾扶正的!” “什么?”袁王妃猛地站了起来。琅琊王府不算是消息灵通,加上裴氏也是刚刚过江不久,族中的很多消息并未外传,袁王妃竟没有听到这样的消息。 “这话当真?”袁王妃想起今天张太太的种种做派,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这件事必然是真的。袁王妃的脸色非常难看:“长沙王府是什么意思,咱们涛哥儿怎么也是王爷的嫡子,将来是要继承王爷的爵位的,他们居然想把一个妾生女嫁给我的儿子?这件事不成,我涛哥儿决不能娶一个妾生女!我明天就去与长沙王妃说个明白!” “娘娘且慢!”宋嬷嬷急忙拦住了她,“奴婢瞧着长沙王府怕是与河东裴家结成了同盟。若是咱们就这样拒绝了裴家的婚事,恐怕连长沙王府也一并得罪了。那长沙王府在宫中也有一些影响力,尤其对于太后,咱们四爷想要上位,还需要借助长沙王府的助力呵!” 袁王妃十分郁卒:“涛哥儿如此优秀,难道就只能娶她一个妾生女吗?若是二郎肯帮咱们一把,咱们何至于还要看长沙王府的脸色呢?” 宋嬷嬷劝道:“娘娘,退一步说,虽说裴琪出身有些问题,可她毕竟是河东裴氏之女,嫡女的身份也不假,若是咱们拒了这桩亲事,再想给四爷找一个门第这样高的奶奶,可不容易了。就算那裴琪差了点儿,她背后的河东裴氏可是实打实的,四爷有了这样的岳家帮衬,将来的仕途也能走得顺遂一些。所以娘娘您要三思啊。”别看庾涛是琅琊王的嫡子,可是到现在也没个爵位,官职又不高,想娶一个顶级士族的嫡女,人家能看上你就怪了? 所以袁王妃也是既无奈又纠结。左思右想,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只得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这样先拖着吧,先不忙请媒人过去提亲,且等着看看有没有更好的人选再说!” 也就是要把裴琪作为备胎了。 宋嬷嬷本想说这样不好,可是王妃这脾气一向如此,是完全不肯吃亏的,也就没敢多说。 第211章 葵水来了 再说大舅母林氏受了沈沅钰的拜托,果然十分尽心。前阵子她帮着周蕙芷相看亲事,对于建康城中士族子弟的情形可说是了如指掌,因此没过几日,就按照沈沅钰的要求找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此人姓贺名强,出身于会稽贺氏,会稽贺氏乃是会稽四姓之首,这会稽四姓是可以比肩吴姓四族的大族。族中也是历代为官,虽然官职不高,很少有人能做到大司空大司马之类位极人臣的职位,但是也算是颇为稳健的家族了,在二等家族中也算名列前茅。 会稽四姓还有一个过人之处,因为在地方经营多年,普遍家资丰厚,四大家族因为是东渡而来,和人家比起来,财力也是有所不如的。所以嫁到这样的人家,锦衣玉食,吃香的喝辣的那是必然少不了的。 贺强虽是会稽贺氏嫡枝二房的嫡子,但是会稽贺氏长房没有嫡子,且也未立嗣子。而会稽贺氏如今的宗主比贺强的爹大了十七八岁,一向是把弟弟当成儿子养大的,所以贺氏宗主是决定自己死后,将宗主之位让给弟弟的。 也就是说如果沈沅璧嫁给贺强的话,她的公公就是未来的贺氏宗主。而贺强本人虽然没有庾璟年谢纯这样的才华横溢,但是人品端方,为人上进,难得的是没有纨绔子弟的恶习,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所以林氏来到蘅芜苑把贺强的情况和沈沅钰一说,沈沅钰就觉得这是一门很好的亲事。 沈沅钰便问:“那贺强在家里排行第几?” 林氏道:“贺氏二房老爷共有两子三女,贺强是嫡幼子。我是想着,七丫头是妾室所生,打小没有学过管家,才专门寻了一个幼子让她出嫁。” 沈沅钰点了点头,就沈沅璧的那种智商,怕是也没有那个本事打理会稽贺氏那样的一个大家族的后宅。不如找个幼子,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沈沅钰又道:“那贺强的母亲为人如何?”那个时代相看亲事的时候,婆婆是首先要考虑的因素,有时甚至比夫君更为重要,因为女人嫁到婆家之后,侍奉婆婆的时间往往比和丈夫呆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若是找一个刻薄寡恩,整天想着磋磨儿媳的婆婆,那可有的罪受了。 “贺强的母亲是会稽孔氏嫡次女,与贺家二老爷门当户对,两人成婚之后感情甚好,两个嫡子都是孔氏所生,她为人颇为厚道,与大儿媳妇魏氏相处的十分融洽,在会稽郡是出了名的好婆婆。而且贺家的三个女儿都已出嫁,基本上嫁的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那魏氏也是个好的。 沈沅钰道:“只有一个厚道的婆婆,妯娌好相处,又没有小姑子,大舅母您真是给沈沅璧找了一门好亲事。”这贺家的后宅之中,比琅琊王府可清净多了。 沈沅钰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不错。真是便宜了沈沅璧了! 林氏是按照沈沅钰的要求给沈沅璧找人家的,就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去,“我只怕七丫头心比天高,会嫌弃会稽贺氏的门第太低。” 沈沅钰淡淡冷哼了一声,她是不屑与在沈沅璧的婚事上做手脚的,毕竟沈沅璧虽然很讨厌,但是也没到了那种地步。会稽贺氏这一门亲事,看起来像是低嫁,其实是十分实惠的,沈沅璧说起来也不过是个庶女,想嫁到四大门阀之中,也不是不行,那就只能嫁给庶子了。 四大门阀哪一家不是内斗十分激烈,庶子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炮灰掉了,而且若不是自己本事够强,就算是出身四大门阀的庶子,将来也未必就能有很好的前程,家族也不会把资源重点分配给庶子。反而不如贺强这样,一目了然,未来就算没有太大的出息,也至少能做到三四品,又是宗主的嫡幼子,将来家族必然会鼎力支持的。 这么算起来,其实贺强比起四大门阀的庶子确实要强上好多了。 沈沅钰就道:“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沅璧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她和白姨娘都没有任何发言权。”又想了想道:“这件事大舅母你不要出头,只说是我为她找的这门亲事就是了。”这就是不想让沈沅璧记恨上林氏的意思。反正沈沅钰自己是不怕她记恨的。 林氏也唯有苦笑。 于是沈沅钰就与庾璟年说了一声,第二天坐车回了乌衣巷沈府。因为沈沅珍和沈沅依的婚期一个在三月,一个在五月,眼看着都快要到了,沈家如今是张灯结彩,十分喜庆。 沈沅钰先回了长乐堂见过周氏,才又到了前面沈昀的书房里去见父亲。 沈昀在书房中正襟危坐,女儿出嫁之后,只回门那天来过一回,女儿新婚之期不方便经常回娘家,沈昀身为父亲,也不好去女儿家里,所以父女两人有些日子没见面了,自然是十分想念的。 所以他接到了沈沅钰的传信之后,就急忙将公务处理完毕,只一心等着女儿的到来,偏偏表面上还要表现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沈沅钰进了房间,看见父亲正在低头看书,十分认真的样子,见了沈沅钰也不过说了一句“来了”,十分淡定的样子。 沈沅钰却是不管那些,叫了一声爹爹,就扑了过去,一把抱住沈昀的胳膊,道:“爹爹你想不想我?” 沈昀假意皱了皱眉头,用手指点着她的额头:“都是成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沈沅钰才不管那些,抱着沈昀的胳膊就不撒手了,“反正我可是想爹爹了。”又道:“爹爹你在看什么那么认真,连女儿来了都不理会人家。”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把沈昀手里的书抢了过来,沈昀拿着这本书不过是个幌子,他是觉得女儿越来越没大没小,所以不想让她觉得自己太过溺爱她,这才故意如此表现出几分冷淡。至于那本书是什么,他也不过是从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书。 沈沅钰却“咦”了一声,“爹爹你在练什么功夫,怎么倒着看书呢?” 原来沈昀刚才一不小心,把书都拿倒了。沈沅钰就一脸“我知道了”的得瑟表情,“我知道了,爹爹刚才在等我,都没有心情看书了,是不是?” 沈昀被女儿揭穿了,却仍然是云淡风轻的,只伸手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十分傲娇地道:“胡说!爹爹倒着看书,只是在锻炼自己的记忆力而已。”他倒是会编! “你骗我!”沈沅钰也没有那么好糊弄,“倒着看书怎么就能提高记忆力了?爹爹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 沈昀咳嗽了一声道:“我说能提高就是能提高,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呢!”赶紧转移话题,“这次回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爹爹了吗?”说话间,沈昀已经不着痕迹地将沈沅钰手里的书拿了回来,十分淡定地放到书桌内的抽屉里,毁灭证据那叫一个驾轻就熟。 沈沅钰暗暗鄙视了一下老爹,到底还是没敢当面揭穿他说谎,道:“上次爹爹叫我给七妹妹找一门亲事,我拜托了大舅母……”就把她和林氏看中的贺强的情况说了一遍。 沈昀听完了,想了一下,也道:“七丫头那个性子,的确是低嫁比高嫁要好些。”沈沅璧虽然表面上装成一朵小白花的样子,但是骨子里的那种掐尖要强又岂能瞒得过沈昀的眼睛? 若是把她嫁到四大门阀里去,光是和各个妯娌之间比来比去,她就不可能有快活日子好过。倒不如索性嫁到门第稍低的会稽贺氏去,贺家看在兰陵沈氏和沈家的面子上,也必然会给沈沅璧足够的尊荣体面。 沈昀想到这里,就点了点头:“是门好亲事!” 沈沅钰傲然道:“那是!我虽然不喜欢七妹妹,但是还不至于用下三滥的手段在她的婚事中间做鬼!” 沈昀也觉得女儿品性高洁,十分高兴。不过还是沉下脸来呵斥道:“胡说,那是你的嫡亲妹妹,你怎么就能说自己不喜欢她呢?这要是传出去,都以为咱们家里教女无方呢!” 沈沅钰振振有词地道:“沈沅璧一天净想着耍些小手段给我娘添堵,我又怎可能喜欢得了她?况且也不过是在爹爹面前这么说而已,我又不傻,不会到处宣传自己和庶妹不和的!” 沈昀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在沈沅钰面前是越来越没有威严了。不过谁叫沈沅钰说的都是事实呢,他也没有法子反驳,只得道:“以后少说这种话。”见沈沅钰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他也懒得追究,就岔开话题道:“待我好好考察一下贺强这小子的人品,若是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就及时和贺家通个气,尽早给她定下来吧!” 沈沅璧尽管有这样那样的缺点,总还是沈昀的女儿,沈昀也不会闭着眼睛就把她许给贺强的。这一点来看,沈昀倒也是个合格的父亲。 这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沈沅钰自然也没有异议。沈沅钰便在沈府逗留了一上午,拜见了老太君和小谢氏等人,陪着沈昀和周氏吃过了中午饭才回去。 可能是忙活了一天,有些累了。沈沅钰回到蘅芜苑就有些不大想动弹,连管嬷嬷站在外头有几件事情要向她讨个示下,她都没叫管嬷嬷进来。 庾璟年见她恹恹的,关心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吗?”把手放在沈沅钰的脑袋上:“可是发烧了?” 沈沅钰就是觉得身体有种怪怪的感觉,胸前的小包子有点涨涨的,暗想莫不是自己的葵水快要来了? 沈沅钰道:“我没事儿,可能是有些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庾璟年还是有些担心:“要不我叫人拿着帖子去东海王府请史神医来给你瞧瞧吧。” 沈沅钰嗔道:“又没有什么病,怎么就劳动史神医了?叫三皇兄他们知道了,觉得咱们大惊小怪的。只要今晚上你别闹我,让我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就好了。” 庾璟年连忙赌咒发誓:“今天我一定不闹你!” 于是两人早早地就上了床,可能是真的累了,沈沅钰很快就睡着了。庾璟年也果然遵照约定,并没有对她动手动脚的,只是把她抱在自己的怀里,让她从自己的身上汲取温度。 睡到后半夜,沈沅钰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就觉得下面湿漉漉的,顿时吃了一惊,慌忙坐了起来。庾璟年也被她惊醒了,“你这是怎么了?” 沈沅钰道:“阿年,我好像……来了!” 庾璟年到现在还不大清醒,就问道:“什么来了?” 沈沅钰就摇了摇他的肩膀,“那个,那个来了!” 庾璟年还是没明白过来:“哪个啊?” 沈沅钰毕竟前世有过经验,此刻已经越发的肯定了,忍不住用力推了庾璟年一把:“笨蛋,是葵水,葵水来了!” 庾璟年大喜:“真的!快让我看看!” 沈沅钰小脸一红,嗔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就是那个来了!” “啊?” 守在外间上夜的彩鸾和蕊心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巨大的欢呼,把两人吓得一个激灵。话说庾璟年盼着这一天,盼得花儿都谢了。 黑暗中,沈沅钰就觉得他猛地扑了过来,先是在自己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然后一把将自己抱了起来,因什么都看不清,沈沅钰只觉得自己像是腾云驾雾一样,忍不住尖叫出声。 彩鸾和蕊心这下不能再装聋作哑了,齐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那声尖叫便戛然而止! 沈沅钰只觉得丢人丢大发了。狠狠在庾璟年的腰间掐了一把,庾璟年却像是没有感觉似的,只在那里傻笑。 两个丫鬟急得不得了,过了片刻,沈沅钰的声音才传出来,“蕊心、彩鸾,你们进来!” 两个人这才敢进入内室里来。蕊心走在前面手里拿着一盏油灯,见夫妻两个正穿着雪白的中衣,并肩坐在床榻上。沈沅钰的脸色有些古怪,而庾璟年则是一脸掩饰不住的狂喜之色。这位爷除了对着沈沅钰有些笑模样,平日里对着谁都是一副冷脸,像是别人都欠他一万两银子似的。蕊心和彩鸾乍一见还真有些不适应。 两人正在一头雾水,沈沅钰借着灯光一看,果然见床单上有一小块血渍,却是被弄脏了。其实说实话,这阵子她还真有些忐忑不安。郗氏送来的方子,她可是一天没落的天天在吃。按说她已经及笄,这小日子就该来了,一直不来,是不是代表这具身体有什么生理缺陷,就不会来了?或者再等个两三年才来,庾璟年能等得了那么久吗? 现在小日子终于来了,她一颗心终于完全放下了。 就吩咐两个丫鬟道:“蕊心你扶着我去净房,彩鸾把床单给换了!” 两个丫鬟也反应过来,这是睡到半夜小日子来了,结果把床榻给弄脏了。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是一脸喜色。作为沈沅钰身边忠心耿耿的丫头,沈沅钰担心的事情,她们两个也一直在担心。 两人齐声道:“恭喜奶奶,恭喜二爷!” 沈沅钰嗔道:“恭喜什么,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庾璟年却哈哈大笑道:“好好!本将军有赏,都有赏!”一摸身上,因穿着中衣,一文钱也没摸出来,就道:“待天亮了,本将军好好赏你们!” 蕊心和彩鸾都抿了嘴笑。蕊心就扶着沈沅钰去了净房清理,彩鸾找来干净的床单。庾璟年翘首以盼,等了好一会儿沈沅钰才在蕊心的搀扶下回到房内。两个大丫鬟服侍着她重新躺好了,这才熄灭了灯火退出去。 庾璟年就高高兴兴地把媳妇抱进怀里。“我媳妇终于长大了!” 沈沅钰害怕他不懂生理知识,就连忙告诫道:“现在可不行!” 庾璟年“嗤”地一笑,“你真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乡野村夫吗?我当然知道女人流血期间那个是不行的!”别看他说的冠冕堂皇的,这些知识可都是他厚着脸皮从三皇子那里问出来的,当时可被三皇子好一顿嘲笑。 沈沅钰这才放心下来,却又忍不住在庾璟年的怀里拱了拱。这个时代没有卫生巾,蕊心给她的下面垫了一块白布,沈沅钰觉得好生……别扭! 庾璟年就连忙问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肚子疼吗?”三皇子告诉过他,女人来了月事的时候,有些人是会肚子疼的,庾璟年就立刻在沈沅钰面前卖弄起来。 沈沅钰只觉得哭笑不得:“我不疼,你别管!”有些事儿,虽然他是自己的夫君,可也不方便和他分享啊。 庾璟年就拍着她的肩膀,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一口,才道:“那你快睡吧。” 沈沅钰嗯了一声,问道:“我那个来了,你就那么高兴吗?” 庾璟年道:“自然高兴!” “你就那么想和我那样吗?” 庾璟年就理所当然地答道:“当然了!”他倒是十分实诚。 沈沅钰心想这人不会是一天到晚就想和她那样吧?想到这里就有些不高兴,觉得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身体,不够爱自己。 庾璟年可不知道女人的心思那么复杂,也不知道沈沅钰心里转着这么复杂的念头,他一心光顾着高兴来着,很快就睡着了。 虽然是在黑衣中,不过沈沅钰还是发现他的睡姿十分扭曲。他的身子是平躺着的,屁股却扭向一旁,沈沅钰不由暗笑,这么奇怪的姿势,这人到底是怎么睡着的,而且还是那么快就秒睡了过去。 她就决定伸手把庾璟年的屁股掰过来,哪知道一伸手就碰见一根硬硬的东西。沈沅钰不由一怔,难不成,这人用这么奇怪的姿势睡觉,就是不想让他的这个东西碰到自己? 沈沅钰一下就想起来了,成亲这一个月的时间,自己私下里可没少抱怨,说他老是那那个东西顶在自己身上,让自己都睡不好觉了。想想这一个月来,他哪天不是这样欲求不满,虽然时常闹她,让她帮助自己解决,可是沈沅钰真正肯帮他的也不过有数的几次,他还不是就这样挺过来了,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找别的女人纾解。在这个时代,那样做,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待自己那样好。可笑自己刚才还在生气他爱自己的身体胜过了爱自己的灵魂而觉得有些不满,想想自己可真够矫情的。 沈沅钰就暗暗地鄙视了自己一回,然后悄悄起身在他的大脑门上印下一个吻。庾璟年虽是在睡梦之中,脸上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第二天早上,沈沅钰醒来之后,就发现外头冷冷清清的。平日里总有些洒扫的或者送水的仆妇们在院子里走动的,结果今天早上却像是一下子少了很多人似的。等彩凤沁雪进来,沈沅钰就道:“今天早上怎么觉得咱们的院子里格外安静?” 彩凤就抿嘴笑道:“仆妇们都被二爷集中到了后院领赏去了,能不清净吗?” 沈沅钰一愣:“非年非节的,二爷发的哪门子赏钱呢?” 彩凤道:“二爷今天格外的高兴,说咱们伺候奶奶伺候的精心,命人拿了两大筐铜钱散给咱们呢。现在别的院子里有人得到了消息跑到后院去领赏,二爷也不计较,来者有份呢!奶奶,是不是咱们院子里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沈沅钰见彩凤一脸八卦的样子,笑道:“我也不知,一会儿要问问你们二爷才行。”心里却在腹诽,自己不过来个葵水,他就拿着钱到处发,要是叫人知道了,自己这张脸还往哪搁呢。 又问彩凤:“二爷给你们几个大丫鬟打赏了没有?” 彩凤笑嘻嘻地道:“有的有的,二爷打赏我们每人二十两的银票呢!”就拿出一个红封来向沈沅钰显摆。 沈沅钰笑道:“行了行了,快好好收着吧。” 等沈沅钰梳好了头发,庾璟年也就回来了。沈沅钰笑着打趣他道:“咱们二爷散完钱了?” 庾璟年在沈沅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边细查她的脸色,一边道:“这些兔崽子们太精了,不是在咱们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仆妇也敢跑到这里来领钱……”要换了往日,庾璟年早就一脚把她们踢飞了,不过今天吗,将军高兴,来者有份,将军也懒得和她们计较这些个。 沈沅钰就嗔了他一眼,“看把你给乐的。赶紧收拾收拾去给老太太问安吧!”庾璟年这才去了内室换衣裳。 不片刻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出来,沈沅钰帮他带上束发金冠,插好了白玉簪,直到夫君颜值爆表,这才满意。沈沅钰也换好了衣裳,正要出门,庾璟年却道:“等一等。”就见她招了招手,彩鸾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抱着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庾璟年亲自接过来,塞到沈沅钰的手里,“你抱着这个,免得怕冷。” 沈沅钰一愣,没想道庾璟年还挺细心的。 前世的沈沅钰月事来的时候就有些怕冷,这一世也一样,沈沅钰便从善如流地接了手炉抱在手里。 两人带了丫鬟婆子向芷兰堂走去,丫鬟们远远地跟着后面,方便两人说话。沈沅钰便问庾璟年:“还知道给我准备手炉,都是跟哪儿学的?” 庾璟年但笑不语,谁叫他有个好三哥呢。庾将军这一整套取悦女人的手段都是三皇子手把手教出来的。 庾璟年见她把手炉隔着衣服贴在小腹上,就忍不住问了一句:“是不是很疼?” 沈沅钰噗嗤一声笑了,这是庾璟年第二遍问这问题了,终归是个大男人,女人的事儿说不了两句就露怯了,就给他科普道:“并不是每个女人那事儿来了的时候都会觉得疼,不同的人不同的体质表现都不一样,我就不是很疼。” 庾璟年老脸一红,心想:三哥在自己的面前表现出一副百事通的样子,没想到也不过是个半吊子。枉自己还暗戳戳地崇拜他来着。庾璟年心中三皇子的偶像光环瞬间散掉了。 小夫妻到了芷兰堂,院子里的丫鬟仆妇们竟全都围上来讨赏,原来庾将军今日心情大悦到处散钱的事迹早就传遍了整个王府。这些人见平日里总是一副高冷模样的将军今天一反常态的满面春风,这才大着胆子围上来讨赏。 庾璟年笑道:“猴儿们倒是精乖!”却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朝地上一扔,丫鬟婆子们立即欢呼着跑过去抢银子了。 沈沅钰不由瞠目结舌,没想到他还真随身带了银子打赏。 堂屋里就传出郗氏的笑声,“二郎真是喜事到了啊!”老太太年纪大了喜欢热闹,院子里的仆妇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敢跟这对小夫妻笑闹,倒不是老太太的院子里没有规矩。 两人进了堂屋,见郗氏在上首高坐,何氏比他们早到一步,庾之瑶、庾真等人也都到了。庾璟年和沈沅钰上前给郗氏见了礼。 郗氏一见沈沅钰的模样,又见她三月天里还拿了个手炉,便猜到了事情的原委,一时也高兴得不得了,一迭声地吩咐丫鬟搬了椅子过来让沈沅钰坐下,说道:“你那里离这芷兰堂远着,既然身子不舒坦就不用过来请安了,派个丫鬟过来说一声就是了,没人会挑你的理。” 一时间只顾着抚慰沈沅钰,竟连庾璟年都要靠后了。 庾璟年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拉了一把椅子在沈沅钰的旁边坐下。 沈沅钰道:“孝敬老太太是小辈儿们分所应当的,能来老太太这里请安,当面听您教诲,我们心里也欢喜。况且又不是有什么大毛病,怎就来不得了呢?” 第212章 终于圆房 何氏不由撇了撇嘴,她也看出来了,不就是来了月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座的女人哪个不来月事,也不见老太太这样的大惊小怪。沈沅钰嫁过来也不过才一个月,老太太就这样偏心,真真是叫人想着就不爽快。 她却不想想以真心换真心,沈沅钰发自内心地对郗氏尊重敬爱,时常来开解陪伴郗氏,郗氏又不是傻子,自然能分辨谁对她真好谁对她假好。 何氏就故意插话打断沈沅钰和郗氏,她用帕子掩着嘴笑道:“二郎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连我那院子里也有不少滥竽充数跑到你那领赏钱的。” 庾璟年待她可就不像对郗氏那般恭敬了,只淡淡道:“的确是有件好事!”便不再多说。 何氏见他态度如此,却又不敢表现出心中的不愉。庾璟年的态度对庾亮上位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何氏可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得罪他。 又说了一阵子话,郗氏便道:“你们都散了吧,二郎和二郎媳妇留下来陪我用早膳。” 众人纷纷起身给郗氏行礼退了出去。 郗氏就让沈沅钰坐到自己的身边,拉着她的手上看下看,看得沈沅钰脸色酡红,郗氏才笑道:“好好好,这下我就放心啦!” 郗氏抬头一看,庾璟年还傻乎乎地坐在那,便嗔道:“我和你媳妇说几句体己话,二郎且到外间坐会儿去。” 庾璟年就起身去了外间。 郗氏就按着沈沅钰的手问她:“觉得怎样,可疼不疼?”又给她讲了很多女人生理方面的知识,叫沈沅钰不要害怕,真真宛如慈母一般。虽然沈沅钰身经两世,什么都知道,见郗氏如此待她还是觉得心里暖暖的。 郗氏就笑:“今天早上,我听见下人进来禀报说是二郎心情好,在院子里头见人就散钱,我就猜到必是此事。当初二郎得到消息要封郡王也没见他如此高兴,可见二郎是真心爱重你。你们日后好生过日子,什么时候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我这一辈子才算是圆满了。” 沈沅钰不由低下了头,脸色羞红地道:“老太太……” 老太太又道:“该叫一班小戏来祝贺才是?” 沈沅钰不由微微一囧:“老太太,不必为了我,如此兴师动众!” 老太太到底还是给沈沅钰叫了一班小戏,就摆在了芷兰堂,又请了何氏、阮氏以及庾之瑶、庾真等妯娌小姑子们,大家一处说笑,表面看起来其乐融融,仿佛前几天阮氏被推入冰湖那件事完全没有发生过。 就这样过了五六天,沈沅钰身上终于干净了。因之前老太太专门告诫过庾璟年,叫她不要那么猴急,庾璟年就又忍了两天。 到这一天,沈沅钰瞧着庾璟年看她的眼光就跟饿了半年的狼似的,眼睛里都冒出绿光了,沈沅钰心里不由竟升起一股愧疚的感觉。 要是按照现代人的观点,最好十八岁以后身体完全成熟了再去做那种事,不过要让庾璟年再等上三年……估计将军大人毁灭地球的心都有了。 沈沅钰纠结了半天,算了,入乡随俗吧,葵水都来了,就表明女孩子生理上已经成熟了,这个时代的女人都是这么过过来的。 更何况,其实自己对那事儿也有那么一丢丢期待的。 到了晚上,两人换上中衣上了床。庾璟年习惯性地把手伸到沈沅钰的胸前,试了一下她的尺寸,低笑道:“我就说吧,只有多摸摸这里才能长得更大,叫我说中了吧!”这一个月来,沈沅钰胸前的两个小包子的确是大了不少,至少看起来已经颇具规模了。 沈沅钰就低啐了一口:“变态!”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庾璟年没有听清楚,就问了一声:“你说什么?” 沈沅钰哼哼了两声,“我什么都没说”。庾璟年哪里肯信,道:“你一准是又说我的坏话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翻身就把沈沅钰压在了身下,这么多天以来,两人在这张床上耳鬓厮磨,这样的场景都试过无数遍了,除了没有真正做那事,别的能做的早都做完了。 不过今天格外有些不同。一个软乎乎的身子在怀里,庾璟年不可遏制地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朝着一个地方涌了过去,他的嘴唇在沈沅钰身上密密吻过,灼热的呼吸扑在她的脸上,沈沅钰听见他呼吸愈见粗重,能够感受到他正在竭力压抑自己的*。屋子里虽然只燃着一只蜡烛,暗暗的光线里庾璟年动情地凝视着沈沅钰,眸子里似乎有勾魂摄魄的魔力直让人沉溺进去。沈沅钰不由心中一软,心想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算了。 她一咬牙,一面主动吻上他的薄唇,一面把手伸进他的中衣里面,在他的光滑的皮肤上轻轻摩挲着。 沈沅钰的手在他背上一阵轻抚,男人精壮的后背上却有一块很大的疤痕,她不由得顿住了,这不就是温泉庄子上,她帮庾璟年取箭头留下的?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以言语的感觉,既感甜蜜,又觉得心疼,喃喃道:“这是我在你身上留下的记号,你是我的,都是我的!”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就仿佛点燃了火药桶一般,庾璟年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沈沅钰无声的邀请。此时沈沅钰的声音在他听来也魅惑无比,在庄子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动了心,现在终于可以完完整整地占有她了。庾璟年把她的手按在那疤痕处,只轻唤一声“阿钰”,几乎一下子就爆发了,沈沅钰都不知道自己的小衣亵裤是什么时候被脱掉的,男人的动作是永远快过思维的,沈沅钰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觉得一阵撕裂般的痛苦袭来。 她来到古代这么长的时间,一直都是千娇万宠的被捧在手心里,还真没有受过什么苦,这时候忍不住就哭了出来。 庾璟年其实才刚进去一点点儿,见自己把媳妇都弄哭了,一时之间不由也有些露怯了,毕竟他也是第一次! “阿钰,阿钰……”他柔声叫着沈沅钰的名字,“……你怎么了?” “我疼!”沈沅钰带着哭腔说道。 庾璟年进退两难,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要不,咱们改天再试?” 沈沅钰哭了两声,觉得下面没有那么疼了,既然都这样了,还下次什么啊?前世她就听说过,第一次要是弄不好,很有可能造成阴影,搞得女子以后都不想再做那事儿。 她可不想变成那样。就吸着气道:“不用,你轻点,咱们慢慢试验!” 按照庾璟年的本意,他当然是不愿意半途而废的,沈沅钰这话就正合他意,就耐着性子慢慢动了起来。等过了一会儿,沈沅钰适应了那种疼痛,慢慢地她也变得食髓知味了起来,沈沅钰的哼哼声也就慢慢变了味道…… 庾璟年的动作也就慢慢快了起来…… 今天在外间上夜的是蕊心和金灵。两个人在里头做那种事儿,一直是压低了声音的。不过金灵是有武艺在身的女纸,听力格外的灵敏,沈沅钰第一次痛叫出声的时候声音比较大,她就听见了,当时就想叫一声“小姐怎么了”,多亏了蕊心这个过来人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金灵的嘴。 “千万不要乱说话!”今天金灵要是敢打断将军大人的初夜,明天他能把金灵给撕了。蕊心这段时间经常在外头上夜,是知道将军大人忍得有多辛苦的。她其实一直觉得,庾璟年能为小姐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一个极品好男人了。 金灵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理解无能了,明明小姐在里头都哭了,蕊心姐姐偏偏一脸高兴的样子,还不让她问一句。 就低声问了一句:“蕊心姐姐……”你确定不让我问一句吗? 蕊心十分确定地点头,“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把她摁到床上去,“我的傻姑娘,你赶快睡觉吧,明天就等着再接咱们二爷的赏钱吧!” 金灵不懂,十分的不懂,“为什么?”为什么小姐哭了,明天二爷还要给她们发赏钱? 蕊心就用被子把金灵的耳朵给蒙上了,没好气地道:“别问那么多为什么,等将来你成亲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好不容易把金灵安抚住了,蕊心才松了一口气,哪知道金灵虽然隔着被子,却仍能听到声音,不大一会儿她的小脑袋就从被窝里探出来了:“蕊心姐姐,你听,小姐好像在哭诶,你听,嘤嘤嘤……”咦,怎么好像不对? 蕊心面红耳赤,差点儿给金灵跪了。“我的小祖宗,你就给我老实睡觉不成吗?”她是真急了,找了两团棉花来给金灵塞到耳朵里,然后命令道:“睡觉,快,立刻!” 好不容易安抚了金灵小祖宗,蕊心听着里面隐隐约约传出来的声音,蕊心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可不敢把自己的耳朵也堵上喽,她估计过一阵子里边就该要热水洗澡了。 不过叫她没想到的是,这“过一阵子”一过就过了一个半时辰,里面才传出声音。蕊心迷迷糊糊之间,都已经睡过去好几次了。 果然是和她要热水,不过这次出声的却不是沈沅钰,而是庾璟年。她心里暗暗咋舌,心想二人不过是初尝禁果,怎么折腾到这么晚,得找个合适的时间找人好好规劝一下姑爷,小姐年纪还小,身子还没有彻底发育成熟,可禁不起这样挞伐。 庾璟年初尝个中滋味,十分地乐此不疲,缠着沈沅钰一连来了好几回。庾将军本来身体素质就棒棒哒,这阵子又被沈沅钰逼着,又是吃素又是喝大补汤的,失去的元气也慢慢补充了回来。沈沅钰也是作茧自缚,没成想帮着夫君补身,补好了庾璟年第一个对付的竟然就是她! 若是不是后来沈沅钰连连告饶,庾璟年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弄他个三五回。 蕊心刚才就已经吩咐小厨房备着热水了,这刻按照庾璟年的吩咐用浴桶装了热水,叫醒了金灵,两人一起把水抬了进去。蕊心悄悄向里面看了一眼,借着昏暗的灯光,见重重纱帐之中,沈沅钰被裹在如云的绣被之中,被子盖到她的肩膀,露在外面的肌肤雪白光洁,耀人眼目,隐约间见床榻上一片狼藉。庾璟年披着一件中衣,看上去仍是龙精虎猛的。 蕊心不敢再看,连忙低下了头。 看见金灵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到处乱瞅,还友情提醒了她一句:“低头,别乱看!” 庾璟年道:“把浴桶放在那儿,你们退下吧。” 蕊心算是明白了,庾璟年大概是打算在这里帮沈沅钰沐浴呢。就问了一句:“要不要奴婢们伺候奶奶入浴?” 庾璟年道:“有我呢!”意思就是要亲自动手了,蕊心和金灵就匆匆行礼退到了外间去。 庾璟年趿着鞋下地,转身看着沈沅钰那张略带着潮红的俏脸,目光中是一片难以掩盖的温柔。直到刚才,他真真正正地占有了她,他才觉得她是完全属于他的了。那种感觉并不仅仅是简单的占有,还有沉甸甸的责任。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成为了真真正正的男人,从前,哪怕是带领十万大军纵横沙场,也没有今天这样的感觉。 他发誓,从今以后,他要好好地保护这个女人。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庾璟年抓住她露在外面的光滑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在她耳边轻声道:“阿钰,起来沐浴啦!”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声音是多么的温柔。 沈沅钰其实遗传了沈昀的部分基因,十分的爱干净,不过刚才一番体力运动耗尽了精力,她现在是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了,只觉得浑身疲倦欲死,只想立刻睡去,庾璟年在她耳边说话,她虽然听见了,可是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哼哼了两声。 庾璟年不由莞尔,想起刚才自己大展雄风的样子,他不由嘴角微翘,露出一个得意的表情来。见沈沅钰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对自己的“战斗成果”表示满意,就干脆直接伸手抱起了沈沅钰。 沈沅钰又哼哼了两声表示抗议,她如今寸缕无着,倒是也方便,庾璟年就直接把她放在了浴桶里,一时间屋里便响起了哗哗的水声。 庾璟年向丫鬟要了三次水,才把沈沅钰洗白白了,又让金灵进来换过床单,这才抱着沈沅钰美美地睡了过去。 多年来在军营中养成的生物钟让庾璟年早早醒来。一看沈沅钰正蜷缩在自己的胸前,睡得正香,甚至还流了一点口水,一时间庾璟年觉得媳妇真是可爱到爆了。 他爱怜地用手背帮她擦了擦口水,轻手轻脚地下地,自己穿上中衣走了出去。蕊心和金灵早已起来,见庾璟年走出来,一起躬身行礼,“二爷!” “嘘!”庾璟年压低了声音:“你们奶奶累了,现在还在睡着,小声点儿!” 两人连忙点头答应,蕊心就找出一件外袍服侍庾璟年穿上,等穿好了,彩鸾和彩凤也过来换班来了。庾璟年便和颜悦色地打发她们回去歇着,又道:“你们几个伺候你们奶奶十分尽心,也都辛苦了,等会都去账房找张管事,每人支一百两银子,算是我给你们的奖赏。”指着她们四个大丫鬟,意思是人人有份。 呃!金灵抬头看了蕊心一眼,心想还真叫蕊心姐姐说对了,二爷果然打赏她们了,还一赏就是一百两,手笔可不是一般的大。 嗯,自己跟着这样的主子混几年,都可以变成一个小富婆了。 蕊心也在肚子里暗笑,这位二爷也挺有意思的,平日里脸黑的像是个黑包公似的,不过一高兴就给人发钱,这可真是个败家的……好习惯! 彩鸾见时间不早了,暗暗焦急起来,就准备进去叫沈沅钰起身,却被庾璟年拦了下来。“你们奶奶着实累了,就叫她多睡一会儿吧。” 彩鸾忙道:“可是再不起,给老太太问安就要晚了时间了!”沈沅钰毕竟是新媳妇,若是刚刚嫁过来,请安便迟到,是要叫人背后议论的。 庾璟年却老神在在地道:“这个你们就不用管了,我自会给老太太说的。”又吩咐了丫鬟们让沈沅钰好生地休息,这才自己独个儿去了郗氏的芷兰堂。 平日里沈沅钰过来问安都是掐着时间来的,既不是最早也不是最晚,今日庾璟年去的却是有些晚了,何氏和庾之瑶等已经到了半天了。见庾璟年又是一个人来的,都有些奇怪。 没等郗氏开口呢,何氏便率先问道:“二弟妹今儿怎么没来!” 庾璟年便对郗氏道:“阿钰昨晚有些着凉,早上醒来身上就有些不舒坦,我便让她留在了蘅芜苑。还望老太太不要见怪!” 郗氏也是过来人,况且是知道内情的,看见庾璟年精神奕奕,眼角眉梢都是餍足,略一思索便也明白了。不由十分欢喜地笑道:“既然身上不舒坦,你回去和你媳妇说,让她好生修养几日,就不用日日来给我这老婆子请安了。” 说了几句,老太太打发了众人散去,独独留了庾璟年。郗氏拉着他的手,对他是越看越满意。庾璟年她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见他早早没了娘,庾文泰又不待见他,明里暗里的对他就多有回护。而庾璟年是恩怨极分明的人,郗氏对他的好他一直记在心里,因此郗氏虽然不是他的亲祖母,可他却把郗氏当成亲祖母那样敬着。 如今他和沈沅钰终于圆房,郗氏的一块心病也就去了,剩下的就等着抱重孙了。 “好!好!好!”郗氏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庾璟年也明白过来,郗氏这是看出来了。他就不由得脸色微红,到底有几分无措。 郗氏见他如此,甚觉有趣,觉得自从沈沅钰嫁过来之后,庾璟年是越来越有“人”味了。就道:“你们能这样和和美美的,老婆子我也就放心了。” 庾璟年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傻乎乎地点头。郗氏更是发笑,又道:“不过有件事我必须要嘱咐你几句。你媳妇年岁还小,身子骨还没有完全长开,你要多多疼惜她,切不可过频过密,沉溺于此。倒时候不但伤了她身子,也坏了你的身子,于子嗣上更可能有所妨碍!此事你要切记!” 老太太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样的话,庾璟年一时面红耳赤。说真的,今天一早上他的脑子里都是昨天夜里香艳的场景,恨不能回去再和沈沅钰滚一回床单。老太太的话却像是一瓢凉水一样的惊醒了他,让他意识到,想起昨夜她流着眼泪祈求自己放过她的可怜样子,他那娇嫩的小妻子的确经不起这样的征伐。他便郑重点头道:“老太太放心,孙儿一定会注意的。” 郗氏知他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自己就一定会照做,这才放心地放他离去。见他走时那有些狼狈的背影,不由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子,由不由叹了一口气。刚才那番话本来该是他的娘亲亲自告诫他的,可是如今,只能由自己这个姨婆来教导他,这么一想,庾璟年还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只希望他有了媳妇,以后能开开心心的吧。 庾璟年有些狼狈地出了芷兰堂,疾步回到蘅芜苑,想起沈沅钰那温软的身子就觉得心头火热,虽然答应了老太太,不能和她怎样,但是摸摸亲亲也是好的。一时间越走越快,到后来更是健步如飞。将军大人人高腿长,跟着他出来的小厮叫苦不迭,一溜小跑才能勉强跟得上他。 哪知道到了家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的欢声笑语,庾之瑶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在芷兰堂听说二嫂病了,着实担心,这才赶过来看你。现在看起来倒是并不怎么严重,我也就放心了。” 紧接着一个公鸭嗓子也嚷道:“我也是我也是!听说钰姐姐病了,我也很担心来着!”却是庾璟年的九弟庾昱。这小子颇有妇女之友的潜质,和府中的绝大多数姐妹都十分亲近,一来二去也不知怎么的,和沈沅钰也混熟了。他不愿意叫沈沅钰二嫂,却管她叫“钰姐姐”,沈沅钰也就随他去了。 庾璟年心里颇有几分不爽快,自己还想着回来和媳妇黏黏糊糊的过二人世界来着呢,结果这俩电灯泡不请自来。 就咳嗽了一声,自己掀了帘子,大步就走进屋里去了。见庾之瑶和庾昱两人一左一右坐在两张太师椅上,沈沅钰垫着一个弹墨大迎枕,正和两人寒暄,脸色虽然镇定,但是多多少少带了一点儿尴尬。 庾之瑶和庾昱是来瞧病来的,结果到了才发现沈沅钰日上三竿了还在睡大觉,关键问题是她红光满面的,怎么看也看不出半点生病的模样。庾之瑶两人虽然不好意思揭穿她,可是很显然俩人都知道沈沅钰压根儿就没病。 沈沅钰只觉得尴尬的要死。总不能告诉他们,“你们二哥昨天晚上在床上太卖力了,弄得我全身散架了似的,到现在还爬不起来!” 只能哼哼哈哈地和他们打招呼,好不容易捱到庾璟年回来了,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初尝人事,如今眼角眉梢还带着风情,庾璟年被她这一眼蹬得身子酥了大半边。还只当她是给自己抛媚眼。 见了自家的弟弟和妹妹,他就越发地看不顺眼。却又不能直接发话撵了他们走人。只得受了两人的礼。然后有几分严厉地对庾昱道:“刚才我在外头听见,你管你二嫂叫什么?钰姐姐?什么乱七八糟的!没礼数,不懂事!” 庾昱对这个二哥的感情是十分复杂,是既孺慕又崇拜又有几分害怕。很想和他亲近,却又有几分怕他。 见庾璟年这么说,他立刻就萎了,也没有在沈沅钰面前的甜嘴儿了,期期艾艾地道:“二哥,我我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其实沈沅钰早就看出来了,庾璟年对于庾昱这个弟弟还是十分疼爱的,琅琊王府里的公子,很多都随了庾文泰,都渣的可以,和庾璟年的关系也都不好。唯有这个小九弟,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吧,颇有些出污泥而不染的意思。 庾璟年的逻辑就是,肯沉下脸来训斥你,那是看得起你。若是旁的弟弟,别说训斥,庾璟年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想到蘅芜苑来,那更是没门儿! 沈沅钰见庾昱战战兢兢的,一副小可怜的样子,忍不住道:“好了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九弟愿意叫什么就让他叫什么好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现在沈沅钰说一句话,比旁人说一百句都好使,庾璟年这才对庾昱道:“下不为例,你坐下吧。” 因到了饭点儿,沈沅就干脆留了庾之瑶和庾昱两人在蘅芜苑用饭。 席间庾之瑶凑到沈沅钰耳边促狭地道:“二嫂,二哥待你可真好!”帮着圆谎都圆到老太太那里去了,能不好吗? 沈沅钰:“还好还好!”转头就把手伸到椅子下面,在罪魁祸首的腿上掐了一把。 庾璟年的脸上一瞬间表情变得有几分狰狞。 庾昱正好看见了,连忙屁颠颠地问了一句:“二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庾璟年就夹了一个蟹黄包塞进庾昱的嘴里:“吃你的饭吧,以后大人的事儿,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少打听!” 庾昱在心里默默流泪:“我又说错什么了我?” 第213章 桃林私会 沈沅钰小夫妻俩关起门来,在琅琊王府的小日子越过越滋润。沈昀这段时间也抽空派人打听了一下会稽贺氏以及贺强的底细,果然如同沈沅钰所说。贺强虽然不似庾璟年那般精彩绝艳,但胜在为人踏实,人品端方。 最关键的问题是,沈昀也早就发现了沈沅璧看着聪明,实则有些脑残的个性。若沈沅璧嫁给了贺强,因为两家门第有差,到时候贺家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会把沈沅璧供起来,所以沈沅璧是断不会受委屈的。 因此沈昀思来想去,也觉得这是一桩好亲事,就想着好女婿难得,先把贺强这个坑给占上再说。 他便找时间请贺强的父亲贺章出来吃了一顿饭。十分委婉地告诉贺章说,我瞧中你的儿子了,咱俩结个亲家怎么样? 贺章听了还真犹豫了一下。要知道会稽四姓因为在地方上拥有强大的经济实力,所以虽然门第上比起王谢沈桓低了一个层次,但是却进可攻退可守,说起来有求于四大门阀的时候还真不多。 自己的儿子自己疼,贺章本来是不想给贺强找个庶女做媳妇的,他还是看在兰陵沈氏很快就要登顶四大门阀之首,而沈昀是沈氏的宗子,都是庶女,他的女儿比起别房的女儿还要尊贵几分,这才勉强答应了下来。 他也没把话说得太满,只说是回去和媳妇商量商量,若是这沈七姑娘德行有亏,或者模样配不上贺强,他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沈昀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也就满口答应了下来。贺章回家之后,和媳妇宋氏一商量,没想到宋氏是见过沈沅璧的,上回老太君八十大寿,她在寿鹤堂见过沈沅璧。 “长得颇为出挑,性子看着也柔和,礼数上瞧着也还周全。”竟是颇为满意的口吻。兰陵沈氏这样的门第,就算能娶个庶女回来,对贺氏这样的家族来说,也是颇为光彩的事情,宋氏对这门亲事先就满意了几分。 贺章就松了一口气,沈昀还算靠谱,总算没有仗着身份地位高过自己一截,就忽悠自己。不过儿子成亲这可是件大事,他还是吩咐宋氏:“我听说沈昀的发妻周氏一直卧病在床,你给沈家发个帖子,借着探病的机会,好生相看相看,再定夺不迟。” 宋氏就按照丈夫的吩咐给沈家发了帖子。沈昀知道之后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嘱咐周氏,等宋氏来了之后,把沈沅璧叫过来,让她相看相看。 过不两日,宋氏就带着礼品上门了。周氏在长乐堂热情地接待了她,两人都不是苛刻之人,说了一阵子话竟然颇为相得,宋氏觉得和周氏这样的人做亲家倒也蛮不错的。 说了一阵子,周氏就让人把沈沅璧请了过来。沈沅璧这阵子可遭了老罪了。沈沅钰从宁德长公主府里请来的这两个教养嬷嬷,因为之前受到了沈沅钰的面授机宜,自然明白应该如何对待这位七小姐,把她的课业排得满满的,把沈沅璧每天都累成狗,不要说再给周氏添堵,就是吃饭睡觉都跟打仗似的。 不过这种强化训练的好处却也是立竿见影的,沈沅璧身上的那种小家子气如今也被磨掉了不少。宋氏见沈沅璧一派落落大方,那通身的气派便是一般的嫡女也比不来,心中十分满意,就褪下了腕子上的一对玉镯,非要给沈沅璧戴在手上。 沈沅璧见那一对玉镯晶莹通透,宛若一泓秋水,一看就不是凡品,心里虽然也有几分意动,到底知道不能随便要了别人这般贵重的东西,便推辞道:“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周氏见宋氏对沈沅璧十分满意,也跟着高兴,道:“既然是贺太太的一番心意,七丫头便收下吧。” 见周氏发话了,沈沅璧这才收了玉镯。 等沈沅璧退下之后,宋氏便表示过几天就请了媒人上门来提亲。沈沅璧毕竟年纪小,这阵子又被磋磨的够呛,一时之间没想到宋氏此来的真正目的。 另一边,白姨娘却比她敏感许多,听说了这件事,立刻就想明白了宋氏此来的目的,便吩咐金旺家的到外头去打听。贺家的情况并不是什么秘密,白姨娘在外头又有可用之人,很快就被她查清楚了。 金旺家的喜孜孜地道:“恭喜姨娘,老奴觉得这是一桩十分实惠的亲事,老爷到底是疼爱七小姐的。” 白姨娘何等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会看不出来这些呢。所谓有多大的脑袋戴多大的帽子,沈沅璧这样的身份,要么嫁给一流士族的庶子,要么嫁给二流士族的嫡子,前者表面风光,可是上有婆婆,中间妯娌一堆,哪个不是顶级门户出身的,以沈沅璧的那个性子,最后吃苦的还是她自己,后者却不一样,相比起来要实惠许多。 其实白姨娘也觉得这是一门不错的亲事。她一辈子算计来算计去,为的不过也就是子女的将来。 白姨娘沉思有顷,还是问道;“那贺家公子,相貌如何?” 金旺家的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据传,那贺强贺公子方面大耳,长得颇为……端正。” 也就是说,贺强长得不怎么地,至少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男子了。 白姨娘就是一叹,沈沅璧从小在沈府长大,目光所及,父兄莫不都是美男子,若是知道父母给他定了这样一个男子,她又怎么会甘心下嫁呢? 白姨娘不由也有一些头痛。 金旺家的急了起来:“姨娘,这男子重要的家世、品格、前程,容貌这一项实在是不值一提啊!” 白姨娘又岂会不了解这些!只得叹道:“如此,这件事就暂且不要让七小姐知道了,只等老爷太太把这件事定下来再告诉她也不迟。” 按照那个时候的风俗,虽然沈沅璧是成亲的当事人,沈昀和周氏不叫她知道这些,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金旺家的大喜,“姨娘英明!” 白姨娘不由莞尔:“你这老货,以为我是那只想一心攀高枝,不知好赖的蠢货吗?” 金旺家的连连告罪。白姨娘却幽幽一叹,心里毕竟还是深感惋惜的。若沈沅璧有她八成的聪明,嫁入高门华第也未必就完全行不通。原本谋划着将沈沅璧嫁给周鸿远,不曾想自己还未部署妥当就被沈沅钰识破,既然沈昀有了警惕之心,那条路便再也走不通,现在想来还觉得遗憾非常…… 过不几日,小二房的程姨娘到沉香阁,邀请白姨娘去城西法华寺上香祈福。 正头太太普遍看不起姨娘,姨娘们便只能相互来往,以打发枯燥的时间。这位程姨娘便是已出嫁的沈府大小姐沈沅秀的生母,如今虽说人老珠黄,多年前便已无宠,但是因为大小姐在,总有几分体面。 这府里头妾室众多,但是妾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像是程姨娘和白姨娘这种为主子诞育子嗣的,便是妾室中极为有头有脸的人了。白姨娘和程姨娘的关系甚好,实际上以白姨娘的手腕,她在府中人缘极好,与府中其他各房的妾室关系都不错。 因此程姨娘请白姨娘一道上香,白姨娘人虽小心,不肯一步行差踏错,到底不是圣人,在她那小院子里呆久了,也想出去透透气,便去向周氏禀了这事儿。周氏本来就是个宽厚的,姨娘出门上香又不是多大的事儿,便痛快地答应了。 哪知沈沅璧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也要跟着白姨娘一块儿出去,周氏便也允准了。 第二日程姨娘和白姨娘乘坐沈府的马车到了城西法华寺。因两人都不是正头太太,也没有那样大张旗鼓地让寺里闭了门,只接待他们几个。 到了法华寺的时候,就见寺里十分的热闹,香客众多。几人到正殿上了香,然后被请到了寺后的禅房歇息。 沈沅璧这阵子跟着两位教养嬷嬷学规矩,闷也闷死了,见今日天气晴好,又听说寺庙后面有一片桃林开得正好。便起了游玩的心思,与白姨娘说了,白姨娘刚才拜佛拜得虔诚,有些累了,不愿动弹。但是想到沈沅璧亲事即将定下,到时恐怕更加不能出门,心中一软,便同意她出门,不过到底叫来丫鬟嘱咐一番。 沈沅璧就带着丫鬟去了后山的桃林。这一片桃林是极大的,“所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此时外头的桃花已经开败了。此间的桃花却开得正好,远远看去,真真是灼灼其华,十分的赏心悦目。 更妙的是,这寺中后院禅房与前头是隔开的,只接到豪门贵族中人,能进来的非富即贵,因此偌大一片桃林竟然没有什么人。 沈沅璧便带着丫鬟们进了桃林,因怕不熟悉,就找了一个□□岁的小沙弥在前头带路。那小沙弥道:“往前头走一阵子,有一处小溪,溪流清澈,里边有鱼儿嘻戏,风吹过的时候,有桃花的花瓣飘落于溪间,落花流水,端的好看。” 沈沅璧见这小沙弥年纪这般小,这嘴却不是一般的溜,也不知这番话和旁人说了多少遍了,就笑道:“既然那般好看,你就带我们去瞧瞧何妨!”说完又叫翠屏拿了碎银子赏他,那小沙弥得了银子高兴坏了,就在前面带路。 走了约莫有一箭之地,空旷的桃林之中不知从哪里传出一阵笛声。沈沅璧出身兰陵沈氏这样的大家,祖父沈弘是当世最出名的音律大家,对于音乐一道她虽不精通,但也略懂。只觉得这笛声宛转悠扬,如诉如泣,似乎在默默倾吐着什么。 沈沅璧一时间被触发了儿女情长,竟然听得痴了。不由自主地就冲着笛声的方向走去。翠屏出来之前,白姨娘拉着她的胳膊嘱咐了好久,她便提醒了一声:“小姐,前面也不知是什么人在吹笛,若是冲撞了小姐岂不是不美,咱们还是不要过去了!” 沈沅璧却起了好奇心,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那么多丫鬟婆子道:“咱们有这么多人,怕什么呢?难道这寺庙里还会混进歹人不成?” 不听翠屏的劝阻,硬要上前去看个明白。翠屏无法,只得带着人紧紧跟了上来。只走了片刻,就已经听见哗哗的水声,此间桃树渐渐疏朗,一条小溪蜿蜒而过,果然如同那位小沙弥所说的一般清澈见底。 但见溪旁的一棵桃树上,一个身穿锦袍的青年男子正在斜倚桃树而立,一支紫笛横在嘴上,显然刚才的笛声便是这青年所奏。沈沅璧看清了那男子之后,不由微微一怔,见此人身材颀长,面如冠玉,外表文秀风雅,竟然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比起自家的父兄也不遑多让。微风吹落花瓣落在他的头上肩上,更为这人平添了几分颜色。 男子见了她,先是一愣,随即温和地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这世间毕竟是看脸的居多,沈沅璧更是不能免俗,见男子温雅的目光看了过来,一时间竟然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那男子急忙抱拳道:“在下一时兴起,胡乱吹奏了一曲,搅扰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沈沅璧连忙道:“是我打扰了公子雅兴,我该向公子赔罪才是。” 那男子连忙谦让:“哪里哪里!我在这林中游弋了大半个时辰,姑娘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正自孤寂。想来能在这佛殿后山的桃林相遇,咱们也算是有缘的了。不知在下能否有幸邀请姑娘同游此林呢?” 这话其实说的就有些轻薄了。若是换了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沈沅璧一定拿他当做登徒子。可此人长得如此俊美,又是这样的彬彬有礼,谈吐文雅,沈沅璧不知不觉就对他生了几分好感,竟然完全无法对其生气。 翠屏暗暗着急,连连对沈沅璧打眼色,想让她拒绝了此人,沈沅璧却完全被这人吸引住了,竟然没有看到。犹豫了一下,竟然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那人微微一笑,心中却不由有些鄙视:兰陵沈氏大房的女孩,也不过如此吗?自己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人就将紫笛插入腰间,见沈沅璧答应了下来,高兴地道:“那在下可真是三生有幸了。”说话间,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小厮来,那人就带着两个小厮在前面引路,与沈沅璧虽说是同游,到底中间隔了一段距离。总算让翠屏心里多少放心了一点。 那人一路行来,指点着周围的景色侃侃而谈,口才果然是上佳。如此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把这桃林看完了,从桃林中转了出来,沈沅璧只觉得晕乎乎的,竟不知人在何处。 那人道:“能得姑娘相伴同游此林,实在是在下的大幸,竟有相见恨晚之感,不知姑娘能否赐告芳名。”又道:“在下也知此举有些无礼,若是姑娘不愿相告,那便当做在下没说吧。” 沈沅璧正在暗自焦急,想要开口问问他是谁家公子,听他这样说,像是正瞌睡了就有人送来枕头,却还要故作矜持地道:“只是不知公子能否赐告大名?” 那青年人便道:“在下姓裴名楷,乃是河东裴氏的十三公子。”竟是沈沅钰曾经见过一面的裴十三。 沈沅璧听说他是河东裴氏的裴楷,心中更是高看他一眼,心中仅有的担忧也已经散去。要知道河东裴氏虽然不比四大门阀根深蒂固,却也是可以同浔阳陶氏、高平郗氏比肩的顶级豪门。 若裴楷不是河东裴氏的公子,沈沅璧或许还会考虑一下,一见如此,她便当即报出来自己的家门,矜持道:“我姓沈,沈弘是我的祖父,沈昀是我的父亲。我在家中排行第七。”到底闺中姓名不好向他说出来。 只不过说了这么多,已是足够。 裴楷当即装出吃惊的样子,“竟是兰陵沈氏的小姐,在下失敬了。”又寒暄了几句,这才道:“我今日是陪着母亲前来上香的,在桃林之中耗费了太多时间,怕是母亲已经等急了,这便告辞了。”说毕潇洒地又行一礼,这才带着小厮去了。 沈沅璧站在那里看他颀长的身影渐渐消失了,这才有些怅然地回到禅房之中。白姨娘问起,她并不说与裴楷相遇之事。不过白姨娘是何等样人,早发现她去了一趟桃林,回来便有些怔忡,又见翠屏脸色不对,就已经知道这其中有事,不过她倒是也沉得住气,只做不知,并不当着程姨娘的面询问。 正说着话,就听见外头有女声说道:“此处是兰陵沈氏的女眷吧?河东裴氏三房高氏求见!” 白姨娘脸色一变,河东裴氏三房也是裴氏家族中的实权派,这位三太太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要见她们这两个并不是正头主子的姨娘? 只是人家给了这么大的脸面要见你,要是还不见就太不给人家面子了,两人便起身,一左一右伴着沈沅璧到门口去迎接。算起来,沈家这些家眷之中,倒也只有沈沅璧算是正头主子了。 裴三太太四十来岁的年纪,长眉入鬓,十分美丽,只是一双眼睛十分锐利。当她的目光落在白姨娘身上的时候,白姨娘感觉十分不舒服。 众人相互介绍了,又寒暄了一番。裴三太太笑声爽朗,十分热情,并不因为程姨娘和白姨娘是姨娘的身份而有丝毫歧视。“七小姐,两位姨娘,这可真是缘分。我今日带着十三郎偶然经过此地,他说这寺里的桃花怕是要开了,非要进来瞧上一眼。我没法子便跟着他一同进来,他去看他的桃花,我便拜我的佛祖,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相见,可见也是咱们的缘分!我听说这里是兰陵沈氏的女眷,便冒冒失失地前来拜见,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你们不要见怪。” 白姨娘听了这番话却是脸色微微一变,裴三太太说他儿子在后面逛桃花林,刚才沈沅璧也去逛桃花林,那岂不是两人在桃花林中已经见了一面了? 众人分宾主坐下来,裴三太太便不着痕迹地套起沈沅璧的话来。白姨娘听着眉头微皱。裴三太太就道:“我早就听说沈家的小姐长得漂亮,个个都像是天仙似的,如今一看倒是果不其然。” 刚才听见她张口闭口的十三郎,显然这位便是裴楷的母亲了,见她并不因为自己是庶女而低看了一眼,对姨娘也很客气,心中不由一片火热。想起刚才裴楷风流倜傥的样子,河东裴氏那样的门第,倒是也配得上自己了! 裴三太太拉着沈沅璧的手把她好一通夸奖,最后更是给了她一支金步摇作为见面礼。又问她年纪多大了?针线做的怎么样?在读什么书? 沈沅璧一一回答了,见她问这些,愈发觉得自己和裴楷有戏。白姨娘只在一旁暗中观察裴三太太的表情,并不过多地插话。 程姨娘却没有白姨娘那般精明,见裴三太太豪爽大气,并不看低了她的身份,只觉得十分受用,便道:“刚才三太太提到的十三公子可是裴楷裴公子吗?” 裴三太太含笑道:“裴楷正是犬子!” 程姨娘道:“我虽在后宅,但却听说过十三公子的大名,三太太您可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那裴楷的确也是河东裴氏小一辈中佼佼者了,是家族的重点培养对象,能力十分不差,当然长相也很对的起观众。 裴三太太笑道:“哪里哪里?您真是过奖了。这孩子平日里就跟猴儿一样,我可管不了他。”说罢长叹了一声:“什么时候,给他娶上了媳妇,让他媳妇管着他,我才好松散松散。” 说着就去看白姨娘。白姨娘焉能听不懂裴三太太的意思,却是不为所动。她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裴三太太今天的到访,处处透着一股诡异。说是偶遇,谁信呢? 何况一般人家的太太都自重身份,谁会来见姨娘呢,可她倒好,不但见了,还和她们聊得这样热乎。这其中要是没鬼谁能信呢?裴三太太虽然掩饰的很好,可是白姨娘还是能从她的眼中看到隐藏的很深的鄙夷。也就是说她并不是看得上姨娘的,她这样委屈自己,一定是有所图谋。 河东裴氏是比那会稽贺氏要好上十倍,可是瞧着裴三太太行事这般怪异鬼祟,她又怎么可能应承她什么。 她一直信奉一句话,这天下就没有白掉馅饼的好事。 裴三太太见她不肯搭话,心里不由暗暗着急。此前她受到家中长辈的指示,要她们想办法和兰陵沈氏结亲。原来河东裴氏暗中对沈家动了手脚,让沈家丢掉了谋划多年的中枢相权。沈氏并未对裴氏大张旗鼓地喊打喊杀,只是动用朝中和地方的势力,不着痕迹地对裴氏的势力进行打压。 裴氏这才知道位列四大门阀的沈家潜势力有多强,润物细无声中,裴氏就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先是在朝中的出仕为官的几位子弟升迁上出了问题,几个重要的官位都没有拿到手里。而在地方上的“封山固泽”也遭受到了强力的阻挠,竟然进展不下去。 那时士族的发展,一靠中央显要的部门有人,二靠地方上占有大片庄园良田,这两者兼顾政治经济,相辅相成。如今沈氏用了手段,让他们在两者上都吃了大亏,河东裴氏要达成迅速扩展实力,发展成为四大门阀一样的超级豪门的既定目标,眼看着就不可能实现了。 裴氏的当家人这才着急了。就有人提出想法,暂且和沈家化解恩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河东裴氏将来翅膀硬了,再报仇不迟。这化解恩怨最好的法子不就是联姻吗?若是能娶了沈家女作为裴氏的儿媳妇,沈家总该不好意思在对姻亲动手了吧。 裴氏的族老们虽然觉得这个法子有些下三滥,但到底顾不得的,就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看能不能行的通。成了河东裴氏就能解决了目前的危机,若是不成,反正也不损失什么。 裴楷就是被选出来的那个执行这项任务的人选。而兰陵沈氏的嫡女早已全都许配了人家,若是河东裴氏想要截胡,无疑要得罪另外几家强力家族,这对裴氏来说是极为不智的。最后众人一商量,就把目标定在了沈沅璧身上。 之所以选择沈沅璧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她乃是沈昀之女。若真能娶了她回家,对沈昀也有一定的辖制作用。 要不然以裴三太太的自负,又怎么可能愿意让儿子娶一个庶女做媳妇呢? 此刻裴三太太见自己暗示的够明显了,白姨娘却仍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心想难道是自己说得太过深奥了,她没有听懂?便笑着道:“刚才十三郎与我说,在后山林中遇见一位仙女似的女孩子,两人把臂同游,十分畅快,竟是与她一见如故!”说完就拿着帕子掩着嘴笑,顿了顿又道:“我听说七小姐也尚未婚配,我瞧着这两个孩子倒是十分般配呢?” 第214章 美梦破碎 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是再听不懂,那就真是个棒槌了。 沈沅璧听了这话,只觉得心脏“咚咚咚”跳得如同擂鼓一样,她自己是千肯万肯的,目光就落在了白姨娘的身上。 白姨娘是她的生母,总可以在婚事上有些发言权……的吧。 行动之前,他们早已把沈沅璧的底细摸清楚了,知道她就是一个眼皮子浅的,以裴楷的容貌人才,她必然是舍不得拒绝的。果然裴楷一出手,就迷得她五迷三道的,裴三太太于是信心大增,这才单刀直入地说出这番话来。 他们倒是打得好算盘。若是裴家真的上门提亲,以沈昀的性子,必定会一口拒绝,她们才想了一个法子,想办法和白姨娘搭上线,若是白姨娘能答应下来这门亲事,最后双方交换一点儿信物什么的,到时候沈家就是想抵赖也抵赖不了。 而这次白姨娘能带着沈沅璧出来上香,裴家也是在其中弄了鬼的。 裴三太太并不觉得白姨娘有这个底气拒绝她,因为以沈沅璧的身份,能嫁到河东裴氏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白姨娘竟然一句话就打破了她的美梦:“三太太说笑了,妾不过是一名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七小姐的婚事,自有老爷太太做主,哪里轮得到妾置喙呢!” 裴三太太和沈沅璧一起震惊地看着白姨娘。 沈沅璧想不到的是,她姨娘,竟然帮她拒绝了这么好的一桩亲事。裴三太太想不到的是,区区一个姨娘,竟然敢拒绝她那样优秀聪明的儿子,她凭什么? 白姨娘不想再和裴三太太多说什么,起身告辞道:“时候不早了,妾还要回府去伺候太太,就此告辞了。”又转头招呼沈沅璧道:“七小姐,咱们走吧!”竟是一刻也不愿意再留。 沈沅璧哪里想就这样走了,连忙叫道:“姨娘……” 白姨娘真是叫这个蠢货女儿给伤着了,加重了语气说道:“七小姐!”白姨娘别看只是个姨娘,沈沅璧平日里对她是极为信赖的,说是言听计从也不为过。虽然心里不满,但到底不敢违背姨娘的意思,不情不愿地跟着她往外走去。 白姨娘并不再看裴三太太一眼,只拉着沈沅璧往外走去。程姨娘见事起突然,震惊之下不及细想,也跟着白姨娘向外走去。 那裴三太太也急了,她纡尊降贵地来见一个姨娘,到头来,居然叫这么个不是主子的东西把自己给鄙视了? 裴三太太觉得脸儿都没地方搁了,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就扭曲了,但是到底记住了来时三老爷对她的谆谆教诲,压住了火气叫道:“白姨娘,你等一等!” 白姨娘道:“咱们身份低微,有什么事,三太太还是去和我们太太说去吧!”竟是头也不回。 裴三太太在家里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这时再也忍不住怒火,大声道:“白姨娘,我肯与你说话,是给你面子,你这是给脸不要脸!” 这时沈沅璧还惦记着裴楷呢,生怕白姨娘得罪了裴三太太,急忙回首说道:“三太太,我姨娘不是有意冒犯您的……”还未说完,已经被白姨娘扯出了门去。 白姨娘急急吩咐下人套车,等三人上了马车,程姨娘才不解地问道:“河东裴氏是多么好的人家,那裴十三又是一表人才的,在整个建康城中都是极为有名的贵公子,妹妹你为何不替七小姐应下来呢?” 沈沅璧也忍不住埋怨道:“是啊姨娘,你为何……”她还没有说完已被白姨娘打断,“住嘴!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子家,这也是你该说的话吗?那真正守礼的人家女孩儿,听到这样的事,是应该掩起耳朵听都不听的,哪有你这样子的?还要脸不要?” 沈沅璧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白姨娘这样呵斥,还是当着程姨娘的面,眼中立刻就蓄满了泪水,若不是在车上,恐怕立刻就要掩面跑出去了。 白姨娘不去理他,反而对着程姨娘道:“咱们是什么身份,小姐的婚事,哪里就轮得到咱们做主呢?”只是搪塞过去,旁的却是不肯多说。 程姨娘虽然有满肚子的话要说,看见白姨娘已经闭上了眼睛,显见是情绪不高,不想说话,便把那些话咽了回去。 马车里一时陷入了沉寂,只有马蹄踩在路上“得得得”的声音。 过一阵子,白姨娘却倏地睁开眼睛,问道:“程姐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这次出门,是谁先提出来的呢?” 程姨娘就道:“这次说也奇怪,是太太身边的耿嬷嬷吩咐我出门为四小姐祈福的,连香油钱也是太太赏下来的。她还和我说,叫我多叫几个姨娘出门呢,我和旁人也说不来,就只和你交好,便只叫了你!” 白姨娘面上还是挂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这里头果然有湖阳郡主的首尾。难道说小二房已经和河东裴氏勾结在一起了,那河东裴氏要娶沈沅璧到底有什么目的? 白姨娘想了一路,到底信息量太小,什么也想不出。 另一边,法华寺禅房中,裴三太太正气的跳脚,裴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屋子里。笑道:“没想到娘亲出手,竟有失手的时候?” 裴三太太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不识抬举的东西!” 裴楷却道:“没想到沈家七姑娘这么蠢,她的生母却是个难得的聪明人。” 裴三太太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这次没有从白姨娘身上拿到信物,后面的戏可不好唱了。” 裴楷道:“可不是吗?沈家小二房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沈家现在正在和会稽贺氏议亲呢,若是让他们把亲事定下来,那可就麻烦了。” “那怎么办?” 裴楷笑道:“不是还有父亲和祖父吗,他们总有法子的!” 等回到乌衣巷沈府,白姨娘先是拜托了程姨娘不要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又严格约束下人闭紧了嘴巴。 她把沈沅璧送回到正房之后,想了想,还是来到了沈昀的书房明志堂。沈昀听说白姨娘求见自己,心中微微有些不悦,书房是何等重要的所在,便是周氏也从来没有到这里来过,她一个姨娘,怎么好冒冒失失地到这里来见自己。 所以他晾了白姨娘一阵子,才叫小厮把她叫了进来。“你到这里来找我,有什么事?”他的声音淡淡的,白姨娘毕竟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一般的情况下,沈昀还是会给她几分薄面的。 白姨娘是十分知情识趣的一个人,进来先是请罪:“妾本不该到书房打扰老爷办正事,实在是遇到了一件大事,不敢耽搁,特来向老爷禀报。” 沈昀听她这般说,心中那点不满也就散去了。叫人搬了椅子过来,对她道:“有什么事,你且坐着说。” 白姨娘谢了坐,却只恭敬地坐了半边屁股在椅子上,单刀直入地就把今天去法华寺时遇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与沈昀说了一遍。沈沅璧在林中已和裴楷相见的事情,她自然是略过不提。最后道:“臣妾这般处置,多少有些孟浪,若因此而得罪了河东裴氏,还望老爷见谅!” 沈昀听完了脸色郑重起来,点点头道:“你处置的很好,我要赏你!那河东裴氏不是什么好人家,咱们沈家的女儿是决不能嫁入裴氏的。”白姨娘最让沈昀欣赏的就是这一点,为人极聪明,会看眼色。 白姨娘忙道:“老爷不罚我便是万幸,不敢要老爷的赏赐,若是老爷觉得妾多少有些功劳,就请老爷多看顾些七小姐和五少爷吧。” 沈昀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吧,我和太太已经为七丫头选了一门好亲事,是会稽贺氏二房的嫡幼子。那贺家公子人品端方,贺家又是有规矩的人家,七丫头嫁过去,定不会过苦日子的。”本来这些是不想告诉白姨娘的,今天觉得她立了功,便提起与她说了。 白姨娘道:“那妾就代七小姐先谢过老爷太太。” 白姨娘想了想,还是隐晦地提醒了一下,小二房在此事之中所起的作用。沈昀却是大有深意地一笑,“这件事我早已知晓,你不必担心。”河东裴氏和长沙王府勾连的事情,他早就收到了情报。 沈昀打发了白姨娘,坐在书桌前推敲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河东裴氏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想了想,这件事非同小可,还是要和父亲商量的,便去了北望斋见沈弘。 沈弘听完了这件事,一时也弄不清楚裴家的目的,爷俩研究了半天,最后猜测大概裴家是想舍出一个嫡子来和沈家讲和?可是这手段也太过下三滥了。最后爷俩一致认定,裴家这样的做派,一看就不像是什么有信用的人,谁嫁过去都相当于掉进了火坑,沈家是绝对不能把女儿嫁到这样的人家去的! 方针既定,沈昀也就胸有成竹了。 本来以为裴三太太被白姨娘拒绝伤了脸面能消停几天,沈昀却是低估了裴家的厚脸皮,第二天上午周氏正在上房里歇着,门房上就有人来报,说是河东裴氏请了媒人上门,要来给七小姐提亲呢。 周氏不由大吃了一惊,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上门提亲,这是提亲呢,还是结仇呢? 难道是老爷在外头与河东裴氏有了旁的约定,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河东裴氏比起会稽贺氏毕竟非同小可,周氏也不敢大意,一方面叫人请了媒婆到花厅里去喝茶,一方面急忙叫人去前头请沈昀回来。 沈昀听说了这件事,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河东裴氏也是一等一的大族,行事竟然如此不讲规矩,真是叫人齿冷。 沈昀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务,来到长乐堂上房,周氏疑惑地问道:“难道老爷是改了主意,要把七丫头配给裴家的十三公子?” 沈昀摇了摇头:“咱们与贺家已经说好了的,哪里还有悔改的道理?” “那这河东裴氏是什么意思?”周氏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样行事的人家的。 沈昀道:“你身子不好,就不必多费心了,自有我去应付那媒人。” 安抚好了周氏,沈昀就起身去了花厅。裴家找来的乃是一个官媒,四十多岁的女子,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一般的顶级门阀结亲是不会动用官媒的,那样显得太过掉价。这位媒婆也是第一次到兰陵沈氏这样的大家族。见这一个小小的花厅就布置的这般典雅奢华,愈发敬畏了起来,坐在那里连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里好了。 等沈昀一进来,那媒婆更是傻了眼,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沈昀这样的美男子,关键是那一身风华气度,看得那媒婆的眼珠子差点掉了下来。 沈昀咳嗽了一声,那婆子才反应了过来,赶紧一伸爪子擦干净了嘴上流出来的哈喇子。上前行礼道:“见过老爷!” 沈昀何等身份,平日里结交来往的不是朝中重臣,就是当今名士,见此情形,不由心中大为不悦,“你不请自来,到我府上,到底有何见教?” 那媒婆连忙道:“我是来给府上七小姐提亲的。” 沈昀凉凉道:“是谁叫你来的?”他说话还是温文尔雅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媒婆就觉得从脚底板往上生起一股凉气来。 “是是河东裴氏的三太太来与我说的。他们家的十三公子,人才出众,品行了得,贵府七小姐虽然出身高贵,可可总是庶女……”她咧着大嘴,陪着笑脸:“那河东裴氏也是建康一等一的大族,这却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呢?”依着这媒婆的意思,沈沅璧还有些配不上裴楷呢,毕竟是个妾生女,再是良妾也不是嫡出的不是! “门当户对吗?”沈昀就是一哂:“你回去告诉裴家三太太,就说我女儿已经定了人家,叫她就不必惦记了。若是还有下一次,这样的不请自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媒婆听了这话就是一愣,来之前她问了裴三太太,三太太只说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只叫她去提亲就是了。她以为两家已经有了默契,哪里知道沈昀居然说七小姐早已定了人家,这裴三太太这不是耍人呢吗? 她是收了裴三太太的重金才过来的,因此办事也是十分卖力,便道:“我怎么听说,贵府的七小姐尚未婚配!” 沈昀懒得和她解释这么多,只道:“这些你不用管,只回去把我说的话告诉裴三太太便是了。”见那媒婆还赖在那里不肯走,沈昀当即便道:“来人,将这个人给我轰出去!” 媒婆就没见过沈昀这样的,一直彬彬有礼的,可翻脸比翻书还快,正要告饶,已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赶了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就往外拖去。 那媒婆哪里知道,沈昀是故意用这种态度警告裴家,媒婆也是倒霉,就这么被轰了出去。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左邻右舍都惊动了,自然瞒不了多久,沈沅璧很快就听说了。她实在是没想到裴家这么快就上门来提亲来了,而沈昀的态度又是那么强硬。 裴十三那样的一表人才,门第又是那样高贵,为什么爹爹就是不肯同意自己嫁过去呢?实在无法理解。 贺家也很快得到了消息,本来已经找好了媒人正准备寻个黄道吉日上门的,忽然听说了这么一件事,贺家一时也有些犯嘀咕,难道是沈昀嫌弃贺家门第不高,便又找了门第更高的河东裴氏结亲? 都说上赶着不是买卖,贺氏也是要脸面的人,就决定先把事情放一放,等弄清楚了再上门不迟,若是媒人上了门,再被沈家给拒绝了,那可就太丢人了。 这也是裴三太太叫媒人上门的原因之一。就算沈家不答应裴家的婚事,总要先把贺家这面给搅合黄了再说。 沈昀在家里坐等贺家不上门,右等贺家不上门,略一想也就明白了贺家在顾忌什么。不由把河东裴氏给骂了个狗血淋头,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实在叫人齿冷,可到底也是沈沅璧的名声受损了。 沈昀没法子,只好约了贺章又喝了一次酒,席间开门见山的表示,裴家只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我根本就没有换女婿的打算,你还是赶紧来提亲吧。 贺章这才放下心来。过了几天,就请了媒人上门,沈沅璧听说的时候,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这事就算是定了下来。 沈沅璧只觉得一颗炸雷在头上炸响一般。她此前以为沈昀拒绝了裴十三,会为她寻一个比裴十三更好的男子,哪里知道,沈昀竟然给自己定了这样一户人家。 前头出嫁的姐妹,从沈沅思开始,沈沅思嫁到了琅琊王氏,沈沅钰嫁到了琅琊王府,沈沅珍和沈沅依分别要嫁到高平郗氏和浔阳陶氏,哪个嫁的不是一等一的家族,哪个的夫君不是一等一的人才。怎么轮到她沈沅璧,就要嫁到贺氏这样一个二流家族里去。 沈沅璧可是个心大的,又怎么能甘心呢! 这一日沈昀正在书房里看公文,就听见外面一阵吵嚷,有人叫道:“七小姐,七小姐,你不能进去!” 沈昀眉头一皱,怎么一个两个都想到自己的书房来,这个家里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他便放下了手中的公文,让人把沈沅璧给带了进来。 沈沅璧是含着忿而来的,见了沈昀也不见礼,只是直接问道:“我有一事想问父亲,我听说父亲把我许配给了会稽贺氏,这事可是真的?” 沈昀见她如此无礼,脸色就沉了下来:“是有这事儿!” 沈沅璧尖叫道:“凭什么,姐姐们都嫁的那样好,我就要嫁到贺氏那样一个二流家族里去呢?父亲我想知道,我到底是哪点儿不好,惹您生气了,您要这样待我。裴家诚心求亲,您不肯答应,转头却把我嫁给那样一户人家!这到底是为了什么?”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顿了顿又道:“一定是太太见不得我好,这才给我寻了这样一门亲事,是不是?” 沈昀不由大怒:“你在胡说什么?贺家这门亲事是我相中的,关太太何事?太太待你宽厚仁慈,如今把你养在正房里,一应吃穿用度,和八丫头并无不同,你竟然这样恶意揣测太太?何况这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你置喙的余地?我看这些年,你的规矩都白学了?” 沈沅璧原本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和沈昀这样说话。可是眼看着那样好的亲事就要失诸交臂,她怎样也要搏一搏,因此的眼泪像是珠子一样落了下来:“我知道父亲心里只有三姐姐和八妹妹,心里压根就没有我这个庶女!要不然何以三姐姐能依着心意嫁给庾将军,我就只能嫁个二等家族的嫡幼子。父亲您摸着良心说一说,这些年我苦练琴棋书画针黹女红,除了不是从太太的肚子里出来,比起三姐姐,我还差了什么?到头来您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沈昀不由被她气笑了。那贺家门风清正,人口简单,婆婆妯娌都好相处,沈沅璧的这种性子,只有嫁入那样的人家才会幸福。贺强还是沈昀亲自相看的,在年轻一辈中也是一个很好的孩子,至少沈昀可以保证婚后他会给沈沅璧正妻的所有体面,沈昀不是不疼这个女儿,也不是没有设身处地地为她着想,可是最后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猜疑和埋怨! “好好好,我沈昀怎么就生了你这样浅薄无知的女儿!”沈昀气得一拍桌子:“若是我把你嫁给裴十三,你就满意了?” 沈沅璧低着头,不说话,表示默认。 沈昀冷笑一声,将茶杯摔到她的脚下,若非这是个女孩,换了儿子,沈昀早就大耳刮子抽上去了。茶水茶叶溅到了沈沅璧的裙子上,吓得她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裴家是什么人家,裴家和咱们沈家是什么样的关系,你就妄想着嫁到裴家去?你什么都不知道就飞蛾扑火一般扑上去,那裴十三就那样好?叫你如此念念不忘?你真真是丢尽了我沈家的脸面!”说到这里,沈昀已经声色俱厉。 沈沅璧长这么大,还头回见她爹发这么大的脾气,刚才的勇气也没了,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沈昀淡淡道:“我告诉你,会稽贺氏是我给你选好的人家,你想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得嫁!你要是觉得我不公平,我可以给你第二条路,从此把你从家谱上化了去,我不再是你的父亲,你也不再是我的女儿,到时候你愿意嫁谁就嫁谁,我不会多管你一句!”竟是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的意思。 沈沅璧已经吓得再不敢说话了。 沈昀慢慢说道:“你今日不敬父亲,出言不逊,辱及嫡母,是为不孝。插手自己的婚事,是为无礼。现在就给我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闭门思过。把家训给我好好抄上一百遍,两个月内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第215章 赠送小妾 不提沈沅璧被沈昀禁足在房间不能出来。算算日子,沈沅珍的婚期也马上就要到了。沈沅珍的婚事涉及到沈氏和郗氏两家政治上的联盟,沈家上下都十分重视,连沈昀这个隔房的伯伯都问了几次。 湖阳郡主也终于回到了沈府。 其实湖阳郡主从太后宫里出来,在娘家没住多久,沈弘就派了沈晖把她从长沙王府接回了沈家。出嫁的媳妇老是在娘家呆着算怎么回事呢? 沈沅珍出嫁在即,虽有小谢氏在府中操持,但湖阳郡主终究是不能放心,便也顺水推舟地跟着沈晖回到了沈家。 如今的小二房在沈家已经是日暮途穷,湖阳郡主的回归几乎没有激起半点的风浪。老太爷已经决定沈沅珍成亲完了,立刻就让沈晖和湖阳郡主卷铺盖走人,所以暂时不打算处置湖阳郡主,免得郗家脸上难看。但是湖阳郡主回到家里,就被老太爷下令禁足了。 湖阳郡主本来还以为可以借着给女儿操办婚事为名,暂时还能把管家权接掌回来,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么一个结果。 且说琅琊王府里,小夫妻两个如胶似漆,庾璟年自从那次初尝滋味之后,半个多月来,沈沅钰才让他得逞了两回。因为上次郗老太太也提醒过庾璟年,况且他也发现沈沅钰那小身子骨真是不抗折腾,所以每次都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浅尝辄止。吃不饱有时候比吃不到还要折磨人,庾璟年整天都处在吃而不饱的状态下,眸子里的绿光一日胜似一日,简直跟狼似的。 沈沅钰觉得他怪可怜的,有时候心一软,也想好好疼疼小年年,奈何小年年做起那事儿的时候太过龙精虎猛,每次完事之后她都腰酸得像是要断了似的,非得好好歇息几天才能缓过劲儿来。 沈沅钰也是无可奈何。 不管怎么说,做了真正的夫妻,两人的感情更进了一步。这天沈沅钰说起沈沅珍的婚事,庾璟年就摸着下巴对沈沅钰道:“说起来,郗杰小时候也是我的跟屁虫来着,他成亲我可不能不送件礼物给他。”郗杰那个有眼无珠的,把沈沅钰这个大宝贝让了给他,庾璟年对他还真有点小感激。 沈沅钰自然知道他和郗杰的关系很不错。庾璟年是郗太后的孙子,郗杰是郗太后的侄孙,算起来,两人还是表兄弟的关系。他和郗杰的关系虽然不若和三皇子那样交心换命,可毕竟也算得是十分要好。 沈沅钰就道:“你要送给他什么,要不要我帮你参谋参谋?” 庾璟年神秘兮兮地道:“这可不能告诉你!” 沈沅钰顿时撅起了嘴:“你不想说啊,我还不想听呢!” 庾璟年看见她那个装生气的小模样,不由哈哈大笑:“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庾璟年是个行动派,立刻发帖约郗杰找时间出来喝酒。庾璟年回到建康之后,郗杰好几次给他下帖子,不过那时候庾璟年新婚燕尔,正和媳妇黏糊着呢,哪有时间应付郗杰,自然是全给推了。 三月三女儿节,因为阮氏落水的事情,一家子都没有出门。庾璟年遂决定带着沈沅钰出门,算是补上上次的那一回。谁知到了出发的那天,郗杰的帖子来了,约庾璟年在得月楼相见。 沈沅钰本来就对郗杰没有任何好感,就劝庾璟年改个时间再和郗杰见面,庾璟年却道:“有件大事,必须在他成亲之前做成才行。”一时间庾璟年也有些两难,最后左思右想道:“不若这样,我先带你和郗杰见一面,咱们再接着去踏青,这样两不耽误。” 沈沅钰连连摆手:“不去不去,我才不想见郗杰!”她有什么立场再见前未婚夫呢? 庾璟年其实醋性相当的大,也不想沈沅钰和郗杰见面,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想了想他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主意…… 郗杰上了得月楼二楼的包间,就看见庾璟年正襟危坐,身后站着一个青衣小帽的小厮,郗杰一眼瞧过去,只见那个小厮细皮嫩肉的,长得极为水灵。他和庾璟年也是闹惯了的,就笑道:“安仁哥,你什么时候换了一个小厮?瞧这小子一身长得这样好看,你莫不是也喜欢上那个调调了吧。”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是一脸猥琐的笑。 庾璟年咳嗽了一声道:“别胡说!哥哥我还不至于连个公的都喜欢。”说得极为义正词严。“你要是再敢这样胡说,哥哥我可要掉头就走了!” 别看庾璟年表现的这样大义凛然,手臂还是被“小厮”狠狠地拧了一把。疼的庾璟年差点撑不住笑了。 原来这个小厮哪里是什么小厮,根本就是沈沅钰女扮男装,装扮成的小厮的模样。 还真别说,经过沈沅钰的妙手这一打扮,郗杰还真没有认出她来。 郗杰叫庾璟年都给弄的楞了:“安仁哥,你怎么成了亲了,整个人都变了不少,弟弟开个玩笑你都听不得了吗?从前咱们和三皇子一起逛青楼喝花酒,什么没见识过呢!” 庾璟年真想拿块布把郗杰的嘴巴给塞上。好吗,郗杰这小子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身后还站着个母老虎呢,他就把什么老底都给抖搂出来了。 沈沅钰气的脸儿都绿了,好哇,居然还去逛青楼喝花酒?还真是反了天了!那手就在庾璟年的后腰上使劲掐了一把。这一下是真疼啊,庾璟年忍不住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这下郗杰可看的清清楚楚的,当下不由得一阵诧异,“安仁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庾璟年很有急智,立刻咳嗽了一声道:“我好着呢,刚才有只苍蝇落在脸上了,我这是想用脸上的肌肉把苍蝇给夹死呢!” 郗杰都听傻了,“这脸上的肌肉可以把苍蝇给夹死?” 庾璟年老神在在地道:“那当然了。哥哥的武功你还不知道吗?不但可以用脸上的肉夹住苍蝇,就是这手里的筷子也能夹住苍蝇!”说完张开筷子,啪地一声,还真用筷子夹住了一只苍蝇给他看! 这样神乎其技的功夫,郗杰都看傻了。“这,这也行?”他小时候也跟着武师学过武的,不过他可没有庾璟年和三皇子的毅力,学了不多久就嫌苦嫌累,很快就中途放弃了。所以对庾璟年的武功,他是万分崇拜的。庾璟年一本正经地说出来,他就信以为真了。 沈沅钰站在庾璟年的身后差点笑死。郗杰一抬头看见那清秀的小厮嘴角上翘, 憋的满脸通红,立刻叫了起来:“安仁哥,你一定是骗我,你看你的小厮都笑了!” 庾璟年道:“你懂什么,他这不是笑你,他是得了笑症。笑症你听说过没有,就是随时随地都会不自觉地笑,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住。”转头对着沈沅钰使眼色。 沈沅钰便沙着嗓子道:“是的!”说着话呢,脸上就挂上了诡异的笑容。看得郗杰打了个寒噤,“这个毛病可当真奇怪,虽然不疼不痒的,还是叫大夫赶紧给他治治吧!” 庾璟年道:“不要理他。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郗杰被这一对小夫妻耍得团团转,倒不是他智商不够,他是实在想不到一向冷酷无情,坐在那里都能当空调制冷的庾璟年成亲之后会这么逗比! 庾璟年就赶紧和他说正事:“你这不是快要成亲了,我打算送份大礼给你,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就去宫里一趟!” 郗杰一听,两只眼睛就亮了:“安仁哥,你要送我什么好东西,还要到宫里去取?”这宫里的东西那可不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吗? 庾璟年故作神秘地一笑:“等你到了宫里自然就知道了。”两人就定了下来进宫的时间。 庾璟年见郗杰兴致不高,就有些疑惑。他要成亲的那会儿,可是心情万分激动的,就差买两挂鞭炮走哪儿放哪儿了。就问道:“你这马上就要当新郎官了,怎么看你情绪不高呢?” 郗杰摆了摆手:“别提了,弟弟可没有那么好的福气,娶回家那么一位通情达理的媳妇!”见庾璟年脸色瞬间变得扭曲了,郗杰抬手就抽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张臭嘴,没有个把门的,安仁哥你可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沅钰从前可是郗杰的未婚妻来着,郗杰说这话可就容易让庾璟年产生误会了。 在庾璟年面前,郗杰忍不住吐槽道:“沈家这位四小姐!这还没有成亲呢,就挑三拣四的,嫌我母亲给她准备的东西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简直烦也烦死了。如今就和我祖母我母亲杠上了,等我们成亲了,我夹在母亲和媳妇中间,还能有好日子过吗。”郗杰的本质就是个好色之徒,他从前对沈沅珍可是十分喜欢的,可自从在长沙王府被设计了之后,他对沈沅珍的感觉就有些变了,加上祖母和母亲三不五时在他耳边说几句沈沅珍的坏话,郗杰慢慢地对沈沅珍就变得有些反感起来。 郗杰说起这些来,就有些掉胃口。庾璟年却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还是自家媳妇好,比任何人都要好一千倍。一时间不由十分得意。 等吃完了饭,就在得月楼分了手。庾璟年上了马车,就看见沈沅钰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庾璟年凑过去,沈沅钰竟然把脸转向了一边去。 庾璟年一看沈沅钰这是又生气了。连忙凑过去,从后背抱住她,讨好地道:“我的好阿钰,这又是哪个惹到你生气了?” 沈沅钰哼了一声:“除了您这位庾大将军,还能有谁?” 庾璟年道:“我又哪错了?” “逛青楼?喝花酒?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庾璟年叫了一声冤枉,“我以为是什么事儿呢!你知道我手下的那些将官们,哪个不好这个调调,有时候做主帅的不能太清高,得和他们打成一片才行。所以有时候我也会到青楼里坐坐,也只是喝喝酒,听听曲,并没有旁的!真的,你要信我,那里的女子,我真的是从来没碰过的!” 沈沅钰想了想成亲以来,庾璟年的所有举动,好生分析了一遍,觉得庾璟年应该是个初哥,又见他信誓旦旦的,这才放心了下来。不过还是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你若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古人都是十分重视誓言的,沈沅钰可不想逼得他对天发誓,一伸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巴:“算了,我就再信你一次!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就算要应酬同僚,也再不能去那种地方了!” “好好好!我什么都答应你!” 沈沅钰这才转怒为喜,想起郗杰被他骗得一愣一愣的,就忍不住露出笑容来。与庾璟年分享了一回,庾璟年也是笑得不行。 庾璟年见她穿着小厮的衣裳,有一种雌雄难辨的独特美感,不由心里痒痒的,就趴在她的耳边冲着她的耳朵吹气,问道:“好阿钰,你刚才吃饱了没有?” 沈沅钰一时没有弄明白,道:“吃饱了!” “我可没吃饱呢!”说话间竟将沈沅钰扑倒在车厢里,沈沅钰就吃了一惊:“你做什么?” 庾璟年邪邪一笑:“你说我做什么?我还没吃饱,只好麻烦娘子想法子喂饱我咯!” “喂,我还穿着小厮的衣裳呢,我现在可是个男的!等我换过衣裳……”沈沅钰没想到他在马车里就想做那种事,晚上回家不行吗,哪里就那么急不可耐了。 “男的就男的,怕什么呢!” 庾璟年本来就是想占点便宜,没想把她怎么着。这时被她说的心里竟然生出一股邪恶至极的念头,嘿嘿笑道:“只要是你,不管男的女的,我都爱!衣裳不先脱掉怎么换呢?”说着就去解她的衣裳。 沈沅钰这才真害怕了,色厉内荏地道:“这可是在车上呢!” “车上怕什么?你叫声小点儿,她们听不到的!” 沈沅钰还要反对,庾璟年的湿润的双唇已经封住了她的唇。沈沅钰才发现嫁给一个武将有多悲催,他想要对你怎么样的时候,你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既然不能反抗,就只有闭上眼睛好好享受了。 马车外头。跟车的金灵就拉了拉蕊心,担心地道:“蕊心姐姐,这车怎么有点不对劲儿啊!要不要上去瞧一瞧?” 大概是里面的某人动作太大了一些,那马车正在有节奏地一摇一摇地晃动着,蕊心一看就明白了车里正在做什么。不由赶紧拉住了金灵:“那是姑爷在里头练武呢,你可莫要打扰了他!” 金灵信以为真:“姑爷坐车的时候还在练武啊,难怪他的武功那样高强!”金灵满脸都是崇拜。 蕊心:“……” 马车出得城外,寻了一处风光极好满目青翠的原野,携手漫步其中,庾璟年和沈沅钰都是心情大好,逗留了两个时辰才又上了马车往回赶去。 等到了和郗杰约好的那一天。他早早就来到皇宫外面,等了片刻,郗杰才骑着马姗姗来迟。相互见礼之后,庾璟年就拉着他往宫里走,这两人都是经常入宫的人物,在皇帝和太后面前都是极有脸面的人,守门的卫士也不敢拦着他们。 两人顺顺当当地走进了皇宫。庾璟年在前面引路,郗杰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了一阵子,郗杰就感觉到不大对劲儿了,“安仁哥,这不是往含元殿的方向啊!”郗杰以为他要先带着自己去给太后问安呢! 庾璟年道:“谁说我要带你去含元殿了?你且跟我走就是了。” 说话间庾璟年就带着郗杰走进了含元殿附近的一个小花园子里。这个小园子里遍植奇花异卉,当此季节,花儿开得正艳,内里有个小湖。郗杰正在感到奇怪,远远地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庾璟年忽然抓着他的衣领,施展轻功,跃到一颗高大的香樟树上。 郗杰觉得自己腾云驾雾一般,上一刻还好好地在地上,下一刻已经飞到了树上。吓得差点尖叫出声,好在庾璟年手疾眼快,一把捂住了他嘴,这才没有暴露了两人的位置。 “噤声!”庾璟年低喝了一声,见郗杰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才放开手。 就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郗杰透过茂密的树叶向下看去,就见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子,穿着一件大红的妆花褙子,水红色绣花宫裙,施施然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年纪小些的宫女。那女子头上金珠翡翠,脸上浓妆艳饰,一派华贵气象。 郗杰阅女无数,隔得虽远,郗杰只在那女子胸腰臀腿等处看了几眼便判断出那女子身材一等一的出挑。待她走近,看清了她的脸,更是了不得了,见她皮肤白皙、眉目如画竟是一个绝色美人,尤其是一双眼睛里头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烟雾一般,叫人我见犹怜,郗杰不由得呼吸顿止。 庾璟年见他哈喇子都要流出来的样子,不由低笑道:“好看吗?” “好看!怎么从前没有见过这女子?难道是皇上新近纳的妃嫔?”郗杰有几分疑惑。 庾璟年道:“你没发现,这女子是从含元殿里出来的吗?她可不是什么皇伯父新纳的妃嫔,她是皇祖母的娘家的亲戚,如今就住在皇祖母的宫中。” 郗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那名女子正是木秀容。上次在含元殿中,太后皇上已经发话将她配给了庾璟年做妾,不过时间过来这么久,庾璟年却始终连含元殿都没有来过一回,更不要说见她一面了。 她也是个颇有心计手段的,便想法子给庾璟年送了一封情致缠绵的信,直接送到了琅琊王府上。结果庾璟年看都没看,直接就把那信上交给了沈沅钰。她费尽心思写出来的情书也只不过充当了沈沅钰茶余饭后的笑料而已。 她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庾璟年的回信,约她今日辰时在这个小花园子的湖边见面。她接到庾璟年的信后简直激动万分,以为自己的一番筹谋总算没有白费,庾璟年既然约自己见面了,显然对自己并非没有想法的。这才着意打扮了一番,来到这里与庾璟年相见。 此时她算着时间来到小花园,却没有见到庾璟年的身影,不由有些着急。主仆两人举目四望,哪里有半个人影!却不知道庾璟年和郗杰就在她们的头顶上。 “小姐,大将军怎么还没到?”这里没有外人,贴身丫鬟忍不住问道。 木秀容想了想,道:“大将军不是在信中说,叫咱们到湖边等他吗?咱们还是去湖边等着吧。” 丫鬟点点头,两人就走去了湖边。 见两人走远了,郗杰才压低了声音道:“那女子口中的大将军不会就是你吧!” 庾璟年微微点头:“你不是问我为何对此女的底细知道的那么清楚吗,此女姓木名秀容,乃是太后赐予我的妾室!” 郗杰听了不由艳羡的不行,“安仁哥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呢!” 庾璟年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她,忽然道:“如果我说,此女便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你怎么说?” 郗杰听了大吃一惊,连连摇头:“安仁哥,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再说了天下的女人那么多,我怎么会抢你的女人呢!”郗杰虽然毛病不少,但是有一点是好的,他这个人还比较讲义气,要不然庾璟年也不会和他关系这么好了。 庾璟年眼睛一瞪道:“是我心甘情愿送给你的,你担心个球!你要是不肯要,那就是看不起哥哥我!” “可,可,可太后娘娘是不会同意的!”见庾璟年态度这般坚决,郗杰也不由有几分心动,可是他总觉得这事有点不靠谱,因此还是拒绝。 庾璟年一笑道:“太后那边,我自有办法。你只管与我配合便好了。” 郗杰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还没等说出什么,庾璟年已经开始行动了。他手指里头扣着一枚小石子,屈指一弹,小石子就像张了眼睛一样,径直打在了木秀容的脚腕上。木秀容正在湖边焦急地等待,骤然觉得脚腕上一阵剧痛,这个时候湖边长满了湿滑的苔藓,顿时脚下一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掉进了湖里去。 木秀容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与此同时,郗杰见也忍不住叫出声来。因为庾璟年已经不由分说地将他朝着湖里扔了下去。 郗杰从那么高的树被扔了下来,吓得魂飞魄散,自然大呼小叫了起来。好在这个小湖虽然不大,又是人工所挖,好在挖得很深,郗杰被扔到水里,阻力抵消了冲力,倒也没有受伤。 木秀容的丫鬟这时候已经傻了,她家小姐好好的,不知怎么就掉进水里了。木秀容可是不会凫水的,眼看着她挣扎着就向湖底沉去,小丫鬟刚喊了一句“救命!我家小姐掉到湖里去了!”就见一个俊美绝伦的男子从天而降,溅起巨大的水花,那小丫鬟只觉得撞了鬼了一般,竟不知郗杰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边郗杰惊魂甫定,就看见木秀容正在湖水里胡乱扑腾,眼看着就往湖底沉下去了。庾璟年算得很准,郗杰这人颇有怜香惜玉之心,见此情形,来不及想别的,就向着木秀容的方向划了过去,这时也顾不得那许多,将木秀容整个地抱住了,向岸边划去。 此时庾璟年已经从香樟树上下来,抱着肩膀站在树底下,悠闲地看着这一幕。而太后宫中的侍卫和宫女嬷嬷们,也听到了声音,匆匆向着这边赶了过来。 木秀容入水的时间不长,不过是呛了两口水而已,被郗杰救到岸上时人都还是清醒的。可她一抬头,正好看见她苦苦等待的庾璟年,正站在背着手站在湖边,满脸都是讥讽无比的笑容。而救人的郗杰还在紧紧的抱着她,而且一只手正放在她胸前的一只高高鼓起的小兔子上。 木秀容只觉得脑袋上响起一个惊雷一般,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事情发生的太快,郗杰凭着本能把木秀容救了上来,见庾璟年正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自己,一时不由大急:“安仁哥,我不是……” 庾璟年嘿嘿一笑:“还愣着干嘛!救人救到底,木姑娘已经晕过去了,还不给她度气救她!” 第216章 自食苦果 含元殿中郗太后高踞上首,庾璟年和郗杰站在大殿的中央,郗杰披了一件披风,虽然身上脸上已被太监服侍着擦了一遍,可头发仍然是湿的。 木秀容跪在两人前面,瑟瑟发抖,她被郗杰救醒之后就立刻被宫女和嬷嬷们带到了含元殿。 木秀容是个心思玲珑的,当她得知,救自己人的竟然是郗杰,不由吓得肝胆俱裂,庾璟年和郗杰是郗太后最为看重疼爱的两个晚辈,一个是她的嫡亲孙子,一个是她的侄孙—娘家唯一的继承人。若太后误以为自己参合到两个人中间,行那挑拨离间之事,太后一怒之下,她又怎么能有好果子吃?。 这时庾璟年发出一声怒喝:“郗杰,你小子是什么意思?”他像是一头愤怒的狮子,大踏步地上前,一把就抓住了郗杰的脖领子,将他整个人都拎了起来,怒吼道:“你知不知道木姑娘,乃是皇祖母赠与我的爱妾!你众目睽睽之下入水救人不说,还嘴对嘴地给她度气,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郗杰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呢,忽见庾璟年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安仁哥,我,我不是……” 还要解释几句,就见庾璟年背对着太后,对自己连连使眼色。郗杰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大声道:“安仁哥,我也是适逢其会,我总不能见一个花样的女子被活活淹死,却见死不救吧!” 郗太后见自己最为看中的两个后辈竟然为了木秀容急头白脸地差点就要打起来。顿时急了,急得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阿年,你先放开杰哥儿,这件事就是个误会。”又急急吩咐一旁的太监道:“你们都是死的吗,快把他们两个人给哀家分开!” 太监这才上前将两人给分开。 庾璟年顺势跪了下去:“孙儿受此羞辱,请皇祖母给孙儿做主!” 郗杰想起刚才在树上庾璟年对他说的那些话,“太后那边,我自有办法。你只管与我配合便好了。”想到事已至此,那木秀容他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想推脱也推脱不掉了,就跪在一旁道:“姑婆明鉴,我是冤枉的!我绝没有针对安仁哥的意思。” 太后见庾璟年简直像是乌眼鸡一样,眼睛都红了。她自然清楚,这件事涉及到一个男人的尊严,庾璟年怎么可能不生气?她顿着龙头拐杖,生气地说:“你们两个,是嫡亲的表兄弟,也是哀家最为看重的两个孩子,合该好生相处,相互扶持才是,怎么能如此兄弟阋墙,叫哀家伤心呢!”现在她只想着调节两兄弟之间的矛盾,不让两兄弟就此反目,其他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开始和稀泥起来。 太后看见跪在地上的木秀容,一张小脸苍白苍白的,可瞧着还是楚楚动人,叫人我见犹怜!就不由的一阵生气,声音一寒道:“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为什么要到那个小花园里去,怎么又会掉进了湖里去的?” 木秀容在含元殿里住了这么久,太后还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过话,一时之间只吓得全身簌簌发抖,“太后娘娘,臣女不是故意的!”她正想实话实说,把庾璟年约她到小花园的事情说出来,猛然之间看见庾璟年两道寒若冰雪的目光看了过来,那目光中的寒意差点儿将她冻毙了。 她心中一动,到了嘴边的话就变成了这样:“臣女听说那小院子里的牡丹花开了,一时好奇,就想去看个新鲜,没想到一不小心竟然失足落水!”说毕忍不住嘤嘤哭泣起来。 太后的目光在庾璟年、郗杰和木秀容的身上转来转去。木秀容只是她的一个远方亲戚,而庾璟年和郗杰却是她至亲的亲人,自然有所取舍。 太后道:“你们两个不要再争了,这件事哀家会替你们处理好的!”说到这里就是脸色一沉:“来人呢,将这个贱婢给我拖出去,白绫、鸩酒和匕首,任她选一样吧。”竟是为了保全两兄弟的感情,不惜牺牲木秀容的性命。太后想起此女甘为庾璟年的妾室,本来就不是什么尊重的人,这次落水,说不定就是见庾璟年对她不理不睬,这才变换了目标,故意引诱郗杰的,所以对她再也没有怜惜之心。 郗杰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庾璟年却是铁石心肠,他本来是想设计把此女送给郗杰,若是此女被赐死了,也一样能解决问题,他倒是无所谓的。 木秀容吓坏了,没想到前几天还对她和颜悦色的老太太,说变脸就变脸,一眨眼就要把她给赐死。立刻大哭着喊道:“太后饶命啊!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啊!” 太后又岂是随便就会改变主意的人,大声道:“拖下去,把她拖下去。”就有两个粗壮的嬷嬷来到殿上,一左一右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往殿外拖去。 木秀容见太后不肯赦免她,大急,连忙叫道:“大将军救我!郗公子救我!”这关键的时刻,竟然把庾璟年和郗杰一块叫了出来。 庾璟年面皮一抽,暗想此女还真够不要脸的。他面上冷若冰霜,别过头去,只当做没听见。 郗杰却是个惜花怜花之人,觉得木秀容罪不至死,甚是可怜,连忙大喊了一声:“太后娘娘且慢!” 太后眉头一皱:“你待怎地?”那两名嬷嬷见郗杰出面求情,便停住了手。木秀容将郗杰当做自己的最后一棵救命稻草,急忙使尽浑身解数向他放电。一时间整个大殿都是电流涌动。 郗杰见她眼波流转,楚楚动人,更是怜惜。连忙对着庾璟年拱拱手道:“安仁哥,今天这事儿,是弟弟孟浪了,不过弟弟确实不知木姑娘乃是太后娘娘赐予你的小妾,冒犯之处,还请你见谅!” 庾璟年哼了一声,见他当众道歉,到底缓和了过来。道:“此女与你有了肌肤之亲,到底不能再入我的府中了,要怎么处置,你和皇祖母决定就是了。” 郗杰道:“事已至此,就请安仁哥将此女赠与我如何。我抢了安仁哥的爱妾,虽然不是故意,但毕竟亏欠了哥哥,来日我必登门致歉。到时候我一定找个比木姑娘姿容更胜一筹的女子送予哥哥,如何?咱们兄弟之间相互赠妾,不但不会被人笑话,说不定可以传为一段佳话呢!”这个时代,送个小妾出去,就像送一匹马,送一把宝剑一样,没人会觉得有什么! 庾璟年假作不舍,犹豫了一下道:“罢了,事已至此,既然你也不是故意的,我便也不怪你!这木姑娘,就当是为兄赠予你的礼物吧!” 太后见两人这么快倒是自动和解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木秀容却是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大将军,谢郗公子。”两人已经说清楚了,庾将年把自己送给了郗杰作妾,那么,太后也不能再杀掉自己了吧! 抓着木秀容的两位嬷嬷就看向郗太后。太后摆摆手道:“既如此,你们放开她!”两位嬷嬷这才放开木秀容行礼退下。 木秀容连连磕头:“谢太后不杀之恩!” 太后道:“既然阿年将你送予了杰哥为妾,含元殿你也不能再住了,这便收拾收拾跟着杰哥回去吧。” 等郗杰和庾璟年并肩走出皇宫,他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这样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就变成他的小妾了呢。 郗杰一脸歉然道:“安仁哥,这次是兄弟对不住你,我一定派人搜罗一位顶级美女转赠于你!”他喜欢美人,便觉得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见庾璟年这么大方,将这样一个绝色美人送给了自己,真是太够朋友了! 庾璟年回头看了一眼,如今木秀容正坐在一乘小小的粉轿之中,由几个宫人抬着,她的丫鬟抱着一个包袱走在轿旁。一乘粉轿抬进府里,这正是纳妾的仪式,庾璟年嘴角一丝畅快的笑容。 木秀容这个麻烦总算解决了,顺便帮着阿钰报了一箭之仇,回家去可得让她好好报答自己,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更加愉悦了。 庾璟年就拍了拍郗杰的肩膀:“咱们两兄弟说这些做什么呢!这是我心甘情愿送予你的,你不必想那么多。不过这木姑娘怎也是太后的远亲,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日后你也要好好待她。” 郗杰道:“这个你尽管放心,我自然不会亏待木姑娘的。”就冲着木秀容那般绝美的颜色,也不能辜负她不是。 庾璟年又道:“替我找寻绝色美人儿什么的,也不用着急!”他可对沈沅钰许了不纳妾的承诺呢,若非直接拒绝显得太奇怪,他早就一口拒绝了。“悠着点儿来,哥哥不着急的。” 郗杰连连点头,觉得庾璟年真是太够意思了。 庾璟年办完了这件大事,兴兴头头地回了蘅芜苑。也不叫下人通报,直接就掀帘子进了上房,就见沈沅钰正坐在窗户底下,拿着一个荷包在那里穿针引线。要说沈沅钰人是极聪明的,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每一样都略懂,唯独这时代女人应该精通的女红,她是实在拿不出手。她既不愿学,也似乎没有那个天赋。 到现在庾璟年身上的中衣、亵衣、袜子,甚至荷包、香囊、扇套,都是出自彩鸾彩凤之手——之前这些都是凌雪和寒梅在做的,沈沅钰嫁过来之后,实在无法忍受自己的夫君穿着对他有想法的女人绣的衣裳,因此凌雪和寒梅为庾璟年绣东西她也从来不拦着,只是绣完了她就叫彩鸾收到一旁,从来不拿出来给庾璟年穿戴。 她的这点儿小动作,庾璟年知道的一清二楚,也只是装作不知道。 为了她绣工不好的事,庾璟年没少拿这个取笑她,沈沅钰也深深觉得身为一个这时代的模范妻子,丈夫身上一件自己绣的东西都没有,实在太过丢脸,因此这段时间,专门请了一个顶尖的绣娘做老师,一有空就穿针走线地在那里做绣工。 沈沅钰的目标是——至少要把最简单的绣荷包学会。至于更难的嘛,就交给彩鸾彩凤和绣娘们去忙吧,要是自己什么都做的完美无缺,大丫鬟和绣娘们岂不是鸭梨太大了! 这阵子庾璟年低头一看,就见她那个荷包绣得歪歪扭扭的,针脚之粗疏真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事实证明,一个太过聪明完美的媳妇会带给夫君太大的鸭梨,所以庾璟年特别喜欢看见沈沅钰吃瘪的样子。比如现在,他的心情就分外的好。 沈沅钰绣得极认真,庾璟年在她身边站了半天她竟不自知,直到庾璟年咳嗽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将那个荷包藏到身后去。 “回来了,怎么也不叫丫鬟通传一声!” 庾璟年就在她的身边坐下,“在做什么呢?” 沈沅钰道:“没做什么!” 庾璟年看见她那个样子就觉得想笑。他就把自己的荷包取了出来,随手扔到了地上:“这个荷包,我不戴了!” 沈沅钰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我等着我媳妇什么时候把荷包给我绣好了,我再戴媳妇绣的荷包。你若是一天不绣好,我便一天不戴荷包了。” 沈沅钰小声道:“你不嫌我绣的荷包拿不出手吗?” 庾璟年认真地说:“只要是你绣的,不管什么样,我都觉得是最好的。” “花言巧语!”明知道他说的是花言巧语,沈沅钰心里还是觉得十分的甜蜜。她用力推了庾璟年一下,“你不介意,我还介意呢!若是你带着那样一个七扭八歪的荷包出去,我还不被人笑死?”说着就起身把那个荷包捡了起来,要给庾璟年戴上。“所以你想戴荷包,还有的时间等呢!” 庾璟年却拒绝了,“说不戴就真的不戴了!” 庾璟年伸手把她抱在怀里,“你也绣了大半天了,歇歇吧,仔细累坏了眼睛。” 沈沅钰道:“我每天不过绣一个时辰而已,又都是在白天,坏不了眼睛的。”不过还是从善如流地放下了手里的针线。 庾璟年就拥着她进了内室,一块儿在榻上坐了。沈沅钰道:“你今天进宫了?” “嗯,进宫了,今天进宫,我做了一件大事呢!”一脸的“赶快来问我吧”的表情。 哪知道沈沅钰看见是看见了,却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只和他说些家中琐事,根本不肯问他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庾璟年就像是全身痒痒却偏偏没有人给他挠,真是抓心挠肝的,一下子就把沈沅钰压倒在床上,恶狠狠地道:“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沈沅钰噗嗤一声笑了,她自然是故意的。她就冲着庾璟年眨了眨眼睛道:“让我来猜猜二爷进宫去做什么了好不好?” 庾璟年倒是来了兴趣:“哦,那你说说我去宫里做什么了?” 沈沅钰老神在在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定是去处理木秀容那件事去了。我说的对不对?” 有时候媳妇太聪明真是让人觉得鸭梨山大啊。庾璟年刮了她的鼻子一下:“我媳妇怎么就这么聪明!”沈沅钰撇了撇嘴,这算什么,他给的提示不要太多好吗。 逗弄的他也够了。沈沅钰决定满足他一下,问道:“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庾璟年果然来了精神:“今天宫里可真是演了一场大戏呢!”就把宫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沈沅钰听得双目异彩涟涟:“你真的把木秀容送给了郗杰?”她大概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不过没想到他做得这么绝,这么解气。上回湖阳郡主鼓动太后把木秀容送进琅琊王府恶心她的时候,庾璟年就说过要把木秀容送给郗杰恶心恶心沈沅珍。 哪想到这人说到做到,竟然真的这么干了。沈沅钰觉得心中好生解气。 “沈沅珍马上就要成亲了,你在这个节骨眼上送给郗杰一个良妾?” 庾璟年摸了摸下巴:“难道我做的太过分了吗?” 沈沅钰忽然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不过分,一点儿都不过分,做的好!做的太好了!” 想到沈沅珍必定会被这件事气炸了肺管,真真是大快人心! 庾璟年摸着被她亲过的地方,眼睛中忽然露出危险的神色,“我给你出了这么大的一口怨气,要怎么报答我呢?” 沈沅钰立刻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咱们可是夫妻呢,你为我做点儿事情,不是应该的吗?要什么报答呢?” 庾璟年咬牙切齿地伸手去解她衣带,小丫头片子真是太可恶了! 沈沅钰急道:“喂,你做什么?现在可是大白天呢!” 庾璟年道:“白天算什么?前两天在马车上还不是……” 沈沅钰叫了起来:“你还好意思说……” 再说郗杰,将木秀容带回了郗府,当晚就收用了。木秀容知道自己的郡王侧妃美梦已经做到头了,如今只好紧紧抱住郗杰的粗大腿,一心一意地讨好郗杰。她长得本就不比沈沅珍差,这样温言软语伏低做小地处处逢迎讨好,郗杰只觉得受用极了,一连三天都歇在了她的房中。 郗檀知道之后,觉得郗杰这么做有点儿过分了,毕竟再过十天就是他和沈沅珍大婚的日子。就把郗杰叫过去教训了一顿,郗杰却说这木姑娘乃是在太后跟前都过了明路的,他说的也是事实,郗檀竟然无言反驳。只好吩咐他低调一些,将来沈沅珍进门了,一定不可以宠妾灭妻云云。 小二房谦退堂,沈沅珍的院子里。 远远的就听见沈沅珍尖锐的声音传了出来;“你说什么?郗杰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纳了一个美女回府,他还有没有把我沈沅珍放在眼里,有没有把我们沈家放在眼里!” 湖阳郡主坐在沈沅珍的旁边,见女儿气的浑身发抖,不由有些后悔不该告诉她这些。不过沈沅珍眼看就要嫁到了郗家去了,这些事情若不及早告诉她,骤然入了郗家只怕是措手不及。 湖阳郡主到了此时连肠子都悔青了。沈沅钰和庾璟年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怎么就把原本该给庾璟年的木秀容给了郗杰呢!早知这样,当初她真不该弄出个木秀容来,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 沈沅珍眼泪一滴滴落下来,自从和郗杰定亲之后,她接连受挫,简直把一辈子的委屈都受完了,哭道:“郗杰这样打我的脸,爹,娘,我不嫁了,我不嫁了!” 屋子里除了湖阳郡主,二老爷沈晖,大少爷沈泫还有沈沅珍的大嫂刘氏都在场。沈泫好不容易才撮合了沈沅珍和郗杰,怎么能在这眼看着就要成事的关键时刻让沈沅珍退缩了呢,急忙说道:“妹妹说的什么话,六礼都已经差不多过完了,就差最后一步的亲迎了,你怎么能不嫁了呢?你若是不嫁,日后还能嫁给谁呢?” 沈沅珍不由大怒,拿起茶碗就向着沈泫扔了过去,“你还好意思开口,这件事全都怪你,全都怪你!” 沈泫虽然躲过了茶碗,到底被茶水淋了一身,这段日子,沈沅珍每每见他就像是见到了仇人一样,让他十分无奈。因此便悻悻地道:“我当初,也是为了你好!郗杰那样的门第,长得又是那样的俊俏,建康城中,不知有多少女人艳羡妹妹呢!再说了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就是为兄的房中,也有四房小妾。你是正妻,她们是小妾,她们再怎么能为又能越得过你去吗?她们不过就是个玩意,你何必与一个玩意儿置气,没得丢了自己的身份呢?” 湖阳郡主想起沈泫做的那些事,也不由生气:“你给我闭嘴!你也不动脑子想一想,那木秀容是什么身份,那是和太后沾亲带故的亲戚,能和普通的玩意儿一样吗?若是叫她进了府里,日后必成心腹大患。”木秀容是她亲自挑出来对付沈沅钰的,她可是知道此女的心计手段的。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现在就去郗家问问,他们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无论如何,也要他们把木秀容退回去!” 沈晖现在看见湖阳郡主就生气。上次湖阳郡主在宫里陷害沈沅钰不成,小二房所有的人都被老太爷禁足了,沈晖心里明白,老太爷之所以没有发落他们,是考虑到沈沅珍出嫁在即,没有父母见证她的婚事不成样子,接下来老太爷还不定怎么处置他们呢! 既然大哥已经得了宗子之位,就让他做宗子好了,不知道为什么湖阳郡主老是铤而走险不肯放弃,他简直都烦透了。 他就冷哼了一声:“你给站住!还嫌咱们不够丢人吗?退回去?如今生米都已做成了熟饭,还往哪里退?再说你忘了你现在已经被老太爷禁足了吗,你就是想出门,你能出的去吗?” 沈沅珍婚前和郗杰有了苟且,简直就是人生的一个巨大污点,那是怎么涂抹都涂抹不掉的。郗家肯三媒六礼地娶她回去已经很给面子了,湖阳郡主还想上门去说理?郗家的张老太太和陶太太哪个是省油的灯?湖阳郡主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湖阳郡主脚步就是一顿,她不由一叹,同样是犯了错误,在郗杰那里就是风流不羁,换成了沈沅珍就是不可饶恕。这世道对女子实在太不公平了。 沈晖真是越看湖阳郡主就越不顺眼:“还不都怪你,若不是你在含元殿中搞风搞雨,那木姑娘最后怎么就会跑到姑爷的房中去?” 湖阳郡主回到府中,就把木秀容的事到处宣扬,她以为自己给沈沅钰找了一个□□烦,没想到最后却是让沈晖拿这事做了把柄! 湖阳郡主大怒:“怎么能怪我!要怪也只能怪庾璟年和沈沅璧太过狡猾!照你那样说,珍儿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好好和郗杰过日子,珍儿身后有兰陵沈氏撑腰,郗家总要给她正妻的体面!” 第217章 出嫁风波 为了木秀容的事,谦退堂差点闹起内讧来。最后湖阳郡主也没能去郗家讨要公道,因为她现在可是被禁足的人,没有老太爷的命令,她想出谦退堂,门儿都没有。她将自己的意图告诉了守门的侍卫,报到了老太爷那里,沈弘只轻飘飘说了一句“不准”,就把她给驳了回去。 转眼到了沈沅珍出嫁的日子。湖阳郡主说不着,早早地就起来了。因为谦退堂的所有主子一直被禁足,因此虽然到了沈沅珍成亲的日子,院子里仍然显得冷冷清清的。 湖阳郡主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她一边叫丫鬟们服侍她穿衣洗漱,一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四小姐起了没有?” 她的大丫鬟雀儿就答道:“现在才卯初呢,四小姐已经起身了。” 湖阳郡主听了就有几分不喜:“今天是珍儿出嫁的日子,这一整天还有的忙活呢,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绿岚她们是怎么伺候的。” 湖阳郡主心里担心女儿,就匆匆洗了洗脸,套了一件衣裳就去了沈沅珍的屋子。沈沅珍果然已经醒了,正坐在梳妆台前面发呆。 因为木秀容的事,这阵子沈沅珍变得安静好多,可她越是这样,湖阳郡主就越是担心。 “我的儿,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样早就起身,到了晚上怎么还有精神应付姑爷呢?”湖阳郡主就说道。 沈沅珍听见湖阳郡主的声音就转过身来,这个家里,如今她真正全心信任的人,就只剩下湖阳郡主了。“娘,我害怕!”沈沅珍抓住了湖阳郡主的手,眼睛里含着眼泪。沈沅珍自从被亲哥哥坑了以后,早就不复当初想嫁入郗家的那种心情。这种情况下嫁过去,等待她的能有什么好日子? 她遗传了湖阳郡主的性子,为人最是刚强,从不像一般女孩一样哭泣。湖阳郡主见她这样,只觉得心里像是有一把刀子在割她的肉一样,痛得无法呼吸。 湖阳郡主抓住沈沅珍的手,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记住,你是我湖阳的女儿,你代表的不仅仅是沈家,你的背后还有个长沙王府。我湖阳的女儿,不能像一般的小妖精一样,咱们的眼泪金贵着呢。哭什么呢!郗家又不是龙潭虎穴,就算郗杰屋里莺莺燕燕多了些,可不管怎样,你是正妻,谁也越不过你去!他就是要宠爱旁的女人,也尽可让他去。可最紧要的一条,你要尽快生下嫡子来!郗家人丁单薄,只要你生下嫡子,你的地位也就稳固了!” 这些话,其实湖阳郡主这几天已经嘱咐开导过好多回了,到了这时候忍不住又拿出来翻来覆去地说了一遍。 沈沅珍听母亲这样说,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她也发了狠劲,不就是大司空府吗,不就是两层婆婆麻烦了一点吗,她沈沅珍还就不相信她在那儿混不出个人样来了! 这个时候院子里渐渐热闹了起来。小谢氏带着全福夫人进来,给沈沅珍梳头绞面。陈郡谢氏的大太太上有父母,儿女双全。湖阳郡主本来想请她作全福夫人来给沈沅珍开脸,但是却被谢家大太太婉言谢绝了。大太太说自家的媳妇有孕在身,她要照顾媳妇,脱不开身,湖阳郡主知道这些都是托词,实际上是因为沈沅珍坏了名声,谢家大太太不愿意沾手这样的女孩儿。 此后又找了几家,家家都是如此,全都是婉言谢绝。最后没有法子,湖阳郡主只好请了娘家嫂子林氏来,这才解决了全福夫人的问题。 哪知林氏第一回做全福夫人,绞面的时候动作不利索,把沈沅珍疼的吱哇乱叫的。好不容易弄好了,林氏看着湖阳郡主就有几分不好意思。湖阳郡主却是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埋怨自家的娘家嫂子。 等给沈沅珍上好了粉,一切收拾妥当。小谢氏这才请了林氏去客厅里喝茶。沈沅珍上了粉,又坐在梳妆台前发呆。绿岚去检查她的箱笼,春竹去了小厨房给她拿早点。一时间屋里也没有什么长辈,丫鬟们进进出出也不敢发出声音。 屋里静悄悄的,外面就有些声音传进来。因窗子开着,就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传了进来。 本来应该是听不见的,但是那么巧沈沅珍就是听到了。 就听见两个媳妇子的声音传了进来:“刚才四小姐开脸的时候,怎么叫得那么惨?三小姐出嫁的时候,我也在的,怎么就没有这样的事儿呢!” 就听见另一个媳妇子道:“这一次请的是长沙王府的世子妃林氏做咱们四小姐的全福夫人!那林氏哪里就做过全福夫人呢,大概是手不熟吧?” “林氏在怎么说也是郡王世子夫人,怎么就没人请她做全福夫人呢?” “这就是你不知道了吧?我听说啊,那林氏命中无子,倒是生了四个女儿,儿子却是一个也没有,最后只好把一个姨娘养的抱了来养在自己的膝下,记作嫡子,这才勉强凑了个儿女双全。全福夫人,是要真正的儿女双全的,这样的全福夫人,谁敢去请呢?就不怕日后新娘子嫁到婆家去一样生不出儿子吗?” “是了!这么说那世子夫人是真不应该做全福夫人的,为何郡主要请了她来呢?这不是不想盼着咱们四小姐好吗?” “你知道什么呢!郡主作娘的,哪有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好的道理呢。实在是她想找那真正儿女双全,又有身份有地位的太太来,却是没有一个肯来的!” “这是为什么?” “还不是四小姐,婚前与人……”说到这里,那个媳妇子声音低了下去,紧接着又道:“四小姐这个样子,谁还愿意来做她的全福夫人呢,便只好找个亲戚来凑数了!” 正在这个时候,春竹带着几个小丫鬟提着几个食盒走了进来。走到窗户门口,刚好听见这两个媳妇子最后几句话。沈沅珍的两个大丫头中,春竹算是个稳重的,听见这个,她大吃了一惊,害怕节外生枝,赶紧将窗户关了。又转身对沈沅珍勉强镇定地道:“小姐,现在节气还早,还是先把窗户关上吧。外头的风冷得很,若是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沈沅珍嘴角扯起一丝讥诮的弧度,淡淡道:“你把窗户关上了,我怎么能听见别人在背后怎么嚼我的舌根子?” 春竹吓了一跳:“小姐!都是些无知妇人,小姐何必和她们一般见识呢!” 沈沅珍哼了一声:“你什么时候能做得了我的主了?去把那两个媳妇子叫进来,我有话问她们!” 春竹脸色就是一苦,她早就知道最近小姐心情不好,这两个媳妇子偏偏撞到了她的跟前,恐怕是要倒了大霉了,可今天这样的日子,哪里又是惩处媳妇子的时候呢? 只是沈沅珍的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春竹也不敢再劝了。就命人将两个媳妇子带了进来。 那两人本来只是院子里负责洒扫的,哪里就是什么重要人物,知道东窗事发,早吓得抖若筛糠,连连磕头:“奴婢们都是胡言乱语,并无旁的意思。请小姐饶命啊!” 沈沅珍冷冷一笑:“我刚才听你们在外头议论全福夫人的事情,倒是说的头头是道,只一句话没有听见,你们说我婚前与人怎么样?敢不敢当着我的面说清楚呢?” 两个媳妇子都吓傻了,哪里敢说出“婚前与人勾搭成奸”这样的话。只是连连磕头求饶。 沈沅珍猛地站起来,走到两人跟前,一脚将其中一个媳妇子踹翻:“说呀,刚才你们不是说得很顺溜吗,怎么现在不敢说了!” 那媳妇子喊都不敢喊一声,只缩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沈沅珍这才大喝一声道:“既然你们不肯说……来人,把这两个贱婢给我拖出去,如此胡乱议论主子,就给我赏她们八十大板,让她们好好长长记性!” 八十大板,就是身强力壮的男人也承受不住,何况是这两个媳妇子。沈沅珍这是想把两个人直接给打死了。 春竹见沈沅珍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劝,急忙给身边的一个小丫鬟使眼色,那小丫鬟也机灵,就悄悄退了出去找了湖阳郡主过来。 那两个媳妇子就在沈沅珍的院子里行刑,沈沅珍出了屋子亲自监刑。有她盯着,打板子的婆子根本不敢手下留情。等湖阳郡主闻讯后匆匆赶过来,两个媳妇子已经各自被打了三十大板,饶是只有三十板子,其中一个媳妇子撑不住,已被生生打死。另一个也是奄奄一息。 湖阳郡主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大喝一声:“还不住手!”扯着女儿的胳膊就回到了房中:“我的姑奶奶,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怎么就把个媳妇子给打死了呢!”这得是有多不吉利啊! 沈沅珍却觉得心中出了一口恶气,“两个做粗活的贱婢,也敢随便议论我,打死她们都是轻的!” 湖阳郡主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怎能见血,怎能要人性命呢?况且你知道今天有多少人要来咱们家做客,你这样一闹,岂不是要名声尽毁吗?” 沈沅珍却只是冷冷一笑:“娘,就算是我不这样闹一次,我的名声就好了吗?我现在,还是有什么好怕的!” 湖阳郡主见劝她不动,只好先到院子里,一面吩咐人:“赶紧把这两个媳妇子拖下去,回头我再收拾他们!”又吩咐春竹和闻讯赶来的绿岚,“赶快带人把这里的血迹清理干净,一会儿要是有人看见了,成什么体统!” 一面又严厉约束下人,沈沅珍打死下人的事情,绝对不能外传。 只是今天谦退堂人来人往的,这件事又岂能瞒得住人,不大一会儿,来的早的客人就全都听说了这件事。 今天是沈沅珍出嫁的日子,沈沅钰虽然对她厌恶至极,却到底不能不回去瞧着她出嫁。她早早禀明了郗氏,和庾璟年先到了沈家。至于琅琊王府的其他主子,现在和沈家是姻亲的关系,自然都是要过来坐席捧场的,不过却不必如沈沅钰般来的这样早罢了。 沈沅钰回到沈府,先和庾璟年拜见了沈昀,庾璟年就留在前头,沈沅钰独个儿回了长乐堂来见母亲和妹妹。 到了长乐堂,一家子欢欢喜喜地见面。周氏问了她几句,知道她如今葵水也来了,和姑爷也圆了房了,日子过得顺遂如意,高兴的不知怎么才好。 周氏就对沈沅钰道:“今日是你四妹妹出门,你带着八丫头去瞧瞧她吧,总算是全了你们姐妹之间的情分。” 沈沅钰是真不爱见沈沅珍,小二房那样害她,若不是顾全沈家的脸面,她连回来都不肯回来的。便道:“我再多陪陪娘亲,四妹妹那边儿晚点过去也不迟。” 正说着,就听见外头有人说道:“三姐姐可回来了?”是沈沅依的声音。 沈沅钰就起身迎到了门口,笑:“五妹妹!六妹妹!”却是沈沅依带着沈沅芷来找沈沅钰。 沈沅依道:“三姐姐,你来的倒早!几日不见,你这气色愈发地好了。”沈沅依穿了一身樱红色的春衫,出落的更加高挑苗条了,只是沈沅钰看见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 沈沅钰便道:“这算什么早呢?等过些日子,五妹妹成亲的那日,我来的还要早呢!”小小地打趣了沈沅依一番,三人进了正房,沈沅依和沈沅芷向周氏见礼问安,沈沅依就拉着沈沅钰的手道:“三姐姐,咱们一块儿去看看四姐姐吧!” 沈沅钰再不好推脱,就带上了沈沅舒,四姐妹出了长乐堂。沈沅璧自己作,被沈昀禁足的事儿沈沅钰也听说了,自然不会去叫她。刚出了长乐堂,沈沅依和沈沅芷的脸色就全都变得难看起来。 沈沅钰觉得有几分奇怪,就问道:“两位妹妹,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了?” 沈沅芷生气地道:“还不是我那位好四姐,大喜的日子,她竟把院子里的一个媳妇子给杖毙了!” “什么?”沈沅钰也大吃了一惊:“她疯了不成!” 沈沅依气愤地道:“她自己不想要名声了,咱们还想要呢,这样作下去,整个沈家所有女孩的脸面,都快叫她丢尽了!” 沈沅钰不由也有些头痛。成亲当日打死院子里的一个媳妇子,这得多么凶狠刻薄,她反正是马上就要嫁了,可后面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八小姐,还有一溜小的等着出嫁呢! 沈沅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沅依就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道:“就算是生气,就不能交给管事嬷嬷,等婚礼完事儿了再收拾这两个嘴碎的媳妇子吗?偏偏就要立刻将那媳妇子打杀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呢……”沈沅依有这样的堂姐,将来嫁到浔阳陶氏,恐怕也要被婆家人低看一眼,她能不生气吗? 沈沅钰却觉得,沈沅珍这阵子大概是被接踵而来的事情逼得有些变态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只是沈沅珍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终究是咎由自取,沈沅钰是一点儿都不觉得她可怜。 走到半路,又碰见了西府的小姐们,由二小姐沈沅思领着,众人凑在一块儿,又说起沈沅珍杖毙媳妇子的事情,全都摇头。沈沅思道:“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只能好生补救了。” 沈沅芷本来就是个个性比较尖酸的。就没好气地道:“如今这事儿都已经在客人中间传开了,还要怎么补救!” 沈沅思摇了摇头,她自然也是没有法子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谦退堂,正瞧见湖阳郡主扶着丫鬟的手脸色不善地从房间中出来。众人便纷纷上前给湖阳郡主见礼,湖阳郡主却只瞧着沈沅钰,露出恨不得将她生吃了的表情,“三姑奶奶回来了!” 沈沅钰看了她一眼,“二婶婶,别来无恙!” 湖阳郡主道:“我有句话要对三姑奶奶说这世上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只不过得意的人未必永远得意,失意的人未必永远失意,有些事情未到最后就不能下最终定论,还得走着瞧呢!” 沈沅钰微微一笑:“二婶婶说的正是呢!只不过这暂时的得意也比那永远失意要好,您说是不是呢?”湖阳郡主多次设计害她,可是就没有一次成功的,居然还好意思在她面前说什么得意失意,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湖阳郡主自知口才远不如沈沅钰,不由气得一拂袖子说了一句:“那咱们就走着瞧吧!”这才转身而去。 众人就进了沈沅珍的屋子,就见沈沅珍穿着一身吉庆的大红色喜服正坐在那里优哉游哉地吃着燕窝粥,浑不像刚刚打死了一个下人的样子。 见众姐妹们进来她只当自己没看见,仍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吃粥,直到沈沅思叫了一声“四妹妹”,沈沅珍这才抬起头,目光一一地在众人脸上掠过,笑道:“姐妹们今儿倒是来得齐整,好一阵子没见了,我还以为你们都把我沈沅珍给忘了。”语气中的怨怼,众人谁又听不出来呢。这是在埋怨前阵子自己被老太爷禁足,竟无一人来看她呢。 沈沅思是姐妹中最大的,她便先开口道:“今天是四妹妹成亲的大喜日子,咱们怎么能不来祝贺一番呢。” 沈沅珍根本不理她,只对沈沅钰说:“三姐姐也来了!你今日是来看妹妹的笑话的吗?” 沈沅钰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不管私下里咱们怎样讨厌甚至憎恨对方,沈家的颜面还是要顾及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来讨这个没趣儿!”现在这种情况还想和沈沅珍讲什么姐妹情,那可真就是自欺欺人了。 沈沅珍如此倨傲,就连其他几个姐妹都不满起来。沈沅芷道:“四姐姐,咱们今天是来瞧你的,可不是听你说这些酸话的。”沈沅珍搞出这么多事儿来,最恨她的莫过于沈沅芷了,沈沅依再怎么说也已经定亲即将成亲了,沈沅芷现在可正在说亲呢! 沈沅珍冷冷看了眼这个隔房的庶妹,道:“我和三姐姐说话呢,你插什么嘴呢?” 沈沅芷怒道:“四姐姐你什么意思?” 沈沅珍刻薄地道:“我能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想提醒你一句正视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一个洗脚婢生的女儿,在我面前装什么尊贵呢?” 沈沅芷的母亲是洗脚婢出身,她平生最恨人提起这个,一时怒气攻心,伸手指着沈沅珍道:“你你你……你自己坏了咱们沈家的女孩儿的名声,还说这样的话来刺人……” 沈沅珍这么下沈沅芷的面子,不是没有原因的,她听说沈沅芷在私下里到处传扬她和郗杰未婚苟且之事,因此早就恨透了她。 沈沅依虽然对沈沅芷这个庶妹没有丝毫好感,可是都是一个父亲生出来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这个时候是万万不能不出头的。 就道:“四姐姐,你太过分了!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丝毫不顾念姐妹之情。难道你成了亲,咱们姐妹们,你就一个都不要了,一心只做个孤家寡人吗?” 沈沅珍冷笑:“你们没有把我真心当成姐妹,我又何必热脸贴那冷屁股呢!” 沈沅依和沈沅钰对望了一眼,忍不住尖声道:“既然这样,咱们也不敢打扰四姐姐了。只望四姐姐日后一帆风顺,永远不要有求到咱们姐妹们的时候。”拉着沈沅芷的胳膊道:“咱们走,免得在这里自取其辱!” 沈沅钰也不愿意在这里和她斗嘴,也带着沈沅舒走了出去。 只剩下二小姐沈沅思,带着西府几个年纪小些的女孩,进退不得。 沈沅珍道:“二姐姐,你们还不走吗?”语气中是一点儿对长姐的尊敬都没有。 沈沅思见状摇了摇头:“四妹妹,你好自为之吧!”她们本是一片好心,哪知道人家根本就不拿你当回事,也带着几个小姐妹出了沈沅珍的屋子。 众姐妹在谦退堂外头聚齐了,不由都有几分生气。沈沅思道:“我怎么觉得四妹妹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呢!从前她虽然跋扈,也不至于如此的不近人情!” 沈沅钰也感觉到了,似乎沈沅珍,真的变态了! 沈沅依道:“不管她了。最近我得了几两大红袍,姐妹们难得聚齐,不如都到我那里,我请姐妹用茶。日后想要聚得这样齐,可就不容易了。”众人纷纷称好,就跟着沈沅依去了小四房。 屋内,春竹见沈沅珍吃了枪子似的,把几个姐妹全给撅出去了,忍不住道:“日后还有用得上她们的地方,小姐何必如此呢?” 沈沅珍冷笑道:“没有一个把我当成亲姊妹的,我又何必自作多情呢!两下说清楚了倒是干净,日后我嫁到郗府去,一切全凭自己,绝不会求到她们头上去的。” 春竹心想,大户人家姐妹之间有些龃龉是正常的。但是出嫁之后,肯定还要相互走动相互扶持的,真正有事,该帮忙还是要帮忙的,谁家不是如此呢?小姐这样做,实在太过偏激了。这话却只敢在心中想想,却是不敢说出来。 第218章 趁乱私逃 姐妹们到了沈沅依那里,沈沅依拿出好茶招待她们,说了一阵子话,就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说:“新姑爷来接人了,少爷们给拦在门外了,正让他做催妆诗呢。” 本来众人这时候是该去看新姑爷的,不过刚才给沈沅珍闹了一回,一时间谁也没有兴趣了。 另一边郗杰穿着大红喜服,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催妆诗的时候,有个小厮跑过来悄悄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郗杰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他问那个小厮。 小厮小声说道:“都是真的,现在宾客之间全都传开了,说是四小姐亲自命令施刑,又亲自监刑,把一个媳妇子活活打死了。” 郗杰只觉得后背上升起了一股寒意。从前觉得沈沅珍出身高贵,人又长得漂亮,怎么接触下来印象越来越差了呢。这么凶暴残忍,郗杰觉得他一个大男人都做不来。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媳妇自己大概是hold不住啊! 那一瞬间,他差点拨马返回郗家,连婚都不想结了。本来郗杰就文不成武不就的,这下没了心思作诗,场面一时间就冷了下来。 沈泫今天是带着兄弟们负责拦门的,不过就光他一个人热情了,众兄弟全都是兴趣缺缺的样子,完全没有当天沈沅钰成亲时的那股热闹喜庆劲儿。原来沈沅珍羞辱姐妹们的事情也传了过来,少爷们的胞妹被羞辱了,加上小二房平日里横行霸道的就不得人心,谁心里高兴呢,没有当场撂挑子,就很给面子了。 沈泫真没想到他妹妹成亲会搞成这样,真是处处都不顺。见里里外外都冷了场,那边一首催妆诗才做了三句,沈泫一咬牙就叫下人们拔下了门闩,搞得外头的郗杰都楞了。 郗杰少不了和大舅子小舅子们寒暄了几句,发现除了大舅子对自己十分热情,剩下的几位舅兄脸色都有点不好看,一时之间还有些奇怪。 一时间来到正堂,就见喜娘扶着盖了大红盖头的新娘子走了出来。依次拜见了众位长辈,沈沅珍拜到湖阳郡主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湖阳郡主那么刚强的人,也不由哭了起来。沈沅珍拉着湖阳郡主的手,哭得十分凄惨,她虽然在姐妹之间腰子挺得直,可实际上心里还是害怕的。 这两位哭起来没完没了,喜娘在旁边接连劝说,好容易沈沅珍才放了手,那脸上的妆早就哭花了。 郗杰就觉得心里十分不悦,按说出嫁的时候哭两声也是应该的,可是这二位,哭成这样,你这是出嫁呢,还是奔赴刑场呢?只觉得今天成亲怎么处处不顺当呢。 沈泫这个做兄长的,背了沈沅珍上轿子,一路上有些讨好地对沈沅珍道:“日后若是新姑爷欺负了你,只管与哥哥说,哥哥给你做主!” 他背上的沈沅珍却是不为所动,连个回应都懒得给他。 沈泫道:“我知道妹妹还在怪我,可我当时那样,也是为了妹妹好!如今妹妹嫁入大司空府,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呢!” 沈沅珍还是不说话,沈泫有些尴尬,也不敢说话了,等他将沈沅珍背上了花轿,沈沅珍这才开口说了一句话:“哥哥对我所作的一切,有朝一日,我定会双倍报答你的!”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的,沈泫却觉得背上冒出一股寒气来。这时轿子已经抬起来,吹吹打打送新娘出嫁,沈泫还要骑马送嫁,上了马还没有回过神来。一时间不由又是一笑,她是自己的嫡亲妹妹,她又怎么会报复自己呢?到底没把沈沅珍的话当成一回事! 沈沅珍出嫁,按照习俗,沈沅钰这个作姐姐的,要去新郎家坐席。沈沅钰便回到长乐堂,打算与母亲告别,带着八妹妹一块儿去郗府。 刚进了长乐堂,就听见周氏尖着嗓子说了一句:“你说什么?七小姐她怎么了?” 沈沅钰大吃了一惊。周氏为人宽厚,从来没有这样气急败坏的时候,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了。急急忙忙掀了帘子走进去。就看见周氏床榻前跪了一个媳妇子,满脸是汗,贾嬷嬷扶着周氏坐在榻上,周氏脸色苍白,很是不好看。 沈沅钰急步上前,“娘,出了什么事?把您急成这个样子。有什么事儿,您都交给女儿处理吧,千万不要累坏了您的身子。” 贾嬷嬷见沈沅钰来了,也送了一口气:“三小姐,你可来了。老奴正想派人去请您呢。” 沈沅钰又问了一句:“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贾嬷嬷道:“七小姐不见了!” “什么?”沈沅钰也不由大吃一惊。沈沅璧前阵子被沈昀禁足,就连沈沅珍成亲,沈昀都不肯放她出来。裴家求娶沈沅璧的事儿,沈沅钰也听说了,她是知道两家之间的恩怨的,更何况上赶着不是买卖,也只有沈沅璧那等脑残,才会觉得裴十三是她的良配了。 沈沅钰就道:“娘,您不要着急,您只管歇着,这件事有我处理就够了。” 安慰了周氏几句,又扶着她躺下,这才带着贾嬷嬷来到厅堂之中。 沈沅钰先问:“府里都派人找了吗?” 贾嬷嬷也是满头大汗。若是七小姐真这么丢了,她负责帮着周氏协理内宅事务,那责任也是够大的。 贾嬷嬷抹了把头上的冷汗,道:“都找遍了,根本就没有人。” 沈沅钰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带我去沈沅璧的屋子里瞧瞧。另一方面派人去通知爹爹,再把白姨娘也请过来。”贾嬷嬷本来是不想让沈昀知道这件事的,不过她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敢再隐瞒,就连忙按照沈沅钰的吩咐办事。 沈沅钰跟着贾嬷嬷来到沈沅璧的院子,贾嬷嬷也是个老道的人,早派人把满院子里的人全给看了起来,一个也不准外出。两个人到了沈沅璧的屋里转了一圈,一时间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沈沅钰望着后窗沉思有顷,问道:“想来嬷嬷是来看过现场的,上次您来的时候,这后窗是开着的吗?” 事发之后,贾嬷嬷问过了几个看门的婆子,都说没有看见七小姐出来。贾嬷嬷见沈沅钰这样问,就认真想来一下:“是开着的。”随即想到一个问题:“您的意思是,七小姐是从后窗爬出去的?”沈家的小姐都是大家闺秀,平日里都是极为贞静贤淑的,贾嬷嬷一时实在想不到沈沅璧会不顾形象,从后窗翻出。 沈沅钰道:“是或不是,咱们到后头的花圃一看便知。”那后窗也就是半人多高,沈沅璧从这里翻出去,应该是十分简单的一件事。 这屋子后头就是一个花圃,贾嬷嬷因没想到沈沅璧会从这里逃走,当时并未认真检查,沈沅钰带着她绕过来一瞧,果然看见花圃里有被人践踏的痕迹,不少花木都被碰断了。 贾嬷嬷大喜道:“果然是从这里逃走的!” 沈沅钰点了点头,两人顺着脚印一路向后头走。沈沅璧住着的这个小院子并不大,后头有一个小门,平时是供下人们行走的,也并没有看门的人。看脚步的方向,沈沅璧应该是从这个小门出去的。 出了这道小门,在往后走不远就是沈府的后门,出了后门就是下人们住的裙房,到了那里就相当于逃出沈府了,再往哪里走都很方便了。不过后门那里却是有个守门的婆子。 沈沅钰问贾嬷嬷:“这个婆子你问过没有?” 贾嬷嬷道:“事发之后,老奴先就让人问了守门的婆子们,都说没有看见七小姐。” 沈沅钰道:“若沈沅璧不走这后门,就只有一条路绕往前面,路程远不说,还很容易别人发现。这附近的丫鬟婆子你有没有问过,有没有看见沈沅璧?” “往前头走的这条路上,府里针线上的、大厨房的、茶水上的,差不多所有的丫鬟婆子问了个遍,都说没有看见!” 沈沅钰道:“沈沅璧逃走这件事,显而易见是有预谋的。她应该不会舍近求远,绕路往前。况且你说你问了那么多人都没有看见她,她也不可能短短时间收买那么多人帮她说谎。最有可能就是这个看门的婆子收了好处,帮着沈沅璧说谎。” 贾嬷嬷也觉得合理,沈沅钰当机立断,就命人将看门的那个婆子拿了,押往长乐堂,等着父亲过来一块儿审审她。 哪知那个婆子却一边挣扎一边说道:“老奴是小二房的人,三姑奶奶凭什么拿我?” 沈沅钰听了一笑:“正好!本姑奶奶拿的就是你们这些每天里只会耍弄鬼蜮伎俩的小人。”前头裴家求娶沈沅璧的事,影影绰绰都有小二房的影子,那婆子不说还好,这一说,更让沈沅钰相信,放沈沅璧出去的,必然是这个婆子无疑。 沈沅钰和贾嬷嬷带了那婆子回来。沈昀和白姨娘都到了,沈昀面沉似水,白姨娘则有些坐立不安。 沈沅钰就简单地把这件事和沈昀还有白姨娘说了,最后道:“我只想问你一句,白姨娘,七妹妹逃出府中的事儿,你知不知情?这可涉及到七妹妹名声的大事,你可千万不能糊涂!” 白姨娘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三姑奶奶,这件事妾是真的不知,妾若是知晓了,必会劝说七小姐,绝不让她作出这样的糊涂事的。还请老爷和三小姐,务必想办法将七小姐寻回来啊!” 沈沅钰点了点头。她也觉得,应该不是白姨娘帮着沈沅璧逃出去的。白姨娘的智商,还不至于这么低。 沈昀气得脸上的青筋都跳了起来:“这个孽障!等把她寻回来,我必然……必然……” 沈沅钰急忙上前来给他顺气:“爹爹,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赶快把七妹妹找回来。我瞧着,这件事不像是七妹妹自己能做的出来的,恐怕背后还有人在帮她!”就凭沈沅璧那智商,小二房的那个嬷嬷估计她就收买不了。 就把刚才自己的判断和那个嬷嬷隶属小二房的事情和沈昀说了一遍。 沈昀道:“既然如此,就审审那个嬷嬷!” 沈昀派了刑讯高手出面,果然很快就审了出来,沈沅璧是扮成了丫鬟的模样,从后门出去的。那嬷嬷受到小二房一个姓房的管事嬷嬷的嘱咐,叫她适时给沈沅璧开门,趁着沈沅珍出嫁,家里正乱的时候,放沈沅璧出去。 沈昀二话不说,立刻就亲自带人从后门出去寻找。 屋里一时只剩下沈沅钰和白姨娘两人。沈沅钰见白姨娘急得额头冒汗的样子,不由叹道:“这件事恐怕是小二房和裴家的阴谋,七妹妹,只能自求多福吧!” 果然不大一会儿,贾嬷嬷回来了,对沈沅钰道:“老奴打听清楚了,那个姓房的嬷嬷正是四小姐的陪房之一,如今全家都跟着四小姐陪嫁到郗家去了。” 沈沅钰并不觉得惊讶。又问了一句:“这段时间,四妹妹可派人来找过七妹妹?” 贾嬷嬷想了想道:“老奴想起来了,四小姐倒是派了绿岚来过两次。” 如此,整件事就已经被沈沅钰串联了起来,沈沅钰道:“若我没猜错的话,恐怕在下人的裙房之间接应七妹妹的,就是那裴十三了!” 白姨娘听到这里,脸色苍白地坐回了椅子上,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沅钰就道:“时候不早,我得去郗府上坐席去了!白姨娘,你也回自己的院子里等消息去吧,爹爹一定能把这件事处理好的。”又吩咐贾嬷嬷严厉约束下人,万不能把这件事传出去。这种事,都是瞒上不瞒下,下人们中间,怕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想禁也禁不住! 沈沅钰到了二门,没想到庾璟年还在等她。她心里有几分感动,更有几分甜蜜,就道:“你怎么不先去郗家!” 庾璟年道:“我自己一个人过去,有什么趣味!总要两个人一道过去才好!” 就扶着沈沅钰上了马车,待马车开动,沈沅钰坐稳当了,才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看岳父大人也匆匆忙忙地回了长乐堂!” 沈沅钰就把沈沅璧和人里应外合逃出沈府的事情和庾璟年说了一遍。庾璟年听完之后撇撇嘴,毫不客气地给沈沅璧下了一个定义:“蠢货!” 沈沅钰就叹了一口气:“这世上,谁不想过的风光顺遂,压别人一头呢?真正能对自己有清醒认识,又安贫乐道的,又能有几个?”其实会稽贺氏又哪里不好呢,只不过是沈沅璧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又一心追求嫁入高门罢了。 这话倒是事实。庾璟年就缓缓道:“河东裴氏,到处与大家族联姻,恐怕图谋不小!我听说,他们还想把九小姐嫁给老四呢,王妃为此,正在犹豫不决!”沈沅钰想起要与裴琪做妯娌就有些头痛。 现在的何氏、阮氏哪有一个正常人?要是再来一个裴琪,还能不能让人愉快地玩耍了? 沈沅钰没想到他平日里不闻不问的,这些居然都知道。就道:“河东裴氏把裴染嫁给了三皇子,难道不是三皇子的人?” 庾璟年一笑:“不过一个庶女而已,现在三哥可还没有那个能力把河东裴氏彻底驯服,如今,也只不过是相互利用而已。” 沈沅钰就道:“河东裴氏到处搅风搅雨的,那他们所求的,到底是什么?”庾璟年的阅历和眼界,都不是她可以比拟的,所以她也想听听庾璟年的想法。 庾璟年道:“这并不难猜,短期的目标,不外是跻身四大顶级门阀,再长远一点儿,大概也想像我庾氏一般,弄个皇帝坐坐?” 沈沅钰哼了一声:“他们想的倒美!”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郗家。郗家同沈家一样,也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早有人将庾璟年引到前面席上,沈沅钰就到了女眷席。 沈沅钰来的有些晚,听说前头拜堂都已经完事儿了,新娘子已经被送入了洞房。不一会儿就开席,因为家中有事,沈沅钰有些心不在焉的,可是若在这个时候提前离席总归也不好,总算等到散了席,庾璟年这才又把沈沅钰送回了沈家。 他跟着沈沅钰一块儿回到长乐堂,一进正厅,就看见沈昀已经回来了。 两人给沈昀见礼之后,沈沅钰就问:“爹爹,人找回来没有?” 沈昀脸色很不好看:“方圆二十里都找遍了,并未见那个孽障的影子。” 这倒也在沈沅钰的意料之中,她苦笑道:“恐怕,这次咱们得向那河东裴氏要人了!”沈沅璧从出门到现在,已经有三四个时辰了,这要是叫外人知道了,真是什么名声都毁了。甚至还要牵连未曾出嫁的沈沅舒。 正说着,沈昀身边的一个小厮匆匆忙忙地赶过来,“老爷,三姑奶奶,七小姐回来了!” 众人听了这话,全都站了起来。沈昀松了一口气:“这孽障,还知道回来!” 见那小厮脸色有些古怪,沈沅钰就问:“她是怎么回来的?” 小厮觑了一眼沈昀的脸色,期期艾艾地道:“是被一为贵公子送回来的,两人共乘一骑,左邻右舍的人,全都看见了!” 沈昀听完了,只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好,真是我沈昀养出来的好女儿!”沈沅钰却是出奇的冷静,因为一开始她就猜到了这个结局。 “爹爹,咱们去看看吧。” 沈昀、庾璟年、沈沅钰三人来到厅堂之中,就见裴楷长身玉立,正站在那里看着客厅中挂在墙上的字画。看见沈昀带着女儿女婿走进来,急忙上前行礼:“小侄见过世伯!” 沈昀尚未走进厅堂,就已经隐去了满脸的不悦。不过脸上也看不出有多少笑模样,只是淡淡摆了摆手:“贤侄请坐吧!” 裴楷本就口才很好,来之前就已经将诸般托词想好了,可是在沈昀那双充满了睿智的目光之下,他竟然有种里里外外都被他看透了的心虚感,一时之间竟没有说出什么来。 沈沅璧则走上前,怯生生地看着沈昀,叫了一声:“爹爹!” 沈昀见她还披着一件男人的披风在身上,一时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给了她一个掌。沈沅璧整个人都被他一巴掌打翻在地,白玉般的脸颊上立刻多了五道鲜红的指印。 沈沅璧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沈昀打,且下手如此之重。她的眼泪立刻就夺眶而出。 沈昀怒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别叫我爹爹!”沈沅璧还想分辨两句,沈昀已经吩咐跟过来的贾嬷嬷:“将这个孽障给我带下去,回头我再跟她算账!” 贾嬷嬷扶着沈沅璧往下走,沈昀又道:“把她披在外头的那件披风给我扯了!”贾嬷嬷连忙把那件披风扯下来扔到地上,这才扶着沈沅璧下去。 沈沅钰立刻就叫人进来,“把这件披风给我拿出去烧了,别污染了咱们兰陵沈氏的清净之地!” 就有丫鬟不声不响地进来,将那披风抱了出去。 沈昀那一巴掌,简直就像是打在裴楷的脸上一样,让他全身都不得劲。沈昀处置完了沈沅璧,这才转头对裴楷道:“说说吧,你是在什么地方遇到小女的。” 裴楷本来是信心满满,就等着沈昀点头答应他娶了沈沅璧的,见了沈家这样的态度,又有些不确定了。他便拱拱手道:“事情是这样的,今日是贵府四小姐出阁的日子,我本来应该跟着父亲和诸位兄弟一块儿到府上道贺,没想到出了门不久,小侄的那匹马竟然马失前蹄,差点把小侄摔下去。小侄没有办法,只好回去换了一匹马,因怕误了吉时,就让父亲和兄弟们不必等我。” “等我换了一匹马出门,因为时间已晚,便决定抄近路,走小道。路过二条巷的时候,正好遇到一群泼皮无赖,调戏一个弱女子,那女子孤身一人,显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吓得瑟瑟发抖。于是我便上前,将那群泼皮无赖赶走,将那女子救下,没想到那女子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贵府七小姐,我怕她一人回府再遇到危险,这才将她送回!” 沈沅钰微微一笑;“这么说,是你救了我七妹妹?” “不过是路上偶遇,不敢说‘救’!” 庾璟年哈哈一笑:“十三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倒是颇有侠义之风啊,咱们沈家真该好好感谢你才是!只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要请教十三公子。” “大将军请说!” “你救下我七妹妹,自可以雇上一顶轿子,将我七妹妹送回来便是了。又何必,与她共乘一骑,招摇过市呢!” 这问题问得十分犀利,裴楷的额头上就有点儿冒汗了。“大将军明鉴,当时我走的匆忙,并未带小厮,七小姐也没带丫鬟,那二条巷想必大将军也知道,人烟稀少,附近到哪里去雇轿子呢,又考虑到很快就要天黑,若天黑之前不能把七小姐送回来,恐怕又要节外生枝,生出许多事端。没有法子,这才出此下策!况且,我征询过七小姐的意思,她自己也是愿意的。” 裴楷觉得自己很占理,反正是沈沅璧自己愿意和他共乘一骑的,又不是他强迫她的。哪知道他遇见的是沈沅钰,沈沅钰以前就是靠嘴皮子吃饭的,口才又岂是他能比拟的。 “十三公子此言差矣,并不是七妹妹同意了,你便能与她同乘一骑。就比方说,有人同意你砍他一刀,你若真的砍了,而且把他砍死,按照大晋律例,你也要为其赔命的!您这么大的人了,不会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吧?就算雇不到轿子,你也完全可以让我七妹妹骑在马上,你牵着马走回来便是。二条巷距离我沈府也并没有多远,至多是多走一个时辰而已。现在你大张旗鼓地将我七妹妹送回来,你是想打我们沈家的脸呢,还是另有图谋?” 第219章 罚入家庙 庾璟年立刻插言道:“正如阿钰所说,七妹妹不过是个小女孩,她不懂事,难道你堂堂裴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嫡系子弟也不懂事吗?” 沈沅钰又道:“大概你也知道了,我七妹妹已与会稽贺氏二房定亲,裴公子此番,看来是不仅仅想打我兰陵沈氏的脸,难不成您是想把会稽贺氏的脸一块儿打了?” 裴楷被这小两口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本来他的目的就是想逼迫沈家答应他娶沈沅璧为妻。最后只得向沈昀道:“世伯,这件事,确是小侄孟浪了。小侄愿意为此事负责!” 沈昀道:“负责?你拿什么来负责?” 裴楷忽然起身跪了下来,铿锵有力地道:“不瞒世伯,我与七小姐一见钟情,愿娶七小姐为妻,照顾她一生一世,不叫她受一丁点儿委屈,还请世伯成全!” 沈沅钰和庾璟年对望了一眼,这小子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还挺能装的。 沈昀云淡风轻地道:“七丫头只是一介庶女,河东裴氏么,我沈家实在高攀不起!” 裴楷道:“世伯言重了!事到如今,七小姐除了嫁到我河东裴氏,恐怕没有第二条路好走!世伯爱女之名传遍建康,就算为了七小姐的幸福,也该知道如何取舍。况且我河东裴氏虽然不才,比之会稽贺氏还是要强上不少的,想必不至于辱没了七小姐。”话里话外简直就是赤果果的威胁。 沈昀不由被他气笑了:“听贤侄这话的意思,是在威胁我了?” 裴楷连忙道:“小侄不敢!” 沈昀淡淡道:“裴楷,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们裴家的图谋我也尽皆知晓,你是小辈,我不愿与你一般见识,你且退下吧!对贺家、对裴家,我都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 裴楷脸色一变,沈昀这话的意思,怎么好像是要鱼死网破的意思。“世伯,请您三思啊!” 沈昀挥挥手:“你下去吧,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就是要谈条件,也叫你的父亲来与我说话。”意思就是他不配在这和沈昀说三道四。 裴楷还要说话,庾璟年已经腾地站了起来,他身高腿长,两步就跨到了裴楷身边。庾璟年动作太快,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庾璟年已经到了他的跟前,一伸手就抓住了裴楷的衣领,将他整个地拎了起来。 裴楷平日里自诩文武双全,可是在庾璟年面前,根本就像是一个婴儿般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庾璟年双目危险地眯了起来,用一种极为轻蔑的语气说道:“岳父大人的话,你没有听到吗?还在这里唧唧歪歪什么?岳父大人有胸怀有风度,不愿对你动手,本将军可是个大老粗,若是再不给我滚,信不信我立刻就把你这张小白脸打成猪头?让你再也不能勾引良家妇女!” 裴楷被庾璟年目中的杀气给惊住了,下意识地求饶道:“将军不可,手下留情啊!”庾璟年哪里管他那么多,砰地一拳砸在他的眼睛上,裴楷惨叫一声,半张脸都整个地肿了起来,眼睛也完全睁不开了。 庾璟年这还是手下留情了,要不然这一拳下去,能把他眼珠子都打崩裂出来。 沈沅钰只觉得大为解气,以庾璟年如今的身份,又是在建康城横行霸道惯了的,裴楷这一拳挨了也就白挨了。何况,这小子本来就该打。 庾璟年已经抬手将他扔了出去,客厅的门正好开着,他这一扔力气极大,裴楷只觉得自己腾云驾雾一般,不由自主地飞出去,直接被他扔出了客厅,落在院子里。裴楷屁股着地,手和腿都擦伤了几处,疼得龇牙咧嘴的。 庾璟年大喝一声:“还不给我滚!” 裴楷连忙爬起来,再不敢多留,立刻抱头鼠窜。庾璟年大声道;“就这么点能为,还敢到处搅风搅雨!回去告诉你们裴家的当家人,再敢把爪子伸的那么长,耍弄阴谋伎俩,我就把你们一个个的爪子全都剁掉,看你们还用什么来害人!” 沈昀见女婿这么给力,满是阴霾的脸上也不由展露出一丝微笑。他身为长辈,不好出手对付裴楷这个小辈,不然显得太过丢份,裴楷也正是拿准了这一点,才敢在他面前大放厥词,庾璟年出手收拾他,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裴楷走后,沈沅钰问道:“爹爹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沈昀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一丝悲痛:“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终究是我教女不严,叫她做出如此有辱门风的事,给家族抹黑,最后害的还是她自己!” “爹爹!”其实沈沅钰从刚才沈昀和裴楷的对话中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听他这样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由全身巨震。“爹爹真的要……” 沈昀道:“非如此,不足以还我沈家门风清白!走吧,跟为父去瞧瞧你七妹妹。” 庾璟年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沈沅钰去了。他也想看看沈昀要如何处置沈沅璧这个蠢货。 到了沈沅珍的屋子,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只不过脸上的指印依旧清晰宛然。白姨娘闻讯,已经赶到了这里,她不知和沈沅璧说了什么,沈沅璧见沈昀三人进来,显得十分惶恐。 白姨娘就推了沈沅璧一下,沈沅璧盈盈走到沈昀的跟前跪了下去:“父亲,都是女儿一时糊涂,作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还请父亲重重责罚女儿。千万不要为了女儿的事气坏了身子。” 她和白姨娘见了一面,说话的水平立刻就提高了一个档次,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十分娴熟,显然是白姨娘所教的。 白姨娘也走过来,跪在沈沅璧的旁边,哭泣道:“老爷,方才妾已经劝过七小姐了,她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就请老爷饶过她这一次吧。都是妾没有教好七小姐,老爷要罚就罚妾吧。” 沈昀却是神色慈和,一伸手就把沈沅璧给拉了起来,用指尖轻轻触碰她的被打的那半边脸颊,“还疼吗?” 沈沅璧受宠若惊,连忙道:“已经好多了,多谢父亲垂询!” 沈昀吩咐小厮出去取了一块冰进来,用毛巾包了,亲自动手给她冰敷。“璧儿,你虽不是嫡女,可终究是我沈昀的女儿,从小到大,为父的也是一样疼你。可你的身份终究和嫡女差了一层,有些事就算是我也无能为力,希望你以后不要怨恨为父!”沈沅璧这个女儿他终究是疼过的,虽不若沈沅钰一般爱若掌珠,可她如今到了这步田地,他心里又怎么会一丝心疼也无? 沈昀这话说的十分动情,沈沅璧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有些慌乱,又有些窃喜,连连道:“父亲待我的好,璧儿是深知的,绝不敢对父亲有丝毫的怨怼。” 沈昀点了点头。 沈沅璧就大着胆子道:“今日裴家公子为了救我,与我同乘一骑而归,实属无奈之举,只是事已至此,恐怕女儿只能将错就错和那裴公子……成亲了。” 沈昀见事到如今他还在想方设法要嫁给裴楷,不由一阵的失望。 “贺家的婚事,我会替你退掉的。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也实在没有脸面再和贺家结亲了。” 沈沅璧以为沈昀这是表示要与裴家结亲了,不由大喜过望,白姨娘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下子苍白了脸色。 沈沅璧充满希冀地道:“父亲的意思,是同意我嫁入裴家了?” 沈昀沉默了片晌,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沈沅璧诧异无比:“难道父亲是想给我重新选择一门新的亲事?”满以为经过此事,她就能和裴楷双宿双栖,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答应与裴楷共乘一骑的。 沈沅钰不由哂笑,事到如今,沈沅璧还在这里做白日梦,真是死性不改,不知所谓。 沈昀的声音就冷了下来:“你以为你作出这种蠢事,那有规矩的人家又有哪家还肯聘娶你做媳妇呢?” 沈沅璧不由有些慌了,拉住沈昀的袖子道:“父亲,那女儿该怎么办呢?”裴楷是长得不错,可是家里的兄弟们哪个不是芝兰玉树的美男子,要说她真就对裴楷一见钟情,那还真没有,不过是为了嫁入高门,不想被几个妹妹比下去而已。 裴楷如此,原来的周鸿远,其实也是如此。 沈昀脸上露出一丝哀伤,语气却是极为坚定的:“你马上收拾好行李,我会征得老太爷的同意,把你送入家庙,你暂且在那里带发修行吧!”竟是要把她送进家庙。 沈沅璧已经吓傻了:“父亲,您是在吓唬我的,是不是?” 沈昀拂开沈沅璧的手,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以为我还有心情与你开玩笑?你还是赶快去收拾行李吧!明天一早,我就派管事把你送到会稽郡的家庙去!” 沈沅璧的脸上这才真正露出惊恐来:“不!父亲,您不能这样做!”她一下子跪了下去,拉着沈昀的衣裳叫道:“父亲,我知道我错了,求您再给女儿一次机会,只要您不让我去家庙,女儿愿意嫁到贺家去!” 沈昀长叹了一声:“你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不听父母的教诲,一意孤行,到头来闯下大祸,才来求我,又有什么用处?你当初怎么不想想,我和太太难道真的会在婚事上害你不成!” 此刻站在一旁的白姨娘已经抖若筛糠,她实在没有想到,沈昀会这样狠心,竟然会直接发落沈沅璧到家庙修行,这可不像沈沅钰当初被罚到庄子上,这家庙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谁知道有生之年,沈沅璧还能不能出来了! 白姨娘想也不想就跪了下来。“老爷,有什么错都是妾一个人的错,是妾没有教好七小姐,您要罚就惩罚妾吧,七小姐今年才十四,您就看在她年龄还小的份上,饶她这一次吧。您是咱们沈氏的宗子,您去与贺家说说,咱们是遭了裴家的算计,贺家未必就敢退了咱们的亲。七小姐再也不敢闹了,就安安分分地嫁去贺家!” 沈昀摇头,“她做出这样伤风败俗之事,我哪里还有脸让贺家娶她过门?” 白姨娘脑子里飞快地思量着对策,急忙地说道:“那就让七小姐低嫁,乙姓甚至丙姓都行,只别叫七小姐去家庙啊!”白姨娘也是拼了,死死抓住沈昀的袍角,哭得那叫一个凄惨,就是石人也不会不感动。 沈昀脸上也露出一丝凄然之色。“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当初她和裴家小子里应外合的做这出戏的时候,怎么没有想想这后果是什么?怎么就没想想,她会让家族蒙羞,会让姐妹们跟着丢脸,连累姐妹们的婚事?我若是留她在建康,裴家必然不会善罢甘休,拿此事大做文章,我兰陵沈氏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而毁了这么多年的清誉!所以,七丫头非走不可!” 沈昀这番话已经说得十分明白了。他是宗子,就更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能让自己的女儿毁了所有沈氏女的亲事,一个女儿和一群侄女之间,沈昀只能选择人数多的那些个。 接下来,任白姨娘怎么苦苦哀求,沈昀就是不肯松口。沈沅璧已经几乎哭晕过去了。 沈沅钰虽然瞧不上这对母女,到底不是铁石心肠,有点坐不住了,就起身准备出去,哪知白姨娘却一把抱住了她的双腿:“三小姐,三小姐求你帮着说句话啊,七小姐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妹妹,你就帮她求求老爷吧,老爷一向最疼你,一定会听你的话的。” 白姨娘力气极大,沈沅钰被她抱住了双腿,想要抽身离开,竟然动弹不得。只好温声安慰道:“这事儿不是我说就能让爹爹回心转意的,爹爹刚才和姨娘已经说得清楚,他也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裴家求娶七妹妹实际上乃是不安好心,若让七妹妹留在建康,裴家必定会借此生事,让咱们沈家颜面扫地,父亲刚刚坐上宗子之位,族中以二叔为首,本就有不少人对父亲虎视眈眈,若是不能当机立断处置此事,恐怕宗子之位也会不保,到时咱们整个小大房都要倒霉。” 倒不是沈沅钰比白姨娘聪明多少,实在是她比白姨娘掌握了更多的资源和信息,因此才能真正明白沈昀此举的深层次用意。白姨娘听完她的这番话,才真正感到了一阵彻底的绝望。 沈沅璧此举,其实已经让沈沅钰恨之入骨,因为沈家女孩之中,受到牵连最大的莫过于沈沅钰和沈沅舒了,沈沅钰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可是沈沅舒日后还要说亲,有个差点儿跟人家私奔了的庶姐,对日后沈沅舒的亲事肯定有很大的影响。若不是看着这母女俩可怜,她连这番话都不会说出来。 哪知沈沅璧听到这些话,却像是疯了一样地扑过来,将白姨娘的手扯开,尖叫道:“姨娘,你不必求她!看见咱们倒霉,她心里不定多高兴呢,又怎么会真心为我求情呢!” 沈沅钰脸都气青了,“沈沅璧,你给我闭嘴!”可真是好人难做,她绝无落井下石之心,可沈沅璧却觉得她在一旁只是为了来看她的笑话来的。 沈昀也怒道:“七丫头,你就是这么对长姐说话的吗?” 沈沅璧如今也豁出去了,大叫道:“长姐长姐!父亲的眼里除了她沈沅钰,哪里还容得下别人,当初她被郗杰退婚,同样连累沈家众姐妹的名声,您还不是帮她找了现在这门亲事。为什么换了我,您就要铁了心的非要把我送去家庙呢?您就是偏心!偏心!” 沈昀怒极反笑:“好好好!你终于把憋心里的实话说出来。你也不想想,当年三丫头名声受损,是因为受了奸人迫害,我自然要为她做主。而你现在,是自作自受,这两者能够混为一谈吗?” 沈沅璧怨恨道:“我只问爹爹一句话。若是今天犯了这样错误的是沈沅钰,你还会送她去家庙吗?” 沈昀冷笑了一声:“我自然不会!因为三丫头永远也不会做出你这般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沈沅钰摇了摇头,掀帘子走了出去,可笑她刚才看见白姨娘和沈沅璧的惨状,还有一丝的动摇。现在才彻底地明白,她和沈沅璧之间,是永远不可能像是与沈沅舒一般做真正的姐妹的。 不一会儿,沈昀也从厅堂之中走了出来。沈沅璧这件事板上钉钉,是彻底不能更改了。不作不死,这件事她也怪不得别人。 小夫妻俩免不得上前安慰沈昀几句。庾璟年就道:“岳父大人若是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小婿,对付裴家,小婿甘愿做您的一名马前卒!” 沈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叫大将军做马前卒,那岂不是大材小用了。”先不说庾璟年方不方便插手此事,但庾璟年的这个态度就叫人觉得受用。“听说你把太后和皇后送给你的妾室,转赠给了郗杰?” 庾璟年略觉得有些尴尬,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岳父大人也知道了?” 满以为他会说教两句,没想到沈昀直接道:“做得好!”随后才加了一句:“虽说是胡闹了些,不过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断不可委屈了三丫头,知道吗?”真是赤果果的护犊子啊,沈沅钰在一旁都囧了。 不过庾璟年的话更绝:“岳父大人,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了!” 沈昀叫他说得心情好了不少,不由哈哈大笑:“好好好!”看了看庾璟年又看了看沈沅钰,道:“差不多该为我添个外孙了!” 庾璟年一本正经地神回复道:“回禀岳父大人,我们正一直在努力!” 沈沅钰:“……”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看着天色不早,两人就辞别了沈昀和周氏乘坐马车赶回沈府。一路上,沈沅钰被庾璟年那绿油油的目光看得全身发毛。沈沅钰就推了他一下:“你做什么那么看我?” 庾璟年道:“今天听岳父大人对沈沅璧的那些话,他待你可真是好,咱们是不是应该好生孝敬岳父大人,好好听他的教导呢!” 沈沅钰洋洋得意道:“爹爹对我,自然是没的说的。” “那他叫咱们赶紧给他生个外孙子,咱们是不是也得立刻提上日程呢?” “就知道你要说这个!”沈沅钰就啐了一口:“我就知道你要说这个,一天到晚脑子里就只有那点儿破事儿,能不能想点高尚的?” 庾璟年哈哈大笑:“你个口是心非的,哪一次都是不要不要的,哪一次不是被我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再说了,传宗接代不是人这一辈子里最正经,最高尚的事情么?” 的确磨合过几次之后,两人再做那事儿的时候,慢慢就没有了疼痛和不适,沈沅钰也渐渐能够享受到这中间的乐趣了。别看每次她都义正词严地拒绝庾璟年的求欢,但是她的身体是十分诚实的,让庾璟年知道她不是“不想要”,而是“很想要”,每到这个时候,庾璟年就会觉得极有成就感,就像在战场上打了大胜仗一样的爽快。 只是沈沅钰脸皮多嫩啊,被臊的脸皮羞红,气得拿起车厢内的靠垫就没头没脑地打过去。庾璟年要是想躲开,沈沅钰就是动作再快一倍,也休想打中他一下,不过庾璟年却不躲也不闪。让她打了两下出气之后,才一把把她整个地搂进了怀里,他人高马大的,将沈沅钰整个圈在了怀里不能动弹。 沈沅钰除了觉得呼吸有点儿不顺畅,靠在他宽阔的胸膛里,其实非常的有安全感。 沈沅钰也就不动了,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享受了片刻的宁静。庾璟年忽道:“阿钰,要不然,你真的给我生个孩子吧!” 沈沅钰吓了一跳:“你说真的?” 庾璟年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情愿,急了起来:“难道你不愿意给我生孩子吗?” 沈沅钰见他有些伤心了,连忙解释道:“我嫁都嫁给你了,哪里会不想给你生孩子呢?只是,我现在年纪还小,若是现在就生,我担心会有风险,况且对孩子也不好!”开玩笑呢,古代这个医疗条件,生孩子就像是过鬼门关,她才刚十五,身子都还没有完全长开呢,这个时候生,更是风险多多。 沈沅钰真是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和他好好谈一谈。因为这个时代很多人都是十五六岁就生娃,她怕庾璟年不理解,这阵子她看了不少医书,就引经据典地给他说了半天,连说带比划地解释孩子生得太早,对孕妇和胎儿其实都没啥好处。 庾璟年听得一愣一愣的。沈沅钰最后道:“阿年,咱们能不能晚点生,等上两年,到我十七岁的时候再生好不好?” 庾璟年就有些不情愿:“还要等上两年啊?两年后我可就二十二了。”这个时代的理念不就是早生贵子吗?二十二岁当爹,实在是有些晚了。不是他不心疼沈沅钰,实在是跨越了上千年的理念鸿沟,一时之间不太好沟通啊! “二十二岁你才芳华正茂,你怕什么呢?”她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庾璟年心都要化了。最后只得投降:“好吧好吧!我答应你了,不过两年之后,你可不能再推脱了!” 成亲之后,他和媳妇之间的谈判,似乎就从来没有赢过! 第220章 新婚冷遇 再说郗府那边。 沈沅珍在喜堂和郗杰拜了堂,因盖着盖头,也看不见什么,稀里糊涂地被送到了洞房中。郗家几代的单传,同宗的亲戚几乎就没有,也没有什么人来闹洞房。洞房里只有喜娘在,倒也显得安静。 郗杰从喜娘手里取了吉祥如意的秤杆,将沈沅珍的大红盖头揭了下去。新婚的小夫妻俩就对望了一眼,沈沅珍论颜值在沈家诸位小姐中绝对是第一的,虽然抹了厚厚的粉,依稀还是能看出她的眉眼轮廓。郗杰本就最爱美人,见此情形,倒将之前她新婚之日杖毙媳妇子的事情放到了一边。 沈沅珍也在看郗杰。郗杰那是建康城中顶顶大名的美男子,人称“玉人”的,家中的各位兄弟容貌虽都极为出色,但是比起郗杰却都要差上半筹,只是比起庾璟年或者旻文太子那样真正的人中龙凤,郗杰少了一种久居上位一切尽在掌握的独特气质。 当下坐床撒帐,这一套下来完事儿了,喜娘又端上合卺酒两人喝了,郗杰这才起身道:“今日前头来了不少客人,我非得去席上敬酒不可,折腾了大半天,你也饿了,我一会儿让丫鬟们弄些吃的来给你,你先垫补点儿,不要饿着了。”又握了握她的手,“我去去就来。” 沈沅珍见他待自己很是温柔,便也放柔了声音:“我等着相公回来。” 郗杰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这才出门敬酒去了。 待所有人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沈沅珍带过来的几个丫头,沈沅珍这才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道:“绿岚,春竹,我有些不舒坦!快帮我把这些厚重的衣裳脱了,还有头上的首饰,都给我拿掉了!” 两人吓了一跳,齐声问道:“小姐你怎么样了?” 沈沅珍摇了摇头,可能是这段时间心情太糟糕,出嫁的时候哭得狠了,又在轿子里闷了半天,她只觉的有些头晕眼花,刚才全凭这一股狠劲才和郗杰坐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没有倒下去,她是不想第一天就叫婆家人看扁了自己。 绿岚和春竹七手八脚地把沈沅珍的喜服脱了,首饰取下来,换了一套常服给她穿上,绿岚又从茶壶了倒了一碗茶给她喝了,沈沅珍这才觉得好了一点儿。 她靠在榻上正想休息一下,就听见绿岚惊呼了一声:“小姐,你的裙子……脏了!” 沈沅珍吃了一惊,自从上次她用虎狼之药流掉了那个孩子,她的身子就受到了不小的损伤,月事淋淋漓漓的,下面总是不干不净,而且时间也特别的不准。因为流产都是偷偷摸摸的,她也不敢请了大夫来看,这病哪里是能拖得的,弄得她现在的身子骨越发的弱了,竟然在洞房花烛夜来了月事,沈沅珍只觉得晦气极了。却也没有法子,只得让两个大丫头扶着她去了净房,处理了一番,这才又回到洞房内,换了一条裙子。 “小姐这个样子,可还怎么洞房呢?”绿岚就在一旁急得不行。 沈沅珍却是嘴硬道:“这有什么了不得的,绿岚你去找太太,向她禀报一声,就说我来了月事,暂时不能侍奉大爷了,叫大爷今天睡书房吧。” 绿岚不敢怠慢,就出门找了一个丫鬟给她带路,去见了郗杰的母亲陶太太,向陶太太禀明了此事。 陶太太神色颇为冷淡:“既如此,就叫你们奶奶好生歇着吧。我自会帮她转告杰儿。”见绿岚行礼走了,陶太太就向身边的嬷嬷抱怨道:“你瞧瞧你瞧瞧,新婚之夜月事来了,这是有多不吉利!我听说出门之前,她还叫人打死了一个媳妇子,如此心狠手辣,我们郗家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媳妇回来!” 那嬷嬷连忙劝道:“奶奶是大家子出身,规矩定然是错不了的。断然不会无缘无故打杀了那媳妇子,定是有原因在里头的。况且成亲的日子是钦天监算好了的,奶奶也无法控制自己月事的时间不是!” 陶太太就哼了一声:“什么大家子出身规矩错不了?还不是早就和杰儿……就算那媳妇子有罪,什么时候处置不好,偏偏赶在今天打杀了她。真是现世报来得快,洞房不了,我看这都是报应来了!原来我觉得三小姐不好,现在瞧着,三小姐却是比四小姐好上许多了!” 那嬷嬷没敢吭声,心里暗想原来三小姐还不是您哭着喊着非得退亲给推了出去,现在看着人家风光无限,又是得封县主,又是风光大嫁,皇帝亲自出席婚礼,郗家再怎么张罗,比起沈沅钰的婚礼,终究是差了一大截,陶太太就又觉得沈沅钰好了。 只是这世上哪还有卖后悔药吃的。 这边沈沅珍刚刚躺下,想要休息一阵子,就有两个穿着杏黄色衫子十六七岁丫鬟走了进来,手里捧了些点心瓜果,沈沅珍急忙又坐了起来。两人给沈沅珍行礼道:“奴婢杜鹃、海棠,给奶奶请安。这是大爷叫奴婢们准备的点心瓜果,奶奶先用些罢。” 沈沅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两个丫鬟,见杜鹃高挑,海棠丰满,长相都极为出色。沈沅珍想起来之前就听湖阳郡主和她说过郗杰房里光通房就有四五个,看着这两个丫鬟就觉得格外碍眼。 杜鹃和海棠见沈沅珍脸色冷厉,半天没言声,心里都有些惴惴。春竹更是有些着急,这要是新婚之夜,小姐就忍不住发落姑爷的丫鬟,传出去该是个什么名声呢!就在一旁咳嗽一声提醒沈沅珍。 沈沅珍哂笑了一下,她虽然霸道了些,但是还不至于脑残到成亲第一天就要收拾郗杰的丫鬟这等地步。就缓缓开口道:“把东西放那,退下吧!没有我的吩咐,就不要进来了。”不收拾她们不等于要给她们面子,既然称自己一声“奶奶”,就要听凭自己的吩咐。 两人齐声答应着退下了,绿竹急忙追上去,还是给了两人一人一个红封。 等郗杰终于应付完了前头的宾客,正要回去与新娘子洞房,想起沈沅珍的容貌,他心里也觉得热乎乎的。正走着,陶太太派来的一个贴身嬷嬷拦着了他,委婉地将沈沅珍月事来了,不能同房的事情说了一遍。 郗杰一腔的热情顷刻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新婚之夜,竟然摊上这样的事,郗杰觉得就像是吃了一个苍蝇似的,别提有多别扭了。他的院子里,除了刚娶回来的正房奶奶,可还有姬妾无数呢。不过他虽然是个下半身动物,也还不至于智商低到刚一成亲,就赶着去睡通房姨娘来打正房奶奶的脸,顺便把兰陵沈氏的脸也一并给打了。 因此郗杰虽然觉得异常不爽,还是准备带着小厮返回书房歇息一个晚上。此时天色已晚,距离前头宴客的厅堂又比较远,前面客人都已散去,还有一些下人在忙着收拾。这边却是安静了许多,郗杰带着小厮走到一处小花园,就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跪在一株桂花树下,正在低声祈祷。 那女子声音不大,不过郗杰留神倾听,还是能听得到一些:“信女木氏……惟愿大爷与大奶奶琴瑟和鸣……恩爱一生……早生贵子……” 郗杰单看背影就看出了,这是刚刚被自己接入府中的木秀容,郗杰就咳嗽了一声。 木秀容猛然转身,看见郗杰显得有些慌乱,“大,大爷,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郗杰若去沈沅珍的院子与她同房,是不会经过这座小花园的。只不过木姑娘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到府里不过几日,就已经笼络了几个下人为她所用,把郗杰的动向掌握得十分清楚,这才提前到小花园里演了这出戏给他看。 清冷的月光下,郗杰见木秀容只穿一件白衣,不施粉黛不戴钗环,却愈发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味道。想到刚才他祈愿自己和沈沅珍恩爱百年,这份心意着实难得。作为一名小妾,能做到“不嫉妒”三字已十分难得,何况如她一般。 郗杰不由放柔了声音:“大冷的天,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只穿这么一点儿,你也不怕冻坏了身子?”就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在肩上。 木秀容羞涩地低垂着头:“妾只是长夜无聊,到此,到此来赏花来的。” 郗杰见她丝毫不懂邀功,心下更是柔软一片,就上前轻搂了她的蛮腰:“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院子吧!” 木秀容连忙摇了摇头:“不了,今天是大爷的好日子,妾怎敢阻了大爷和大奶奶的好事呢?况妾的院子就在左近,自己能回去的!” 郗杰就在她的脸上刮了一下子:“你可真是爷的解语花!说说,爷要是真和你奶奶好了,你这心里就不难受吗?” 木秀容犹豫了一下,最终低声道:“妾会难受,但妾不敢难受!” 郗杰细细品味了这句话,叹道:“好一个会难受但不敢难受。走吧,反正也是顺路,爷便将你送回去何妨呢?” “顺路?”木秀容脸上闪过一丝迷惑,“爷,大奶奶的院子可不在这个方向。” 郗杰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今天爷不去你奶奶那里,这些事你就别管了,爷心里不畅快,恰月色正好,你陪爷走两步散散。” 木秀容道:“我总是听爷的!” “这就对了!”郗杰便拉着木秀容的手慢慢地向她的院子踱去。 木秀容道:“爷既然心情不好,妾便给您讲个笑话博您一笑,如何?” 郗杰道:“瞧你斯斯文文的,没成想你还会讲笑话。” 木秀容嗔道:“爷可不要小看我,等会儿听完要是爷把肠子笑断了,可别怪妾没事先提醒您。” 木秀容就试着讲了几个笑话,那笑话虽然斯文,却还是逗得郗杰哈哈大笑,一时间只觉得心中的烦闷之气去了不少,越发对木秀容喜爱起来。 木秀容心中其实也是着急的。她嫁入郗府的时间太短了,若是再给她几个月的时间,她有把握将郗杰的心收拢过来,即便沈沅珍是正房奶奶,她也能让她空有一个名分,而自己则独霸郗杰的宠爱。 沈沅珍出身高贵,又有了正头奶奶的身份,木秀容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再霸占了郗杰的宠爱,要不然她以后连个立身之处都没有了。因而她才铤而走险,在新婚之夜就出面勾搭郗杰。 郗杰把她送回到院子里,木秀容道:“谢谢大爷把奴婢送到这里,今日非同一般,奴婢就不请大爷进去了。” 郗杰本来也没有打算和她怎样,只是这一路两人挨挨蹭蹭,木秀容巧笑嫣然,吴侬软语,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挑起了他的□□,郗杰就道:“哪有你这样的,都到了门口了,哪有不请爷进去喝杯茶的!” 木秀容故意道:“若是平日,妾自然不敢如此失礼,只是今日若我真请了大爷进去喝茶,岂不是摆明了要打新奶奶的脸。奶奶将来是妾的主子,妾要敬着大爷,也要敬着奶奶,这样的事,妾是万万不能做的。”说是这样说,那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郗杰,却充满了不舍。 木秀容这样以退为进,郗杰对她真是又爱又怜,郗杰道:“你奶奶不巧今日来了月事,不能与爷洞房,她自己的问题,能怨得谁来?再说咱们只是进去喝一杯茶,略坐坐就走了,怕什么呢!你奶奶又不是个醋坛子,怎么会因为这一点儿小事就生你的气,况且还有我呢,有我在,谁还能让你吃了委屈不成!” 到底进了房间,木秀容早就在房中点起了催情的香料,郗杰到底守不住,和木秀容在床上鏖战了一番。直过了一个时辰,木秀容才使劲儿地推着郗杰道:“大爷,你走,你快走!您看看现在这叫什么事儿,若明天奶奶知晓了,定要恨上妾的。妾只是无根的浮萍,哪里敢和奶奶作对,这个样子,叫妾如何是好呢?” 郗杰只当自己是情不自禁,好生安慰了木秀容一番,又保证一旦沈沅珍敢找她的麻烦,自己一定出面帮她应付。到底木秀容不肯让他歇在自己的院子里,劝郗杰回了自己的前面的书房。 郗杰直到最后,还觉得木秀容肯为沈沅珍着想,不愿伤了沈沅珍的体面。等郗杰刚刚一走,木秀容就把自己的贴身嬷嬷唤了进来:“想法子把刚才大爷歇在我这里的事情传扬出去,让阖府的人都看看,谁才是大爷心尖尖上的人。” 那嬷嬷吃了一惊道:“只是如此,小姐恐怕立刻就会成了新奶奶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新奶奶听说可不是个脾气好的,万一她摆出奶奶的款儿来,惩罚小姐,让您吃些苦头,可怎么是好?” 木秀容叹道:“若有选择,难道我愿意与这样一个出身高贵的嫡小姐争吗?我与湖阳郡主接触过一段时间,了解她的性子。沈沅珍是随了湖阳郡主的,最是跋扈霸道,料来就算我做小伏低,她也绝对不会与我善罢甘休,我只有先下手为强了。”又微微一笑道:“她本就因为来了月事不能陪伴大爷,而让大爷心中不快,若是明天一早就罚了我,那她在大爷心中会留下一个什么样的感官呢?” 那嬷嬷听得眼睛一亮。木秀容缓缓道:“现在不怕她罚我,就怕她不罚我!你快去安排吧。” 再说沈沅珍在洞房之中,虽因为来了月事不能伺候郗杰,到底希望郗杰能在这个特殊的日子来看她一眼,安慰她几句。她再怎么刚强毕竟是一个女子,一个刚刚成亲的女子。 因此她便强撑着睡意,等着郗杰那边的消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还是绿岚去打听消息回来,给沈沅珍禀报道:“姑爷去了前面书房歇着了。”她也是跟着沈沅珍一起霸道惯了,就埋怨道:“姑爷也是,也不事先派个人来说一声,叫小姐白等这些时候。” 沈沅珍生气地道:“谁等她了。把灯都熄了,睡觉。”她也觉得绿岚说的对,郗杰太不替自己着想了。 两个丫鬟急忙将帷帐放下来,退出屋去。春竹就忍不住埋怨道:“我的好妹妹,姑爷日后是咱们的主子,就和小姐一样,刚才那样的话,你少说一些吧。若小姐听了竟与姑爷生分起来,可怎么是好呢?” 绿岚不耐烦地道:“知道了知道了。”心想自己和春竹都是小姐的大丫鬟,因为自己行事风格和小姐更加近似,平日里小姐待自己就更为器重,只是沈沅珍出嫁之前湖阳郡主将两人叫到面前,竟让自己事事听从春竹的吩咐。绿岚怎么能够心服口服呢? 沈沅珍躺在宽敞的卧榻上,心里百念杂陈,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睡去。早上不到卯时,春竹就进来将她唤醒,绿岚带着小丫头端着铜盆,拿着毛巾进来服侍她洗漱穿衣。 不大一会儿,梳头嬷嬷进来给她梳了个妇人长梳的堕马髻,带上一整套的红宝石头面,梳头嬷嬷就拍马屁道:“奶奶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一般,美得老奴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沈沅珍就令绿岚打赏了她一个红封。 刚刚收拾好了,外头就有人传禀道:“姑爷来了!”郗杰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袍服走了进来。因为昨天晚上情不自禁地和木秀容来了一场盘肠大战,郗杰到底有些心虚,就早早来到上房见新媳妇。 沈沅珍其实心里是有些怨恨郗杰的,但是想到出嫁之前湖阳郡主对自己的谆谆教导,嫁进郗家,第一件事就是拢住郗杰的心,第二件事就是生个儿子,一旦儿子生出来了,那她在郗家也就真正站住脚了。 沈沅珍就强迫自己装出高兴的样子,起身道:“大爷来了。”就迎了上来。 郗杰上下打量沈沅珍,见她穿着一身大红色绣百蝶穿花图案的衫子,洗掉了昨天脸上那一层厚厚的脂粉,露出精致的五官容貌,真个端丽秀美,不可方物,看得郗杰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就喜欢女人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拉着沈沅珍的手坐到了床边,柔声道:“昨晚睡得好吗?我听到母亲传讯,说你身上不舒坦,就没敢来打扰你!”委婉地解释一下昨晚自己没有进到房里的原因。 他是郗家的独苗苗,从小被无数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可说是从未受过一丁点儿委屈,可真有纡尊降贵地向沈沅珍解释,还是觉得昨天自己睡了木秀容有点儿打她的脸了,这才如此的。 沈沅珍其实对他这样说并不满意,不过到底没有愚蠢到表现在脸上,就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睡得挺好的。” 两人都是骄傲之人,沈沅珍不可能像是郗杰的通房妾室那般曲意逢迎讨好他,一时间竟是谁都没有话说了。 春竹在一旁急的要命,就偷偷地推了沈沅珍一下。沈沅珍这才道:“大爷,不知道今天咱们要做些什么呢?” 郗杰道:“咱们先在上房用了早膳,等一会儿跟着父亲去拜祭祠堂,然后去府里的正堂之内认亲……”昨天陶太太和郗杰说得十分明白,郗杰也是现学现卖,不过到底解除了尴尬。 沈沅珍就道:“大爷这么一说,我就心里有数了。”这边就有人进来问早膳摆在哪里? 郗杰就趁势起来道:“我去趟净房。” 他刚一走,春竹就在一旁低声提醒道:“小姐,您和姑爷说话别再我我的,您该自称为‘妾’啊!” 沈沅珍一叹道:“我知道了。”她其实刚才就想到了,只不过是放不下面子,一时之间无法改口罢了。 等郗杰从净房回来,那边早膳已经摆好。郗杰招呼丫鬟给你宽去外衣,沈沅珍就上前道:“大爷,让我……让妾来吧!” 郗杰微微一愣,还是张开双手让沈沅珍给自己脱了衣裳。两个人坐在一块儿吃了早饭。郗檀就派人过来,请他们两人去祠堂拜祭祖先。 到了祠堂那门口,郗檀已经事先等在那里了。两人便上前给郗檀见礼。 郗檀见沈沅珍和儿子站在一起,端地是男俊女靓,十分养眼,好一对郎才女貌的小夫妻,就不由高兴地点了点头。就对郗杰道:“如今你也是成家的人了,也该好好沉下心来好好读书,做几件实事了。切不可像往日那般淘气,辜负了你媳妇!知道了没有!” 他一本正经地教训郗杰,对沈沅珍却是颇为和颜悦色。说了几句,负责看管祠堂的管事已将祠堂打开。郗檀就带着儿子儿媳妇一一叩拜了祖先,又请出家谱,将沈沅珍的名字录入家谱之中。 经过了这样一个庄严的仪式,沈沅珍就正式成为了郗家人,日后就算兰陵沈氏犯了十恶不赦牵连九族的大罪,也罪不及出嫁女,也就是说牵连不到沈沅珍了。 拜完了祠堂,郗檀十分人性化地叫小夫妻俩先回去休息半个时辰。接下来才是结婚的传统项目——认亲。 第221章 妻妾过招 郗家不愧是几代单传,沈沅珍进了正堂的时候看见偌大的屋子里坐着几个稀稀拉拉的人,不由苦笑,这下子倒是不怕记不住人了。 郗檀这一辈,只有一个胞妹,就是郗杰的姑姑,还远嫁到了豫州,郗杰成亲,她便与她的夫君一道回到了建康,如今就坐在郗檀夫妇的下首。除此之外,郗杰还有一个姐姐,名叫郗慧,她在数年之前出嫁,夫君是太原王氏的王陵。算起来,还是王菁的近枝族叔。 沈沅珍听说过这个郗慧,和郗杰一母同胞,能嫁到仅次于四大门阀的太原王氏,可见郗家的势力有多大了。 这位郗慧和母亲陶氏长得有六七分相似,性格也像了个十成十。沈沅珍一进门,她的眼珠子就黏在了沈沅珍的身上一样,从长相到穿着打扮,好一番审视衡量,目光中满是刻薄,这大姑子一看就是个不好应付的主儿。 这时候丫鬟在张太夫人面前放了一个垫子,沈沅珍就跪在地上给张太夫人磕头,口称“祖母”,然后送上给张太夫人做的鞋袜。 张太夫人接过来,顺嘴夸了两句针线做的不错之类的,就听见郗慧忽然说道:“我瞧着这鞋做得可真不错,配色鲜活,针脚细密,就是我们郗家的绣娘怕是也就这样的手艺了,”她顿了顿,慢条斯理地道:“敢问弟妹,这鞋袜真是你自己做的吗?” 沈沅珍就是一僵。她这段时间,又是*又是怀孕的,摊上了多少糟心事儿,哪里有空做针线。再说以她的性子,根本就沉不下心来跟着绣娘学针线,所以这些孝敬长辈们的东西,都是湖阳郡主请了绣娘代她做的。她是一针一线都没有动过。 只是没想到,这才成亲的第二天,郗慧就这般刻薄地开口质问了。 这是赤、裸裸地打她的脸呢。 沈沅珍早就知道郗家两重婆婆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没想到光两重婆婆不够,这又多出一个大姑子。沈沅珍不由在心里暗暗吐槽:还“我们郗家”,你早就嫁出去成了王家的人了好不好,还张口闭口“我们郗家”,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沈沅珍是个极为骄傲的性子,这针线不是她做的,她也不会贪功,就道:“大姐说的没错。这针线的确不是我做的。”倒是毫不遮掩地承认了。 郗慧微微一笑道:“弟妹倒是个实诚人,这是这孝敬公公婆婆太婆婆的针线都不肯亲自动手,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真不知沈家是如何教导小姐们孝道的?”竟然直接就指责起沈沅珍不孝来了。 沈沅珍不由微怒。大户人家里,出嫁的时候由绣娘做好了针线进献给公婆的,并不只是沈沅珍这一例,但是一般的人家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认亲的时候就把这事儿揭出来,郗慧这摆明了就是要给她没脸呢! 沈沅珍辩驳道:“我针线粗疏,做的针线进献给长辈,怕是长辈们没法上身,岂非更是不敬。再说咱们这样的大的家族,哪一家没有自己的针线房的,哪里就用得着当家奶奶亲自拿针线的?大姐若是抓住这一点不放,硬要说我不孝,这样的罪名我可不敢承担!” 我就不想信你郗慧平日里也是自己拿绣花针的! 郗杰见这才刚刚认亲呢,沈沅珍这就和大姑子顶上了,不由暗暗着急。郗檀也是眉头大皱,就给陶氏大眼色。让她出面阻止郗慧,陶氏看见是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一样,并没有任何动作。 她想起今天早上郗慧对她说的那番话:“这沈沅珍出身兰陵沈氏,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母亲若是不能一下子就挫了她的锐气,等她生了孩子站稳脚跟,恐怕她就要骑在母亲的头上作威作福!单看她出嫁当日就敢不管不顾地打死院子里的媳妇子,就知道她有多跋扈了。等会儿认亲的时候,看我怎么让她出丑,到时候母亲就只管看戏,不要出面调和……” 陶太太想起这些,觉得女儿说得十分有理,她等着女儿下了沈沅珍的面子呢,哪里就会出面调停了。 郗檀不由胸中升起一股怒气。陶氏虽然也是高门大户出身,可是格局太小,只着眼与后宅。却不想想,郗杰和沈沅珍成亲,并不只是两人之间的事儿,而是郗家和沈家的政治联盟,而且这政治联盟是以沈家为主,郗家为辅的。因此只要沈沅珍不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郗家就不能让她太过难堪。 为此他曾多次嘱咐陶氏,沈沅珍是有“个性”了一些,叫陶氏多多包容。可陶氏答应的好好的,回头照样我行我素。郗檀真是恨铁不成钢。 其实这个时候他出面有些不合适,可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咳嗽一声插话道:“杰哥儿媳妇说的是,咱们郗家还缺了绣娘不成?扶助夫君、管理中馈、多为咱们郗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理。不管针线是谁做的,都是杰哥儿媳妇的一番心意,咱们收着就是了。” 郗慧不服气地道:“可是父亲……” 郗檀眼睛一瞪:“你给我闭嘴,你一个出嫁女,哪有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在郗家的一群脑残加色鬼之中,郗檀的智商一骑绝尘,因此他的话有着绝对的权威。见他发火,郗慧立刻不出声了,气鼓鼓地坐回去,却是狠狠瞪了沈沅珍一眼,不敢怪罪自己的亲爹,却把这笔账算到沈沅珍身上了。 沈沅珍哪里会怕她?毫不示弱一眼就瞪了回去。 郗杰见此情形,不由得头痛不已。这个姐姐虽然出嫁了,可却十分愿意管娘家的闲事,最关键的是母亲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对她一向是言听计从的。如今一上来就和沈沅珍交恶,恐怕日后他夹在两人中间,日子要不好过了。 郗檀已道:“那就继续认亲吧!” 张太夫人收了孙媳妇的针线按礼是该给回礼的。果然她招呼一声,就有两个小丫鬟上前,一人手里捧着一个匣子,一大一小。 沈沅珍没想到这老太太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竟然就给了双份的礼物。 张太夫人就指着较大的那个盒子,示意丫鬟打开,里头是一套红宝石的头面,这算是中规中矩的礼物了。紧接着她就让丫鬟打开了那个小些的盒子,沈沅珍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圆溜溜,黑不溜秋的丹丸! 沈沅珍一时之间竟然不知用什么表情去对待张太夫人了。早就听说这老婆子神神叨叨的,整天跟着一群道士烧丹炼汞,没想到这么快就见识到了。 张太夫人已经笑道:“我听说孙媳妇身上不舒坦,就特意请赵道长开炉,为你炼制这枚‘紫云丸’,你可不要小看这枚丹丸,你只要吃了它,不管是什么病症,都包你药到病除!若非你是我的孙媳妇,我还不舍得把这么好的仙丹给你呢!” 对红宝石头面她一字未说,对这个劳什子的“紫云丸”却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没了。 郗檀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娘确实有这样的毛病,自己信那些道士不说,还老逼着儿孙们和她一起吃些“仙丹”。只没想到沈沅珍这么快就遭到了她的荼毒。 郗檀对着这样的老娘,也会无可奈何。见沈沅珍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就道:“既然是母亲给的,你就好好收着吧。”却没有叫她当场吃下去。 沈沅珍没有办法,只好叫绿岚上前,收了张太夫人的礼物。 好不容易认完了亲,沈沅珍返回正房休息,郗杰则跟着郗檀去了书房,郗檀还有些话要嘱咐郗杰。 一回到正房,沈沅珍就把丫头们全都轰了出去,只留下绿岚和春竹两个,那张紧绷着假笑的脸就拉了下来。“郗慧是什么意思?她一个出嫁女,凭什么到娘家来指手画脚的!” 沈沅珍想想她的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生气得不行。绿竹总算是个稳重的,连忙劝道:“小姐,您忘了来之前郡主是怎么跟您说的吗?郡主让您生孩子之前尽量忍着点儿。谁家的新媳妇不受小姑子大姑子的气的,都是这么过来的,您现在刚刚嫁过来,连圆房都没圆呢,就和大姑子对上,这里可是郗家,哪里就能有胜算呢!” 这些道理沈沅珍不是不懂,只是她霸道惯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我娘是说过,让我先忍忍,可是她让我忍的是婆婆太婆婆,什么时候让我忍郗慧了?” “小姐,现在咱们小二房处境不妙,郡主在府里头也是举步维艰,您要是再在这边出了什么事儿,让郡主怎么办呢?” 沈沅珍听了这话,神色就是一肃。春竹劝了半天,总算把沈沅珍暂时安抚住了。沈沅珍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的脾气暴躁的厉害,简直像是火药桶一般,一点就着。 绿竹还想说什么,就见帘子外头一个婆子的身影一闪而过。沈沅珍见那是自己从娘家带来的一个婆子。看那婆子一脸的焦急,就吩咐两个丫鬟道:“你们出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让我单独呆会儿!” 她靠在榻上,正要闭眼眯一下,就听见外头传来绿岚尖锐的声音:“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春竹的声音道:“绿岚你小点儿声,小心惊扰到小姐!” 绿岚反驳道:“这么大的事儿,难道你还想瞒着小姐不成!” 春竹声音严厉了起来:“别忘了小姐出嫁之前,郡主是怎么吩咐咱们的,叫你一切都要听我的!” 沈沅珍在里头听着自己的两个大丫鬟几乎吵了起来,不耐烦地张开眼睛,叫了一声:“你们两个给我进来!” 绿岚和春竹就都闭了嘴,进了内室。沈沅珍皱着眉头看着这两个:“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吵了起来,这可不是沈府,你们是想叫郗家看咱们的热闹吗?” 绿岚已经抢先道:“小姐,刚才那个婆子来禀报,说是昨天晚上大爷是歇在……” 春竹已经怒不可遏地打断她道:“小蹄子你给我闭嘴!” 沈沅珍听出了一些味道,脸色冷了下来:“绿岚你别听她的,继续说,昨天晚上到底怎么了,大爷歇在谁那里了?不是说歇在前面书房了吗?” 绿岚得意地看了春竹一眼,那意思是说:看吧,小姐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便大声道:“昨天大爷是歇在前面书房里的,可是在那之前,大爷在去书房的路上碰见了木姑娘,那木姑娘不知道与大爷说了什么,大爷就去了她的院子逗留了一个多时辰,府里的人都说,大爷昨天,昨天……” 沈沅珍听到这里,怒气勃发,差点儿将手里的帕子搅碎了,“府里的人说什么了,你快说!”后面三个字加重了语气,吓得绿岚一个机灵。 绿岚也不敢再隐瞒,飞快地说道:“府里的人说,大爷洞房花烛夜,没有和新奶奶圆房,倒是和一个妾室圆房了!” 沈沅珍觉得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这是羞辱,赤果果的羞辱。她气的全身发抖,两个丫鬟吓坏了,上茶水的上茶水,抚后背的抚后背,总算沈沅珍安定了些许,竟哈哈大笑了起来。 绿岚和春竹都吓坏了。沈沅珍不会是疯了吧! 就见沈沅珍笑了好半天,才慢慢地停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道:“好好好!好你个郗杰,你竟然如此羞辱与我!”就算狐狸精再怎么勾引你,你难道就不想想昨天晚上是个什么日子,你这样做,让我日后还怎么做人? 她想起早上郗杰过来与她一道吃饭,难怪他态度和软,略有些谦卑,看来竟是心虚了,沈沅珍简直气的要死。 她忽然一指绿岚道:“那个木姑娘,是不是就是木秀容那个贱人?” 绿岚被她狰狞扭曲的表情下着了,小声说道:“是的,小姐!” “去把她给我传过来!” 春竹心里急坏了,连忙出言阻止道:“小姐,木秀容现在连姨娘都还不是,充其量只是大爷一个还没有名分的侍妾而已,您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平白地失了身份呢!” 绿岚虽然愚昧,但是也觉得此刻把木秀容叫了来,恐怕要出大事儿,脚下就没动地方,只抬眼看着春竹,希望她能劝住沈沅珍。 沈沅珍怒火奔腾,“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绿岚不敢耽搁,一溜烟去了。 木秀容一直在等着沈沅珍恼羞成怒,下人们之间流传着的那些事,就是她叫人故意散播出去的。 果然沈沅珍认完了亲,刚一回到正院,不片刻就派人来叫她过去。要知道本来这院子里的侍妾通房们,定好了再过一个时辰才去给沈沅珍这个新任主母磕头敬茶的。木秀容的一颗心就落了地。 主母这么沉不住气,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从前她可是见识过沈家三小姐的厉害的,太后娘娘发了话,把自己给庾璟年做小星,她竟然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她虽然中意庾璟年更胜过郗杰,却也明白,若是她落在沈沅钰的手里,很有可能被沈沅钰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过换了一个沈沅珍吗,那可就不好说了。 她故意在绿岚面前伏低做小道:“绿岚姑娘,我穿成这样去见奶奶似乎有些不敬,能否让我换件衣裳?” 绿岚冷笑道:“换什么换,穿得那么妖妖娆娆的,想勾引谁去?奶奶叫去你就快去,磨蹭什么!” 木秀容便不敢多说,急急忙忙地跟着绿岚去了沈沅珍的院子。 沈沅珍早已穿戴整齐,在正院的厅堂里正襟危坐。 木秀容进了正院堂屋,就抢步上前给沈沅珍见礼:“奴婢参见奶奶!”因为郗家顾虑着沈沅珍尚未过门,因此即便是木秀容这样的,如今在郗家也尚未有妾室的名分,只等沈沅珍来了将她们抬作姨娘。因此木秀容对着沈沅珍时口称奴婢。 沈沅珍冷冷道:“你就是木秀容?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木秀容便抬起头来,沈沅珍见她模样清丽婉约,好一朵柔弱的小白花形象,那模样比她自己也差不了许多,不由愈发生气,恶狠狠地道:“贱婢,你可知罪?” 木秀容心知肚明,嘴上却说:“奴婢不知哪里得罪了奶奶,还请奶奶明示。” 沈沅珍道:“你会不知你自己做的好事,还在这里装腔作势!说吧,昨天晚上到底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将大爷勾引到你的院子里去?你竟敢如此不把我这个主母放在眼里,不要以为你和太后沾点亲戚,有太后撑腰,我就不敢收拾你!” 木秀容柔柔弱弱地道:“奴婢冤枉啊!奴婢只是半路上碰上了大爷,大爷顺路送奴婢回到自己的院子,当时大爷口渴,便到奴婢的屋里略坐了坐,喝了一杯清茶而已,别的什么都没有,请奶奶明鉴!”这些是她和郗杰商量好的台词,自然就说得十分顺嘴。 沈沅珍见她装无辜的样子,越发地生气,抬手就打了她一个嘴巴,“贱人!你真当我是傻的吗?还只喝了一杯清茶,一杯茶用喝上一个多时辰吗?你做了那样的龌龊事情,还敢在我这里狡辩。” 沈沅珍出手极狠,木秀容只觉得左颊火辣辣地疼,很快便肿了起来,兀自还在那里说道:“奶奶动手处置奴婢,奴婢不敢反抗,但奴婢还是要说一句,奴婢是冤枉的,不信您尽可去问大爷!” 沈沅珍怒道:“你还敢提大爷?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拖出去,让她在院子门口跪两个时辰,让她跪在碎瓷上面好好长长记性!也让阖府的人看一看敢在我沈沅珍头上动土,是个什么下场。” 木秀容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沈沅珍这么恶毒,居然让她去跪碎瓷,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不需要自己再耍什么手段,恐怕郗杰立刻就能恶了她。 这边郗杰刚从父亲的书房里出来,郗檀无非是叮嘱他一番,叫他收拢了心思与沈沅珍好生过日子。郗杰在父亲的面前答应得好好的。一出门就看见一个小厮飞奔着过来,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郗杰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快去正院瞧瞧!”大步流星而去。 等他到了正院的门口,就见木秀容泪光盈盈地跪在那里,脸上顶着一个巴掌印,膝盖处更有斑斑血迹。郗杰也是第一次看见内宅的手段竟如此毒辣。急急走上前,说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跪在碎瓷上头,你这双腿还要不要了!” 说话间将木秀容一把拉了起来,木秀容顺势倒在他的怀里,还未说话眼泪已经像是断线的珠子似的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郗杰心疼不已,“快别哭了,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木秀容这才哽咽道:“大爷,这不关奶奶的事,都是秀容自己不好,惹奶奶生气,大爷千万不要因为此事和奶奶生分了!”说完这句话,木秀容一翻白眼,顷刻间整个人都晕了过去。 跟在郗杰身后的小厮忍不住撇了撇嘴,这晕倒的也太是时候了吧! 郗杰却是心疼得要命,连连道:“还不快去请大夫!”说完就抱起木秀容,打算去她的院子。 这时候沈沅珍从正院里出来,看着郗杰冷笑了一声:“大爷既已到了正院,门都不进,就打算这样走了吗?” 郗杰见她语气不善,忍不住道:“你这是做什么,好好地为什么要罚她在瓷片上下跪,这要是跪坏了一双腿,日后可怎么是好?你的心肠也忒狠了些!”又想起出嫁那日她杖毙媳妇子的事,早上对她的那点愧疚已经烟消云散,心里不由生不了几分厌恶来。 沈沅珍讥讽道:“大爷还真是怜香惜玉呢!我是大爷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来的正房奶奶,怎么连个侍妾也处置不得吗?大爷这样急吼吼地对我兴师问罪,怎么不摸摸自己的良心,我为了什么才这样生气。”装了半日的贞静贤淑,到此时沈沅珍是彻底装不下去了。 郗杰见她咄咄逼人,他也是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哼了一声道:“我不与你多说!”转身抱着木秀容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沅珍也不阻拦,只冷冷地道:“今儿个大爷要是走了,日后再也别踏进我这院子里一步!有善解人意的木姑娘陪在您的身边,比我可强到哪里去了。”这简直就是在语出威胁了。 春竹在她身后暗自着急,所谓一步错步步错,沈沅珍这不是明晃晃地要把郗杰推到木秀容的怀里去吗?平日里看她家小姐还是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刻竟办些糊涂事儿呢。 说完了那些话,沈沅珍其实自己也有几分后悔,只是她实在不是能向别人低头的性子,事已至此也就只能顺其自然了。 沈沅珍有几丝迷惘地返回内室,看着空荡荡的屋子,一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无比的寂寞。嫁到婆家的第一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 第222章 暗流涌动 郗杰和沈沅珍不过成亲的两天,小夫妻俩就闹起了矛盾。 木秀容在碎瓷片上跪了一阵子,膝盖都破了,好在时间不长,并没有伤到筋骨,饶是如此,也把郗杰给心疼坏了。当晚就歇在了木秀容的房间里。 沈沅珍听了也只是冷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当天晚上就喊着肚子疼,请了大夫来看,诊脉开药之后,大夫只劝她月事期间不可太过生气,否则若是落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定会影响子嗣。 春竹听了这话吓得不轻,沈沅珍表面上没有什么,其实心里面也觉得十分凄苦。她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便冲着院子里的丫鬟撒气,没头没脑处置了好几个撞在枪口上的丫头。 尤其是杜鹃和海棠两个,不过上茶时茶温热了些,就被沈沅珍罚到穿堂那里跪着去了。好在这次没有叫她们跪碎瓷。 一时间整个郗府都议论纷纷,新奶奶待人苛刻的名声不胫而走。 小夫妻刚成亲就差点反目成仇,郗檀毕竟是大司空,朝中有多少事等着他处置,哪里有时间帮着小夫妻断官司。他下衙之后听说了这些事,只气得头顶冒烟,不好训斥儿媳,就把郗杰叫过来狠狠骂了一顿。 郗杰却觉得十分委屈。忍不住辩驳道:“那沈沅珍行事霸道狠绝,儿子实在是和她相处不来!” 郗檀差点被这个没出息的儿子给气死。“你给我闭嘴!再怎么说她是你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妻,你一连两晚上歇在侍妾的房内,你这打得不仅仅是她的脸,还有她背后整个兰陵沈氏的脸,你知不知道?” 郗杰低着头不说话,道理他不是不明白,他一开始也想对沈沅珍好来着,可不知怎么竟闹到了这般田地。 郗檀又道:“你媳妇身为院子里的主母,惩治你的侍妾是她的权力。你这般接二连三地羞辱她,就是宠妾灭妻。若是沈家鼓动言官一本奏折告上去,整个郗家也要跟着你吃挂落,你这个孽子!”就算你心里偏向着妾室,你就不能隐晦一点儿吗?别看郗檀在这里骂郗杰,其实他对沈沅珍也十分不满,觉得她太过张扬,太过无法无天。 郗杰嗫嚅了一下,他毕竟不是后宅女子,日后是要接掌整个家族的,对政治上还有家族的合纵连横还是略有所知的,尤其他作为郗家未来的接班人,更应该一切事情首要考虑家族的,那他对于沈沅珍的处置方式的确是有些不妥。 郗檀接着骂道:“我身为国之重臣,哪里有时间天天管着你房中之事。就算你再不喜欢她,也要给她作为正妻足够的体面。旁的女人,不论你多么宠爱,也只能放在心里。这样,对你喜爱的妾室也是好事,明白了没有?” 这是在手把手地教他呢。郗杰思索了片刻,终于认真地点了点头。 郗檀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下去吧,明日的回门,不用我教你,你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吧?若是再叫我听说你敢宠妾灭妻,看我不家法伺候!” 三日回门这一天,沈沅钰惦记着沈沅璧的事,一大早就驱车来到沈府。到了门口,刚好碰见沈沅珍的马车也到了。 沈沅钰看见郗杰骑在高头大马上面,脸上虽然带着笑,可那笑容却并未达到眼底,一眼就看出来,这俩人刚刚新婚,这矛盾就闹得不轻了。 沈沅钰再回头看看庾璟年和她同坐一辆马车,自从成亲之后,每次出门他都陪着自己坐车,似乎再没有骑过马,沈沅钰就觉得比起郗杰,自己的夫君真是好太多了。 其实沈沅钰错怪了郗杰,昨天郗檀教训他之后,郗杰就打算暂时和沈沅珍和解。昨天再没有去木秀容的房间。其实郗杰自己也有些奇怪,对木秀容,他怎么就那么没有自制力,一连两天歇在她的房间里,其实原本他并没有想过要这般打沈沅珍的脸的。 郗杰以为他是美人当前怜香惜玉,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却不知道,木秀容胆大包天,其实是在她的屋中点燃了迷情香。 郗杰本来是想和沈沅珍坐一辆马车回去,让沈家看看,小两口至少在表面上还是恩恩爱爱的,谁知竟被沈沅珍无情地拒绝了。 郗杰已经在向她变相低头了,可见她态度如此,一时又生了气了。他会按照父亲的吩咐,给她正妻的体面,可是这不代表他就能放弃尊严的面子。所以郗杰就自己骑马来了。 在外人面前,庾璟年从来就不吝啬于和媳妇秀恩爱的,尤其今天是在沈沅珍的面前,就更是要大秀特秀。于是扶着沈沅钰下了马车,口中异常温柔地说着:“小心脚下,可千万莫要摔着了”。 那边沈沅珍早下了车。郗杰也下了马,屁颠颠地上前和庾璟年打招呼。 沈沅钰就皮笑肉不笑地对沈沅珍打招呼:“四妹妹!” 看见沈沅钰的手一直和庾璟年紧握在一起,而庾璟年的目光缠绵,如同蛛丝般缠绕在沈沅钰的身上,缱绻动人。 两人这般恩爱,比起她和郗杰之间彼此斗气不休,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沈沅珍当时气得脸儿都绿了。 沈沅珍冷笑了一声:“三姐姐也来了!我还以为三姐姐瞧不上我这妹妹,不会纡尊降贵地前来呢!” 沈沅钰见她这般,也不生气,只笑道:“你总是我的妹妹,你回门的大喜日子我总要回来恭喜一声的。” 庾璟年忍不住哼了一声,觉得沈沅珍实在是太不懂事。郗杰在一旁脸上火辣辣的,尴尬地不得了。他也觉得沈沅珍这样和沈沅钰说话太过失礼,毕竟两人现在是一家人,沈沅珍丢脸,他也跟着丢脸。急忙帮着她找补:“安仁哥,三姐姐,内子不懂事,一向心直口快,并不是有意冒犯你们二位的……” 沈沅珍简直气个半死,庾璟年和沈沅钰同进同退,郗杰却只知道扯自己后退,居然说什么“内子不懂事”这样的话,她愤怒地瞪着郗杰,这一生气,就有些口不择言:“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死人!” 此言一出,不但郗杰傻眼了。就连庾璟年和沈沅钰都傻眼了。夫为妻纲,乃是三纲之一,虽说也有惧内怕老婆的人存在,但是在外头没有人敢不维护夫君的面子。 郗杰被她这一句话气的脸都青了,真想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沈沅珍说完这句话也有些后悔,可是她的脾气,让她道歉认错根本就不可能。 两下正在僵持,湖阳郡主带着儿子儿媳妇亲自迎接了出来,总算解了这僵局。湖阳郡主到了门口就觉得这气氛不对,她也算得上是八面玲珑之人,几句话就将这事弥缝了过去,这才将沈沅珍和郗杰迎入了郗府。 沈沅钰却是暗自摇了摇头,沈沅珍这样的性子,除非嫁给一个软柿子好拿捏的,否则嫁给了谁,都不会有幸福可言的。 沈府正堂大开,从老太君以降,诸人都在。沈沅珍和郗杰上前来,一一拜过各位亲戚。礼毕,郗杰便被沈晖和沈泫等人请到了外头说话,沈沅珍和湖阳郡主母女之间不知有多少话要说,就跟着湖阳郡主回了小二房。 沈沅钰也就回了长乐堂。因领路的丫鬟说,一处园子里的牡丹开得正好,沈沅钰一时兴起,就叫那丫鬟带着她,绕路去园子里瞧牡丹。 兰陵沈氏数百年经营,自非一般的暴发户可比,这牡丹园虽小,却修建的极为精致典雅,花圃错落有致间,竟有假山点缀其间。 如今果是到了节气,那牡丹花开得花团锦簇,富贵繁丽,都说牡丹真国色,果然名不虚传,沈沅钰正暗自感慨这时代没有相机手机,能把这繁花似锦的一刻永远记录在胶片之中,竟隐隐听见一阵哭声断断续续传来。 她今天回娘家,带的是蕊心、彩凤还有金灵三个人,如此情形三人都是一愣。沈沅钰就给两人打了眼色,循声而去,那带路的丫鬟想要出声,也被沈沅钰用眼神制止住了。 绕过一座假山,就看见一个身穿桃红色比甲,十六七岁的丫鬟靠在假山之上抹着眼泪。 “桃心姐姐,怎么是你?”沈沅钰忍不住问道。这个丫鬟,沈沅钰是认识的,名字叫做桃心,是周氏身边的心腹丫鬟,平日里是服侍周氏喝药的。桃心是个闷葫芦的性子,长相也十分普通,周氏虽然信任她,可她在长乐堂却没有什么存在感。 前阵子她听贾嬷嬷说起过,周氏觉得桃心年纪大了,想给她指一个外头的小子,让她嫁了,桃心却是无论如何不肯,只说要多伺候周氏几年,沈沅钰还觉得这个桃心忠心可嘉。 桃心见沈沅钰竟出现在园子里,吓了一跳。急忙抹了一把眼泪,慌慌张张地给沈沅钰见礼:“三姑奶奶,奴婢没什么的,是奴婢的娘在家中得了病,奴婢又着急又害怕,这才忍不住哭了。惊扰了三姑奶奶,还请三姑奶奶恕罪!奴婢还有差事在身,就告退了!” 说毕慌慌张张地跑远了,可能是因为跑得太急了,腰间竟然落下一个荷包来。好在桃心及时惊觉,又急急忙忙地跑回来将那个荷包捡了起来,这才又跑远了。 沈沅钰眼尖,看得十分清楚,那荷包上绣的不是一般花色,乃是鸳鸯戏水。这荷包是在桃心腰间的,显然是她亲手所绣。鸳鸯戏水一般是女子绣给心上人的花色,联想到之前周氏要把她放出去,她百般不肯,难道这桃心莫不是和这府里的某个下人有了什么苟且之事? 沈沅钰心里有了计较,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嘱咐众人不要把刚才看到的胡乱说出去,也没心里看什么牡丹花了,径直就去了长乐堂。 贾嬷嬷亲自带着下人在门口迎接,沈沅钰边走边问她:“沈沅璧可被送走了?”这件事是她关心的头等大事。 贾嬷嬷看了一眼周围的丫鬟,见她们十分识趣地远远跟着,并不能听见两人之间的对话,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昨天就送走了。老爷的话,谁敢不听!” 沈沅钰道:“沈沅璧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走了,没有闹腾?” 贾嬷嬷摇了摇头:“三小姐您是不知道啊,当时七小姐闹得沸反盈天的,无论如何不肯自己坐上马车,连白姨娘出面劝她都不肯听。后来还是老爷出面,让嬷嬷将她的嘴堵上,硬把她塞上了马车送走了!” 送走了沈沅璧,贾嬷嬷也是一身轻松,原来沈沅璧住在长乐堂的时候,贾嬷嬷一天不知要对她花多少心思,软不得硬不得,还要防着她时不时给周氏添堵,实在头痛的厉害。现在这个祸害总算是走了。 沈沅钰摇了摇头,沈沅璧还真是上不得台面,到最后竟然连身为小姐的尊严都不要了。她爹爹还真是说一不二,不过沈沅璧也是咎由自取,实在不值得同情。 沈沅钰又道:“白姨娘那边,可有什么动静?要防着她狗急跳墙,向母亲动手!”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了,自己的娘一病这么些年,哪里是白姨娘的对手。 贾嬷嬷倒是不怕这些,笑道:“三姑奶奶放心吧,七小姐走后,白姨娘就闭门谢客,轻易不肯走出院子了。听说她生病了,老爷已经请了大夫给她看。而且老爷也说了,若是七小姐知道悔改,在庙里住上几年,还把她接回来。白姨娘不敢轻举妄动的。况且,七小姐走时跟着她一起去的婆子丫鬟,除了白姨娘送给她的一个贴身丫鬟,其余的可都是老奴按照太太吩咐安排的人手,白姨娘她不敢如何的!” 贾嬷嬷在府里混了这么多年,一直把周氏保护的很好,自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如今沈沅璧远在会稽,身边都是周氏给的人,那小命就相当于拿捏在周氏的手里了,白姨娘哪里敢轻举妄动呢? 她这才放了心,这才找了个机会把刚才撞见桃心的事情告诉了贾嬷嬷。贾嬷嬷脸色微变,“三姑奶奶放心,老奴会好生处理这件事的。”若桃心与沈府的某位下人苟且私通属实,恐会带累了周氏的名声,贾嬷嬷才会如此地郑重其事。 贾嬷嬷是积年的老嬷嬷了,处理起这样的事情来,比沈沅钰还要得心应手,沈沅钰十分放心,也不再多说什么。 到了堂屋,周氏母女见了面,不一会儿沈沅舒也来了,自有许多话要说。 谦退堂。 湖阳郡主带着沈沅珍回到房中,立刻挥退了下人,只留下绿岚和春竹两个人。 湖阳郡主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说说吧,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能在那么多人面前,下了姑爷的脸面,你忘了娘当初是怎么教你的吗?”沈沅珍刚才那一番话,湖阳郡主可全都听的真真的。 沈沅珍这几天在郗家真是丢尽了颜面,她是个极为好强的性子,即便在亲娘面前有些掉份的话也不爱说。就支吾道:“没什么,我和郗杰之间挺好的。” “挺好的?”湖阳郡主冷笑一声,她和郗杰之间的那种疏离抵触,湖阳郡主看得一清二楚,这要是挺好的就有了鬼了。湖阳郡主也不再问沈沅珍,只指着春竹道:“春竹,你来说!” 春竹猛地跪了下来:“娘娘劝劝我们奶奶吧!”就一五一十地将郗府中发生的事情讲给湖阳郡主听。 湖阳郡主冷着脸听完了,手都忍不住抖了起来,帕子差点被她扯碎了,“该死的郗家,竟敢这么对我的女儿!”真是恨不得立刻跑到前头,把郗杰拉过来暴打一顿。 沈沅珍终于找到能说理的人了:“娘一定要给女儿做主啊!” 湖阳郡主毕竟比沈沅珍老道些,很快冷静了下来。“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然嫁给了郗杰,一生的富贵和幸福就已经完全系在了他的身上。况且他一个大男人家,有个三妻四妾又还不正常吗?就连你父亲那样的,家里不也有几房姨娘吗?不管怎么样,你不能再像是今天那样不顾姑爷的面子,没得让郗家以为,你是那种不知礼义的。” 沈沅珍不服气地道:“难道郗家给了我这么多气受,我便只能这样忍着?” 湖阳郡主面色一凝,挥手叫绿岚和春竹先出去了,才对沈沅珍道:“难道你忘了出嫁之前娘对你说什么了吗?” “娘?” 湖阳郡主道:“你这傻子,你小日子来了,不方便伺候姑爷,难道你不知想法子把姑爷留在自己的房中?” 沈沅珍道:“脚长在自己的身上,我能有什么法子?再说了那个木秀容那般妖媚风骚,我怎么争得过她?”说到这里,沈沅珍也是一阵无奈。论相貌沈沅珍比木秀容或许要美上些许,可论起勾引男人的本事,她可是拍马也及不上木秀容了。 湖阳郡主顿时就觉得一阵肝疼,想到木秀容本来是她送给庾璟年,用来恶心沈沅钰的,没想到最后倒让自己的女儿给消受了,真是越想越是生气。就道:“你不会在你的房中放几个绝色通房,姑爷不过就是喜欢个颜色鲜亮的,木秀容也好,别的通房妾室也好,不过就是个玩意儿,你何必要自降身份和她们争宠,没得掉了你千金小姐的身份!” 沈沅珍立刻就不干了:“还要给他放绝色通房,一个木秀容就够让我头痛的,再来几个,我这日子还怎么过呢?” 湖阳郡主道:“说你笨,你还真是笨。你管把通房的身契捏在手里,她们还能翻了天不成,到时候就算她们谁生了姑爷的孩子,你也可以去母留子,将孩子养在你的房里……” 湖阳郡主这方面的经验可比沈沅珍多多了,她这样掰开揉碎地一讲,沈沅珍渐渐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到了现在,她对郗杰哪里还有什么爱意可言,能够恶心恶心木秀容,她也就满意了。 沈沅珍就道:“可是如今,我去那里找颜色鲜亮的美人呢?” “这件事你不用管,我会拜托你舅舅帮你做好的。”湖阳郡主道。毕竟远水不解近渴,她皱着眉头想了想,忽道:“春竹和绿岚都是容貌出挑的丫头,只是绿岚有些跳脱,春竹倒是个老实稳重的,对你又忠心!” “娘,您不会是想……” “你把春竹给了姑爷,刚好算是今天对他不敬的赔罪!既可以对付木秀容那个贱人,又可以缓和你们两人之间的矛盾,一举两得。” 母女俩关着门在内室议论了一阵子,湖阳郡主就在里头让春竹进去。绿岚心里不由暗暗嫉妒,从前两个人在沈沅珍身边的地位差不多,如今湖阳郡主倒是越发地信任重用起春竹来了。 春竹进了屋,尚自一无所知地问道:“娘娘和奶奶有什么吩咐?” 湖阳郡主也不说话,只那锐利的目光在春竹的身上到处打量起来。春竹比沈沅珍大一岁,早已发育成熟了。见春竹与木秀容不是一个类型的,木秀容是楚楚可怜的小白花典范,而春竹则是身材颇为丰满,前凸后翘,宛若一枚成熟的水蜜桃。 湖阳郡主愈发地满意,就对春竹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与你们奶奶商量好了,把你开了脸放在大爷的房中,日后你好好伺候大爷,听奶奶的话,自然少不得你的一份好前程。”而沈沅珍看着春竹的目光就有几分刺眼,虽说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想着春竹也要来和她分享自己的夫君,沈沅珍就觉得春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起来。 湖阳郡主满以为春竹会高高兴兴地接受她们的安排,却不料春竹猛地跪了下来:“娘娘开恩啊!奴婢愿意伺候奶奶一辈子,但请娘娘不要把奴婢给了大爷,奴婢不愿给人做妾。况且奴婢早已和表哥定了亲事,只等着奴婢到了二十岁便出去与表哥成亲,这事也是在娘娘的跟前报备了的,请娘娘收回成命吧!” 春竹的老子娘都是湖阳郡主面前比较得力的管事,是她从长沙王府带过来的陪房,春竹随沈沅珍出嫁之前,湖阳郡主曾叮嘱过她,叫她好生伺候沈沅珍,将来必给她配个好人家。春竹的老子娘便求了湖阳郡主,将她定给了自己的表哥。春竹的表哥长得不算风流倜傥,但是为人老实上进,和春竹又有青梅竹马之谊。 湖阳郡主和沈沅珍以为人人都是那等攀龙附凤奢想着富贵日子的,春竹其实还真没有那个想法。给人家做小妾哪怕是穿金戴银呢,又哪里比得上正头娘子自在体面。 湖阳郡主不耐烦地道:“你那表哥憨憨的,哪里及得上姑爷的十分之一。看你忠心可嘉,才让你跟着你们奶奶一起伺候姑爷,这是给你脸面,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回去好生伺候你们姑爷,一切都听珍儿的话,做得好了,本郡主重重有赏,否则想想你的老子娘!” 春竹失魂落魄地走出房门,绿岚见她这个样子就有些奇怪,连忙问她,春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娘娘要把我开了脸,让我伺候大爷呢!” 绿岚见状简直不能更嫉妒,见她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根本就无法理解。“那不是好事吗?日后等你生下孩子,抬了姨娘,你也可以过使奴唤婢的日子了,你何必这样哭丧着脸。”口气酸得要命,这要是换了她,她不得高兴死啊! 春竹瞪了她一眼,看着她就像看个白痴一样。以沈沅珍那霸道的性子,又怎么能容得下她们这些和郗杰有染的丫头,到时候富贵没有享受到,倒是有可能先就丢了性命。 可叹她对沈沅珍母女忠心耿耿,尽心竭力,最后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她明白自己现在就是一颗棋子,自己的命运也并不由自己掌握,只可惜了一直等她这么久,快要二十岁了却一直没有娶亲的表哥,知道了这件事,不定有多伤心!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禁不住就落了下来。 第223章 阴毒诡计 很快到了中午,郗杰和沈沅珍回门的酒席摆在了正堂。当初沈沅钰回门的时候,酒席可是摆在寿鹤堂的,可见老太君对待这两姐妹也是有所偏颇的。 已经有丫鬟到长乐堂来请沈沅钰过去用膳。周氏这个情形,自然是不会过去的。沈沅钰正要起身,刚好到了周氏喝药的时候,就见帘子一挑,桃心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走了进来。 沈沅钰仔细打量,见桃心大概是重新梳妆过,已经看不出哭泣过的痕迹。在沈沅钰那犀利的目光下,桃心双手微微一颤。她垂着眼眸走到周氏身边道:“太太,该喝药了。” 就去扶着周氏坐起来,沈沅钰也上前帮忙。周氏却不愿意动弹,叹道:“这劳什子的汤药喝得实在絮烦。我这一辈子喝过的汤药,竟比吃过的饭都还要多了,却也总不见个好!你先把那药放在那儿吧。” 沈沅钰没想到自己的母亲那么温和的一个人,也有不配合的时候,正要劝几句。桃心已经急道:“太太还是趁热喝了吧,别忘了太医的嘱咐。老太君和舅太太也吩咐了奴婢,让奴婢务必看着太太每天喝药。” 周氏见她搬了林氏出面,只得拿了那汤药,笑着对沈沅钰道:“你瞧瞧这丫头,搬了老太君和舅太太来说嘴,竟然当着你的面就对我管头管脚的。” “奴婢,奴婢……”桃心脸色一变,就要下跪请罪。沈沅钰一伸手就拉住了她,笑道:“桃心姐姐这是为了娘好呢!” 这个桃心,似乎有些实心眼儿呢。刚才周氏说不喝药,看得出来她是真的着急了,平时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人,刚才那一番话说得可是十分顺溜。 沈沅钰倒没有想得太多,辞别了周氏便起身去了正堂用饭。 沉香阁内,门户紧闭。 一个青衣小帽的清秀男子正坐在房间内,看上去有二十多岁的年纪。白姨娘正盯着那个男子,脸色十分不好看。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和冰云那丫头的好事,竟被桃心给知道了?” 那男子吊儿郎当地说道:“知道便知道了又能怎样?桃心年纪大了,长得又难看,侄儿敷衍她这么多年,早就没了耐心,难道姑母您真的要侄儿娶这样一个黄脸婆回家不成吗?侄儿可不愿意。”这个男子,正是白姨娘的嫡亲侄儿,名叫白夏,白姨娘在长乐堂管过一阵子家,就把自己的侄儿弄了进来,当了一个小管事。 不过一般的情况下,他都是在外边办差事,很少进入这内院来给白姨娘请安。 “你混账!”白姨娘大怒:“我怎么嘱咐你的,你都忘了吗?我告诉你,你再这样搞下去,咱们的死期就快要到了!” 白夏吓了一跳道:“姑母,我真是不明白,这么些年来,您让我接近讨好桃心那个黄脸婆,究竟是为的什么?她虽然是太太身边的丫鬟,可要体面没体面,又没有什么实权。侄儿为了她使用美男计,真真是委屈的很呢。明明不喜欢她,却偏要对她装出一往情深的样子,侄儿自己都有些装不下去了!您到底在图谋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一声,也好让我心中有个底啊!” 白姨娘冷笑道:“你以为我不跟你说清楚,是为了独享这份利益吗?我告诉你,这件事你知道了,只会让你死得更快!”她指着白夏道:“你现在就去给我找到桃心,在她面前哭一场,告诉她你和冰云之间的事儿,只是你一时糊涂,你真正心心念念惦念的人,还是她桃心。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手段,都要把她给我重新哄住,知道了没有!” 白夏一向对这个姑母十分敬服,见她神色如此凝重,不敢多说什么,急急地去了。 用过了饭,沈沅钰就和庾璟年乘坐马车回了琅琊王府。马车上,庾璟年见她一副魂游天外的状态,自己把手在她的眼前晃了又晃,她都没有什么反应。 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问道:“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沅钰这才反应过来:“没什么,只是在想我娘身边的一个丫鬟,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等沈沅钰回到琅琊王府,思来想去,也不知怎么的,总是觉得桃心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她放心不下,就派了人回去警告贾嬷嬷。 过了两日,贾嬷嬷派了一个心腹的婆子过来,告诉沈沅钰,她已经把那件事查了一遍,她看到的那个荷包是桃心绣给他哥哥的,他哥哥快要成亲了,她打算绣个鸳鸯戏水的荷包送给他。 这倒是也说的过去。沈沅钰还以为自己是想多了,就把这件事暂且放下了。 如今沈沅珍亲也成了,沈弘也是当机立断之辈,立刻就给小二房下了最后通牒,要他们即刻离开建康。当然明面上不会这么说,老太爷为沈晖谋得了一个临川郡内史的缺,也算是四品高官了。不过老太爷说的很清楚,不但要沈晖即刻上任,还要他带上沈泫一块儿。 沈泫这阵子为了宗子之位上蹿下跳,沈弘早已知道的一清二楚。临川郡位于江州,又不是什么大郡,且远离了政治中心的扬州荆州豫州,想在那里混出一些名堂是不用多想了。 沈晖出京也就罢了,居然连儿子都一起被发配出去,可见小二房已经到了何等日暮途穷的地步了! 小二房到了这等时候,仍然不愿认输,想尽了各种办法赖着不走,此时沈昀不好出面,因此真叫小二房拖延了几日,不过沈弘可不是那等婆婆妈妈的人,他的耐心也要耗尽了。 就在他准备动用强硬的手段的时候,沈家却发生了一件震动整个家族的大事。 原来司州被大晋和北燕瓜分之后,隶属于北燕的建平、南平、宜都三郡就出现了大规模的疫病,不知是当地官府应对措施不力,还是北燕官方故意施为的,大批的灾民逃离了这三个地方,跟随流民进入了北魏和大晋的领土之内。 大晋国土范围内,不但邻近司州的州县出现了可怕的疫病的例子,就连建康都出现了类似的病例,死了不少人,一时引得上上下下震动不已,人人自危。皇帝急忙召集大臣商议,然后向各处派出了不少医官治疗这种疫病。 过不几日,竟传出溧水县有人感染了疫病。那溧水县对于沈家来说非同一般,要知道住在建康的沈氏族人只是最最嫡系的一部分,是沈家精英中的精英,但是兰陵沈氏这样的大家族,光靠嫡系和精英是不行的,还要依靠庞大的族人基础来支撑。 溧水县正是沈家的一个重要聚集地。溧水县百分之八十的土地都是沈家所有的,这里聚集了很大一部分沈家的子弟,比建康的这部分人,多了十倍不止。所以溧水县可以看做是沈家后备基地,如今疫病传染到了溧水县,乌衣巷沈府是绝对不能坐视不理的。 这时候就必须派一个强有力的人选处理此事,沈昀这个宗子责无旁贷。沈昀也没有推脱,直接就辞别了老太君和沈弘沈重直接去了溧水县。 消息传到琅琊王府,沈沅钰听了半晌没有言语,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如今琅琊王府上上下下也是一片人心惶惶,让沈沅钰想起曾经经历过的“*”事件。琅琊王府不归她管,蘅芜苑上下,却每天用煮沸了酒到处消毒,又规定了,没有得到特批,任何人也不得随意外出,免得将病毒带了进来。 想来爹爹那样精明的人,一定能够保全好自己的。何况,溧水县也只是传说中发生了病例而已,并没有大规模爆发疫病,料想沈昀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沈沅钰还是有些寝食难安。庾璟年少不得劝说她几句,这阵子沈沅钰更是把庾璟年看在家里,连三皇子的东海王府都不叫他去了,庾璟年真是痛并快乐着。 这天晚上,两人用罢了晚膳,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便早早睡去。睡到了半夜,就听见有人砰砰砰地拍打大门的声音,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声音异常的刺耳,真真是瘆人,沈沅钰一个机灵就醒了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那边庾璟年已经披衣起来了,听见她声音有些微微发颤,就笑着安慰她道:“都是下人们不懂规矩,你睡你的,我出去看看。有我在,出不了大事的,你放心。” 沈沅钰就看见庾璟年出去,不过片刻就回来了。屋里边已经点了两根蜡烛,沈沅钰借着烛光,看见庾璟年的脸色一片苍白,异常的难看。 沈沅钰就觉得心里一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紧张道:“出什么事了?”依着庾璟年的性子,若不是出了天大的事儿,他的脸色不会这么难看。 庾璟年心中一阵纠结,不知道该不该把那消息告诉沈沅钰。他在沈沅钰的床榻边上坐下,抓住沈沅钰的手道:“我说了,你可不要着急!”他心知肚明,若是不立刻告诉她,沈沅钰非得怨死他不可。 沈沅钰着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说吧,是不是我爹爹那边……”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经微微发颤。 庾璟年沉重地点了点头:“岳父大人那边,是出了一点儿事……” 沈沅钰忽地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我爹爹到底怎么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沈沅钰觉得一颗心咚咚跳得十分厉害,都有点儿不敢往下听了。 “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庾璟年把她搂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我刚才听小厮进来说起,这件事倒是十分蹊跷,岳父大人在溧水县本来已经处理好了族中的事务,族人也并未有感染疫病之人,哪知在返回建康的路上,竟然遇到一个感染了疫病的女子晕倒在他的车前……” 沈沅钰微微一愣:“这个女子出现的时机是不是太巧合了一些!” “谁说不是呢!咱们两个单单听说了这件事,都觉得蹊跷不合常理,岳父大人身临其境,以他的智慧,又如何想不到呢?”庾璟年缓缓地说道。 沈沅钰简直无法理解,“那结果呢?” “结果,岳父大人不顾众人的劝阻,一意孤行,将那个女子抬到了自己的车上,并且亲自为她诊治……”沈昀的医术也是十分高超的,“最后等岳父大人回到建康的时候,他全身高热不退,身上长满了白色的疙瘩,据他们说……这就是感染疫病的症状!” “啊!”沈沅虽然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个结果,可是听到这个事实,还是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爹爹,爹爹怎么可能感染疫症?这可怎么办?我要回去看看!” 说完就要直接下床。庾璟年叹了一口气,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是绝不愿意沈沅钰现在去冒险的。这种疫病非常的麻烦,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有效治疗的法子,万一沈沅钰也被感染了,可怎么好? 不过他也知道,沈沅钰和沈昀父女两人感情深厚,当年旻文太子骗沈沅钰说沈昀在他的手上,沈沅钰明知道旻文太子有很大的几率是在说谎,还是立刻跟着旻文太子的人去了。这一次,就是他想拦也拦不住。 庾璟年道:“你莫要着急,我已经派人准备马车了。让丫鬟进来给你梳头洗脸,打扮一番,若是这个样子去了,叫岳母大人见了,岂不是更要慌乱不堪?” 他这句话真是说到了点子上。沈沅钰担心父亲,可也同样担心母亲,就周氏那样的性子,得到了这个消息,还不得跟天塌了似的。她要是再不能立起来,到时候周氏又能依靠谁呢? 沈沅钰抹着眼泪道:“阿年,我现在方寸已乱,你说怎样,我全听你的!”庾璟年见她如此依赖自己,不由又是怜惜又是心疼,“你放心吧,我已经派人给三哥送信,去请史神医了,史神医医术通神,定能治好岳父大人的病的。” 沈沅钰一听这话,眼中爆出希望的光来:“你说的对,你说的对!谢谢你,阿年!”她刚才的确是乱了方寸,居然没有想到史神医。 庾璟年就叫了丫鬟进来给她梳头穿衣,丫鬟们也都听说了这件事,没有一个敢怠慢的,很快就给她收拾好了,沈沅钰就带了彩鸾彩凤金灵三个丫鬟,坐上马车,准备去沈家。 这大半夜的走马车可不一般。现在还算不得和平时期,所以建康城晚上是实行宵禁的,要不是庾璟年身份特殊,有皇上给的特殊的腰牌,晚上就是想走都走不了。 这马车刚刚启动,就听见外头有一个凄厉的声音喊道:“小姐,小姐,求求您,带奴婢去瞧瞧老爷吧!”彩鸾等几个就惊呼道:“是蕊心姐姐!” 沈沅钰掀开帘子,就见蕊心披头散发,满脸泪痕地追了过来。蕊心对沈昀的那点儿心思,沈沅钰知之甚详,不过在这关键时刻,她也绝不婆妈,就沉下了脸:“蕊心,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带你回沈家吗?我怕的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长乐堂现在怕是已经乱成了一团,你这样过去,不是帮忙,是去添乱的。你若是想跟我去,也成,立刻把眼泪给我憋回去,再有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拾掇干净,若是这马车走到二门之前你做不到,那就不要怪我帮不了你了!” 说罢就放下了帘子,对车夫道:“快走!” 蕊心听了这话,犹如当头棒喝一般,虽然心里难怪的要死,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泪。等马车到了二门,沈沅钰重新撩开车帘子看了看,就见蕊心已经把自己收拾的勉强可以见人了,就没再拦着她跟自己一道回沈府。 啼声得得,车行辘辘,夜半的建康城中没有一个行人,马蹄马车声只让这个古老的城市显得越发孤寂。 沈沅钰的心就像是是在油锅里煎熬,一路上只是不停地问:“阿年,我爹爹会没事的吧?” 庾璟年不由暗叹,这段日子接触下来,他知道沈沅钰是个极为自强自立的女人,对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认识和判断,绝不会轻易受到外人的蛊惑而改变。可如今她却变成这样茫然无措,还真是关心则乱。庾璟年也不觉得厌烦,只一遍遍地安抚她道:“没事的,岳父大人吉人天相,会很快好起来的!” 到了沈府,看门的人见是庾璟年和沈沅钰的马车,便没有阻拦,立刻就放行了。马车长驱直入,直到了二门停下,沈沅钰不等马车停稳,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好在庾璟年在背后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有摔倒。庾璟年在这个时候,给了她极大的包容,二话没说就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向长乐堂飞奔而去。 沈沅钰整个身子全靠在他的怀里,全靠着他的带动。她觉得速度极快,有点儿陆地腾飞的感觉。 等到了长乐堂,正如沈沅钰所料,整个长乐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院子里到处都是灯火,老太君、沈弘、沈重还有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沈家的重量级人物几乎全都到了。 沈沅钰顾不得上前给长辈们见礼,只扑到沈弘的面前,叫道:“祖父,我爹爹,怎么样了?” 沈弘面色沉凝似水,面上虽然表现得十分镇定,可是目光中的焦灼还是出卖了他。他费劲心机培养的接班人,甚至不惜故意把老二树立成他的靶子,以磨练他的心性和能力。眼看着他越来越有大家的气度,自己可以慢慢放心把沉重的担子交给他,可是他却……真是叫自己又怜惜又痛恨,那么多年前的女子,他竟然还是不能忘怀! 沈弘勉强收敛心神,道:“你来了!” 沈沅钰又问了一遍:“我爹爹怎么样了?” 沈昀道:“你爹爹高烧不退,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沈沅钰听了,心就沉了下去,最怕的就是高烧不退。前世她出身中医世家,自然明白,就是搁在现代,高烧不退都是很危险的事,很容易引发并发症而一发不可收拾,何况是在古代呢。 沈沅钰就叫道:“祖父,我爹爹在哪里?我要去见见他!” “不行!”沈弘和庾璟年异口同声地反对。沈弘沉声道:“这种疫病极易传染,若你还是我沈家的人,我是不会阻拦你尽孝的。可是如今你嫁入琅琊王府,就是庾家人,我不能让你感染了这病症,又把这病症传染到王府里!” 沈沅钰这才知道祖父的嘴炮有多厉害,她现在的确不能算作沈家的人了,一时竟然找不出说辞来反对他。这时候,就见一个黑影匆匆跑过来,沈沅钰定睛一看,竟然是贾嬷嬷,只见她脸色发白,满头大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竟然不管别人,直接就给沈沅钰跪下了:“三姑奶奶,你救救太太!” 沈沅钰只觉得如同五雷轰顶,父亲都已经这样了,要是母亲再出什么问题,长乐堂岂不是要彻底完蛋。 “贾嬷嬷你快说,我娘怎么了?” “太太,太太不听我们的劝告,硬是去了老爷的房间,如今正在给老爷擦身!” 沈沅钰差点儿跳起来:“我娘那样的身子骨,自己都还要别人照顾,怎么照顾我爹?”她自然是知道周氏对沈昀的心思的。不会比她对庾璟年的感情来得浅,沈昀感染了疫症,最痛苦的大概就是她了。 沈沅钰再也顾不得许多了,急急道:“你带我去看看。” 沈弘见此情形也没有拦着,只对庾璟年道:“跟着你媳妇,好好看着她。”庾璟年点了点头,立刻就跟了上去。就算沈沅钰要和他翻脸,他也不能看着她去冒险。 长乐堂正房是七间带耳房,沈昀被安置在东向第三间里。沈沅钰到了门口的时候,看见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站在那里,竟是不让她进去。只说:“没有老太爷的命令,谁也不能踏入这里一步。” 第224章 寻医问药 沈弘的这道命令从道理上沈沅钰可以理解,乌衣巷沈府,是沈家的根基命脉所在,若是这里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沈家是绝对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的。可是从感情上,沈沅钰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只觉得沈弘太过冷血无情。 沈沅钰求了半天,这两个婆子却十分固执,完全就说不通。沈沅钰那小身板,打又打不过,只得道,“我就在门口看一眼,求求你们了!” 说到这里真是声泪俱下,那两个婆子也十分不忍,最后只得同意。沈沅钰到了门口的时候,发现这门竟被人从里面反锁上了。沈沅钰就使劲儿拍着门,一边隔着门喊道:“娘,娘,你在里面吗?” 里面很快响起周氏的声音:“钰儿,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你快点儿离开,你爹有我照顾,没有问题的!”这话说的前后矛盾,真是连她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 沈沅钰急坏了,她从窗户看进去,影影绰绰间,见周氏坐在榻上,正拿着帕子似乎在给沈昀擦汗,屋里好像还有几个丫鬟在帮忙。不过即便是这样,沈沅钰也不能放心:“娘,你开开门,让我看一眼爹爹,我不进去好不好?” 哪知周氏根本就不肯上她的当,只道:“太医来之前,我是不会打开门的,缺什么东西,都只从窗户递进来。你来看一眼也就是了,快跟姑爷走,你这孩子,连娘的话都不听了吗?” 这还是周氏第一次拿出母亲的架子来教训沈沅钰,沈沅钰的眼泪都下来了,再任她如何呼唤,周氏都只叫她立刻离开。 正在这个时候,有丫鬟过来禀告说太医院的医生请来了。沈沅钰进不去屋子,只好跟着庾璟年回到正院。就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太医站在院子里,满脸都是冷汗。 黄太医是太医院中对疫病最有研究的太医,所以沈弘才命人拿了自己的帖子火速将黄太医请了来。黄太医还是被沈家的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 要说沈弘那是相当的不地道,来之前根本就没跟他说沈昀感染了疫病这件事,直到黄太医到了这个院子,才听说原来竟是这么回事。要是早知道了,他肯定会找个借口推脱的,他也研究了一些疫病的例子,发现这病不但没有什么好的治疗的方子,而且极容易传染,并且死亡率不是一般的高。 所以一听说沈昀得的是疫病,立刻就傻眼了。他可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进去给沈昀诊脉,所以沈沅钰到了的时候,黄太医正在那里和沈弘谈条件,“下官悬丝诊脉的技术和亲自用手把脉是差不多的,沈老您看是否可以让下官为沈大人在屋外诊脉呢?” 沈沅钰听了这话简直气的要死,中医要望闻问切,隔着那么远,就用一根丝线给沈昀诊脉,能诊断出个鬼啊。沈沅钰忍不住怒斥道:“胡说八道!你还有没有一点儿医者为人父母之心了!” 她一向大方识礼,还是第一次对着外人这般说话,黄太医不由得万分尴尬。沈弘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道:“黄大人既然来了,要是都不给老大看上一眼,岂不是就这么白走这一趟了。传出去,对大人的名声怕是也不怎么好!”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话里却有着无法辩驳的沉重的压力,黄太医的额头上立刻冒出了一层层的冷汗,他当然明白,沈弘身为沈氏的宗主,就算没有任何官职,可是权势熏天,他只要开口说上一句话,就能让他不能再在建康立足,前途尽毁。 黄太医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庾璟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行事一向肆无忌惮惯了,便刷地一声拔出一把宝剑,刷刷刷一连三剑,黄太医只觉得眼前一花,头上一凉,他的头发本来长得十分厚实,顷刻间片片发丝飞舞,竟像是剃头匠一般,将他头上剃出光洁溜溜的三块儿出来。 庾璟年的手法极其干净利落,只将他的头发剃掉了,却没有伤到他的头皮分毫。黄太医摸着自己的脑门,只觉得一阵后怕。一时间又弄不懂庾璟年到底想要做什么! 庾璟年很快就让他明白了自己的意图,只见他长长的手臂前探,只一伸手就抓住了黄太医的领子,他比黄太医高出整整一个头,因此很轻易地就将他提离了地面,恶声恶气地道:“姓黄的,我可没有祖父他老人家那般的修养气度,现在生病了的那位是本将军的岳父大人,若是你再敢推三阻四的,本将军不介意再帮你剃一次头,到时候若是本将军手抖上一抖,把你的头皮削掉一块,你可别怪我!”说罢一把雪亮的长剑就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 恶人还需恶人磨。这种暴力威胁往往是最有效的,黄太医当然是认识庾璟年的,知道庾璟年就是真把自己给宰了,皇帝也绝对不会说他一个不字,终于无奈地道:“大将军,大将军手下留情,我去,下官就去给沈大人瞧病,这还不行吗?” 庾璟年这才把黄太医一把扔到了地上。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不快去,要是不能把本将军的岳父大人给救回来,看本将军怎么收拾你!” 黄太医叫苦不迭,他又不是神仙,疫病岂是他说治好就能治好的。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推拖不得,只得硬着头皮跟着沈弘、庾璟年等人来到沈昀的那间屋前,周氏听说太医来了,这才开了房门,放黄太医进去,人影一闪,沈沅钰也跟着进去了。 庾璟年一个没留神,没想到她的动作那么快。一时脸色大变,沈弘沈重等跟着过来的人也全都吃一惊。 庾璟年想都没想,也即刻跟了进去。沈沅钰才走了一步,听见后面脚步声响起,回头一看,庾璟年也跟了进来,不由吃了一惊:“你怎么也来了?你快出去!” 就推着庾璟年往外去,庾璟年微笑着站在那里,她哪里就能推得动呢?庾璟年淡淡道:“既然进来了,我就不会再出去。大不了,咱们死在一块儿!” 黄太医本来一肚子怨言,结果看见沈沅钰和庾璟年全都跟了进来,心里也就平衡了不少。 沈沅钰感动的不要不要的,暗暗下定决心,要是庾璟年有个不好她绝对不独活,这才把心一横,带着黄太医进了内室。 周氏此刻正坐在沈昀的榻前,手里拿着一条毛巾不停地给沈昀揩着额头上的汗。她比沈沅钰预想的精神要好,脸上是一片想通了的平静。实际上,周氏已经做好了陪着沈昀去死的准备,因此反而心中一片平静。 屋子里有几个服侍的,都是沈家□□出来的,对沈家忠心耿耿,因此并不怕死,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看着倒是一片温馨。 沈沅钰见此情形,一颗紧绷的心倒是放下了不少。周氏一开始没有注意沈沅钰两人,她的全部精神全都集中在了沈昀的身上。直到沈沅钰叫了一声:“娘,黄太医来了!” 周氏才触电一般地抬起头来,惊骇道:“你们,你们怎么也进来了,快出去,快出去!” 沈沅钰已上前抓住了周氏的胳膊。“娘,既然我们都已经来了,就让我们陪着您共同渡过这次难关吧。”不等周氏说话,沈沅钰又道:“太医已经来了,就请太医先给爹爹瞧瞧这病症吧!” 想了想,找来几块绢子做成口罩的样子戴在口上,又给周氏和庾璟年也都戴了。两人不解地看着她,沈沅钰道:“这个可以最大程度的隔绝病毒,保护咱们不会被爹爹传染。”她心想,照顾病人得先做好防护措施,看来要赶紧把口罩苏出来才行啊。 早有小丫鬟搬了一张椅子过来,摆在沈昀的床边,请黄太医坐了。有庾璟年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瞧着,黄太医不敢偷奸耍滑,就伸出一只手来,搭在沈昀的脉搏上。 沈沅钰这才细看病榻上的沈昀,只见他双眼紧闭,面色潮红,气息急促,再不复往日的温雅潇洒,沈沅钰忍不住叫了一声爹爹,眼泪就落了下来。庾璟年就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沈沅钰也知道这个时候哭不但于事无补,还很有可能妨害到黄太医和周氏,就硬生生忍住了眼泪,庾璟年便伸出手来,温柔地帮她擦干了眼泪。 黄太医把了左手把右手,又翻开了沈昀的眼睛和舌苔看了看,然后就是一阵沉默。周氏急道:“太医,我家老爷……” 黄太医叹了一口气道:“下官此前虽然没有见过类似病人,但却看过相关脉案,若下官推断的不错,沈大人染上的的确就是司州刚刚流传而来的疫病。” 虽然早知道如此,可是黄太医这样确认了,众人还是感觉到一阵心灰。 黄太医道:“时疫者,由感不正之气而得者,或头痛,发热,或颈肿,发颐,此在天之疫也。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还真是职业病,竟就说起了病理来。 沈沅钰真是够了,忍不住打断道:“那可有什么法子救治?” 黄太医就是一阵滞涩:“此疫乃是新发之症,脉象极为古怪,下官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病症,只能暂且试一试,试一试……先开一个方子吃一剂看看再说!”竟是没有半分把握的样子。 众人不由大为失望。沈沅钰道:“那还等什么,快去开方子吧。”就把黄太医请到了外间,拿来纸笔开了一张药方。 沈沅钰将药方从窗户递了出去,有丫鬟接了药方,急急去煎药。沈沅钰这已经冷静了下来,隔着窗户对外喊道:“祖父,能否到近前来听我一言。” 沈弘便走了过来,沉声道:“三丫头有什么事?” 沈沅钰道:“祖父能够辟出一个院子,将到过爹爹屋子里的人全部分开隔离进去。过上七到十天,若是无人发病,就证明这些人并没有感染疫病,到时候自然可以放他们出来,像是正常人一样生活。否则这么多人在正房中也住不下,也无法休息,精神状态不好,如何能够看护好父亲呢?” 沈弘听了,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个极好的主意,他也是通医理的人,立刻就叫人去办了。 沈沅钰就对黄太医道:“麻烦黄太医先去休息,过上十天若是不发病的话,我沈家必重金酬谢将你礼送回府,这段时间内,还要请您随时帮忙诊断我父亲的病情。”事到如今,黄太医也只能认命了,也不多话,那边行动十分迅速地辟了一个小院子出来,将黄太医请去休息了。 沈沅钰又让周氏先去休息,周氏却道:“我不累,我要在这里守着你父亲,现在太医也已经去了,你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先去休息吧。” 沈沅钰道:“我不走,要走也要看着爹爹喝了这一服药,烧退了再说。”沈沅钰不走,庾璟年自然也不肯走。 周氏见此情形,也没有什么办法。不大一会儿,就有人端了煎好的汤药过来,端药的丫头正是蕊心。 沈沅钰见了蕊心也是微微一叹:“蕊心姐姐,你还是来了……” 蕊心就跪在了周氏和沈沅钰的面前,“太太、小姐,请允许奴婢伺候老爷吧。” 沈沅钰就去看周氏。周氏默了片刻,对蕊心道:“既然来了,就跟着我一道伺候老爷吧。”蕊心千恩万谢一番,周氏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接过了药碗,亲自给沈昀喂起药来。 沈沅钰想要上前帮忙,周氏这次态度十分坚决,她在这个屋子里看着可以,绝不允许触碰沈昀。还是蕊心上前帮忙,好不容易把这碗药喝了下去,隔了一阵子,沈昀的烧不但没有退,反而越烧越厉害,后来竟然说起胡话来了。 屋里周氏、沈沅钰,外头的沈弘、沈重等人,都急得不得了。只得叫人又请了黄太医来,黄太医把了脉,也没有看出个子午卯酉来,他额头上只是冷汗涔涔,只是一个劲地说道:“这疫病来势凶猛,下官也无能为力。” 高烧不退,实在太过吓人,很容易烧出旁的毛病,众人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人回禀说是三皇子来了。 三皇子不但自己来了,还带了史神医过来。 沈沅钰想起史神医超凡的医术,心底升起了一丝希望。 史神医艺高人胆大,并不怕被疫病传染,就大大咧咧地背着药箱走了进来。看见沈沅钰也在,就笑道:“丫头胆子不小,老夫没有看错了你,是个纯孝之人。” 沈沅钰连忙道:“神医,请你救救我的父亲!” 史神医点了点头:“这天下间没有人敢说能够保治百病,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会尽我所能!” 史神医也如同黄太医一般,先看沈昀的眼睛和舌苔,又看沈昀的脖子,最后才给他把脉。然后他叫沈沅钰拿来黄太医开的那张方子,只说了一句:“真是庸医误人。这个方子,可以拿出去烧了!” 黄太医被质疑了专业,还有些不太服气,不过被庾璟年瞪了一眼,立刻就瘪茄子不敢说话了。 史神医就去隔间写方子。黄太医看到他写的那张方子之后,仔细品味之后,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只剩下无尽的崇拜。民间有高人,黄太医今天彻底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 沈沅钰见此情形,大为高兴:“神医,你的这张方子能救我爹爹吗?” 哪知道史神医苦笑道;“这张方子,只能暂时让沈大人退烧,想彻底治好他的病症,暂时连我也不能够!” “什么?这怎么可能?你可是名闻天下的神医!这种病就这么难治吗?” 史神医道:“这么复杂的病症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若是给我两三个月的时间,十几个病人研究,我或许能找到根治的方子,不过现在吗……”他一摊手,沈沅钰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种疫病十天到半个月内病情就会达到高峰,哪里有时间让史神医找出根治的方子。 沈沅钰这下子是真的急了,要是连史神医都治不好沈昀的病,那天下间还有人能治吗?难道沈昀注定难逃此劫吗? 史神医一边把方子递出去叫人照方煎药,一边对沈沅钰道:“你们找到了老夫也算是有造化了,这天下间现在能救得沈大人的,唯有一个人。” 沈沅钰连忙问:“什么人?” “就是我的师弟,陶光!” 沈沅钰和庾璟年面面相觑,庾璟年道:“你的师弟难到比你的医术更加高超?”史神医害得他吃了这么久的兔子菜,因之他对史神医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不得不承认,这老东西医术实在是高明。难道这个陶光比他还高明?而且庾璟年走南闯北,史神医大名鼎鼎,却从未听说过他还有个师弟。 这边史神医老神在在地道:“这件事你就有所不知了。若论医术的高明,我师弟自然是不如我的。不过术业有专攻,他对时疫的了解的确是在我之上的。原因很假单,十八年前,他的老婆孩子尽皆死于一场疫病之中,从此他便放弃了自己擅长的妇科,专攻疫病研究。但凡有疫病爆发之处,他必定亲临,找出治疗的法子。前阵子,他还写信给我,说他到了建平郡。若我所料不差,他现在手上应该有治疗此次疫病的方子。” 沈沅钰听了大喜过望,“史神医,你的师弟现在在什么地方,咱们立刻就去请!” 史神医道:“他在给我的信中说道,他已经离开了司州,回到荆州广陵郡。” 荆州广陵郡距离建康可不是一天两天的路程。这一来一回快马加鞭恐怕至少要二十天的路程。这疫病的病症一般是十到十五天达到高峰,恐怕陶光还没请过来,沈昀人就没了。 沈沅钰不由怒瞪着史神医:“神医,你是在耍我玩吗?” 史神医早就和她混熟了,也没有生气,道:“法子我帮你们想出来了,能不能把我师弟陶光请过来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这时庾璟年插言道:“不管怎么说,总要试一试!三哥手中有一匹汗血宝马,不说日行千里,比起一般的马也要快得多了,我向三哥把这匹马借过来,此去荆州就能减少几日的时间。” 他又转头看着史神医道:“神医,你能否有法子延缓岳父大人病情发作的时间!” 史神医想了想,最后伸出三根指头,“最多三天!” 庾璟年一咬牙道:“那也够了。” 沈沅钰拉住他的胳膊道:“阿年,你要亲自过去?” 庾璟年点了点头:“我若不亲自赶去,旁人怎么能放心的下!”他双手捧着沈沅钰的脸道:“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把陶大夫请来,治好岳父大人的。你在这边,一定要保重好自个儿的身子,千万不要感染了疫病……知道吗?” 庾璟年也是万分放心不下,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旁的法子了。 沈沅钰却是脸色微变:“你就这样出门,实在太过危险!”庾璟年如今已经成了各方势力的眼中钉,若是就这样出门,被太子和大皇子得知了消息,必定还会像是上次那样,派高手在途中截击,到时候搞不连命都要丢掉。况且还有天机阁的高手,据沈沅钰所知,他们的任务可是没有期限限制的,只要标的人物不死,他们就不会放弃追杀。 沈沅钰便轻声地在他的耳边提醒道:“太子、大皇子,还有天机阁!” 庾璟年实在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刻,沈沅钰还能想得这般周到,就笑道:“你放心吧,我自有安排。” 说完不等她反对,就拉她入怀里,紧紧地拥抱了片刻。史神医和黄太医眼珠子差点儿掉了下来,就没见过当着外人这么没脸没皮秀恩爱的。 沈沅钰也觉得脸红不好意思,庾璟年却哈哈大笑,在沈沅钰反对他去找陶光之前,就迅速放开沈沅钰走出屋去。 庾璟年找来沈弘和三皇子商量了一番,就火速离开了乌衣巷沈府。沈沅钰也不知他们商量了什么内容,不过他走之前,史神医给了他一封书信,按照史神医的说法,他那位师弟也是一个性子古怪之人,高兴了就是乞丐流民也会免费为其救治,若是不高兴,就是皇亲国戚顶级阀门,抬着千金万金求他,他也懒得理会。 当天下午,三皇子就带着一支大部队,浩浩荡荡地出了建康到外头狩猎去了。途中,化装成一个满脸络腮胡子大汉的庾璟年悄悄骑着汗血宝马离开了大部队,向着荆州方向而去。 沈弘和三皇子都不是笨蛋,他们做了细致的安排,庾璟年奔赴荆州的消息被严格保密,况且沈弘找了族中的易容高手为他化妆,技术可比当年的沈沅钰强多了。非但如此,还大张旗鼓地对外宣称,庾璟年一直在沈府陪伴沈沅钰照顾沈昀,借此迷惑庾璟年的敌人。 第225章 请君入瓮
庾璟年走了之后,沈沅钰只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し从前他在的时候并没有深刻的感触,等他真的走了,才蓦然惊觉不知什么时候,他竟成了自己的精神支柱。 此刻,她一面要担心父亲的病情,一面又要担心庾璟年在途中遭遇狙击,心中的煎熬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 没几天人就憔悴了下去。总算强打精神,没有让自己再跟着病倒,要不然就不是来帮忙,而是来添乱来了。 晚上她就陪着周氏睡在沈昀的外间。周氏一连劝了她很多次,让她住到外头去,沈沅钰却死活不肯答应。最后周氏也就不再劝了。 沈沅钰才发现周氏看着柔弱,真正大事临头的时候,竟也有极为坚韧的一面,每天亲自服侍沈昀,喂水喂药擦身,甚至伺候他大小便全都是亲力亲为,她自己本身就有病在身,桃心每天都按时把药煎好了,从窗户递进来,并且嘱咐周氏一定要按时喝药。 可是她又进不来,自是不能监督周氏喝药,周氏有时候忙得脚不沾地,就经常忘了喝药。然而十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周氏从前身子虚弱,连下床都有些困难,哪知道这药停了之后,身子竟然渐渐一天好过一天了,慢慢地不用人扶着也能走路了。 沈沅钰啧啧称奇,周氏见此,更是不肯喝药了。 沈沅钰一开始还劝她娘要按时喝药,过了几天,也渐渐起了疑心。她却是不动声色,每天桃心送过来药剂,她都要和桃心说一句,“太太的药有我看着呢,每日都在喝,你不必担心!” 桃心那急切地劝说周氏喝药的样子,一次两次还好,次次都是这样,那种迫切,令沈沅钰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沈沅钰想起周氏这四五年来,一直卧病在床,起不了身,这期间不就是一直喝着这药吗? 真是细思极恐,越想越是心寒。沈沅钰已经嗅到了浓浓的阴谋味道。 不过现在的头等大事还是把沈昀的病治好,沈沅钰便想法子先稳住了桃心。然后又找了个机会传了一张纸条给小谢氏,叫她帮忙看住白姨娘,千万不要让人跑了! 沈沅钰冒着被传染的危险,和周氏一起照顾沈昀,早已赢得了东西两府上下的普遍赞誉。就连沈昀的亲儿子五少爷沈溪,也不过每天早上到院子里给沈昀磕两个头,是从来不敢进入屋内一步的,那可是惜命得很呢。 沈沅钰一个出嫁女,能做到这个地步真是没有人能说出什么了。 周氏也有自己的底线,呆在屋子里已经很危险了,接触沈昀的事,她是坚决不肯让女儿沾手。沈沅钰主要的工作就是帮着管管房里的丫头,其实她觉得更重要的还是精神上的支持。 能进来照顾沈昀的丫鬟,都是对沈家忠心耿耿的奴才,抱着必死的决心来了。沈沅钰却也不想让她们就这样死了。便把一共十二个丫鬟分成三班,每次四个丫鬟进来当值,其余的就在隔离的房间之内休息。并且每天都要让她们测量自己的体温,报到沈沅钰这里。无论有什么异变,都能及时知道。 沈沅钰还让她们把烈酒煮沸了,每天洒在屋子里消毒。 每天沈昀用过的碗盘等物,都要经过热水的严格消毒,并且有固定的丫鬟对这些物件进行打理,旁人严禁触碰。 沈沅钰亲自画了图纸,让小谢氏用纱布制作了一批口罩出来,包括她和周氏在内,每个人都要随时戴着口罩,以防止病毒的传染。 又时常和丫鬟们聊天,给她们打气,承诺给她们各种好处,告诉她们,待将来沈昀的病好了,一定重重赏赐她们和她们的家人。这些丫鬟被沈沅钰感染,也慢慢有了斗志,气氛也没有往日那样压抑了。 史神医见了她这诸般的安排,井井有条,一丝不苟,不由大为赞赏。本来对沈沅钰把他也给隔离起来有些微词,后来见沈沅钰每天坚持测量自己和周氏的体温,也就慢慢心平气和了。 史神医的方子果然不同凡响,沈昀喝了他的药之后,很快烧就退了。不过却还是没能醒来。 这样坚持了一天,就在沈沅钰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沈昀却又烧了起来。沈沅钰急忙叫人请了史神医过来,史神医面色凝重地给沈昀把脉,然后把之前的方子调整了一番,重新煎药给他服下,烧又退了下去。不过过了一天,就又开始烧了起来。 沈沅钰十分着急,史神医也被激发了斗志,来了狠劲,随着沈昀病情的进展,药方也是不断变化,总算勉强把沈昀的病症给控制住了。 沈沅钰心里松了一口气,也就是史神医在这里,若是换了一个庸医,不等庾璟年请回来陶光,光是这样的高热就能让沈昀变成一个傻子白痴。 沈昀这边危在旦夕,小二房中气氛却是颇不一样。 内室之中,房门紧闭。此刻湖阳郡主和沈泫心情都异常激动,沈泫道:“娘亲的计谋果然奏效了,大伯竟然真的为了救那女子而感染了疫病。此病症我就没有听说过有治得好的。如今咱们小二房,总算有翻身的机会了。大伯一死,这宗子之位还不是咱们小二房的囊中之物了!” 湖阳郡主也是满脸兴奋之色:“哼哼,他沈昀就是再得老爷子欢心,现在人都死了,我看他还要怎生做那个宗子!”想到和小大房斗了这么久,终于分出了胜负,她也是万分的高兴。 她当年主动向沈昀示爱,却被沈昀当场拒绝,这番羞辱之仇也总算得报了。 湖阳郡主道:“越是现在这个时候,就越要低调行事,在人前更要表现的悲痛万分才是,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出去。” “儿子省得,娘您就放心吧。”想到下下任宗主总归是要落在自己的头上了,沈泫就忍不住嘴角带笑了。 湖阳郡主道:“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你父亲了!他是个没用的,我担心他知道了这件事,会另起波折……” 正说到这里,就听见“哐当”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踢开了,沈晖那张脸上已经满是青紫之色:“毒妇,原来大哥感染疫病之事真是你安排的!” 母子两个都吃了一惊,他们关了房门,又命令心腹在外头守着,外头没人示警,必定是沈晖命令他们不许出声的。 湖阳郡主慢慢站了起来,冷冷道:“你疯了,是怕这件事老太爷知道的太晚了是不是?”虽然她和沈晖过了这么多年,生下这么多孩子,却从来没有把沈晖放在眼里过。湖阳郡主也一直都瞧不起他。 沈晖大怒:“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宗子之事到此为止,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还要去害大哥?你这个毒妇,我这就把这件事告诉父亲,请了家法处置你,为大哥报仇!” 他是真不明白,宗子之位有什么好的,非得要争得头破血流不可吗?沈昀的脾气他知道,沈昀日后当了宗子,只要他不起幺蛾子,他是一定能做一个富贵闲人的,该享受的他一样没少,还不用像是沈弘沈昀那样劳心费力,有什么不好的呢? 湖阳郡主冷笑不已:“你这个不求上进的废物,也就只有你能说的出这样的话了。” 沈泫也道;“父亲,你怎么能这样说。母亲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你好!” 沈晖吵不过湖阳郡主,儿子还是能管的,抬手就给了他一嘴巴:“你给我闭嘴!说,这件事有没有你的份?你有没有参与谋害你伯父的阴谋?” 沈泫捂着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湖阳郡主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沈晖大人您这是要大义灭亲吗?你现在就去告诉老太爷,这些阴谋都是我湖阳一手策划的,你看看老太爷会不会相信你和这件事无关?我就不明白了,我做这一切,最终得益的人是谁?还不是你沈晖,最后坐上沈家宗主之位的人,可不是我湖阳郡主!你不但不知感恩,还如此对我,我看你真是得了失心疯了!” “我不想做什么宗主!” “那好,你去告诉老太爷,现在就去!”湖阳郡主伸手就把沈晖往外推去。 那一瞬间沈晖却是犹豫了。正如湖阳郡主所说,这件事最大的得益者就是沈晖,老太爷会相信他没有参与阴谋之中吗?再说湖阳郡主和他本来就是一体的,湖阳郡主做的,和他做的,又有什么分别。 一时之间他有些挫败,却又十分不服气。大怒道:“你这个蠢妇,你也不想想,老太爷是那么好糊弄的吗?这件事早晚被老太爷查知,到时候,小二房的覆灭就是因为你这个蠢货!” 湖阳郡主冷笑:“我此计酝酿了半年之久,可说是天衣无缝,我不相信谁能查得到蛛丝马迹!况且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我倒要看看老太爷到哪里去查!” 沈晖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沈泫想到沈晖的话,也有几分担心,就对母亲说道:“爹爹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 湖阳郡主却安稳他:“如今老大眼看着就要见阎王了,就算他知道这事是你干的,他还舍得再舍弃一个嫡子吗?就算他明知道这件事是你干的,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四叔只知风花雪月,毫无从政的手腕和能力,现在整个大房,能接任宗子之位的,除了你爹,还能有谁呢?你没瞧见,自从出事之后,咱们小二房门前的侍卫也都被老太爷撤了吗,这不就很能说明问题吗?” 难道老太爷是在准备着让沈晖接班吗?沈泫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不由有几分兴奋地说道:“这几日,有几个族老也都派了子侄来和我接触……” 湖阳郡主冷哼了一声:“他们不过是看着咱们小二房就要起来了,忙着烧热灶来了。” 沈泫想到这些人对自己的百般恭维,一时不由有些飘飘然。 只不过他高兴了没有几天,就听见一个叫他肝胆欲裂的消息,立刻就跑去和湖阳郡主商量。 “什么?沈昀救回来的那个女人还没有死?这怎么可能,当时她出现在沈昀车前的时候,就已经发病达到了高峰,一般的人病到了这种地步,是绝不可能再活下去的。”这样的病人也是最容易传染的,而且很快就会死掉,到时候沈家就算是想追查,都无从追查,湖阳郡主这般安排也算是天衣无缝的了。 “……况且,我特意叫人去打探过,说是那个女人已经断气了。” 沈泫一时间也是疑神疑鬼的,“我听说之前那个女子只是假死,小大房不是请来一个神医吗,不但暂时控制住了沈昀的病情,据说还帮着看了这个女子,说这个女子还有最后一口气没咽下去,竟又妙手回春,将她给救了回来,如今府上沸沸扬扬,传得十分热闹。都在说这件事呢!都说那史神医果然不愧为神医呢!” 湖阳郡主猛地站了起来,“不可能!这不可能!”话虽是这样说,湖阳郡主到底不懂医术,也有几分疑神疑鬼起来。 沈泫额头上已经见汗了:“要不要派个人进去,把那个女子给……”他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子。 湖阳郡主想了片刻,最后道:“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轻举妄动,看看再说,看看再说!” 母子俩怀着忐忑的心情又观察了几天,就见长乐堂那面熬好的药每次都是一分为二,送到那女子居住的青松阁一份。青松阁中,每日也有数个丫鬟进进出出的,不停地有那个女子的消息传出来。 这一切看起来都太过像是真的了,就连湖阳郡主也渐渐相信,沈昀救回来的那个女子没有死。 府里的纷纷扰扰,造成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湖阳郡主母子有些喘不过气来,紧接着又一个令人崩溃的消息传来,沈昀和那名女子都醒了。而且老太爷已经决定当天晚上就要去向那个女子问话。 沈泫再也坐不住了,他对湖阳郡主说:“母亲,不能再等了,我手里养着几个死士,今天我就派了死士去,把那个女子给杀了!” 湖阳郡主总算没有失去理智:“这件事你不能沾手。这样就是将来东窗事发,也可以把你摘出来。刺杀那名女子之事,我自会处理妥当,你就不用管了。” 沈泫嗫嚅了一下,他虽然极度渴望着有朝一日登上宗主之位,站在人生巅峰,可是他也是个极为怕死惜命之人,所以听到湖阳郡主这样说,他也没有反对。 北望斋中。 沈弘和赵津正在对坐饮茶,赵津小心翼翼地说道:“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一切安排妥当,只等着那边动手了,他们不出手还则罢了,一旦动手,绝对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沈弘点了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赵津道:“属下并不辛苦。都是老太爷的妙计,我只是依计行事罢了。可是,老太爷想过没有,如今大老爷生死未卜,若是您现在动手将小二房处置掉,万一大老爷……谁还能接任宗主之位!” 沈弘淡淡道:“难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明明知道害死我长子的凶手是谁,还要把这宗子之位传给他们?” 赵津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那你打算如何?四老爷性子散漫,可不是个做宗主的好人选。” 这一刻这个温文儒雅的老人彻底展现出自己的锋芒,那一双眼睛中射出惊人的亮光,连赵津这个跟着他几十年半是属下半是朋友的人,也都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气势。 “老夫是绝不会容许这种人登上宗主之位的。我已经决定了,若是老大真的不行了,我就把宗子之位传给二弟。” 赵津这下更是大吃一惊:“兰陵沈氏立足三百年来,宗主之位一直在大房内部传递,还从来没有将此大位传给二房的先例!” 沈弘微微一叹:“再过几十年,兰陵沈氏能不能存在,都还是问题,这些细枝末节,就不要计较了。况且,不管大房二房,总是姓沈的不是。”他又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发展到现在,我总有推卸不掉的责任。我原本以为培养两个接班人可以相互砥砺,相互促进,万一哪一个出事了,另一个还可以顶上,真是天衣无缝的计划。”他惨然一笑道:“没想到,到了最后,却只让他们自相残杀至此!” 赵津闭嘴不言,他不知道老太爷此前的那种做法是对是错,只是觉得,到了如今,沈弘这个在大晋呼风唤雨,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顶尖人物,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可怜的老头子罢了。 当晚。赵津按照沈弘的吩咐,布置好了一切,只等着有人自投罗网。 到了三更天的时候,青松阁已经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两个值夜的小丫头正在门口打瞌睡,就见一个黑影幽灵般地出现在她们后面,用帕子在其中一个丫鬟的嘴上轻轻一捂,那帕子是用麻药浸过的,那丫头很快就晕了过去,因为此人经验十分丰富,动作神不知鬼不觉的,那丫鬟就算是将来醒了过来,也只会以为自己抵挡不住睡意而睡了过去。 黑影如法炮制地迷倒了另一个小丫鬟,来到门前,隔着门轻轻听了片刻,见里边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声音,推了一下,屋门似乎从里面给反锁了。黑衣人就拿出一根铁丝状的东西,轻轻探了进去,不片刻就发出“咯哒”一声,房门竟然被他撬开了。 这青松阁的地图早就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他溜目四顾,见几个上夜的丫头都已经躺在床榻上睡了过去,不由松了一口气,他手里已经握住了四枚飞镖,袖口里还有几支袖箭,本来想着迅速将这些丫鬟杀人灭口的,不过看起来今天运气不错,不需要这么做了。 他不愿节外生枝,迅速从外间进入内间,远远看见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背影正睡在床上。他是个经验丰富的杀手了,不过目标近在眼前,还是让他感到一阵激动,他轻轻地抽出一截半尺来长的雪亮刀刃,向那女子胸口刺去。 那女子虽然盖着厚厚的被褥,可他还是可以轻易分辨出她的心脏长在什么地方。他有绝对的信心,这一刀下去,莫说是一个得了疫病的女子,就是一个健健康康的女人也绝对会一刀致命。 只是那刀刃接触到床上女人的时候,却没有刺入肌肉骨时的熟悉感,“噗”地一声,他那一刀刺进去,手上的手感……竟像是刺破了一个布袋一般。 他一震,立刻反应过来,床上根本不是什么人,而是有人用布袋伪装出来的一个人形而已。 上当了! 他正想抽身逃离,已经晚了。黑暗中,刚才被他刺破的那个布袋中喷出无数白色的粉末,等他反应过来,再闭气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吸入了不少的粉末在嘴里。 正在这时候不知从哪里飘来一个灯笼,屋子里骤然亮了起来。睡在外间的那几个丫鬟也从床上跳了起来向他扑过来。哪里是什么丫鬟,竟然是几个身穿劲装的男子,手里拿着各色兵刃!刚才他们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刺客还以为他们是上夜的丫鬟呢。 看来人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等着自己自投罗网呢。刺客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咬碎藏在牙齿里面的毒丸,他是一名死士,从小到大所受的训练就是随时随地准备为主家放弃生命,所以主家才会派他来完成这个危险的任务。 可是再是死士在能不死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就糊里糊涂的死了。他那片刻的犹豫让他连死的机会都没有了。 刚才吸入的那白色粉末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那刺客不过片刻就觉得全身酸麻,再想着咬破毒丸,却连整张嘴都麻木了,连咬合的力量都没有了,咣当一下就摔倒在地。 众人一片欢呼:“抓住了!抓住了。” 第226章 因祸得福 青松阁的大门推开,院子里亮起了灯光火把,照如白昼一般,赵津陪着老太爷闲庭信步一般走到院子里。沈弘早已恢复了往日温文儒雅的模样。 屋里那几个假冒丫鬟的侍卫已经将刺客抬了出来,有人喊道:“老太爷、赵管事,刺客的牙齿里果然藏着毒丸,已经被我们找到了。” 赵津道:“干得不错,等会都去管事那里拿赏钱。”那几个侍卫自然是万分高兴,没想到这次的差事这么简单,完全没用出手,就把这个刺客给拿下了。 赵津就上前踢了那刺客一脚。见那刺客动都不动,就笑着对沈弘道:“这个史老头的药粉还真管用,之前属下还怀疑他在吹大气呢!” 沈弘点了点头:“把这个人带下去,用冷水淋醒了,关到密室里给我好好审问。此人既在牙齿了藏了毒丸,就要小心他的咬舌自尽。” 赵津道:“属下省的。咱们的审讯专家可不是吃白饭的,既然落入了咱们的手里,若不把幕后主使之人说出来,想死想活都是奢想。” 沈弘十分信任赵津的能力,便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道:“对外放出消息,就说此女被一个黑衣人刺杀,刺客已经逃跑,趁机将东西两府都给我封闭起来,把小二房的所有主子都给我看管起来。审问出消息来之前,小二房的人谁都不许出府一步!” 沈昀救回来的那个女子被刺杀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沈府。湖阳郡主和沈泫收到消息之后,松了一口气,对老太爷封闭两府,不许任何人随便走动的命令就没有想太多。 他们哪里知道,所谓的死而复生的女子,早在坐着沈昀的马车到达沈府之前,就已经死得透透的了,所谓死而复生什么的,根本就是沈弘挖了个坑,故意等着他们跳呢。 他们也是沉不住气,还真就跳了进来。 要说湖阳郡主也是值得自豪的了,要不是她的计划确实周密,老太爷一时拿不到什么证据,也不会想到这种法子了。 不说小二房大难临头还在沾沾自喜,长乐堂这边沈昀是真的醒了过来。 要说史神医还真是一个天才,这段时间他不断研究沈昀的病情,不断改善药方,还真给他慢慢配出了缓解疫病的药方,沈昀服用了之后还真就醒了过来。 等他张开眼睛一看,沈沅钰和周氏守在自己的床边,反应过来自是十分感动的。 周氏见沈昀醒了过来,不由得喜极而泣:“老爷,你可算醒了!” 沈昀虚弱地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沈沅钰回答道:“您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太医们束手无策。多亏了史神医,这几天一直在给你诊治,您既然醒了,想来这病很快就要好了。您好几天没有正经吃东西了,先不要说话,一会丫头们拿了白粥过来,您先吃点,有了精神再同我们说话。”所谓的很快就要好了什么的,当然是在安慰沈昀的。 沈昀不是那等婆妈之人,知道女儿说的全都在理,就在那里闭目养神,虽如此,却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周氏的手。 他确实对周氏心存愧疚,那个得了疫病的女子倒在他的马车之前,他明知道这是一个阴谋,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将那女子救上了马车,这中间他最对不住的就是周氏,没想到周氏不但没有怪他,还抱着病弱之躯,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给过周氏这样的抚慰关怀,周氏只觉得眼角酸涩,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 不大一会儿,就有丫鬟端了熬得稠稠的白粥过来,周氏擦干了眼泪,亲自喂给沈昀吃了,沈昀又休息了一会儿,才有精神说话。 沈昀先是看着女儿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你婆家的人知道不?你知不知道这病是传染的?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沈沅钰见他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就笑了。“爹爹,女儿伺候了你这么多天,你这刚醒了,连句谢都没有,就这样数落起女儿来,这可真叫人太伤心啦!” 这画风被她一岔,立刻就偏了十万八千里,沈昀再想装严父可就装不下去了。周氏便笑道:“算了,你也别说三丫头了,这些日子妾都劝了她多少回了,她要是肯听话,早就搬出去了。这阵子,也多亏了她帮忙,要不然……妾自己还真是照顾不来老爷。”虽然说着埋怨的话,可是语气里却满是回护。 沈沅钰陪着她住在这里,她也好,那些伺候的丫鬟也好,就有了主心骨,周氏现在还真有点儿离不开她。何况一连过了这么多日子,每天给这些丫鬟们测量体温,并没有人被沈昀传染疫病的,周氏便渐渐有了一种错觉,这病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可怕。 沈沅钰打蛇随棍上道:“爹爹你就别赶我走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看我帮你把病房打理的井井有条,就像我娘说的那样,您哪里就离得开我呢?若不是您这次生病,咱们一家人怎能这样成日在一起。何况我都照顾您这么多天了,传染也早就传染了,现在搬出去也是被隔离,还不如在这里呢!” 沈昀被她这话说的心里微酸,想起之前自己的任性,也微微有些后悔。 沈沅钰见他神色间有些微的松动,就赶忙转移话题道:“这段日子为了照顾爹爹,可把娘给累坏了,娘自己都是病人呢!”就把周氏的功劳往大了猛夸一顿。 直到说得周氏都有些脸红了,沈沅钰又道:“这阵子可是只有娘亲敢贴身伺候您,您院子里的那些姨娘,包括白姨娘在内,每天不过早晚过来隔着门请安一次,可没有人表示过要进来与您同生共死的意思,可都惜命的很呢!现在您总该知道这院子里谁才是对您最好的人了吧。” 对于这些个贪生怕死的姨娘,沈沅钰自然是极为看不惯的,这么好的机会,她要是不帮着母亲多挣点印象分,那她就不是沈沅钰了。 沈昀听了这番话,脸色就是微微一沉。抬头再看周氏,见她穿着藕荷色的衫子,梳着一个简单的圆髻,为了照顾他方便,衣服上头上没有半点饰物,虽然也是年过三十的人了,可这样看起来,竟然有种极为特意的成熟美态。 沈昀目光就是一柔,轻声道:“辛苦娘子了!” 周氏被他看得脸颊一红,道:“老爷不要听钰儿乱说。妾哪里就有那样好!照顾老爷乃是妾的分内之事,哪里就有那么辛苦了。况且老爷就是妾的天,只要老爷能好,就是再辛苦百倍妾也是甘之如饴。至于其余的姨娘,是妾不许她们进来的,并不是她们不关心老爷。” 沈沅钰在一旁笑眯眯的,心里暗想没想到我娘还是个恋爱方面的高手,这话连我听了都感动,何况是旁人。 沈昀叹了一口气,他熟知人心,又岂能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周氏也不肯叫沈沅钰进来侍候他,沈沅钰还不是一样在这里陪着他呆了这么久。要是真有这份心,又岂是周氏一句话就能打发的? 一日夫妻百日恩,到头来,还是结发妻子和亲生女儿才最靠的住。 沈昀心思百转千回,最终道:“若此次我能侥幸活下来,日后就咱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吧!” 周氏大吃了一惊。沈昀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要遣散姬妾,只守着她一个人过日子了。 周氏连忙道:“老爷千万莫要如此!我一个病怏怏的人,哪里就能伺候得好老爷呢?” 沈沅钰在一旁急的差点要用手捂住她娘的嘴了,她娘也太实诚了吧! 沈昀却道:“你给我生了两个孝顺的女儿,况且儿子我也有了,没有理由再留着那些妾室在院子里了,徒然生出一些事端。这些年来,我有许多对不住你的地方,我便用剩下的几十年好好补偿你,这样不是很好吗?” 妈呀!沈沅钰觉得她爹真是太会说情话了,她都被感动的眼泪汪汪的了。果然扭头一看,周氏正在那里擦泪呢。 沈沅钰怕她娘再贤惠一次,连忙道:“好了,我替我娘答应您了!” 沈昀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他和周氏难得你侬我侬一回,这败家女儿就在一旁大大咧咧地看热闹,也不知道回避。还“替我娘答应您了”,这她也能替她娘做主? 沈昀就斥责道:“没大没小的,胡闹!” 沈沅钰吐了吐舌头:“反正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周氏自然知道沈沅钰是为了她好。谁不希望丈夫只守着自己一个人,家里没有姬妾的烦扰呢,她等了这么多年,总算也等到这一天了。她毕竟不是圣母白莲花,见女儿帮自己圆场帮到了这个地步,也就没再多言,算是默认了下来。 沈沅钰也为周氏高兴。就道:“娘您也累了,就先去歇一下,我有几句话要问爹爹。” 周氏嘱咐道:“你爹爹才刚醒过来,你不要闹唤他,有什么话说完了,就叫你爹爹休息,知道没有?” 沈沅钰满口答应着,送了周氏到外头休息。 沈昀见她神秘兮兮地,就笑着道:“有什么要问我的,还瞒着你娘?” 沈沅钰道:“有件事一直憋在我心里,十分想知道原因。那个感染疫病的女人晕倒在您的马车前,您不是不知道疫病的厉害,为什么还要将那个女子弄到您的车里,并且亲自为她施救,也因此染上了疫病。我不相信这样的明晃晃的圈套,您会看不出来!” 沈昀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对女儿说实话。“这是他们布的一个局,我一开始就知道。” 沈沅钰诧异莫名:“那您为什么明知道这是别人给您挖的一个坑,还硬要跳进去?” 沈昀沉默片刻,才缓缓地道:“因为我不能,我不能看着那个女人在我的面前,以同样的方式死上两回。”他说的云淡风轻,可是沈沅钰却能感受到他内心深深的痛楚。 “那个女人?” “是的,那个女人,道灵!” “道灵?”沈沅钰想起自己刚从庄子上回来的时候,顾氏惩罚她在风雪里跪着,她后来假装晕倒,听见老太君和沈昀的对话中提起了“道灵”这个人。老太君似乎是说沈昀到现在一直没有忘记道灵。“道灵到底是谁?”难道就是沈昀的初恋情人? 沈昀道:“她是一个医女,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心地高尚的医女。若是她能活到现在,或许她能有史神医一样的医学造诣。当年我的医术,就是跟她学的!” “她是您当初的心上人?” 沈昀翻了一个白眼,这死丫头真是什么都敢问?沈沅钰其实也有些讪讪的,她是太好奇太想知道这个问题了。 没想到沈昀倒是真没有瞒着她,真对她说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才十七岁,正当年少轻狂之时,有一回因为某些事情和你祖父大吵了一架,便孤身出门,打算从此游历江湖。” 沈沅钰的嘴巴张成个o形,没想到一向成熟稳重极具男子汉魅力的老爹也有过中二的时期。跟亲爹吵一架就要离家出走,这中二病还不轻啊“就这样遇见了道灵?”沈沅钰问道。 “没这么简单。”沈昀道“当年我从扬州出发,一路途经豫州、江州,一直到了交州,直花了大半年时间,也见识了不少的人情世故。当时也是因为年轻,好奇心很重,听说岭南有苗人养蛊十分神奇,就带着好奇心打算一探。哪知道到了岭南还未曾深入苗寨,便中了桃花瘴,一时之间生命垂危。这个时候是道灵出面救了我。” 沈沅钰心里暗叫了一声果然,这美救英雄,日后顺理成章就能发展成一段佳话啊。 沈沅钰道:“道灵一定长得很美吧。” 沈昀道:“是很美,只不过和高门大阀之中的世家女子完全不同的一种美,因为道灵是个苗族人,当时她救了我将我带回苗寨,我因瘴毒未曾全解,身子虚弱,便一直由她照顾,因我想探查苗寨养蛊之事是否属实,便骗她说我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子弟。道灵心地纯善,便信以为真。她是苗寨很出名的一位医女,每天忙着给人瞧病,却能抽出时间教我医道,我对她心存感激。” “苗族人的风俗与我们汉族大相径庭,并无男女大防的那些说头,后来可能是族老们见我们二人时常双入双出,便有人提议说要我娶了道灵。我当时在苗寨中教些孩子认字读书,颇有一些威信,本来建康城中父亲给我相看了不少女子,我却没有一个瞧得上,独独对道灵,当时脑子一热就答应了下来。只是我也说婚姻大事要经过父母同意,我要先禀明了父母才能娶她为妻。道灵十分善解人意,便也没有催逼我立即成亲。” 沈沅钰心里隐隐明白沈昀必定是极喜欢道灵才会应下这门亲事,只不过这么做无论如何也算是私定终身,沈昀身为大房长子怕是要遭到族中激烈的反对。 沈昀道:“后来父亲终于派人找到了我,将我接回建康。我便带着道灵一同回到建康”说到这里,沈昀顿了顿,“后来的事我不说你大概也能猜得到,我要娶她为妻可是你祖父坚决反对。我当时也是年轻气盛,最后放出狠话要自请脱离家族,让你祖父把我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 他说得虽然轻描淡写,但沈沅钰可以想象当时为了这桩婚事闹到何等惊天动地。 沈昀接着道:“道灵听说了这件事,留下了一封信就走了。她说自己的身份不配成为我的妻子,又劝我叫我不要和家族决裂,不要因为她而失去大好的前程。” “我后来回到苗寨找她,也并未找到。我派人四处找她,又过了一年,才在益州找到了她,那时她已经身染沉疴奄奄一息了,当时益州正在流行时疫,她用医术救了一些病症轻微的人,自己却也感染了疫病。我虽然派人四处延请名医,最终却未能救回她的性命。眼睁睁地看她死在我的面前,当时我的心,很痛!” “所以我在看到了另一个和道灵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同样是感染了疫病昏倒在我的车前,我明知道那是一个圈套,我却过不了我自己的一关,我不想让历史重演,我要试一试把她救活。因为是我对不起道灵!” 说到这里,沈沅钰已经完全了解了。“所以,事情就演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沈昀点了点头。“虽然我现在命在旦夕,但是我心里很踏实。因为我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了道灵,若不是因为我,道灵也不会离开苗寨,不会最后因为瘟疫死在益州。现在我也得一次疫病,也算是还清了当年欠下她的那些债!” 沈沅钰就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么,布局之人,一定是知道你的这一段情史,而且精确地抓住了你的心理,小二房的那些人,能有这份智商吗?”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害的她爹爹,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小二房。可事到如今,他又有些不确定了。这样精准的手法,谋算人心的手段,湖阳郡主和沈晖都不大可能想得到。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呢? 沈昀摇了摇头,“除了小二房,我也想不到究竟还有谁!” 沈沅钰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那我娘怎么办?”沈昀说的轻描淡写,但是沈沅钰却能感受得到他对道灵的深情。 沈昀道:“我现在已经不欠道灵什么了。日后只和你娘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么多年,这件事一直就像是一个结一般存在于我的心里,这次,有了这样一件事,我也总算可以解脱了。过了这么多年,或许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沈昀的妻子,究竟应该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对的时间,遇见错的人,是一种悲伤。沈昀肩头有着难以推卸的责任,注定了不能和道灵在一起。沈沅钰想起自己和庾璟年,算是在对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真的算是一种幸福。 想到这里,沈沅钰愈发觉得有些想念起庾璟年来了。 沈昀醒了,沈沅钰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沈沅钰也开始乐观起来,觉得说不定不需要庾璟年把史神医的师弟陶光请来,史神医就能把沈昀的病治好了。 不过很快她的美梦就被现实无情的击碎。 到了晚上,周氏服侍沈昀吃了粥,刚刚歇下。史神医就来求见。这段时间史神医算是弄明白了,这间屋子里,别看周氏是作娘的,可真正拍板做决定的那个人却是沈沅钰。 沈沅钰还沉浸在父亲往昔的情史之中不能自拔,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史神医的神色不对,不由警觉起来,问道:“先生,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史神医这阵子也颇有些焦头烂额,他是个医痴,最喜欢看的就是疑难杂症,所以沈昀这病虽然传染性极强,但是沈沅钰派人请他来的时候,他却是高高兴兴地就来了。 史神医直接道:“有个丫鬟叫做青萍的,体温不大正常,老夫刚才去看过来,怕是被令尊传染了疫病!” “什么?”沈沅钰惊得站了起来。人总是愿意往好的地方想,原本她见父亲醒过来,能说能笑,能吃饭,这病就快好了,没想到这边又有个丫鬟被传染了,这还是第一个被沈昀传染的丫鬟呢。 沈沅钰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对史神医道:“那就要麻烦神医也帮着青萍好生治治,虽然是个丫鬟,可毕竟是为了照顾我爹爹才染上的病。另外单独辟一个房间让她住着,一定要做好隔离防护工作,不能让她传染给旁的丫鬟……和她一个房间的丫头,就暂时隔离观察吧,不要再到这里来侍候了。”吩咐了一大通。 史神医道:“老夫晓得。一个羊也是赶着,两个羊也是放着,都是一样的病,给令尊煎药的时候,顺便给那个丫鬟煎一服药就是了。” 这叫什么比喻!沈沅钰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和他计较,“那就有劳先生了。” 第227章 终于获救 史神医道:“老夫来寻你,还有一件事要对你说。根据老夫的研究,这种疫病是越到后面,病势越凶猛,传染性也就越强。我是担心,令尊的病会有反复!” 史神医还真是一个乌鸦嘴。沈昀只清醒了一个白天,第二天就又烧了起来,而且比前几天烧的还要严重。而沈昀的人也重新陷入到昏迷状态之中。史神医看过之后,断言沈昀的病症到了第二个阶段。按照史神医所说,这种疫病共分为三个阶段,一个阶段比一个阶段可怕,一个阶段比一个阶段凶猛。 原来的汤药到了这个阶段就见效甚微了,连让沈昀退烧都做不到,史神医又开始了每天翻找古籍,钻研药方的日子,长乐堂的气氛也重新紧张了起来。 青萍很快被史神医确诊,的确是感染了沈昀的疫病,可奇怪的是喝了史神医开的药方,竟然没有沈昀那么好的效果,一连几天高烧不退,不过两三天竟然就玉殒香消了。 沈沅钰一方面派人好生厚葬了青萍,重赏了她的家人。又命人将她掩埋的深深的,免得病毒流传到外头。一方面紧急请了史神医进来,她真是害怕了,这病发作起来太可怕了,万一她的父亲……她简直不敢想。 史神医却告诉她,疫病因为人的体质而各不相同,丫鬟这么快就死了,一是因为她的体质较差,另一方面史神医的药方也是根据沈昀的病情量身定制的,所以药方对沈昀更加有效一些。 他倒不是瞧不起丫鬟或者藏私什么的,而是现在沈昀的病情他就有些看顾不过来的感觉了,自然没有时间好生研究丫鬟的体质,重新为她厘定药方。 最后史神医表示,现在他只能控制住沈昀的体温,让他暂时保住性命而已。若是发展到了第三阶段,陶光还没有出现,那就给沈昀准备后事好了。想要彻底治好这病情,暂时就不要想了。 沈沅钰焦急地问:“那我爹爹还有多少时间?” 史神医道:“原来老夫以为可以让令尊大人支撑半个月的时间,现在看来,却是高估了自己,十天之内,若是庾大将军不能把人带回来……”他没有把话说完整,可是沈沅钰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控制不住大哭一场。十天,现在已经过了七天,也就是再有三天,陶光若是还不出现,她爹就要没救了。 可是沈沅钰知道她现在不能哭,她要是慌了,那么周氏也必然跟着慌了,整个长乐堂就要完蛋了。 本来最近几天,青萍死于疫病之后,已经先后又有三个丫鬟被感染了这种病症,虽然暂时还没有人死掉,但是长乐堂已经人心惶惶了。 沈沅钰不信神佛,可现在她也唯有祈求佛祖保佑,让夫君大人快点带着陶光出现吧。 这几天因为多了三四个病号,不光史神医忙得脚不沾地,沈沅钰每天也有一大堆事等着处理。等她送走了史神医,处理完了一些事情。刚刚小睡了半个时辰,就有个丫鬟丧魂失魄般地跑过来,对她说道:“三姑奶奶不好了!” 沈沅钰沉着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你莫慌,慢慢说与我知道!” 那丫鬟见她镇定如恒,也慢慢冷静了一些:“三姑奶奶,是太太,太太出事儿了。” 沈沅钰身子一晃,差点儿从椅子上栽下来,她最近一直害怕的就是周氏,周氏身子本来就弱,又是天天和沈昀接触,又岂有不感染之理。她和周氏说了多少次,由她亲自侍候沈昀,可是周氏无论如何不叫她插手,一片拳拳的爱女之心。让沈沅钰极为感动。 沈沅钰一边穿鞋,一边道:“快带我去看看!” 如今长乐堂被完全隔离了出来,就住着沈昀、周氏、沈沅钰三个人,沈沅舒早就在沈昀生病的当晚被沈沅钰安排住到了其他院子,地方倒是足够大的,她和周氏便一人住了一间屋子。等沈沅钰到的时候,就见史神医已经到了。 看见沈沅钰在外间出现,直接道:“小丫头止步!” 沈沅钰哪里管得了这些,脚步不停地就冲了进来。就见周氏面色发红地躺在榻上,看见沈沅钰进来,还兀自埋怨她:“你没听见大夫的话吗?我这是被你爹爹传染了,你怎么还敢进来,要是被我也传染了,可怎么是好?谁还能看顾你爹爹?” 沈沅钰眼睛涩涩的,很想哭,可这时候却偏偏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笑着道:“娘你说什么呢,你就是累的,哪里就感染了疫病!你放宽心,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就能好起来了。爹爹现在可离不开你的照料呢!” 周氏道:“你莫哄我,前头几个丫鬟发病的样子我不是没见到,我不怕死,只是担心我病了之后,没有人能照顾你爹爹!” 沈沅钰安慰了她几句,就和史神医到了外间,就见史神医沉重地点了点头。沈沅钰一把抓住了史神医的手道:“先生,求你对我娘的病情精心些,她受了一辈子的苦,眼看着等我爹的病好了,就能过上好日子。可千万不能这样半途而废,她,实在是太可怜了……”说到这里,沈沅钰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双亲接连病倒,还是这样要命的病情,是个人就要崩溃,沈沅钰是有一颗坚强的心,可是不代表她没有软弱的时候。 史神医还是第一次见沈沅钰哭成这样,对这个至孝坚强的女孩儿他还是心存敬意的,便道:“你放心,老夫会好生看顾你娘的。只是那些染病的丫鬟,就要放一放了。”一个沈昀都快叫他精疲力竭了,他是实在没有精力管那么多病人了。 沈沅钰道:“我会请黄太医给那几个丫头治疗的,您就不用管了,只全力救治我爹和我娘就行了。” 她也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可感情有远有近,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周氏这一病倒,到了晚上就开始发起高烧来了。沈沅钰一个人照顾两个病人,总算还有蕊心在中间帮着她。 这期间她认真总结经验。改良了口罩,将口罩加厚,又把那种加厚的防护服也给苏出来了。让每个丫鬟都穿上这样的防护服。并且制定了非常严格的护理人员操作规程,由她自己客串护士长亲自对丫鬟们进行培训,以避免沈昀和周氏交叉感染,或者将疫病传染给其他的丫鬟。 在她的严格督导之下,总算没再有人被传染疫病。周氏也很快陷入了昏迷,沈沅钰简直度秒如年,但是面上却又不敢表现出任何惊慌的神色来。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史神医真是服了这个小姑娘的坚韧和果断。史神医心想,要是换了自己,父母双亲病成这样,还能不能井井有条地安排这一切呢?恐怕自己先要崩溃了吧。 沈沅钰是数着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紧张。也不知是沈沅钰运气好还是防护得比较周密,这几天她衣不解带地服侍父母两个人,竟然没有被感染。 周氏还好些,史神医这段时间照料几个丫鬟积累了一些经验,按照周氏的体质开药配药,给她喝下去,很快就退烧了,只是昏迷不醒。 沈昀就不一样了,他的病情越来越厉害,到了第九天,忽然体温惊人,甚至开始说起了胡话。史神医知道之后对沈沅钰说了一句,差点就让她崩溃了。“今天晚上是个坎儿,过了就能缓解几日,若是过不了也就过不了了!” 沈昀的病情可不光只有沈沅钰关心着,整个沈府所有人的目光时刻都聚焦在长乐堂内。史神医的话很快就传到了沈弘的耳朵里,沈弘正在屋子里与赵津下棋,听到这个消息,呆了片刻,连棋子落在棋盘上都不自知。 赵津叫了一声“东翁”,沈弘才反应过来。赵津正要说什么,沈弘突然站了起来:“我去瞧瞧昀儿!” 赵津吃了一惊:“东翁三思!您一人身系整个兰陵沈氏的安危。如今大老爷正处在最危险的时候,按照史神医的说法,正是最容易传染给旁人的时候,您这个时候去看大老爷,实在太过危险了!” 沈弘惨然一笑道:“我冷静自持了一辈子,事到如今,你就让我任性这一回吧!我这一辈子,对不起很多人,可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昀儿了。他从小失去了母亲,我却没有给过他多少父爱,为了培养他成为个合格的家族继承人,甚至故意对他冷淡,让他小小年纪就饱受各种艰辛……”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一刻,那个叱咤风云的沈氏宗主不见了,赵津看到的是一个即将失去儿子而痛苦万分的普通老人。 赵津知道劝什么都没有用了,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沈弘毅然决然地带着小厮去了长乐堂。沈重听说了,急忙带着三老爷、四老爷、五老爷几个来劝,“大哥,沈家不能没有你,你多为家族想想,不要冒险!” 沈弘看着自己的弟弟,只说了一句话:“若是我不幸染上疫病,以后兰陵沈氏的宗主就由你来做!” 沈重震惊地看着他,“大哥!” 沈弘已经命里头的沈沅钰开了门,进入到屋里去了。 沈沅钰没想到沈弘会冒险查看沈弘的病情。要知道老人的抵抗力不比年轻人,这种疫病如此凶猛,老人一旦染上几乎就是必死无疑。见沈弘如此,她从前对沈弘的诸般怨怼忿恨之情倒是淡了不少。 沈弘穿上了沈沅钰提供的防护服,带上口罩。跟着沈沅钰来到沈昀的病房,见病房内部比想象中的干净整洁的多,因为沈沅钰命令丫鬟定期打开窗户通风,空气也很好,不由暗暗点头。又见丫鬟们虽然来去匆匆,但动作娴熟,神态也颇见从容,知道都是沈沅钰调、教之功,愈发对沈沅钰满意起来。 丫鬟搬了一张凳子,请沈弘坐下。沈弘看见病床上瘦得几乎认不出来的沈昀,也不由得心中一片悲凉。就想伸手去摸一摸儿子的额头,却被沈沅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祖父,爹爹现在病情正重,还是不要触碰他为好,免得被他传染!” 沈弘就点了点头,转身去看史神医道;“神医,能否让昀儿清醒过来,我有几句话要与他说。”沈沅钰还是头一回见沈弘称呼她爹为“昀儿”。 别看史神医不把天下权贵放在眼里,可是在沈弘面前却是一点儿都不敢不敬,因为沈弘身上自带光环,让人不敢在他的面前放肆。 史神医点了点头,道:“可以是可以,但是只有一刻钟。” “一刻钟也够了!” 史神医就出去写方子,不大一会儿,一碗药下去,又过了片刻,沈昀竟然真的睁开了眼睛。看见父亲坐在自己面前,沈昀吃了一惊,沙哑着嗓子说道:“父亲,您怎么来了?这里十分危险,不是您呆的地方,赶快出去!” 沈弘道:“你是我的长子,你生了这样的重病,做父亲的怎能不来看一眼,外头的事我都安排好了,就算我染病死了,沈家也能照常运转,你不必担心!” 沈昀急道:“父亲……” 沈弘摆手制止了他,“你不必多说,时间不多,你也听我说两句。”他就是一叹,“回想起来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对不起你,打小就对你关心的不够,又疼爱幼子,忽略了你的感受,当年你喜欢那个苗族的姑娘也是我一意孤行将你们拆散了。想来,这么多年你对我不是没有怨言的吧?” 沈昀道:“儿子年轻时不懂事,现在早已经想明白了父亲对儿子的良苦用心。父亲您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好,为了培养儿子百折不挠的精神,想让儿子做一个合格的家族继承人,这些儿子都懂,所以儿子对父亲早已没有什么怨言。” 沈弘见儿子说出这样一番话,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天下间哪有憎恨子女的父母呢,你能知道这些,我便是即刻死了,也能老怀大慰了。” 沈昀道:“都是儿子任性,如今又染上这样可怕的疫病,让父亲担心了。只可惜儿子现在怕是回光返照,以后再不能孝顺父亲了。”他精通医理,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多少有数,这话说的倒是不假。 沈弘道:“你别说胡话,只管放松心态好好养病,什么时候等你的病好了,我即刻便把宗主之位传给你。那些害你的人,我也一定一个不留,重重惩处,再不会留下祸根!” 沈沅钰听到这里再忍不住流下泪来,“爹爹,一定好起来!阿年已经去荆州替你寻大夫去了,那人是史神医的师弟,最擅长治疗瘟疫,您只要挺过今天这一晚,就一定能够得救的,您千万不能放弃啊!”沈沅钰大概是憋得太久,压力太大,一时控制不住,哭得声嘶力竭声势惊人。 沈沅钰那个性子,不要说老太爷就连沈昀也没见她这样哭过。一时俱都愣了愣。 哪知道沈沅钰哭了几声就戛然而止,没了声息。沈弘父子俩正在父子情深的当竟被沈沅钰给打断了,齐声叫道:“史神医,快给钰儿瞧瞧!” 史神医上前查看,不过片刻竟面色古怪起来:“小丫头一个人看顾两个病人,一连几夜未曾睡好,许是太累了,竟然睡着了。” 沈弘沈昀这才放心。沈昀道:“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沈弘也道:“是个好丫头!”就叫丫鬟将沈沅钰扶到卧房里休息。 沈沅钰是真累坏了,一连三天几乎夜夜无眠,早上起来还要在丫鬟们面前装得若无其事,那种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差点崩溃了。刚才在沈弘沈昀面前哭了出来,倒是把这股压力宣泄了一部分,竟就此睡着了。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男人温暖的胸怀里。庾璟年强烈的阳刚气息萦绕在鼻端,一时之间,沈沅钰竟不知今夕何夕。 庾璟年见她醒了,温声道:“再睡会儿吧,天都还没亮呢。” 沈沅钰迟钝了一分钟,才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阿年,坏阿年,你怎么才回来!”刚才没有哭尽的眼泪,山洪暴发般地宣泄了出来,天知道这些天她一个人苦苦支撑局面有多害怕。 沈沅钰紧紧抓住庾璟年的肩膀,抓得那么用力,庾璟年忍不住咝了一声。沈沅钰吓了一跳,“你又受伤了!” 庾璟年淡淡一笑:“回京的途中碰见几伙小毛贼,都被我收拾掉了,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沈沅钰哪里肯信他,一边叫丫鬟进来掌灯,一边解开他的中衣查看,见他后背和肩膀上又多了几道伤痕,顿时心疼得要命。前段时间费了好大劲才把他的外伤基本上调养好了,这就又添了伤痕。 庾璟年解释道:“那些小贼武功差劲得很,若不是为了保护那个陶光,我也不至于受伤。” 沈沅钰就使劲瞪了他一眼,这夫君一天到晚就知道好勇斗狠,可怎么是好?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爹爹怎么样了?” 庾璟年趁机把衣裳穿好不让她再看自己的伤口,笑道:“岳丈大人好着呢!你就放心吧。昨儿个晚上我带了陶光回来,他在司州救治了不少得过这种疫病的病人,因此研究出一张方子,史神医根据岳丈大人的体质,对那张药方进行了改良,按方抓药后给岳丈大人服下,三更天的时候岳丈大人已经脱离了危险。史神医说有了这方子,过不几天,岳丈大人便可以痊愈了。” “真的?”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沈沅钰一时之间都有点不敢相信,睡了一觉夫君也回来了,老爹的病也有救了,世界简直不能更美好。 “太好了太好了!”她一时高兴得语无伦次,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阿年谢谢你,这次多亏了你!” 庾璟年笑道:“说这些做什么呢,你爹不就是我爹吗。为岳丈大人跑个腿儿,这算什么呢,不过是我这做女婿的分所应当的而已。” 沈沅钰不放心父亲,想要去他的病房瞧瞧,庾璟年死活把她给劝住了。说现在才丑时呢,沈昀正在熟睡,现在去看他反而是在打扰他。 总算沈沅钰同意了,两人重新躺回去,沈沅钰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等庾璟年重新把她搂入怀里,她才想起一件事来:“哎呀,这两天父亲母亲全都病了,里里外外由我一个人照应着,身上不知沾染了多少病菌,你快下去,到外头去,千万不要叫我传染给你!”说罢就用手去推他。 她那一点子力气,简直如同蚍蜉撼树,哪里就能推得动庾璟年。庾璟年听了这话,不但没有放开她,反而把她搂得更紧了。“你又没有染病,哪里就会传染给我了?” 沈沅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病实在太可怕了,我可不想你也像我爹爹一样,受那样的苦楚!” 庾璟年笑道:“放心吧,现在有史神医和陶光在,就算是我染了病,也没有问题的。何况我这一去近十天,我可是天天想你,好不容易这才看见你,怎么舍得放开呢?再说了,咱俩要是一起染病,那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这话把沈沅钰感动得不行不行的。 又问沈沅钰道:“那阿钰想不想我呢?” 想,简直是天天想! 可是这话沈沅钰怎么能说出口呢。就口是心非地道:“不想!” “哎呀,我的这颗心呢,都碎了!”庾璟年故意做鬼,脸上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沈沅钰被他一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就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想想自己的唇上也许带着病毒呢,又赶紧离开。 哪知道这一下却是点燃了火药桶,庾璟年倾身压了过来,有些粗鲁地把她的唇瓣含在口中,肆意品尝了起来。 沈沅钰一开始还想推开他,提醒他自己是个病原体,后来见自己的反抗没有丝毫作用,也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 第228章 真相浮出
沈沅钰第二天一早就见了陶光。。 陶光四十多岁年纪,长得又黑又瘦其貌不扬,为人又不修边幅,衣服穿得极不讲究,人也木讷,不怎么说话。可就是这样其貌不扬的一个人,却研究出了治疗这可怕的疫病的药方。 史神医按方抓药,不过三天,沈昀的病就好得差不多,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按照史神医的说法,其实不论是谁,只要熬过了疫病的第三阶段不死,都会很快恢复过来的。 沈沅钰自然是高兴坏了。整个沈家也都是喜气洋洋的。 只可惜周氏的病暂时还没有痊愈,不过因为有了对症的方子,周氏并没有像沈弘那样受那么多的罪,史神医也对治好周氏的病充满了信心。 沈沅钰走进周氏屋子的时候,看见沈昀正端着一碗粥在喂周氏。周氏的疫病虽然没有全好,但是因为药方对症,人一直是清醒的。她与沈昀成亲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享受沈昀这样周到的照顾,满眼都是小女人的幸福,真恨不得这疫病永远不要治好才好呢。 “爹爹!您怎么又来了?史神医不是叫您好好卧床休息的吗?您大病一场,虽说疫病治好了,可是到底亏了身子,若不好生将养,将来落下病根可怎么办?”说着就上前来接沈昀的粥碗,“您回去歇着吧,有我在这里照顾我娘,您什么都不用担心!” 沈昀却反而伸手把她推开了。“你爹爹哪里就有你说的那样弱不禁风了?史神医说过,这病得过一回体内就会产生免疫力,我这个染过病的人来照顾你娘,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况且这几天,我在床上一躺就是大半天,人都发霉了,也该下地走走了!” 沈沅钰就对周氏道:“娘,您看看我爹,一点儿都不听劝!” 周氏就弱弱地道:“老爷,您还是回去歇着吧!”话是这样说,那眼里满是不舍。 这样子沈昀还怎么能走?她娘简直比她还小儿女情长,连沈沅钰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沈昀长这么大,就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儿,沈沅钰见他笨手笨脚的,一口粥喂进去,自己先洒了一半,偏偏周氏就跟吃了仙丹一样高兴的差点飞起来。禁不住笑道:“我看我这话是白说了。算了算了,我也不给你们当电灯泡了,你们两个继续。只是一样,爹爹你也要量力而行,千万别累着了!”说罢就起身,叮嘱了屋子里周氏的大丫鬟好生看着沈昀,就离开了周氏的房间。 “电灯泡”什么的,沈昀夫妇都没听懂,不过却不妨碍他们明白沈沅钰话里的意思。周氏被女儿打趣,不由羞红了脸。沈昀则苦笑摇头:“死丫头管天管地,竟管到了老子娘的头上。” 话是抱怨的话,这话里面满满的宠溺,周氏又怎么听不出来呢? 沈沅钰出了周氏的房间,一边走一边笑。沈昀病好了之后,听说周氏为了照顾他,也被传染了疫病,不由心下更是愧疚。他大病了一场,死里逃生,加上彻底放弃了年轻时因为道灵而产生的心结,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化了不少,变得更加洒脱飘逸。 这场病让他看透了很多人的心性,也明白到自己兜兜转转想要寻找的好女人,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只是自己没有发现而已。沈昀下定决心,要在后半辈子和周氏相濡以沫。 看着父母间的感情焕发了第二春,沈沅钰越想越觉得这世界太美好,谁能想到沈昀病了一场,竟然会产生这样意想不到的后果呢。 看他们两个这个样子,大概用不了多久,缠绕了沈昀半生之久的嫡子问题也能解决了。 当然前提是要先收拾了那个在背后做局的人。 沈沅钰在堂屋中坐了不久,史神医就到了。这段时间,有了师弟陶光的帮忙,史神医总算能够喘口气,也腾出手来救治那些被沈昀传染了的丫鬟,所以气色比前几天来好了很多。 沈沅钰先问了问周氏疫病的治疗情况。史神医道:“因令堂大人体内有一股阴寒之气盘踞,而这治疗疫病的方子多用寒气旺盛的药草,所以老夫一直不敢加大药量,否则,令堂大人的病早就该痊愈了。” 沈沅钰忙问道:“那我娘的病什么时候才能治好?药量减半会不会影响治好我娘的疫病?” 史神医道:“小丫头尽管放心好了。虽然药量被我减半,但并不影响疗效,再过个三五天,令堂的疫病就能全好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如此便好!” 史神医道:“老夫只是不明白,令堂何以体内会有一股阴寒之气盘踞不去,似乎是常年服用某些药物所致!这对令堂的身体用一定的损害,一是会让她常年卧病在床,再有……会导致她子嗣艰难!” 沈沅钰面色就变得阴沉了起来。“既然神医说到这里,我正想请神医帮我验看一下这些药渣!”这阵子桃心送来的所有汤药,沈沅钰一律没让周氏服用,每一碗的药渣全都好好地保存着呢。 倒不是她不想立即把这件事查清楚,而是当时沈昀病情正重,她腾不出手来,不过她已经叫小谢氏不动声色地看住了白姨娘和桃心。 她相信这件事,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沈沅钰拍拍手,蕊心就拿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头放着这些天来的药渣,一共十一份。沈沅钰对史神医道:“请神医帮忙看看,这些药渣里头是不是掺了什么东西,有没有什么不妥。”史神医也不废话,直接一一细查,他号称神医,乃是医药的大行家,不过仍是过了片刻才说道:“这些药都是治疗体虚体弱之症的,似乎没有什么不妥……不对!” 他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庸医,用手指轻轻拈起一点药渣慢慢品尝,然后神色凝重地道:“这些药渣看起来极为相似,可是实际上有区别!” 沈沅钰精神一振:“神医快说,有什么区别?” 史神医道:“前面五天的药渣里,含有一种名叫龙劲草的草浆!” “龙劲草?”沈沅钰也看过几本医书,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药草?“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药草?” 史神医道:“这龙劲草并非是我中华所产,乃生长在是我中华境内一个名叫暹罗的小国之内,若不是因缘巧合,老夫曾经用这药作过一次药引,救过一个得了怪病的病人,老夫也不会知道这种药的存在。” 顿了顿,他又道:“这龙劲草的草浆几乎是无味的,只有非常淡非常淡的麻味,但是因为令堂这药中有一味天麻,本来就有的麻味,所以若非老夫的舌头非一般的灵敏,换了旁人无论如何检查,也绝对不可能检查的出来。” 沈沅钰的拳头不由地握紧了。穿过来之后,她也曾怀疑过她娘的病情有问题,也曾找不同的太医查验过周氏的药,可是没有一个人看出有什么问题的,要不然她也不会放任有人害她娘害了这么久。 前面五天的药里,有这种龙劲草的草浆,而后面六天里没有,这说明了什么问题?定是有人觉察到不对,及时更换了药剂的配方,沈沅钰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心机深沉与谨慎。 沈沅钰问:“这汤药了加入了龙劲草的草浆,会有什么后果?” 史神医道:“这龙劲草并不是毒药,一般情况下就是误服了此药,也决计不会有事。不过它和这药方中的龙葵混合,会发生一种副作用,产生一些阴毒,积累与人的身体之中。短时间服用根本瞧不出什么,可若日积月累,就会在人的身体中形成一股阴寒之气,令堂的身体本就偏弱,又因为有这股阴寒之气盘踞体内,所以才会常年卧床不起!” 沈沅钰还是有一事不解:“这人胆子也太大了,他就不怕有人给我娘号脉,瞧出这其中的端倪吗?” 史神医摇了摇头:“令堂这体弱体虚之症,本就是阴阳不调,寒气盛而阳气衰,一般的大夫就算是把脉把出来,也绝不会怀疑她是暗中被人动了手脚,只会认为她天生体质如此!” 沈沅钰眼角直跳。难怪,难怪!难怪周氏一直卧病在床,多少年如一日。她竟被人暗中算计了这么久而不自知,想想真是可怕,若是那人想要周氏死,周氏还哪有命在?恐怕周氏的坟头早就长草了。 沈沅钰脊背上爬上来一股寒气。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 史神医有些怜悯地看着沈沅钰道:“给令堂下药之人布局缜密,心机深沉,步步为营,真是可怕之极!若不是今天遇到了老夫,恐怕还无人能识破他的奸计。此人更有可能是精通药理,否则龙劲草混合龙葵这样的药效他不可能知道。更让老夫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龙劲草并非我中华之物,他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沈沅钰苦笑了一声,道:“我也想知道,这药草她是从哪得来的!” 送走了史神医,沈沅钰在凳子上坐着,竟有些怔忡。蕊心悄悄地送了一盏茶过来,低低地叫了一声:“小姐!” 沈沅钰接过了茶盏,却没有喝,而是随手放在了茶几上。道:“蕊心,你说人心怎么这么可怕?” 蕊心不知道怎么接话好,就试探着问:“小姐知道下手的人是谁了?” 沈沅钰道:“这再好猜没有了。只要想想我娘卧病在床,不能打理家务;身重寒毒,不能生育……这些谁是最大的得益者就知道了。” 蕊心也是极聪明的人,听到之里就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小姐的意思是,那个人是……白姨娘!” 沈沅钰沉重地点了点头。她老早就觉得白姨娘十分可怕,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作出这样的事儿来,还做的这样天衣无缝,原来自己还是小瞧了她。“爹爹的这些妾室通房之中,也就只有她略通医术了。” 种种蛛丝马迹表明,就算现在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白姨娘就是幕后的黑手,但是也有百分之七八十的把握。 蕊心道:“白姨娘既然有机会在太太的汤药中做手脚,为何不干脆……” “你的意思是,为何她不干脆下毒毒死了我娘?”沈沅钰冷笑一声,给她解释:“蕊心你想,白姨娘是什么出身?就算是我娘真的死了,她难道还能取代我娘,被扶正成为我爹爹的正室太太不成?” “那是绝对没有可能的!” 沈沅钰道:“若是我娘真的死了。我爹必然会续娶一个,当时我外公家还没有起来,只是个三等家族,就凭我爹的身份地位,就算再娶一个继妻,门第也必定高过博陵周氏。何况新娶的太太脾气可未必有我娘这般好,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她白姨娘!与其如此,还不如干脆就让我娘活着,只通过在汤药里做手脚,让她一直病着,这样小大房的内务还能一直握在她的手里,而父亲唯一的儿子还是她生的!这样才最符合她的利益!” 蕊心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白姨娘算计太过冷静精准,反而让人觉得异常可怕! 沈沅钰还是有些自责:“都是我自己笨,没能早点发现白姨娘的阴谋,白白让娘亲多受了这么长时间的苦楚!” 蕊心连忙安稳她:“这和小姐有什么关系呢!连史神医都差点没认出来的药草,这些年太医都不知请了多少个,谁也没检查出来她的阴谋呀!” 蕊心道:“奴婢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太太待桃心不薄,贾嬷嬷又不是个糊涂的,白姨娘是通过什么手段,将桃心降服的,让她心甘情愿地帮着白姨娘做事?桃心的娘老子可都是太太从娘家带来的,如今在太太跟前做事,还是十分得力的管事,很有体面,她投靠一个姨娘,又是图的什么?难道是为了银子?”怎么想也觉得不对,白姨娘就是有钱,又怎么比得过周氏,桃心这不是失心疯了吗! 沈沅钰想起白姨娘的种种手段,说道:“这个世界上,想要控制一个人,法子有的是,银子不过只是最简单的一种而已。”就不由想起桃心不小心掉落的那个鸳鸯戏水的荷包。 沈沅钰回到自己的房间,想到桃心送来的药,后来六天的里头是没加龙劲草的草浆的,显然是发现了一些端倪,她在房中转了几圈,越想越是担心,就吩咐外头的丫鬟请了三少爷沈沐过来。 长乐堂的院子里如今时时刻刻都有丫鬟伺候,所以沈沅钰她们和外头的接触还是十分通畅的。 沈沐不一会儿就来了。因为之前沈昀拜托他去了盐山城帮着沈沅钰寻找失踪的庾璟年,错过了沈沅钰和庾璟年的婚礼。庾璟年回到建康之后,他并没有迅速从盐山城返回沈家,而是又在那边历练了一段时间,前两天才刚刚回来,一回来就碰见沈昀感染疫病这件事。 沈沐和沈沅钰关系最好,不过沈沐从盐山城回来之后,不过就和沈沅钰见了一面,话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这几天他也是天天往长乐堂这边跑,一直替沈沅钰担着心事,听说妹妹叫自己,立刻就放下手中的事情来到长乐堂的院子。 都说磨难使人成长,经历了这么多事,沈沐比之前成熟了不少。见沈沅钰还是隔着窗户和他说话,就有些不喜:“你把窗户开开点儿,哪有这么巧法儿,就传染给我了?” 沈沅钰道:“三哥你不为自己着想,你也得多想想月儿,万一你把病毒传给了她,她还是那么点儿的一个孩子,怎么承受的了?” 听了这话沈沐立刻没话说了。“说吧,叫我来,有什么事儿?” 沈沅钰也不跟他客气,道:“这事儿不好说,我写了字条给你,你看字条吧。”就从窗户递了一张纸条出去。 沈沐拿到纸条看了片刻,脸色微微一变,郑重道:“妹妹放心,哥哥一定帮你把这件事办的妥妥当当的。” 沈沅钰道:“那我就拜托三哥了。” 沈沐行事从不拖泥带水,得了沈沅钰的嘱托,立刻就带人找到了贾嬷嬷,问道:“桃心现在何处?” 贾嬷嬷不知道他要干嘛,见他神色严肃也没敢多问,就道:“桃心早上说自己身子不舒服,我让她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去了。” 沈沐问清楚了桃心所住的地方,又带人去了桃心所住的屋子。那是裙房中的一间屋子。先是敲门没人应声,紧接着用力推门,发现门是反锁着的。沈沐吃了一惊,想到沈沅钰的嘱托,不敢怠慢,他是带了两个小厮过来的,就叫小厮将门踹开,进门一看,桃心已经用一条白绫把自己吊到了房梁上。 沈沐吃了一惊,急忙先将人救了下来。一摸胸口还有气,沈沐好一顿忙活,又是掐人中又是打脸的,好半天桃心才悠悠转醒过来。沈沐劈头盖脸地问:“你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了?为什么要上吊?” 桃心却只是默默流泪,一句话不肯多说。 沈沐带来的两个小厮都是机灵的,这时其中一个小厮发现了一些端倪,就对沈沐说道:“少爷,不对啊。桃心姑娘不是自己吊上去的!”就把地上倒了的方凳扶起来,发现那凳子太矮,就是桃心踩在那个凳子上,加上白绫的长度,也绝对够不到房梁。 沈沐也反应过来:“这是有人想要误导我们,造成桃心上吊自杀的假象。”桃心还没有吊死,那说明凶手还没有跑远,想到刚才屋门是反锁的,他立刻大声吩咐:“赶快把这屋子里搜一搜,凶手可能还藏在这屋子里!” 两个小厮对望了一眼,桃心的屋子很小,几乎一目了然,能够藏人的地方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屋子里唯一的衣柜。 其中一个小厮猛地拉开衣柜的柜门,里边立刻响起喊声:“少爷饶命!饶命啊!”一个男子抱头滚出衣柜,不是别人,正是白姨娘的侄子白夏。 原来小谢氏受到沈沅钰的嘱托,以害怕被沈昀传染疫病为由将沈昀的几个姨娘全都看管了起来,不许她们踏出房门一步。本来这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并无不妥,白姨娘却是极为敏感之人,隐隐约约有一种东窗事发大事不好的预感。 很快小谢氏又以伺候沈昀的下人不够用为理由,把沉香阁内所有的丫鬟婆子换了个遍。这就等于彻底斩断了白姨娘对外的耳目,让她变成了聋子瞎子。不过白姨娘毕竟非同凡响,还是想法子和白夏见了一面,让他告知桃心不要再在周氏的汤药里再加龙劲草的草浆,并且告诉白夏如果一旦事情有变,就要想法子杀了桃心。 这么多年来,为了谨慎起见,白姨娘从来没有亲自和桃心接过头,全是通过白夏控制桃心。白夏对桃心本就厌烦透顶,听了这样的话不由更是动了杀心。今日好容易逮着一个机会,想把桃心吊死在房梁上,造成她自杀的假象,没想到沈沐来得及时,他只得躲进衣柜中,桃心自杀的现场也就没有布置妥当,被人轻易看出了破绽。 沈沐当下也不多问,就按照沈沅钰的嘱托将桃心和白夏控制了起来。然后又找到小谢氏将白姨娘身边的贴身嬷嬷金旺家的以及几个大丫鬟全都要过来看管了起来。 沈沐回头和沈沅钰把事情一讲,沈沅钰也放下心来。三日后,周氏病愈,又过数日,那几个感染了疫病的丫鬟也被治好。算起来这次沈昀染病,只死了两个丫头,旁人都是有惊无险地过过来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虽然家中的病人都治好了,为了安全起见,沈沅钰还是在长乐堂里隔离了数日之后才敢出来见人。 此时疫病慢慢在建康城中流行起来,皇帝焦头烂额之际,三皇子却献上一张治疗疫病的药方,按方抓药对于治疗疫病竟有奇效,皇帝不由大喜。一面派出医官四处救人,一面对三皇子大加封赏。如此,建康城中的疫病终于渐渐被控制住。皇帝又用六百里加急将药方传到大晋的各州各郡,责成各地的官府治病救人,同时又采取各种措施,眼看着一场浩劫消弭于无形。 第229章 当面对质 “那名刺客果真是长沙王庾伦派来的?”北望斋里,赵津正在向沈弘汇报调查结果。听到了这样的结果,沈弘并没有感到意外。 那名刺客本来是长沙王训练出来的死士,连死都不怕,嘴自然是硬得很。在密室中一连自杀数次都没有成功。只不过沈家人才济济,赵津手下就有几个刑讯的专家,真落到了他们手上,你会觉得世界上有很多事比死亡可怕一百倍,这世上就没有撬不开的嘴。那名死士连番过了几轮刑具之后,终于忍不住还是把所知道的一切都招了。他没有别的要求只求速死。 赵津道:“长沙王也是个谨慎的,没有过多告知刺客内情,刺客只知道奉命刺杀一个女人,其他的信息完全是一概不知。” 沈弘摆摆手道:“知道这个便已经足够了。庾伦这些年来打的是什么主意,他还当我不知道呢。他不过是想吞并了我沈家的势力,借此荣登皇帝的宝座罢了。还真当自己能骗过我不成?” 赵津一叹:“就凭长沙王府那点实力也敢肖想皇位,实在是太过不自量力了!” 沈弘点了点头,“庾伦不是第一次把手伸到沈家来了,从前因为湖阳总是我的儿媳妇,我才对长沙王府多有忍耐,如今竟敢谋害我兰陵沈氏的宗子。这一次我绝不会饶过他们。” 赵津听得精神一振,说实话长沙王那假惺惺的伪君子模样,他是见一次吐一次。早就想给长沙王府一点颜色瞧瞧了。 沈弘道:“去查查小二房是怎么把消息传到长沙王府的,这次定要人赃并获!” 赵津答应着退了下去。他也是个能干的,很快就查到了线索。 两日后,湖阳郡主同沈晖、沈泫一起被带到了北望斋。刺客事件发生之后,小二房彻底断绝了对外的联系。湖阳郡主连沈昀疫病治好了都不知道,还在一心期盼着沈昀早点挂掉好给丈夫沈晖腾地方呢。 等进了老太爷那阔大的书房,见沈昀全须全尾地坐在老太爷下首,已恢复了往日的洒脱超尘,湖阳郡主简直像是见了鬼似的:“你……你怎么还活着!” 沈昀淡淡一笑:“看来这场疫病没有夺去我的性命,二弟妹倒是颇觉遗憾呐!” 湖阳郡主也知道自己一着急说漏了嘴,立刻改口道:“大伯说的哪里话来,你病势痊愈是咱们兰陵沈氏所有人的福气,我高兴还来不及何来遗憾呢?” 她见此情形已经隐约猜到事情败露了,湖阳郡主也是颇有果决之人,便开口说道:“老太爷此前叫咱们去临川郡履职,因大伯感染疫病咱们小二房上下全都担着心事,故而耽搁了行程,如今大伯既已痊愈,咱们也放心了。吏部的委任状早已发到了老爷手中,再耽搁已是有些不妥,还请老太爷允准咱们即刻便启程赶赴临川郡。”这番话其实是在向沈弘、沈昀表明一种态度,小二房在宗子之位的争夺中彻底认输,从此自甘放逐,希望沈昀能放他们一马。 沈昀尚未说话,老太爷先开了口:“现在才说这些你不觉得已经晚了吗?”他语气一沉,森然道:“你们几个给我跪下!” 沈弘盯着沈晖的眼睛问道:“你的规矩是从小跟着我学的,我来问你谋害家族宗子该当何罪?” 事到如今,沈晖简直恨毒了湖阳郡主这个婆娘,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起什么幺蛾子,最后把小二房都给带累了进去。沈晖也不傻,立刻矢口否认:“冤枉啊,父亲,我绝无谋害大哥之心,请父亲明察!” 湖阳郡主也冷笑:“这么大的罪名,咱们小二房可不敢承受!” 老太爷冷哼:“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呐,把那个刺客给我带上来!” 赵津便带人将浑身伤痕累累的刺客带了上来。那刺客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双手带着镣铐,下颌已经脱臼,是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 湖阳郡主见了脸色微变,难怪刺杀那个女人的事儿没了消息,原来这刺客竟被人抓了个正着。湖阳郡主额头微微见汗,道:“这是什么人,我不认得他。” 老太爷看了她一眼,没有理她,只是对那刺客道:“你无法开口说话,我问你什么你只管点头或者摇头便是。你是不是从长沙王府来?” 刺客点头。 “是不是长沙王派你来的?” 刺客继续点头。 他又指着湖阳郡主、沈晖和沈泫三人,“你认不认得他们三个?” 这次刺客摇了摇头。 沈弘点了点头,叫人把刺客带了下去。沈弘道:“你们或许不知道,老大从溧水县救回来的那名女子,实际上早已死了。是我故意放出假消息,就是想看看,有些人是不是沉不住气,要杀人灭口。如今,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湖阳郡主身子一抖,没想到竟是老太爷安排的圈套,可恨她没有看穿,竟然傻乎乎地跳了进去。一时间她的心里悔恨极了。 老太爷冷冷道:“湖阳你来说说,为什么长沙王府的刺客会出现在沈府之内?嗯!” 湖阳郡主嘴硬道:“这个媳妇也不知道,也许这里边有些误会吧!要不然老太爷发个帖子,把我爹请过来问问?”老太爷的脾气她了解,没有把握,是不会把小二房的人全都唤来摊牌的,所以她今天恐怕是有点玄了,若是能把庾伦请来给她撑腰,或许能救她一命! 她打的是什么算盘,老太爷又岂会不知道,怎么可能让她得逞呢?老太爷就是幽幽一叹道:“长沙王府与我沈家的恩怨,我自会慢慢和庾伦算清楚。你既然嫁给了老二,名字也写入了族谱,就是我沈家的人,我作为沈家的大家长,自然有权力处置你,不必去看庾伦的脸色!” 湖阳郡主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尖叫道:“您的意思是,您要出手对付长沙王府?你不能这样做!”她现在豁出去了,敢毒害沈昀,她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她没想到老太爷这么决绝,竟然当着她的面告诉她,“我要收拾长沙王府!”合着搞了半天,没弄死沈昀倒把自己的娘家牵连进去了。 沈弘淡淡地道:“这种事轮不到你插手,还是先把你如何阴险谋划昀儿的事说清楚再说!” 湖阳郡主现在是什么都不怕了,只冷笑一声道:“老太爷的意思是,这次大伯得了疫病,全是因为我而起?那么我想问问,证据呢?”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是这般死不悔改!就凭着刺客是你长沙王府里出来的这一条,老夫就可以处置你!” “就凭这个?”湖阳郡主豁地站了起来:“我不服!” 老太爷见她一副撒泼的架势,不由摇了摇头:“湖阳,你心存歹毒,手段卑劣,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多次陷害小大房!先是在在老太君的寿宴上,以巫蛊之术陷害七丫头;随后又在东宫里,构陷七丫头落了你的胎;我念你嫁入沈家多年,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想饶你一命,将你们一房人撵出建康了事,没想到却是我错了!我不该心慈手软,早该动手拔除你这个毒瘤才是!” 沈昀在旁边听着一言不发,老太爷这句话却是说到了他的心里。湖阳郡主阴邪恶毒,早该除掉才是! 湖阳郡主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就因为刺客的一句话,您就要处置我,我怎能服气,又怎知那刺客不是故意陷害我长沙王府!” 沈泫也磕头道:“母亲虽然和大伯父一房不和,可绝不会做出这样悖逆人伦的事,必定是那刺客故意挑拨咱们沈家和长沙王府的关系,请祖父明察啊!” 沈弘冷笑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事到如今还在狡辩!也罢,就让你们心服口服!赵津!” 赵津答应一声,拍了拍手,就见两个年轻力壮的侍卫夹着一个全身是血的嬷嬷进到沈弘的书房里来,将那嬷嬷随手一抛扔到了地上,立刻在地上留下一个血印。湖阳郡主还没什么,沈晖和沈泫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那嬷嬷抬起头来,湖阳郡主见了,大叫一声:“耿嬷嬷,是你?” 耿嬷嬷不过失踪了一个下午,湖阳郡主虽然有所怀疑,终究没想到赵津的动作这么快。 “是谁?谁把耿嬷嬷打成这样?这是要屈打成招吗?” 耿嬷嬷哭道:“郡主,奴婢对不住你!他们把奴婢的左手上的指甲全都拔了去,又捉了奴婢的儿子孙子,威胁奴婢若是不说实话,他们就要当着奴婢的面,把奴婢年仅一岁的小孙孙摔死,奴婢都是不得已的!”大概是因为牙齿被打掉了好几颗,耿嬷嬷说起话来,很有几分含糊不清。 湖阳郡主恨不得上去给这老东西一巴掌,心想你刚才就算招了,现在不能反悔吗?却见老太爷从书桌上拿起几张纸来,向沈晖和湖阳郡主扔了过去,“这是耿嬷嬷的供词,签字画押了的!” 沈晖捡起来看了几眼,脸色已变得一片苍白。湖阳郡主从沈晖手里将那供词抢了过来,只看了几眼,手也忍不住抖了起来,耿嬷嬷是湖阳郡主身边第一得力的嬷嬷,真正的心腹。十几年来,一直跟在湖阳郡主身边,她这张供词上面,可不光把这一次湖阳郡主陷害沈昀的事儿给招供了,历年来湖阳郡主所作的阴私事,一件一件,全被赵津手下的刑讯高手给挖了出来。 沈晖双目赤红,恨不得上去一巴掌抽死湖阳郡主。当年他宠爱一个名叫红姨娘的小妾,红姨娘最终该怀了他孩子,生产的时候却是血崩而亡,沈晖还以为红姨娘是无福之人,没想到却是湖阳郡主在她的汤药里动了手脚。 那孩子是个男孩,小小的,弱弱的,只活了两个月就死了。沈晖以为他是身子太弱没有养住,却没成想,居然也是湖阳郡主在给奶娘的食物中加入了有毒的东西,那吃食对成年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可随着奶水进入孩子的口中,生生的把个孩子给毒死了。 这还只是其中的一件。耿嬷嬷供出来的一桩桩一件件,沈晖的姬妾,单是死在湖阳郡主手中的,就有四个之多。这些罪状,随便拿出一件来,公之于众,都可以有足够的理由休妻了。 此时那份供词就在湖阳郡主的手中,她一咬牙就要把这份供词撕毁,哪知道她的这番作为早在赵津的意料之中,赵津早就有了应对的策略。就见拖了耿嬷嬷进来的一个侍卫踏前一步,只在湖阳郡主手腕上一捏一折,湖阳郡主立刻惨叫了一声,手腕便脱臼了。 紧接着那份耿嬷嬷签字画押的供词就到了侍卫手中,然后他踏前一步,恭恭敬敬地交回到沈弘的手中。 沈弘根本不在意,就算她把这供词撕毁了又如何,他想要的话,随时可以叫耿嬷嬷再写一份。 老太爷抖了抖那几张纸:“湖阳,单是这些,我便可以请出家法处置了你!”他从来不管内宅的事,没想到湖阳郡主这么丧心病狂。 湖阳郡主手腕脱臼,疼得满头大汗,却仍然狞声道:“我不过是收拾几个骚蹄子罢了,她们算是哪个牌位上的人,死了也是白死!大不了把我送到庙里去,难道还能真的杀了我为她们赔命不成?”说到此处,她已经是声色俱厉! 她反而放下心来,毕竟耿嬷嬷是她的心腹,有些事她虽然吩咐她去办,却没叫她知晓前因后果,所以坑害沈昀的事情,她只知道只鳞片爪,那供词上提了几句,但是并不能看出什么! 沈弘也不愿意与她废话:“耿嬷嬷的供词中,提到一个名叫武乐敏的女子,便是那个让老大传染疫病的女子,是也不是?”他又从书桌上拿起一张那女子的画像,先是问了问沈昀:“是不是这个女子?” 沈昀道:“是!” 又问耿嬷嬷:“你在供词中说起的武乐敏,是不是此人?”耿嬷嬷也承认了。 沈弘道:“一年之前,你去白马寺上香的时候,在寺中遇见了一同去上香的武乐敏。你见她与当年的某个重要人物长得很像,你料想日后必定有用,便想法子将她弄到了手里。” “那武乐敏出身于一个小家族,丈夫只是一个从八品的小官。你吩咐耿嬷嬷的儿子赵强行事,你让赵强诱骗他到赌场豪赌,很快输光了所有的家财,又向高利贷借了一屁股债,那小官无钱可还,几个泼皮冲到他的家里,要剁掉他的一双手,把武乐敏卖去青楼接客替他们还债的时候,你恰恰及时出现。表明愿意帮她还清债务,条件是让那武乐敏卖身给你,做你的丫鬟。武乐敏感念你的救命之恩,便答应了下来。” “你担心把武乐敏接回家中,会被老大发现端倪,就把她送到了长沙王府,好吃好喝地供养着。直到这场疫病发生,疫病还未传到建康,你与你的父兄勾连,你哥哥庾征就派身边的贴身长随尤福便带人去了延平郡,捉了几个身染恶疾的疫病病人回来,与武乐敏关在一处,让那武乐敏终于感染了疫病,恰巧昀儿去溧水县安抚族人,尤福就将武乐敏放在昀儿的马车必经之处,你们料定了昀儿必然会救武乐敏,最后奸计果然得逞。” 湖阳郡主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这么短的时间,自己的所作所为,竟全被老太爷查了个一清二楚。老太爷道:“武乐敏丈夫已被找到,他的供词也在此处,”他就从桌子上又拿起几张纸来抖了抖。“若是你还不服气,可叫他到此来和你对质。” 赵津提醒道:“老太爷,我已派人去郡主房中去搜了,武乐敏的卖身契应该还在她的手中,一搜便能搜到的。”正说着,就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拿了一个匣子跑进来,“找到了,找到了!” 赵津就笑道;“我说什么来!”就把那个匣子递给了沈弘。沈弘打开一看,果然是武乐敏的卖身契。 湖阳郡主脸色铁青,已经说不出话来。 赵津又在旁边补了一刀:“郡主,你还是招了吧。你哥哥的贴身长随尤福,他都招了,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湖阳郡主差点儿跳了起来:“你们,你们连我哥哥的人也抓了来?” 老太爷淡淡哼了一声,凭沈家的实力,莫说一个尤福,就是庾征庾伦,也能捉了来!就拍了拍手,就有两个侍卫带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走进屋中,那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看见湖阳郡主就大声喊道:“郡主,郡主救命啊!小人只是听从世子的吩咐办事,并不知道你们要谋害大老爷啊!这事和小人无关,郡主你为小人说句话吧!” 赵津的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这尤福一个大男人,受刑的能耐还不如耿嬷嬷,不过挨了三五鞭子,就什么都招出来了,就这么一个货色,庾征却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做,庾征的水平也可见一般了。 “闭嘴!”湖阳郡主气得浑身乱抖,要不是手脱臼了,真想上去给他一个大嘴巴。 老太爷森然道:“想要活命,就把你知道全都说出来。” “老太爷,老神仙!我说,我什么都说!”尤福连连磕头,竹筒爆豆子一般很快就把什么都说出来了。果然和老太爷说的一般无二。 沈弘也实在瞧不起这样的人,他说完了,就叫人把他带了下去。沈弘如今看向湖阳郡主,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般了。“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说,为什么不说!让我看看,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赵津见沈弘脸上有几分疲惫,就道:“还是让我来说吧。此事是由我全权负责调查的。”说着他深深地看了湖阳郡主一眼道:“郡主,大老爷从溧水县回来就感染了时疫,老太爷见过武乐敏后便对此事产生了怀疑,你们小二房动机最大,便决定试探你们一下,这才故意放出消息说那武乐敏并没有死,然后你便吩咐耿嬷嬷去找一个姓钱的管事将一张字条传去长沙王府。其实你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都在我的监视之下。那张字条就是尤福接的,尤福将字条给了庾征,于是便有了刺客入府行刺的那一幕。” 沈昀本来一直只是听着,并没有说一句话,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言道:“二弟妹,你大概还不知道那钱管事早已被我策反,你传递到长沙王府的每一条消息他都会抄一份报到我这里来。” 湖阳郡主感觉到自己被羞辱:“胡说!钱管事明明是我从长沙王府带来的陪房,他怎么可能被你收买?” 沈昀淡淡一笑:“你处事不公提拔了耿嬷嬷的两个儿子,打压钱管事,他早已对你心存不满,我不过对他略加诱导,许他一些好处,他便死心塌地地为我办事。” 湖阳郡主只觉得全身一片冰凉,她从前总觉得自己智商碾压旁人,之所以没有什么大的成就,只是因为自己身为女儿身,没有施展才能的天地而已,可今天和老太爷沈昀、赵津这帮人一交手,才知道,自己的那点儿伎俩,在人家的眼里简直就像是小儿科一般,自己以为天衣无缝的布局,在人家的眼里简直是处处破绽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沈昀冷笑了一声:“你连下头的人是否对你忠心都分不清楚,还敢妄想宗子之位,真是可笑!”话说到这里,抽丝剥茧整件事情已经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众人面前。湖阳郡主再是牙尖嘴利也无从辩驳。 湖阳郡主忽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沈昀啊沈昀你自诩风流洒脱,可我知道你这一辈子也走不出苗疆女子的阴影,就算你明知这是我的计谋,你还不是乖乖上钩,这次要不是你运气好,你早已变成了一具尸体。这么多年,你连一个女人都忘不掉,你还有什么资格继承兰陵沈氏这偌大的家业。” 沈昀听了她的话并没有气急败坏,他只是温和地笑了:“还要谢谢你帮我走出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湖阳郡主话里话外已经承认了自己阴谋陷害沈昀之事。 二老爷沈晖急于撇清自己,猛地蹿了起来狠狠地给了湖阳郡主一巴掌:“毒妇,我劝过你多少次,你一意孤行不肯听我的,你这是要把小二房带进泥沼里去吗?”他又转首对着老太爷道:“父亲,请让儿子亲自动手结果了这个毒妇为大哥报仇!” 湖阳郡主自然看出来了沈晖是不想和自己同归于尽,竟然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自己身上想要牺牲自己保全他的性命,纵然有些事情他知道的没有那么清楚,但他的态度一直是默许的。湖阳不由恶毒地笑了,尖声叫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谁,就算沈昀死了我也不能当宗子,这些事情你哪件没有参与?” 她指着沈晖对沈昀道:”沈昀,真正要害你的人不是我,是你的亲弟弟,哈哈哈!你们兰陵沈氏自诩名门望族,也终究也难逃兄弟阋墙的局面。” 沈泫眼看着大敌当前,父母两人倒先掐了起来,一时呆若木鸡。 沈晖怒喝一声:“你胡说,你这个毒妇!这些事情全是你自作主张。”又对沈昀道:“大哥,你不要听她胡说八道,这个女人是疯了!她死到临头想拉着我做个垫背的。” 沈昀看了弟弟一眼,他比沈晖大四岁,小时候兄弟俩也有过亲密无间的时候,可发生了这么多事,哪怕所有人的口供中都没有提及到沈晖,可他又怎么能相信这个弟弟? 这时沈弘从书案后面转了出来,抬手给了沈晖一巴掌:“孽子!你连自己的妻子都管束不了,让她做出这样悖逆人伦的事情,你还有什么脸面存活于世?” 第230章 以牙还牙 沈晖捂着自己的脸跪了下来,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被打,沈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他不敢恨老太爷,却把湖阳郡主愈发恨到了骨子里。 沈弘不再理会这个没用的儿子,只是看着沈昀,缓缓道:“老大,你可记得病中我曾与你说过什么话?” 沈昀就是一怔:“父亲!宗主之位……”沈弘跟他说,只要他能从活着捱过这次疫病,就召集族老和执事,将宗主之位让给他。这样的话,他怎么会忘?要说不想早点当上兰陵沈氏的宗主,那就是骗人的! 沈弘却郑重地向他点了点头。 沈昀心里不由一阵火热,却仍然耐着性子说道:“父亲春秋正盛,在我沈氏一族中的威望如日中天,兰陵沈氏尚离不开您的领导,现在传位于我,太过急迫,还请父亲不要再提。”沈昀可不像沈晖一样,是个没用的,他对沈弘十分了解,知道老爷子十分栈恋权力,若自己表现得太急迫,很有可能引得沈弘反感,适得其反。 “你以为我是因为你病重的时候哄你的吗?”沈弘却是微微一笑,“我这个宗主已经做了二十年,如今我都已经六十四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就是再做,还能多做几年?何不在我还有能力的时候,顺顺当当地把宗主之位让予你。何况兰陵沈氏早晚都是你的,我考察你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你的能力。我相信在你的带领下,兰陵沈氏会愈加地发扬光大。总之这件事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了。” 沈弘这样立场鲜明的表明了态度,连跟了他几十年的赵津都大吃了一惊。不由暗想,看来沈昀感染疫病这件事,对沈弘来说,也是一个极大震动。 这里边最伤心失落的莫过于湖阳郡主了,她没想到千百算计万般布局,最后却推着沈昀提前登上了宗主之位。本来按照老太爷的身体状况来看,再做个七八年甚至十来年的宗主还是没问题的! 沈弘又道:“既然我已决定将宗主之位传予你,那么小二房该如何处置,就全权交由你决定吧!况你是受害之人,也该由你亲自处置才是!” 沈昀道:“既然如此。那儿子就僭越了。”他说着就走上前,亲手拉了沈晖起来,和声道:“二弟!你且起来。” 沈晖受宠若惊,眼含热泪地叫了一声:“大哥!”要知道按照沈氏的族规,谋杀宗子惩罚是极为严厉的,就是不死,也要脱一层皮。虽然这件事不是他谋划的,可湖阳郡主一口咬定,他又是小二房的家长,怎么摘也是摘不干净的。 沈昀道:“咱们是亲兄弟,老四比我小八岁,咱们年少的时候他还是个奶娃娃。所以小的时候,我只同你一人玩耍。还记得那时候我淘气,被父亲罚跪祠堂,没有吃的,饿的前胸贴后背,是你在偷了点心溜进祠堂给我吃,那时候咱们兄弟是多么的亲密无间!” 沈晖听到这里,眼泪已经忍不住流了下来。“大哥,是弟弟对不起大哥,辜负了大哥对我的一片恩情。” 沈昀道:“老二,今天发生这样的事,咱们兄弟相残,不但父亲伤心,就连我也是一样的心痛。我到现在仍不相信,你有这样歹毒的肚肠,哥哥就只问你一句话,设计让我染上疫病的事,你到底知不知情,到底有没有参与谋划?” 沈晖大声道:“大哥,你要相信我,这件事都是湖阳这毒妇一手策划,我根本就不知情。” 沈昀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哥哥相信你!” 老太爷先是打了沈晖一巴掌,又表示要立即把宗主之位传给沈昀,然后又把小二房交给沈弘全权处理。这一连串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其实他都是有深意的。老太爷到底顾念着一份父子之情,而沈昀也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些。 沈昀的性子,越是不动声色,惩处来的就越是猛烈,就像他当初对沈沅璧一样,驱逐她去家庙之前,不是声色俱厉,而是温言安抚。而温言安抚之后的惩处,却犹如狂风暴雨,让人几乎无法消受。沈弘也是如此,他若是下定了决心收拾沈晖,就不会亲自动手打他一个耳光。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重提让出宗主的事,也有补偿沈弘的意思,或者换句话说,他是想用一个宗主的位子,换另一个儿子沈晖的一条命。 沈弘要想当宗主,就必须得保证让他的另一个儿子沈晖活着,而且不能活得太差。这就是沈弘的底线。 其实沈昀对沈晖早就没有了兄弟之情,一次一次的陷害,再深的感情,也早就被消磨干净了。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也结果了这个该死的弟弟,一了百了。只不过,如果他活着,自己会因之而获得更大的利益,沈昀也不会拒绝。 因为在他根本就没把沈晖看在眼里。现在的沈晖,完全被老太爷和顾氏给养废了,根本就是不值一提,那么他干嘛不让他活着呢,还能成就自己的美名。 沈昀便违心地说道:“放心吧!日后,不管父亲在与不在,只要有哥哥的一天,就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这话一说出口,沈弘就松了一口气。沈昀其实主要就是说给沈弘听的。 沈晖已经感激涕零。 沈昀却又说道:“不过,毕竟小二房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难逃一个监管不力的罪责,建康你是不能再呆在这儿了,你还是按照原来所定,赶赴临川郡做内史吧。” 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出乎沈晖的预料了,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所以他连连道:“大哥宽宏大量,弟弟在这里拜谢了!” 老太爷也暗中点头,他是想保下沈晖,不过沈昀若是即刻表示冰释前嫌,然后哥俩好,哥哥要当宗主了,你来帮哥哥吧,哥哥把你当成左膀右臂,那沈弘还要怀疑呢,这样太假了。 沈昀如今这样处理,才是最为合情合理,最为妥当的。 沈昀处置完了沈晖,才慢慢踱步走到湖阳郡主面前,湖阳郡主此时已被两个婆子拿住了,兀自还在那里挣扎不休。 沈昀目光冰冷地看着湖阳郡主,良久才终于开口道:“湖阳,你害我多次,恶贯满盈,如今落到了我的手里,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湖阳郡主“呸”地一声向沈昀吐出一口唾沫,沈昀也是练过的,怎么会着了她的道,况且早就防着呢,因此轻轻一侧头就躲了过去。 湖阳郡主已经大声骂道:“沈昀,你这个伪君子,我只恨,我怎么不能亲手杀了你!你要杀要剐,都随你的便,姑奶奶若是皱一下眉头,我就不姓庾!将来我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饶过你的!” 沈昀淡淡一笑,森然道:“事到如今,我本该一剑杀了你,已解我的心头之恨!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害我得了一次疫病,差点死掉,我便也让你尝尝疫病的滋味。” 湖阳郡主惊怒交加:“沈昀,你要做什么?” 沈昀却只冷笑不答,吩咐一声,那两个婆子便将湖阳郡主的嘴给塞上拖了出去。 沈弘却像是第一次认识沈昀一般,他已经从沈昀的只言片语猜到了他下一步的行动计划,点头道:“此女是断断不能留的,这样也好。也顺便震慑一下那些敢于打宗子宗主主意的族人们,让他们好生看看湖阳的下场!” 这时候一个哭唧唧的声音响了起来:“祖父,大伯,那我,我呢?”说话的是沈泫,刚才的一连串惊变,长沙王府派来的刺客,还有耿嬷嬷的惨状,已经彻底吓破了他的胆子,未来的宗主之位他是不敢想了,只想有多远躲多远。安全第一啊! 沈昀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此人简直就是畜生,一心只想着自己,湖阳郡主就这么被拖了下去,他这个作儿子的,竟然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 沈家怎么会生出这么没心肝儿的人! 沈弘自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儿,沈泫是他的嫡长孙,他一直是对他寄予厚望的,见他如此,简直不能更失望。没有能力,可以慢慢磨练,可是品格如此,又该如何弥补?一个人若是连亲娘都能不顾,谁还敢信任他,把后背交给他?又想起他为了前程算计自己的亲妹妹,还是有前科的。 老太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等沈昀说话,已经冷冷地率先开口道:“你也不要在建康呆着了,带上你的妻儿,跟着你父亲一同去临川郡,好好辅佐你父亲做好这个临川内史!” “是!”沈泫松了一口气,他毕竟和湖阳郡主不一样,他是姓沈的,祖父和大伯果然还舍不得对他动手…… 沈晖和沈泫被送回小二房严加看管,而湖阳郡主则被囚禁到了另一处专门看管犯了大错的族人的院子里。 沈弘将伺候的人全都遣退了,父子俩一时也相对无言。小二房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虽然是咎由自取,但是沈弘毕竟心里不好受。 “日后,若我死了,你打算怎么对待老二?”沈弘忽然开口问道。他还是不放心,小二房这样陷害沈昀,自己活着的时候还好,沈昀总要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了沈晖的性命,可若是他死了,沈昀会不会杀了沈晖出气? 这个答案,沈昀早已想好了。他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道:“过几年,我会把老二接回建康,给他一个闲差,保他一世无忧。但绝不会对他委以重任!一辈子,就叫他做个富贵闲人吧!” “富贵闲人!呵呵……”老太爷细细品味着这几个字的含义,“作为沈氏的宗主,就该有这样的气度,我知道你不屑于说谎,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湖阳郡主被安置在前院不过一个时辰,就被四个婆子绑了手脚,蒙了眼睛,塞到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湖阳郡主拼命挣扎,那四个婆子即掏出钢针在他的身上狠狠扎了几下,她们出手毫不容情,湖阳郡主疼得直打哆嗦,可是嘴巴被堵住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马车出了乌衣巷,很快到了建康的东城一处破烂的山神庙,东城是贫民区,感染疫病的人也最多。朝廷虽然得了治疗疫病的方子,却没有那么多人手帮着这些身无分文的贫民治病,又没有足够的药材,治病也是先可着富人来的。元帝采纳了三皇子的建议,将那些感染了疫病的重症患者全都集中在了这处山神庙中,名义上是将他们隔离免得传染给了别人,实际上是把他们当做了弃子任他们自生自灭。 离着山神庙还有段距离,朱管事就从车辕上跳了下来,他是沈昀的心腹管事,这么重要的事沈昀便交给了他来办。他低声对车里说道:“将人抬下来吧,麻溜点。办完了这件事,大老爷有重赏。可若是出了一星半点儿的差错你们自己想想那后果。” 四个婆子对朱管事都是极其巴结,连声答应着:“不敢坏了大老爷的差事。”便十分轻松地将湖阳郡主从马车上抬了下来。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了一些侍卫将四个婆子连带着湖阳郡主团团围住,隔绝了别人的视线。 朱管事便带着众人走到山神庙前。 朝廷派了一哨兵马在此驻扎,防止庙里的人跑出来将疫病传给别人。领头的军官见这对人的架势吃了一惊,低喝道:“什么人?” 朱管事便从怀里摸出一块腰牌,那名军官见了立刻露出崇敬的神色,抱拳拱手道:“大将军!”这块令牌是沈昀从庾璟年手里要来的,庾璟年如今在军中的威望几乎和皇上的圣旨也差不多了。到处都是跟着他打过仗的兵士,守门的这支部队也算是庾璟年的老部下。 朱管事便附在那名军官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人连连点头道:“既然有大将军的令牌,这件事有什么难的,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那人便吩咐士兵将山神庙大门打开。 朱管事一挥手,四名婆子便抬着湖阳郡主快速走了进去。过了片刻,四人走出来,她们都是心肠极狠之人,所以才被安排了这样的差事,只是此刻她们的脸色都不好看。里边的情景实在是太惨。 朱管事低声问道:“都办妥了吗?” 四人道:“咱们已按照您的吩咐将她丢了人堆里,朱爷尽管放心。” 朱管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厚厚的银封塞到军官手中:“还请大人多上点心,帮忙看着些,莫叫那人逃了出来!” 那军官连忙推辞,“您是大将军的朋友,您的吩咐我们怎敢不照办,何况又是小事一件。只是银子我们是万万不敢收的。” 朱管事客客气气地道:“兄弟们在此每日里提心吊胆的实在是辛苦,就当我家老爷请兄弟们喝杯茶了,您千万不要推辞。” 那军官这才高高兴兴地接了,拍着胸脯保证道:“您放心,那人就是化作一只苍蝇,也绝对飞不出来。” 朱管事不着痕迹地恭维了他几句,最后道:“我五日之后再来接她,咱们回见!” 留下几个人在暗中监视,自己回了沈府去向沈昀复命。 湖阳郡主来前,沈昀已派人告知要把她送到什么地方,就是为了增加她的心理压力。等湖阳郡主到了山神庙才发现偌大的山神庙中到处都是感染了的疫病的重症患者,很多病患早已死去也无人来管,每隔几米就有一具尸体。因为到了四月,天气渐热,一种难闻的尸气在山神庙中弥漫开来,最可怕的还不是尸体,得了重病的病人有的痛苦哀嚎有的凄声惨叫有的大声咒骂直叫人毛骨悚然。 湖阳郡主一辈子没见过的悲惨场景,这一次都看全了。她就是再刚强也受不得这个,转身就向外跑:“你们放我出去,放我……”她尚未跑出几步,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脚腕,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蓬头垢面嘿嘿向她笑着:“咱们都是要死的人,你往哪里逃呢?” 湖阳郡主忍不住尖叫出声…… 朱管事回到长乐堂将此事向沈昀报告,沈昀听了只是吩咐一句:“记得五日之后将她接回来!”便打发了朱管事下去。 沈沅钰也在场,忍不住道:“爹爹真的把她丢到了山神庙里?” 沈昀对着女儿脸色就柔和了下来,“你是不是觉得爹爹太过心狠手辣?” 沈沅钰想想也觉得脖子后面直冒凉气,她爹狠辣起来比起旁人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差。不过她也觉得沈昀这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真是痛快极了。沈沅钰道:“湖阳数次三番地陷害我和爹爹,今日实是她的报应,我正要为爹爹所作所为鼓掌喝彩呢,怎会觉得爹爹狠心。只是若五日之内她没有感染疫病,难道爹爹真的要把她接回来就此放她一马吗?” 沈昀微微一笑:“五日不成便再呆五日,我不信她的身子是铁打的。” 沈沅钰默默为湖阳郡主点蜡,不作死就不会死,湖阳郡主这次是真的死定了。 沈昀想起了一件事,道:“你最近一直神神秘秘的,似乎在调查什么人,你不准备和爹爹说说吗。” 沈沅钰一笑:“您忙着清理沈府的内奸,我也没闲着,我要清理咱们小大房的内奸,若我告诉爹爹我要对付的人是您的心头宝,爹爹会不会护着她呢?” 沈昀听她说得阴阳怪气的,有些无奈地笑了:“咱们小大房只有钰儿才算得上是爹爹的心头宝,谁敢惹你不痛快爹爹第一个帮你收拾她!” 沈沅钰道:“若有人害的不是我,是我娘呢?” 沈昀脸色就沉了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然是听的出来,沈沅钰针对的是白姨娘。 沈沅钰道:“爹爹陪我来瞧瞧吧。”就起身在前边带路,沈昀便在身后跟着,两人很快到了沉香阁。沉香阁内气氛十分凝重,白姨娘被看在屋子里,现在踏出屋门一步都不能。 沈沅钰却长驱直入,直接带领沈弘来到沉香阁的后面,白姨娘是风雅之人,早在七八年前便在这里开辟了两个花圃,在这里种了些花花草草。 沈昀感到十分奇怪,不明白沈沅钰带他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沈沅钰指着间种隐秘角落的几株龙劲草道:“父亲认不认得这种草?” 沈昀精通医理,一般的草药自然是认得的。这种龙劲草他却是第一次见,他蹲下来,将一棵草拔了出来,拿在手里,仔细辨认之后,最后道:“这是什么,我不认得。” 沈沅钰道:“这是龙劲草。这种草并不生长在中原而是长在暹罗,白姨娘把这草的种子弄回来,又将它们培育成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 沈昀听出她语含讥讽,又道:“她种植这龙劲草,到底意欲何为?”这么小的一个花圃,沈昀自然是不屑过来一观的,而他就算过来看,也未必会对这种不起眼的小草上心,只会认为那是一些杂草。 “自然是要害我娘!”沈沅钰就把龙劲草的功效说了一遍。 沈昀只听得遍体生寒,他实在没有想到,同床共枕的白姨娘会有这么歹毒的肚肠。“这,这……”他一时之间简直不能相信。 这就是灯下黑。男人总会犯一个毛病,凡是和他上过床的女人,总是下意识地多些信任,否则以他的精明,白姨娘又怎么可能在兴风作浪这么多年。当然他不管内宅的事务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沈昀闭了闭眼:“这些你都是从哪里知道的,这种话可不是随便就能乱说的?况且这些爹爹房中的事,你也敢胡乱插手,要是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岂不是有大的损害。” 沈沅钰却道:“我知道爹爹宠爱白姨娘,爹爹舍不得动手清理门户,只好由女儿代劳了!” 那理直气壮的样子,让沈昀明白了什么叫做恃宠而骄。至于手太长,管到了父亲的房中事什么的,为了母亲的安全和幸福,她才不会管那么多呢! 沈昀哼了一声道:“如果白姨娘真作出这样的事情,我绝不会饶她!” 第231章 事情败露 沈昀其实也是个颇重恩怨的人,这场疫病让他认清了院子里的人心。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只有周氏对他不离不弃。他从前对那些姨娘们的情分,如今也剩不了多少,唯有白姨娘,总是沈沅璧和沈溪的生母,他总是要顾及儿女的脸面的。 沈沅钰道:“我既然敢与爹爹说起这件事,自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的。爹爹再跟我来吧。” 就带着沈昀到了长乐堂的柴房之中,这柴房之中,分别关着的正是桃心和白夏。沈沅钰隔离出来之后,就叫沈沐把这两个人送到了长乐堂来。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还是要捂着点儿的好。 丫鬟们搬来椅子,让沈昀和沈沅钰坐下,不一会儿就把两个人带了出来,沈沐并没有对他们用刑,所以他们的身上还是十分干净整洁的,并且也没有伤痕。 两个人跪在沈昀的脚下都是瑟瑟发抖。沈沅钰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对沈昀介绍道:“这两个,一个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负责为母亲煎药的,叫做桃心。一个是白姨娘的侄儿叫白夏,父亲想必是见过的。” 这两个沈昀都是认识的,桃心他在周氏身边经常见到,至于白夏也曾到他面前拜见过。只不过他是天子骄子,白夏不过是姨娘的侄儿算不得正经亲戚,他是从未放在眼里的。 沈沅钰道:“如今在大老爷面前,把你们曾对我交代过的那些事,对我爹爹再说一遍吧。” 桃心便呜呜地哭了起来。沈沅钰眼中闪过一阵厌恶,转向白夏道:“你说吧。” 白夏吓得直哆嗦。原来帮着沈沅钰审问白夏的不是旁人,就是庾璟年庾大将军,他跟着沈沅钰在小院子里被隔离了一段时间,闷也闷死了,正好沈沅钰请他派个审讯专家来审审桃心和白夏,庾璟年便自高奋勇,亲自出面审问这两个奴才。 沈沅钰才知道庾璟年所有气场全开有多可怕,那煞气真是浓郁的犹如实质,不用用刑,白夏就把什么都招了。 此时白夏道:“七年前的一天,小人十五岁,有一天进来给姑姑请安,在花园子里不小心与桃心姑娘撞了个满怀,遗失了一个香囊在地上,被桃心姑娘捡去了。” 沈沅钰冷哼道:“不小心?这根本就是你们故意设的局,为的就是控制桃心,让她听你们的话!” 白夏低下头道:“是,是!” “然后呢,接着说!” 白夏道:“是!此后小人以寻回香囊为借口,和桃心姑娘相接近,多次和她接触之后,小人便说喜欢上了桃心姑娘,欲与她相好。桃心姑娘一开始不同意,小人就威胁她,说她偷偷藏起了小人的香囊,传出去她的名声也要毁尽了。桃心姑娘就答应了。” 沈沅钰道:“爹爹别看这小子看着不起眼,其实极为口花花,懂得哄女孩子开心的。一开始桃心本来是不愿意偷偷和他来往的,可是一来二去,慢慢地就对他死心塌地起来。这么多年来,我娘见桃心年纪渐大了,多次要把她拉出去配了小子,她都死活不肯答应。” 沈昀看了看白夏,见他果然唇红齿白的,有几分“姿色”,想到他竟然对一个丫头动用“美男计”,不由极为鄙夷。桃心这么个身份,白姨娘通过侄子来控制她,沈弘早就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 “说下去!” 白夏偷偷抬起头来看了沈昀一眼,这才低下头来继续道:“后来,小的找了一个机会,和桃心姑娘有了……夫妻之实!” 沈沅钰道:“那段时间刚好是白姨娘当家,所以她才能把这件事遮掩的天衣无缝,连贾嬷嬷都被瞒住了。白姨娘看人是极准的,桃心容貌普通,其实内心是极度渴望爱情的,加上白夏人长得好看,口才又好,自从和她有了苟且之后,桃心就对他千依百顺起来。白夏就哄着桃心将龙劲草的草浆混入到我娘的汤药之中。” 沈沅钰问:“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白夏道:“是!桃心姑娘一开始不肯,小的便威胁她要把他和小人有染的事情传出去,再加上小人的一番甜言蜜语的哄骗,桃心姑娘最后终于同意了。” 桃心在一旁哭道:“是奴婢猪油蒙了心,没有看清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 沈沅钰道:“并不算复杂的一个计谋,巧妙处在于龙劲草的妙用,连太医都不能从脉象上识别。那寒毒慢慢积累,我娘的身子也日益孱弱,太医还以为这是她体质的问题。而桃心上了贼船,就再也下不去,她心中悔恨,不想再干这掉脑袋的事,可是却被白夏威胁,若是这事泄出去,她的娘老子,她的几个兄弟都要跟着她死,她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一直在我娘的汤药中做手脚。” 又问了两人一句:“是不是这么回事?” 桃心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白夏也低着头不敢说话。 沈沅钰又道:“白夏,你告诉大老爷,这件事,是谁指使你做的?” 白夏犹豫了片刻,终于道:“是,是姑姑!姑姑当时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好好为她办事。” 沈昀长叹了一声:“家门不幸啊!” 正在这时,院子里走进一个人来,见他身形如同崇山峻岭一般伟岸,脸上带着从容不迫的笑容,正是庾璟年。 他进来之后先是给沈昀行礼,才道:“岳父大人,白姨娘的所作所为,给岳母下药,只是冰山一角罢了,您看看金旺家的供词,就知道了。” 沈沅钰眼睛一亮:“金旺家的,又交代了旁的?”原来就在小谢氏换了白姨娘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的时候,金旺家的就感到事情不好,没等沈沅钰派人拿她,就脚底抹油先溜了。也是当时沈沅钰被困在长乐堂出不来,这才让她得了机会。 不过沈沅钰一出来,就央了庾璟年帮她把金旺家的找出来,庾璟年当年是做过特务工作的,他安排下去,很快就在郊区的一处隐秘的宅子里把金旺家的给找了出来。金旺家的利用手里的钱财,偷偷买了这一处宅子,满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在庾璟年看来就是一个笑话。 庾璟年将她押了回来,一番审问,她对白姨娘倒是颇为忠心,比起白夏来骨头可硬的多了。这也给了庾璟年带来了一定的乐趣,金旺家终于受刑不住,把什么都招了出来。 不但谋害主母一事,是白姨娘所为,就连当年沈旭被人绑架,煽动祝姨奶奶在沈沅钰的燕窝中下砒霜,想要毒死她,以及小二房抢了沈沅钰的婚事,让沈沅珍代替沈沅钰嫁给郗杰的事儿,竟都是白姨娘在背后谋划的。 庾璟年扬了扬手里的口供,苦笑了一声:“这位姨娘,可真是个女中豪杰,以区区姨娘的身份,把这么多人玩弄于鼓掌之上,让这么多人按照她的意图行事!”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还能瞒得住这么精明的岳父大人。” 沈沅钰也不由苦笑:“原来我竟还是低估了白姨娘的厉害。”沈昀接过了那份口供,看了片刻,脸色也变得青了起来。 庾璟年道:“我这次不但把金旺家的抓了回来,还带了另一个人回来。”说罢他拍了拍手,就有两个侍卫押着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走了进来,沈昀一看,又是一个认识的。 却是白姨娘的叔叔,白夏的祖父,名叫白蒙。 庾璟年指着龙劲草道:“你认不认的这种草药?”白蒙迟疑了一下,敌不过庾璟年那凶戾的目光,低头招认道:“这是龙劲草!” “白姨娘是不是和你要过这种草的种子,和栽培方法?” “是!” 庾璟年解释道:“这老东西,当年乃是太医署的御医,因为没有保住先帝爱嫔腹中的龙裔,而被先帝赶出了太医署,说起来,他的医术还是不错的,白姨娘精通医术,就是跟他学的。” 沈昀又是一叹,自己跟白姨娘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居然还是第一次知道她懂得医理,白姨娘心性隐忍至此,真是太过可怕了。 沈沅钰奇怪道:“那他是怎么知道龙劲草的,又是从哪里得来的种子?” 庾璟年踢了他一脚道:“你自己说!” 白蒙身子抖了一下道:“小人从太医署离开之后,为了维持生计,入股了出海的商队,跟着商队一起跑过几次海外贸易。小人去过暹罗,无意之间得知有这么一种药草,因为小人乃是太医出身,因此对各种药草都极为有兴趣,又一次姑奶奶回家,无意间说起这种药草的药理,姑奶奶便央我给她弄些种子来栽种,小人并不知道她是拿来害人的啊!” 庾璟年就让人把白蒙带了下去,桃心和白夏也被带了下去。 沈沅钰道:“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还请父亲给我和我的母亲做主!”她不叫爹爹而叫父亲,显得这么正式,这就是给沈昀施压了。白姨娘就算犯了再大的过错,可也总是沈沅璧和沈溪的生母,她是担心沈昀看在孩子的情面上,饶了白姨娘一命。 白姨娘的智商太可怕了,只要她活着,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咸鱼翻身,重新骑在她和周氏的头上,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沈沅钰必须叫她死! 沈昀叹了一声,女儿的心思他多多少少都能猜到一些。其实白姨娘的心机之深,他也感到后怕。就道:“你放心吧,我总会给你娘还有你讨回公道的。走吧,咱们先去看看你娘。”白姨娘可也没少害过沈沅钰。 三人便去了正房。来的时候正好周氏刚刚喝了史神医给她开的药,史神医还没有走,正在给她把脉。 等史神医把了脉,沈昀连忙问道:“神医,内子的身子如何了?龙劲草的寒毒积累于体内,可有什么法子拔除?” 史神医道:“这龙劲草药性特殊,又加上与疫病之毒混合在一处,若非遇到老夫,一般的庸医恐怕连诊断都诊断不出来。”他还是那么喜欢自我表扬,“好在老夫从师弟疫病的方子中悟出新的方子,只要按照老夫的方子好生调养,半年之后,尊夫人的身子便可以大好了。” 沈昀和沈沅钰都是喜动了颜色。虽说半年的时间长了些,可是只要周氏的身子能够彻底调养好,半年也是等得了。 沈沅钰就把史神医拉到了外间,避开了沈昀、周氏和庾璟年。史神医见她神秘兮兮的,错愕地道:“小丫头这是做什么?” 沈沅钰道:“我只是想问问神医,若是我娘的身子彻底好了,还能不能再生了?” 史神医想了想她刚才的脉象,道:“令堂大人虽然身子有些弱,可是好生调养,也未尝不能老蚌怀珠!”沈沅钰真是大喜过望,也就把那神医那不伦不类的“老蚌怀珠”这样的词给忽略掉了。 “那神医有没有促进妇女早日成孕的方子,我先替我母亲收着!” 史神医满脸狐疑地看着她:“小丫头莫不是打着令堂大人的旗号,给你自己要的吧?” 沈沅钰满脸飞红,“神医在说什么呢?我还小呢,现在可不想生孩子!” 史神医撇撇嘴,一副不信任的样子,“等回头我给令堂再开一个方子吧。” 沈沅钰再和史神医出来的时候,真是满面的春风,“恭喜爹爹,恭喜娘亲!”沈昀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里头有事儿,当着周氏的面也不好多问。 沈昀又安抚了周氏几句,周氏见丈夫现在对她这般嘘寒问暖,只喜得整个人看起来都年轻了几岁的样子。沈沅钰自是为她高兴。 沈昀出了正房,就直奔沉香阁而去,沈沅钰厚着脸皮跟在他的身后,沈昀也没有把她赶开。 父女两人就踏进了白姨娘的屋子。 白姨娘看见父女两人一同进来,脸上的表情却是极为平静。她穿着一件鸦青色的褙子,青色的挑线裙子,头上只用一只银簪子固定了发髻。她打扮得是十分素净,可却愈发显得楚楚动人,沈沅钰虽然恨她,却不得不承认白姨娘十分会利用自己的本钱。 她先是给沈昀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退在一旁,轻言细语地道:“老爷来了。” 沈昀不客气地在上首坐好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可知道,我今日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白姨娘娇娇柔柔地道:“妾身不知!”事到如今仍是一派淡定从容,沈沅钰真是不得不佩服她了。 沈昀的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手里捏着一把龙劲草。“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这草到底有什么功效?” 白姨娘脸色数变,其实这几天气氛异常,她已经猜出自己是东窗事发了。她猛地跪了下去,一把抱住沈昀的双腿。“老爷,妾身知错了。妾身这么做,实在是因为妾身太爱老爷,妾身受不得和旁人分享老爷,这才在太太的汤药中下药。妾身也只不过是想要让她卧床不起,从此不能与妾身争宠,妾身毕竟心软,未曾真个害死了太太。请老爷念在妾身对您一片痴情,又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妾身这条贱命吧!” 说毕“砰砰砰”地磕头。 沈沅钰不由暗暗摇头,这样的唱念俱佳,不拿个奥斯卡小金人真是有点对不起她这一身才华了。 白姨娘哭得梨花带雨,“妾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愿意从此落发出家,老爷可以把妾关进家庙之中,不不不,老爷就算把妾身关到深山之中,妾身也绝不敢有丝毫怨言。妾愿从此诚心礼佛,为老爷太太,三小姐八小姐五少爷五小姐祈福,只求您能饶了妾这一次!” 她哭了半天,沈昀竟然毫无反应。沈沅钰也不说话,白姨娘心中已经渐渐地有些绝望了。她抬起头,悲悲切切地叫道:“老爷……”那副娇柔的样子,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想要呵护,可沈昀却只觉得全身发寒。 沈昀终于开了口,“你觉得,我还会留下你一条性命,再给你害人的机会吗?” 白姨娘震惊地看着他:“老爷您真的就这么狠心?” 沈昀狠狠地一拍桌子,“你叫人在主母的汤药中下毒,挑唆祝姨奶奶下砒霜毒害三丫头,又唆使小二房换亲,这一桩桩一件件,你的心肠之歹毒,比起我,何止强上十倍?” 白姨娘哭声忽然一顿,随后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全都收了回去。她慢慢地坐了起来,抱着沈昀两腿的双手也松了开来,竟然还有空一笑道:“看来,金旺家的把什么都说了。也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这样一天,今天终于等到了,我的心总算也能安静几分了。”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沈沅钰简直震惊到无以复加。 不光沈沅钰震惊,沈昀也不敢相信地看着她。这个和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精明于他,居然也被她给骗了!至少刚才她的那一番假装害怕的哭诉,就差点骗过了他! 沈昀只觉得怒火蒸腾,恨白姨娘骗她,也恨自己有眼无珠。他猛地站了起来,狠狠一巴掌扇在白姨娘的脸上。“没想到我沈昀的身边,竟有一条毒蛇,潜伏了这么多年!” 沈昀风度翩翩,这还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女人,若不是气极了,他也不会如此。这一巴掌用力极狠,况且沈昀也是练过功夫的,这一掌下去,她整个人都被沈昀打翻在地,脸颊就高高肿了起来。 白姨娘却是既不哭也不闹,慢慢爬了起来,只看着沈昀神色复杂。她之所以变脸变得这么快,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做的那些坏事全部败露,沈昀再也不会饶她的性命,这才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保持自己的尊严。 沈昀道:“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信任的?” 白姨娘听了这话,却忽然笑了起来,越到后面声音越大,竟然有些抑制不住的样子。“待我不薄,你就是这么待我不薄的?” “所有的姨娘里,你是头一份的,而且我让你生了两个孩子,你还想怎样?”作为一个姨娘,有什么比让她生孩子更大的恩宠的呢? “呵呵呵……”白姨娘继续笑道:“是,你叫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我比旁的姨娘都更有体面,可是你根本没有把我看在眼里,对我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的尊重。纵使我百般讨好你,你也还是用那种淡漠的眼神看着我,在你的心里,我甚至还不如那个病怏怏,一直起不来床的太太。” 沈沅钰霍然起身,指着白姨娘骂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你就是一个妾,也敢和我娘相提并论,你也配?” 白姨娘不理沈沅钰,只是看着沈昀:“从前他们周家没有起来的时候,她只是一个三等门户的女儿,我娘家并不比她差多少,为何老爷就是不肯给我一份真心呢!” 沈昀冷哼一声:“钰儿说的对,既然你选择了作我沈昀的妾室,举案齐眉白头偕老鹣鲽情深这样的事情你就不该再想,妾本来就是以色侍人,你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凭什么?我只是遇见你的时机不对罢了,凭什么她周氏能做你的正妻,我却只能做你的妾!我想,若是我能得到你的心,哪怕没有妻子这个名分,也没有什么!可是慢慢地我才知道,你的心,我根本就捂不热!” “老爷,你知不知道,你虽然每次到我的房间里来,只要咱们上了床,做那种事儿,那么羞人的时候,你却总是不肯叫我闭眼,我一开始还得意自己的眼睛好看,可后来慢慢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我花了好些心思,才终于打听清楚,原来,原来,我的眼睛长得和你的心上人,那个苗寨的道灵有几分相像,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同意把我纳入府中,才会让我给你生孩子!这些全是因为我的眼睛有几分和道灵相像,对不对?” 沈沅钰听到这里简直不能更震惊,难怪白姨娘做了这么多错事,沈昀一直没有发现,原来还有这一层因素在里面。 “你你你……”沈昀颤抖着手指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这么多年来,我只是一个影子。不,我甚至连个影子都算不上!哈哈哈……”白姨娘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你知道我知道这件事之后,我有多恨,我恨你,我恨道灵,我也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没有高贵的身份,哪怕得不到你的心,也能像是周氏那样,得到你的尊重。可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笑了好一阵,语气才慢慢平静了下来:“其实造成现在这种局面,最大的恶人不是我,而是老爷你!” “你自己做出那种天理不容的事情,倒要赖在我的头上。” 白姨娘冷笑:“这天下间的女子就没有不嫉妒的,以老爷的聪明,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既然如此,你还在家里置了那么多房妾室,你还妄想着让内宅相亲相爱,一片和谐?呵呵,你不觉得你自己过于一厢情愿了吗?” 沈昀哼了一声:“强词夺理!”他懒得和白姨娘多做辩驳,只道:“谋害主母按照大晋律例,本当凌迟处死,念在你给我生下一对儿女的份上,我给你留一个全尸,白绫、毒酒、匕首,你选一样吧!” “呵呵呵,老爷,你可真是心狠!我也是罪大恶极,可我毕竟和老爷有了两个儿女,所以并不怕死!只是咱们之间毕竟夫妻一场,有件事,我临死之前,一定要提醒老爷。” 沈昀冷笑一声:“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白姨娘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盯着沈沅钰的眼睛。“三小姐,整个沈府之中,都是一群白痴笨蛋。只有你,拥有足够的智谋和我一较高下,我的诸般谋划,都被你一一看穿击破,说起来,我真的是十分佩服你!” 沈沅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姨娘道:“三小姐,我一直有一件事不明白,原来的那个三小姐鲁莽冲动,胸无城府,何以在庄子上只呆了一年,就脱胎换骨似的换了一个人?三小姐你是不是该给老爷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瞬间沈沅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到脑门儿,白姨娘,真是太狠了!临死之前不忘了反咬一口,离间她的父亲之间的感情。她知道自己最珍视的就是这段父女情,可她偏要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让她痛不欲生。 她毕竟不是原身,虽然努力伪装,可是总有一些蛛丝马迹流露出来。白姨娘能看出来蛛丝马迹,那沈昀呢? “老爷,想必您也听说过鬼魂附体的传说,我劝您还是找几个得道的高僧来好好做一场法事……”她还没有说完,就又挨了沈昀的一巴掌。 “闭嘴,你这个毒妇,死到临头还敢离间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你以为我是傻的吗?竟会听你这般的胡言乱语!小时候的事儿,钰儿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她不是我的女儿,她又会是谁?” 第231章 垂死挣扎 沈昀其实也是个颇重恩怨的人,这场疫病让他认清了院子里的人心。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只有周氏对他不离不弃。他从前对那些姨娘们的情分,如今也剩不了多少,唯有白姨娘,总是沈沅璧和沈溪的生母,他总是要顾及儿女的脸面的。 沈沅钰道:“我既然敢与爹爹说起这件事,自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的。爹爹再跟我来吧。” 就带着沈昀到了长乐堂的柴房之中,这柴房之中,分别关着的正是桃心和白夏。沈沅钰隔离出来之后,就叫沈沐把这两个人送到了长乐堂来。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还是要捂着点儿的好。 丫鬟们搬来椅子,让沈昀和沈沅钰坐下,不一会儿就把两个人带了出来,沈沐并没有对他们用刑,所以他们的身上还是十分干净整洁的,并且也没有伤痕。 两个人跪在沈昀的脚下都是瑟瑟发抖。沈沅钰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对沈昀介绍道:“这两个,一个是母亲身边的大丫鬟,负责为母亲煎药的,叫做桃心。一个是白姨娘的侄儿叫白夏,父亲想必是见过的。” 这两个沈昀都是认识的,桃心他在周氏身边经常见到,至于白夏也曾到他面前拜见过。只不过他是天子骄子,白夏不过是姨娘的侄儿算不得正经亲戚,他是从未放在眼里的。 沈沅钰道:“如今在大老爷面前,把你们曾对我交代过的那些事,对我爹爹再说一遍吧。” 桃心便呜呜地哭了起来。沈沅钰眼中闪过一阵厌恶,转向白夏道:“你说吧。” 白夏吓得直哆嗦。原来帮着沈沅钰审问白夏的不是旁人,就是庾璟年庾大将军,他跟着沈沅钰在小院子里被隔离了一段时间,闷也闷死了,正好沈沅钰请他派个审讯专家来审审桃心和白夏,庾璟年便自高奋勇,亲自出面审问这两个奴才。 沈沅钰才知道庾璟年所有气场全开有多可怕,那煞气真是浓郁的犹如实质,不用用刑,白夏就把什么都招了。 此时白夏道:“七年前的一天,小人十五岁,有一天进来给姑姑请安,在花园子里不小心与桃心姑娘撞了个满怀,遗失了一个香囊在地上,被桃心姑娘捡去了。” 沈沅钰冷哼道:“不小心?这根本就是你们故意设的局,为的就是控制桃心,让她听你们的话!” 白夏低下头道:“是,是!” “然后呢,接着说!” 白夏道:“是!此后小人以寻回香囊为借口,和桃心姑娘相接近,多次和她接触之后,小人便说喜欢上了桃心姑娘,欲与她相好。桃心姑娘一开始不同意,小人就威胁她,说她偷偷藏起了小人的香囊,传出去她的名声也要毁尽了。桃心姑娘就答应了。” 沈沅钰道:“爹爹别看这小子看着不起眼,其实极为口花花,懂得哄女孩子开心的。一开始桃心本来是不愿意偷偷和他来往的,可是一来二去,慢慢地就对他死心塌地起来。这么多年来,我娘见桃心年纪渐大了,多次要把她拉出去配了小子,她都死活不肯答应。” 沈昀看了看白夏,见他果然唇红齿白的,有几分“姿色”,想到他竟然对一个丫头动用“美男计”,不由极为鄙夷。桃心这么个身份,白姨娘通过侄子来控制她,沈弘早就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 “说下去!” 白夏偷偷抬起头来看了沈昀一眼,这才低下头来继续道:“后来,小的找了一个机会,和桃心姑娘有了……夫妻之实!” 沈沅钰道:“那段时间刚好是白姨娘当家,所以她才能把这件事遮掩的天衣无缝,连贾嬷嬷都被瞒住了。白姨娘看人是极准的,桃心容貌普通,其实内心是极度渴望爱情的,加上白夏人长得好看,口才又好,自从和她有了苟且之后,桃心就对他千依百顺起来。白夏就哄着桃心将龙劲草的草浆混入到我娘的汤药之中。” 沈沅钰问:“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白夏道:“是!桃心姑娘一开始不肯,小的便威胁她要把他和小人有染的事情传出去,再加上小人的一番甜言蜜语的哄骗,桃心姑娘最后终于同意了。” 桃心在一旁哭道:“是奴婢猪油蒙了心,没有看清你这人面兽心的畜生!” 沈沅钰道:“并不算复杂的一个计谋,巧妙处在于龙劲草的妙用,连太医都不能从脉象上识别。那寒毒慢慢积累,我娘的身子也日益孱弱,太医还以为这是她体质的问题。而桃心上了贼船,就再也下不去,她心中悔恨,不想再干这掉脑袋的事,可是却被白夏威胁,若是这事泄出去,她的娘老子,她的几个兄弟都要跟着她死,她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一直在我娘的汤药中做手脚。” 又问了两人一句:“是不是这么回事?” 桃心已经哭的说不出话来,白夏也低着头不敢说话。 沈沅钰又道:“白夏,你告诉大老爷,这件事,是谁指使你做的?” 白夏犹豫了片刻,终于道:“是,是姑姑!姑姑当时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好好为她办事。” 沈昀长叹了一声:“家门不幸啊!” 正在这时,院子里走进一个人来,见他身形如同崇山峻岭一般伟岸,脸上带着从容不迫的笑容,正是庾璟年。 他进来之后先是给沈昀行礼,才道:“岳父大人,白姨娘的所作所为,给岳母下药,只是冰山一角罢了,您看看金旺家的供词,就知道了。” 沈沅钰眼睛一亮:“金旺家的,又交代了旁的?”原来就在小谢氏换了白姨娘院子里的丫鬟婆子的时候,金旺家的就感到事情不好,没等沈沅钰派人拿她,就脚底抹油先溜了。也是当时沈沅钰被困在长乐堂出不来,这才让她得了机会。 不过沈沅钰一出来,就央了庾璟年帮她把金旺家的找出来,庾璟年当年是做过特务工作的,他安排下去,很快就在郊区的一处隐秘的宅子里把金旺家的给找了出来。金旺家的利用手里的钱财,偷偷买了这一处宅子,满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在庾璟年看来就是一个笑话。 庾璟年将她押了回来,一番审问,她对白姨娘倒是颇为忠心,比起白夏来骨头可硬的多了。这也给了庾璟年带来了一定的乐趣,金旺家终于受刑不住,把什么都招了出来。 不但谋害主母一事,是白姨娘所为,就连当年沈旭被人绑架,煽动祝姨奶奶在沈沅钰的燕窝中下砒霜,想要毒死她,以及小二房抢了沈沅钰的婚事,让沈沅珍代替沈沅钰嫁给郗杰的事儿,竟都是白姨娘在背后谋划的。 庾璟年扬了扬手里的口供,苦笑了一声:“这位姨娘,可真是个女中豪杰,以区区姨娘的身份,把这么多人玩弄于鼓掌之上,让这么多人按照她的意图行事!”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还能瞒得住这么精明的岳父大人。” 沈沅钰也不由苦笑:“原来我竟还是低估了白姨娘的厉害。”沈昀接过了那份口供,看了片刻,脸色也变得青了起来。 庾璟年道:“我这次不但把金旺家的抓了回来,还带了另一个人回来。”说罢他拍了拍手,就有两个侍卫押着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走了进来,沈昀一看,又是一个认识的。 却是白姨娘的叔叔,白夏的祖父,名叫白蒙。 庾璟年指着龙劲草道:“你认不认的这种草药?”白蒙迟疑了一下,敌不过庾璟年那凶戾的目光,低头招认道:“这是龙劲草!” “白姨娘是不是和你要过这种草的种子,和栽培方法?” “是!” 庾璟年解释道:“这老东西,当年乃是太医署的御医,因为没有保住先帝爱嫔腹中的龙裔,而被先帝赶出了太医署,说起来,他的医术还是不错的,白姨娘精通医术,就是跟他学的。” 沈昀又是一叹,自己跟白姨娘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居然还是第一次知道她懂得医理,白姨娘心性隐忍至此,真是太过可怕了。 沈沅钰奇怪道:“那他是怎么知道龙劲草的,又是从哪里得来的种子?” 庾璟年踢了他一脚道:“你自己说!” 白蒙身子抖了一下道:“小人从太医署离开之后,为了维持生计,入股了出海的商队,跟着商队一起跑过几次海外贸易。小人去过暹罗,无意之间得知有这么一种药草,因为小人乃是太医出身,因此对各种药草都极为有兴趣,又一次姑奶奶回家,无意间说起这种药草的药理,姑奶奶便央我给她弄些种子来栽种,小人并不知道她是拿来害人的啊!” 庾璟年就让人把白蒙带了下去,桃心和白夏也被带了下去。 沈沅钰道:“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还请父亲给我和我的母亲做主!”她不叫爹爹而叫父亲,显得这么正式,这就是给沈昀施压了。白姨娘就算犯了再大的过错,可也总是沈沅璧和沈溪的生母,她是担心沈昀看在孩子的情面上,饶了白姨娘一命。 白姨娘的智商太可怕了,只要她活着,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咸鱼翻身,重新骑在她和周氏的头上,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沈沅钰必须叫她死! 沈昀叹了一声,女儿的心思他多多少少都能猜到一些。其实白姨娘的心机之深,他也感到后怕。就道:“你放心吧,我总会给你娘还有你讨回公道的。走吧,咱们先去看看你娘。”白姨娘可也没少害过沈沅钰。 三人便去了正房。来的时候正好周氏刚刚喝了史神医给她开的药,史神医还没有走,正在给她把脉。 等史神医把了脉,沈昀连忙问道:“神医,内子的身子如何了?龙劲草的寒毒积累于体内,可有什么法子拔除?” 史神医道:“这龙劲草药性特殊,又加上与疫病之毒混合在一处,若非遇到老夫,一般的庸医恐怕连诊断都诊断不出来。”他还是那么喜欢自我表扬,“好在老夫从师弟疫病的方子中悟出新的方子,只要按照老夫的方子好生调养,半年之后,尊夫人的身子便可以大好了。” 沈昀和沈沅钰都是喜动了颜色。虽说半年的时间长了些,可是只要周氏的身子能够彻底调养好,半年也是等得了。 沈沅钰就把史神医拉到了外间,避开了沈昀、周氏和庾璟年。史神医见她神秘兮兮的,错愕地道:“小丫头这是做什么?” 沈沅钰道:“我只是想问问神医,若是我娘的身子彻底好了,还能不能再生了?” 史神医想了想她刚才的脉象,道:“令堂大人虽然身子有些弱,可是好生调养,也未尝不能老蚌怀珠!”沈沅钰真是大喜过望,也就把那神医那不伦不类的“老蚌怀珠”这样的词给忽略掉了。 “那神医有没有促进妇女早日成孕的方子,我先替我母亲收着!” 史神医满脸狐疑地看着她:“小丫头莫不是打着令堂大人的旗号,给你自己要的吧?” 沈沅钰满脸飞红,“神医在说什么呢?我还小呢,现在可不想生孩子!” 史神医撇撇嘴,一副不信任的样子,“等回头我给令堂再开一个方子吧。” 沈沅钰再和史神医出来的时候,真是满面的春风,“恭喜爹爹,恭喜娘亲!”沈昀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这里头有事儿,当着周氏的面也不好多问。 沈昀又安抚了周氏几句,周氏见丈夫现在对她这般嘘寒问暖,只喜得整个人看起来都年轻了几岁的样子。沈沅钰自是为她高兴。 沈昀出了正房,就直奔沉香阁而去,沈沅钰厚着脸皮跟在他的身后,沈昀也没有把她赶开。 父女两人就踏进了白姨娘的屋子。 白姨娘看见父女两人一同进来,脸上的表情却是极为平静。她穿着一件鸦青色的褙子,青色的挑线裙子,头上只用一只银簪子固定了发髻。她打扮得是十分素净,可却愈发显得楚楚动人,沈沅钰虽然恨她,却不得不承认白姨娘十分会利用自己的本钱。 她先是给沈昀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退在一旁,轻言细语地道:“老爷来了。” 沈昀不客气地在上首坐好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可知道,我今日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白姨娘娇娇柔柔地道:“妾身不知!”事到如今仍是一派淡定从容,沈沅钰真是不得不佩服她了。 沈昀的手从袖子里伸了出来,手里捏着一把龙劲草。“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这草到底有什么功效?” 白姨娘脸色数变,其实这几天气氛异常,她已经猜出自己是东窗事发了。她猛地跪了下去,一把抱住沈昀的双腿。“老爷,妾身知错了。妾身这么做,实在是因为妾身太爱老爷,妾身受不得和旁人分享老爷,这才在太太的汤药中下药。妾身也只不过是想要让她卧床不起,从此不能与妾身争宠,妾身毕竟心软,未曾真个害死了太太。请老爷念在妾身对您一片痴情,又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了妾身这条贱命吧!” 说毕“砰砰砰”地磕头。 沈沅钰不由暗暗摇头,这样的唱念俱佳,不拿个奥斯卡小金人真是有点对不起她这一身才华了。 白姨娘哭得梨花带雨,“妾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愿意从此落发出家,老爷可以把妾关进家庙之中,不不不,老爷就算把妾身关到深山之中,妾身也绝不敢有丝毫怨言。妾愿从此诚心礼佛,为老爷太太,三小姐八小姐五少爷五小姐祈福,只求您能饶了妾这一次!” 她哭了半天,沈昀竟然毫无反应。沈沅钰也不说话,白姨娘心中已经渐渐地有些绝望了。她抬起头,悲悲切切地叫道:“老爷……”那副娇柔的样子,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想要呵护,可沈昀却只觉得全身发寒。 沈昀终于开了口,“你觉得,我还会留下你一条性命,再给你害人的机会吗?” 白姨娘震惊地看着他:“老爷您真的就这么狠心?” 沈昀狠狠地一拍桌子,“你叫人在主母的汤药中下毒,挑唆祝姨奶奶下砒霜毒害三丫头,又唆使小二房换亲,这一桩桩一件件,你的心肠之歹毒,比起我,何止强上十倍?” 白姨娘哭声忽然一顿,随后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全都收了回去。她慢慢地坐了起来,抱着沈昀两腿的双手也松了开来,竟然还有空一笑道:“看来,金旺家的把什么都说了。也好,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这样一天,今天终于等到了,我的心总算也能安静几分了。”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沈沅钰简直震惊到无以复加。 不光沈沅钰震惊,沈昀也不敢相信地看着她。这个和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即便精明于他,居然也被她给骗了!至少刚才她的那一番假装害怕的哭诉,就差点骗过了他! 沈昀只觉得怒火蒸腾,恨白姨娘骗她,也恨自己有眼无珠。他猛地站了起来,狠狠一巴掌扇在白姨娘的脸上。“没想到我沈昀的身边,竟有一条毒蛇,潜伏了这么多年!” 沈昀风度翩翩,这还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女人,若不是气极了,他也不会如此。这一巴掌用力极狠,况且沈昀也是练过功夫的,这一掌下去,她整个人都被沈昀打翻在地,脸颊就高高肿了起来。 白姨娘却是既不哭也不闹,慢慢爬了起来,只看着沈昀神色复杂。她之所以变脸变得这么快,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做的那些坏事全部败露,沈昀再也不会饶她的性命,这才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保持自己的尊严。 沈昀道:“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信任的?” 白姨娘听了这话,却忽然笑了起来,越到后面声音越大,竟然有些抑制不住的样子。“待我不薄,你就是这么待我不薄的?” “所有的姨娘里,你是头一份的,而且我让你生了两个孩子,你还想怎样?”作为一个姨娘,有什么比让她生孩子更大的恩宠的呢? “呵呵呵……”白姨娘继续笑道:“是,你叫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我比旁的姨娘都更有体面,可是你根本没有把我看在眼里,对我完全没有一丁点儿的尊重。纵使我百般讨好你,你也还是用那种淡漠的眼神看着我,在你的心里,我甚至还不如那个病怏怏,一直起不来床的太太。” 沈沅钰霍然起身,指着白姨娘骂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你就是一个妾,也敢和我娘相提并论,你也配?” 白姨娘不理沈沅钰,只是看着沈昀:“从前他们周家没有起来的时候,她只是一个三等门户的女儿,我娘家并不比她差多少,为何老爷就是不肯给我一份真心呢!” 沈昀冷哼一声:“钰儿说的对,既然你选择了作我沈昀的妾室,举案齐眉白头偕老鹣鲽情深这样的事情你就不该再想,妾本来就是以色侍人,你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凭什么?我只是遇见你的时机不对罢了,凭什么她周氏能做你的正妻,我却只能做你的妾!我想,若是我能得到你的心,哪怕没有妻子这个名分,也没有什么!可是慢慢地我才知道,你的心,我根本就捂不热!” “老爷,你知不知道,你虽然每次到我的房间里来,只要咱们上了床,做那种事儿,那么羞人的时候,你却总是不肯叫我闭眼,我一开始还得意自己的眼睛好看,可后来慢慢发现不是那么回事。我花了好些心思,才终于打听清楚,原来,原来,我的眼睛长得和你的心上人,那个苗寨的道灵有几分相像,你就是因为这个,才同意把我纳入府中,才会让我给你生孩子!这些全是因为我的眼睛有几分和道灵相像,对不对?” 沈沅钰听到这里简直不能更震惊,难怪白姨娘做了这么多错事,沈昀一直没有发现,原来还有这一层因素在里面。 “你你你……”沈昀颤抖着手指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这么多年来,我只是一个影子。不,我甚至连个影子都算不上!哈哈哈……”白姨娘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你知道我知道这件事之后,我有多恨,我恨你,我恨道灵,我也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没有高贵的身份,哪怕得不到你的心,也能像是周氏那样,得到你的尊重。可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笑了好一阵,语气才慢慢平静了下来:“其实造成现在这种局面,最大的恶人不是我,而是老爷你!” “你自己做出那种天理不容的事情,倒要赖在我的头上。” 白姨娘冷笑:“这天下间的女子就没有不嫉妒的,以老爷的聪明,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既然如此,你还在家里置了那么多房妾室,你还妄想着让内宅相亲相爱,一片和谐?呵呵,你不觉得你自己过于一厢情愿了吗?” 沈昀哼了一声:“强词夺理!”他懒得和白姨娘多做辩驳,只道:“谋害主母按照大晋律例,本当凌迟处死,念在你给我生下一对儿女的份上,我给你留一个全尸,白绫、毒酒、匕首,你选一样吧!” “呵呵呵,老爷,你可真是心狠!我也是罪大恶极,可我毕竟和老爷有了两个儿女,所以并不怕死!只是咱们之间毕竟夫妻一场,有件事,我临死之前,一定要提醒老爷。” 沈昀冷笑一声:“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白姨娘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盯着沈沅钰的眼睛。“三小姐,整个沈府之中,都是一群白痴笨蛋。只有你,拥有足够的智谋和我一较高下,我的诸般谋划,都被你一一看穿击破,说起来,我真的是十分佩服你!” 沈沅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白姨娘道:“三小姐,我一直有一件事不明白,原来的那个三小姐鲁莽冲动,胸无城府,何以在庄子上只呆了一年,就脱胎换骨似的换了一个人?三小姐你是不是该给老爷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瞬间沈沅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到脑门儿,白姨娘,真是太狠了!临死之前不忘了反咬一口,离间她的父亲之间的感情。她知道自己最珍视的就是这段父女情,可她偏要破坏他们之间的感情,让她痛不欲生。 她毕竟不是原身,虽然努力伪装,可是总有一些蛛丝马迹流露出来。白姨娘能看出来蛛丝马迹,那沈昀呢? “老爷,想必您也听说过鬼魂附体的传说,我劝您还是找几个得道的高僧来好好做一场法事……”她还没有说完,就又挨了沈昀的一巴掌。 “闭嘴,你这个毒妇,死到临头还敢离间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你以为我是傻的吗?竟会听你这般的胡言乱语!小时候的事儿,钰儿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她不是我的女儿,她又会是谁?” 第232章 事情败露 “老爷,我不相信凭您的才智,会看不出三小姐有问题!” 沈沅钰全身发抖,半是气的,半是吓的。这个白姨娘太厉害了,死到临头还能抓住她的七寸,倒打一耙,而最可怕的是,她几乎猜对了事情的真相! 沈沅钰真怕沈昀会因为这个而疑了她。一旦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生了根,日后必定会茁壮成长,成为父女之间一根拔不掉的刺。 却听沈昀道:“我沈昀天纵聪明,我不相信我所有的儿女没有一个随我的,有些人大器晚成,钰儿不过是心智开启的晚些罢了。若她不是我的女儿,又怎么会三番五次地不顾生命危险,出面救我?陈安县一次,疫病又一次!就是我的亲生儿子,也都不敢进到屋子里去看我一眼,何况旁人?所以,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老爷你听我说!”白姨娘还要做垂死挣扎。 沈昀已经拉着沈沅钰向外走去。 白姨娘忽然尖叫了一声,“沈昀,你不听的我的话,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又叫道:“沈沅钰,我与你同归于尽。” 沈沅钰刚好走到一个博古架下,白姨娘忽然纵身跃起,“砰”地一头撞在博古架上,只听见一声巨响,本来十分结实的博古架竟然晃晃荡荡地倒了下来。上头摆着的古董瓷器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 沈沅钰才知道这女人竟然心狠如斯,这是真的要和自己同归于尽的节奏啊!沈沅钰只来得抱住自己的脑袋。关键时刻,一个高大的身影将沈沅钰挤到了一旁,用自己的肩膀硬生生接住了倒下来的博古架。瓷器古董稀里哗啦砸到他的头上身上,顿时头也破了,身上也挂彩了。 “爹爹!”沈沅钰吓得有点懵了。谁能想到白姨娘这么决绝。那博古架结实得很,她能一下子把博古架给撞倒了,必然是事先在博古架上动了手脚,将其中的一个脚锯得似断未断,她大概也算到了沈沅钰会来沉香阁,就等着临死之前拉一个垫背的呢。 如此绝境之下,还能想到这一点,还真是算无遗策!只可惜这么多的聪明没有用到正地方。 沈沅钰见沈昀受伤,不过到底用身子支撑住了博古架,没让它继续倒下来。沈沅钰急忙上前去帮沈昀,沈昀道:“别过来,去叫侍卫。” 沈沅钰人小力弱的,上前来也没有用。不过此时外头的侍卫听见了里头的声音,之前沈昀对他们的命令是没有听见吩咐就不许进门,听见里头似乎是出大事儿了,还是宗子大人的安全为重。就有两人大着胆子推门进来,见此情形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扶住了博古架,将沈昀解救了出来。 沈沅钰热泪盈眶,“爹爹,您没事吧!”刚才白姨娘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沈昀已经开始怀疑她了,直到博古架倒了,沈昀奋不顾身地上前救她,不惜让博古架把他埋在下面。 沈沅钰才真正相信了沈昀,对她的父爱是没有半点掺假的。沈沅钰又是感动又是后怕,哭得稀里哗啦的。 “爹爹你的手?”沈沅钰吃惊地看着沈昀,见他的手不正常地软垂了下去。 沈昀道:“不妨的,只是脱臼了!”原来刚才沈昀为了保护沈沅钰,冲上前去,先用手推了一把,结果那博古架重量太大,手腕脱臼了。若非借着那一冲之力,缓解了博古架下砸的力量,以沈昀刚刚疫病才好的身子骨,早就被压趴了。 那两个侍卫听说沈昀这是脱臼了,急忙上前抓着沈昀的手腕一抬一扭,就把沈昀的手接上了。沈昀动了动手腕,觉得没有什么,沈沅钰急道:“爹爹你的头破了,肩膀也被划破了一些地方,我这就去叫史神医来。” 沈昀一把拉住她,笑道:“这是些皮外伤,无碍的。只要包扎一下就没事了。”就转头去看白姨娘,有个侍卫急忙蹲下,伸手一探白姨娘的鼻息,然后摇了摇头。 沈沅钰就是一震,白姨娘死了! 这个可怕的女人终于死了!沈沅钰一时之间只觉得神情恍惚,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可是又有着浓浓的失落之感,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沈昀却比她还镇定,一边吩咐两名侍卫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一边带着沈沅钰出了白姨娘的屋子。又叫了朱管事来吩咐几句。 很快,白姨娘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换过了一遍。这一次全都换成了沈昀的人,然后过了不过一个时辰,一个消息就悄悄地在沈府内传了起来,说是白姨娘不小心接触了感染疫病的下人,竟也被传染了。如今沈昀已经将沉香阁封了起来,将大部分的仆妇全都撤了出来,对外的说法是害怕白姨娘把这些仆妇们给传染了。 沈沅钰知道,已经真死了的白姨娘很快就要“被死亡”了。 沈昀这时已经悄悄回到书房里,他没有大张旗鼓地请史神医过来,只叫沈沅钰帮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他的伤口看着挺下人,其实就像他说的一样,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什么大碍。 沈昀也有些无语,临了临了,还被白姨娘算计了一把,受了伤,大概也是自己识人不明的惩罚吧。 沈昀看见沈沅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转得他的头都要晕了,好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就不能坐下来安静一会儿?” 沈沅钰想到刚才的事情还有些后怕。那是她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即便庾璟年她也瞒着,却差点儿就暴露在沈昀的面前了。 沈沅钰终于停了下来,下定了决心。有些事还是说出来的好,免得日后两下里猜疑。“爹爹,刚才白姨娘的那些话……” “她不过是为了离间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放心吧,爹爹还不至于那么傻,相信这些话!” 沈沅钰忽道:“爹爹,那我问你,你真的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女儿吗?” 沈昀就是一梗。 沈沅钰也是察言观色的高手,立刻就明白了。“爹爹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沈昀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回来不久,我就发现了!你确实是有些变了,而且变化很大!一个人就算变得懂事,也不可能速度如此之快。最奇怪的是,你回来之后,研究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更让人觉得奇怪……可你又的的确确是我的女儿,我试探着问过你很多小时候的事,你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沅钰震惊无比。面对沈昀这样的聪明人,想要骗过他,实在是太难了!她竟然不知道沈昀什么时候问过她,可见沈昀的问话是十分有技巧的。 某种意义上说,沈昀其实和他爹沈弘一样,都是心思很重的人。涉及到的是他钟爱的大女儿,他更加重视,因此很早就派人调查,结果却并未发现任何的问题,只知道自从女儿生了一场重病之后人就变了不少。 沈昀道:“我在暗中观察,发现你对我、对你娘,对舒儿的好都是发自真心,若真有什么鬼魂附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表现呢?”其实他有一句话没有说,他的内心深处也是经历了怀疑和挣扎的。直到沈沅钰冒死去陈安县救他,他才放下所有的怀疑。 在这件事上,他宁愿糊涂一些。 其实沈沅钰现在是有些过虑了,既然认定了,沈昀就会完完全全地相信她。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其实她的穿越经历很奇特。因为带着前身的记忆,她对亲人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沈沅钰和沈宜,到底是谁同化了谁,她现在也说不清楚。 沈昀道:“那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告诉爹爹的。关于你庄子上的那一场病?” 沈沅钰踌躇了一下,最终道:“那一阵子,我虽然只病了短短的一个月,可是却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那个梦很长很长,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久,在那个梦里,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以一个完全不同的身份,过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所以,当我醒来之后,很多道理,我自然而然也就明白了!” “那么此前你说的,在庄子上出现的两个世外高人?” 沈沅钰只得道:“那都是假的!” 沈昀却释然地笑了,他摸着沈沅钰的脑袋,如释重负地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爹爹呢?” 沈沅钰诧异道:“爹爹您相信我了?” 沈昀却郑重地道:“其实我早从典籍中查到了类似你的这种情况。前朝开国皇帝赵士云,小时候就曾经得过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人也变得聪明绝顶,机缘巧合下,竟从一名小小的亭长,做到了大顺朝的开国皇帝。他曾向一名心腹说起,他小时候生病,就是如你一般,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梦千年,梦醒之后,恍如隔世!还有前朝的大书法家林箜,长胜将军武侯葛聪,都有与你相似的经历……或许,这是你莫大的机缘也说不定呢!” 沈沅钰呆了!她的穿越老乡竟然有这么多,而她居然还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瞒着爹爹呢?” 沈沅钰道:“这事儿实在有些不可思议。我怕告诉爹爹,被爹爹当成妖邪,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疼我!” “傻孩子,不论如何,你是爹爹的女儿,爹爹总是相信你的!” 话说开了,父女两人之间的气氛反而更加融洽起来。 而白姨娘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全都被沈昀以看顾主子不利为由远远地卖了出去,沉香阁很快便人去楼空。 金旺家的则坐了一辆马车被送出建康,结果路上恰逢暴雨,车轮打滑,马车整个侧翻等车夫把金旺家的从泥地里抠出来,人早就没气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至于桃心,白姨娘死去的当晚就在屋子里上了吊,这回是真的畏罪自杀。于是东府流传起这样一个说法,都说是桃心不小心把疫病传染了给白姨娘,众人唏嘘不已,都说桃心太过小心眼,太太那么温婉宽厚的性子,就算桃心犯下这样的打错,大大也决计也会饶了她的性命,桃心实在太过想不开。 而白蒙、白夏等人则在夜半返家的途中不小心遭遇劫匪,两人双人殒命。 沈昀这一系列的动作干净利落,等沈沅钰收到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两日后,父女两个正在明志堂说话,沈昀身边的一个小厮忽然跑了过来,神色古怪地看着沈昀。 沈昀脸色一沉:“发生了什么事了?” 那小厮道:“太太去了沉香阁,说是……想要看看白姨娘!”那个小厮是知道些内情的,所以表情十分怪异! 沈昀和沈沅钰对望了一眼,一时都有些不知说什么好。沈沅钰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娘,真是个好人!”沈昀也有同感。 沈沅钰就站了起来,“我去劝劝我娘!”沈昀点了点头,他现在满头是包的样子,可不能让周氏看见,要不然她不定要多担心呢。 沈沅钰就去了沉香阁,果然看见周氏被侍卫拦在门口,后面还跟着沈沅钰的庶弟沈溪。周氏正和那侍卫理论,“我身为这个院子里的主母,哪里去不得,你们竟敢拦着我,是什么道理?” 那两个侍卫低声下气地解释着,不允许任何人进去,都是沈昀的命令。沈沅钰一看这情形,就知道必然是沈溪撺掇了周氏过来。 白姨娘娘三个,真是没有一个省心的。 沈沅钰就上前拉住周氏的胳膊:“娘,您怎么来了?” 周氏道:“我听说白姨娘感染了疫病,因此过来瞧瞧她?” 沈沅钰就压低了声音和她咬耳朵:“她感染了疫病,您去瞧个什么呢?万一把您给传染了可怎么办?” 周氏笑道:“不碍的!神医不是说过,疫病一旦好了,身体就产生了抵抗力,再不会感染的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过来看看她,咱们现在又不是没有药方,家里又不是没有药材,白姨娘既然病了,就赶紧给她照方抓药治病,万不能耽误了她的病情!” 沈沅钰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白姨娘处心积虑害得她娘在床上躺了数年,她娘虽然不知道,可是白姨娘平日没少给她添堵,这些却是清楚的。等白姨娘得了疫病,她娘没想着怎么除去一个眼中钉肉中刺,还是想着先把一条性命救回来再说。她娘才是整个府里最善良的那个人。大概是因为长在周家那个环境,没有见识过宅斗的残酷,也正因为如此沈昀和沈沅钰才不约而同地决定不把白姨娘害周氏的事情告诉她,免得吓坏了她。 沈沅钰就道:“白姨娘的院子虽然被封了,可吃食和汤药还是按时送进去的,这一点娘您就不用担心,白姨娘病得可是不轻,您虽然病好了有了免疫力,可您就不怕沾染了病毒将这可怕的疫病传给贾嬷嬷等人?” 周氏吃了一惊,“这病还能这样传染?”贾嬷嬷和她的感情自不是白姨娘可比的,周氏就萌生了退意。 沈沅钰道:“这个自然,我还能骗您不成!您快些回去吧,这边有爹爹亲自照看着,不会有问题的。您还不相信爹爹的能力吗?” 周氏就回头看了沈溪一样。若不是沈溪去她那里哭闹了一场,她也不会想要来看什么白姨娘。 沈沅钰就回头瞪了沈溪一眼。哪知道这小子竟然狠狠地瞪了回来。 沈沅钰不由大怒。“五弟,见了姐姐也不上前见礼,你这规矩都是学到哪里去了?” 沈溪看向沈沅钰的目光中充满了怨毒,“三姐姐。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了,你先是将姐姐赶出家门,让她去家庙中孤苦度日。如今不知又用了什么法子,竟让姨娘感染了疫病。我好不容易央了母亲,带我一起看看姨娘,你又横加干涉,你怎么就这么看不得我们和姨娘的好,我们究竟哪里得罪了你?” 这小子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如今因为沈昀的宗子地位日益稳固,因为他是沈昀唯一的儿子,他觉得将来兰陵沈氏宗主之位已经唾手可得了,对沈沅钰愈发地不假辞色了。 沈沅钰不由一阵冷笑:“沈沅璧被爹爹罚去家庙,是她自己不懂规矩,与外男私相授受,你姨娘得了疫病也是自己不小心,关我什么事?你这样言之凿凿,什么你姐姐,你姨娘全是我一个人害的,这样信口开河,我看你的书真是白读了!” “是不是你做的,你心里清楚!反正我是不相信我娘忽然就这样得了疫病,我要进去看看!”沈溪冷冷笑道。别看他年纪小,可是继承了白姨娘的聪明,竟然看出了一些端倪。 沈沅钰不屑地哼了一声:“沈溪,你瞧不上我这个姐姐,实话告诉你,我还瞧不上你这个弟弟呢!你不是要当孝子吗?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她让两个侍卫让开一旁,那两人别看敢拦着周氏不让她进去,对沈沅钰却是言听计从,左右一分,真的让开了一条路。 其中一个侍卫机灵的很,对沈溪道:“五少爷,你要进就快点儿。等会丫鬟们还要送药进去给姨娘呢。也不知这是怎么了,这不过两天功夫了,怎么一连换了四个送药的丫鬟,难不成是都叫给传染了……” 沈溪听到这里就犹豫了一下。沈沅钰道:“你不是想进去看望你姨娘吗?怎么不进了!” 沈溪脸色变了又变。他将来是要做沈氏宗主的人,怎么能冒这个险呢,就算里头生病的那位是他的生母,也不值得他如此。 沈溪就一甩袖子,“本少爷想进不相进,什么时候进,还轮不到你来管!”说罢转身就带着小厮走了。 沈沅钰心里不由冷笑,她早就算定了,白姨娘母子几个,都是性情凉薄之人。若是沈溪真个进去了,就能发现所谓生病的白姨娘,早已成了一具尸体了。 沈沅沅送走了周氏,回到长乐堂中。现在她还是住在昔日住着的东厢房中。她在娘家也住了一段日子了,算算时间也该回家了。现在她就等着看看湖阳郡主是个什么下场,等看完了这出戏,她就准备返回琅琊王府去了。 想来,湖阳郡主归西的日子也差不多了。 一转眼,约定的五天的日子就到了,朱管事按照当初的约定把湖阳郡主接了回来。朱管事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发白,似乎是受了一些惊吓。他进门来复命的时候,沈昀正在和沈沅钰下棋。 沈沅钰平时在家里头没事儿就虐庾璟年玩儿,时间长了,还以为自己天赋异禀,是围棋界的顶级天才,回到娘家就信心爆棚地四处挑战,先是欺负了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妹妹,然后又和沈昀叫板。 结果沈沅钰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天才。她爹让她四个子,她还是被虐的不要不要的,沈沅钰哭的心都有了。眼看着自己的一条大龙就要被吃了,这一局又是惨败,朱管事的到来正好解了她的围。 沈沅钰就故意抬头问道:“朱管事,人接回来没有?她现在如何?没死吧?有没有染上疫病?”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沈昀自也有几分关心,就抬起头来看他,沈沅钰则趁这个机会,用手轻轻一拂把棋盘上的棋子弄乱了,这下子日后说出去,她和她爹的战绩就不是全败了,这一场她完全可以来赖赖皮,说成是平手。 朱管事自然是不知道这棋盘上的官司的。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人还活着,不过已经染上了疫病,而且精神状态有些不稳定。” 沈沅钰就是一愣,“你的意思是,她……疯了?” 朱管事点了点头。 沈沅钰有几分好奇,就站起身来:“走,咱们瞧瞧去。”湖阳郡主被安置在一处院落里,由沈昀派人看管,说白了,她还是在沈昀的手里。就算她侥幸不得疫病,沈昀也绝不会放过她的。 沈昀就一把拉住了她,“有什么好看的?她是感染了传染病的人,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这一盘棋还没下完呢,咱们接着下棋!” 沈沅钰嘿嘿笑道:“您看这棋盘上的棋子全都乱套了,还怎么下了,要不这一局我吃点儿亏,就算平手好了!” 沈昀差点儿喷了,“你吃点儿亏?亏你也好意思说。棋子乱了不打紧,恢复原样就是了!” 沈沅钰立刻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进去:“恢复原样?”那是多少颗棋子啊,纵横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能记得住啊? 沈昀脸上一副“这有什么难的,你少见多怪”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将棋子一一复原,不大一会儿就把刚才的残局给摆了出来。 沈沅钰的眼睛越瞪越大,“您真能记得住?” 沈昀云淡风轻地道:“那是自然,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沅钰一脸的挫败感,她决定从今以后,再也不和亲爹下棋了,就她亲爹这脑袋瓜子,这不是欺负人吗? 沈昀叫人送走了沈沅钰,自己带人去了关押湖阳郡主的院落,回来之后,别人都是脸色发白,他却心情很好地叫人上了一壶酒。 第235章 事情败露 在座的三位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长沙王府这是想用剧县、东安、平寿三县地盘换取沈家的谅解。而沈昀既然决定接受,就表明他肯暂时忘了从前的不愉快,原谅长沙王府之前的所作所为。 本来庾伦和庾征也知道,光是推一个耿长史出来当作替罪羊,哪有那么容易就骗过沈家父子,为了弥补这种错误,就只能拿出实实在在的实惠来。 此时庾征的心简直在滴血。剧县、东安、平寿三县虽然不是长沙国中最为富庶的县份,但是每一块土地都是不可再生资源,一下子让出七分之一的地盘,让他有种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感觉。 想起来之前,父亲庾伦反复告诫他,沈家实力太强,现在还不是和沈家撕破脸皮的时候,哪怕是在沈家受了什么屈辱,也一定要忍下来。父亲说的在理,现在他虽然把三个县地盘亲手送到了沈昀的手上,到时候他会加倍地从沈家讨回来。沈家作为四大门阀之一,地盘可不止二十一个县那么少。 所以庾征的脸上就堆起了虚伪的笑容,一时之间气氛融洽了起来。沈昀甚至主动邀请庾征去沉香阁祭拜白姨娘。 于是众人来到沉香阁。 趁着庾征去灵前上香的机会,庾璟年凑近了沈昀道:“岳父大人,您和长沙王府的恩怨,不会就这么一笔勾销了吧?”也不过就是三个县的地盘而已,又怎么比得上沈昀受得那些罪? 沈昀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瑕,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生凉意:“我什么时候说过一笔勾销?庾伦父子这么算计我,我若不教训教训他们,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既然他们愿意赠送地盘给我,我自然要笑纳了。” “可是……”大家族最重信诺,若是沈昀出尔反尔,会让他在士族之林中抬不起头来,以他的身份,实在是得不偿失! 沈昀笑着拍了拍庾璟年的肩膀,女婿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玩弄这些阴谋诡计还是稍微嫩了一点。“安仁啊,交好一个家族很难,可是挑起两个家族的矛盾却是简单又简单的一件事。” 庾璟年恍然大悟,等过段时间,沈家再随便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和长沙王府闹翻,到时候动手收拾长沙王府谁还能说出什么来?庾伦父子自以为聪明,此举只不过是略微拖延了一下时间而已。 沈昀又道:“如今庾伦父子亲自把一个知晓他们诸多秘密的长史送到我的手里,等我把耿长史肚子里的秘密全都挖出来,再对付长沙王府岂不是更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庾璟年叫沈昀一提醒,顿时觉得庾伦父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笨。 这位岳父大人这样腹黑,难怪沈沅钰精明的像是一只小狐狸。 那边庾征已经拜完了白姨娘,就对沈昀道:“如今大事已经谈完了,还请沈兄告知我母亲现在何处,我也该接上我母亲返回王府了。” 沈昀神色平静地道:“伯母如今正在陪伴二弟妹。如今二弟妹感染了疫病,虽然她作恶多端,到底是世子的亲妹妹,我便陪世子去接伯母,顺便再看一眼二弟妹吧。她病入膏肓,药石无效,恐怕……” 庾征自然听得出沈昀话中的意思,湖阳郡主怕是命不久矣了。毕竟是他的亲妹妹,小时候他也抱过疼过的,如今竟到了这种地步,庾征心里又怎么会好受,只得道:“如此就有劳沈兄了。” 两人便去了关押湖阳郡主的院落。庾璟年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等他们到了小院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朱管事不卑不亢的声音,“老王妃,四姑奶奶,不是小人胆大包天,敢驳回您二位的意思,两位想要留下来照看郡主,必须征得老爷的同意才成。郡主乃是重症病患,极易传染,老爷有此命令,也是为了你们好。” 竟是郑氏和沈沅珍想要留在小院子里照顾湖阳郡主。 沈昀听到这里脸色就是一沉,庾征自是瞧见了,连忙咳嗽一声,郑氏和沈沅珍一抬头,见三个人走进来,沈沅珍立刻高兴地叫了一声:“舅舅,你来了!”她还以为撑腰的来了。 庾征有些尴尬地朝着沈沅珍点了点头。对郑氏道:“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郑氏冷笑了一声:“做什么?你妹妹病成这个样子,你们不管她,我老婆子亲自照看她。我今天就豁出去一张脸了,我已叫丫鬟回府去取铺盖来了,我看谁能把我赶出去不成!”这话就是说给沈昀听的。 倚老卖老,着实令人厌恶。 庾璟年就皱了皱眉头。 “娘!”庾征就不满地叫了一声。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才取得了沈家的初步谅解,可不能因为母亲的蛮横而功亏一篑。 郑氏道:“你不要劝我,就是你父王来了,我也不会丢下亲生女儿不管的。” 庾征就回头对沈昀道:“沈兄,能否让我单独与我娘说几句话?” 沈昀道:“世子请随意!”就拉着庾璟年出了小院,下人们也十分有眼力见地跟了出去。 庾征见沈沅珍赖在一旁不肯走,心中有些不快,对她道:“珍儿,你也先出去一会儿!” 沈沅珍道:“有什么话,舅舅还要瞒着我?” 郑氏犹豫了一下,对沈沅珍道:“珍儿,你先出去。”郑氏发话了,沈沅珍一跺脚,出去了。 庾征忽然就对着母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娘,我已经按照父亲的吩咐,将剧县、东安、平寿三县之地交给了沈家打理!” 郑氏大吃了一惊:“你说什么?”她不是一般的内宅女子,要不然也不会教导出湖阳郡主那样的女儿。所以她明白,让出七分之一的地盘代表了什么。 “你们……怎么能如此地自断臂膀?” 庾征抬起头来,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娘,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父王与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您还不明白吗?沈家的势力远超想象,若是真的惹得他们动手,咱们多年的布置很有可能功亏一篑。”他神色狞厉:“父亲已经制定了新的计划,只要给咱们一丝喘息的机会,咱们重新布置,未尝没有翻盘的机会。” 郑氏不由默然。 庾征道:“娘,儿子今天跪在这里,就算我求您了。整个长沙王府和妹妹,到底哪个更重要,你自己掂量掂量!湖阳也是我的妹妹,我这个作哥哥的,哪有不疼妹妹的道理,可是为了整个王府,我也只有忍痛割爱。娘,您就跟我回去吧!您就忍心为了湖阳而让整个长沙王府陷入险地吗?”说着竟挤出了几滴泪来! 郑氏看着儿子那么大年纪了,又是下跪又是哭的,也终于有些动摇了。庾征说的这些道理,她不是不懂,可她舍不下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 可真是左右为难啊! 良久之后,郑氏终于艰难开口道:“征儿,你起来吧,我跟你回去。”说完了这句话,她就像老了十岁一般。 庾征大喜,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老娘的胳膊出了小院。 沈昀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并没有觉得奇怪。沈沅珍却忍不住叫了起来:“外祖母,您难道不在这里看顾我娘了吗?” 郑氏听了这话,更是心如刀绞,却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 沈沅珍急了:“外祖母您不能走啊!咱们不是刚才商量好了,要想法子治好我娘的病,您怎么能……”上去就要去拉郑氏的手。 庾征打了一个眼色,立刻就有两个婆子上前,挡住沈沅珍的去路,让她根本就到不了郑氏的旁边。 庾征现在也顾不得这个外甥女了,匆匆对沈昀告辞道:“沈兄,府里还有些事,这就告辞了!” 沈昀却忽然说了一声:“慢着!” 庾征一怔道:“沈兄还有什么吩咐?” 沈昀道:“世子难得来一回,二弟妹如今病入膏肓,你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回去了吗?世子不怕日后后悔吗?” 这样地诅咒湖阳郡主,郑氏和沈沅珍都忍不住怒目瞪他,沈昀却像是没看到一样,脸上的笑容依旧那么温和完美。 庾征现在真是一点儿都不想见湖阳郡主,可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我妹妹的死活我不管,你们随便处置。传出去他也不用再在建康立足了。 庾征只得硬着头皮道:“客随主便,若是贵府不方便,我看就算了吧。” 沈昀哈哈大笑:“有什么不方便的呢?我陪着世子亲自进去就是了。” 他又回身对着庾璟年道:“阿年就在这里守着吧!”庾征感染不感染他不管,最好感染了才好,庾璟年可是他的爱婿,可不能进去给湖阳郡主传染。 说着就上前拉着庾征的胳膊,“世子跟我来吧!”庾征推脱不过,只得跟着沈昀重新回到院子。沈昀命令朱管事开了房门,两人走了进去。 沈昀反正已经得过一次疫病,再也不怕传染了,庾征却是惜命的很,战战兢兢的,生怕被妹妹传染了。 进了屋,就看见湖阳郡主正躺在床上,目光空洞,整个人瘦得如同一截枯柴一般。 庾征见一向神采飞扬的妹妹变成这个样子,心里也有些难受,却不敢走得太近,只轻轻地叫了一声:“妹妹!” 湖阳郡主的眸子之中本来一片迷乱,听见庾征的呼唤,这才慢慢转为清明,见了庾征,眼泪就下来了。 “哥哥,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她的声音是那么微弱,哪里还有往日的一分神采。 她虽然不想连累娘家,但是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人都是极度脆弱的,湖阳郡主内心里还是渴望家里人能来看望她,给她最后一丝慰藉的。 沈昀就咳嗽了一声:“二弟妹,我带世子来看你了。”湖阳郡主竟然没有看见沈昀一般。 这时湖阳郡主看见沈昀竟然吓得瑟瑟发抖:“你你你……你出去,我不要再见到你,不要再见到你……”竟然整个身子都缩回到被子里。 庾征不由大为震惊,沈昀到底对湖阳郡主作了什么手脚,竟然把胆大包天的湖阳郡主吓成这个样子? 庾征就叫了一声:“妹妹!” 沈昀就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二弟妹你在怕什么呢?我这次带着庾兄过来,除了与你见最后一面,还有一件事想要当面听你一句话。” 庾征心里就是一震,沈昀果然另有深意。 湖阳郡主看着沈昀,想起在山神庙里种种不堪的情状,差点吓晕过去,可偏偏脑子却是清醒无比的。 沈昀依旧不紧不慢地道:“二弟妹,刚才世子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了。他说,你谋害我的事情,和长沙王府没有半点儿关系,都是你一个人做出来的,是你收买了耿长史,让他派出刺客和尤福。所以最终,这所有的责任,还是要由你一个人承担!”他就回头看着庾征道:“我说的对不对,世子?” 沈昀目光中的威胁之意,庾征看得一清二楚,犹豫了一下,终于道:“是的,妹妹!你犯了这样大的过错,父亲和哥哥都帮不了你,你不要怨恨我们!”他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他也明白了,沈昀为什么非得要带着他来看湖阳郡主,他这是想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再给她狠狠地补刀。 他没想到沈昀这样痛恨湖阳郡主! 湖阳郡主的眼泪怔怔地流了下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希望父兄能把一切罪责推到她的身上,免得被沈家打击报复,可是事情真的发生了,被最亲的亲人所出卖的那种痛苦,还是让她感到难以承受。 “二弟妹,你来告诉我,事实是不是真的如此?” 庾征紧张地看着湖阳郡主,生怕她说出一个不字。 湖阳郡主忽然歇斯底里地吼道:“没错,是我!都是我!是我想让你死,让我的丈夫登上宗子之位,和我娘家没有一点儿关系。是我,一切都是我干的!” 沈昀道:“世子你先出去吧,我再和湖阳单独说一句话!”话中充满了命令的意味,庾征竟然不敢反驳,乖乖地照着他的话去做了。 沈昀就拉了一把椅子在湖阳郡主床边坐下。 湖阳郡主吓得直往床榻里头缩。 沈昀不由哑然失笑:“湖阳啊湖阳,你一辈子营营役役,谋划这个算计那个,到最后众叛亲离,你的亲生儿子不愿来看你,你的丈夫视你如同仇寇,你的父兄将你推出来顶罪……你不觉得你这一生过得异常失败吗?” 这些话一句一句,就像是刀子一样扎进湖阳郡主的心口。湖阳郡主又怒又气,双眼怒凸,口中嗬嗬作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昀盯着她的眼睛,从容优雅地笑了:“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一直恨我,就是因为当年你向我毛遂自荐,欲嫁予我做我的妻子,我当时言辞拒绝你,你从此就恨我入骨!你帮沈晖害我,未尝没有这个原因在内。”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拒绝你的时候,与你说的是什么,我说:‘作我沈昀的妻子,你不配!’现在我再送你一句话,‘想做我沈昀的敌人,你同样不配!’”说完这句话,沈昀潇洒地站了起来,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了出去。 沈昀身后的床上,砰地一声,湖阳郡主一口气没上来,生生地晕了过去。 沈昀走出门外,见只有庾璟年孤零零地一个人在门口等他,就问道:“他们人呢?” 庾璟年道:“庾征带着他老娘先行走了。沈沅珍去了小二房,说是郗杰和她的大姑子来了。” 沈昀点了点头,他料想庾征也没有脸面再留在沈家受他的奚落了。就道:“走吧!” 爷两个就去了前面书房。 小二房,正房堂屋中。 “啪!”地一声,沈沅珍脸上挨了重重地一巴掌!她震惊地捂着脸,看着眼前的郗慧,“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大姑子竟然在自己的娘家给了自己一巴掌,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沅珍疯了似的扑上前去,想要在她的脸上还回十掌八掌的,却被郗杰拦腰抱住了,郗杰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一向以温润如玉著称的,这下也忍不住发火,怒喝道:“沈沅珍,你闹够了没有!” 堂屋里,如今只有沈沅珍独个,沈泫因为之前被沈沅珍打了一巴掌,不愿出面,沈晖更不知去了哪里! 所以沈沅珍如今真正的是孤军奋战。 郗慧冷笑不已:“你嫁入了郗家,就是郗家的人。对你来说,郗家比沈家更近一层。你得先顾婆家再顾娘家,这就是天理!如今你娘病了,婆婆也病了,你竟敢为了你娘而不顾婆婆的死活,这样不孝,我打你都是轻的,回去我还要禀明了父亲,请家法来收拾你呢!” 要说沈沅珍如今最恨的郗家人是谁,排第一的不是木秀容,而是这位大姑子郗慧。沈沅珍怒不可遏:“你是出嫁了的姑奶奶,我就是有诸般的不是,也轮不到你来管!你有什么立场打我?” 郗杰大怒:“别说了,今天我只问你,你肯不肯跟我们回去?”他森然道:“你不孝公婆,就是犯了七出之罪,你若是今天敢说一个不字,我立刻就回去禀明了父亲开祠堂,给你休书一封!” 沈沅珍就是一震。她想起刚刚在病房中,湖阳郡主的敦敦教导,她如今要给湖阳郡主报仇,和小大房抗衡,还需要借助郗家的势力。而郗杰刚才说的对,她若是不回去照顾婆婆,郗家有足够的理由将她休弃,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郗慧已经叫道:“还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今天就是架也要把她架回去!”郗杰想起来之前父亲的嘱托,觉得姐姐说得再对也没有了。就硬是把沈沅珍强行架了出去,沈沅珍泪流满面,却也不敢多做挣扎。 在残酷的事实面前,沈沅珍不得不向现实屈服了。 她想着等回到婆家,待安抚了婆婆,再想法子回到娘家来照顾湖阳郡主。可她却不知道,她一走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照顾湖阳郡主了。 沈昀和庾璟年回到书房,沈昀兴致高昂,叫人拿了围棋过来,要和庾璟年下围棋。庾璟年不由苦了脸,他觉得自己聪明绝顶,棋下得也是不错的,可是和媳妇一比,那差距就大了。 媳妇都那么厉害,岳父大人就更加地不用说了。平日在家里老是被媳妇虐,难得来老丈人家,难道还要被老丈人虐吗? 这父女俩都什么心态,怎么个个都喜欢虐人玩儿? 庾璟年见岳父大人兴致勃勃,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就硬着头皮应战。一边下棋一边问:“岳父大人兴致这么好,可是有什么好事将近了?” 沈昀笑道:“知我者阿年也,我在等一个消息。” 沈昀没有等多久,两人的棋局才开了一个头,朱管事就进来了。禀报道:“老爷,湖阳郡主……殁了!” 沈昀头都没有抬,依旧是施施然地在棋盘上下了关键一子,吃掉了庾璟年的几粒黑子,这才问道:“是怎么死的?死得可安详?” 朱管事道:“是疫病发作而死,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沈昀真想哈哈大笑两声,不过却终究压抑住了这股兴奋之情。“去通知小二房吧,还有,想来长沙王府的和郗府的马车都未曾走远,即刻派人去通知他们吧!” 庾璟年觉得脊背一寒,岳父大人这是想在郑氏和沈沅珍的心窝里捅刀子呢。前脚两人刚走,后脚湖阳郡主就挂了,身为至亲,两人这一辈子怕都要活在悔恨痛苦之中。 不过庾璟年一点儿都不同情他们。想想她们对小大房作出的那些事,庾璟年只有对沈昀拍手称快的份。这么心狠手辣的岳父大人,他瞧着才顺眼呢。 庾璟年就伸手一拂,将棋盘上的棋子统统弄乱,“岳父大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咱们是不是该去看看!” 沈昀不由暗笑。这耍赖的小手段,都和钰儿一模一样,不愧是夫妻俩。 他笑道:“死的是小二房的人,自有小二房忙活,咱们还是下棋下棋。”然后庾璟年就如沈沅钰所经历的那般,在目瞪口呆中看着沈昀将棋子一一恢复原位。 第232章 白莲凋谢 “老爷,我不相信凭您的才智,会看不出三小姐有问题!” 沈沅钰全身发抖,半是气的,半是吓的。这个白姨娘太厉害了,死到临头还能抓住她的七寸,倒打一耙,而最可怕的是,她几乎猜对了事情的真相! 沈沅钰真怕沈昀会因为这个而疑了她。一旦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生了根,日后必定会茁壮成长,成为父女之间一根拔不掉的刺。 却听沈昀道:“我沈昀天纵聪明,我不相信我所有的儿女没有一个随我的,有些人大器晚成,钰儿不过是心智开启的晚些罢了。若她不是我的女儿,又怎么会三番五次地不顾生命危险,出面救我?陈安县一次,疫病又一次!就是我的亲生儿子,也都不敢进到屋子里去看我一眼,何况旁人?所以,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老爷你听我说!”白姨娘还要做垂死挣扎。 沈昀已经拉着沈沅钰向外走去。 白姨娘忽然尖叫了一声,“沈昀,你不听的我的话,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又叫道:“沈沅钰,我与你同归于尽。” 沈沅钰刚好走到一个博古架下,白姨娘忽然纵身跃起,“砰”地一头撞在博古架上,只听见一声巨响,本来十分结实的博古架竟然晃晃荡荡地倒了下来。上头摆着的古董瓷器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 沈沅钰才知道这女人竟然心狠如斯,这是真的要和自己同归于尽的节奏啊!沈沅钰只来得抱住自己的脑袋。关键时刻,一个高大的身影将沈沅钰挤到了一旁,用自己的肩膀硬生生接住了倒下来的博古架。瓷器古董稀里哗啦砸到他的头上身上,顿时头也破了,身上也挂彩了。 “爹爹!”沈沅钰吓得有点懵了。谁能想到白姨娘这么决绝。那博古架结实得很,她能一下子把博古架给撞倒了,必然是事先在博古架上动了手脚,将其中的一个脚锯得似断未断,她大概也算到了沈沅钰会来沉香阁,就等着临死之前拉一个垫背的呢。 如此绝境之下,还能想到这一点,还真是算无遗策!只可惜这么多的聪明没有用到正地方。 沈沅钰见沈昀受伤,不过到底用身子支撑住了博古架,没让它继续倒下来。沈沅钰急忙上前去帮沈昀,沈昀道:“别过来,去叫侍卫。” 沈沅钰人小力弱的,上前来也没有用。不过此时外头的侍卫听见了里头的声音,之前沈昀对他们的命令是没有听见吩咐就不许进门,听见里头似乎是出大事儿了,还是宗子大人的安全为重。就有两人大着胆子推门进来,见此情形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扶住了博古架,将沈昀解救了出来。 沈沅钰热泪盈眶,“爹爹,您没事吧!”刚才白姨娘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她甚至觉得沈昀已经开始怀疑她了,直到博古架倒了,沈昀奋不顾身地上前救她,不惜让博古架把他埋在下面。 沈沅钰才真正相信了沈昀,对她的父爱是没有半点掺假的。沈沅钰又是感动又是后怕,哭得稀里哗啦的。 “爹爹你的手?”沈沅钰吃惊地看着沈昀,见他的手不正常地软垂了下去。 沈昀道:“不妨的,只是脱臼了!”原来刚才沈昀为了保护沈沅钰,冲上前去,先用手推了一把,结果那博古架重量太大,手腕脱臼了。若非借着那一冲之力,缓解了博古架下砸的力量,以沈昀刚刚疫病才好的身子骨,早就被压趴了。 那两个侍卫听说沈昀这是脱臼了,急忙上前抓着沈昀的手腕一抬一扭,就把沈昀的手接上了。沈昀动了动手腕,觉得没有什么,沈沅钰急道:“爹爹你的头破了,肩膀也被划破了一些地方,我这就去叫史神医来。” 沈昀一把拉住她,笑道:“这是些皮外伤,无碍的。只要包扎一下就没事了。”就转头去看白姨娘,有个侍卫急忙蹲下,伸手一探白姨娘的鼻息,然后摇了摇头。 沈沅钰就是一震,白姨娘死了! 这个可怕的女人终于死了!沈沅钰一时之间只觉得神情恍惚,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可是又有着浓浓的失落之感,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沈昀却比她还镇定,一边吩咐两名侍卫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一边带着沈沅钰出了白姨娘的屋子。又叫了朱管事来吩咐几句。 很快,白姨娘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换过了一遍。这一次全都换成了沈昀的人,然后过了不过一个时辰,一个消息就悄悄地在沈府内传了起来,说是白姨娘不小心接触了感染疫病的下人,竟也被传染了。如今沈昀已经将沉香阁封了起来,将大部分的仆妇全都撤了出来,对外的说法是害怕白姨娘把这些仆妇们给传染了。 沈沅钰知道,已经真死了的白姨娘很快就要“被死亡”了。 沈昀这时已经悄悄回到书房里,他没有大张旗鼓地请史神医过来,只叫沈沅钰帮自己简单包扎了一下。他的伤口看着挺下人,其实就像他说的一样,只是皮外伤。并没有什么大碍。 沈昀也有些无语,临了临了,还被白姨娘算计了一把,受了伤,大概也是自己识人不明的惩罚吧。 沈昀看见沈沅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转得他的头都要晕了,好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就不能坐下来安静一会儿?” 沈沅钰想到刚才的事情还有些后怕。那是她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即便庾璟年她也瞒着,却差点儿就暴露在沈昀的面前了。 沈沅钰终于停了下来,下定了决心。有些事还是说出来的好,免得日后两下里猜疑。“爹爹,刚才白姨娘的那些话……” “她不过是为了离间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放心吧,爹爹还不至于那么傻,相信这些话!” 沈沅钰忽道:“爹爹,那我问你,你真的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女儿吗?” 沈昀就是一梗。 沈沅钰也是察言观色的高手,立刻就明白了。“爹爹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沈昀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回来不久,我就发现了!你确实是有些变了,而且变化很大!一个人就算变得懂事,也不可能速度如此之快。最奇怪的是,你回来之后,研究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更让人觉得奇怪……可你又的的确确是我的女儿,我试探着问过你很多小时候的事,你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沅钰震惊无比。面对沈昀这样的聪明人,想要骗过他,实在是太难了!她竟然不知道沈昀什么时候问过她,可见沈昀的问话是十分有技巧的。 某种意义上说,沈昀其实和他爹沈弘一样,都是心思很重的人。涉及到的是他钟爱的大女儿,他更加重视,因此很早就派人调查,结果却并未发现任何的问题,只知道自从女儿生了一场重病之后人就变了不少。 沈昀道:“我在暗中观察,发现你对我、对你娘,对舒儿的好都是发自真心,若真有什么鬼魂附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表现呢?”其实他有一句话没有说,他的内心深处也是经历了怀疑和挣扎的。直到沈沅钰冒死去陈安县救他,他才放下所有的怀疑。 在这件事上,他宁愿糊涂一些。 其实沈沅钰现在是有些过虑了,既然认定了,沈昀就会完完全全地相信她。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其实她的穿越经历很奇特。因为带着前身的记忆,她对亲人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沈沅钰和沈宜,到底是谁同化了谁,她现在也说不清楚。 沈昀道:“那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告诉爹爹的。关于你庄子上的那一场病?” 沈沅钰踌躇了一下,最终道:“那一阵子,我虽然只病了短短的一个月,可是却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那个梦很长很长,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久,在那个梦里,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以一个完全不同的身份,过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所以,当我醒来之后,很多道理,我自然而然也就明白了!” “那么此前你说的,在庄子上出现的两个世外高人?” 沈沅钰只得道:“那都是假的!” 沈昀却释然地笑了,他摸着沈沅钰的脑袋,如释重负地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爹爹呢?” 沈沅钰诧异道:“爹爹您相信我了?” 沈昀却郑重地道:“其实我早从典籍中查到了类似你的这种情况。前朝开国皇帝赵士云,小时候就曾经得过一场大病,病好之后人也变得聪明绝顶,机缘巧合下,竟从一名小小的亭长,做到了大顺朝的开国皇帝。他曾向一名心腹说起,他小时候生病,就是如你一般,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一梦千年,梦醒之后,恍如隔世!还有前朝的大书法家林箜,长胜将军武侯葛聪,都有与你相似的经历……或许,这是你莫大的机缘也说不定呢!” 沈沅钰呆了!她的穿越老乡竟然有这么多,而她居然还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瞒着爹爹呢?” 沈沅钰道:“这事儿实在有些不可思议。我怕告诉爹爹,被爹爹当成妖邪,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疼我!” “傻孩子,不论如何,你是爹爹的女儿,爹爹总是相信你的!” 话说开了,父女两人之间的气氛反而更加融洽起来。 而白姨娘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全都被沈昀以看顾主子不利为由远远地卖了出去,沉香阁很快便人去楼空。 金旺家的则坐了一辆马车被送出建康,结果路上恰逢暴雨,车轮打滑,马车整个侧翻等车夫把金旺家的从泥地里抠出来,人早就没气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至于桃心,白姨娘死去的当晚就在屋子里上了吊,这回是真的畏罪自杀。于是东府流传起这样一个说法,都说是桃心不小心把疫病传染了给白姨娘,众人唏嘘不已,都说桃心太过小心眼,太太那么温婉宽厚的性子,就算桃心犯下这样的打错,大大也决计也会饶了她的性命,桃心实在太过想不开。 而白蒙、白夏等人则在夜半返家的途中不小心遭遇劫匪,两人双人殒命。 沈昀这一系列的动作干净利落,等沈沅钰收到消息的时候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两日后,父女两个正在明志堂说话,沈昀身边的一个小厮忽然跑了过来,神色古怪地看着沈昀。 沈昀脸色一沉:“发生了什么事了?” 那小厮道:“太太去了沉香阁,说是……想要看看白姨娘!”那个小厮是知道些内情的,所以表情十分怪异! 沈昀和沈沅钰对望了一眼,一时都有些不知说什么好。沈沅钰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我娘,真是个好人!”沈昀也有同感。 沈沅钰就站了起来,“我去劝劝我娘!”沈昀点了点头,他现在满头是包的样子,可不能让周氏看见,要不然她不定要多担心呢。 沈沅钰就去了沉香阁,果然看见周氏被侍卫拦在门口,后面还跟着沈沅钰的庶弟沈溪。周氏正和那侍卫理论,“我身为这个院子里的主母,哪里去不得,你们竟敢拦着我,是什么道理?” 那两个侍卫低声下气地解释着,不允许任何人进去,都是沈昀的命令。沈沅钰一看这情形,就知道必然是沈溪撺掇了周氏过来。 白姨娘娘三个,真是没有一个省心的。 沈沅钰就上前拉住周氏的胳膊:“娘,您怎么来了?” 周氏道:“我听说白姨娘感染了疫病,因此过来瞧瞧她?” 沈沅钰就压低了声音和她咬耳朵:“她感染了疫病,您去瞧个什么呢?万一把您给传染了可怎么办?” 周氏笑道:“不碍的!神医不是说过,疫病一旦好了,身体就产生了抵抗力,再不会感染的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过来看看她,咱们现在又不是没有药方,家里又不是没有药材,白姨娘既然病了,就赶紧给她照方抓药治病,万不能耽误了她的病情!” 沈沅钰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白姨娘处心积虑害得她娘在床上躺了数年,她娘虽然不知道,可是白姨娘平日没少给她添堵,这些却是清楚的。等白姨娘得了疫病,她娘没想着怎么除去一个眼中钉肉中刺,还是想着先把一条性命救回来再说。她娘才是整个府里最善良的那个人。大概是因为长在周家那个环境,没有见识过宅斗的残酷,也正因为如此沈昀和沈沅钰才不约而同地决定不把白姨娘害周氏的事情告诉她,免得吓坏了她。 沈沅钰就道:“白姨娘的院子虽然被封了,可吃食和汤药还是按时送进去的,这一点娘您就不用担心,白姨娘病得可是不轻,您虽然病好了有了免疫力,可您就不怕沾染了病毒将这可怕的疫病传给贾嬷嬷等人?” 周氏吃了一惊,“这病还能这样传染?”贾嬷嬷和她的感情自不是白姨娘可比的,周氏就萌生了退意。 沈沅钰道:“这个自然,我还能骗您不成!您快些回去吧,这边有爹爹亲自照看着,不会有问题的。您还不相信爹爹的能力吗?” 周氏就回头看了沈溪一样。若不是沈溪去她那里哭闹了一场,她也不会想要来看什么白姨娘。 沈沅钰就回头瞪了沈溪一眼。哪知道这小子竟然狠狠地瞪了回来。 沈沅钰不由大怒。“五弟,见了姐姐也不上前见礼,你这规矩都是学到哪里去了?” 沈溪看向沈沅钰的目光中充满了怨毒,“三姐姐。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了,你先是将姐姐赶出家门,让她去家庙中孤苦度日。如今不知又用了什么法子,竟让姨娘感染了疫病。我好不容易央了母亲,带我一起看看姨娘,你又横加干涉,你怎么就这么看不得我们和姨娘的好,我们究竟哪里得罪了你?” 这小子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如今因为沈昀的宗子地位日益稳固,因为他是沈昀唯一的儿子,他觉得将来兰陵沈氏宗主之位已经唾手可得了,对沈沅钰愈发地不假辞色了。 沈沅钰不由一阵冷笑:“沈沅璧被爹爹罚去家庙,是她自己不懂规矩,与外男私相授受,你姨娘得了疫病也是自己不小心,关我什么事?你这样言之凿凿,什么你姐姐,你姨娘全是我一个人害的,这样信口开河,我看你的书真是白读了!” “是不是你做的,你心里清楚!反正我是不相信我娘忽然就这样得了疫病,我要进去看看!”沈溪冷冷笑道。别看他年纪小,可是继承了白姨娘的聪明,竟然看出了一些端倪。 沈沅钰不屑地哼了一声:“沈溪,你瞧不上我这个姐姐,实话告诉你,我还瞧不上你这个弟弟呢!你不是要当孝子吗?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她让两个侍卫让开一旁,那两人别看敢拦着周氏不让她进去,对沈沅钰却是言听计从,左右一分,真的让开了一条路。 其中一个侍卫机灵的很,对沈溪道:“五少爷,你要进就快点儿。等会丫鬟们还要送药进去给姨娘呢。也不知这是怎么了,这不过两天功夫了,怎么一连换了四个送药的丫鬟,难不成是都叫给传染了……” 沈溪听到这里就犹豫了一下。沈沅钰道:“你不是想进去看望你姨娘吗?怎么不进了!” 沈溪脸色变了又变。他将来是要做沈氏宗主的人,怎么能冒这个险呢,就算里头生病的那位是他的生母,也不值得他如此。 沈溪就一甩袖子,“本少爷想进不相进,什么时候进,还轮不到你来管!”说罢转身就带着小厮走了。 沈沅钰心里不由冷笑,她早就算定了,白姨娘母子几个,都是性情凉薄之人。若是沈溪真个进去了,就能发现所谓生病的白姨娘,早已成了一具尸体了。 沈沅沅送走了周氏,回到长乐堂中。现在她还是住在昔日住着的东厢房中。她在娘家也住了一段日子了,算算时间也该回家了。现在她就等着看看湖阳郡主是个什么下场,等看完了这出戏,她就准备返回琅琊王府去了。 想来,湖阳郡主归西的日子也差不多了。 一转眼,约定的五天的日子就到了,朱管事按照当初的约定把湖阳郡主接了回来。朱管事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发白,似乎是受了一些惊吓。他进门来复命的时候,沈昀正在和沈沅钰下棋。 沈沅钰平时在家里头没事儿就虐庾璟年玩儿,时间长了,还以为自己天赋异禀,是围棋界的顶级天才,回到娘家就信心爆棚地四处挑战,先是欺负了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妹妹,然后又和沈昀叫板。 结果沈沅钰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天才。她爹让她四个子,她还是被虐的不要不要的,沈沅钰哭的心都有了。眼看着自己的一条大龙就要被吃了,这一局又是惨败,朱管事的到来正好解了她的围。 沈沅钰就故意抬头问道:“朱管事,人接回来没有?她现在如何?没死吧?有没有染上疫病?”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沈昀自也有几分关心,就抬起头来看他,沈沅钰则趁这个机会,用手轻轻一拂把棋盘上的棋子弄乱了,这下子日后说出去,她和她爹的战绩就不是全败了,这一场她完全可以来赖赖皮,说成是平手。 朱管事自然是不知道这棋盘上的官司的。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人还活着,不过已经染上了疫病,而且精神状态有些不稳定。” 沈沅钰就是一愣,“你的意思是,她……疯了?” 朱管事点了点头。 沈沅钰有几分好奇,就站起身来:“走,咱们瞧瞧去。”湖阳郡主被安置在一处院落里,由沈昀派人看管,说白了,她还是在沈昀的手里。就算她侥幸不得疫病,沈昀也绝不会放过她的。 沈昀就一把拉住了她,“有什么好看的?她是感染了传染病的人,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这一盘棋还没下完呢,咱们接着下棋!” 沈沅钰嘿嘿笑道:“您看这棋盘上的棋子全都乱套了,还怎么下了,要不这一局我吃点儿亏,就算平手好了!” 沈昀差点儿喷了,“你吃点儿亏?亏你也好意思说。棋子乱了不打紧,恢复原样就是了!” 沈沅钰立刻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进去:“恢复原样?”那是多少颗棋子啊,纵横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能记得住啊? 沈昀脸上一副“这有什么难的,你少见多怪”的表情,慢条斯理地将棋子一一复原,不大一会儿就把刚才的残局给摆了出来。 沈沅钰的眼睛越瞪越大,“您真能记得住?” 沈昀云淡风轻地道:“那是自然,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沅钰一脸的挫败感,她决定从今以后,再也不和亲爹下棋了,就她亲爹这脑袋瓜子,这不是欺负人吗? 沈昀叫人送走了沈沅钰,自己带人去了关押湖阳郡主的院落,回来之后,别人都是脸色发白,他却心情很好地叫人上了一壶酒。   第233章报应到了   沈昀又吩咐下人道:“去给小二房传个消息,就说湖阳郡主不小心感染疫病,让他们准备后事吧!”   很快湖阳郡主不小心感染疫病的消息也传了出去。接连两个主子得了疫病,整个沈府都紧张起来。   当天晚上,沈沅钰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听见有人砰砰砰地敲门,却是沉香阁报丧的人:“白姨娘今晚子时三刻的时候去了!”   沈沅钰撇撇嘴,她爹安排的,还似模似样的,其实人都死了好几天了。他一直摁着,直到现在才发表。   这个时间有点儿不好,影响她睡觉。不过也只有半夜去世,沈昀才有足够的时间安排一切。   沈沅钰就推了推庾璟年。两人起身穿好衣裳,来到沉香阁。天色已经微微发亮,沉香阁内布置肃穆,已是白幡招展,一片缟素。   灵堂就设在沉香阁的堂屋之内。灵堂之中摆了一面罗汉床,床上躺着白姨娘的遗体。沈沅钰大着胆子看了一眼,见沈昀不知找什么人给白姨娘化的妆,本来白姨娘的额头上破了一个洞,十分的可怖。可经过化妆之后,竟然丝毫看不出来了。   因为白姨娘是“得了疫病而死”的,因此那灵床摆得远远的,只叫叫人远远看上一眼。更加的看不出来异常了。   沈溪跪在灵堂前面,脸上的神情一片怔忪。他爱自己肯定胜过爱姨娘,但他对白姨娘这个生母也还是有些感情的,虽然白姨娘病得严重而不敢进去探视,可他也绝不想姨娘那么容易就死去。   他觉得朝廷公布了治疗疫病的方子,家中请来的神医还没有返回东海王府,怎么也能把姨娘救回来。   谁知道,这才不过五日,姨娘竟然就去了。白姨娘只是个姨娘的身份,她死了,沈沅钰等人是不用给她披麻戴孝的,但是沈溪不同,他是白姨娘生的,所以他就必须给白姨娘服二十七个月的斩衰。   沈沅钰按照礼数走上前,对他说了一句:“五弟节哀顺变!”   沈溪猛地抬头,怨毒的目光盯着沈沅钰,他怎么想怎么觉得白姨娘的死和沈沅钰有关系,心里简直恨毒了沈沅钰。   沈沅钰真是躺着也中枪!   却没想到这样的目光惹恼了庾璟年,他冷哼了一声,以更加凶残的目光回应沈溪,庾璟年那是战场中历练出来的霸王性子,满身的煞气,跟他耍横,沈溪还嫩着呢,两人目光不过一接触,沈溪就赶紧收回目光低下头去。   要不是沈沅钰拉住了他,庾璟年今天真想摆一摆姐夫的架子,教教沈溪什么叫礼仪。   沈沅钰却懒得和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一般见识。沈溪这般胸襟气度,日后沈昀也未必就会立他为宗子,将沈氏一族交托给他。   两人就去了里间去见沈昀。就见周氏也来了,正和沈昀坐在一块儿说些什么。他们住的最近,所以来的也最早,旁的人都没有过来。   沈沅钰抬头一看,就见沈昀一脸的悲痛之色,沈沅钰不由暗赞父亲好演技。家丑不可外扬,白姨娘这件事传出去对沈家对小大房的声誉影响都十分恶劣,所以只自家人知道就是了。   不大一会儿,各房中人也都得了消息,一一到沉香阁来吊唁。白姨娘又不是正经主子,无非是说一句“节哀顺变”,兄弟们来了,沈昀自然要亲自出面招待,他演技娴熟,那份悲痛之色真挚而又恰到好处,极为出色地扮演了一个痛失爱妾的好男人形象。   沈沅钰就跟着母亲一起,接待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以及家中的各位姐妹。沈昀又派人去发讣告。也不过就是给几位亲近的亲戚,和通家之好知会一声罢了。   到了下午,沈沅钰的几个舅舅还有大舅母林氏就来了。   这阵子沈昀和周氏染病,沈沅钰的几个舅舅几乎天天都要来瞧,也跟着操了不少的心。林氏和周氏说了几句,找了个机会瞧瞧地把沈沅钰拉到一边道:“钰儿,有些事我本来不该问,不过我还是忍不住问一句,白姨娘是怎么死的?如今治疗的疫病的方子,朝廷已经对外公布了,你们府上又有神医在,她怎么会死的?”   沈沅钰道:“陶光的那个方子,虽然对于治疗疫病效果不错,可是染病之人有轻有重,体质也各不相同,因此不是每个人都能救活,像是平阳襄陵贾氏、吴郡卫尉李氏这些人家中,都有病情发展迅疾,来不及救治就死掉的例子存在。”这当然是官方的说法。陶光那方子也不是百试百灵的,大部分的病人可以救治,也有少部分人因为病情太重或者体质特殊而死掉的,所以白姨娘死了并不会惹人怀疑,大家只会感叹一句,此女太过倒霉罢了。   林氏狐疑道:“你可不要哄我。我正替你娘担着心事,这个白姨娘心机深沉,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你娘和她处在一个院子里,迟早被她吃的骨头都不剩下。没想到她就这么死了。说实话,我倒是替你娘松了一口气。”   沈沅钰也笑道:“谁说不是呢!”之前那一套说法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她却不愿意瞒着林氏,就把白姨娘之死的前前后后全都告诉了林氏,最后道:“家丑不可外扬,还请大舅母替我们保密!”   林氏听得惊愕不已:“你娘她一直卧病在床竟然是这个女人搞的鬼?”   沈沅钰面色凝重地点头,又把沈昀答应了周氏,要把所有姬妾遣散,只守着她娘过日子的事情也和林氏说了一遍。   林氏就叹道:“姬妾太多的确是乱家之源,像咱们家里,全都是一个正妻,没有通房侍妾,也就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妹夫能明白这一点,还不算太晚。只委屈了你娘,白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沈沅钰道:“是委屈了我娘,我和爹爹没敢把这件事告诉她,免得吓坏了她。还请大舅母不要在我娘面前说漏了嘴。”   林氏想起周氏的性子,也不由苦笑,“日后家里没有了那些莺莺燕燕,又有贾嬷嬷忠心辅佐,我也就放心了。”   沈家开始操办白姨娘的丧礼,沈昀最后决定只停灵三日,因为白姨娘是身染恶疾而死,就将她火化,因为死法不祥,也不能葬入祖坟。沈溪一肚子的意见,可是在沈昀面前他是屁也不敢放一个。   到了第二天,长沙王府的老王妃郑氏带着沈沅珍联袂来了。沈昀把湖阳郡主送去山神庙的同时,就把尤福和那个刺客一人削去了一只耳朵,又把个人的供词抄了一份,一同送到了长沙王府上去。   意思是让长沙王府给一个交代。   结果长沙王府那边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的,直到现在才派人前来。   原来长沙王府阴谋败露,长沙王和庾征担心遭到沈氏的强力打击报复,以长沙王府的实力,又如何能与沈氏抗衡。因此决定牺牲湖阳郡主,将所有的罪责推到她一个人身上。可是湖阳郡主的生母长沙王妃郑氏不愿意。湖阳郡主怎么说也是她的亲生女儿,从小疼到大的,她怎么舍得让湖阳郡主去死呢?   郑氏娘家颇有实力,在长沙王府有一定的发言权,一家人商量了许久,谁也不能说服谁。庾伦和庾征打得好算盘,他们就这么拖着,沈家绝对会在短时间内处置湖阳郡主的,等湖阳郡主over了,到时候郑氏也不得不同意他们的策略。   结果真叫他们猜对了,很快就传来消息说湖阳郡主意外感染了疫病。郑氏再也呆不住了,正好庾伦被皇帝召去了勤政殿,老太太一意孤行要去沈家看望女儿,庾征也拦不住老娘。   郑氏也不是那等只知横冲直撞的鲁莽之辈,就先去了郗府,打算叫上外孙女沈沅珍一道前去。沈家和长沙王府撕破了脸皮,却不会轻易放弃郗家这个盟友。   沈沅珍见外祖母亲自来瞧自己不由吃惊。这几天她在府里正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两重婆婆变着花样的磋磨她。沈沅珍到底不顾春竹的哀求,把她开了脸,给了郗杰作通房丫头。可是春竹虽然长得也挺美,比起木秀容的风情可就差了一大截了,郗杰还是经常地歇在木秀容的房里。   非但如此,木秀容最近不知在郗杰耳边吹了什么枕头风,郗杰竟然让她把木秀容抬作姨娘,沈沅珍怎么肯,以木秀容没有子嗣为由拒不办理。郗杰则据理力争,说那木秀容乃是太后所赐,沈沅珍这样压着不肯给她名分,是对太后的不敬。   为了这抬不抬的事,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   加上院子里的仆妇们见她和郗杰的关系恶劣,愈发地阳奉阴违,沈沅珍竟有些指挥不动的感觉,她气得肝儿疼。只觉得按下葫芦浮起瓢,简直不能更闹心。   所以湖阳郡主感染了疫病的消息,她居然都不知道。   听到外祖母带来的消息,沈沅珍只觉得眼前一黑。湖阳郡主就是她的精神支柱,这个世界谁都有可能害她,唯独湖阳郡主全心全意地为她好,她真不知道若是湖阳郡主就这样挂了,日后碰到事儿了,她还找谁去商量去?   沈沅珍的眼泪就下来了。当即表示要和外祖母一块儿去看望母亲!等沈沅珍上了车,郑氏才把这件事前因后果全都告诉了她。沈沅珍听得目瞪口呆,此前沈昀得了疫病,沈沅珍就猜出这事儿很有可能是湖阳郡主的手笔,没想到现在事情败露,沈家族规森严,湖阳郡主怕是要在劫难逃。   沈沅珍急的不行:“现在到了这等地步,外祖父、舅舅他们,就不肯出面为我娘奔走吗?若是他们出面,或许我娘还有一线生机!”别看湖阳郡主是皇家郡主的身份,可是兰陵沈氏还真就没把皇家放在眼里,要收拾湖阳郡主也绝不会投鼠忌器的。   郑氏满脸的疲惫,保养得宜的脸上已多了几道深刻的皱纹,“男人啊,在乎的永远是他们的地位权力!”她虽然说得含糊,可意思却十分明确,庾伦庾伦根本就不打算救湖阳郡主。   沈沅珍大怒:“难道我娘不是外祖父的女儿,不是舅舅的妹妹?他们怎么就忍心?”   郑氏这时又不得不替丈夫和儿子说话了。“他们也是身不由己吧!”   等两人到了沈府门口,沈昀竟只派了一个管事出面迎接她们,对她们可谓是怠慢之极。祖孙两人忍着一口气,先去了谦退堂。   沈晖正在收拾行囊,准备离开建康去临川郡,听说岳母和女儿来了,急忙将两人请人了上房。   沈晖请郑氏做了上首。这些年来郑氏身子不好,近十年来已经很少到沈家来,都是湖阳郡主去长沙王府看望郑氏。   郑氏的性子是极为傲慢厉害的,湖阳郡主和沈沅珍就是随了她这一点。沈晖给岳母请安完毕,不等沈晖开口,郑氏便道:“我瞧你这是在收拾行装,你这是打算出门吗?”   沈晖道:“小婿已被任命为临川内史,吏部文书早就下来了。再不赶赴上任,就是抗命不尊了。”   郑氏一拍桌子,怒道:“你就这么自甘堕落,宁愿自我放逐到穷乡僻壤的交州?而且你媳妇如今得了疫病,你就这么把她丢下了事?”   若是平日里,沈晖是不敢和老太太瞪眼睛大声说话的,此刻他只觉被湖阳郡主牵连至深,一辈子的前程都毁了,没有到长沙王府找他们算账就已经很给面子了,郑氏竟然敢到这里来兴师问罪!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昀一阵冷笑。“湖阳到底做了什么事,这其中长沙王府在其中如何推波助澜,岳母您难道不知道?她差点将整个小二房拉去垫背,若是父亲和大哥心狠一点儿,如今我和泫儿早已死无葬身之地,我没有与她立即和离,是看在她给我生了这些儿女的份上。岳母扪心自问,到底是我对不起湖阳,还是她对不起我,还是你们长沙王府对不起我们小二房?如今我们小二房树倒猢狲散,长沙王府这下总该满意了吧?”   “你!你……”郑氏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沈晖竟然敢这样对她说话,一时说不出话来。却不知,沈昀早就料到了今天的这种情况,这段日子里,沈昀没事就过来给这个弟弟洗脑,告诉他他沦落到这个地步,湖阳郡主是第一责任人,长沙王是第二责任人。   一来二去的,沈晖已经把湖阳郡主和长沙王恨到了骨子里。郑氏今天过来刚还像往常一样摆着岳母的架子,把他一番训斥,不由引起了沈晖的极大反感,这才当堂就把老太太给撅了回去。   沈沅珍忙在一旁道:“父亲,您怎么可以这样和外祖母说话?”   沈晖冷哼了一声,连女儿也不看一眼,站起身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告退了,岳母大人请自便。”竟然起身径直走了,再不管郑氏和沈沅珍两人。   “父亲!父亲!”沈沅珍在他身后连连呼唤,沈晖充耳不闻!   郑氏气得直哆嗦:“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当初我怎么就把女儿嫁给了这样一个窝囊废!”   这话沈沅珍听得刺耳,就道:“祖母你先在这里稍坐,我去请哥哥带咱们去瞧母亲。”   沈沅珍来到沈泫的院子,在门口正好撞上匆匆忙忙要出去的沈泫。原来沈泫听到了消息,他不想见外祖母和妹妹,正要躲开,没想到沈沅珍来的这么快,居然叫堵在了门口。   沈沅珍冷冷地道:“哥哥你这是要去哪?”自从她被沈泫害了一次之后,她再见了沈泫就从来都没有好脸色。   沈泫有些尴尬,急忙编谎道:“我听说外祖母和妹妹来了,正打算去见你们呢!”   沈沅珍道:“如此正好,我听说母亲染上了疫病,你快带我们去瞧瞧!”   沈泫却是不愿意。第一他有愧于湖阳郡主,不愿和她相见;第二湖阳郡主身染疫病,他害怕被传染,不敢去;第三,他怕自己的举动惹恼了沈昀,沈昀对付湖阳郡主的手段太过阴戾,叫他心惊胆寒。   他就推脱道:“我还有要事处理,你和外祖母去就是了!我是不方便去看母亲的。”   沈沅珍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话。“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沈晖怨恨湖阳郡主也就罢了,他是湖阳郡主的丈夫。可沈泫呢,湖阳郡主是他的亲娘,对他百般呵护,好到了极处,没想到沈泫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沈沅珍大怒:“你还是不是我哥哥,是不是母亲的儿子?母亲生病,你竟然不方便去看?”   沈泫不想得罪这个妹妹,因为她背后还牵连着势力庞大的郗家,就耐心地给她解释道:“想必你也知道,母亲是犯了大错的,咱们虽是她的儿子,也该懂得大义灭亲的道理,家族的利益才是更重要的……”   沈沅珍没想到他竟然这样无耻,竟振振有词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啪”地一声脆响,沈泫捂着脸呆在那里。妹妹动手掌掴哥哥,这简直就是天下奇闻了。   沈沅珍恶毒地说道:“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哥哥!母亲,也没有你这样狼心狗肺的儿子!你就跪在小大房的脚下,永远地做一条乖顺的狗吧!”   沈沅珍怒气冲冲地回到堂屋,郑氏见了不由吃惊,“泫儿呢?”   沈沅珍道:“不必等他了,咱们还是自个儿去看娘亲吧。”   郑氏皱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沅珍也懒得替沈泫遮掩,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郑氏听了直摇头,湖阳郡主摊上了这样的丈夫,这样的儿子,人生还真够杯具!   郑氏也只好道:“如此,咱们就自己去看你母亲吧!”不过这个时候他们才想起,竟还不知道湖阳郡主被关在什么地方。   沈沅珍将院子里的丫鬟们叫过来一问,竟然谁都不知道湖阳郡主在哪里。一时两人都犯了难。沈府这么大,要是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找过去,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最后郑氏只得道:“这件事,恐怕还是要去见一见沈昀才行。”   沈沅珍也明白过来,看来母亲如今还捏在沈昀的手里,就叫了一个丫鬟去向小大房传话。   沈昀还在沉香阁接待前来吊唁的客人。听了小二房的传话,只了冷冷道,“我现在没有时间,让他们先等着好了。”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直到沈沅珍耐心耗尽,沈昀才派了朱管事姗姗来迟。朱管事直接去了小二房,见到了郑氏和沈沅珍。郑氏在沈家受了一肚子气,有些生气地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沈昀?”   朱管事恭恭敬敬地道:“大老爷正在接待一位重要的贵客,实在抽不出时间来接待王妃娘娘,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沈沅珍拍着桌子怒道:“你这话说的可笑。我外祖母什么身份?大伯父有什么贵客要招待,竟然抽不出空来见一见我外祖母,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朱管事暗自翻了一个白眼,长沙王府做了这么多的龌蹉事,竟然还有脸上门。他不卑不亢地道:“毕竟男女有别,大老爷不方便见女客,也是情有可原的。”这话立刻就把两个人都给噎了回去。本来她们要见沈昀就不合乎规矩。   朱管事又道:“老爷知道二位前来,必是担心郡主的病情,因此特意吩咐让我带两位前去瞧瞧郡主!”   沈沅珍喜道:“真的?”既然目的已达,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略作收拾,就跟着朱管事左拐右拐,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郑氏见这小院子收拾的倒还干净,就先把一腔愤怒压了回去。   朱管事站在窗外提醒道:“湖阳郡主疫病病情十分严重,两位还是就在这里和郡主说两句吧,若是进入到屋子里面,被郡主传染了疫病,可不是玩儿的。”   郑氏脸色一沉,对沈沅珍道:“丫头,你在这里守着,我进去瞧瞧你母亲,我一把年纪了,就算感染疫病死了,也没有什么!”   沈沅珍却道:“不,我也要跟着外祖母进去一起瞧瞧母亲。”   第234章登门求和   朱管事见两人商量妥当了,也不拦着,就叫人开了房门。郑氏和沈沅珍一先一后地进了屋子。   朱管事十分自觉地守在门外。   屋内光线暗淡,湖阳郡主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祖孙两人走上前去,就见湖阳郡主两颊凹陷,眼窝一片青黑,颧骨高高凸起,脸色显得十分狰狞怕人,和从前那个高傲的通身贵气的贵妇人简直判若两人。   沈沅珍的眼泪就下来了,“母亲,您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   郑氏却比沈沅珍坚强不少,她看见女儿虽然睡着神情却十分不对,眉头就微微一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怎么就昏睡成这样?”   就有一个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的婢女走上前去,推了湖阳郡主一把叫道:“郡主,郡主,醒一醒,有人来看您了。”   湖阳郡主这才睁开眼睛,从前明亮锐利的眼神如今昏暗浑浊一片,看见眼前的娘亲和女儿竟然半天没有认出来,惊惧不已就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你们别过来!别过来,我没有吃的,我没有吃的!”   郑氏和沈沅珍全都错愕不已,郑氏叫道:“湖阳湖阳!我是娘亲啊!”   沈沅珍也道:“我是珍儿啊,娘,您不认识我们了吗?”   她们实在没有想到湖阳郡主竟然疯癫成这个样子!   “你们走开,走开啊!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   沈沅珍一把抓住屋子里一个伺候湖阳郡主的婢女的手,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感染了疫病吗,怎么人的精神变成了这样?”   那婢女是朱管事精心选出来的,一把甩脱了沈沅珍的手道:“姑奶奶小心着些,奴婢身上可染了不少病气,过了给你就不好了。奴婢只是小小的婢女,哪里知道这些呢。只是听见郡主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是呼喊着有恶鬼索命。奴婢听人说起若是平日里杀孽太重,身子虚弱的时候就有了恶鬼上身……”那意思竟是湖阳郡主平日做了太多亏心事,现在恶有恶报!   沈沅珍气的全身发抖,郑氏沉声道:“你和一个婢女有什么好说的。”   湖阳郡主在那里胡言乱语了好半晌。总算慢慢平静了下来,眼神回复了一片清明,也认出了郑氏和沈沅珍来。   “母亲,珍儿,你们来了!”   湖阳郡主那样刚强的人,禁不住泪流满面。   “没想到在我死之前,还能见你们一面!呜呜呜……”   郑氏转头就把屋里的丫鬟全都撵了出去。“湖阳你来与我说,是谁把你害成了这样,娘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你报仇!”   沈沅珍也是义愤填膺:“是啊,娘,您把凶手说出来,我们一定替您报仇!”   湖阳郡主却连连摇头:“娘啊,还有珍儿,你们以后再不要说什么报仇的话啦!”她这一次被沈昀丢到了乞丐堆里,真是受尽了折磨,想想都叫她不寒而栗,“你们是斗不过他们的,这次的事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长沙王府牵连进来。我死了便死了,再不想牵连您和珍儿,你们就当我真的是不小心感染疫病而死的就是了。”   郑氏和沈沅珍哪里听不出来,她这明明就是被人所害,可是却不敢或者不愿说出害人的凶手。   沈沅珍怒道:“娘,是不是小大房?是不是他们,是不是他们?您告诉我,是不是他们?”   湖阳郡主见她这样激动,反而大怒:“你给我闭嘴!你听不懂我的话吗?我的仇以后再也不要提起,日后整个沈家就是他们小大房的天下,你在郗家的日子过的不容易,日后还要多仰仗娘家才能在郗家立足,切不可和他们闹得太僵!你知道吗?”   沈沅珍见湖阳郡主到现在还在为自己考虑,忍不住热泪横流:“娘,难道就为了女儿的将来,就把这口气咽下了,您的仇就不报了吗?”   “只要你能过得好,娘就是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沈沅珍还要再争辩,湖阳郡主伸手制止她道:“你别说话,娘现在没有多少时间了,让我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说罢,她就眼泪婆娑地看着郑氏:“娘,女儿以后不能孝顺您,是女儿不孝。女儿一辈子光顾着丈夫子女,忙着与旁人争强斗气,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这是女儿自己的选择,女儿并不后悔,只是没能孝顺娘亲,女儿深感愧疚!”   郑氏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说这些……”说着就去抓湖阳郡主的手,湖阳郡主惊道:“娘,您快放开,我是得了疫病的人,您年纪大了,千万不能传染这种病症啊!”   郑氏却怎么也不肯撒手:“娘都是这把年纪的人了,难道还怕一死吗?”湖阳郡主推她不动,也只好由她。   “娘,我这一次在劫难逃,是必死的!只是在这之前,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长沙王府和珍儿。”   她留恋地看了沈沅珍一眼:“我死以后,我可怜的珍儿,就没有人看护了。她也没个嫡亲的姐妹可以说说心里话,也没有可靠的父兄给她撑腰。还有汾哥儿,才刚十二,日后,还请娘多多照顾她才是。”沈晖和沈泫,湖阳郡主对他们算是彻底失望了。   郑氏说道:“你放心吧,只要我活着的一天,我一定会好好帮你照顾他们,不让他们受任何委屈!”   “有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又对沈沅珍道:“珍儿,你以后要好好地听外祖母的话,不要想着报仇的事,要好好地和郗杰过日子,早日生出儿子,在郗家站住脚,知道吗?遇到了受委屈的情况,不要冲动暴躁,多和你外祖母商量,你外祖母阅历丰富,必能帮助你!”   她说一句话,沈沅珍含着眼泪就点一下头。   湖阳郡主见她一一答应了下来,总算略略放下一些心事。又回头去问郑氏:“父亲和哥哥怎么没有来看我?”   郑氏就有些难以启齿:“他们……被一些重要的事情绊住了,晚些会来的!”   湖阳郡主脸色微黯:“我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罢了,父亲和哥哥后头牵连着整个王府,事关重大,自然不能轻易做出决定,此事我也能够理解。您回去和父亲还有哥哥好好说一说,叫他们把罪责全都推到我的身上,反正我也是必死的人了,长沙王府现在还没有实力和沈家对抗,不能因为我,导致长沙王府从此萧条没落!”   其实庾伦和庾征父子早就想这么干了,是郑氏一直拦着不肯答应。郑氏见女儿如此恳切,想到她的诸般委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女儿!我的女儿!”   湖阳郡主说了这么多话,已是精疲力竭。郑氏和沈沅珍就出了湖阳郡主的房间,到隔壁的一间房里休息,两人一商量,决定暂时就留在这个小院子里,照顾湖阳郡主。   沈昀那边听了也不管她们。只叫人把消息透露给郗家知道。   郗檀得知这件事后,很快做出了反应,命令郗杰赶快去沈家,无论如何也把沈沅珍给接回来。   沈家大小两房之争,郗檀自然是有所耳闻,沈昀前段时间忽然感染了疫病,这件事牵动了整个建康所有士族的心脏,郗檀自然也是知之甚详的。   眼看着沈昀疫病治好了,小二房要被发配到交州,这个节骨眼上又传出湖阳郡主染病的消息,郗檀隐隐就觉得这其中有事儿。   沈沅珍虽然是湖阳郡主的女儿,但也是郗家的儿媳妇,不能让沈沅珍破坏了他和小大房之间的良好关系。所以他立刻派郗杰去接沈沅珍,而且找了一个令沈沅珍不容拒绝的理由,就说沈沅珍的婆婆陶太太得了风寒。   郗杰见父亲这样郑重其事,不敢怠慢,立刻就去了沈家。正好沈沅珍的大姑子郗慧回来看她娘,听说了这件事,就自告奋勇地要跟着一同前往,郗杰本来就有些厌烦了和沈沅珍相处,便带着姐姐一同前往。   结果郗杰还没到,长沙王府先派人来了,这次来的是庾征。沈昀正在书房里和庾璟年喝茶。这两天不光沈家事情多,就连朝中最近出了几件大事,益州那边又不安分起来,皇上连连召集大臣商议,沈昀和庾璟年都是其中之一,翁婿两人开完了御前会议,回家又开小型碰头会,倒也方便。   沈昀听说庾征求见,嘴角微翘:“庾征终于来了!”就对庾璟年道:“贤婿稍候,我去迎迎庾征。”   庾璟年连忙道:“我陪岳父大人一起去!”沈昀知道他是给自己撑场子的意思,庾璟年在建康那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又手握兵权,谁都不敢不对他恭敬三分,他虽然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不过还是不忍拒绝女婿这一番心意,笑道:“如此也好。”   到了门口,见了庾征,客套一番,庾征姿态摆得十分的低。对庾璟年更是客客气气的,都是姓庾的,论起辈分来,他比庾璟年可要高上一辈,可他压根就不敢摆长辈的架子。   沈弘和沈昀都不是激进的人,只不过在生意上稍稍卡了长沙王府一下。长沙王府已经吃不消了,这小小的一点儿惩戒,长沙王府在东南三郡之中,已有数个铺子关张,那些封山固泽本来已经占好的田庄,也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粗略估计下来损失少说也有几万两银子。长沙王府虽然家大业大可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沈家在朝堂上还没有动手呢。   庾伦和庾征不得不重新评估沈家的实力,四大门阀远比想象中的更为可怕。庾氏父子不由有些后悔,只是这后悔药却是没地方买的,只能想法子善后。最好的法子莫过于把湖阳郡主推出来作替罪羊,所以明知道湖阳郡主在沈家凶多吉少,可是庾伦和庾征硬是装作不知道,一直没有上门来给湖阳郡主撑腰。   不过郑氏去了沈家就不一样了,郑氏某种意义上是可以代替长沙王府的,等庾伦从宫里回来,父子俩一商议,生怕郑氏在沈家有什么过激的表现,把沈家给得罪狠了,局面更加不好处置,庾伦就派了庾征前来,把郑氏接回去。   庾征就拱拱手道:“听说沈兄的爱妾刚刚故去,还请节哀顺变。兄弟我既然来了,也该到灵前上一炷香才是。”故意把话题引开。   沈昀脸上的笑容得体而又疏离,淡淡道:“好说,好说。”大家族之间讲究喜怒不形于色,就是恨死了对方,见了面也要客客气气的。   庾璟年知道岳父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今天这个白脸是一定要他来唱了,就凉凉一笑道:“我还当世子是来登门道歉的,原来却是来祭拜一名小妾的吗?”   沈昀只给一些通家之好的人发了讣告,庾征当然不在此列。庾征也觉得这个借口找得有些牵强,勉强一笑道:“大将军说笑了!”   又转头对沈昀道:“长沙王府和贵府确实有些误会,我这次正式奉了父亲之命前来和沈兄说清楚的。”   沈昀一笑道:“哦?我倒是不知王府和我沈家有什么误会!还请世子爷告知!”   庾征就拍拍手,跟他一起前来的两个侍卫押上一个四五十岁的长得清清瘦瘦的男人上来。   沈昀不认得这个人,庾璟年对各王府还算熟悉,他却认得,笑道:“这不是贵府的长史耿大人吗?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世子怎么把他帮到这里来了?”   庾征道:“正是。”又看了看四周,对沈昀道:“此处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方……”   沈昀也想看看他玩儿的是什么花样,就把庾征请到了厅堂之中,挥退了下人。庾征才解释道:“耿长史也算是我府上的老人了,年轻的时候就跟着我父王,在王府做了三十多年的长史,一直对王府忠心耿耿的,没想到这一次,却是因为心软而做了错事,险些酿成大错!”   庾璟年玩味地看着庾征道:“世子您说笑了,你们府上的长史犯了错儿,你们关起门来处置就是了,绑到沈家算什么呢?这里又不是宗人府!”把庾征好一顿奚落。   庾征此前听过他的毒舌之名,不过他和庾璟年接触的机会不多,今天算是领教了。他不敢得罪这个煞星,就压着心中怒火,赔笑对沈昀解释道:“您有所不知,耿长史有一位妹妹,曾经做过我妹妹湖阳的奶娘,如今更是湖阳身边最信任的嬷嬷。”说的就是耿嬷嬷了。   “因为耿嬷嬷的关系,耿长史也是看着湖阳长大的,一向是把湖阳当成半个亲生孩子看待的,所以对湖阳也是有求必应的。而尤福和那名死士也都是我妹妹求了耿长史,由耿长史派过来的,我和父亲并不知情。”   庾征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道:“哎,这事也不能全怪耿长史,是湖阳跪在他的面前苦苦哀求,他被缠的没有办法,这才将刺客给了湖阳使用,具体湖阳用来杀谁,他也并不知道内情!若是湖阳求到我和父亲面前,我们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的。也怪我们管教无方,让她惹出这种祸患来。”   沈昀和庾璟年对望一眼,都觉得长沙王父子无耻到了一定境界。一个王府的长史具有极大的权力,指使一个管事或者死士,这是说的过去的。   只是既然做了长史,又一做就做了三十年,自然是庾伦心腹中的心腹,也是他的左膀右臂了,庾伦为了把自己和儿子摘出来,不惜牺牲自己的左膀右臂,也真是够拼的了。   这时耿长史大声道:“沈大老爷,这件事与我家王爷世子无关,刺客是我派的,尤福也是听命于我。我既然做了,就敢于承担一切,要杀要剐,随您的便好了!”也不知来之前庾伦父子和他说了什么,耿长史倒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沈昀不由肚里暗笑,糊弄小孩儿呢?以为把长史推出来,就能把这件事糊弄过去?长史和他无冤无仇的,干嘛要来害他,若说长史是因为疼爱湖阳郡主推拒不了她的哭求,耿长史又不是傻的,难道不会考虑考虑后果?湖阳郡主在外头哪有什么仇人,要对付也只能对付小大房。   这些个理由看着冠冕堂皇,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沈昀脸上却挂起了笑容:“原来如此!我一直觉得此事有些怪异。世子大人和令尊一向都是识礼数懂进退的人,为何竟帮着湖阳作出这等费力不讨好的事,原来一切竟然是此人所为。”   庾征顿时愣了,他为了让沈昀能够相信这件事,来之前准备一大套说辞,也让耿长史准备了一大堆的话,哪知道沈昀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就这么相信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庾征有点不敢相信,“您相信了?”   沈昀笑得高深莫测的,“我为什么不信呢?”   庾征道:“这就好,这就好!这几天我和父王一直食难下咽,睡不安寝,就怕这件事影响了咱们两家的交情,出现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庾璟年正在喝茶,差点喷了。这人是什么逻辑啊?就忍不住讥讽道:“世子说笑了,湖阳差点儿害死了岳父大人,岂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揭过去的,我看咱们两家的姻亲已经到头了,日后也不必往来了!”   庾征却道:“大将军此言差矣。我这次过来,就是要和沈兄以及伯父转达长沙王府的态度,湖阳这次犯了大错,我们并没有想要偏袒她的意思。请沈兄按规矩处置就。婚姻是合二姓之好,咱们两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姻亲,就是湖阳不在了,还有泫儿,珍儿,汾儿,他们都流淌着咱们两家的血脉,断然不可为了湖阳一个人糊涂,就断了两家的交情才是!”   沈昀从一开始就知道庾征想要牺牲湖阳郡主,换取长沙王府的平安了,果然现在他把这话说了出来。   沈昀虽然知道长沙王府是迫于无奈,可是庾伦庾征这样罔顾亲情,还是让他心中万分鄙夷。“世子的意思是,湖阳交予我沈家处理,你们长沙王府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庾征道:“正是如此。非但如此,我和父王商量过了,耿长史也犯了大罪,也交予贵府一并处置,我们长沙王府绝无二话。”   庾璟年嘿嘿笑道:“长沙王府如此大义灭亲,真叫吾等凡人佩服!”话里浓浓的讽刺挖苦叫庾征差点忍不住找个地洞钻进去。   沈昀道:“既然世子这样有诚意,那耿长史我就不客气地接收了。来人——”就叫了两个侍卫进来,将耿长史押了下去。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向耿长史提出一个问题。   他越是这样,庾征反而越是不安。想起来前父亲反复叮嘱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出最后的底牌,如今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就对沈昀道:“还有一事想与沈兄商议。”   沈昀道:“世子请说!”   庾征道:“想必沈兄知道,我长沙国领21县,其中剧县、东安、平寿3个县邻近北燕,这段时间盗匪猖獗,竟至民不聊生。我长沙王府卫不多,对付这些盗匪竟有些顾此失彼。贵府部曲众多,若能借我两千部曲,平定匪乱,我长沙王府感激不尽。”   庾璟年听到这里,终于有一些感兴趣了。要知道那时候大家族都蓄养部曲和私兵,部曲和私兵就是一个家族实力和势力的象征。长沙王府之所以在众多王府中排名十分靠前,就是因为私兵众多,实力雄厚。连一些盗匪都解决不了,那纯属扯淡。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庾征这样说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把剧县、东安、平寿3县让给沈家。比之私兵,地盘更是一个家族的立身之本,长沙王府肯让出七分之一的地盘,那是真的大出血了。   沈昀果然脸上的笑意更胜:“咱们两府毕竟也是姻亲关系,这样一点儿小事儿,我沈家责无旁贷,我就替我父亲应下这件事儿了。”以他宗子的身份,调动个几千私兵根本就不用通过沈弘。   这么大块肥肉都送到嘴边了,还往外推出去,沈昀才没有那么傻。   第235章湖阳之死   在座的三位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长沙王府这是想用剧县、东安、平寿三县地盘换取沈家的谅解。而沈昀既然决定接受,就表明他肯暂时忘了从前的不愉快,原谅长沙王府之前的所作所为。   本来庾伦和庾征也知道,光是推一个耿长史出来当作替罪羊,哪有那么容易就骗过沈家父子,为了弥补这种错误,就只能拿出实实在在的实惠来。   此时庾征的心简直在滴血。剧县、东安、平寿三县虽然不是长沙国中最为富庶的县份,但是每一块土地都是不可再生资源,一下子让出七分之一的地盘,让他有种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感觉。   想起来之前,父亲庾伦反复告诫他,沈家实力太强,现在还不是和沈家撕破脸皮的时候,哪怕是在沈家受了什么屈辱,也一定要忍下来。父亲说的在理,现在他虽然把三个县地盘亲手送到了沈昀的手上,到时候他会加倍地从沈家讨回来。沈家作为四大门阀之一,地盘可不止二十一个县那么少。   所以庾征的脸上就堆起了虚伪的笑容,一时之间气氛融洽了起来。沈昀甚至主动邀请庾征去沉香阁祭拜白姨娘。   于是众人来到沉香阁。   趁着庾征去灵前上香的机会,庾璟年凑近了沈昀道:“岳父大人,您和长沙王府的恩怨,不会就这么一笔勾销了吧?”也不过就是三个县的地盘而已,又怎么比得上沈昀受得那些罪?   沈昀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瑕,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生凉意:“我什么时候说过一笔勾销?庾伦父子这么算计我,我若不教训教训他们,岂不是太对不起自己了?既然他们愿意赠送地盘给我,我自然要笑纳了。”   “可是……”大家族最重信诺,若是沈昀出尔反尔,会让他在士族之林中抬不起头来,以他的身份,实在是得不偿失!   沈昀笑着拍了拍庾璟年的肩膀,女婿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玩弄这些阴谋诡计还是稍微嫩了一点。“安仁啊,交好一个家族很难,可是挑起两个家族的矛盾却是简单又简单的一件事。”   庾璟年恍然大悟,等过段时间,沈家再随便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和长沙王府闹翻,到时候动手收拾长沙王府谁还能说出什么来?庾伦父子自以为聪明,此举只不过是略微拖延了一下时间而已。   沈昀又道:“如今庾伦父子亲自把一个知晓他们诸多秘密的长史送到我的手里,等我把耿长史肚子里的秘密全都挖出来,再对付长沙王府岂不是更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庾璟年叫沈昀一提醒,顿时觉得庾伦父子还真不是一般的笨。   这位岳父大人这样腹黑,难怪沈沅钰精明的像是一只小狐狸。   那边庾征已经拜完了白姨娘,就对沈昀道:“如今大事已经谈完了,还请沈兄告知我母亲现在何处,我也该接上我母亲返回王府了。”   沈昀神色平静地道:“伯母如今正在陪伴二弟妹。如今二弟妹感染了疫病,虽然她作恶多端,到底是世子的亲妹妹,我便陪世子去接伯母,顺便再看一眼二弟妹吧。她病入膏肓,药石无效,恐怕……”   庾征自然听得出沈昀话中的意思,湖阳郡主怕是命不久矣了。毕竟是他的亲妹妹,小时候他也抱过疼过的,如今竟到了这种地步,庾征心里又怎么会好受,只得道:“如此就有劳沈兄了。”   两人便去了关押湖阳郡主的院落。庾璟年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等他们到了小院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朱管事不卑不亢的声音,“老王妃,四姑奶奶,不是小人胆大包天,敢驳回您二位的意思,两位想要留下来照看郡主,必须征得老爷的同意才成。郡主乃是重症病患,极易传染,老爷有此命令,也是为了你们好。”   竟是郑氏和沈沅珍想要留在小院子里照顾湖阳郡主。   沈昀听到这里脸色就是一沉,庾征自是瞧见了,连忙咳嗽一声,郑氏和沈沅珍一抬头,见三个人走进来,沈沅珍立刻高兴地叫了一声:“舅舅,你来了!”她还以为撑腰的来了。   庾征有些尴尬地朝着沈沅珍点了点头。对郑氏道:“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郑氏冷笑了一声:“做什么?你妹妹病成这个样子,你们不管她,我老婆子亲自照看她。我今天就豁出去一张脸了,我已叫丫鬟回府去取铺盖来了,我看谁能把我赶出去不成!”这话就是说给沈昀听的。   倚老卖老,着实令人厌恶。   庾璟年就皱了皱眉头。   “娘!”庾征就不满地叫了一声。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才取得了沈家的初步谅解,可不能因为母亲的蛮横而功亏一篑。   郑氏道:“你不要劝我,就是你父王来了,我也不会丢下亲生女儿不管的。”   庾征就回头对沈昀道:“沈兄,能否让我单独与我娘说几句话?”   沈昀道:“世子请随意!”就拉着庾璟年出了小院,下人们也十分有眼力见地跟了出去。   庾征见沈沅珍赖在一旁不肯走,心中有些不快,对她道:“珍儿,你也先出去一会儿!”   沈沅珍道:“有什么话,舅舅还要瞒着我?”   郑氏犹豫了一下,对沈沅珍道:“珍儿,你先出去。”郑氏发话了,沈沅珍一跺脚,出去了。   庾征忽然就对着母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娘,我已经按照父亲的吩咐,将剧县、东安、平寿三县之地交给了沈家打理!”   郑氏大吃了一惊:“你说什么?”她不是一般的内宅女子,要不然也不会教导出湖阳郡主那样的女儿。所以她明白,让出七分之一的地盘代表了什么。   “你们……怎么能如此地自断臂膀?”   庾征抬起头来,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娘,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父王与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您还不明白吗?沈家的势力远超想象,若是真的惹得他们动手,咱们多年的布置很有可能功亏一篑。”他神色狞厉:“父亲已经制定了新的计划,只要给咱们一丝喘息的机会,咱们重新布置,未尝没有翻盘的机会。”   郑氏不由默然。   庾征道:“娘,儿子今天跪在这里,就算我求您了。整个长沙王府和妹妹,到底哪个更重要,你自己掂量掂量!湖阳也是我的妹妹,我这个作哥哥的,哪有不疼妹妹的道理,可是为了整个王府,我也只有忍痛割爱。娘,您就跟我回去吧!您就忍心为了湖阳而让整个长沙王府陷入险地吗?”说着竟挤出了几滴泪来!   郑氏看着儿子那么大年纪了,又是下跪又是哭的,也终于有些动摇了。庾征说的这些道理,她不是不懂,可她舍不下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   可真是左右为难啊!   良久之后,郑氏终于艰难开口道:“征儿,你起来吧,我跟你回去。”说完了这句话,她就像老了十岁一般。   庾征大喜,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老娘的胳膊出了小院。   沈昀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并没有觉得奇怪。沈沅珍却忍不住叫了起来:“外祖母,您难道不在这里看顾我娘了吗?”   郑氏听了这话,更是心如刀绞,却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   沈沅珍急了:“外祖母您不能走啊!咱们不是刚才商量好了,要想法子治好我娘的病,您怎么能……”上去就要去拉郑氏的手。   庾征打了一个眼色,立刻就有两个婆子上前,挡住沈沅珍的去路,让她根本就到不了郑氏的旁边。   庾征现在也顾不得这个外甥女了,匆匆对沈昀告辞道:“沈兄,府里还有些事,这就告辞了!”   沈昀却忽然说了一声:“慢着!”   庾征一怔道:“沈兄还有什么吩咐?”   沈昀道:“世子难得来一回,二弟妹如今病入膏肓,你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就回去了吗?世子不怕日后后悔吗?”   这样地诅咒湖阳郡主,郑氏和沈沅珍都忍不住怒目瞪他,沈昀却像是没看到一样,脸上的笑容依旧那么温和完美。   庾征现在真是一点儿都不想见湖阳郡主,可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我妹妹的死活我不管,你们随便处置。传出去他也不用再在建康立足了。   庾征只得硬着头皮道:“客随主便,若是贵府不方便,我看就算了吧。”   沈昀哈哈大笑:“有什么不方便的呢?我陪着世子亲自进去就是了。”   他又回身对着庾璟年道:“阿年就在这里守着吧!”庾征感染不感染他不管,最好感染了才好,庾璟年可是他的爱婿,可不能进去给湖阳郡主传染。   说着就上前拉着庾征的胳膊,“世子跟我来吧!”庾征推脱不过,只得跟着沈昀重新回到院子。沈昀命令朱管事开了房门,两人走了进去。   沈昀反正已经得过一次疫病,再也不怕传染了,庾征却是惜命的很,战战兢兢的,生怕被妹妹传染了。   进了屋,就看见湖阳郡主正躺在床上,目光空洞,整个人瘦得如同一截枯柴一般。   庾征见一向神采飞扬的妹妹变成这个样子,心里也有些难受,却不敢走得太近,只轻轻地叫了一声:“妹妹!”   湖阳郡主的眸子之中本来一片迷乱,听见庾征的呼唤,这才慢慢转为清明,见了庾征,眼泪就下来了。   “哥哥,你来了,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她的声音是那么微弱,哪里还有往日的一分神采。   她虽然不想连累娘家,但是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人都是极度脆弱的,湖阳郡主内心里还是渴望家里人能来看望她,给她最后一丝慰藉的。   沈昀就咳嗽了一声:“二弟妹,我带世子来看你了。”湖阳郡主竟然没有看见沈昀一般。   这时湖阳郡主看见沈昀竟然吓得瑟瑟发抖:“你你你……你出去,我不要再见到你,不要再见到你……”竟然整个身子都缩回到被子里。   庾征不由大为震惊,沈昀到底对湖阳郡主作了什么手脚,竟然把胆大包天的湖阳郡主吓成这个样子?   庾征就叫了一声:“妹妹!”   沈昀就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二弟妹你在怕什么呢?我这次带着庾兄过来,除了与你见最后一面,还有一件事想要当面听你一句话。”   庾征心里就是一震,沈昀果然另有深意。   湖阳郡主看着沈昀,想起在山神庙里种种不堪的情状,差点吓晕过去,可偏偏脑子却是清醒无比的。   沈昀依旧不紧不慢地道:“二弟妹,刚才世子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了。他说,你谋害我的事情,和长沙王府没有半点儿关系,都是你一个人做出来的,是你收买了耿长史,让他派出刺客和尤福。所以最终,这所有的责任,还是要由你一个人承担!”他就回头看着庾征道:“我说的对不对,世子?”   沈昀目光中的威胁之意,庾征看得一清二楚,犹豫了一下,终于道:“是的,妹妹!你犯了这样大的过错,父亲和哥哥都帮不了你,你不要怨恨我们!”他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他也明白了,沈昀为什么非得要带着他来看湖阳郡主,他这是想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再给她狠狠地补刀。   他没想到沈昀这样痛恨湖阳郡主!   湖阳郡主的眼泪怔怔地流了下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也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希望父兄能把一切罪责推到她的身上,免得被沈家打击报复,可是事情真的发生了,被最亲的亲人所出卖的那种痛苦,还是让她感到难以承受。   “二弟妹,你来告诉我,事实是不是真的如此?”   庾征紧张地看着湖阳郡主,生怕她说出一个不字。   湖阳郡主忽然歇斯底里地吼道:“没错,是我!都是我!是我想让你死,让我的丈夫登上宗子之位,和我娘家没有一点儿关系。是我,一切都是我干的!”   沈昀道:“世子你先出去吧,我再和湖阳单独说一句话!”话中充满了命令的意味,庾征竟然不敢反驳,乖乖地照着他的话去做了。   沈昀就拉了一把椅子在湖阳郡主床边坐下。   湖阳郡主吓得直往床榻里头缩。   沈昀不由哑然失笑:“湖阳啊湖阳,你一辈子营营役役,谋划这个算计那个,到最后众叛亲离,你的亲生儿子不愿来看你,你的丈夫视你如同仇寇,你的父兄将你推出来顶罪……你不觉得你这一生过得异常失败吗?”   这些话一句一句,就像是刀子一样扎进湖阳郡主的心口。湖阳郡主又怒又气,双眼怒凸,口中嗬嗬作响,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昀盯着她的眼睛,从容优雅地笑了:“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一直恨我,就是因为当年你向我毛遂自荐,欲嫁予我做我的妻子,我当时言辞拒绝你,你从此就恨我入骨!你帮沈晖害我,未尝没有这个原因在内。”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拒绝你的时候,与你说的是什么,我说:‘作我沈昀的妻子,你不配!’现在我再送你一句话,‘想做我沈昀的敌人,你同样不配!’”说完这句话,沈昀潇洒地站了起来,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了出去。   沈昀身后的床上,砰地一声,湖阳郡主一口气没上来,生生地晕了过去。   沈昀走出门外,见只有庾璟年孤零零地一个人在门口等他,就问道:“他们人呢?”   庾璟年道:“庾征带着他老娘先行走了。沈沅珍去了小二房,说是郗杰和她的大姑子来了。”   沈昀点了点头,他料想庾征也没有脸面再留在沈家受他的奚落了。就道:“走吧!”   爷两个就去了前面书房。   小二房,正房堂屋中。   “啪!”地一声,沈沅珍脸上挨了重重地一巴掌!她震惊地捂着脸,看着眼前的郗慧,“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大姑子竟然在自己的娘家给了自己一巴掌,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沅珍疯了似的扑上前去,想要在她的脸上还回十掌八掌的,却被郗杰拦腰抱住了,郗杰是一位翩翩佳公子,一向以温润如玉著称的,这下也忍不住发火,怒喝道:“沈沅珍,你闹够了没有!”   堂屋里,如今只有沈沅珍独个,沈泫因为之前被沈沅珍打了一巴掌,不愿出面,沈晖更不知去了哪里!   所以沈沅珍如今真正的是孤军奋战。   郗慧冷笑不已:“你嫁入了郗家,就是郗家的人。对你来说,郗家比沈家更近一层。你得先顾婆家再顾娘家,这就是天理!如今你娘病了,婆婆也病了,你竟敢为了你娘而不顾婆婆的死活,这样不孝,我打你都是轻的,回去我还要禀明了父亲,请家法来收拾你呢!”   要说沈沅珍如今最恨的郗家人是谁,排第一的不是木秀容,而是这位大姑子郗慧。沈沅珍怒不可遏:“你是出嫁了的姑奶奶,我就是有诸般的不是,也轮不到你来管!你有什么立场打我?”   郗杰大怒:“别说了,今天我只问你,你肯不肯跟我们回去?”他森然道:“你不孝公婆,就是犯了七出之罪,你若是今天敢说一个不字,我立刻就回去禀明了父亲开祠堂,给你休书一封!”   沈沅珍就是一震。她想起刚刚在病房中,湖阳郡主的敦敦教导,她如今要给湖阳郡主报仇,和小大房抗衡,还需要借助郗家的势力。而郗杰刚才说的对,她若是不回去照顾婆婆,郗家有足够的理由将她休弃,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郗慧已经叫道:“还跟她说那么多干什么,今天就是架也要把她架回去!”郗杰想起来之前父亲的嘱托,觉得姐姐说得再对也没有了。就硬是把沈沅珍强行架了出去,沈沅珍泪流满面,却也不敢多做挣扎。   在残酷的事实面前,沈沅珍不得不向现实屈服了。   她想着等回到婆家,待安抚了婆婆,再想法子回到娘家来照顾湖阳郡主。可她却不知道,她一走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照顾湖阳郡主了。   沈昀和庾璟年回到书房,沈昀兴致高昂,叫人拿了围棋过来,要和庾璟年下围棋。庾璟年不由苦了脸,他觉得自己聪明绝顶,棋下得也是不错的,可是和媳妇一比,那差距就大了。   媳妇都那么厉害,岳父大人就更加地不用说了。平日在家里老是被媳妇虐,难得来老丈人家,难道还要被老丈人虐吗?   这父女俩都什么心态,怎么个个都喜欢虐人玩儿?   庾璟年见岳父大人兴致勃勃,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就硬着头皮应战。一边下棋一边问:“岳父大人兴致这么好,可是有什么好事将近了?”   沈昀笑道:“知我者阿年也,我在等一个消息。”   沈昀没有等多久,两人的棋局才开了一个头,朱管事就进来了。禀报道:“老爷,湖阳郡主……殁了!”   沈昀头都没有抬,依旧是施施然地在棋盘上下了关键一子,吃掉了庾璟年的几粒黑子,这才问道:“是怎么死的?死得可安详?”   朱管事道:“是疫病发作而死,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沈昀真想哈哈大笑两声,不过却终究压抑住了这股兴奋之情。“去通知小二房吧,还有,想来长沙王府的和郗府的马车都未曾走远,即刻派人去通知他们吧!”   庾璟年觉得脊背一寒,岳父大人这是想在郑氏和沈沅珍的心窝里捅刀子呢。前脚两人刚走,后脚湖阳郡主就挂了,身为至亲,两人这一辈子怕都要活在悔恨痛苦之中。   不过庾璟年一点儿都不同情他们。想想她们对小大房作出的那些事,庾璟年只有对沈昀拍手称快的份。这么心狠手辣的岳父大人,他瞧着才顺眼呢。   庾璟年就伸手一拂,将棋盘上的棋子统统弄乱,“岳父大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咱们是不是该去看看!”   沈昀不由暗笑。这耍赖的小手段,都和钰儿一模一样,不愧是夫妻俩。   他笑道:“死的是小二房的人,自有小二房忙活,咱们还是下棋下棋。”然后庾璟年就如沈沅钰所经历的那般,在目瞪口呆中看着沈昀将棋子一一恢复原位。   第236章罪有应得   长沙王府的马车在路上缓缓前行。出了沈家庾征才觉得松了一口气,从前他不大瞧得起沈昀,觉得他醉心书法,是个只知风花雪月,却不懂处置族务的贵公子,可是刚才他在沈府的时候,却是完全被沈昀压制住了气势,所有的行动,居然都是按照沈昀的剧本在走。   他这才意识到,沈弘肯选择沈昀做兰陵沈氏的宗主,不是没有道理的。   庾征在这里想着自己的心事,郑氏老太太却在车厢里,疲惫地闭着眼睛,眼角有几点浑浊的老泪还未擦尽。最终,在女儿和宗族之间,她还是选择了放弃女儿,保全宗族。只是她的心里却痛苦莫名。   正在此时,远远就听见一阵蹄声得得,在大街上敢这么纵马疾驰的,背后必然有所倚仗!庾征吃了一惊,掀开帘子一看,就见马上一位骑士迅速接近,像是来找他们的样子。   庾征更是吃惊,叫人停了马车,那名骑士一勒马,在马车前面五步稳稳停住,显然骑术精湛。那人向着庾征一抱拳:“世子爷,我乃兰陵沈氏家中的护院,奉了我家主子的命令,来给您报信的。”   庾征见兰陵沈氏一个护院就有这等威势风采,不由对沈家更生了几分敬畏。“有何消息,速速说来。”   那名骑士也不下马,就在马上抱拳道:“世子爷,我们家二太太,湖阳郡主……刚刚殁了!”   “什么?”庾征知道湖阳郡主难逃一死,只不过没想到会死的这么快。所以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十分的震惊。他不知道的是,湖阳郡主的死,至少有一半原因是被气死的!   这其中也少不了庾征的一份功劳。湖阳郡主本就油尽灯枯,他又在她面前亲口承认将她推出去顶缸,湖阳郡主急怒攻心,再加上沈昀的那番话,给湖阳郡主狠狠补了几刀,湖阳郡主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含恨而死!   车厢里就响起一个苍老嘶哑震惊的声音:“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刚刚明明好好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她就去了?我那可怜的女儿!”说话的自然是郑氏了。   那名骑士只负责报信,却不负责解答疑问,抱拳道:“既然口信已经送到了,属下这便去了,还要抓紧通知别家!”拱拱手就策马而去了。   “你别走,别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郑氏颤巍巍的伸出手,那名骑士哪里会管她的死活,头也不回地跑得不见了人影。   郑氏急怒攻心:“湖阳!湖阳……我的女儿……”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黑血来,人也立刻晕了过去。   庾征大骇:“母亲,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跟车的一个管事问道:“世子,现在该怎么办?是回头去沈家吊唁,还是回府去救治老太太?”   庾征大怒:“吊唁什么?还不赶快回府去!”   另一边,也有一名骑士赶上了郗家的马车,见湖阳郡主殁了消息告诉了郗杰。郗杰骑在马上,沈沅珍和郗慧一人一辆马车。   郗杰才成亲不久,和湖阳郡主这位岳母还没有来得及培养多少感情,心中感到的仅仅是震惊和感慨。毕竟此前很早就传出湖阳郡主感染疫病的消息,不治而死,也不算出乎意料的事。   沈沅珍坐在马车里,自然也是听到了的,只觉得自己头上的天几乎塌了下来:“娘,我没有娘了,我成了没娘的孩子了!”立刻就大哭了起来。   “停车,停车,回去,我要回去看我娘!”沈沅珍撩开帘子冲着车夫大喊起来。   郗杰也有一些犹豫,毕竟湖阳郡主死了这事儿非同小可。而他娘的病,他自己心里十分清楚那是怎么回事,所以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放沈沅珍回去祭拜母亲。   就在这时,郗慧从另一辆马车里探出头来,大声喊道:“弟弟,你忘了来前父亲的嘱咐的那些话了吗?现在不能停车,咱们先回家,万事等爹爹做主才是道理。”这个时候郗慧倒比郗杰还要冷静。   郗杰一想也是如此,就吩咐车夫道:“快点儿,先回府再说!”任沈沅珍再怎么哭闹,终究充耳不闻地带她回了郗府。   明志堂里,沈昀和庾璟年爷俩终于下完了那盘棋,结果自然是沈昀大胜,庾璟年大败,沈昀这才心情很好地带着庾璟年去了小二房。   小二房现在是一片忙乱,湖阳郡主的遗体已经送了过来。沈晖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切,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般,他虽然痛恨湖阳郡主胡作非为,连累了小二房,但是湖阳郡主真的死了,却又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有些没着没落的感觉。   爷两个到了的时候,沈沅钰和沈沅舒也陪着周氏在了。沈沅钰就走了过来,看见庾璟年的脸色有些古怪,就低声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庾璟年摸了摸鼻子道:“没事没事!”就是被老丈人狠狠虐了一次而已。   沈沅钰指着堂屋深处的罗汉床,撇撇嘴道:“你看见没有,那位死了之后,都么有人敢上前给她换上寿衣!”   庾璟年一看,果然湖阳郡主直到现在还穿着死前的那套衣裳。庾璟年就有些奇怪:“是丫鬟们害怕被她传染吗?”   沈沅钰摇了摇头,提醒他道:“你再仔细看看!”‘   庾璟年仔细一看,果然看出了一些端倪,“她的眼睛到现在还没闭上?”就想起了朱管事来禀报的时候说起湖阳郡主“死不瞑目”的话来。   还真是如此!   沈沅钰又悄悄指了指藏在人群中的沈泫,不屑地道:“听说自己的娘亲死不瞑目,他吓得要死,到现在不敢到灵床前面看一眼母亲。湖阳郡主,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   湖阳郡主这样睁着眼睛不肯闭上,下人们已经开始议论纷纷了。庾璟年就笑道:“说了这么多,她可是最恨你的,你就不怕她化作厉鬼来索命吗?”   说着还十分淘气地冲着沈沅钰的脖子吹气。沈沅钰就笑了:“我行得正走得端,做亏心事的是她,我怕什么呢?再说了,这世界上就是真有鬼,鬼又怎么及得上人可怕!”   庾璟年点点头:“是啊,鬼再可怕,又怎么及得上人可怕呢!”   小两口在这里悄悄地咬耳朵。那边小谢氏正急得团团转,走到沈昀和周氏的面前说道:“大哥大嫂,你们也帮着想想法子吧,吊唁的人过一阵子就要到了,如今二嫂这样子,可如何是好?”   小谢氏如今还管着家,湖阳郡主的丧事自然要由她来操持。   周氏没什么主意,就去看沈昀。沈昀见了湖阳郡主的样子,虽然觉得解气,可也知道现在家里的仆妇知道了还没什么,不至于传扬出去,若是叫外人看到了,不定要传出什么谣言出来。   沈昀就点了点头。他虽是玄学名家,可是真正信奉的仍是儒学那一套,对鬼神也就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所以也如同沈沅钰一般不怕厉鬼缠身,就走到湖阳郡主的灵床前,盯着湖阳郡主的眼睛看了片刻,才低声道:“人死如灯灭,你我恩怨自此两清,你安静地去吧!如果还有来世,希望你不要再做一个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   说完这些话,他伸出手,在湖阳郡主的眼皮上一抹,奇迹般地,湖阳郡主竟然闭上了眼睛。   小谢氏都看呆了。刚才她找了好几个胆子够大的嬷嬷,想了无数法子都没让湖阳郡主闭眼……还是沈昀厉害!   去了最大的这块心病,小谢氏就立刻叫了胆大的丫鬟,给湖阳郡主洗澡化妆,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寿衣。然后停在灵床之上。   湖阳郡主死了,她和白姨娘还不一样。她是兰陵沈氏嫡系的儿媳妇,沈家对她的丧事还是要好好办的。府内上上下下就换上了白幡,沈晖、沈泫、沈汾都要郑重其事地换上孝服。   沈泫和沈汾身为人子,要为湖阳郡主守孝三年,而沈晖身为丈夫,也要守孝一年。   沈家又郑重其事地向各大士族发放讣告,告知湖阳郡主的死讯。沈沅钰等隔房的侄女,自然不必像是沈泫和沈汾那样要给湖阳郡主守那么久的孝,可也一样换上了粗布麻衣。   再说庾征,急急忙忙地回到长沙王府,早有人请了太医过来。给郑氏一把脉,大夫就是神色一凝。“令堂大人这是急怒攻心,而至于吐血。且,令堂大人似乎有感染疫病的症状,之前可是有接触过疫病的患者?”   庾征大吃一惊。没想到母亲和妹妹不过见了一面,就感染了病症,心理真是又急又怒。   庾伦此时也赶了过来,沉住气问太医道:“太医,拙荆的病,可还有救?”   太医神色凝重地道:“王爷,下官会尽最大努力,不过王妃年事已高,心神激荡,加上感染了疫病,恐怕……”   不用再说,庾伦和庾征都明白了太医话中的意思。太医道:“还请王爷早作打算才是!”意思就是让他给郑氏准备后事了。   庾伦闭了闭眼,刚刚他也知道湖阳郡主故去的消息,没想到他前脚送走了女儿,后脚又要送走妻子。   郗家那边,沈沅珍终究没有拗得过郗杰和郗慧,硬是被这两个人给弄回了郗府。郗杰一面叫人看住沈沅珍,一面立刻去书房找到郗檀,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他。郗檀心中暗叹一口气,湖阳郡主是怎么死的还要打个问号,不过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小二房从此一蹶不振,不过现在郗家离不开沈家,沈家也离不开郗家,他们又没掺合沈家的夺嫡之争,沈弘沈昀都是明白人,不至于牵连到郗家,两家的合作暂时应该还没有问题。   郗檀就吩咐道:“叫你娘快去准备些三牲六礼,咱们即刻就去沈府祭拜亲家母!”   郗杰问道:“那沈氏那边,应该如何处置?”   沈沅珍那个性子,郗檀也算是有所了解了。想了想道:“就说她乍闻母丧,惊怒交加,爬不起床来,暂时就别带她去了。”   郗杰道:“岳母,总是她的亲生母亲,咱们不让她去祭拜,是不是有些于理不合?”日后沈沅珍闹出来,对郗家也不利。   郗檀道:“她是你媳妇,自然该你好生劝着她,什么时候她心平气和了,去了沈家也不至于给咱们惹祸了,你再带她去就是了。咱们郗家自然不会阻拦媳妇尽孝!”   郗杰听爹爹说要让他去劝沈沅珍,就觉得一阵无奈。他心中对沈沅珍仅有的那点儿因为她的美貌而来的好感也全都消磨殆尽了。   他怎么就娶了这么一个媳妇?   一时间沈家同时操持两件丧事,忙得昏天黑地。这一日,沈昀正在明志堂处理公务,沈溪来了。   此前沈昀病重,沈溪竟然不敢到房间里探视,不要说比不上沈沅钰这个长姐,就连沈沅舒这个妹妹,也到房间里看过他几回,因此沈昀对沈溪很是有些失望。   古人以孝为本,正所谓百善孝当头,“孝”乃是立身出世之本,若一个人做不到“孝敬亲长”,那还有什么事是值得托付的?   此次沈昀见儿子穿着孝服,脸上有着浓郁的哀戚之色,看上去也瘦了一些,沈昀对他的印象略有改观。在沈溪的面前他一直十分称职地扮演着严父的角色,便语气威严地问道:“你不在灵前为白氏守孝,找到这里有什么事吗?”   沈溪“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声说道:“父亲,我听说父亲打算明日就要将姨娘大殓,后日便要下葬,这是不是真的?”所谓大殓,便是将尸体装入棺材。   沈昀道:“不错!”   沈溪大哭道:“父亲,姨娘才刚刚停灵三天啊!您好歹看在她服侍您一场的份上,又为您生下了我和七姐姐,您就给她一份体面,停灵七日再行大殓之礼,算是儿子求您了!”   古代的葬礼以七天为一个周期,一般哪怕是穷人家里,死一个人也要停灵三日,而大户人家的小妾死了,都是停灵七天,再收殓下葬的。稍微得宠些的小妾,甚至有停灵三七四七的,时间越长就表示葬礼越隆重。   古人还特别重视死后的哀荣,沈昀此举,自是表示对白姨娘的极端蔑视和羞辱。沈昀如此作为,不但白姨娘没脸,连带着沈溪都要受到莫大羞辱。也难怪沈溪不顾对父亲的惧怕,跑到明志堂来据理力争。   沈昀哼了一声:“你姨娘是得了疫病死的,如何能在家里多停?如今暑热渐起,若是传染给别人如何是好!再说这些事情,自然有我做主,你只要做好你的本分就够了,哪里有你置喙的余地?”白姨娘是犯了大错自戕而死的,若不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甚至可以一张草席卷卷扔到外头了事,只是这些又不能与沈溪说清楚。   虽然语气严厉,到底觉得儿子敢在这种时刻站出来,还是有几分担当的,又想到儿子的体面,终究道:“也罢!念在你孝心可嘉的份上,我就给你几分薄面,让你姨娘的尸身在家里多停两天。”   停灵五日,也好过三日。沈溪见父亲满脸阴沉,也不敢多说。谢过父亲之后,又道:“儿子还有一事相求。”   沈昀一皱眉道:“说!”   “求父亲开恩,让七姐姐能够赶回来奔丧!姨娘毕竟养育我们一场,七姐姐虽然犯下大错,也求您开恩,让她能送姨娘最后一程!”   提到沈沅璧,沈昀神色微冷,到底不让沈沅璧回来奔丧,道理上说不过去,沈昀就点了点头:“也好,我这便派人去接她回来,就允她在家中呆到你姨娘过了七七,再送她回家庙为你娘守孝也不迟。”   沈溪心里一寒,沈昀这是根本不肯对沈沅璧网开一面的意思啊。   沈溪恭敬地退出了明志堂,心里暗暗有些得意。父亲对他虽然依旧严厉,可态度毕竟有所缓和,这件事他看得十分清楚。此前父亲病重之时,因为害怕感染疫病,他一直只敢在门外请安,父亲对此心中生了芥蒂,他已有所觉察。   此次姨娘猝然离世,他故意到父亲面前哭诉姨娘的丧礼规格,又请父亲接回姐姐,表现得温情脉脉,想来经此一事,父亲对自己会有所改观,自己是父亲唯一的儿子,哪怕父亲没有宠爱三姐姐那样宠爱自己,只要父亲还认他这个儿子,早晚有一天,整个沈家都是他的,到时候那些害过姨娘,让他受到过羞辱的人,他都要把他们碾到泥里去。   五日后,白姨娘行大殓礼,又一日下葬。会稽郡距离建康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等沈沅璧回来的时候,白姨娘已经下葬了两日了,沈沅璧到底没有赶回来见白姨娘最后一面。   正房内。沈昀、周氏、沈沅钰、沈沅舒、沈溪都在,一家子算是难得的聚齐了。   沈沅璧跪在沈昀和周氏的面前,放声大哭:“父亲,母亲,女儿来晚了!”她已经换过一身粗布麻衣,头发经过刻意修饰,绾了一个平日里白姨娘最喜欢的发饰,又是这般哭得梨花带雨,让人我见犹怜,毕竟她和白姨娘是亲母女,这样倒颇有几分白姨娘的气质。   沈沅钰也在现场,见了沈沅璧的这番表演,不由暗中撇了撇嘴,明白她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沈昀想起白姨娘,求得沈昀的怜惜,让沈昀别再送她去那冷冰冰的家庙修行。   只可惜她却打错了算盘,沈昀如今最恨的就是白姨娘,她越是打扮的和白姨娘相像,就越会弄巧成拙。   更何况这点儿小伎俩又怎么会瞒得过沈昀这样的老江湖,只会让沈昀愈加地厌恶她。   只有周氏心地良善,安慰了几句,道:“你姨娘说没就没了,你也是个可怜的,一路舟车劳顿,累坏了,快快起身吧!”   周氏叫她起身,沈沅璧却不敢起来,只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沈昀的脸色。   沈昀的脸色极为阴沉可怕。   沈沅钰见此情形,便从旁补刀道:“七妹妹节哀顺变。白姨娘就这么去了,想必七妹妹是伤心坏了!我本还担心你茶饭不思,坏了身子,如今见你还有心思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来倒是我这个当姐姐的多虑了!”   沈沅璧脸色立刻变得一片苍白。姨娘死了她不是不伤心,可是比起伤心姨娘的死,她更在意的是能否借此机会重新留在建康。她被关在家庙不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可家庙那清苦而又乏味的生活,已经快要把她折磨的崩溃了。   她这辈子不想再去那个鬼地方了。这才想到了这样的一个法子来,她换了孝衣,又去了钗环,全身上下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却忘了,一个因为母丧而伤心欲绝的女儿,又怎么会有心思把自己的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呢?   沈沅钰暗暗摇头,沈沅璧这个蠢货,处处想和白姨娘学,也不想想自己的智商,给白姨娘提鞋都不配。   周氏满脸愕然,她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沈溪则隐蔽地看了一眼沈沅钰,目中满是深切的怨恨。   沈昀的眼底,只有浓浓的失望。他站了起来道:“都散了吧!”   沈溪有些失望,满以为沈沅璧回来能帮着自己固宠,没想到她不但没帮上忙,反而是在拖后腿。沈溪有些急,“那七姐姐……”   沈昀哼了一声:“就让她在这跪着吧,让她好好想想什么是‘孝道’,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老爷……”周氏刚说了一句,沈昀便道:“你不用给这个孽障求情!”   一时间周氏也不敢再说,众人便散了。   沈沅璧从会稽郡坐了马车回来,毕竟坐了几天的马车,早已疲累不堪,跪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摇摇欲坠了。可她又不敢真个倒下去,生怕父亲生了大气,以后留在家里更加没有希望。   周氏派了一个大丫鬟在这里守着,因此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就带着贾嬷嬷去了前面的书房,求见沈昀。   第237章遣散妾室   这还是周氏头回到明志堂来,沈昀便打发了幕僚,让人请周氏进来。因为家里接连有丧事,周氏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裙,头上只戴了一枚银簪,打扮的十分素净。   她体内寒毒渐清,身子慢慢好了起来,脸上也有了几分红润,虽然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可是肌肤娇嫩宛若二十许人,尤其是一双眼睛水波潋滟,看上去竟宛若少女一般可人。   沈昀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周氏见了就有几分羞怯。说起来,自从周氏卧病在床,两人再也没有过过夫妻生活,算起来也有七年了。   周氏恭恭敬敬地给沈昀行了一礼,沈昀就想起他们刚刚成亲的那会儿,周氏的出身和他千差万别,对着他的时候,这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了,周家的地位有了明显的上升,甚至孩子们也都大了,而周氏却还是一如往常。   想到二弟的变化,白姨娘的变化,甚至沈沅璧和沈溪的变化,沈昀分外觉得,周氏能保存这样一颗赤子之心,十分难能可贵。   让周氏在自己的身旁坐了,沈昀直接开口问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周氏轻声道:“老爷,妾想代七姑娘求个情。她一路从会稽郡赶回来,做了四五天的马车,早就累坏了,如今您又罚她跪了那么久,我怕她的身子会受不了。老爷您就开开恩,暂且饶了她这一次吧。她是有错,但我想着老爷罚她不是为了伤她身子,而是想她日后能过得更好!”   沈昀没想到来替沈沅璧求情的会是周氏。不过周氏能来,想想又觉得本该如此,因为周氏就是这样一个人。   沈昀忽然问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恨白氏和她的一对子女?”   周氏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犀利的问题,一时间有些慌乱:“老爷,我……”   沈昀沉声道:“我想听你说实话!”   周氏咬了咬嘴唇,想了想才低声道:“老爷,我虽是个蠢笨的,可也知道谁在心里是真的对我好,谁又恨我入骨。这些年来白姨娘对我做了那么多,有些我能察觉到,有些我甚至都不明白,我对她,又怎么能没有芥蒂呢!璧儿和溪儿虽然叫我一声母亲,可在我心里他们和钰儿、舒儿毕竟是不同的。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   “……可是,白姨娘如今毕竟已经去了,这两个孩子也都变成了没娘的,好生可怜。以前就是有对我不恭的地方,我也不想和她们计较。他们总是老爷的孩子,叫我一声母亲,为了这一声‘母亲’,我也会做好一个嫡母该做的。虽然无法像是对待钰儿舒儿那样发自肺腑的关怀,可我也不会盼着他们不好。这一点,请老爷相信我!”   看着她脸红耳赤,急忙解释的样子,沈昀看向周氏的目光就有些异样。他在外头也混了这么多年,谁是真情,谁是假意,他又怎么会分不清楚。   周氏叫他那种眼神看得心中忐忑极了,以为她这样说沈昀生气了,有些怕怕地叫了一声:“老爷……您生气了?”周氏在心里检讨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说了实话,不能将沈沅璧和沈溪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看顾,所以沈昀生气了。可是自己确实做不到啊!   或许周氏没有白姨娘那样聪明有心计,可正因为如此,她温柔知礼,宽厚大方,即便对待曾经和她作对的庶子庶女,也都完全没有坏心眼。这样的女人,不正是无数男人梦寐以求的贤妻良母的标准人选吗?只可惜兜兜转转,自己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好在一切还不算晚。   沈昀不由哑然失笑,就主动起身,牵了她的手,道:“我没有生气,宛娘,你很好,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宛娘”,这是周氏的小名,两人当年刚成婚的时候,也有一段短暂的幸福时光,那时沈昀就曾拉着她的手这样亲亲热热地叫她“宛娘”。幸福来得太突然,周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见丈夫那一双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那一双手的皮肤是那样白,骨节修长分明,如玉雕刻成的一般。这些年建康的美男子像是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一茬,可是周氏觉得,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及他男人的一根手指头。   已经那么多年没有丈夫亲热过的她,一时有些羞赧,想要把手从沈昀的手里抽出来,想起女儿对自己的谆谆告诫,就忍着羞意低下头去。   沈昀见她羞的连耳根都红了,就忍不住在她的耳朵上亲了亲。   老夫老妻之间气氛正好,恰在此时沈沅钰挑了帘子走进来,正好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沈沅钰一时没管住嘴,叫了一声:“爹,娘,你们……”   她反应了过来,立刻笑眯眯地道:“哦,我看不见,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说着转身就退了出去。   周氏本来就脸皮嫩,听见女儿的声音,羞愧得有个地洞都能钻进去,慌乱之间一把就把沈昀给推开了,“老爷我先走了。”简直是落荒而逃啊!沈沅钰在外头喊都喊不住。   沈沅钰这才又走进了沈昀的书房。   沈昀沉着哼了一声:“进来书房,怎么不让丫头通报,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   沈沅钰根本就不怕他,笑着道:“爹爹,我知道您生气,不过我也不是故意的,我要是知道你和我娘……我绝对不会进来打扰你们的!女儿认罚,您罚我吧!”   沈昀被她气笑了,“好了好了!知道我不会罚你,别跟我这儿耍宝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沈沅钰就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在沈昀的旁边坐下,道:“爹爹,我是来和你商量一件事的。如今您和我娘的身子骨也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调养之功,我在娘家住了快一个月了,也该搬回婆家了!”庾璟年不好老是赖在丈人家里,几天前就搬回去了。   沈昀心里其实是极舍不得女儿走的,不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样老把女儿留在娘家,传出去对女儿的名声也不好。就道:“你的确是该回去了。”   沈沅钰听他说的这样斩钉截铁,立刻不愿意了。“爹爹这是烦我了,想赶我走呢!”   沈昀哼了一声道:“没错,爹爹就是烦你了!越来越没大没小,你走了之后,没人惹我生气,我也能多活几年!”   沈沅钰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爹爹怎么可以这样!”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高兴了起来,一拍手道:“我知道了,爹爹是不想我在这里打扰您和我娘!为了你们两位的幸福,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说罢人就跳了起来。   “你这个没大没小的孽障!”沈昀从书案上抓起一本书来想要丢她,发现这本书太大太厚,没舍得真用这么大一块“砖头”去砸女儿。   沈沅钰趁着这点机会早就跑到了门口去了,得意洋洋地对沈昀道:“爹爹,我帮我娘提醒你一句,你可别忘了当初在病房里,你是怎么答应我娘的!”   不就是遣散姬妾吗,这件事沈昀还真没忘!就道:“这件事不用你管,快走快走!”   沈沅钰不敢逼得老爹太狠,生怕他起了逆反情绪,想来他也不至于失言,就在沈昀发飙来拿她之前溜了出来。   见女儿走了,沈昀嘴角也不由微微翘起,女儿就是他的开心果,每一次来都会让他心情畅快。不由又想起周氏,两人在一块儿,简直就像姐妹一般。想起刚才周氏羞答答耳根都红透了的样子,沈昀就觉得心里一热!   出了门便带着彩凤去了长乐堂的正房去找周氏,彩凤见沈沅钰满脸的兴奋莫名,像是偷到了油的小老鼠似的,有些莫名其妙,她一向是个心直口快的,就问:“小姐,是不是又有什么好事了?”   沈沅钰哈哈大笑道:“的确是有好事就要发生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她就要添一个弟弟了!想到这里,她愈发加快了脚步。   等到了长乐堂正院,见到周氏的时候她的脸都还红着呢。沈沅钰暗中笑得不行,周氏说了一句:“你怎么追到这儿来了?”   贾嬷嬷愣了,没想到周氏会这样对女儿说话。   沈沅钰差点笑出声来,不过还是装成委屈的样子:“娘,您这话的意思是,不想再见女儿了吗?”   周氏连梁摆手道:“不是不是!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沅钰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周氏哪里好意思说出来,只憋得脸色通红,好半晌才明白女儿这是逗她玩呢,不由用力戳了戳沈沅钰的大脑门:“你这个促狭鬼!”她哪里斗得过女儿呢。   沈沅钰知道母亲比自己都脸嫩,就让屋里的丫鬟全都退了出去,这才拉着母亲的胳膊说:“娘,您快跟我说说,刚才您和我爹爹,是怎么回事?是谁主动的,一定是爹爹对不对?”   周氏无语了,就见过这么八卦的女儿,居然八卦到自己父母的身上去了。“这些话也是你一个做女儿的该问的?”   沈沅钰却振振有词地道:“我不是想帮您参谋参谋吗?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帮您呢!”   周氏想起女儿之前劝自己的话,让自己想法子抓住沈昀的心,句句都是金石良言,她也觉得沈沅钰见识比自己要多,主意比自己要好,因此虽然羞臊,还是把今天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沈沅钰听得连连拍手,最后道:“娘,几天晚上你一定要准备一桌好菜!”   周氏一时间没有想明白:“准备好菜做什么?”   沈沅钰道:“当然是把我爹爹请过来,趁热打铁,你们……”她把两个大拇指一对,周氏不由啐了她一口,“死丫头,你怎么什么都能说出来啊?”   沈沅钰笑嘻嘻地道:“你们得赶快给我生个弟弟才行啊!”她可不想让沈溪那个阴沉的东西当上沈氏的宗子。   周氏到底觉得沈沅钰的话很有道理。就急忙叫了贾嬷嬷进来,让她吩咐小厨房准备一桌饭菜,要都是沈昀平日里爱吃的。贾嬷嬷闻弦歌知雅意,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周氏这才一拍大腿,“哎呀,差点忘了正事!”   沈沅钰正想问她什么正事,她已经叫来一个丫鬟,让她去问问沈昀能不能就此赦了沈沅璧罚跪。   沈沅钰本来想劝一句母亲不要那么白莲花,可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念头,父亲大概就喜欢母亲这样纯真的性子吧,如今看着母亲一步步和父亲越走越近,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好。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再乱出主意呢?万一自己出了什么馊主意,导致母亲在父亲那里减分,岂不是反为不美。沈沅钰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提醒她一定要小心沈沅璧和沈溪姐弟两个。   周氏却有自己的看法:“有你爹爹在呢,你放心吧,出不了事的!”   沈沅钰一想也是,从前白姨娘能在内宅兴风作浪,前提是沈昀根本就不关心内宅这些事,如今白姨娘因为毒害周氏而死,而周氏的一对儿女还在,他自然不会再让小大房再出现内斗。   这么一想,沈沅钰觉得自己还真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某种意义上说起来,周氏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沈沅钰就把自己要搬回婆家的话对周氏说了一遍,周氏万分的不舍,非要跟着沈沅钰去她住的院子,看着丫鬟们给她收拾行囊。好歹叫沈沅钰给劝住了。   另一边,周氏派去的丫鬟终于得到了沈昀的特赦令,在丫鬟翠屏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院子。她到的时候,沈溪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他也是听到了胞姐被父亲赦免的消息,这才在这里等她。两人不过一个月没见,却都变成了没娘的孩子。沈沅璧将沈溪请进屋子里,挥退了丫鬟,姐弟俩不由抱头痛哭。   两人哭了一阵子,沈沅璧才道:“这次多亏了弟弟在父亲面前进言,姐姐才能从家庙那等清苦的地方回来。姐姐真要好好谢谢弟弟!”沈沅璧知道沈溪日后就是她的靠山,所以对沈溪打小就十分忍让疼爱,因此姐弟俩的感情十分不错。   沈溪道:“姐姐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两姐弟一母同胞,如今姨娘去了,我不帮姐姐帮谁呢!”   沈沅璧拉着他的手道:“我总算没有白疼你!”顿了顿又道:“弟弟,你告诉我,姨娘是怎么死的?姨娘一向小心,怎么会感染了疫病?是不是姨娘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有人故意要害姨娘?”   沈溪犹豫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关于姨娘的死,府里有许多传言。有人说姨娘是被太太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叫做桃心给传染的。”   沈沅璧恶狠狠地道:“桃心是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说不定就是受了太太的指点。”想到沈沅钰毫不留情地揭露她的“伪孝”,心中简直恨极了,“这个仇咱们一定要报!弟弟你一定要帮我,我再不能被关到家庙去,若是我也走了,偌大的长乐堂就剩下你一个,到时后他们还不是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你!若我在你的身边,还能看顾你些!”   沈溪想了想,最终点点头,道:“姐姐你放心好吧,我会帮你的!父亲没有旁的儿子,沈家早晚是我们姐弟的,到时候我要让那些欺侮过我们的人付出十倍的代价!尤其是沈沅钰!”   说了一阵子话,沈溪就叫了丫鬟进来,沈沅璧跪了这么一阵子,膝盖也破了,丫鬟给她简单包扎了,有人送上饭菜来。姐弟两个一起吃过了,沈溪才离开姐姐的小院。   路过长乐堂的时候,见正房里一片灯火辉煌,他心里想着,大概沈昀和周氏正带着沈沅钰和沈沅舒一起吃饭呢!他觉得自己被排斥在外,沈昀周氏加上沈沅钰姐妹才是一家人,心中愈发地不快,愈发地憎恨沈沅钰。   而他却冤枉了沈沅钰,现在正房的屋子里只有沈昀和周氏夫妻俩。沈沅钰倒是很想见证一下父亲和母亲的第二春,不过想来父亲是绝对不会容许的,也就按捺住了好奇心,却派了彩凤时刻盯着正房那边。   直到二更时分,彩凤回来回禀说是正房那边已经熄灯了,沈昀并没有出来,沈沅钰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这阵子,沈昀和周氏虽说是感情有所进展了,可还是分开睡得,沈昀一直睡在前面的书房。   沈沅钰喜上眉梢,道:“这下子,我总算可以放心地搬回琅琊王府了!”   彩凤就觉得有点好笑,别人家,都是娘亲照顾女儿,到了周氏和沈沅钰这里倒好,两个人倒了个个儿。   这对于周氏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第二天早上沈沅钰过去请安的时候,见周氏一脸幸福小女人的模样坐在沈昀的旁边,脸上的红晕甚至都没有消去。沈沅钰不由心里暗乐,沈沅舒年纪小,还不懂事,看见沈沅钰在那里偷着乐一时弄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等沈沅璧和沈溪来了,沈沅璧见这个时候沈昀就在,而现场气氛又融洽中有一丝暧昧,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到姨娘尸骨未寒,沈昀就有心思在正房过夜,心中更是愈发地痛恨起周氏母女来。   却不想想白姨娘只是一个姨娘的身份,算是半个奴才,沈昀和周氏却是正经的主子,奴才死了也就死了,主子自然是不禁这些的。   沈昀看见沈沅璧进来就沉下脸来,道:“今天叫你弟弟带着你,去姨娘的坟上祭拜一番,她总算养你一场,你去哭一场,也算尽了你们的母女情分!”   沈沅璧很想求沈昀让她在家里多住一段日子,想起昨天的遭遇一时没有开口。她从沈溪那里得到了消息,说是沈昀准许她在沈家为姨娘守孝七七四十九日,还有些时间让她慢慢谋划。   等沈沅璧和沈溪出去,沈昀、周氏、沈沅钰、沈沅舒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吃了一顿饭,就有丫鬟进来禀告说庾璟年来了,正在花厅里等候,他是来接沈沅钰回府的。   周氏立刻舍不得了,眼泪汪汪的,一副要哭了的样子,沈昀不由好笑。沈沅钰也劝她道:“琅琊王府距离沈府不过两刻钟的车程,娘亲什么时候想我了,只管差遣一个婆子来禀告我,我立刻就回来瞧您!”   好容易安抚好了周氏,沈昀忽道:“你且慢走,走之前,有件事要让你见证一番。”   “父亲?”沈沅钰就是一怔。沈昀先让丫鬟过去给庾璟年传讯,让庾璟年在花厅里多等一会儿。   沈沅钰有些吃惊,却也隐隐知道了沈昀要做什么。沈昀向贾嬷嬷叮嘱了几声,贾嬷嬷脸色微变,紧接着就露出难以抑止的喜色。她看了一眼周氏,躬身出去,不过片刻,就领着几个年纪不大的妇人走了过来。   沈沅钰见了精神便是一振。暗道自己果然没有想错,沈昀叫进来的,正是他所有的妾室和通房。   沈昀一共有三房妾室,如今白姨娘死了,只剩下两房,还有两个通房,其中赫然有蕊心在内。   三房妾室之中,只有白姨娘给沈昀生了两个孩子,其余的姨娘均无所处。沈昀这房中人算少的了,还有这么些个,可见当时的社会风气了。   姨娘们都各有自己的院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白姨娘那样的智商和能量搞风搞雨,所以剩下的这两个姨娘一向十分安分。这些年沈昀过了年轻气盛的那个劲头儿了,外头的事情又多,姨娘们的院子也越去越少了,所以沈沅钰也并不常见她们。   四个人向沈昀见礼之后,因见房中气氛有些异样,都有一些紧张。沈沅钰也不说话,只等着沈昀开口。   沈昀说道:“这次我感染了疫病,是你们太太一心一意照顾我,我才能熬得过来。我心里十分感激她……”说着就看向了周氏,目光柔和,不但如此,更伸手拉住了周氏的手。   第238章情敌见面   沈昀继续道:“你们太太为了我,也染上了疫病,受了不少罪,才终于好转。这次意外生病,让我有了很多新的感悟,我决定今日起,只守着你们太太一个人过活……”   四个女人听了这话,犹如五雷轰顶,一时间谁也站不住,全都跪了下去。其中一个姓蒋的姨娘,伺候沈昀的时间最长,资格最老,便由她打头,诚惶诚恐地说道:“老爷,妾等做错了什么,还请老爷明示,老爷万不可不要我们啊!”   剩下的三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时间只有连连附和,请沈昀收回成命。只有蕊心,眼泪已是夺眶而出。她明白沈昀的为人,他不是因为旁人的恳求就会改变心意的人。   沈昀说道:“你们不必如此,这件事错不在你们!我遣散姬妾的事,就这样定下了,你们也不必多言。”沈昀毕竟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士族贵公子,在他看来,这些姨娘通房不过是奴才,他这个主子做了决定,她们哪里有置喙的余地。   莫说是遣散她们,就是把她们卖了,她们也得受着。没有必要向他们解释,刚才肯说出那番话已经算是给法外开恩了。他可不像沈沅钰,“众生平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可没有。   众人脸上全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周氏看了有几分不忍,便开口道:“我同老爷已经商量过了,你们伺候老爷这么多年,都有些功劳在身上。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你们如今年纪也不大,我会每人给你们一笔银子,放你们回家。把身契还有契结书,全都放还给你们。官府那边,有老爷出面去说,你们无需担心。你们回去之后,想要再嫁,我和老爷也绝不会干涉你们!若是你们害怕外头找不到好的,我也可以帮你们找户人家嫁出去,都随你们……”   沈昀许她们再嫁,已经是十分开明的了。四个人中,年纪最大的蒋姨娘也就刚三十出头,像是蕊心,不过二十五六岁。她们这样的出了沈家,虽然嫁不到高门大族,找户家境殷实的嫁了,还是不难的。好过呆在沈府守活寡。   若是那只顾自己不管旁人死活的,只管找个院子几个姨娘通房一圈,任她们年华老去也就是了。也免得对沈昀的名声有妨碍,沈昀和周氏肯这样做,已经是十分厚道的了。   另一位张姨娘哭道:“老爷不要赶妾走,妾愿意呆在老爷身边,哪怕是做个粗使仆妇伺候老爷,也不愿意这样地回去!”   她这样说,蕊心也哭着说道:“求老爷不要赶走奴婢,奴婢不愿回家嫁人,奴婢愿意跟着老爷,奴婢不敢奢求再贴身伺候,只求老爷肯赏奴婢一口饭吃,奴婢就心满意足了。”说毕连连磕头,十分的可怜。   沈沅钰心里也有些不忍,蕊心对沈昀的感情,沈沅钰是知之甚深的,可是她和蕊心感情再好,也越不过周氏去,况且这是父亲的房中事,她也不好真个插手,因此只能闭口不言。   沈昀皱着眉头:“现在路有两条,一是拿了银子回娘家自己想法子嫁人,自己嫁人或者叫太太给你们选了好人家嫁出去都可。还有一条路,若是你们实在不愿意离开沈家,也由得你们,我会给你们一个院子,让你们好生住着,吃穿用度都还和以前一样,绝不会亏待你们。不过自此以后,你们谁也别想再见我!”就是舒舒服服地养着她们,但是叫她们守活寡的意思。   沈昀又道:“只有这两条路,再没有旁的,我现在也不逼着你们立刻表态。给你们两天时间好好考虑,考虑清楚了,就来禀明太太,就这样,你们下去吧,我去见姑爷!”   沈昀是一家之主,他的话就是最后的裁决,两位姨娘和一个通房都哭着下去了。只有蕊心,伏在地上哭得站不起来。她是真的伤心了,从前沈昀并没有太把她放在心上,饶是如此,她在沈昀的书房伺候,还可以时常见到他,其实蕊心并没有太多的奢想,只想着能时刻见到他,看着他的丰彩便行了。   可是如今,连这点儿最后的希望都破灭了。   沈昀不由皱起了眉头,没想到一向懂事听话的蕊心会这样。   沈沅钰急忙站起身来,走上前把蕊心拉了起来,柔声道:“蕊心姐姐,我问你一句,你可愿意跟着我。你向你保证,你若是跟了我,我将来一定会给你一份好前程的。”   蕊心泪眼婆娑地看着沈沅钰,她知道沈沅钰的意思,跟了沈沅钰,日后就再不可能回到沈昀的身边了,这和原来沈昀把她借给沈沅钰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沈沅钰也没有逼蕊心立刻就答应下来,道:“这样吧,你先跟我回琅琊王府,待你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可好!”   蕊心点了点头。   沈昀便和周氏一起送沈沅钰去了前面的厅堂。和庾璟年见面,说了几句闲话,庾璟年便提出告辞。   沈沅钰自然是跟着他一同回去,沈昀和周氏都十分不舍,沈沅舒听到消息也过来和她告辞。周氏和沈沅舒把她送了又送,好容易沈沅钰才上了马车。   “可想死我了!”庾璟年急吼吼地就把媳妇抱进了怀里,他这阵子在琅琊王府里住,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和沈沅钰亲近了,简直想得抓心挠肺的,近距离闻着媳妇身上那种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味,他就有点把持不住了。   沈沅钰嗔道:“做什么呢,还在车上!”就用力去推他,不过男人就像一座山岳一般,她哪里又能推得动分毫呢。   到底叫庾璟年得逞,品尝了她的小嘴,庾璟年想要更进一步,把手伸进她的衣襟里,沈沅钰怒道:“你再这样,我可要真的生气了。湖阳死了,她毕竟是我名义上的二婶婶,我虽然不用给她披麻戴孝,但是这些事毕竟要忌讳一些。若是叫人知晓,我还活不活了?”   “好好好!媳妇说的有理,我都听媳妇的!”庾璟年听她这样一说,只好鸣金收兵。沈沅钰这才满意,奖励性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这才乖嘛!”   哪知道某人却是得寸进尺,把大嘴凑了过来,“亲这儿亲这儿!”沈沅钰十分嫌弃地把他推开道一旁,“谁真想亲你似的。”   庾璟年哈哈大笑。   两个人笑闹一阵。沈沅钰问道:“这几天我听人说你经常进宫,似乎连叔祖父也被皇上叫了去,可是朝廷上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庾璟年笑笑:“还不是益州那边,又不老实了。三哥在益州安排的密探送来绝密情报,说是李氏的兵力规模已达到十二万。朝廷在益州派驻的那些官员,都是酒囊饭袋!皇伯父知道之后雷霆大怒,我看益州之战,迟早要打!”   益州就是后来的四川,战略地位十分特殊,八王之乱后,南乡舞杨李氏率领部曲入蜀,趁乱攻占了成都,经过几代人的惨淡经营,南乡舞杨李氏渐渐据有益州。当时大晋政权刚刚建立,益州一地实在无法与大晋、北燕、北魏任何一方势力抗衡,且当时益州土地开垦面积尚小,没有足够的粮食供养军队,每年需要从荆州运粮数百万石接济,所以李氏便向大晋称臣,因此名义上益州是大晋的地盘,实际上它基本上控制在李氏手中,朝廷任命的每一位益州刺史,都是南乡舞杨李氏的掌门人。   益州的地位太重要了,益州位于荆州上游,顺流直下,十分方便就能攻取荆州。而荆州又是建康的重要门户,若是益州被北燕和北魏所得,那大晋立刻就处在生死存亡的压力之下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以大司马桓奇为首,大晋还是想出不少法子来控制益州,比方说派遣官吏收取赋税,控制李氏的兵力规模等等,想要兵不血刃地夺取益州。可以说大晋和益州的李氏小朝廷,一直在进行着激烈的博弈。   “不会是又要派你带兵打仗了吧?”沈沅钰现在最怕的就是庾璟年出征,光是担心就能担心死。   “还有外祖父呢,哪里就轮得到我了?”外祖父指的就是大司马桓奇。庾璟年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就那么害怕我出征?”   沈沅钰点了点头:“怕!”又抓着庾璟年的手摇晃道:“没有我的同意,你可不能私自答应皇上,带兵出去打仗,知道吗?”   “你比皇伯父管得都宽……”庾璟年眼中含笑,正要打趣她几句,马车忽然毫无预兆地来了一个急刹车,沈沅钰惯性地向前,脑袋差点撞在车厢上,好在庾璟年及时扶住了她。   她吓了一跳,坐了这么多次车,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情况。   庾璟年脸色铁青,冷声道:“一个一个,都嫌自己的小命太长了吗?都是怎么办的差事?”他都有杀人的心了,他家阿钰哪怕是蹭破了一点儿油皮儿,他也会心疼的不行。   说完就挑起了车帘子。只见自己的车夫正怒目瞪着前头一个身穿月白色大氅,头上金冠束发,长得英俊绝伦,偏偏嘴角挂着一丝懒洋洋,有些邪魅意味的贵公子。   沈沅钰透过缝隙也看见了,不是旁人,正是好些日子没见的谢纯。   要不是谢纯出现在这儿,沈沅钰差点忘了有这一号人了。这次再见,发现谢纯比之从前似乎瘦了不少,只是一双眼睛显得更加明亮,也许是错觉,沈燕钰觉得谢纯整个人的气质也比从前阴冷了几分。   那车夫从前是跟着庾璟年打过仗的,也是个暴脾气。刚才被谢纯的气势完全压制住了,见庾璟年看了出来,顿时胆气大壮,叫道:“你会不会骑马,要是活腻了,就自己找面墙撞死……”刚才谢纯忽然从一个岔路口斜刺里穿出来,离着马车不过几步之遥,差点儿造成“交通事故”,也难怪车夫要暴躁发飙。   谢纯却理也没有理他,自从庾璟年撩起车帘,谢纯看到了车里的沈沅钰,他的目光就像是黏在了沈沅钰的身上,再也挪不开了。   那目光中,含有深刻的痛苦。沈沅钰也看到他目光中的异样,伸手一摸,却是刚才庾璟年在车中作怪,把自己的口脂给弄花了。沈沅钰顿时满脸通红,简直丢死人了,急忙躲到了庾璟年的身后。   谢纯看到那一幕,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用刀子捅了一下似的,那么锥心刺骨的疼!   庾璟年见谢纯这样无礼,一张脸完全阴沉了下来。沈沅钰成亲之前,他就黏着她不放了,这点庾璟年是知道的。他本来就已经十分不爽,现在沈沅钰成了他的妻子,谢纯仍是这样肆无忌惮地瞧她,没有一点避讳,庾璟年身上不由泛起了丝丝杀意。   “这位是陈郡谢氏的季平公子,你不得无礼!”庾璟年便下了马车,自始至终用自己的背影挡住沈沅钰,不肯让谢纯瞧见她一眼。“季平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呵!”   谢纯居高临下地看着庾璟年,真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沈家小二房湖阳郡主死了本来以他的辈分和身份可来可不来,他还是跟着父亲一块到了沈家来祭拜,为的就是想见那个女子一面。只是沈家后宅院落重重,沈沅钰早已嫁为人妻,又岂是他想见就能见到的。   谢纯想了不少法子,在沈家拖延了一段时间,终究没有见到心上人的身影,这才带着满心的失望准备返回家中。谁知一出门就看见了庾璟年的马车,明知此时和沈沅钰见面十分不妥,还是忍不住纵马急驰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他也不下马,只是淡淡地道:“大将军,别来无恙!”两人平时也算旧识,只是没有什么交情而已,现在更是刚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充满了火药味。   这时候萧十三也从后面赶了过来,见谢纯高倨马上,如此无礼地同庾璟年讲话,顿时大怒:“你小子是什么东西,老子不管你是什么陈郡谢氏还是什么别的狗屁,敢在大将军面前如此无礼,老子就要好好教教你规矩!”说完就一鞭子抽了过去。萧十三对庾璟年的心思摸得很准,他知道庾璟年定是烦透了谢纯,因此毫无顾忌打算教训他一顿。   庾璟年见萧十三动了手也不喝止,就抱着肩膀在旁边冷冷地瞧着。   谢纯哼了一声,“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在本少爷面前撒野!”说毕一伸手便抓住了萧十三的马鞭。那马鞭上布满了倒刺,谢纯这一抓立刻就是满手的血,剧烈的疼痛反而让谢纯心里好受了些。谢纯身后的黑荆见状,不由惊呼了一声。   萧十三力气极大,他的马鞭若往回一拽谢纯的整只手都会废掉,这时候萧十三却犹豫了。别看他刚才叫唤得很凶,其实他是极聪明的人,谢纯的身份地位非同凡响,他在考虑自家将军和谢纯争风吃醋,有没有必要废掉陈郡谢氏未来继承人的一只手。   这么稍一迟疑,谢纯空着的那只手在腰间一摸,竟然摸出一支筒弩来,用筒弩对着萧十三的脑袋。   萧十三顿时懵了,这么近的距离,加之筒弩的动力那般强劲,他就是神仙也休想躲得开。谁能想到谢纯到旁人的家里去拜祭死人居然会带着筒弩。   “小子,你敢?”萧十三大喝一声。   谢纯此时正是满腔怒气无从发泄,萧十三正好成了他的出气筒,他眼都没眨一下就扣动了扳机。   萧十三武功极高,扳机声响起的同时,他先是将马鞭一扔,奋力一扭身子便从马上跌了下来,饶是如此他的肩头还是中了一支小型的弩箭。   一声娇叱:“谢公子,你做什么!”一个矫健的身影奔了过来,一伸手就扶起了萧十三,问道:“萧大哥,你没事吧?”   萧十三正疼得龇牙咧嘴,本来想借着大将军的威势狐假虎威一把,没想到却成了替罪羔羊,被谢纯射了一箭。正在懊恼,此时跌入一个温香软玉的怀抱,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一时竟忘了疼痛,只偷偷地将半边身子压在了金灵的身上。   谢纯理都没有理金灵,将弩筒慢慢对准了庾璟年,眼中迸射出丝丝杀机。   萧十三本来赖在人家姑娘身上偷偷占点便宜,见状不由大骇:“谢纯,你疯了不成?你敢动我家将军一根寒毛,我今天将你们碎尸万段!”   庾璟年毕竟是车骑大将军,每次出门虽不至于前呼后拥带上数百亲卫,但几十名总还是有的。此时萧十三一声呼哨,这些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个都是骏马悍卒真个是人如龙马似虎。谢纯不过带了黑荆一个小厮另外四五个侍卫,此刻被他们团团围住,已有数人弯弓搭箭对准了谢纯。   这等剑拔弩张的时刻,庾璟年却是气定神闲丝毫不见紧张,他在沙场征战多年比这更危险的场面见的多了,根本没把谢纯放在眼里,反而微笑道:“季平兄,你就是这么招呼老朋友的吗?”   谢纯的手不见一丝晃动,对于瞄准了他全身要害的十余支弓箭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事到临头能镇定如此,庾璟年也不得不佩服他。谢纯说道:“我这把弩筒乃是天机阁所售,发射速度极快,且最多能一次发射七支弩箭。七弩连环,大将军便是武功再高也决计躲不过去。”   庾璟年洒然一笑:“季平兄,本将军就陪你玩玩又何妨?咱们不妨看看到底是你的弩筒快还是我亲卫手中的弓箭快。”   “住手,快住手!”马车的帘子一撩,沈沅钰从车上跑了下来,他是真不明白,庾璟年和谢纯就算有所龃龉,也不至于到性命相搏的地步吧。男人真是一种好斗的生物!   庾璟年和谢纯见沈沅钰出来都吃了一惊,竟然异口同声地说道:“你出来做什么,快回去!”   沈沅钰却不管那些,急匆匆地跑到庾璟年的身前,用她那小小的身躯挡在夫君前面,谢纯的弩筒就变成了对着沈沅钰。   “表哥,你做什么?你和阿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这样以死相搏,你们都疯了不成。快把你的武器收起来。你们还有你们,快把弓箭收起来,万一失手射伤了谢公子,你们谁负得起这个责任?”她指着那些个亲卫吩咐道。   谢纯本来就不愿意用弩筒对着沈沅钰,闻言便哼了一声率先将弩筒收了起来藏于腰间。   那些亲卫见状松了一口气,也把弓箭收了起来。   庾璟年见状,悄悄收回了藏在袖子里手中的飞刀。他这次出门来接沈昀钰,并没有带武器,却习惯性地带了几柄飞刀在身上。刚才沈沅钰没有出现的时候,他之所以那般气定神闲,就是因为他有足够的信心能在谢纯发射筒弩的前一刻,用飞刀射中他的手腕。   沈沅钰忽然出现在他们中间,他着实吓了一跳。同样是面对谢纯的筒弩,他自己和沈沅钰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庾璟年不由自主地擦了擦额头,那里已经冒冷汗了。他狠狠瞪了沈沅钰一眼,这丫头实在太大胆了,万一谢纯一个失手,射出了弩箭,那后果他简直不敢想象。   他甚至不敢上前一步把沈沅钰挡在身后,害怕惊着了谢纯,他别再失手了。见谢纯竟然听了沈沅钰的话,将弩筒收了回去,他那一颗高悬着的心也就终于落了回去。   他趁机一把把沈沅钰拉到自己的身后,用力大了点儿,抓的沈沅钰的肩膀骨头都有点儿疼了。沈沅钰还以为他是嫉妒自己帮谢纯解围,却不知庾璟年刚才担心坏了。   如果说刚才萧十三受伤害没有让庾璟年发飙的话,刚才谢纯用弩筒对着沈沅钰的那一刻,已经彻底地激怒了庾璟年——虽然明知道谢纯不是故意的。他阴声冷笑道:“好好好!季平兄今日的所作所为真是让本将军大开眼界。季平兄学富五车,当知大晋律例中,当街谋刺从一品车骑大将军是什么罪过吧?”他语气越发沉凝:“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个胆敢用弩筒对着本将军的逆贼给我拿下了!”   第239章钻牛角尖   庾璟年这话一出口,场中气氛就又紧张起来。庾璟年的亲卫们垂在手边的弓箭又对准了谢纯,而谢纯带出来的几个侍卫,包括黑荆在内,也纷纷拔了刀剑在手。   谢纯怒道:“庾璟年,你不要欺人太甚!”   沈沅钰更是头痛,这怎么又来了?还要再劝,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就听见一个苍老但洪亮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大将军,请手下留情!”   话音未落,已经有一个年逾五旬,穿着一身蓝色长袍,外表儒雅,风度翩翩的老人骑着马奔了过来。庾璟年脸色一变:“谢太傅?”   来人正是谢氏宗族的族长太傅谢涵。谢涵下了马,他年纪大了,这一阵疾奔颇有些让老人家吃不消,喘了两口气,才来到庾璟年的跟前,“大将军,刚才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是季平这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大将军,还请大将军给老夫一个薄面,手下留情,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我这就叫他给你赔礼道歉!”   谢涵身为四大门阀之一陈郡谢氏的宗主,地位何等崇高,更何况他身为太傅,庾璟年小的时候,还在尚书房里听过他的课,两人可以说是有一段师徒之谊,谢涵出面了,庾璟年不能不给他一个面子。   虽然咽不下这口气,庾璟年还是作了一个手势,让亲卫们将弓箭的箭尖微微下垂,不再对着谢纯和他的侍卫们,而是对准了地上。   “既是太傅出面替令孙求情,饶了他也不是不可以。但令孙行为乖张跋扈,当街就敢对朝廷命官动手,用弩筒射伤了本将军的统兵大将,实在太过胡闹,还请太傅大人回去好生教育他一番,免得他以后出来惹祸!”   谢纯被他这番话气得脸都绿了,“庾璟年,本少爷的好恶用不着你来评定,本少爷的事,也用不着你来管!”   谢涵断喝一声:“孽障,还不给我住嘴!”谢涵在谢家想来说一不二,别看谢纯无法无天,在祖父面前也不敢放肆,只得闭上了嘴。   谢涵道:“还不给我从马上滚下来,在长辈和上官面前高踞马上,这是谁教给你的规矩?”   谢纯只得从马上下来,含恨道:“祖父……”   谢涵道:“还不给大将军下跪赔礼!”   谢纯平日里是极为尊敬祖父的,可是让他给庾璟年赔礼道歉,让他对这个抢了自己心爱女儿的男子低头,他是绝对不肯的。谢纯一咬牙道:“错不在孙儿,孙儿是绝不会赔礼道歉的!”   谢涵大怒:“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谢纯猛地跪了下来,“旁的事情,孙儿都听您的。可是这一件,祖父便是杀了孙儿,孙儿也决计不能答应。”赔礼,尤其是在沈沅钰的面前下跪赔礼,谢纯是无论如何不会这么做的。   谢涵气得胡子直翘,他这个孙儿天纵之才,却也养成了傲慢不肯服输的性子,他平日里也是极宠他的,不敢太过拘束了他,以免磨掉了他的锐气,让他失去了棱角,磨灭了才华。到了如今,就变成这样的情况,他连自己的话都不听了。   庾璟年却是淡淡地笑了笑,“太傅大人,季平兄既然不愿认错,那也罢了,他虽然对我无礼,终究没有伤到我,可他伤了萧十三,敢问太傅大人,这事儿该如何处理?”   萧十三十分机敏,立刻应景地哼哼了几声。   谢涵拱拱手,对萧十三道:“萧将军,实在是对不住了!小孙不懂事,我这就代他替你陪个不是!萧将军的伤情,老夫会请建康最好的良医,用最好的药,为你诊治,务必在最短的时间把你治好。同时,老夫回去之后,会请来家法好好收拾这个孽子,为你出这口恶气,你看这样可行?”说着就朝萧十三行了一礼。   萧十三受宠若惊,连忙躲闪,“我可受不起您老的大礼。”就去看庾璟年,毕竟这事他也做不了主。   庾璟年笑笑:“太傅大人的法子是很好,对萧十三来说,可谓考虑的十分周到。可是,您有没有替我想过?”   “你?”   庾璟年挑挑眉:“您有没有想过,我的亲卫长被您的孙儿射了一箭,我让他就这样回去了,您让我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再带兵?我这个车骑大将军,连亲卫长都护不住,日后还有谁肯再听我的命令!”   谢涵就是一愣。“大将军想要如何?”   “事到如今,我也只好不客气了。”庾璟年已经一抬手,指着黑荆以及跟随谢纯一道前来的侍卫道:“这几个人,每个人都给我射一箭!”   你射伤了我的侍卫,我就以牙还牙射伤你的侍卫。谢纯已经明白了庾璟年的意思,“庾璟年你敢……”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几声惨叫响起,黑荆以及其他几个侍卫每个人的肩头上都插了一支箭,箭簇还在摇晃。   谢纯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热血上冲,正准备上前去和庾璟年拼命,却被谢涵死死拉住了。谢涵对庾璟年拱拱手道:“大将军,如今你仇也报了,我们可否就此离去?”   庾璟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太傅请便!”   谢涵硬拉着谢纯翻身上马,向谢府而去。等一离开庾璟年的视线,谢涵的脸色就冷了下来。祖孙两人回到了谢府。   谢涵只说了一句:“等会儿到我的书房来一下!”就丢下谢纯独自回了房间。   不大一会儿,谢尚也听说了这件事,带着谢纯一起去了谢涵的书房,谢尚进来就跪下道:“儿子教子不严,让纯儿出去惹了这样的大祸,还请父亲责罚。”   谢涵冷哼了一声:“你也知道你教子不严?你先跪到一边去!”   谢纯也跪了下来。   谢涵看着他,问道;“你知不知道今天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谢纯虽然傲慢无礼无法无天,可是他绝不是蠢人,今天却办了一件蠢事,想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孙儿不该以己之弱,攻敌之强,妄想用武力与庾璟年对抗,让自己处于险地,累祖父及整个谢家丢人。”   谢尚听得目瞪口呆,感情他儿子根本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是觉得自己行事鲁莽,方法不对而已。   没想到谢涵对他的回答还很满意的样子:“很好,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下去领二十板子,想想怎样避免以后再犯同样的错误!就为了一个女人,连你自己引以为傲的聪明才智全丢了,只知道逞凶斗狠,哼哼,你这个样子,日后能成什么大气候?”   谢纯心悦诚服道:“孙儿明白,这就下去自领家法!”   等谢纯走了,谢尚忍不住道:“父亲,您就这样放他走了?”就不好好劝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只恋花一支”的道理,不劝劝他,庾璟年即将封王,此时和他交恶于谢家有百害而无一例?   谢涵自然知道儿子想说什么,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不想好生教育这个孽子,那些大道理,咱们这段时间和他说的还少吗?他听进去一个字了?这孩子聪明是尽够聪明,只可惜就是愿意钻牛角尖。眼下当务之急,是赶快给他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等他成了亲,心性定下来,自然也就把沈家那丫头给忘了。”   谢尚急道:“父亲,不是儿子不肯为这个孽子出力,实在是我们给他找了无数好人家的姑娘,他一个也瞧不上,甚至还扬言,若是我们再逼他,他就要离家出走!”   谢涵气得一拍桌子:“混账,你一个大男人,连儿子都管不好?我不听你说这些,你尽管去寻合适的姑娘,到时候由不得他不同意,就算是押着他,也要把堂给我拜了,洞房给我入了。快去!”   谢尚唯唯应诺,心想您还不是拿这个孽子没有法子,都是被您和老老太爷给惯成了这样,现在就只能来压迫我。心里这是头痛极了,谢纯现在就认准了沈沅钰,别的女子,哪怕是美若天仙或者门第高贵超过沈沅钰,他也是看都不看,这可要给他寻个什么样的女人?   另一边,谢家祖孙走了,庾璟年让“因公受伤”的萧十三也坐了一辆马车,沈沅钰则顺水推舟地让金灵上了那辆马车“照顾”萧十三。金灵是一根筋,根本就没想明白沈沅钰的用意,分明是想撮合他们两人,高高兴兴就答应了下来。那边萧十三对沈沅钰感恩戴德,谢了又谢,嘴巴咧得老长,就差在自己脑门上写下三个大字“我高兴”了。   连呆在一旁的庾璟年都看不下去了,脸色沉了下来,今天萧十三可丢了大人了,叫一个公子哥给射了一箭,回头再收拾他。   萧十三见boss脸色不好,立即麻溜地脚底抹油闪上了车。   庾璟年就和沈沅钰上了马车。   沈沅钰见夫君的脸一直阴沉着,以为谢纯的事让他不高兴了,虽然她和谢纯什么都没有,但是看见庾璟年这个样子,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有点心虚。就颠颠地倒了一杯热茶交给庾璟年:“阿年,你喝茶!”   庾璟年接过茶来,却不喝,只道:“瞧你这个样子,这是心里有愧?”平时在车里都是他伺候沈沅钰,沈沅钰何曾这样伺候过他啊。   沈沅钰立刻矢口否认:“你胡说什么?我又没做过坏事,怎么会心里有愧!”   庾璟年道:“谢季平可是建康城中鼎鼎大名的美男子,看今天的样子,似乎对你还是一往情深的,你就没有一点感动吗?”   沈沅钰连忙讨好地道:“整个建康城,还有比夫君大人长得更好看的男子吗?”又自问自答地道:“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嘛!”   庾璟年明知道她是在编瞎话,可是听了这话,心里还是万分的受用。嘴角也不由微微勾起向上的弧度。   沈沅钰见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撒娇耍痴地道:“我对你的心思,你还不懂吗?谢季平又算的什么呢!”   庾璟年道:“算了,这次就饶过你,再有下次,再敢这么招蜂引蝶,看我怎么收拾你!”就在她的小屁屁上轻轻打了一下。沈沅钰一下就脸红了,娇滴滴地道:“你做什么?”   庾璟年差点忍不住把她就地正法。把她一把抱进怀里狠狠揉搓了一番,才恶狠狠地道:“今天我最生气的就是,你怎么这么不懂事,随随便便就把自己暴露在敌人的箭下,要是万一谢纯一时失手……”他没有再说下去,却是在她胸前的丰满之处狠狠捏了两下,以示惩罚。   沈沅钰这才明白,原来搞半天她根本就会错了意,人家根本不是吃醋或者什么的,而是担心她的安危来着。心里有些感动,又有些委屈,“人家不是害怕你受伤,这才急急忙忙地出去给你解围吗?弩筒多厉害啊!”弩筒是多么犀利的武器,她可是亲眼看到了并且记忆深刻。那次从简静寺出来遇到的黑衣刺客,被人用弩筒割麦子似的一茬茬放倒,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你就那么不相信你夫君?”庾璟年斜眼看着她:“你若不出现,我反而可以应付裕如,可是你一旦出现,我投鼠忌器,不但对我没有任何帮助,反而会拖我的后腿。以后再遇上这类事,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车厢里,再不要出来帮倒忙了,知道吗?”男人语气十分霸道,却听得沈沅钰心中甜丝丝的,她心想,这样的事,日后哪里还会再遇上呢。   就道:“知道了,夫君大人!”主动送上了香吻。   回到琅琊王府,何氏和庾之瑶亲自在门口迎接。庾之瑶看见沈沅钰回来,高高兴兴地走上前来,挽着沈沅钰的胳膊道:“二嫂,你总算回来了。你回娘家的这段日子,可真是想死我了!”   沈沅钰笑着拍拍她的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就上前给何氏见礼,口中说道:“大嫂,这阵子我一直呆在娘家不能伺候老太太和王妃,王府里头里里外外全靠大嫂一人操持,辛苦了!”   何氏见沈沅钰上前吓得反而后退了一步,离着远远地对沈沅钰道:“二弟妹说的哪里话,谁娘家摊上这样的事也都会如二弟妹一般。好在伯父伯母的病全都医好了这便是侥天之幸,我在家里多操劳些也是应该的。”又急忙道:“二弟妹刚从娘家回来也累了吧,快回房去我已叫人给你烧了热水,你洗个澡松散松散,有什么事咱们以后再说。”   沈沅钰不由心里暗哂,何氏这样的人你就不能跟她太较真。沈昀和周氏得病的这段时间,庾之瑶隔三差五地去看她,何氏竟然一次都没有登门,只是打发婆子送了几回东西也真够失礼的,想来是害怕到了沈家被传染疫病,相比起来小姑子庾之瑶就厚道多了。   沈沅钰也懒得和她计较,就辞别了何氏,向蘅芜苑走去。庾之瑶一路抱着她的胳膊叽叽喳喳地和她说个不停,沈沅钰就笑:“你和我这样亲近,不怕被我传染疫病吗?”   庾之瑶笑道:“二嫂的人品我还信不过吗,既然二嫂肯回来定是处理妥当不会把疫病带回王府的。我是一点都不担心,至于大嫂她就是那样的脾气,,二嫂你也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沈沅钰伸手去刮她的鼻子,“我们家六妹妹真是聪明,只是不知将来哪个男子能有那样的福气娶到你。”   庾之瑶经不起这样的玩笑,跺脚道:“二嫂再这样取笑我,以后我可不敢再来找你了。”   沈沅钰禁不住哈哈大笑。   庾之瑶把沈沅钰送到蘅芜苑,知道她还要归置箱笼,安排丫鬟就早早地告辞了。   沈沅钰先是洗了一个澡,从净房里出来她坐在榻上,让彩凤用干毛巾擦着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一边叫彩鸾进来。这段日子她把彩鸾和沁雪留在蘅芜苑看家,彩鸾性子稳重,办事老道,也能看住不安分的沁雪,沈沅钰十分放心。   彩鸾看见沈沅钰全须全尾地回来,十分激动,她在王府里早就听说了老爷太太和沈沅钰全都安然无恙,只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直到见到沈钰钰本人她那颗一直提着的心才真正放回肚子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彩鸾拉着沈沅钰的袖子,声音里有几分哽咽。   沈沅钰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好丫头,吓着你了吧。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主仆两人说了几句体己话,沈沅钰问道:“我不在王府的这段日子,家里一切可好?”   彩鸾道:“一切都好,只是前些日子二爷一个人回来,歇在前院的书房,凌雪姑娘去送了几回补汤。”   “噢,竟有这事?”沈沅钰就来了兴趣。   “二爷是如何处置的?”   彩鸾的脸上就露出一丝笑容来,“听说是叫二爷的小厮给拦在了门外,只收了补汤,没有叫人进去。”   沈沅钰脸上的笑容愈见欢畅,心想还算他知情识趣。沈沅钰道:“凌雪如此,寒梅和管嬷嬷又如何?”   “寒梅倒是十分的老实,这些日子一直躲在房中绣花,并未踏出房门一步。”彩鸾道:“我瞧着寒梅姑娘是个懂事的。”   沈沅钰点点头,没有趁着女主人不在的大好良机去勾引男主人,寒梅比起凌雪来确实是安分多了。   彩鸾又道:“这段日子管嬷嬷也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前段时间出府了一趟,好像是去宫里的。”   沈沅钰想了想,管嬷嬷显然对她心怀异志,但她是太后给的人,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收服或者除掉的。沈沅钰便没有去管她。本以为彩鸾说到这就结束了,没想到她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不光凌雪去了,沁雪也同样去了。”   沈沅钰听了一怔,不由冷笑道:“她去做什么,也给二爷送补汤吗?”   彩鸾垂头道:“是的!”   沈沅钰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无名火,沁雪凌雪想要接近庾璟年目的都是一样的,可凌雪原是庾璟年的贴身丫鬟,她去给庾璟年送补汤还能找出理由圆过去,沁雪呢明明是沈沅钰从娘家带来的,偏偏这样不安分,真是丢脸都丢到婆家来了。   彩凤听到这里,跳了起来,“我这就去把那小蹄子拿了进来,倒要问问她还有没有半点羞耻之心。”   沈沅钰连忙出言制止道:“我都还没急呢,你急什么,坐回去给我好好擦头发”又问彩鸾:“二爷是个什么态度?”   彩鸾兴高采烈地道:“二爷这次连补汤也没有收,只叫了一个小厮将沁雪哄了回来。”   彩凤忍不住问道:“小姐打算如何收拾那小蹄子?”   沈沅钰道:“她不是没有得逞吗,今日暂且莫管她,过两日再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彩凤你给我记住这一点,往后好好和彩鸾学着点,不要再这么毛毛躁躁的。”   沈沅钰这边在料理家事,那边沈沅珍则去了长沙王府。原来长沙王妃郑氏已经油尽灯枯陷入弥留,一心想要在死前再见外孙女一面。郗家也不好再拦着沈沅珍,便由郗杰把她送到了长沙王府。   此刻的屋子里,光线昏暗,因为郑氏怕光,烛台上只点着不多的几根蜡烛。沈沅珍满脸含泪地跪在郑氏的床前,郑氏目光浑浊之中却带着一丝清明,正是到了人之将死回光返照的时候。   郑氏害怕自己把疫病传染给她,并不叫她跪得离自己太近。屋子里面,除了郑氏和沈沅珍,就只有庾征,所有服侍的下人都被赶了出去。   “珍儿,外祖母马上就要下去陪伴你娘了!”郑氏吃力地说着,声音嘶哑。   “外祖母,你不要这么说,你会长命百岁的!”沈沅珍禁不住泪流满面。   “傻孩子,你莫哭!人都死要死的,外祖母活到这大把的年纪,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外祖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临死之前,我有几句话要叮嘱你……你若是还把我当作你的外祖母,就不要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沈沅珍哭道:“外祖母,您说吧!珍儿都听您的!”   第240章妙慧出手   郑氏喘了一口气道:“你现在处境艰难,要好好收敛脾气,和姑爷过日子,不要再想着报仇了。早日生下嫡子,在郗家站稳脚跟,我和你娘才能在九泉之下真正闭上眼睛。”   沈沅珍咬牙切齿道:“外祖母,您和母亲大仇未报,我怎么能就这样放过小大房的人?”   “你你……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话?”   庾璟年从书房回到蘅芜苑,也带回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郑氏死了!”   沈沅钰吃了一惊:“真的?”她早就听说了郑氏因为探望湖阳郡主而感染了疫病,却没想到她死得这么快。   庾璟年神色古怪地道:“从长沙王府传出的消息说,因为沈沅珍不肯答应放弃对咱们小大房寻仇,郑氏至死不肯闭眼,最后硬逼着沈沅珍发下毒誓,忘掉仇恨,以后和郗杰好好过日子,郑氏这才去了!”   沈沅钰微微一怔:“是长沙王府故意传出来的?”   庾璟年见她一下子就抓住了事情的关键所在,就奖励性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媳妇就是聪明!可不就是长沙王府故意传出来的!”   沈沅钰呵呵一笑:“可怜天下父母心,虽然我十分讨厌郑氏,但是不得不说,她待湖阳和沈沅珍两个是真的好!”这样的消息传到小大房的耳朵里,沈沅珍又是郗家的儿媳妇,日后小大房自然不会对她穷追猛打,她也可以安安生生地度过余生。   “只是不知道这消息有几分可靠!”沈沅珍这个人她太了解了,为人最是睚眦必报,母亲外祖母先后故去,她能这样轻易地咽下这口气?沈沅钰觉得不会!   庾璟年却不以为然地笑道:“以后多防着她一点儿就是了。郗檀可不是个傻的,如今正是和沈家通力合作的蜜月期,不会和沈家作对的。她一个内宅妇人,和咱们隔得大老远,又能翻起什么花样?”   沈沅钰道:“两家也总算是亲戚,明日我便备好祭礼去长沙王府祭拜一番。”长沙王府多次参与谋害沈沅钰和小大房的阴谋,如今搭了一个郑氏进去也算是罪有应得。沈沅钰十分不厚道地想看看他们的笑话。   庾璟年自告奋勇:“我明日没有什么公务就陪你去长沙王府走一趟。”   沈沅钰明白他是不放心自己的安危,要亲自在一旁守着,心里有些小感动,就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结果却点燃了导火索,庾璟年久旷之身早就憋得受不住了,立刻饿虎扑羊般的将她压在下面,其中自有一番旖旎。   庾将军龙精虎猛,直折腾到后半夜,见沈沅钰着实承受不住这才罢了。   第二天一早,直到日上三竿,沈沅钰才悠悠转醒,一起来就开始埋怨值夜的彩鸾彩凤,“你们怎么不早点叫我起来?”眼看着给王妃和老太太请安已经晚了,大家都是过来人,自然能够明白她是因为什么而迟到的,可真是丢死人了。   彩鸾彩凤连忙请罪,这时帘子一挑,庾璟年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一张俊逸超凡的脸上,挂着满是餍足的表情,显然是刚从演武场回来。庾将军满脸的神采飞扬,哪里像是沈沅钰这般,直到现在都觉得腰酸背痛,爬都爬不起来。   “是我吩咐她们不许叫你起来的!”   沈沅钰怨道:“这可如何是好,早就过了问安的时辰了……”又埋怨道:“这都怪你,可真是丢死人了!”   庾璟年好笑不已,给她解释道:“王妃一早就派了人来,免了你半个月的晨昏定省,咱们正好乐得不去。至于老太太那里,只要咱们去了,早点儿晚点儿她老人家都高兴。”   “王妃真是这么说的?”沈沅钰想起昨天何氏的种种表现,就猜到了袁王妃的真实意图,大概是怕自己过了病气给她,庾璟年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脸上也是一片阴沉。   当初他刚从沈府赶回琅琊王府的时候,庾文泰就派人和他说过同样的话。结果庾文泰越是害怕,庾璟年就越是每天早上都去书房给他请安,非要和他对着干!   庾璟年道:“我还能骗你不成?”   沈沅钰道:“既然王妃这么嫌弃咱们,咱们就少给她添堵了吧!”她还不愿意去给袁氏请安呢。   反正也都晚了,沈沅钰也不着急了,先派人去了芷兰堂同郗氏报备过了,才慢条斯理地梳洗完了,算着郗氏那边早饭也该用完了,小两口这才过去。   郗氏那边请安的人都散了。她身边得力的大丫鬟一直等在门口呢,见两人到了,急忙禀了进去。郗氏一叠声地道:“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庾璟年就拉着满脸羞红的沈沅钰进了堂屋,两人给郗氏见了礼,庾璟年就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孙儿昨晚忙于公务,到了丑时才睡下,早上就起得有些晚了,误了给老太太请安的时辰,还请老太太责罚!”把沈沅钰给摘了出来。   沈沅钰就松了一口气。   郗氏眉开眼笑地听着。庾璟年昨天忙的是什么公务,她从沈沅钰那到现在还有些不自然的脚步中早就看出来了。小两口感情好,庾璟年为了维护妻子,不惜把罪过揽到自己的头上,她看在眼里,不但不生气,反而为了两个孩子高兴。   郗氏就呵呵笑道:“罢了罢了,就是请安的时辰晚了一点儿而已。哪个又要怪你们了!不过二郎,以后你切不可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了!”就是做那种事,也不能通宵达旦的。   沈沅钰一听就知道老太太看出来了,顿时脸上布满了红霞,庾璟年偏头看了她一眼,对郗氏道:“孙儿明白了!”   郗氏就让两人上前来,拉着沈沅钰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听说你父亲母亲都病了,当时我也为你捏着一把汗呢!你父亲母亲感染了疫病,你在床前侍疾,真是个顶顶孝顺的,我们二郎没有选错你这个媳妇!”   沈沅钰连忙谦虚:“为人子女者,做这些也都是应当的。倒是这段时间没能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实在是罪过!还请老太太不要生我的气才是!”   郗氏道:“你这叫什么话!在你父母跟前尽孝和在我跟前尽孝还不都是尽孝,我又岂会生你的气!”   郗氏十分开明,沈沅钰也愿意和她亲近,说了几句家里的事,又和庾璟年捡那好听的话,哄得郗氏开心了。庾璟年才把一会要去长沙王府吊唁郑氏的事向郗氏做了禀报。最后问道:“老太太您去不去?”   郗氏叹了一声:“郑氏当年也算是一代天之骄女,和湖阳郡主一般,也是厉害的很呢,没想到老来老来,却是这么一个下场。昨日长沙王府也送了讣告过来,不过我与那郑氏也没有什么交情,我就不去了吧!”   郗氏能在琅琊王府坐得稳如泰山,智商自然是很高的,隐约间明白郑氏和湖阳郡主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却也不多问,只嘱咐两人早去早回,到了代她给郑氏上一炷香,就让他们回去了。   回到蘅芜苑,金灵已经在堂屋等着沈沅钰了。原来庾璟年担心沈沅钰在长沙王府再出什么状况,就叫了金灵回来,保护沈沅钰。   沈沅钰就笑着问她:“萧将军的伤怎么样了?”   金灵道:“已经请了最好的太医,帮他取出了箭头,上了最好的金疮药,如今包扎妥当,好在那箭上没有抹毒,太医说慢慢将养,很快就能好了。”   沈沅钰奚落道:“你对萧将军的病情,还真是如数家珍啊!”   金灵没反应过来,“奴婢一直在旁边伺候着,自然知道的清楚些!”   “噗!”碰见这么奇葩的丫鬟,庾璟年一口茶水也喷出来了。彩鸾彩凤都捂着嘴在那里偷笑。金灵看看庾璟年,又看看一众丫鬟们,只觉得莫名其妙的。   沈沅钰道:“那等咱们从长沙王府回来,你还回去伺候萧将军!”   金灵十分高兴地答应了下来。   沈沅钰就对庾璟年道:“看来咱们院子的喜事要近了。”庾璟年早看出来沈沅钰的目的,是想撮合这两个了,自己的亲卫长娶了沈沅钰的贴身护卫,倒也般配,关键问题是萧十三看样子十分喜欢金灵。   就笑着点了点头。   众人都是一片了然的样子,唯独金灵懵懵懂懂的,还傻乎乎地问:“什么喜事?奴婢怎么不知道?”   沈沅钰笑得差点喘不过气来,只用手指头点着她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这个时候,有丫鬟进来回禀:“外头马车准备好了,王妃那边也传过消息来,让二爷二奶奶先走!”   庾璟年就哼了一声,“既如此,咱们这就出发吧。”   两人便坐车到了长沙王府,长沙王府已经一片缟素。庾璟年不是一般二般的人物,世子庾征亲自接了出来,庾征已经换了一身孝服。   庾璟年拱拱手道:“世子节哀顺变!”   庾征本来是在吏部任职的,如今他娘挂了,他就要卸下一切职务,闭门在家为郑氏守孝,所以他如今的心情着实不怎么美丽,见了庾璟年和沈沅钰更是添堵,却又不得不打醒精神应付两人。   庾征将两人请进了灵堂,庾璟年和沈沅钰上前给郑氏上香,一眼就看见沈沅珍一身雪白地跪在灵前,看见沈沅钰,她慢慢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沈沅钰的跟前,眼中满是怨毒。“你怎么来了?”   “王妃总是长辈,王妃去了,我自该来上一炷香,祭奠一番!”   沈沅珍恨意上涌,只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假惺惺!小二房如今落到这样的田地,你一定很高兴吧?外祖母不愿看到你,你走吧!快走!”说罢就有些歇斯底里地去推沈沅钰。   庾璟年早就在一旁警戒着了,一伸手就把沈沅钰护在了身后,沈沅珍推到了他的胳膊上,庾璟年纹丝未动,沈沅珍却被反作用力推得后退了一步。   庾征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拉住了沈沅珍:“珍儿,你这是做什么!还不住手!”   又连连对庾璟年和沈沅钰赔礼道歉:“珍儿也是因为乍然失去了母亲和外祖母两位至亲,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打击,心智有些迷失,两位不要和她一般见识才是!”   庾璟年冷哼了一声,一点面子不留地说道:“既然心智迷失,就不该叫她在人前出现才是!”   庾征又是连连赔不是,这才命管事把庾璟年和沈沅钰带到花厅休息。自己则送沈沅珍去她的房间休息。   沈沅珍满眼都是噬骨的仇恨和嫉妒,为什么不论沈沅钰有什么事,庾璟年都会紧跟在她的身后保护着她。可她伤心难过的时候,郗杰又在哪里呢?为什么上天给了沈沅钰那样好的姻缘?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庾璟年拉着沈沅钰往花厅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问:“你刚才,没事吧?”   沈沅钰笑道:“我没事,有你在,我能有什么事呢?”沈沅珍变成这个样子,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并不觉得奇怪。   两个人的目光都在对方身上,都没有留意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就听见一声清脆的佛号,然后一个朗朗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将军,将军夫人,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两位!”   两人一怔抬头,见身前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尼,一身灰色缁衣,却难掩绝代芳华,只是她一脸的宝相庄严,因而即便是倾国倾城,也不会让人生出亵渎之情。   沈沅钰连忙正色道:“原来是妙慧大师,好久不见,竟然在这里见到了您,真是幸会!”   庾璟年也熟知妙慧其人,也郑重地与她打招呼。“大师怎会出现在这里?”   妙慧道:“我与郑王妃有过几面之缘,长沙王爷请我来给王妃念上七七四十九遍往生咒,我念着与郑王妃的交情,不便推辞,这才到此。”   三人寒暄几句,就各自分开。   庾璟年道:“没想到庾伦还有几分能耐,竟能把这个小尼姑请过来。”要知道妙慧的简静寺在建康地位崇高,非一般可比,一般的权贵人家就算是死了人,也决计不可能请妙慧前来的,妙慧自重身份,也绝不会来。   沈沅钰却在琢磨一件事,刚才她总觉得妙慧看她的眼神里,有几分古怪,几分深意。妙慧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等庾璟年和沈沅钰走远了,妙慧却并没有如她所说的一般,去郑氏的灵堂念往生咒,她在一个丫鬟的带领下,去了沈沅珍的院子。   沈沅珍正在屋子里发脾气,将一屋子的瓷器古董砸个粉碎。正在此时,听见丫鬟来禀报说:“妙慧大师想要见您!”   沈沅珍正在怒火中烧的当口,也没听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想要见她,只怒气冲冲地道:“什么大师小师的,不见不见!”   说话间妙慧已经自己走了进来:“沈施主稍安勿躁,贫尼此次与你相见,实在是有要事要与你商量。”   沈沅珍一抬头,看见了妙慧。郑氏和湖阳郡主都是信佛之人,沈沅珍被她们带的也对佛家充满了敬畏。当年妙慧在简静寺开坛讲经,湖阳郡主多次带沈沅珍去听经,所以妙慧她是见过的。   不过从前,妙慧从来没有看过她一眼,或者和她多说过一句话。这样一位誉满建康的大师站在自己的跟前,沈沅钰珍一时也觉得有几分不真实。“妙慧大师……”   她才说了一句,妙慧已经伸出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沈沅珍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一股清凉之气从她的头顶灌入体内,让她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也跟着慢慢冷静了下来。   沈沅珍不可思议地看着妙慧,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神通,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她就跪了下来,“求大师救救小女子!”   妙慧摆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屋内几个服侍沈沅珍的侍女就走了下去。   妙慧在一片狼藉的屋子里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着沈沅珍道:“你心中怨念重重,执念丛生,我就是想救你也是不能!能救你的人,唯有你自己!”   沈沅珍大吃一惊:“大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妙慧淡淡地道:“你心中最想做的是什么?”   沈沅珍想要说出“报仇”两个字,可是一时间她又有些信不过妙慧,就犹豫了两秒中。   就这两秒钟的犹豫,妙慧就站了起来:“佛度有缘人,施主既然信不过我,下面的话再说也就没意思了,贫尼这就告辞了!”   沈沅珍现在是孤立无援,湖阳郡主不让她报仇,郑氏不叫她报仇,郗家不肯给她撑腰,舅舅也不敢为她出面,她现在是走投无路,最关键的是,妙慧的那样的眼神让她生不出拒绝的念头。   沈沅珍不由自主地说道:“报仇,我要报仇!”   庾璟年和沈沅钰在长沙王府略坐坐便走了。而妙慧在沈沅珍的房中不过坐了一刻钟的时间,便出了门,去了灵堂给郑氏念往生咒。   直到两天后,妙慧才念完了七七四十九遍往生咒,一脸疲惫地从长沙王府走了出来。坐上马车,回到简静寺。刚回到自己的禅室内准备休息片刻,妙安就进来了,“师妹,阁主的飞鸽传书!”   妙慧振奋精神,从妙安手里接过一个小小的圆筒,仔细检查圆筒的火漆完好无损,这才满意地拧开了圆筒,从里面拿出一张小纸条,看完了之后,她面色有一分沉凝,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妙安忍不住问道:“师妹,阁主这一次有什么吩咐?”   妙慧瞪了她一眼道:“阁中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有些事,不是师姐该知道的,师姐还是少问的好。”   妙安不敢反驳妙慧的话,只得低头应是。   妙慧道:“师姐先下去吧,容我静一静。”   妙安出去之后,妙慧将那张小纸条拿在手里重新看了一遍,然后在烛火下将那纸条烧了,喃喃道:“阁主啊阁主,你天纵聪明,有无数的大事等着你去做,为何偏偏对这样一个女子念念不忘?如此谋划布置真的值得吗?难道你真的不怕因小失大,耽误了你统一天下的大业吗?这次就让我自作主张一回,哪怕是日后你知道了真相,对我处以极刑,我也要斗胆为您除去这个祸害!”   说话间,她的神情变得一片肃穆。   从长沙王府回来,两人一起用过午饭。庾璟年去了前头书房,沈沅钰睡了午觉之后,叫人叫了蕊心进来。   沈沅钰见蕊心双眼红肿,神色萎靡,显然是一夜没有睡好。沈沅钰给她赐了座位,道:“蕊心姐姐,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蕊心目光一片迷茫,她直到现在还没有从沈昀遣散姬妾这件事中反应过来:“小姐,奴婢也不知道奴婢日后应该做什么?”此前她把一颗心全都寄托在沈昀的身上,现在沈昀忽然说不要她伺候了,她的感觉就是整个精神世界都崩塌了。   沈沅钰暗叹一声,道:“蕊心姐姐虽是婢女,可我一直把你当成姐妹一般看待。现在这种状况我十分同情,可太太毕竟是我的亲娘,我总要站在亲娘这一边,希望姐姐能够理解我!”   “小姐不必如此,奴婢明白的。”   沈沅钰道:“你明白就好!爹爹的脾气想必你是了解的,他向来说一不二,姐姐再想回到他的身边,是决计不可能的了。况且,我也不会再让旁人去破坏爹爹和娘亲好不容易弥合的感情!”   “现在我给姐姐两条路。第一,继续留在我的身边,帮我管起蘅芜苑的事儿。第二,我现在就把姐姐的身契还给你,放你出去,你要银子也好,田庄也好,都随你,总之我会让你活得丰衣足食体体面面的。这两条路,你选一个吧。”   她本来想对蕊心说,她将来愿意为蕊心找个各方面配得上她的男人嫁了,想来蕊心现在也听不进这种劝,也就打住了。时间是治愈感情创伤的良药,她相信,虽然自己的父亲魅力惊人,过不了多久,蕊心就会回心转意,到时候自己再把她风风光光嫁出去就是了。   蕊心没怎么想就道:“奴婢愿意留在小姐身边,一辈子伺候小姐!”   沈沅钰料到了这一点。她上前拉起来蕊心的手道:“你放心,日后我绝不会亏待姐姐的。”就叫人送蕊心下去休息。   她又把彩鸾叫了进来,有些歉意地对彩鸾道:“你是我身边最得力最稳重的丫鬟,本来这管房大丫鬟应该是由你来做,让你来节制彩凤她们的。现在蕊心姐姐已经答应留下来帮我了,就只能委屈你给她做个副手,你心里可有什么想法没有?”虽然她知道彩鸾不会因为此事而心生怨怼,还是早点说出来为好。   彩鸾连忙道:“蕊心姐姐聪明又能干,况且是老爷送予小姐的,从前我就跟着她学了不少东西,自该是她管着我们才对,奴婢绝没有一丝怨言。况且小姐待咱们这样好,能够伺候小姐,是咱们几世才能修来的福气,何来怨言之说呢?”   沈沅钰握住了彩鸾的手道:“好丫头,你放心,日后我是一定不会亏待你的。”安抚好了丫鬟,沈沅沅松了一口气,内贼最为可怕,有些事她不能不防微杜渐。   第241章布置陷阱   沈沅钰虽然住回了琅琊王府,但是沈府那边,因为湖阳郡主的丧事还没有办完,她虽是出嫁女,却也不能完全放任不理,只得三天两头地往娘家跑。   庾璟年怕她白天辛苦,虽然欲求不满,晚上也不怎么闹她,让沈沅钰难得地睡了几晚好觉。   湖阳郡主和白姨娘身份不同,也不过停灵七日,沈家借口天气太热,害怕尸体腐化,早早地将她收殓下葬。   这一日,正是湖阳郡主大殓的日子,郗老太太和袁王妃便带着何氏、沈沅钰、庾之瑶、庾彤等人去了沈府。   因为三嫂阮氏怀着身孕,那时的风俗孕妇是不能去参加葬仪的,阮氏这才没有去。   沈沅钰在家里住了一阵子,袁王妃和何氏瞧着她没有什么事,这才敢和她接触。沈沅钰看懂了这些变化,面上却丝毫不显。   琅琊王府差不多是倾巢出动,庾文泰、庾亮、庾璟年等男人都来了,众人到了门口,沈家得到消息,沈晖带着沈泫、沈汾,一起在门口迎接。   那个时代的葬礼仪式繁复,是极为折磨人的。沈沅钰就见沈晖和沈泫面色晦暗,沈晖比她爹小四岁,可现在看起来,两人倒像是掉了个个儿似的,沈昀年纪轻轻的像是弟弟,沈晖倒像是哥哥。   沈晖最近日子的却是不大好过。本来他已经打算去临川郡去做他的内史去了,谁知正妻恰在这个时候死了,妻子死了,丈夫也是要守孝一年的,所以临川郡他是去不了。   沈弘和沈昀一商量,最后决定湖阳郡主的丧事办完了,就叫沈晖去湖阳郡主的墓边结庐而居,明面上是说沈昀思念发妻,愿意为她守墓,实际上,却是一种变相的发配。沈家的陵寝在会稽郡呢,到时候沈泫自然也要跟着过去守墓,就算爷俩再怎么蹦跶,也绝对蹦跶不起来了。   沈晖倒不是真的对湖阳君主的死有多悲伤,不过他是听了这个消息之后,整个都不好了,在那样的地方住上一年,他真有一种死了老子娘一般的悲痛感了。   这一次跟着沈晖出来的,不光是两个儿子,连大姑奶奶沈沅秀和四姑奶奶沈沅珍也都一道出来了。   因为湖阳郡主死得突然,嫡母死了,沈沅秀当然要奔丧,她得到消息之后,从荆州赶来路上花了不少时间,勉强赶回来也就参加个大殓礼。而沈沅珍则不一样,从长沙王府回到郗家之后,她整个人都变了不少,看起来基本像是一个正常人了,郗杰这才敢带着她回娘家。   毕竟生母的大殓礼,若是硬拦着沈沅珍不叫她回去,道理上也实在说不过去。   沈沅珍今天表现得倒是中规中矩,再没有往日那样的歇斯底里,看见沈沅钰也不过目光微闪,就垂下了眼睑。倒叫沈沅钰十分不习惯。   众人进了灵堂,按照长幼顺序,纷纷给湖阳郡主上香,沈晖一家子告罪一声,又要出去迎接别的客人。   不一会儿,长沙王府的人也来了。庾伦和庾征也是两头跑,都是满脸的疲倦之色,庾伦的头发都白了不少。   客人们就不由得议论纷纷。说起妻子女儿前脚后脚地撒手尘寰,来这一家子还真够悲催的。   最近建康城也算是多事之秋,因着疫病的事很是有几户士族家中死了人的,一时间丧礼办得蔚然成风。时辰差不多了,沈昀和沈重陪着沈氏家主沈弘踏入灵堂,比较起长沙王父子落魄,沈弘父子虽然也穿的粗布麻衣,气色却是好得多了。   这两人一到,大殓礼紧接着便正式开始。   首先是沈弘发言,他先是说了一番话,表示对今天到来的亲朋好友表示感谢,又表达了一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之情,众人本来以为话说到这里就算齐活了,接下来干正事,把湖阳的尸体抬下来装殓入棺,然后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哪知沈弘最后话锋一转,忽然道:“今日趁此机会,老夫有一件事要宣布。”众人看他神态庄重,不由全都屏息静气。   沈弘缓缓道:“老夫已经和族中执事族老们商量好了,等湖阳的丧事办完了,老夫就此退隐山林,从此泉林为伴,精研音律,真乃是人生一大乐事!”   就有人问道:“那宗主之位?”   沈弘便笑着看了沈昀一眼,“宗主之位,自然是交给我的儿子沈昀。”   众人一时之间都被这个震懵了,沈弘是沈家大名鼎鼎的老狐狸,沈弘之于沈府,如同谢涵之于谢家,桓奇之于桓家,这样的定海神针,怎么能说退就退了。虽说沈昀担任宗子之后,做了不少让人眼前一亮的事,让沈家乃至整个建康城的名门士族看到了他的才华和能力。   但是他毕竟还年轻,今年还不到四十岁。接任宗子也不过才一年,这样一个年轻的掌舵人,管理兰陵沈氏这样一个庞大的家族,他能够胜任吗?他能够压服众多执事和族老们,让沈家还如同沈昀在的时候那样,捏成一个拳头吗?   小二房的人更是震惊不已。谁都没想到一向栈恋权力的沈弘会这么干脆地将宗主之位传给了沈昀,这宗主是爹,和宗主是哥,那可是两个概念,以后可得夹紧了尾巴,好好做人。   庾璟年和沈沅钰对望了一眼,也是满脸的惊讶之色,沈昀之前口风很紧,根本没有向他们透露过一丝一毫的消息。   沈弘宣布这个重磅消息的时候,沈沅钰注意观察了沈重的脸色,见他没有丝毫震惊之色,显然他早就知道了自家哥哥要把宗主之位传给侄子的事情,那也就是表明他是支持沈昀登位的,有了沈重的支持,那沈昀掌控整个沈家权力就已经成功了三分之一!   沈沅钰暗暗握拳,替父亲高兴。她相信父亲能够凭借自己的努力,把兰陵沈氏发扬光大,到时候,他会做的比祖父还要好很多!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谁还管湖阳郡主大殓的事?   等沈弘宣布大殓礼开始,众人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味来。沈沅珍见这等庄严肃穆的时刻,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关心自己的母亲,不由心中大怒,连沈弘也恨上了。   所谓大殓,也就是将人的尸体移入棺木。湖阳郡主的棺木早就准备好了,沈晖更是早早请了阴阳先生,推算好了入殓时辰。如何入棺、如何合棺,都有极繁复严格的礼仪。   湖阳郡主生前有两子,便由长子沈泫抱着她的头,次子沈汾抱着她的脚,又从亲友中请了举重意即抬棺之人共六人,将湖阳郡主小殓过的的尸体放入棺中。沈沅珍跪在灵前默默垂泪,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她在心里暗暗发誓:“娘,您安静地去吧,很快我就会为您报仇了!”   足足两个时辰,湖阳郡主的大殓礼才终告完成。沈沅璧作为侄女,少不得也要来参加,本来她对湖阳郡主就没有什么好感,这次湖阳郡主即便是和她生母白姨娘前脚后脚地死去,她也没有任何悲痛之感,装模作样地在湖阳郡主的灵前干嚎了几声,反正她也不是湖阳郡主的女儿,也没人注意她。   出了灵堂,她正想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下,却被沈沅珍的贴身丫鬟绿岚给拦住了。“七小姐留步,我家奶奶请您过去一趟。”   沈沅璧一愣,有些警觉地问道:“四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吗?”她和沈沅珍关系说不上好,沈沅珍忽然找上了她,让她难免有些觉得奇怪。   绿岚道:“自然是有事要和七姑娘商量,您就快点跟我去吧,都是嫡亲的姐妹,我家奶奶还能吃了您不成?”   硬是拉着她去了谦退堂。   等到了谦退堂,沈沅璧就看见沈沅珍正坐在椅子后面,脸色苍白,眼底一片青黑,眼睛肿的像是桃子一般。湖阳郡主死了,她是真的伤心。   沈沅璧心里暗想,你不在母亲棺木之前守灵,和我一个隔房的姐妹有什么话好说的?当然不敢直接说出来,恭敬地给沈沅珍行礼道:“四姐姐!”   见她进来了,只是微微抬头,说了一声:“七妹妹来了,坐吧。”   沈沅璧就找了张椅子坐下,沈沅珍就淡淡吩咐:“你们全都下去,把门守好了,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靠近这里。”把屋子里所有伺候的丫鬟全都撵了出去。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沈沅珍这才抬起头来,眼神凶暴狠戾,沈沅璧看了不由打了一个哆嗦。沈沅珍的眼神太怕人了,她不由有些后悔,不该跟着绿岚来此。要知道小二房和小大房一向不怎么对付,如今沈昀眼看就要做宗主了,沈沅珍不会迁怒于自己,想要对自己做点什么吧?   沈沅璧觉得背后直冒凉气,想到这里就再也坐不住了,一下站了起来,道:“四姐姐,我才想起来,我想着给母亲绣一件抹额,约了贾嬷嬷去我的小院里看花样的,真是不巧,我得走了!”就想找个借口开溜。   沈沅珍唇角浮起一丝冷笑:“怎么,你害怕我?你如果想走,也可以,我绝不拦着你!只要你不想继续留在建康,而愿意回到会稽郡那冰冷的家庙里,那你就走吧!”   本来沈沅璧想好了,不论沈沅珍说出花来,她都要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沈沅珍这话,却恰恰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她就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样,站在那里不动了。   “四姐姐,你……”   沈沅珍原来就看不上沈沅璧这样的庶女,现在更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这样的人,一心只想着自己的那点儿小事儿,生母死了,竟然没见有多伤心的样子,如此不孝,真是连猪狗都不如。   沈沅珍淡淡道:“看来被我说中了,你现在心心念念就是要留在建康,对不对?”   “你,你怎么知道?”   沈沅珍的智商还没有高到能够猜透沈沅璧心思的地步,不过她不知道,不代表妙慧不知道,那天妙慧见了她一面之后,和她说的并不多,只说是要帮她报仇,而且给了她三个锦囊。沈沅珍从前听过“锦囊妙计”的说法,没想到自己也有遇到的一天。   她也不知怎么的,被妙慧洗脑了还是如何,对这个尼姑竟然出乎意料的信任。便按照她锦囊中的计策行事,第一件事就是要降服沈沅璧。果然和妙慧给她的锦囊中所说的一模一样,沈沅璧果然被她这一句话就给糊弄住了,一时间她不由得信心大增。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需要知道,偌大一个沈府,如今能让你留下的只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沈沅璧的心脏砰砰直跳,她现在实在是太想要留下来了,就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沈沅珍道:“我可以给你一种药,你吃了之后,让你缠绵病榻起不来床,却又不会伤害你的身子。你想一想,就是大伯父再狠心,你得了这样的病,他必定舍不得让你去会稽郡受苦,说不定你耐不得途中的奔波,死在路上了呢?”她说的有几分恶毒,沈沅璧却听得眼前一亮。   沈沅珍又道:“更何况,你的那位嫡母,惯会装得贤良淑德,你若是变成这个样子,她定然也会帮着劝说大伯父,让你暂且留下的。再然后,你就可以慢慢想法子留下来。至于能不能想到法子,就不是我该管的事儿了!”   沈沅璧沉吟了一下,只要在七七之后,沈昀不把她立即赶走,她就有时间慢慢想法子留下来。于是沈沅璧道:“如此,我便谢谢四姐姐。还要请问四姐姐,药在哪里?”   沈沅珍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这么简单就想把药拿走吗?”   沈沅璧神色一整:“四姐姐可是有什么条件?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果然这天下间没有免费的午餐。沈沅璧也不算笨得不可救药,并没有马上答应下来。   沈沅珍慢慢从椅子后面走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沅璧,眼睛里面锋利的目光看得沈沅璧背后汗毛直树。想要躲开,却被沈沅珍捏住了她的下巴,不让她移开眼睛。“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来帮我吗?”   “不知道!”   “因为我娘刚刚死了,而你的姨娘也刚刚死了。”   沈沅璧强笑道:“这么说来,我和四姐姐也算同病相怜!”   沈沅珍道:“你说了这么半天,终于有一句话说对了。咱们的确是同病相怜,而且咱们不但是同病相怜,还应该同仇敌忾!”她顿了顿,接着一字一句地道:“因为咱们有着共同的仇人,就是沈沅钰母女!”   沈沅璧道:“四姐姐说笑了。二婶婶还有我姨娘,全都是得了疫病而死的,这是天灾不是*,和我母亲三姐姐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沅珍不屑地冷哼一声,道:“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我不相信你对白姨娘的死没有任何怀疑,为什么沈昀和周氏全都感染了疫病但是他们什么事都没有。而我娘和你姨娘就不治身亡。明明朝廷已经公布了治疗疫病的方子,怎么对旁人有效,偏偏对我娘和你姨娘就没有效果。”   “沈沅钰害得你被关进家庙,连亲也议不成,你难道一点都不恨她?只要你肯帮我对付沈沅钰,我便把药给你,你既可以完成留在建康的愿望,又可以出了心头的一口恶气,何乐而不为呢。”   沈沅璧听了微微有些心动,不过她终究不是傻子,道:“四姐姐是想把我当枪使,我没有那么傻,你的药我不要也罢。”说毕,推开沈沅珍起身就要往外走,想也知道不论怎么对付沈沅钰,叫沈昀知道了她都没有好果子吃。到时候的罪责说不定就要比现在还大,那就不是关家庙那么简单了。因此沈沅璧虽然恨不得让沈沅钰去死,却不会就这样大咧咧答应下来。   沈沅珍淡淡一笑:“几日不见七妹妹倒是长进了,若我告诉你,既能对付了沈沅钰又能叫你全身而退,你愿不愿意答应呢?”   沈沅璧的脚步就迟疑了下来,“你到底想要怎样?”   沈沅珍道:“我虽然恨她入骨,可我真要一杯酒毒死她,到时候查起来我也逃不了干系。我现在要做的,只不过是给她下一种药,让她以后都怀不了孕而已。这种药无色无味,她就算吃了也不会有任何感觉。而且这是一种慢性的毒、药,人吃过之后,要三天之后才会发作,谁也不会发现是你干的!”   沈沅璧道:“你真的有这种药?你莫要骗我!况且你若是真有这种药,何必需要我帮忙,你偷偷地下在三姐姐的饭食里就是了。”她也是略略知道些药理的,若是真有那样的无色无味,下药之后很久才发作的毒、药,那岂不是防不胜防,想给谁下毒就给谁下毒?   沈沅珍道:“你以为我不想?沈沅钰对我防范之心极重,我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机会,要不然,你以为我还会找你来帮忙?”   她一副看不起沈沅璧的样子,沈沅璧却愈加相信了。   沈沅璧道:“若是你真有这样的毒、药,倒也不是没有成功的机会。”这样说起来,就是表示愿意帮助沈沅珍的意思了。“不过你要先把那药拿来,叫我检查一番,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我才会遵从你的安排行动。否则,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只听信你的一面之词,就去给我三姐姐下药的。”   沈沅珍冷冷一笑:“你倒是如同你姨娘一样小心谨慎。”说着就从荷包里掏出两包药粉来,一个白色的,打开道:“这便是我说的那种毒、药。”她又道:“另一包黑色的,便是帮你装病的药,这只是五天的分量,你可以拿去先用着试试。”说着递给了沈沅璧,示意她收好。   沈沅珍道:“无色无味,入水即化,完全看不出来。”说着她拿了一个空杯子演示,果然见那药粉倒入杯中,被水一冲,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沈沅珍摇晃着手中的杯子,沈沅璧看得目瞪口呆,果然看不出一点儿被下药的痕迹。沈沅璧已经相信了三分。沈沅珍就对她说道:“你可以找一条狗来,把这碗水灌给它喝,你就知道我说的所言非虚了。”   沈沅璧听了,果然找了一条大黄狗,沈沅珍把那一杯掺水的药混合了一些吃食倒在了盆里,让那狗全给吃了。   沈沅璧注意观察,果然那条大黄狗好好的,没有什么异变,沈沅珍道:“就好了,这药要三天之后才能发挥作用,你且等着就好了!我要先回去给我娘守灵了,三日之后,若是那狗的毒真个发作了,你再来这里见我!”   沈沅璧却将那小包里的药粉收了起来,“这些还够用一次吧?先交给我保存好了!”   沈沅珍淡淡看了她一眼,“够是尽够了,不过你要给我好好拿着,这药可是我花了无数心思才淘换来的,制作的工艺十分复杂,掉了可就再没有了。”说完再不理沈沅璧,就这样走了。   沈沅璧则是叫了翠屏进来,小心地牵着这条狗,沈沅璧十分谨慎,叫翠屏把这狗牵到了下人住的裙房里。那里养狗的多了去了,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沈沅珍则带着绿岚向湖阳郡主的灵堂走去。绿岚有些担心地道:“奶奶,七小姐她答应了吗?”安排这样大的一个计划,沈沅珍必须要借助身边的人帮忙,自从春竹给了郗杰收房,沈沅珍觉得她和自己的距离愈发地远了,她就越发倚重绿岚,因此这件事便也让绿岚知道了。   绿岚当然是不赞同沈沅珍报仇的,湖阳郡主在的时候,都没有从小大房讨得好处,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又何况是智商比起湖阳郡主有差距的沈沅珍呢。   不过沈沅珍又怎么可能听她的劝。沈沅珍有几分得意地道:“沈沅璧,那就是一个蠢货,她也不想想,这世界上怎么会真有那种无色无味,又延后发作的毒、药呢?这次她落入咱们的圈套里,我要让他们小大房,自相残杀。她们两姐妹,都要给我——死!”   第242章螳螂捕蝉   这几日沈沅珍就一直住在谦退堂,每日里给湖阳郡主守灵。湖阳郡主大殓之后,还有停灵二七一十四天,才会由沈晖沈泫扶灵,归葬会稽郡沈家祖坟。   三日说快也快,沈沅珍就在谦退堂等着沈沅璧。果然到了半夜二更时分,沈沅璧终于找了个借口来到谦退堂。   沈沅珍十分不耐烦地道:“你可算来了,让我好等!”   沈沅璧连连赔礼,“院子里有点事儿耽搁了……”   沈沅珍打断她的话道:“不必说这些有的没的,那药的药效你可检查过了?”   沈沅璧点了点头,“我让翠屏时刻注意着,那狗果然在今天中午的时候,口吐白沫晕倒了,虽然没有死,可也去了半条命。这药还真是厉害!”单就是事隔三天才发作这一点上就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之良药。   沈沅珍把玩着手里的一串檀香珠,“我那日所说的话,你可都相信了?”   “相信了!相信了!”其实沈沅璧不光检验了那包白色的药粉,还检验了那包黑色的药粉。她自己不愿冒险,直接叫了个丫鬟试吃那种黑色的药粉,果然看起来就像感染了风寒一般,但是停了药,那丫鬟很快就复原如初。   所以沈沅璧再没有任何疑问。   “四姐姐准备如何下手?”她心里也是恨极了沈沅钰,尤其是眼看着沈昀和周氏复合,她心里更有一种紧迫感,生怕周氏生出嫡子,那她弟弟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比起沈沅钰,她更想害周氏不能怀孕,当然这些话她不会和沈沅珍说,她得想法子从沈沅珍这里多弄一些白色的药粉。   沈沅珍道:“你先看看这个。”就拿出一把珐琅彩绘酒壶来。这种酒壶很常见,沈家在宴客时也经常使用这种酒壶。沈沅璧就有些奇怪,“这酒壶有什么妙用?”   沈沅珍脸上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容,“这酒壶看着和一般的酒壶没有什么不同,其实却是一个十分罕见的子母阴阳壶。”   “子母阴阳壶?”沈沅璧都没听过这种东西。   沈沅珍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那意思是怎么连子母阴阳壶都没听说过,就给她试验。她拿了两个酒杯,先是倒出一杯白色的酒汤,然后旋转那子母阴阳壶的底部,倒出的第二杯酒竟然就变成了绿色的。   沈沅珍道:“这子母阴阳壶里面有两个壶胆,通过旋转壶底就可控制倒出的酒是毒酒还是美酒,到时候只要在其中的一个壶胆中混入毒药……”   沈沅璧大为振奋,“有了此物,哪怕沈沅钰不上当呢……”   沈沅珍和沈沅璧议定了计谋,就在慢慢等机会。沈沅钰对沈沅珍充满了防范,对沈沅璧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月。   直到湖阳郡主的丧仪过了三七,沈晖沈泫扶灵去了会稽郡,在那里结庐为居,为湖阳郡主守孝。丧事这才算是告一段落。   眼看着五小姐沈沅依就要出嫁了,日后她嫁到荆州去,姐妹们再想见面聚会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趁着沈沅秀奔丧还未回去,就给众姐妹们发了帖子,邀请她们到盈翠居小聚。   这一次难得姐妹们聚齐了,沈沅依挨个给众人发帖子,从大小姐沈沅秀一直到九小姐沈沅霜,全都接到了她的帖子。   沈沅珍一直在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沈沅钰也接到了帖子,沈沅依和她的关系还不错,她自然是要去的。   到了这日,沈沅钰便收拾一番,坐着马车回到沈府,先去见了沈昀和周氏。老太爷已经决定再过十天就是黄道吉日,到时候就举行大典,把宗主之位让给沈昀,因此沈昀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没空理会沈沅钰。   倒是周氏,最近身边没有了小妾通房的滋扰,日子过得越发惬意。沈沅钰见她娘满脸红光,眼角眉梢洋溢的幸福都快溢出来了,觉得十分满意。   母女两个说了几句体己话,沈沅钰就带着沈沅舒去了盈翠居。盈翠居中,已经来了好些姐妹,大小姐沈沅秀、六小姐沈沅芷、九小姐沈沅霜都到了。   沈沅钰上前和众姐妹们见礼,口称“来晚了”,沈沅依今天是地主,自然由她出面招呼,上前拉着沈沅钰的胳膊道:“这成了亲的人,和咱们就是不同。三姐姐自从成了亲,这一心扑在三姐夫身上,和咱们姐妹之间走动的可有些少了。”   众人跟着大笑起哄,沈沅钰不由一笑:“五妹妹说这个,莫不是着急了,想要急着嫁出去不成?”   沈沅依脸色一红,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经不起这个,笑闹间众人落座。沈沅依这次请姐妹们小聚,选的地方是后花园中的沁水亭。时近五月,天气早就热了起来,沁水亭三面邻水,眼界开阔,在亭中一坐,凉风习习,暑热全消,真真是个宴客的好地方。   沈沅钰道:“五妹妹倒是会选地方,在这里请客吃饭,果然风雅!”   沈沅依道:“本来是想请一班小戏来的,只是家里最近接连有丧事,所以也只有作罢了。”沁水亭隔着一处水面,还有一处小小的戏台,请人唱戏是最好不过的了。众人都觉得有些惋惜。   正说着,沈沅璧来了。今天就是动手的时候,沈沅璧心里其实十分紧张,手心里都是汗水。本来她是被沈昀禁足在屋中不许出来的,还是她禀明了周氏,周氏帮她向沈昀说清,沈昀这才特许她出门。   不过沈沅璧看见沈沅钰和沈沅舒已经先一步到了,并没有叫她这个庶妹,心里就不由得暗恨,只盼着立刻就害得沈沅钰永远不要怀孕才好。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打招呼,相互见礼,好一番喧阗,沈沅依长袖善舞,众姐妹之间虽有一些龃龉,但是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一片和谐。   如此人就来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沈沅珍还迟迟不露面。沈沅依就叫了大丫鬟吩咐道:“四姐姐还没有来吗?派人再去请一次!”   沈沅珍其实和沈沅钰前脚后脚回到沈府的,不过她一回来就一头扎到了谦退堂,沈沅依派人去请了好几次,她都没有露面。   沈沅芷就阴阳怪气地道:“这么多人,就等她一个人了。怎么别人都能守时,就她每次都要摆架子,还当自己是什么金贵的人儿吗?”   沈沅芷自觉小二房没落了,从前她没少受沈沅珍的闲气,如今找到了机会,自然免不了呛她几句。   沈沅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少说两句吧!”这个庶妹小气尖酸,睚眦必报,真是一点儿都上不了台面。沈沅依平时简直烦死了她,可在外面却又不得不帮着她转圜,谁叫她们是一个爹生的呢!   沈沅璧也是个不靠谱的,沈沅依和沈沅钰真可谓是同病相怜,也十分理解沈沅钰的心情。   不大一会儿,派出去的丫鬟就来回报说:“四姑奶奶说,谦退堂还就有要事要处理,烦劳各位姑奶奶各位小姐再等她一会儿。”   小二房现在人去楼空,连十一岁的沈汾都给沈晖一块儿带到了会稽郡,谦退堂统共也没有一个主子,也不知道沈沅珍还有什么“要事”好处理的。   沈沅珍如此各色,众人心里都有些不快。沈沅依也有些不痛快,这摆明了就是想砸场子的节奏啊。自从湖阳郡主死了,沈沅珍就变得像是一个刺猬一样,见人就扎,简直是无差别攻击。   沈沅芷的嘴唇都快要撅到天上去了。   沈沅依看了看众人,道:“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你们看这事……”这比约定的时间都晚了半个时辰了。   沈沅秀是沈沅珍的庶姐,沈沅思又是个不爱揽事儿的,还是沈沅钰出言道:“咱们姐妹都是自家人,迟一会早一会的都无所谓,五妹妹你别着急,再派人去请她一次,若是她还不肯来,咱们就先开席吃着等她好了。”   三顾茅庐这也够意思了。沈沅依也觉得便该如此,就又派了一个丫鬟去,众人说说笑笑,耳朵全支棱着,等着沈沅珍的消息。   过了大约两刻钟的时候,那个被派去了的丫鬟一溜小跑了着回来了。沈沅依忙问:“四姑奶奶来了没有?”   那丫鬟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道:“奴婢没有见到四姑奶奶,听说她是在祭拜二太太的灵位,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沈沅芷已经忍不住将筷子扔到了桌上。沈沅依也是一阵冷笑,今天又不是逢七的日子,祭拜母亲的灵位什么时候不行,沈沅珍这是摆明了要给她难看呢。   沈沅依跟着小谢氏这些年,也养成了一定的城府,面上不显地笑道:“既然四姐姐要忙正事,我看咱们就不要等她了,这就开席吧。”   众人纷纷应声,“咱们先开始吧,等她拜祭完了,自然也就来了。”——不来才好呢!说起来,包括沈沅秀在内,没有一个人待见沈沅珍的。   沈沅依拍了拍手,丫鬟们鱼贯着将早已准备好的膳食摆上。沈沅依是考虑的十分周到,也知道沈沅珍和沈沅璧刚刚丧母,不能吃那些大鱼大肉,因此准备的菜色都是以清淡的素菜为主的,清淡是清淡,但是却做得十分精致好吃。   沈沅依就举杯对众人道:“最近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儿,姐妹们也跟着没有个闲着的时候,难得有这个机会,咱们姐妹们能聚齐,再过两年等咱们都嫁人了,想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聊天说话,叙叙姐妹之情,可就不容易了。这杯中的都是素酒,不上头的,今天咱们姐妹就痛痛快快地喝一场,大家都不要拘束拘谨!”   说着一仰脖把那一杯酒给喝了,然后亮了亮杯底。众人都笑:“五妹妹/姐姐好酒量!”沈沅钰也把杯中酒干了,真如沈沅依所说,这酒入口有一股果香,喝完之后并没有别的感觉。看来度数很小,适合女孩子饮用。   沈沅思夹了一筷子素菜,然后道:“这素菜脆爽可口,好久没有吃过这么地道的素菜了!莫不是,五妹妹把栖霞寺专做素菜的彭小师傅给请了来?”那栖霞寺的彭小师傅素菜做的乃是天下一绝,连当今皇帝吃了都要赞不绝口的,只是这彭小师傅只在寺内做菜,一般人根本就没法把他请到家里来。   沈沅依就笑道:“二姐真是好刁的嘴啊,这都叫你给吃出来了!”就是变相承认了,这一桌子素菜,真是彭小师傅所做的。   沈沅钰暗暗点头,沈沅依准备这次的宴席是真的下了功夫的。一时间,众人觉得受到了沈沅依的莫大重视,心里无不愉悦,就把因为沈沅珍而引起的不愉快放到了一边。   沈沅依道:“大家慢慢吃,今天我还给大家准备了一道美味的河鲜。是刚刚捕捉的长江鲥鱼。”长江鲥鱼乃是“长江三鲜”之一,价格非常昂贵,非权贵不能享用,尤其是现在并不是吃鲥鱼当季的时候,鲥鱼更为难得。   九小姐沈沅霜是极为喜欢吃河鲜的,毕竟年纪还小,就忍不住道:“真的有鲥鱼吗?”   沈沅依笑着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沈沅思捧场道:“就是不知彭小师傅会怎么烹饪这鲥鱼,彭小师傅一向是做素菜出名的,这鲥鱼做出来定然是别有风味的。”   沈沅钰也道:“可不是,我现在也很期待呢!”   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议论起鲥鱼的吃法来了。正在这个时候沈沅璧筷子不稳,夹着的一块豆腐就掉了下来,落在桌子上,把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沈沅璧很想表现的如同生母白姨娘一般,害人之前一派云淡风轻举重若轻,可是等到事情真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才知道,她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到如今,行动还没有实施,她就已经手心出汗,差点儿湿了帕子。尤其是沈沅珍迟迟不出现,更让她如坐针毡,她现在心跳的频率大概是平日里的一倍多。   沈沅钰眉头微微一皱,她早就发现了沈沅璧今天有点儿不对劲。要换了平时,她一定打醒精神和众姐妹虚与委蛇,可今天她竟像沈沅舒一般,化身闷葫芦,只在一旁呆呆地坐着,也不大参与姐妹们的谈话。如今更是连块豆腐都夹不住,在今天的这种场合,这可是很失礼很丢脸的。   这很不正常!   沈沅钰道:“七妹妹,你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我瞧着你脸色不大好,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瞧?”   沈沅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勉强笑道:“多谢三姐姐关心,我没事的,可能是因为姨娘去世,最近有些伤心过度,才导致今天在姐妹们面前失仪了,五姐姐千万不要怪我!”   总算推出了白姨娘来做挡箭牌,把这一次的失误糊弄过去。沈沅依作为主人,自然不会和她计较这些小事,一面叫丫鬟上来帮着收拾,一面安慰道:“七妹妹言重了,你姨娘去了,咱们都能理解你的心情。这点子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正说着,沈沅珍终于在绿岚的搀扶下姗姗来迟。“我来晚了,叫各位姐妹们久等了。”   众人虽然对她都有些不以为然,但是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全都起立和她打招呼。沈沅依道:“不晚不晚,我们这边也是刚刚开始。”   沈沅钰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她和沈沅珍之间的仇怨,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化解的。   沈沅珍脸上一点笑模样没有,只是道:“五妹妹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就大大咧咧地在沈沅钰的下首坐下,看了沈沅钰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姐姐别来无恙啊!”   沈沅钰淡淡应道:“劳四妹妹记挂,我好着呢!”又转头对沈沅依道:“既然人都来齐了,咱们还是继续吧。”   沈沅珍这一来,原本十分温馨和谐的气氛不知怎么的,一下就尴尬了起来。沈沅依心里暗暗生气,早知道这样,她就不请沈沅珍来了,反正这位四姐姐,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沈沅璧见沈沅珍终于出现了,暗自松了一口气,见沈沅珍给了她一个隐晦的眼神,就抄起桌子上的酒壶道:“我给四姐姐斟酒!”   结果一杯酒才斟到一半,她一个没拿稳,失手把酒壶摔在地上,打了个粉碎。酒水溅了不少在她的裙子上。   沈沅璧假意地“啊”了一声,满脸惭色地道:“四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沅珍冷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看看你那毛手毛脚的样子,你能做好什么?”竟然当众训斥起沈沅璧来。   沈沅璧一副十分委屈泫然欲泣的样子。   沈沅钰眉头微皱,她讨厌沈沅璧,这个时候却不得不出面:“酒都洒到了你的裙子上,还不快去换一条裙子。”算是帮她解了围。   沈沅璧这才慌忙起身告罪去了。沈沅依本来打算派个丫鬟带她去净房,沈沅璧却道:“小四房这个园子我常来逛的,哪里还用人带路呢,叫翠屏陪我去就是了。”到底给拒绝了。   这一场酒席真是状况连出,沈沅依心里不痛快,表面还不能表现出来,强笑道:“七妹妹不妨事的,咱们吃咱们的。”又叫了一个丫鬟,“再去拿一壶素酒来。”   那丫鬟躬身应是,转身出去了。不大一会儿就用一个托盘端着一壶素酒回来。因为小姐的酒席上没有酒了,她脚步很快,对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等一等!”   那丫鬟抬头一看,见翠屏扶着沈沅璧站在自己的面前,丫鬟一愣,急忙给沈沅璧行礼,“见过七小姐!”   沈沅璧点了点头。翠屏道:“我们小姐衣裳被酒弄脏了,要去净房换一身新的。不过小四房我们不常来,一时间找不到净房在哪里,你带我们去一趟。”用的不是征询的语气,而是命令的语气。   那丫鬟不过是个三等丫鬟,听了有些迟疑,还是鼓起勇气道:“不是奴婢不听姐姐的话,实在是小姐们还在等着素酒上桌,姐姐您看能否这样,这里距离沁水亭不远,奴婢脚下快着些,送完了这酒,再回来引七小姐过去可成?或者七小姐和姐姐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旁的值上的姐姐,叫她们带路也是一样的。”   这小丫鬟说得也算有理有据,哪知道翠屏听了却把脸一沉,“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叫我们小姐在这里等你一个丫鬟?你好大的胆子,这是看我们小姐是庶出的,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吗?等你送完了酒再回来带七小姐去净房,要耽搁多少时间,你是想让别的小姐都看七小姐的笑话是不是?你安的是什么心?”   这一堆帽子扣下来,那丫鬟就有点懵了,带着哭音道:“那那怎么办?”   她一把抢过那丫鬟手里的托盘:“我替你去送酒,你带我们小姐去换衣裳。”见那小丫鬟还愣在那里,就呵斥道:“还不快去!”   小丫鬟认命了,只好带着沈沅璧往前走。哪知才走了一段路,翠屏又端着托盘赶了回来。   小丫鬟迟疑地道:“姐姐?”   翠屏道:“一看你就是粗手笨脚的,怎么能伺候好我们小姐,还是你把净房的位置告诉我,我陪着小姐去!”   又把托盘塞给了小丫鬟。小丫鬟如蒙大赦,急忙告诉了翠屏净房的所在,这才捧着托盘匆匆地跑了。   等那小丫鬟走远了,沈沅璧这才急急地道:“换了吗?”   这时翠屏的手也有些发抖,“换了,已经换过来了。”她看着自家小姐,声音有些发颤道:“小姐,您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她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沈沅璧道;“这些你不用管,赶快给我去换衣裳。”   那边小丫鬟捧了酒进来,沈沅依有些埋怨地说了一句:“怎么这么慢!”   那小丫鬟唯唯应着,没敢多说什么。   沈沅依就叫她下去了,当着这么多姐妹的面,她也不好教训这丫头,只等着回头再好好调、教她。   这次一旁服侍的丫鬟用那个换过来的子母阴阳壶倒了一杯酒给沈沅珍,沈沅珍没有犹豫,一口喝了下去。   第243章黄雀在后   过了片刻,沈沅璧换过裙子之后也回来了。见一众姐妹正在用子母阴阳壶喝酒,并没有发现异样,她的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她先是向沈沅依连连道歉,沈沅依免不得又安慰她一番。她才道:“刚才我不小心打翻了酒壶,扰了大家的兴致,就由我为姐妹们斟酒道歉吧!”   沈沅璧说着,就把那子母阴阳壶抢在了手里。沈沅依道:“七妹妹,你不必自责,刚才不过是一件小事儿,没人会怪你的。还是让大家自己倒酒,更加随意自在,你说是不是!”   沈沅璧却是非要坚持由她给众人满酒。沈沅依见劝她她不肯听,也就罢了。   沈沅钰联想起之前沈沅璧的种种作为,背后上慢慢地爬起一丝凉意,难道这个沈沅璧是想在酒中加点什么作料,以此来害人?   这么多姐妹之中,大概没有几个是沈沅璧喜欢的,但是她最恨的那个人应该还是自己!她要对付的应该也是她沈沅钰。   沈沅璧有这么大的胆子吗?或者更进一步说,沈沅璧就算有这个心,她又能有这个行动力吗?   她想着心事的时候,沈沅璧已经给沈沅秀和沈沅芷满上了酒。沈沅钰也想看看她这个庶妹到底在搞什么花样,刚才不少人都喝了这个酒壶中倒出来的素酒,沈沅璧甚至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毫不犹豫地喝下肚去了。   这就证明这酒里是没有毒的,难道她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下毒,这想法也太有创意了吧!   沈沅钰想想不由好笑。就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向着沈沅璧示意道:“七妹妹,你也来给我倒一杯酒!你可不能只顾着她们不管我了!”她不是想做鬼吗,那就给她一个机会,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沈沅璧拿着子母阴阳壶走到沈沅钰的旁边。   之前沈沅璧在心里已经把这个场景描绘了无数遍了,本来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冷静地完成这一切,可是事到临头才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那么精准地控制情绪的,沈沅璧觉得自己的心脏咚咚咚直跳像要蹦出嗓子眼,手心的汗也冒了一层又一层。   沈沅璧道:“三姐姐哪里话来?您是我的嫡亲姐姐,我怎么敢不理会姐姐呢!”一边说话吸引沈沅钰的注意,一边微微侧过身去,用宽大的衣袖遮住壶底,不叫旁人瞧见,然后一只手拿着帕子垫在手里,在那壶底拧了几下。   这个动作她练习过无数次,倒也算是娴熟。只是可惜现在她不光手在抖,整个身子都在抖动。   沈沅钰现在已经基本肯定了,沈沅璧果然是想弄鬼。就这么个白痴,还想害人,真是不自量力。   沈沅钰淡淡笑着,贴近了沈沅璧的耳朵道;“七妹妹,你好像在发抖诶?你在害怕什么吗?大白天的,又没有鬼,你有什么好害怕的?莫不是自己做了亏心事?”   沈沅璧听了她的话差点儿把酒壶给扔了。难道被她给发现了?沈沅璧心里又惊又怕,到底还是给沈沅钰倒了一杯加了作料的酒。然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座位的。   沈沅钰端起那杯酒仔细地分辨,古代的化工业没有现代发达,毒药的种类其实很少,所以才有银针试毒这种说法,要是放在现代,毒药种类繁多,各种化学试剂,银针又岂能试出百毒?   所以在现在的这种条件下,在酒里下毒,是极难的一件事,一般的毒药混在酒里,都会让酒液变色,或者泛起泡沫之类的,仔细观察的话是很容易发现的。   结果沈沅钰瞧了半天,竟然没有发现这酒有什么端倪。酒液晶莹剔透,无色无臭,看着和沈沅璧杯子里的酒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这酒里真的有毒,不会一点蛛丝马迹看不出来。沈沅钰不由暗暗奇怪。   沈沅钰想起刚才沈沅璧的动作,前世她也看过宫斗方面的电视剧,曾经有一幕让她记忆深刻,一位开国皇帝担心手下掌握兵权的将军威胁他的地位,就把那名大臣传到皇宫里,用一个特殊的酒壶,扳动机关倒给自己的就是美酒,倒给将军的就是毒酒。结果那位将军生生被毒死了,至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中的毒。   沈沅钰暗想难道沈沅璧手里拿的这个酒壶就是那样的高级货色,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沈沅璧上哪儿去弄这样的东西呢。   沈沅钰也不着急,既然叫她发现了,等会散席的时候和沈沅依说一声,拿到这酒壶就可以人赃并获。倒时看沈沅璧如何收场。沈沅钰故意端起酒杯,向自己的唇边送去,见沈沅璧果然用眼尾偷偷地在看自己。   喝吧,快把这杯酒喝了,沈沅璧在心里暗暗祈祷。   哪知道沈沅钰已将酒杯送到了嘴边,却忽然又放了回去,叫沈沅璧好生失望。   沈沅钰笑道:“七妹妹,我瞧着你酒杯上的花纹是牡丹,而我这杯子上是芍药,说起来我还是更喜欢牡丹一些,还请妹妹割爱,不如咱俩换换如何?今天做姐姐的托大,就占你一回便宜。”   沈沅璧听了这话不由脸色狂变,勉强笑道:“不是妹妹舍不得一个酒杯,只是适才这杯子已被我用过,怕被姐姐嫌弃。”   沈沅钰笑道:“咱们是亲姐妹,哪里就忌讳那个了。”微一示意,彩凤已经捧着那酒杯到了沈沅璧的跟前,不由分说就将沈沅璧的酒杯给换了。捧着沈沅璧的酒杯回到了沈沅钰的这边。   那一边沈沅钰已经一仰脖,将沈沅璧那一杯酒喝了,亮了亮杯底给沈沅璧看,“七妹妹,我可是把你的酒杯中的酒都喝了,你也得把我酒杯中的酒喝了才行,否则,你就是瞧不上我这个亲姐姐!”   沈沅璧已经满头是汗,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露了马脚。她现在已经不期望害到沈沅钰了,只要自己能平安过关她就满足了。   沈沅珍在一旁冷眼旁观,差点要笑死了。沈沅钰啊沈沅钰,哪怕你其奸似鬼,这次也要叫你死在我的手里。   沈沅璧如何敢喝这酒呢,她可是亲自把那半包白色的药粉混入酒中的,她也亲眼见过喝过毒酒的狗的惨状。在沈沅钰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她缓缓端着酒杯,正想着怎么找个借口推脱,正在这时,沈沅依刚才说的那道鲥鱼终于送了上来。   丫鬟们鱼贯着走上来,每人手里端着一个精美的小碟,上面放着一条彭小师傅亲自加工的鲥鱼。端到了各位小姐的面前,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个小碟。   沈沅依就笑道:“这鱼终究是上来了。上回我去栖霞寺的时候,吃过一回,彭小师傅的手艺不是一般人可比。大家尝尝,趁热吃,凉了就没有那么好吃了。”   沈沅思见这鱼不是整条一盘地端上来,就看了一眼碟子:“这鱼果然做得精致,想来是剔骨去刺,做好了分成一份份的,这样吃起来方便的多了,看来这彭小师傅做菜的确不简单,五妹妹有心了。”   沈沅依连忙谦虚。   沈沅钰刚才处处为难沈沅璧,大家都看在了眼里,可是沈沅钰绝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类型,众人虽然心中奇怪,但是都没有表现出什么来。   总算是暂时解了围,沈沅璧就道:“是啊,大家吃鱼吃鱼!”放下酒杯,就飞快地吃起鲥鱼来。   沈沅珍眼中闪过一丝狂热而又兴奋的光芒。沈沅钰大概不会想到,她左防右防的酒里,其实根本就没有毒,而真正被下了毒的,是这一碟鲥鱼。   她听着沈沅依还在热情地邀请大家吃鱼,心中油然地生起一股报复的快感。   沈沅钰,沈沅璧,沈沅舒,我要你们小大房的女儿全都去死!   刚才说了半天的鲥鱼,把大家的胃口都吊了起来,加上有沈沅依的热情招呼,众人就准备享用这份正餐了,沈沅钰也的确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根本没有想过鲥鱼之中被下了剧毒。   她正要动筷子,沈沅思忽然捂住了嘴,沈沅钰和她挨着坐的,就放下了筷子,关心地问道:“二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沈沅思面色有些发白,来不及回答沈沅钰的话,就捂着嘴跑出了沁水亭。刚刚出了凉亭,就扶着旁边的花树吐了起来。沈沅钰吃了一惊,急忙追了出去,沈沅依身为主人,也放下筷子过来查看,一时之间,众人再没心思吃什么鲥鱼,全都围了过来。   沈沅钰给她拍着背,“二姐姐,你没事吧?”   沈沅思摇了摇头:“我没事,没事!就是觉得鱼好似有些腥味,闻着胃里竟然翻江倒海的,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九姑娘沈沅霜是个吃货,听了这话疑惑地道:“那鱼做得极好,一点腥味闻不到啊。”她这话倒是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彭小师傅的厨艺不是盖的,谁也没有闻到过腥味。   沈沅舒道:“那那怎么就能能把二姐姐刺激得吐吐了呢?”   沈沅秀却是过来人,狐疑地看了看沈沅思的肚子:“二妹妹,你莫不是……有了吧?”   沈沅霜不明白“有了”是什么意思,还在继续问道:“有了什么?”   沈沅钰戳了沈沅霜一指头,笑道:“小丫头片子什么都不懂,就不要瞎问了。”又含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沈沅思,“看样子二姐姐还真是好事近了,这可是大事,要赶快找个大夫来给二姐姐瞧瞧才是!五妹妹,这附近可有房间……”   沈沅依也反应了过来,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置办的席面有问题,吃得二姐姐都吐了,那以后自己的面子还往哪搁?这时反应过来沈沅思很可能是有了身孕,她也替沈沅思高兴,连忙道:“有的有的……”   沈沅思满脸红晕,她嫁去了琅琊王氏之后,王氏是真正的簪缨不替的豪门世族,家里规矩极好,公公婆婆和气,从不磋磨她,丈夫对她也极为尊重,虽然有几房小妾,也都是极老实的。这阵子和丈夫同房的次数确实不少,不过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怀有了身孕。   她现在还不知道,正是她肚里的这个孩子,救了一干姐妹的性命。   沈沅钰过去照顾沈沅思,不再步步紧逼,沈沅璧也松了一口气。见大家全围拢了过去,桌上只剩下了她和沈沅珍,沈沅珍一向不合群还没什么,她这样就显得太过另类,也急忙站起身来,向亭外走去。   沈沅璧不过才走了两步,忽然觉得胸腹间一阵撕心裂肺的痛,紧接着嘴里有咸腥的液体流出,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伸手一抹,放在眼前看时,竟是,暗红色的血沫!   她想要呼救,此时半边身体已经麻痹。翠屏跟在沈沅璧的身旁,这才发现她的不妥,只见她的口间流出一道极细的血线,那血竟是黑色的。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翠屏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声。   沈沅珍在一旁看得清楚。这个蠢货!这鲥鱼中的剧毒要延后一刻钟才发作的,这也是防止有人刚吃了鱼,就被毒死,别人自然不敢再吃,由此自能逃出升天,可若有一刻钟的时辰,众人也差不多都将鲥鱼全吃了。   本来沈沅珍还等着沈沅钰回来再吃这鱼,哪知道沈沅璧刚才为了回避尴尬,提前用了鲥鱼,大概是刚才做了亏心事,心跳血流加快,竟然提前发作。这下她所有的谋划都要泡汤了,辛苦布置这一堆,最后竟然只毒死一个沈沅璧,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沈沅钰,连老天爷也在帮你吗?沈沅珍心里极度的不甘心,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她还是也夹起一小块鱼肉,放进了嘴里。   众人被吓了一跳,回头看时,沈沅璧已经说不出话来,翠屏扶住了她,焦急地叫着“小姐小姐”,沈沅璧的口中则一口一口呕出红黑色的血沫来,她面孔雪白,身子僵直,那情景真是万分凄惨!   众小姐们都是温室中长大的花朵,何时见过这等惨烈的情景,不由齐声尖叫起来。沈沅钰也觉得脑子嗡了一声。   沈沅璧中毒了?不对,刚才那杯酒她明明没有喝,她怎么会中毒的?   沈沅璧还在一口一口吐血,这种惨烈的场面沈沅钰瞧着也觉得触目惊心,她想起刚才沈沅璧大口吃鱼的情景,脑子里灵光一闪,大声喊道:“七妹妹中毒了,快去叫大夫来!鲥鱼,是刚才的鲥鱼有毒!”   轰然一声,众小姐们顿时乱成一团。这时候就分出远近亲疏了,沈沅钰也顾不得沈沅璧的死活了,一把抓住沈沅舒的袖子,厉声道:“那鲥鱼,你吃了没有。”她刚才是一筷子都没有动,所以自然是没事,可是沈沅舒她就不知道了。   沈沅舒被姐姐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摇了摇头。她刚才是想吃来的,不过沈沅思吐了,出于礼貌,她也跟着出来查看,没想到却救了自己的一条小命。   沈沅钰这才长长地松一口气。妹妹没事就好!   她这才稍稍冷静了下来,大声问道:“刚才,有谁吃了鲥鱼?”   众位小姐们,已经有几个吓哭了的,剩下几个没哭的,也是脸色苍白,瑟瑟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沅钰这样一问,众人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一起向她看去。因为沈沅思的缘故,大家都没来得及吃那鲥鱼,因此纷纷摇头,只有九小姐沈沅霜脸色蜡黄,“我,我吃了的!”   沈沅霜的大丫鬟顿时就吓哭了。沈沅钰脑中如电光石火一般闪过无数念头,刚才她瞧见沈沅璧的惨状,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原来前世的时候,她办过一个案子,受害人是被凶手在食物中投入蛇毒所伤,当时的情形就和沈沅璧差不多,莫不是鲥鱼中下得是蛇毒?   沈沅钰立刻一个箭步蹿了过来,大声喊道:“张开嘴!”   沈沅霜都已经吓傻了,闻言立刻听话地张开了嘴,沈沅钰用力地压着她的舌根底部,大声道:“吐,使劲吐!”   沈沅霜从小娇生惯养,哪里经受过这个,“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这个小吃货真是吃了不少东西,花花绿绿的,一时空气中弥漫起一股难闻的气味,众人却紧张地看着,没有人想到要躲开。   “吐,使劲吐!”不少污渍溅到沈沅钰那石榴红的裙子上面,这时候她也没空去理。直到沈沅霜已经吐不出来了,沈沅钰才把手收回来,大声告诉她:“站在这里,不要动,也不要太过紧张,史神医还在小大房,他一定能够救你!”蛇毒似乎是随着血液循环而发作的,运动或者心情紧张都有可能让蛇毒加快发作。   “沈沅钰,何必搞得这么大惊小怪!我刚才也吃了鲥鱼,我怎么就没事?”沈沅珍说着话便走了过来,满脸的不以为然。   众人全都震惊地看着她,就见她刚说完这话,眉毛就微微一蹙,显得极为痛苦的样子,紧接着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嘴角边流下一道血线。   “啊!”众人又是一阵尖叫,吓得全都缩到了亭子的一角。   绿岚一把扶住了沈沅珍,“小姐!小姐!”   “扶住你家小姐,不要乱动!”沈沅钰大声喝道。沈沅璧和沈沅珍中毒较深,她是救不了了,就问沈沅霜道:“你现在觉得怎样?”   沈沅珍这一中毒,却是证明了沈沅钰的推断是正确的,有毒的正是那鲥鱼。本来也是,大家吃吃喝喝都没有事,偏偏吃了鱼就出了问题。   沈沅霜哭唧唧地说道:“我我身子有些麻痹了。”   沈沅钰顾不得安慰她,这时沈沅依已经走过来,拉着沈沅钰的袖子道:“三姐姐,现在怎么办?”沈沅依是小谢氏精心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将来是要作大家族主母的人,本来十分能干。不过下毒中毒这样惨烈的场面,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她毕竟才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顿时就麻爪了,这才来找沈沅钰商量。   沈沅钰道:“现在当务之急,一是刚快派人去寻大夫,再把这里的事情告诉给爹爹叔叔们。这两件事我刚才抽空已经叫人去办了。再有就是要保护好现场,那个做鱼的彭小师傅,五妹妹现在就派人把他控制住,还有上菜的那些个小丫鬟们,不能给她们逃走或者自杀的机会。凶手如此丧心病狂,咱们一定要把她给查出来!”   沈沅依一听就明白了,她也算是坚强的,立刻叫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带上两个嬷嬷去厨房里控制彭小师傅,又叫另一个大丫鬟去把刚才上菜的所有小丫鬟全都集合在一起。   今天是她召集的大家吃饭,结果三个姐妹中了剧毒,她的嫌疑最大,凶手查不查出来暂且不提,至少得先把自己的嫌疑洗清楚。   沈沅钰倒没有怀疑过沈沅依,因为她实在没有作案动机。刚才沈沅璧一出事,她就开始怀疑沈沅珍,不过沈沅珍也中了毒,她心里又有些动摇。   沈沅依刚刚安排好一切,四老爷沈时、小谢氏以及二少爷沈泌就闻讯赶了过来。在小四房吃的饭,也是在小四房出的事,他们是主人,自然来得最快。四老爷沈时是个不大经的起事儿的人,见到现场如此惨烈的情形,他也有些发蒙。   “快叫人去请大哥来!”他派出去的人还没出小四房,沈昀就来了,后头还跟着三老爷沈冕,三少爷沈沐,沈昀和沈冕的女儿可全在这里呢,谁家的女儿不是娇养长大的,听说酒席上吃出了剧毒,全都吓得脚软。   沈昀一到,众人就都有了主心骨。沈昀虽然不喜沈沅璧,可看见她这样的惨状还是变了脸色,同样变了脸色的还有沈冕,九小姐沈沅霜正缩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沈昀来了之后,众人都有了主心骨,他沉着冷静地一一吩咐下去,众人全都听从吩咐下去办事。他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叫人把小厨房里的厨子全都控制起来。   史神医前脚后脚地到了。先给沈沅璧检查,看了看沈沅璧的样子,用三指在她的脉搏上一搭,然后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中毒太深,毒气攻心,无药可救,准备后事吧!”   沈昀听到这里也是脸色一白。沈沅璧毕竟是她的女儿,小时候她也抱过疼过的,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能不心疼?   第244章欲盖弥彰   史神医是谁都不鸟的脾气,觉得沈沅璧没救了,立刻就丢下她不管了,接着去看沈沅珍。   正在这个时候,沈溪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听说自家姐妹在沁水亭摆宴,结果有人中了剧毒,担心沈沅璧就急忙过来了,看见沈沅璧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听史神医说姐姐没救了,更是心胆俱丧。   想起前些日子姐姐和他说过的话,“如今父亲和母亲和好了,他又把所有的姬妾全部遣散,如今只剩下母亲一个,母亲年纪还不算太大,说不定过一阵子就能生个儿子出来,到时……那可就是父亲的嫡子了。父亲若是有了嫡子,那么这偌大的家业,哪里还有你一个庶子继承的份?咱们得想个法子才成!”   可是他又能有什么法子?这几天他一方面是患得患失,想起嫡系对他们的打压,心里愈加痛恨正室嫡系的存在,若是没有他们,这所有的一切不就是他的了吗?   这会儿听见史神医宣判了他姐姐的死刑,他不由怒火上冲。看见沈沅钰就在不远,他猛然上前,就去拉扯沈沅钰的胳膊,怒吼道:“沈沅钰,这是怎么回事?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和八妹妹好好的,死的偏偏是我姐姐!一定是你们合伙害死了我姐姐,是不是?”   先是母亲死了,接着是同胞姐姐死了,这一连串的打击,让沈溪实在承受不住。他有些偏执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嫡系在害他们。   沈沅钰大怒:“七弟,你干什么?”小三房、小四房的人都在呢,就算是平日在家里闹得再厉害,现在也应当装得一团和气才是。自己先窝里斗起来,那不是打小大房的脸吗?   沈溪这时已几乎失去了理智,“你还我姐姐,你还我姐姐!”哪里肯撒手?   沈溪毕竟是个男子,虽然比沈沅钰小几岁,可力气却不小,沈沅钰挣了两下竟没有挣脱。   沈昀已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扯开,抡起手臂就给了沈溪一个巴掌,“孽子,你在混闹什么,有你这么对待姐姐的吗?还不给我跪一边去!”   沈溪被这一巴掌打醒了。沈昀对女儿十分宽容慈爱,那是因为女儿是娇客,将来是要出嫁的,儿子就不一样了,他管教起儿子来是十分严厉的,沈溪素日里是十分怕他的,挨了这一巴掌他也没敢多说,乖乖地跪到一边去了。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史神医可没管这边,仍在尽职尽责地抢救病人。沈沅钰见史神医命人把沈沅珍和沈沅霜抬到最近的屋子内施救,追上去问道:“神医,我四妹妹和九妹妹没事吧?”   史神医扔下一句话道:“还有救!”沈沅钰急忙又问了一句:“她们中的究竟是什么毒?我七妹妹……”   “蛇毒!你七妹妹没救了,不要浪费时间了。”说着便跟着去了屋子,他还要给沈沅珍和沈沅霜施针,也没空理会沈沅钰了。   沈沅钰神色一凝,蛇毒,果然是蛇毒!她走到沈昀的身边道:“七妹妹……既然史神医说她中的是蛇毒,还是找玖婆婆来看一眼吧。”   玖婆婆是都掌蛮的巫医,虽然她的医术比不上史神医,但治疗蛇毒应该更有经验。沈昀点了点头,急忙派人将玖婆婆请了过来。   玖婆婆早已被沈昀收归麾下了,仔细看了沈沅璧的状态,她也连连摇头:“老爷,此乃七步蛇的蛇毒,人为所螫,行七步必死。这毒毒性太烈,发作太快,七小姐早已不成了!”   七步蛇?沈沅钰搜肠刮肚地想,好像是蝮蛇?要是有抗毒血清就好了!成与不成的,玖婆婆还是带人将人带下去救治去了。   沈沅钰见沈昀脸色一白,身子微微一晃,赶忙上前来把沈昀扶住了,低声说道:“爹爹,您要节哀顺变啊!眼下当务之急,咱们要打醒精神,把凶手找出来才是!”   沈昀点了点头,这是沈时走了过来,对沈昀道:“七步蛇毒,她们小姐妹自己搞的宴席,用的都是咱们家里自己的厨子,怎么会有蛇毒?这……这也太可怕了!”刚才玖婆婆的话他也听到了,事情出在小四房,他责无旁贷,这才出面和沈昀商量。   他见沈昀面沉似水,解释道:“大哥,这件事,绝不是咱们小四房所为!”   下毒下到了沈府家宴上来了,九个姑娘三个中毒,几率高达三分之一,有一个基本已经确定救不活了,沈昀的震怒可想而知。不过他倒是相信沈时和此事无关,这个四弟虽然和沈晖一母同胞,但是在宗子的争夺之中,他却是站在沈昀的一边的,所以沈昀对他十分信任。   况且,小四房也没有作案的动机。“四弟不必担心,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不会牵连你和侄女。”   此时沈沅依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过来,刚才的那一幕太可怕了。直到现在她的身子还在抖个不停,她拉着父亲的袖子,声音里带着点哭腔:“是谁,是谁要毒死咱们这些姐妹?”   沈沅钰上前搂着她的肩膀:“有父亲和四叔呢,这事儿总能查清楚的,五妹妹你莫担心。”   沈沅依却依然有些自责:“都怪我,是我害了七妹妹,若不是我心血来潮,组织这场聚会,四姐姐、七妹妹和九妹妹也不会中毒!”   沈沅钰此时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明明害人的是沈沅璧,最后她却是死了。刚才她已经趁乱检察过了,桌上被她换过的那杯酒,还好好地搁在那里,根本就没有动。虽然有许多疑团未解,她还是安慰沈沅依道:“五妹妹切莫如此说,能叫咱们这么多人上了恶当吃了大亏,定是经过周密的部署,你这次的家宴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就算不是这次,那人也定会找别的机会害人的!”   此时沈昀已经派人检验了桌上的吃食,一个幕僚打扮的人用银针刺进鲥鱼之中,那银针顿时变得乌黑,他把所有的鲥鱼检验了一遍,所有人的碟子里都有七步蛇的蛇毒。这时就上前来向沈昀和沈时报告。   沈沅钰和沈沅依听得心惊胆战,沈沅依忍不住又是一阵战栗:“若不是二姐姐闻不得鱼腥味,咱们姐妹谁都别想得活!”沈沅思此时已经被安置到了安全的地方,小谢氏请了大夫来给她诊脉,有没有怀孕,一会儿就知道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这次咱们真该好生谢谢二姐姐!”   沈昀问那个验毒的幕僚:“只有鲥鱼有毒?旁的吃食呢?”   那人道:“小人仔细验过了,只有鲥鱼有毒,旁的吃食没有问题!”   沈昀道:“这鲥鱼是谁烹饪的?”鲥鱼是分装在九个碟子中呈上来的,一块儿收买九个侍女,难度太大,也太容易走漏消息,所以沈昀立刻断定这问题出在厨师或者采购环节上。   沈沅依脸色一白:“我今天请了栖霞寺的彭小师傅来。”   沈沅钰不由佩服她爹判断的精准,她道:“我已经派人去捉彭小师傅了!”   正说着,有急急忙忙来禀告说:“彭小师傅死了!”   沈昀不由一惊:“怎么死的?”刚要去抓人,人就死了,这也太巧了一点。   那人额头冒汗道:“我们奉了三姑奶奶之命,去厨房拿彭小师傅,发现他并不在厨房,问厨房里的人,都说他看见我们来了,就去了净房。我们去净房找的时候,发现他倒在路边,全身僵硬,脸色发黑,嘴角有黑色的血沫……”   沈沅依惊讶地叫了一声:“和七妹妹的样子一模一样……”   沈沅钰摇了摇头。“这个彭小师傅怕是早就存了死志,看见你们前来拿人,就立刻服用蛇毒而死。”可惜了这样一个素菜大师,卷入了这样的阴谋诡计之中,小小年纪就送了命。   那人从身上摸出一个绿色的小瓶,里头装着淡黄色的液体,十分粘稠。那人将小瓶双手递给沈昀道:“属下从彭小师傅身上搜出了这个。”   沈昀接过小瓶,小心翼翼地打开,放到鼻端嗅了嗅,顿时觉得一阵眩晕,可见这毒的毒性有多么猛烈。   沈沅钰有些担心地看着沈昀,提醒道:“爹爹小心!”   沈昀盖上瓶盖,深吸一口气。正在此时玖婆婆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沈溪急切地问:“我姐姐怎么样了?”   玖婆婆摇了摇头,走到沈昀跟前跪下道:“属下无能,七小姐已经归天了。”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沈沅依、沈沅舒、沈沅秀等姐妹几个全都忍不住哭了起来。沈沅钰也是一阵迷惘,她虽不喜沈沅璧,可是却也从没想过叫她去死。只是不知她害人不成反被毒死,是不是报应来得太快了。   沈昀心中也是大痛,却吩咐手下道:“先把小姐们送回各房去。”   众人全都离开了沁水亭,独独沈沅钰留了下来。沈沅钰看了沈时一眼,“爹爹,我有话想单独与你说。”   沈昀道:“你随我来!”带着她走进凉亭里坐下。有侍卫将旁人隔开,沈沅钰再把声音压低,就算是旁人想偷听都不行。   沈沅钰便把刚才沈沅璧的种种怪异之处说了。沈沅璧毕竟是小大房的人,家丑不可外扬,沈沅钰原来不想叫小四房知道这些。   沈昀听得一愣,脸色愈发沉了下来:“竟有这种事儿?她好大的胆子!”沈沅璧竟然敢对她的嫡姐下手?   沈沅钰也十分苦恼:“我以为七妹妹给我的那杯酒中有毒,谁知刚才您已命人检验过,那酒中根本就没有毒,反而是鲥鱼有毒,我现在也弄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到底是谁想害我们姐妹?那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只想害我们其中一人,还是想把咱们沈家所有的女孩一网打尽?”   沈昀神色凝重地道:“照你这样一说,这件事怕是比咱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沈昀招招手,把沈时叫了过来,让沈沅钰把刚才那番话对沈时也说了一遍。   沈沅钰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事情发生在小四房,想要完全瞒着沈时怕也不容易,沈昀如此故作大方,叫沈时知道清楚,摆出对沈时一番信任的姿态,正是拉拢沈时的好法子。   沈时听了不由暗暗吃惊,这妻妾之争实在可怕,庶出和嫡枝的矛盾竟大到要下毒加害的地步,好在自己的后院还算清净。沈时对于沈昀肯把这样机密的事情告诉他十分满意,道:“大哥要怎么做,只管吩咐小弟去做便可。”   沈昀道:“今天宴会上所有伺候的丫鬟都是你们小四房的人,回头你叫人挨个问一问看能不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另外厨房那边,查一查别的食材有没有什么问题。还有那些鲥鱼是从什么地方买来的,途中有没有被人做过手脚?”   沈昀让他做这些是表现出对他的信任,沈时道:“大哥放心,我一定把这些查个水落石出。”   沈昀叫来刚才验毒的那个幕僚,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便去酒席上,捧了酒壶回来,仔细验看了一番后,道:“是属下疏忽了,此壶果然是可倒出一半美酒一半毒酒的子母阴阳壶。只是这壶制作得十分精巧,内中藏有两个壶胆,属下一时也未察觉。”   沈时吃了一惊,“我也听说过这子母阴阳壶,一直都说制壶的工艺乃皇家所独有,为不传之秘,这种东西怎么会在咱们府上出现?”   这个问题沈昀也无法回答,沈昀转头对那个幕僚道:“那你再验一验另一个壶胆里是否藏着毒酒。”   那人答应一声,用手轻轻旋转壶底,从壶中倒出一杯酒来,用银针探查,却发现银针并未变黑。那人又仔细辨认了片刻,最后道:“这酒中无毒,只是似乎多了些盐。”   沈沅钰和沈昀不由得面面相觑,莫不是沈沅璧误把咸盐当成了毒药,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却不知事实上,沈沅珍交给沈沅璧的恰恰就是一包粗盐磨成的粉末。   这件事越查越复杂,沈时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了,狐疑问道:“难道这一切竟是七丫头买通了彭小师傅所为?”   沈昀摇了摇头,“不可能!七步蛇的蛇毒提炼困难,若真是七丫头,她是怎样在这短短时间之内拿到蛇毒的?况且她便是要害也只会害三丫头一个,不会将所有的姐妹全都拖下水,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再者她若真有蛇毒,干嘛不下在酒里,那样岂非更安全。”   沈沅钰也不相信沈沅璧能干出这种事,倒不是她信任沈沅璧的人品,实在是沈沅璧那点智商不足以谋划如此复杂的阴谋。   沈时见这父女俩排除了沈沅璧,忍不住道:“不是七丫头,那还有可能是谁?”   沈昀道:“这事时间拿捏得那样巧,定然有内鬼接应。”沈昀和沈沅钰对望一眼,同时想起沈沅珍来。沈沅珍恨透了小大房,趁着家宴的机会给沈沅钰、沈沅舒下毒,这事沈沅珍绝对做得出来。她一向看戏不怕台高,顺便把各房的姐妹一块儿毒死也符合她的性子。只是她自己也中毒了,若真是她下的毒,她又怎么会误食鲥鱼而中毒呢?   这件事一时间也没有个定论,沈昀便带着沈沅钰和沈沅舒先回了小大房。周氏也听说了这件事,虽然回话的说了,沈沅钰和沈沅舒都好好的,可她还是不放心,一直在长乐堂外面守着。   见两个女儿活蹦乱跳地回来,她那一颗心才总算放回到肚子里。一手一个抱住沈沅钰和沈沅舒,眼泪就掉下来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沈沅钰少不得一番劝慰。因为沈沅舒受惊不小,就先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沈沅钰和沈昀周氏回到正房的堂屋,一家人有些相对无言。周氏道:“怎么就会出了这种事?”这件事若是不查清楚,沈府中人谁还能有安全感。   沈昀道:“这事我还在追查,舒儿那边,你这作娘的,还是多去安慰安慰她。”周氏也正想去看看沈沅舒,就去了小女儿住的厢房。   沈沅钰却明白沈昀是不想让母亲掺合到这些乌糟的事情之中。等周氏去了,沈昀才沉声道:“今天这事儿,你再从头到尾巨细无遗地跟我说一遍。”   沈沅钰就把这件事又说了一遍,最后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是有人故意引诱七妹妹给我下毒,引开我的视线,而真正的杀招却是鲥鱼!我一心防着酒中有毒,自然不会在意其他。而事实上他们差点儿就成功了。今天若不是二姐姐,恐怕我也中招,此刻再不能见爹爹了。”   沈昀听到这里也有些后怕,忍不住拍了拍她的手:“还好,还好你今天没有事!”潜在的意思是,沈沅璧死了,他很伤心,可总好过沈沅钰死。人的心都是偏的,沈昀也不例外。   沈沅钰心中一暖:“爹爹不怪我?七妹妹终究是因我而死!”   沈昀叹了一口气道:“她敢对自己的亲姐下毒,已是大逆不道,也算是死有余辜……”没想到湖阳郡主和白姨娘之后,沈家还要再办一次丧事。   沈沅钰皱着眉,只觉得疑点重重:“我原想着,这件事很有可能是沈沅珍所为!可是细想却又不像!”   沈昀道:“说说看!”他这个女儿心思缜密,跟他又是绝对一条心的,所以沈昀不知不觉的也愿意和她商量一些外面的事情。   沈沅钰道:“这第一,就是那七步蛇毒。这种毒药据我所知提炼不易,市面上根本就买不到!沈沅珍是怎么弄到手的?她在郗家可还没站稳脚跟呢,郗家如今和咱们沈家福祸相依,您即将就要当上宗主了,在这敏感的时期,郗家为了稳定考虑,也绝不会帮她来害人的!她一个内宅妇人,是从何等的途径得到的这种毒药?”   沈昀点了点头:“有道理!那第二呢?”   “第二,若这一连串的计划是沈沅珍制定的,那么她对七妹妹的心理把握一定十分精准,谋算人心,可不像是沈沅珍所擅长的。”沈沅钰和沈沅珍也斗了这么长的时间了,沈沅珍是什么智商水平,她知之甚详,沈沅珍绝对做不出这样的局!   “第三,此案中的关键人物彭小师傅乃是栖霞寺出名的素菜师傅,沈沅珍平日里并不怎么拜佛,她是如何说服彭小师傅帮她做这件事的?”   沈昀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因为四丫头吃了鲥鱼中毒,所以才把她排除在外呢!”   沈沅钰摇了摇头,“恰恰是沈沅珍如此,我对她更加起了疑心。”   沈昀正要问她原因,有人进来禀报说史神医回来了。沈昀急忙叫了史神医进来,问道:“四丫头和九丫头怎么样了?”   史神医道:“所幸两人吃进肚中的鲥鱼都不多,两人都只吃了一块鱼肉。四小姐中毒深些,却也不致命,老夫给她用针灸之法祛了毒,如今她已经清醒过来。我给她开了方子,将养上半个月就没事了。至于九小姐,因为吃进去的鱼大部分都吐了出来,就更简单了,都不需要老夫用针,只要喝几服药,将养个三五天就可痊愈了。”   说罢看了沈沅钰一眼。沈沅霜中毒之后,沈沅钰处置得宜,因此她受害也是最轻的。   送了史神医出去,沈沅钰对沈昀道:“果然如此!”   沈昀道:“刚才你还没有和我说清楚,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对沈沅珍起了疑心?”   沈沅钰道:“当时的情形是,二姐姐闻不得鱼腥味,捂着嘴跑出了凉亭。然后我们一帮子姐妹,全都过去看二姐姐,只有沈沅珍没有理会,继续坐在那里吃东西。爹爹知道她一向如此,这十分符合她的性子,可后来,她吃了一口鲥鱼,也跟着过来,就有些奇怪了。”沈沅钰仔细回忆当时沈沅珍的表情,因为当时太过震惊忙乱,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她吃了鲥鱼,而且只吃一口,让自己中毒又不至于死掉,颇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嫌疑!”   第245章永绝后患   沈沅钰现在万分纠结,沈沅珍有嫌疑、有动机,却没有能力。她也不十分确定这件事和沈沅珍是不是有关系了。   沈昀却笑笑,“还有一个可能你没有想到,若沈沅珍也是听命于人,她也是整件事中的一个小小的棋子呢?她没有能力拿到蛇毒,没有本事拿捏七丫头,也许在她背后的势力,都可以轻易做到!你想一想,这件事若是真的做成了,会有什么后果?”   沈沅钰想了想不由大吃一惊,“祖父正好要把宗主之位传给您,而这件事若是成功了,我们姐妹恐怕个个都要死。到时候三叔四叔都要恨上爹爹。您本就是刚刚坐上宗主宝座,位置不稳,亲生弟弟要是带头反抗您的话,恐怕您这位宗主就算是坐上了,也坐不长久!”   沈昀道:“非但如此,就算像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们姐妹几个没事,他们也可以借着这件事离间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对你,对我,都是大大的不利。”   沈昀从更高的层次给沈沅钰这么一解释,沈沅钰真是细思极恐。这里面恐怕真有沈昀政敌的影子!   那到底是谁在其中耍花招呢?“长沙王府?裴家?还是其他三大门阀?”长沙王府和裴家不用说了,就算是四大门阀中的其他三家,也绝不愿意看见沈昀一路顺风地登上宗主之位,牢牢把沈家的权力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沈昀道:“这些都有可能,甚至有可能是北燕、北魏甚或是益州李氏在其中做的手脚。”他们和大晋都是敌对关系,当然大晋越乱对他们越有利。   沈沅钰不由佩服他爹的高屋建瓴,果然是个老狐狸,不,是个中年美狐狸!   沈昀道:“我已派人去查了,想来很快就能有消息传来了。”至此沈沅钰对他爹的能力已经完全相信了。   父女俩又商量了几句,庾璟年来了。   那边丫鬟通报“三姑爷来了”的声音还没有落,庾璟年就一挑帘子走了进来。男人还穿着品红色的从一品官服,英俊的面容间满是紧张之色,甚至来不及见过沈昀,就奔过来,一把将沈沅钰紧紧抱进了怀里,焦急地问:“阿钰,你没事吧?”   沈沅钰叫他这一抱,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咳嗽了一声嗔道:“你想勒死我啊!爹爹还在这儿呢,你怎么也不给爹爹请安……”   庾璟年刚才有些忘形,这才反应过来,见沈沅钰还有力气责怪他,定然是没事的,这才有些尴尬地放开沈沅钰,向沈昀行礼道:“见过岳父大人,听见阿钰在家宴上差点叫人暗算中了蛇毒,小婿这心一直提到了嗓子眼,从皇宫一路赶到这里,小婿刚才失仪了!”   沈昀不由呵呵笑了起来。庾璟年这一下子,倒是让他这一个下午都没有好起来的心情变得好了。   “你也是关心钰儿的安危,我怎么会责怪你呢?”沈昀道:“看你官服还没换,赶快去换件衣裳再过来吧。”   沈沅钰的房间出嫁之后一直留着,因为经常回娘家,因此在房中留了几套自己和庾璟年的衣裳。沈沅钰见沈昀这样说,也就起身道:“我陪阿年过去瞧瞧。”   沈昀笑道:“去吧去吧!”   两人从正房出来,庾璟年还拉着沈沅钰的手上上下下的看,还有些不放心地道:“你真的没事儿吧?”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沈沅钰笑道:“你怎么衣裳都不换一件就来了,也不怕失礼?”   “我不是着急吗?”庾璟年道,“我可是从御前会议上直接跑回来的!”   沈沅钰脚步就是一顿,这家伙敢把皇帝放鸽子,胆子也太大了吧。“你这样混闹,皇上没生你的气吧?”   庾璟年笑笑:“没事,我明天去宫里给皇伯父负荆请罪去,皇伯父一向最疼我的,肯定舍不得责罚我!”   沈沅钰这下是真的十分感动,不由握紧了他的手道:“阿年,你对我真好!”   庾璟年呵呵笑道:“你是我千辛万苦才娶到的媳妇,不对你好对谁好。”   出了这么大的事,沈沅钰就和庾璟年在沈家住了一晚。这中间沈沅钰和庾璟年抽时间去看了看沈沅思。   事出之后,找了大夫来给沈沅思查看,沈沅思果然怀了身孕。沈沅钰到西府的时候,恰好王芸也来了,他听说媳妇差点被毒死,吓了个半死,等赶到沈家的时候,又听说沈沅思怀了身孕。   这一惊复又一喜,王芸简直不该如何是好了。三太太桓氏照顾完九小姐,又来瞧大女儿,一时也是又悲又喜。   沈沅钰听见王芸第三次问沈沅思:“这是真的吗?我们真的有孩子了吗?”不由噗嗤笑道:“二姐夫,给我二姐姐把脉的都是积年的老中医,喜脉并不难摸,是不会错的。你就做好当爹的准备吧。”   三太太忍不住对沈沅思道:“二丫头也是,怎么这么大意,连自己怀了身孕都不知道?这么大大咧咧地跑出来,多亏了这次没事,若是真吃了那鲥鱼,可怎么对得起姑爷?”   “岳母大人您就不要埋怨阿思了,她还年轻,怎么就懂得这些呢?等生完这个孩子,下一个有经验就好了!”王芸倒是帮着沈沅思说起话来。原来沈沅钰就觉得,王芸大家子出身,虽然本事平平,但是为人实诚人品端方,如今看他这么回护沈沅思,果然这个姐夫没有挑错。   沈沅钰就忍不住打趣道:“怎么二姐夫,第一个孩子还没出世呢,就开始惦记起下一个来了?”又对桓氏道:“瞧我这二姐夫,这么疼媳妇,比我们家阿年可强多了!”   躺着也中枪的庾璟年撇撇嘴,很想反驳一句“我比二姐夫更疼媳妇好不好”,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   沈沅思见王芸维护自己,不由晕生双颊,忍不住埋怨王芸道:“你少说两句吧!”王芸只是嘿嘿地傻笑。   桓氏见状,不由也替女儿高兴。   庾璟年这时起身向沈沅思行了一礼道:“这个孩子救了阿钰她们一干姐妹的性命,我在这里郑重谢过了。我今天来的匆忙,也没有什么东西好给他的,只一句话,将来这个孩子无论碰到什么事情,我这个作姨夫的,总要护他一辈子的!”沈沅钰对他没有什么隐瞒的,来之前已经把事情的经过全都告诉了他。   庾璟年身为大将军,将来的郡王,有这样一番承诺,可就十分了不得了。王芸和沈沅思自然是连连谦让。   却不成想,日后庾璟年果然给了这孩子一世的平安富贵。   王芸本来是想把沈沅思立刻接回家里的,不过桓氏考虑到时候不早了,沈沅思又是双身子的人了,等折腾回去,还要向王家的老太太、太太问安,不知折腾到什么时候才能休息,就劝说小两口在西府住一晚上再走。   王芸也就答应了,派了仆人回去报信不提。庾璟年和沈沅钰既然来了小三房,免不得去看了看沈沅霜。   到了沈沅霜的小院,见沈沐正在这里陪着她。原来沈沅霜年纪小,亲眼看见沈沅璧被蛇毒毒死,着实吓得不轻,已经不敢一个人睡觉了。   看见沈沅钰来看她,小姑娘忍不住抱着沈沅钰的胳膊嘤嘤哭泣起来:“三姐姐,我好怕!”   沈沅钰见她脸色苍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有些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丫头,三婶婶、三哥,还有二姐姐全在这里呢,咱不怕了啊……”温言安慰了一番,临了不忘点着她的小鼻子,补了一刀:“这次是个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贪嘴儿了!”   沈沅霜这次的确是贪嘴惹的货,扭着小身子道:“三姐姐,你又笑话人家?”到底是止住了哭声。   桓氏暗道还是沈沅钰有法子,刚才他们轮番上阵劝了好一阵子,沈沅霜依旧还是有心理阴影,沈沅钰这么随便几句话就叫她破涕而笑了。就道:“你三姐姐是为了你好,今天要不是你三姐姐救你,你还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呢!还不好好谢谢你三姐姐!”   沈沅钰明白她指的是白天她帮着沈沅霜把吃进去的鱼肉吐出来的事,就笑道:“都是自家姐妹,遇见那样的事,自然是能帮就帮的,三婶婶你别放在心上。”说是这样,桓氏对她可是感恩戴德,有沈沅珍在那比着呢,她可是也只吃了一块鱼肉,后来身子都麻痹了,人也晕倒了,比沈沅霜的症状厉害多了。   小两口在三房盘桓到打响了一更的梆子才回到长乐堂。两人猜度着沈昀和周氏已经歇下了,就直接回了东厢房。   彩鸾正焦急地守在门口,看见沈沅钰和庾璟年回来了,急忙上前说道:“二爷,二奶奶,你们可算回来了。”   沈沅钰一皱眉头道:“出了什么事吗?”   “是五少爷,他把七小姐的遗体运了回来,却不肯摆去沉香阁,非得叫人把七小姐的遗体放在咱们院子里。”沈沅璧回来之后一直住在沉香阁,按说应该先把她的尸体运到沉香阁才合规矩。   “奴婢怎么劝也劝不住六少爷,还挨了六少爷一巴掌!”彩鸾羞愧地道。   沈沅钰叫丫鬟举起灯笼照在彩鸾的脸上,果然见她白嫩的小脸上有一个形态宛然的巴掌印。   沈沅钰不由心疼起来,怒道:“沈溪真是好大的威风,居然帮我管教起丫鬟来了?”   抬脚就进了院子,看见沈沅璧的尸体正躺在一张木板床上,脸色发青,十分瘆人,关键是将进屋的路都给堵上了。沈溪穿着孝衣孝服,跪在沈沅璧的前面,一脸阴冷地看着沈沅钰和庾璟年走进来。   沈沅钰踏前一步质问道:“沈溪,你这是什么意思?”把沈沅璧的尸体挡在门口不让沈沅钰进屋,这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了。   沈溪冷笑一声道:“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给我屈死的姐姐讨还公道而已?”   沈沅钰被他气的肝疼,“沈溪,我再和你说一遍,七妹妹的死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九个姐妹里头,只有四姐姐、七姐姐和九妹妹中毒,只有七姐姐被毒死,这世上的事就这么巧?凭什么你和八妹妹没有事,每次有事的都是我们庶出的一枝,姨娘的事如此,七姐姐又是如此!你别告诉我,这些事都是巧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就那么肯定,白姨娘和七妹妹都是被我害死的?我看你的脑子真是进了水了,你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才到我这里来无理取闹的!”   沈溪昂然道:“我没有受什么人挑唆,也没人能挑唆得了我。我自己有脑子,我会判断!”   庾璟年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冷笑一声道:“你那是脑子吗?我看你那是猪脑子!”   沈溪敢这个态度对待沈沅钰,简直就是挑衅,他可不管沈溪是不是小舅子,处理这种事情他十分拿手,一巴掌将他扇出去就是了!他眉毛一挑,威胁道:“小子,你再在这里胡搅蛮缠,信不信我立刻把你轰出去!”   哪知沈溪竟然不怕他,“别以为你是大将军,我就怕了你!过不了多久我爹就会成为宗主,我是小大房唯一的儿子,很快我就是宗子,将来我就是兰陵沈氏的宗主,你就算当了王爷,难道还能压得过我兰陵沈氏去不成!”   庾璟年不由被他气笑了:“你倒真是大言不惭,对我耍威风,你什么时候当上兰陵沈氏的宗主再说吧!”说罢跨前一步就要抓住沈溪的脖领子,直接将他扔出去。   沈溪大叫一声:“沈沅钰,你这个长姐,就这样看着亲弟弟被别人欺负吗?”   沈沅钰听了,出手阻止了庾璟年道:“阿年,我和他的事,还是让我们自己解决!”沈溪不由有几分得意。   沈沅钰却冷冷对沈溪道:“你不要得意,我帮你,不是因为我把你当成弟弟,既然你已经不把我当作姐姐,我也不会认你这个弟弟,我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想让父亲太过难堪。”   顿了顿,她又冷声道:“我再问你一句话,你要怎么样,才肯把七妹妹的尸体搬回去!”   沈溪道:“我要你告诉我,白姨娘和七姐姐死亡的真相!我要你给我姐姐磕头赔罪!我要你在我姐姐的灵前忏悔!”   沈沅钰道:“若我不呢?她是咎由自取,我为什么要给她赔礼道歉,我为什么要在她的灵前忏悔?”   “沈沅钰你不要欺人太甚!”   庾璟年实在看不下去了。“我们就是欺人太甚,你又能怎么着?”   沈溪大声道:“就算我现在治不了你,总有一天,等我掌握了权力,我横竖会叫你后悔的!”   庾璟年正要反唇相讥,沈溪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哼。“我怕你是永远没有这一天了!”   三人一起回头,沈沅钰和沈溪都吃惊地叫了一声:“父亲!”   沈昀带着两个小厮,面沉似水地走了进来,那目光如同淬了冰一样,冷冷地落在沈溪的身上,沈溪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十分苍白。   庾璟年和沈沅钰连忙上前给沈昀见礼。沈沅钰问道:“爹爹,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沈昀道:“从这小子大放厥词的时候开始,我就来了!”他转头看着沈溪道:“你太高估自己了,我沈昀从来没有把你立作宗子的想法!”   沈溪大惊失色:“父亲,刚才是我糊涂……”   沈昀见他如此出尔反尔,人前一套背后一套,不由更为生气,厉声打断沈溪的话道:“白姨娘这样聪明的女人,怎么就生出你们这样两个蠢货!”   沈溪被骂得有些懵了,一时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沈昀道:“你自以为是,不孝父母,不敬长姐,无勇无谋,没有任何担当,我沈昀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不肖子!你这样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还妄想我将来把宗子之位传给你?真是笑话!”沈昀这些话如刀如剑,刺的沈溪几乎跪不住。   沈昀道:“你不是想知道你姨娘和你姐姐都是怎么死的吗?我现在便统统告诉你!”说着就向堂屋走去,走到沈沅璧尸体的旁边,更是抬起一脚就将她的尸体踢到了一旁。   若非盛怒,他也绝不会如此!   沈溪只觉得五雷轰顶,甚至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   沈沅钰和庾璟年对望了一眼,跟着沈昀进了堂屋。沈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屋子里的,别看他在沈沅钰的面前耀武扬威的,他这一生最怕的人就是沈昀,在父亲的面前,他一向都像小绵羊一样乖巧。   沈昀怒喝一声:“给我跪在那里!”   沈溪不敢违抗,乖乖地在沈昀的面前跪下。沈昀道:“我现在就把你姨娘和你姐姐是怎么死的和你说清楚!你姨娘是因为谋害主母,被我发现,畏罪自杀,撞柱而死的。至于你姐姐,更是荒唐,竟然妄图在你三姐姐酒中下毒,最后害人不成,反被毒死,真是死有余辜!”   沈溪一直觉得自己庶出这一房是受害者,他们始终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的,没想到剧本压根没有按照他预想的走,反而事实却是这样的讽刺,被害者变成了害人者,他简直无法接受,大声喊道:“不,这不可能!我不相信。父亲你一向偏向三姐姐,可你也不能这样颠倒黑白!”   “哈哈!”沈昀怒极反笑:“我颠倒黑白?我从前没有告诉你这些,是怕你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你既然一直觉得是你母亲和三姐姐他们害你,我便叫你知道真相是如何的。”就把白姨娘和沈沅璧的死亡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与他说了。   沈溪听完了,只觉得脸上重重挨了几耳光一样。一阵天旋地转,跪都跪不住了,趴在地上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沈昀冷笑一声:“我说的这些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人证物证俱在,你若不信,我可以传他们进来,逐一与你说清楚!你告诉我,你生母和你胞姐犯了这样的大错,我该怎么处置你这罪人之后?”他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感情,让人听着就心里发寒。   沈昀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建康外三房有嫡三子沈凌,是我的族弟,也是你的族叔,夫妇俩成亲十年,一直无所出。因膝下无子,前阵子求到我的面前来,想叫我从族中为其选一个男孩过继到他的名下,维持祭祀香火。明日我便开了祠堂,将你过继给他!”   外三房虽然也是兰陵沈氏的一枝,但是却与乌衣巷嫡系血脉较为疏远,沈溪若真过继给沈淩为嗣子,不要说将来不能继承沈昀的衣钵成为兰陵沈氏的宗主,就算是比起乌衣巷中其他的庶子来地位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根本就不能相提并论。   沈昀这几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见沈溪彻底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宗法社会中注重法礼更胜过血缘,若是此事成行,那么深溪以后就只能认沈凌为父亲,沈昀就要变成他的伯父了。   沈昀这样做,就是要彻底断绝他成为宗子的可能。   沈溪反应了片刻,猛地扑上前去,双手抱住了沈昀的双腿:“父亲,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胡思乱想,听信别人的挑拨,把这些事情强加在三姐姐身上。从今以后,我再不敢对三姐姐无礼,我和白姨娘,还有七姐姐划清界限!我以后只认三姐姐和八妹妹!我……”   他吓坏了,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沈昀只觉得对这个儿子厌恶到了极点,一脚把他踹到在地,指着他气的全身直打哆嗦:“畜生!你真是个畜生!你今天可以为了前程不认你的生母和胞姐,明天就会为了利益,出卖我这个生父!”   “父亲!”沈溪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声。“你难道为了三姐姐,就不顾你的亲生儿子了吗?你怎么可以偏心至此!”   第246章风平浪静   沈昀冷冷道:“我便是偏心了,也还轮不到你来置喙。钰儿懂事纯孝,处处为我着想,而你呢?我染了疫病快要病死的时候,她不顾生命危险,冒死照顾我和你母亲。终于将我们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当时,你又在哪里?”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在沈溪为了保全自己性命,不敢探视他这个父亲的时候,沈昀就已经对他失望了。后来又见他处处为难沈沅钰,张口闭口等我做了宗子宗主如何如何,更是大为厌恶!   沈溪还是不甘心,大喊道:“父亲,你就算不为我这个儿子考虑,您也该为您自己的前程想一想。若是你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我过继出去,你可就没有儿子了,祖父会把宗主之位,传给一个没有儿子的人吗?”   沈昀怒极反笑道:“我能坐上宗主之位,不是因为我有你这样一个儿子。同样,我也不会以为少了一个儿子,就丢掉这宗主的位子!你还是给我乖乖闭嘴吧!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就立刻一杯毒酒将你赐死,就当我沈昀从来没有生过你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的儿子!”   沈溪颓然跌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实在是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样的程度!   沈昀实在是不想再见到他这个怂样,叫了侍立在门口的小厮进来,将他硬生生地拖了出去。   庾璟年看得大为快意。刚才沈昀处置沈溪的时候,他真想举双手赞成来着,不过他也是聪明人,知道这个时候最好还是让沈昀自己决策,所谓疏不间亲,免得将来沈昀心疼儿子,将来再怪罪到他的头上,因此一直忍住没说话。   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老丈人真是太有决断了。沈溪那小子何德何能,一看就不是能继承宗主的合适人选,要是真把兰陵沈氏交给他,说句不好听的,沈家就等着被灭族吧!   现在多好,将他撵走了,小大房也彻底清净了。   沈沅钰却比他想得更深更远,她见沈昀一直怒气未消,便倒了一杯茶水递到沈昀的手里道:“爹爹若是为难,只管将七弟派出建康便是,他毕竟是您唯一的儿子。您不必为了我们嫡枝将庶出的彻底斩尽杀绝。”   沈昀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情绪,才道:“七丫头的死,已让我彻底认识到你们和白姨娘所出的子女到了何等势不两立的地步。我若是把沈溪仍留在小大房,指不定哪天他就会做出和七丫头相同的事情来。你人聪明又谨慎,他害你不成,可你母亲你妹妹难道要一直防贼一样的防着他?我错就错在白姨娘死了之后,没有立刻将他们逐出小大房,如今我绝不能再心软了!”   在嫡枝和庶出的中间,沈昀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站在嫡枝的一边。沈沅钰不由十分感动,“可是父亲,沈溪的话说的没有错,若是您连唯一的儿子都没有了,或许宗族中会有人跳出来反对你立刻继任宗主。”   沈昀道:“无妨,你道沈溪那畜生为何一直对你如此切齿痛恨。这些日子他和沈志等几位执事的子孙走得很近,正是受了他们的挑唆,他才不断地掀起窝里斗。”   沈沅钰道:“沈志?那不是此前一直支持二叔做宗子的几位执事之一吗?沈溪怎地如此糊涂。他们明明是不想让父亲当上宗主,他居然还和他们搅合在一起。”   沈昀道:“正是如此,那畜生根本就不辨敌我,被人家吹捧几句就飘飘然自以为宗子之位非他莫属了,真是可笑。”沈溪的一举一动从来没有逃脱沈昀的眼睛,这也是沈昀对他极端失望的原因之一。   沈沅钰不由得无语,白姨娘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一儿一女都有一点脑残的倾向。   庾璟年这时插话道:“岳父大人将他过继给旁支就对了。沈溪如此糊涂又没有任何担当,真把兰陵沈氏交到他的手里,他只会把偌大的家族搞得萧条败落。”   沈沅钰瞪了他一眼,嗔道:“我和爹爹商量沈家的大事,你一个外姓之人乱插什么嘴。”   庾璟年觉得十分委屈,咕哝一声道:“我怎么就是外姓人了?”也不生气。   沈昀见了不由好笑道:“阿年这话说的有理,我就算少了他这个儿子,你母亲又不是不能再生,将来生出嫡子好生培养,继承我兰陵沈氏的大业才是正理。”   沈沅钰还是有些不放心,喃喃道:“万一我娘……生不出儿子呢?”   沈昀道:“那也无妨,就算我再也没有儿子,我大不了就在族中选个有能力有担当有魄力的优秀子侄过继到我的名下做嗣子就是了。”   庾璟年挑了挑大拇指,由衷赞叹道:“岳父英明!”   沈沅钰见沈昀不是一时冲动,早已把后续的麻烦事全都想清楚了也就不再规劝。她巴不得白姨娘的儿子滚得越远越好呢。   庾璟年和沈沅钰送走了沈昀,沈沅璧的尸体早就被人抬回了沉香阁。沈溪也被沈昀看管了起来,这一通忙活,已经是二更天了。   两人便匆匆沐浴之后上了床,庾璟年抱着媳妇温软的身子,叹了一口气:“日后再不能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了,怎么三不五时地总是出事,今天这事可真是吓死我了。”   沈沅钰想想也觉得后怕,还是笑道:“让我天天呆在你的视线中,我是乐意的,就怕将军大人做不到,到时可不能埋怨我。”   庾璟年想想不由有些泄气,他并非一般的纨绔,他正是沈昀所说的那种有能力有担当有魄力的五好青年,让他老婆孩子热炕头地过一辈子不再带兵打仗不再当他的大将军,他也受不了。   沈沅钰笑:“以后我自会小心,再不要为了我忤逆皇上了,传出去对你对我名声都有妨害。”   庾璟年道:“今次不是特殊情况嘛,皇伯父会理解的,你就别再瞎操心了。”   想起了一件事,庾璟年的一双凤眼危险地眯了起来,“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沈沅钰打了个哈欠道:“刚才说了那么多话,我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一句啊?”   庾璟年道:“你这人还真是健忘,就是那一句,说我是外姓人不该参合你们沈家的事,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沅钰噗嗤一笑,“我有说错吗,你又不姓沈。”   庾璟年老神在在地道:“一个女婿半个儿,我是岳父大人的半个儿子呢,怎么就不是沈家人了。”   沈沅钰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吭哧吭哧地笑:“你这些日子住在沈家比住在琅琊王府的天数还多,还真没白当我爹的半个儿子呢。”   庾璟年不由气结,“小没良心的,我这都是为了谁啊,竟然还敢拿这取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就掀开被子用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去扎沈沅钰,屋子里一时就传出阵阵的笑闹声。   第二天一早醒来,沈沅钰先到正房给周氏问安,周氏问起沈溪的事。原来昨天晚上沈昀已将要把沈溪过继到旁枝的事情和周氏说了。   沈沅钰道:“这事是爹爹的决定,娘您就不要跟着参合了。”她还真怕周氏把沈昀劝得回心转意再把沈溪留下,可就要成为嫡枝的心腹大患了。   她陪着周氏和沈沅舒用了早饭,席间问道:“爹爹去了哪儿,怎么没和咱们一起用饭?”   周氏道:“一大早起来就被小厮请去了书房,好像有什么大事。”   沈沅钰便匆匆用了早饭,去了明志堂。庾璟年不方便去内宅里拜见岳母,一大早就来到明志堂,翁婿两个坐在那里面色都有几分凝重。   沈沅钰道:“出了什么事了?”   沈昀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沈沅钰,“这是他们调查的结果,你也看看。”   沈沅钰小心地接过来捧在手心里,一目十行地看完,惊诧道:“彭小师傅竟然受过白姨娘的恩惠,他娘亲的痨病就是白姨娘请族叔给看好的。这么说,彭小师傅是受了沈沅璧的指使在鲥鱼中下毒的?不对啊,若真是沈沅璧她怎么会不知道鱼中有毒反而把自己毒死了,这是有人在栽赃陷害。”   沈沅钰能想到这一点,沈昀自然不会想不到,沈沅钰又问:“翠屏可招了?那子母阴阳壶沈沅璧是从哪里得来的,还有那蛇毒是否是长沙王府提供的?”当时事情一发生,沈沅钰就叫人看住了翠屏,后来又将她交给沈昀讯问。   沈昀道:“那翠屏知道那壶是子母阴阳壶。”就把翠屏和沈沅璧如何联手骗那端酒的丫鬟将酒壶换成子母阴阳壶的过程说给沈沅钰听。   这事就是翠屏不说,沈沅钰也能猜个*不离十,沈沅钰道:“我只想知道那子母阴阳壶是谁送给沈沅璧的。”   沈昀无奈地摇了摇头:“翠屏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此事该与长沙王府和裴家没有关系。这两家一直在我的密切监视之中,若是有所动作必然瞒不过我。其他几方面的势力就只能慢慢调查。”   事情越发的扑朔迷离,很快沈昀便对沈家内部公布了他的调查结果,只说是彭小师傅意外与沈家结仇,正好趁此机会对沈家的几个女孩子下手。把罪名全都推给了彭小师傅。   沈沅钰明白沈昀此举是为了让真正的幕后主使者放松警惕,从而露出蛛丝马迹。   彼时,沈沅珍已被郗杰接回郗府,听到这样的结论不由幸灾乐祸地想,都说沈昀聪明还不是被她耍得团团转,只是这次出手没有要了沈沅钰的命没能毒死沈昀的掌上明珠,着实可惜。不过毒死了沈沅璧这个蠢货也不算没有收获。一次不行以后还有机会,就不信沈沅钰次次都能那么好运。   此事过后,表面上一片风平浪静,谁也不知道沈昀仍在暗中加紧布置人手调查真相。沈昀很快就做了一件令人跌破眼镜的大事,他让沈溪给沈沅璧守孝七天,全了他们的姐弟情谊,便请来族老开了宗祠,将沈溪过继给外三房的族弟沈淩夫妇。如此就等于小大房只剩下沈沅钰和沈沅舒两个嫡出的女儿。嫡庶之争也就彻底谈不上了。   沈志等人本想跳出来质疑沈昀无子不能继任为宗主之事,没想到沈昀当众宣布若三年内周氏不能生下嫡子便从族中公推一位文武双全的子侄做为他的嗣子将来继承沈家的族业。沈家第三代也算得上是人才济济,这么一来许多人的儿子都有了做宗子的一丝可能性。沈昀不但没有因为此事而丧失众人的支持,反而支持率大大地增加了。   沈沅钰做为出嫁女,也被邀请观礼沈溪过继的全过程。   沈沅钰回到长乐堂,没了沈沅璧和沈溪,只觉得家里清净了许多。这才像一个真真正正的家嘛!   见了周氏,她这个娘却是十分紧张,沈昀宣称若是周氏三年之内生不出嫡子他便在族中遴选嗣子,周氏只觉得鸭梨山大。   周氏紧张地拉着沈沅钰的手道:“钰儿,这可怎么办呢?三年,只有三年时间,若是这段时间我生不出儿子,岂不是要坏了老爷的大事,老爷不会厌弃我吧?”   沈沅钰不由抿着嘴笑:“娘,您说的这叫什么话,您还年轻呢!您让贾嬷嬷看看,咱们娘两个站在一处,谁会觉得您是我娘呢,就说咱们是亲姐们也有人信呢!您这个年纪,正是能生的时候呢,再说,那不还有三年呢吗?您怕什么呀!”   贾嬷嬷连忙点头,顺着沈沅钰的话一本正经地说道:“三姑奶奶说的是,太太您还年轻,正是能生的时候呢!”   沈沅舒也在旁边,被她姐噗嗤一声给逗笑了。周氏也禁不住莞尔:“你这孩子,不是老爷说你,连我也要说说你了,你怎么说起话来越来越没大没小的呢,连你亲娘都敢打趣!”   就别担心这些个了!现在您的日子这样顺心,何不每天快快活活的,为了那些个没有发生的事情着急上火,不值当的!”   沈沅钰可不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吗?她亲娘的心理年龄看起来还没有她大呢,现在碰到了什么事,不是她娘安慰她,都是她来安慰她娘。娘两个的角色整个调换了过来,不过沈沅钰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她就安慰周氏道:“爹爹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娘亲就算生出不弟弟,爹爹也不会迁怒于你的。这一点您尽可放心好了!况且,我早就帮娘亲准备好了一张求子的方子,只要您按照这个方子按时服药,定然能够心想事成,很快生下弟弟的!”   沈沅钰老神在在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张来。正如同瞌睡遇到了枕头,周氏现在缺的正是这个,她一把把沈沅钰手里的药方抢了过来,兴奋地道:“这真是求子的方子?”她太想给沈昀生个儿子了,一时连在女儿面前的矜持也都忘了。   沈沅钰笑道:“我难道还会骗您不成?这可是我请史神医和玖婆婆一块儿研究出来的方子,他们一个是当世神医,一个擅长妇产科,这方子便是当今天下最有效果的求子方了,保证娘亲您能够心想事成。”沈沅钰觉得自己这一刻简直是神棍附体。   周氏听了这话愈发地高兴,高高兴兴将方子折叠好了收起来。想了想才道:“不对呀,前两天史神医就住在府上给我调养身子,玖婆婆也经常过来给我请脉,怎么没见他们当面把这个方子给我呢!”   沈沅钰委屈地道:“我的娘啊!我是您的亲生女儿,难道还会害您不成!这个方子的确是史神医亲手给我的,至于为什么没有亲手交给娘亲——您也知道史神医脾气古怪,谁知道他又犯了那股子邪性劲儿,总之您就相信我,总是没有错的。”   周氏想起史神医的古怪脾气,又想到他和女儿关系一向很好,也就释然了。周氏连忙道:“你也别把这方子光给了我,叫人抄一份带回去,你也每天吃着,赶紧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外孙子才是正经!”   沈沅钰道:“我还小呢,我可不想这么早就生孩子!”   倒叫周氏给教训了两句:“你这孩子平时瞧着挺机灵的,怎么遇到了这种事就犯起了糊涂呢。咱们女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不就是生儿育女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生下你来了,你怎么还说自己小呢?别看现在姑爷对你百依百顺的,等你们真正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在琅琊王府中,才算真的立住了,也不用为娘的天天替你担着心事了!”   沈沅钰一听她说起这个就头痛,连忙道:“好好好!我把方子抄一份回去还不成吗?”这是娘两个要比着谁先生的节奏咩?想想就囧到爆!   等沈沅钰拿了方子从周氏的屋子里出来,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彩凤忍不住小声道:“小姐,那方子明明就是一张普通的补身的方子,您怎么和太太说,那是一张神奇的求子方呢?”   她家小姐行事一向出人意表,彩凤真是越来越看不懂沈沅钰的目的了。那方子明明是她和史神医要了,拿来给周氏固本培元补身用的方子,谁知道她竟然骗周氏说那是一张十分灵验的求子方。   沈沅钰心情十分的好,笑着对彩凤道:“你家小姐我什么时候打过诳语啊,你就瞧好吧,吃了这张方子,用不了多久,我娘她准保怀孕。”沈沅钰早就问过史神医了,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她娘的身子已经无碍,生孩子是完全没有问题的,现在周氏就是精神压力过大。很多事情,之所以不成功,都是个心态问题,沈沅钰骗周氏说那是个求子的妙方,周氏放松了心态,不再患得患失,有了自信心,反而更容易怀孕。   只是这种心理战术过于复杂,她也懒得和丫鬟们讲解。   彩凤听得一头雾水的,看了一眼站在另一侧有些神游天外的金灵,小声问她:“喂,你有没有听懂小姐的话?”   金灵懵懵懂懂地,摇了摇头,反而问彩凤:“小姐说的什么话?”她家小姐的话总是那么高深莫测,金灵和彩凤不一样,彩凤是个有追求的青年,金灵则早就放弃治疗了。   彩凤就用手指头点着金灵的大脑门:“你这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些什么?”   沈沅钰揶揄道:“她想什么你还不知道吗?当然是在想她的十三哥哥了!”   彩凤忍不住大笑起来,金灵一向是置身于世外不闻不问的性子,这一次竟然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   自从上次沈沅钰把金灵派过去,伺候萧十三的伤情。萧十三还真没有辜负沈沅钰的一番美意,他看起来人挺憨厚的,其实还蛮会哄女孩子的。没过几天就哄得金灵一口一个十三哥哥地叫个不停。   这件事被彩凤知道之后,没少拿这个取笑金灵。后来又叫沈沅钰知道了,更是有事没事地在金灵面前提一提,看着她的囧态,无良的主子觉得有趣极了。   沈沅钰和彩凤主仆两个,看见金灵红着脸看着自己的脚尖,全都笑得见牙不见眼。笑完了之后,沈沅钰想着,该回去问问庾璟年,把这一对活宝的亲事给定下来了。   坐车回到琅琊王府,沈沅钰先去给郗氏和袁王妃请安。   “你那七妹妹,性子好人也漂亮,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去了。”芷兰堂里,郗氏忍不住唏嘘了几句。对外,沈家自然不能说沈沅璧的真实死因,只说沈沅璧是思念生母,暴病而亡的。   老太太这么说,沈沅钰也就是笑笑没有接话。郗氏也是聪明人,就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如此又过了数日,沈昀将沈沅璧草草下葬了。她一个小辈,也没有为她守孝的道理,加之沈沅璧死得也不光彩,贾嬷嬷严厉约束下人,整个沈家上上下下再没人提起她,仿佛这个小大房的七姑娘从来未曾存在过一般。   第247章丫鬟爬床   北望斋中,沈弘对沈昀说道:“我已经请人算好了吉时,也给四大门阀的宗主都发了请帖,十天之后,就开宗祠,将这宗主之位传了给你。我走之后,你就搬到这一间书房来处理族务吧。我也没有什么好嘱咐你的了,只望将来能在你的带领之下,将兰陵沈氏发扬光大!”沈弘一旦决定了要将宗主之位传给沈昀,十分洒脱,再没有丝毫犹豫纠缠。   沈昀连忙道:“父亲,我的明志堂就很好。您把北望斋给我了,您平日里歇在哪儿?”   沈弘呵呵笑道:“这北望斋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每一任宗主都在此办公!也算是咱们兰陵沈氏的一项不成文的规矩,若我还占据这里,岂不是显得你这个宗主名不正言不顺?我又不是缺了一间书房,你不必管我!况且,我已经有所打算,从宗主之位上一卸任下来,就住到会稽郡的东山别院,以后族中的事,我可就全都放手不管了。”   沈昀吃了一惊道:“儿子年轻识浅,父亲不打算再帮儿子把把舵了吗?就算父亲不再做宗主了,儿子也是想让父亲继续担任执事之位的!儿子是真心的,父亲您就再扶持儿子走一程吧!”   “你很好,至少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还没有你这般沉稳老道!我相信在你的带领下,兰陵沈氏会越来越好的。族中的执事之位,我是绝不会再做的!你不放我走,难道是想让我当个太上宗主?那你这个宗主当得还有什么意义?一个家族之中,最忌讳的就是有两个不同的声音,这个道理我相信你不是不明白!”   “可是父亲……”   “你的孝心我都知道!你不要再说了!”沈昀还要说话,沈弘摆了摆手,制止了他,最后道:“我好不容易得了广陵散的残卷,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好生钻研一番。你就让我偷个清闲,看能不能将此古曲复原!我也是劳碌了一辈子的人了,你就让我好生过个晚年吧!”说着从桌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卷羊皮卷宗,轻轻抚摸着,如同抚摸着情人的面颊。   说起来,这广陵散残卷还是沈昀转赠给老太爷的。这东西是庾璟年的亲娘慕容雅当年的陪嫁之物,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老太爷放弃权利准备归隐山林,沈沅钰觉得若是不找点东西给他解闷开心,他闲着没事来指点指点自己的老爹,那老爹的宗主岂不是要变成一个傀儡了,因此就求了庾璟年将此物赠给自己,这东西虽然珍贵,但是慕容雅的遗物可不止这一件,庾璟年就毫不犹豫地给了她。   她又把这东西给了沈昀,沈昀再送给沈弘。   沈弘乃是当世首屈一指的音律大家,得到了这本残卷,简直欣喜若狂,他早知道这件东西在琅琊王府,可自重身份,怎么好意思开口讨要呢,对于沈沅钰转赠他残卷的真正目的他当然是心知肚明,看在这东西这么珍贵的份上,他也就没和小辈生气,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沈昀见他是真心扶持自己上位,不由十分感激,“父亲!以后您在会稽郡,族人但凡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您一定要跟儿子说!”   沈弘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虽然不再是宗主了,可料来族中上下也没有人敢对我有丝毫不敬。临走之前,我再送你最后一件礼物。老赵,你进来吧!”   沈弘拍了拍手,赵津就从外面走了进来。给沈弘和沈昀见礼之后,沈弘道:“我走以后,就让老赵留下来辅佐你,他跟了我几十年,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我一直把他当成兄弟一般,你要像敬重叔叔一样敬重他,遇到什么事情也要多和他商量,知道了吗?”   沈昀不由大喜。赵津十父亲身边的第一幕僚,聪明绝顶能力超群,跟了父亲这么多年,族中的每一件大事他几乎都参与了谋划,父亲很多私密事他都一清二楚,对族中的人和事可以说是极为了解。最关键的是他不姓沈,所以不论沈弘还是沈昀都可以放心使用,而不用害怕他坐大了影响他们的权力。   沈弘肯把赵津留给他,说明沈弘是真的打算“裸退”,把所有权力交给他这个新任宗主了。   “儿子明白,定像尊重二叔一样尊重赵叔叔!”沈昀就恭恭敬敬地给赵津行了一礼。“小侄才疏学浅,骤登宗主之位,还请赵叔叔多加提点,像是辅佐我父亲一样辅佐我才是!”   赵津连忙侧过身,只受了他半礼:“大老爷您太客气了,只要您不嫌弃老夫碍手碍脚,老夫的这条命,以后就全交给大老爷了!”   十日后,沈家举行隆重的典礼,沈弘宣布不再担任宗主,兰陵沈氏宗主之位由沈昀担任!   当日,除了大司马桓奇远在荆州没有到场,其他两大门阀的的宗主齐来道贺,就连皇上也到了典礼现场。非但如此,就连北魏和北燕听说了,也都派人送来礼物,可见四大门阀的影响已经远远超出了大晋的国界。   沈昀以三十五岁的年龄,成为四大门阀之一的宗主,刷新了最年轻宗主的记录。   这么重要的场合,沈沅钰自然是盛装出席。帮着周氏招呼客人,沈昀成了大晋帝国首屈一指有权有势的人物,这次前来祝贺的可就都是重量级的客人了。不但各府的宗主夫人几乎都要跟着老公前来祝贺,像是大皇子妃、太子妃的就更不用说了。   周氏头天晚上紧张的一夜没睡好,第二天沈沅钰的外祖母乔氏、大舅母林氏也是早早带着周家三姐妹就来了,众人厮见过,周氏看见林氏就像看见了救星一样拉着她的手道:“大嫂,你可算来了。”   林氏把周氏从小养到大,看着她就和看着女儿一般,笑着上前安慰道;“不就是一场宴会吗?你紧张什么?”   周氏道:“今天怎同往日,今天是老爷的大日子,我这若是出了一点岔子,老爷岂不是要怨我?”   林氏道:“妹夫哪里是你说的那样小气的人?再说了,你如今也是兰陵沈氏的宗主夫人了,整个建康城有几个能尊贵过你去的,况且你还是咱们周家的闺女,你也要时刻想着,不能给咱们周家丢人才是!”   “大嫂一定要在旁边提点我才是!”   林氏笑道:“放心吧,我一步不离跟着你就是了!”   周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客人真到了,周氏却好像过了那股子紧张劲儿了,一时间进退得宜,落落大方,众人一致称赞周氏端雅高贵,知书达理。   等沈沅钰在娘家用完饭,正要和周氏告辞回家去。彩鸾进来回禀道:“韶和院的陈嬷嬷来了,想要求见奶奶!”   “陈嬷嬷?”   彩鸾提醒道:“陈嬷嬷是老太太身边的二等管事嬷嬷,也是沁雪的亲娘!”沈沅钰这才反应过来。   “叫她进来吧!”   陈嬷嬷不一会儿就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给沈沅钰行礼,顾氏如今在府中不得势,她身边的嬷嬷腰也跟着弯了下来。再不像沈沅钰刚回到乌衣巷时的那样傲慢和盛气凌人了。   陈嬷嬷进来先是说了一串吉祥话,沈沅钰不由皱了皱眉,她现在可没空在这里应付这么个老婆子。彩鸾十分有眼力见,就打断了陈嬷嬷的话道:“我们奶奶有事急着回府,嬷嬷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陈嬷嬷一下又跪了下去,“奶奶,老奴这次前来是想求姑奶奶一个恩典的!”   沈沅钰奇怪地问道:“你是韶和院的人,想求个什么恩典,也该找祖母求去,怎么求到我这里来了?”   陈嬷嬷道:“老奴是给沁雪求恩典的,所以只能求到姑奶奶这里。”   沈沅钰这才明白,道:“那你说吧。”   陈嬷嬷犹豫了一下道:“如今大老爷做了宗主,禅让之礼一过,老太爷就要返回会稽郡东山别院去住,老太太自然也是要跟着回去的。咱们这些伺候的,也要跟着搬家去东山别院。本来这话是不该与姑奶奶提起的,沁雪在姑奶奶身边伺候,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旁人也都高看一眼,姑奶奶菩萨似的人儿,沁雪跟着您,前程是绝对差不了的。”   “只是姑奶奶怕是不知晓,老奴夫妻俩一辈子只有沁雪这一个女儿,可是一想到从此母女父女相隔两地,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老奴这心里就像是在油锅里烹一般……”说到这里眼睛里还挤出几滴眼泪来。   陈嬷嬷擦了擦眼泪,才继续道:“眼看着再过三日就要启程,老奴这才厚着脸皮,凑了些银子,想将沁雪的身契买回来,让沁雪跟着老奴夫妻俩一起去会稽郡,还请姑奶奶恩准!”   沈沅钰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那陈嬷嬷虽是个二等嬷嬷,可在顾氏面前也算得用,想来知道沁雪是如何被送到自己的身边的,现在给她人的顾氏自身难保,都要去会稽郡了,沁雪若还留在沈沅钰身边,若沈沅钰是个小肚鸡肠的,那沁雪的结局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她这才大着胆子来求沈沅钰放人。   以前顾氏并没有把沁雪的身契交给沈沅钰,前阵子小二房倒了大霉,顾氏审时度势竟然乖乖地把身契送了过来。如今沁雪的身契在沈沅钰的手里,并不是有银子,想赎就能把人赎回去的。所以陈嬷嬷有些紧张地看着沈沅钰,等着她发话。   说实话,沈沅钰已经打算好了,回头就发落了沁雪。现在琅琊王府之中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沈沅钰绝对不能容忍这样一个心术不正又心怀异志的丫鬟跟在身边。   之所以没有打发了沁雪,主要是因为最近事情太多,若是腾出了时间,就算沁雪是祖母给的,她也有的是手段处置她。不过若是沁雪这样跟着她娘去了会稽郡,虽然有些便宜了她,不过沁雪毕竟没有做出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沈沅钰不是睚眦必报的人,若是能通过这个法子,将沁雪赶出琅琊王府,也省得她再做手脚了。   沈沅钰就正色道:“沁雪虽是沈家的家生子奴才,但是咱们沈家一向都有仁厚的传统,你想赎她回去,在你们两人面前尽孝,我是没有意见的。不过沁雪毕竟是祖母送给我的丫鬟,这事还要祖母点头才成!”   陈嬷嬷听了大喜:“奴才到姑奶奶这里之前,已经向老太太求过恩典了,老太太是答应了的。所以这件事……”   沈沅钰听了点头:“既如此,那么我回到琅琊王府时便问问沁雪自己的意思吧!这事总也要她自己应承了才好。”她这次回娘家可没带沁雪回来。   陈嬷嬷连连道:“老奴的女儿,老奴心里清楚,她不会不答应的。”   沈沅钰笑笑,没有多说什么。陈嬷嬷话说完了,也就退下了。   等沈沅钰回到蘅芜苑,就叫了沁雪来,把这件事跟她说了。她满以为沁雪会一口答应下来,因为沁雪在她这里已经很明显地被她投闲置散了,若是顾氏再跟着沈弘去了会稽郡,大靠山走了,她的日子恐怕就更不好过了。   哪知道沁雪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奶奶开恩,老太太既然把奴婢给了奶奶,奴婢就合该伺候奶奶一辈子。求奶奶不要撵了奴婢走。”   沈沅钰顿时愣了:“沁雪,你听明白我的话没有?我是放籍给你,还你自由之身,让你和你的老子娘团聚!你毕竟是跟了我这么久的大丫鬟,这样吧,你的卖身钱我就不要了,我再送你一百两银子做盘川,如何?”以沁雪这段日子的表现,沈沅钰开出这样的条件已经是相当的厚道了。   哪知道沁雪根本就不买账:“奶奶,奴婢哪里也不去,奴婢就想伺候奶奶一辈子!”说罢赌咒发誓,连番求恳,就是不愿意离开琅琊王府。   沈沅钰不由大为奇怪。最终有些不耐烦道:“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阳关大道她不走,若是再出事,可就休怪她不客气了。   沁雪这才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今天在屋子里伺候的是蕊心,这一阵子,沈沅钰也劝了她不少,蕊心虽然还是心有不甘,却到底打醒精神做起一个丫鬟该做的。她将屋子里伺候的小丫鬟全都撵了出去,这才对沈沅钰道:“奶奶,沁雪不对头!”   沈沅钰笑笑:“你也发现了。派人盯着她点,我总感觉有什么事是咱们不知道的!”   蕊心点了点头。“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沅钰又想起一件事来。却是常山老王爷的寿辰快要到了,按说现在琅琊王府还未分家,琅琊王府作为一个整体,老王爷的寿礼由王府统一送过去就是了,不过常山老王爷毕竟是庾璟年和沈沅钰的媒人,庾璟年的意思是府里的礼归府里的,他们自己也要准备一份寿礼送过去。   沈沅钰就按照他的意思准备了一份寿礼,准备让庾璟年看上一眼,若是庾璟年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她这就差人送到常山王府去。   沈沅钰就吩咐丫鬟们:“打发人去瞧瞧,二爷现在还在不在外书房?”庾璟年刚才和她一块回的家,不过刚回来就被人请去外书房商量事情去了。   不一会就有丫鬟进来禀报:“二爷在外书房。”   自从成亲以后,除非有正事,庾璟年一般很少去外书房,沈沅钰原本是不打算去打扰庾璟年的。只是最近娘家出了太多事,若是再不赶紧把礼单定下来,就有可能耽搁了正事,她这才带着丫鬟去了庾璟年的外书房。   到了外书房,庾璟年正好送人出来,打了个照面,却是庾璟年的大哥庾亮。这个大伯子自成亲之后,深沅钰就没见过他几次。庾璟年和庾亮是一母所生的,不过看起来两人却长得并不怎么相像,庾亮当然也算是个美男子,只不过那气质比起庾璟年的冷峻高贵就差得远了。   大伯子和弟妹之间是要避嫌的,不过这么迎头碰上了,自然也不能转头就走。沈沅钰就上前给庾亮行礼道:“见过大哥!”   庾亮点了点头,连忙还了一礼:“弟妹客气了!”拿目光一扫,觉得沈沅钰比成亲的时候漂亮了不少,气色也红润了些。这不是庾亮的错觉,一方面沈沅钰才十五,女大十八变,她正还处在长身体发育的时期,自然是越长越漂亮了。另一方面,这一段日子,庾璟年可是十分勤奋地尽职尽责地灌溉,她的气色能不好吗?   沈沅钰却微微皱眉,庾亮的目光实在太毒了,看她的那几眼全是看的胸部和腰部等要害部位,真不愧是庾文泰的儿子,这股好色劲儿遗传了十成十。沈沅钰不由觉得吃了一只苍蝇似的万分恶心。蕊心也发现了,就踏前一步,借着给沈沅钰整理衣裳的空,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庾亮的视线。   其实庾亮是真没那个意思。不是沈沅钰长得不够漂亮,而是他不敢惹庾璟年,他这个哥哥现在可是越来越怕庾璟年这个弟弟了。他不过是看见了女人,下意识地看了两眼罢了。   庾亮怕触怒了庾璟年赶紧收回了目光。转头对庾璟年道:“二弟,那这件事,哥哥就全拜托给你了!”   庾璟年神色有些冷淡:“不过是举手之劳,大哥不必客气。大哥走慢些,我就不远送了。”   媳妇来看他了,他才没功夫理会庾亮呢。   庾亮就又拱了拱手,“那我便告辞了。”说着也不敢再看沈沅钰,就带着小厮往回走。   庾璟年就把沈沅钰迎入了书房里,“你怎么来了?”   沈沅钰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庾璟年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这些人情往来我也不擅长,你看着置备就是了。准备好了,知会我一声,我亲自送去给老王爷,他老人家一定高兴。”   沈沅钰到底还是让他看了一遍礼单,见庾璟年没有什么添减,就道:“既这么着,我便派人采买准备,等准备妥当了,再差人来知会二爷。”   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沈沅钰就问道:“大哥来找你做什么?”据她所知,这两兄弟之间可算不上和睦。   庾璟年哼了一声,有些晦气地道:“这事我正想和你商量呢。他这次来是想和咱们要人的。”   “要人?”沈沅钰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庾璟年道,“要的还是你身边的大丫鬟。”   沈沅钰警惕地道:“是谁?”沈沅钰身边的大丫鬟,都是情同姐妹的存在,沈沅钰还想着日后给她们寻了靠谱的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做正头娘子呢。   想让她把大丫鬟送给庾亮糟蹋,那是做梦。   沈沅钰道:“你不会答应了吧?”想起刚才庾亮和庾璟年之前的对话,沈沅钰不由急了起来,“就算你答应了,我也不会同意的。”   庾璟年看见她那个样子就想笑。便上前拉着她的手道:“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吗?最是护短!我知道你待这几个丫头好,可这事也怨不得我,我不能不答应。因为大哥说了,那丫头不但已经被他收用了,还怀了他的孩子!你知道的,大哥一直没有儿子,如今那丫头有了孩子,大哥不好意思找你,自然是要向我开口,把那丫鬟讨要过去的。”他摊了摊手道:“我也不好拒绝!”总不能眼看着做哥哥的一直后继无人吧。   沈沅钰已经傻眼了:“这怎么可能?”她身边居然有丫鬟爬床,还是爬上了大伯子的床,这让她实在不能忍!   蕊心也跟着吃了一惊,想起刚才沁雪死活不肯离开琅琊王府,蕊心提醒道:“是沁雪!”   这个小贱人!   沈沅钰其实也想到了沁雪。除了沁雪,她身边就没有这么不要脸的,一心想着爬主子床的丫鬟。   庾璟年这时说了一句话,把沈沅钰彻底打败了。“你身边丫鬟太多,我到现在还没认清人,沁雪是哪个?”   沈沅钰无语,合着成亲都好几个月了,这几个丫鬟天天贴身伺候他们两个,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每个丫鬟的名字!   第248章将计就计   沈沅钰实在没想到,她的身边会出这种丢人的事儿。关键是她高估了沁雪脸皮的厚度,她定是在勾引庾璟年不成之后,这才转而转变了目标,不知怎地爬到了庾亮的床上。   甚至前几天,她还趁着自己不在家的时候,给庾璟年送过补汤。她那时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若是知道的话,她难道是想把这个孩子赖在庾璟年的身上?   沈沅钰不由一阵无语。   回到蘅芜苑,她便立刻叫人把沁雪找了来。冷笑一声道:“没想到我身边出了这样的人才,我却不知。说说吧,你和大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沁雪立刻跪了下来:“奶奶,奶奶听奴婢解释,这事不怪奴婢啊!前阵子奶奶娘家有事,留了奴婢在这府里守着,有一回不经意撞见了大爷,大爷许是见奴婢生得有几分姿色,这才二话不说便强要了奴婢。奴婢也是不想的啊!”   彩凤在一旁冷笑不已。“怎么没见大爷强要了别人,就只要了你?若不是自己一身骚,哪里惹得来这猫儿狗儿的。”沁雪作出这样不要脸的事,彩鸾彩凤她们都要跟着没脸,彩凤本就是个牙尖嘴利的,口舌上自然不会饶了她。   沁雪却道:“奶奶明鉴,奴婢自知罪不可赦,但是奴婢如今有了大爷的身子,还请奶奶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拉扯奴婢一把!奴婢日后定然忘不了奶奶的好!”那意思是想让沈沅钰帮她做上庾亮的小妾了。   沈沅钰前世打了那么多年的官司,对小三这种生物深恶痛绝,对于沁雪更是没有丝毫的好感。也不会因为沁雪说了两句自己怀了庾亮的身子,就乖乖地把沁雪送给庾亮。   沁雪说完了那话,沈沅钰只当没听见。不大一会儿,就有人请了大夫过来,给沁雪把脉之后,那大夫有些迟疑地说道:“这位姑娘,这是有喜了!”   沈沅钰打发了那大夫下去,沁雪大着胆子叫了一声:“奶奶!”   沈沅钰冷冷地对沁雪道:“我再问你一句,这孩子是到底是不是大爷的?”就沁雪这个德行,还真说不准,这个孩子是不是庾亮的呢。   沁雪自然是听明白了,不由脸色一红:“奶奶说笑了,这孩子的父亲自然是大爷无疑。”   沈沅钰冷哼了一声,“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大奶奶不是个善茬,你真的打算要给大爷做小星?”   沁雪一咬牙,富贵险中求,她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自然是要一条道走到黑没有退缩的道理,若不是庾璟年根本没把她们这些丫鬟看在眼里,她又怎么会退而求其次地选中庾亮。   本来沈沅钰要把她的身契放还给她,她不是没有意动的。她想过拿着身契变成良民,那样庾亮娶她,她便是个良妾。可她的娘老子之前给她送过信来,她已知道前因后果,沈沅钰也亲口告诉她给她的身契的前提条件是让她离开建康,跟着娘老子一块儿去会稽郡。这个时候她怎么能离开建康?   再有,何氏绝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拿了身契出门容易,再想回来,何氏怕是有的是法子让她进不来门。单单是这肚里的孩子,她到时候就说不清楚这孩子的亲爹是哪个,谁会信她?琅琊王府中,庾璟年势大,大房不敢招惹,她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她便想着借助沈沅钰的势,先把这件事砸瓷实了再说。   身契就算不再自己的手里也无妨,她和庾亮欢好之时已经求过了他,他也答应了,会把身契给她拿回来。   这些想法在她的脑子里飞快闪现,最后沁雪连连磕头道:“求奶奶成全!”   沈沅钰道:“既如此,你不要后悔今天的选择。”就命人把沁雪的身契拿了出来。   沁雪一阵激动,沈沅钰却并未把身契给她,而是道:“你起来吧,跟我去趟大房。”就带着沁雪去了何氏的院子。   何氏正在屋里气得肝疼,她也是刚刚听说沁雪的事,庾亮的好色程度和庾文泰有得一比,何氏对庾亮一直严防死守,不过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还是叫庾亮和沁雪勾搭上。而沁雪又是沈沅钰的人,她不好越过沈沅钰直接责罚沁雪,所以庾亮和她坦白这件事之后,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正在这时,沈沅钰带着沁雪来了,何氏便带着夏珠去门口迎了沈沅钰。   沁雪爬了庾亮的床,何氏自然是恨极了沈沅钰,哪知沈沅钰开口便道:“我是没脸见大嫂了,我也是刚刚听说这贱婢的事,都是做弟妹的管教不力,若不是大哥求到二爷的头上,我还不知这贱婢竟做了这样叫人没脸的事。”   沈沅钰说完就叫蕊心奉上沁雪的身契:“这丫鬟的卖身契我今天就给了大嫂。我带了她前来,就是把她交给大嫂,要打要罚全凭大嫂处置。”   沁雪急道:“奶奶……”她虽不得沈沅钰重用,却深知沈沅钰是极讨厌何氏的,以为沈沅钰就算不待见她,也不至于帮着何氏来收拾她。却不料比起何氏,沈沅钰更厌烦她这样的小三。   “你给我闭嘴!”沁雪求饶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彩凤出言打断,“奶奶和大奶奶说话,哪有咱们奴才插嘴的余地。”   夏珠已经十分麻利地接了沁雪的身契在手。   何氏也是一愣,没想到沈沅钰这么通情达理,对她的恶感去了不少。“弟妹的陪房那样多,出一两个不服管教的也是常有的事,我相信弟妹的人品,弟妹深明大义,你也定是被这奴婢蒙蔽了,断不会推波助澜的。”   沈沅钰又与何氏说了两句,便留下了沁雪,带着蕊心等人回了蘅芜苑。   何氏冰冷的目光在沁雪的身上转了两圈,看得沁雪后背无端端地升起一股凉意。何氏并没有和她多说什么,就叫人把她带去了耳房看管了起来。   何氏与夏珠返回堂屋,夏珠忖度着问道:“奶奶,这狐媚子该如何处置?要不奴婢命人给她灌一剂落胎药,然后打发人把她卖了吧。”   何氏原来想过这么干的,不过此时她却改变了主意,“慢着!你去给她安排一间采光较好的房子,再找两个机灵点的小丫鬟伺候着她,她毕竟也有了大爷的骨血,咱们可不能亏待了她!”   夏珠吃惊地叫了一声:“奶奶?”   何氏唇边浮起一丝阴冷的微笑,“我刚才想了想,如今我什么都不缺,唯一欠缺的只是一个儿子,若是这个小狐狸精能够生个儿子,让我抱在膝下抚养岂不是去了我的一桩心事。”   夏珠提醒道:“可若她借此站稳了脚跟,她又有孩子傍身,不是变成了奶奶的心腹大患吗?”   “她的身契在我手中还不是任我拿捏,能翻得起什么大浪?”   夏珠道:“就怕这狐媚子心机深沉,趁机笼络了大爷。”虽说沁雪的身契如今落在了何氏手中,可若是庾亮不同意,何氏也没那么容易把沁雪卖了。   “我自有法子拿捏她。你不必担心!”   晚上庾亮从前头回来,何氏准备了一桌饭菜向庾亮请罪。酒至半酣,何氏道:“此前是我想岔了,我倒不是嫉妒,容不得大爷纳妾,是怕大爷着了这些狐媚子的道,坏了身子,以后我们娘几个可怎么好?到底是大爷的子嗣,比什么都重要。下午就去了二房和二弟妹商量,好在二弟妹也是通情达理的人,如今沁雪已经被我送了来。”一转眼,就变成是她亲自去二房把沁雪要回来了。   庾亮见见何氏温声软语,一径地向他赔礼,又是自己理亏在前,便道:“沁雪不过是个丫鬟,论姿色也不过如此,我是见她怀了我的骨血,这才着紧几分,又怎么可能越得过你这正室夫人呢。”   “既然老二媳妇把沁雪送给了你,可有把她的身契给你?”他去和庾璟年说这事儿,原本的打算是将沁雪的身契拿在手里,害怕她被何氏磋磨的。   何氏又给庾亮倒了一杯酒,用胸口在他的身上挨挨蹭蹭的,道:“大爷问这个做什么,不过一个丫鬟而已,自然有妾身操心,您就只管着前头的大事就是了!妾身已经打算让沁雪伺候您了,您还不放心妾身吗?”庾亮见何氏穿着桃红色的夏裳,媚眼如丝,年纪虽然比沁雪大上不少,却别有一股成熟妇人的风味,顿时把沁雪抛到了脑后。嘿嘿淫笑道:“夫人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抱着她就往床榻内走去。一番云收雨住,何氏知道男人在这个时候是最好说话的,就和庾亮商量:“我已经派了两个丫头伺候沁雪,现在她肚里的孩子最重要。先把沁雪开了脸,做了您的通房丫头,等她生了儿子,再提拔她做姨娘,大爷觉得如何?”   两人好的如胶似漆的时候,庾亮曾经答应过沁雪,把她要到大房里,就直接做姨娘的,所以这个时候就有一丝犹豫。何氏又提醒道:“一般的大户人家都是这个规矩……”   庾亮就道:“也罢,你瞧着安排就是了。”   第二天沈沅钰去给郗氏问安,途中遇见何氏,何氏像是不经意般说起沁雪,道:“我已经将她留在了大爷身边,先开脸做了通房,将来若是有那个造化,能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再提拔她做姨娘。”   见了袁王妃,何氏也把沁雪的事情向王妃禀报了。   回去的路上,蕊心就悄悄地对沈沅钰道:“大奶奶这一次怎么变得这般仁善了?”   沈沅钰眉头轻蹙,想了想道:“何氏心机深沉,就是王妃也未必愿意看见大房有儿子出生,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既然这条道路是沁雪自己选的,最后不论是什么结果,也都是她咎由自取。   荣华院,请安的人走了,宋嬷嬷亲自给袁王妃斟了口茶道:“大奶奶今次怎么想开了?她莫不是想让沁雪那小蹄子生下儿子,然后留子去母……”   袁王妃想了想:“我瞧着倒是有几分像是如此,难得她能想通这一点。”说着嘴角噙起一丝冷笑,“她中了我的计,这么多年再不能生育,直到现在才明白借别人的肚子生儿子,怕是有些晚了。”   要是何氏在这里,一定震惊得无以复加。她自从生下两个女儿,多年无所出,却是被袁王妃给算计了。   “虽说是一个庶子,若是被何氏记在自己的名下,到底有些妨碍,且看看有没有机会将沁雪除去吧。”   宋嬷嬷道:“是!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当务之急,还是赶快让四爷成亲,生下嫡子!”   袁王妃有些烦躁地道:“这不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吗?”之前的裴琪她并不满意,之后她费了不少心思给庾涛相看亲事,可是她瞧中了的,人家瞧不上她,高不成低不就,始终没有个进展。   袁王妃简直是心急火燎的。她的儿子不结婚,就没有嫡子,没有嫡子,距离爵位就又远了一步,她能不上火吗?最后她咬咬牙道:“过上一个月,若是再没有合意的人选,便找人去河东裴氏提亲吧。”   此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北燕皇宫之中。曾经的旻文太子,如今的孝文帝拓跋圭正在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自打他当上皇帝之后,雷厉风行事必躬亲,采用各种手段,很快将各种反对势力打压下去,迅速坐稳了皇位。   他胸中自有丘壑,一边启动政治经济各方面的改革,一边努力增强军队战斗力。下一步目标就是要统一整个天下,大晋、北燕、北魏这么大的地方,根本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要在有生之年,将版图扩大再扩大,要将整个俄罗斯、朝鲜,甚至日本都纳入他的统治范围。   正在这时一个清秀的小太监悄声走了进来,叫了一声:“皇上!这是建康那边飞鸽传书送来的情报。”慕容圭下过一道命令,凡是建康送来的情报,要让他第一时间看到,所以小太监才敢在他处置公务的时候进来打扰他。   慕容圭不抬头,目光仍在折子上,只是嗯了一声,那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将一个小小的竹筒送到慕容圭的手上。慕容圭这才抬了抬眼皮,看见竹筒上印着一片雪花的痕迹,神色立刻凝重起来。   亲自检查了竹筒上的火漆是完好无损的,这才拧开竹筒,从里头拿出一张折叠的小小的纸条,就看见一笔娟秀的蝇头小楷,他的眼前就出现了妙慧那虽然剃了光头,但却依旧风华倾城的形象。   慕容圭迫不及待地展开纸条看了一遍,最后松了一口气,“没有怀孕就好!”又喃喃道:“沈宜啊沈宜,上辈子我没能得到你。这一辈子哪怕你嫁为人妻,我也绝不会放手的!”若不是他的大业容不得他离开长安这座大本营,他一定早就带人去了建康。   那小太监听得一愣,皇上管天管地,怎么还能管得着别人怀孕不怀孕呢?   慕容圭就提朱笔给妙慧写了一封回信,然后对小太监道:“用飞鸽传书,立刻送到建康去。”紧接着又吩咐道:“去把柱国大将军赵贵给朕找来,朕有要事要与他商量。”   不大一会儿,赵贵就到了。他给慕容圭见礼之后,君臣两个客套了一番,慕容圭忽然问道:“真定公主,如今怎样了?”   真定公主其实乃是大将军赵贵的女儿,当初加封为公主跟着慕容圭一块儿去大晋和亲,慕容圭利用大晋之行假死,杀了个回马枪夺取了北燕的皇位,然后国内百废待兴,真定公主就被北燕给忘了,一直呆在大晋,直到现在还没有个明确的安排。   赵贵身为真定公主的亲爹,到底是心疼女儿的,可是慕容圭威望日隆,他们这样的老臣如今在他面前都是战战兢兢的,他也不敢拿这种小事烦他,现在见他提起这事儿,连忙道:“公主殿下如今尚寄居在大晋鸿胪寺中。”   “这阵子,是朕太忙了,疏忽了这事。”他笑着安抚赵贵,英俊无伦的容貌看得赵贵都有些目眩神迷,连忙低头不敢多看。“朕即刻就给晋元帝写一封国书,封真定为长公主,尽快安排真定下嫁!”   赵贵连忙跪在地上:“皇上英明,微臣代真定谢过皇上天高地厚之恩。”   慕容圭亲自上前扶起赵贵:“真定长公主是爱卿亲女,她的事就交给赵卿全权处理了。”   赵贵又是一番感恩戴德,“不知皇上想把公主嫁给哪个世家大族!”   慕容圭微微一笑:“朕打算把她嫁到琅琊王府去!”   赵贵脸色微微一变,“陛下,可微臣听说,琅琊王次子已经婚配了。难道陛下是想叫真定给庾璟年做平妻?”真定这样一颗重要的棋子,自然是要嫁给朝中重臣以做政治投机的。琅琊王府除了庾璟年这个天才横溢的少年将军,余下的不过是碌碌无为之辈而已。   慕容圭脸上露出一丝深不可测的微笑:“谁说我要把真定嫁给庾璟年了,琅琊王庾文泰可不只一个儿子。”   “啊?”赵贵一脸的呆滞。   简静寺。   妙慧看完了竹筒中的密函,神色古怪地将密函交给了妙安,妙安看完了之后,忍不住问道:“主持师妹,阁主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妙慧叹了一口气道:“阁主神机妙算,他既然有此安排,就必定是有深意,咱们不必多问,只按照阁主吩咐行事就是了。”   一直在鸿胪寺投闲置散的真定公主也接到了赵贵的来信,这阵子大晋的人简直把她当成了透明人一般不闻不问。   也是,北燕变了天,谁知道她这假公主日后要怎样呢,说不定新君早就把她给忘了呢,更何况大晋和北燕的关系是友是敌都说不清楚呢,若是哪一天两国打起来了,说不定就要砍了她这个假公主的脑袋祭旗呢!   真定公主看完了这封由慕容圭亲笔写给她的信,不由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她的贴身大宫女金英知道她就是这么个疯狂的性子,倒也没有多奇怪,只是等她笑完了,才递上一杯茶水道:“公主,润润嗓子吧。”   真定公主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恨恨道:“慕容圭啊慕容圭,你这个贱人,总算想起我来了!”   金英吓了一跳:“公主,小心隔墙有耳。”   真定公主狠狠啐了一口:“这里是大晋,是建康!慕容圭那个贱人远在千里之外,咱们怕他什么?”   金英骇然道:“公主,就算是在建康城,处处也有皇上的眼线,这不是您告诉奴婢的吗?就算您不为了自己,也要考虑考虑赵家啊!”   真定公主冷笑了一声道:“赵家?赵家弃我如敝履,我又何必管赵家的死活!”竟然是一副断绝和北燕所有的联系的架势。   “居然想把我嫁给庾涛,那又是个什么东西!”真定公主在屋中快速踱步,然后兴奋道:“慕容圭想让我帮他看顾沈沅钰,本宫就帮你好好疼她好了。”   金英也不是一般的宫女,这个时候不由替琅琊王府默默点蜡,谁家要娶了这么一个魔星进门就擎等着倒霉吧。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端午节,直到丫鬟们呈上编好的五彩丝,沈沅钰才惊觉到时间竟然过得这样快。   晚上庾璟年问她明天要不要去看赛龙舟,沈沅钰自然是愿意出去透透气的,就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沅钰就被丫鬟们从被窝里挖了出来,梳洗打扮一番之后,就和庾璟年出了门。   端午节是民间一年一度的重大节日,赛龙舟更是如此,小夫妻俩出了城门来到江边的时候,看见江边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人。   每年的龙舟比赛,不但皇室要派人参加,四大门阀以及其他的士族也都会派出队伍比赛。皇帝有时也会莅临,可以说是普天同庆的大日子。   小夫妻俩到了,就看见搭在最高处位置最好的一个遮阳棚还空着,就知道皇帝大概是怕热,今年是不会出来了。沈沅钰倒也没觉得可惜,本来这种事情,若是老大在场,反而会让人放不开手脚,玩得不尽兴。   沈家的遮阳棚位置不错,沈沅钰正要上前去打招呼,就见一个穿着水蓝色比甲的丫鬟走了过来,给沈沅钰行礼道:“大将军夫人,奴婢是骠骑将军府的丫鬟,我家夫人请您过去一见!”   骠骑将军府就是大皇子庾邵宁的府邸了。沈沅钰自从嫁给庾璟年,除了和东海王妃王菁经常走动,和大皇子妃以及太子妃的来往都不密切。   听说大皇子妃要见自己,就去看庾璟年。   庾璟年微微一笑:“既然是大嫂要见你,咱们就过去瞧瞧吧,我正好有日子没见这位大哥了。”说着伸手一指金灵,吩咐道:“好生看顾好你们奶奶!”   金灵的武功庾璟年是知道的,所以他并不担心。   第249章以死相争   沈沅钰就跟着庾璟年去了大皇子庾邵宁所在的遮阳棚。   “大哥,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庾璟年笑嘻嘻地跟庾邵宁打招呼。   庾邵宁却是觉得有点看不清这个弟弟了。庾璟年从前可没有这种城府,他跟自己是死对头,都是恨不得对方立刻死在自己眼前,什么时候见了自己都没有好脸色。看来成亲之后,这个横冲直撞的弟弟长进了不少。   庾邵宁就笑道:“老五,你和老三不是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吗?怎么今天你落了单,没有看见老三呢!”   庾璟年笑道:“三哥定是有事耽搁了,有劳大哥担心了。”他也正自奇怪呢,昨天和三皇子约好了在此相见的,这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见他的人影。   沈沅钰这才插上空来,给庾邵宁见礼。   庾邵宁笑道:“你们妯娌也是刚刚才见面吧,以后可要好好亲近才是。”   沈沅钰一抬头,就看见庾邵宁的妻子陆氏正坐在遮阳棚的一角,这么热的天,沈沅钰等人穿得都是极少的,陆氏还穿着一身冬衣,她人极瘦弱,全身没有二两肉似的,脸都已经瘦得脱了形了,嘴唇更是没有半分血色。   沈沅钰早就听说陆氏身子不好,没想到今天见了,她身子骨竟然差到了这样的地步,简直是随时都能蹬腿见阎王的节奏。   沈沅钰就稳稳地走上前去,给陆氏行礼:“沅钰见过大嫂。”   陆氏连忙站起身来拉着沈沅钰的手,可能是起的有些猛了,脸色又是一白,继而咳嗽不止,沈沅钰看得有些心惊胆战的。   陆氏好不容易忍住了咳嗽,笑道:“弟妹,我是久仰你的大名了,只是我这身子骨病骨支离的,一直没有得空与你见面,现在见了,正该是你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五弟那样的英雄人物,我真是替你们两个高兴。”   说着就拉着她与自己坐在一处。因着庾邵宁曾派刺客暗杀过庾璟年,沈沅钰对这骠骑将军府这一家子没有丝毫好感,不过今次见了陆氏虽然病弱,但是谈吐文雅举止大方,竟让人完全无法对她生出恶感。   沈沅钰陪她说了几句,竟还颇为投契。陆氏便给她引见自己的子女,庾邵宁年逾三旬,膝下有三子两女,长子和次子是陆氏所出,剩下的都是庶出。大儿子今年已经十一岁,和沈溪一般大,几个孩子规规矩矩地上前给庾璟年和沈沅钰见礼。头次见面,沈沅钰少不得要赏给他们一些见面礼,好在每次出门她都有所准备。   陆氏指着小儿子和两个女儿道:“这三个虽不是我亲生的,可一直养在我的跟前和我亲生的也没什么两样。”   沈沅钰见三个孩子和陆氏十分亲热,不由暗想陆氏这样的身子骨又把五个孩子都养在身边,一天操不完的心怎么可能不命短。又说了两句就有人进来回禀:“大将军,将军夫人,太原王氏王奎求见。”   沈沅钰就看见陆氏脸色瞬间一变,然后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果然来了!今天我请弟妹给我做个见证。”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外头又是锣鼓喧天,只有沈沅钰能听到。   沈沅钰略一思索,这王奎可不就王雅芙的族兄。上回三皇子成亲,大皇子抱着王雅芙出现在东海王府的大堂上,京城中自此早就传开了那王雅芙乃是陆氏的备胎,只等陆氏一死,她便要入主骠骑大将军府成为大将军府的第二任女主人。不论是庾邵宁还是太原王氏没有人出来反驳,也就等于默认了这样的说法。   陆氏又在沈沅钰耳边说道:“我不是容不得王雅芙,只是那王雅芙心机深沉,我害怕她将来会苛待我的孩子们。”   那王雅芙勾引三皇子不成,转头就和大皇子勾搭上也真配得上心机深沉这四个字。沈沅钰其实对她也没有丝毫好感,只不过陆氏一时和她说起这些,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茬,正想哼哼哈哈应付过去,庾邵宁已派人去请了王奎进来。   王奎长得敦敦实实,个子不高,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穿一身嫩黄色的夏衫,戴着金镶玉的头面,看起来步履轻盈如同弱柳扶风,看着就叫人心生怜惜。果然是白莲界的又一朵奇葩——王雅芙。   沈沅钰就发现陆氏的长子和次子目光中露出深刻的憎恨,不由心里微微一叹,她是不希望看到大人的事牵扯孩子的。   这时王奎便上前给庾邵宁行礼,又笑道:“原来两位大将军凑到一块去了。”   庾璟年对于他这样拉皮条的没有丝毫好感,只淡淡地哼了一声,眼尾都没有多扫他一下。   王雅芙也上前给两位大将军行礼,目光随即黏在大皇子身上,比起大皇子庾璟年比他英俊了何止十倍,王雅芙这样的表现顿时令大皇子分外受用。   沈沅钰不由一阵无语,这王雅芙是有多不要脸,陆氏还好好地活着,她就等不及地往庾邵宁身边凑,这世间怎么有这样的人。   那边庾邵宁已经打发王雅芙来给陆氏和沈沅钰见礼,陆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几日不见王家妹妹倒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沈沅钰听她话里的意思似乎王雅芙时常去骠骑将军府做客。王雅芙笑得十分得体:“将军夫人谬赞了!”   陆氏便给她赐了座,几个人又说了一阵子话。王雅芙一面应付陆氏,目光时不时地向男人那边瞟去。沈沅钰是真叫她恶心着了,就准备起身告辞。其实理由是现成的,到现在还没有见到娘家人呢。   陆氏却是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弟妹再坐一会儿,可好?”   沈沅钰见她目光中满是哀求,不知怎么的,心里一软,竟又坐回去了。正在这时,一个丫鬟给陆氏端茶,不小心脚下一绊,竟然把茶碗摔倒在地上。总算地上铺着地毯,那茶碗没有摔坏。   那丫鬟吓得跪在地上直磕头。陆氏叹一口气道:“你先下去吧,回了府再找管房嬷嬷领刑。”又转头对沈沅钰和王雅芙道:“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还能指望他们什么?”   王雅芙笑道:“夫人息怒,哪里都有这样偷奸耍滑的奴才。”就端起茶壶来亲自斟了一碗茶,递到了陆氏的手中。   陆氏冷眼看着她,到底接了茶壶,“怎么好叫妹妹亲自动手伺候我呢?”   王雅芙打蛇随棍上,立刻也改了口吻:“伺候姐姐,是我应当做的。”   沈沅钰眼角微跳,这么快就要姐姐妹妹相称了?   陆氏却不着急喝茶,只用碗盖轻轻拨着茶水的茶叶沫子,忽然低声道:“你就那么想嫁给大将军?”   王雅芙虽然脸皮够厚,可是到底还要几分脸面,陆氏这样直接质问,她的脸一下子就变得通红。“夫人说笑了!”“姐姐”就又变成了“夫人”。   陆氏忽然道:“我是不会叫你成功的!”她的声音不大,只有沈沅钰和王雅芙能听见,王雅芙脸色就是一变。   陆氏眼中决绝之色一闪,猛地一口喝干了碗里的茶水。碗盖砰然落地的声音响起,沈沅钰不由心中一紧,就见陆氏脸上很快浮现起一层黑气,她用颤抖的手指着王雅芙哑声道:“你……你竟然在茶水中下毒……”陆氏口中涌出一口口的黑血,五个孩子中,小儿子年龄最小,顿时吓得哇哇大哭,抓住陆氏的袖子喊道:“娘你怎么了?”   沈沅钰一时间被这惊心动魄的变故惊呆了,没想到刚从娘家见识过一回沈沅璧中毒而死的过程,这又见识一回。   陆氏的大儿子庾彻怒吼了一声:“你敢毒害我娘,我跟你拼了!”虽说是十一岁的孩子,力气也不小了,一下就把王雅芙推到在地,手里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来向她脸上划去。   陆氏的次子九岁的庾程也跟着扑了上去。这边的变故早就惊动了庾璟年庾邵宁等人,遮阳棚中间不过隔着一座屏风,三个人迅速绕过屏风,就看见眼前骇人的一幕。   庾邵宁大踏步上前,一把抓住大儿子的手腕,“你干什么?”庾邵宁用力将匕首夺了下去,激怒之下就给了儿子一个巴掌,将庾彻打飞到一边。他若是再晚一步,王雅芙那张漂亮的脸蛋就要被毁了。   “大哥……”庾程看见哥哥被打,也吓得松了手,跑去查看。   庾邵宁含恨之下这一巴掌打得可不轻,庾彻左脸高高肿起,嘴角沁出一丝血痕。他扶着弟弟的手臂站起身,看向庾邵宁和王雅芙的眼神中满是怨毒。   沈沅钰没敢上前去扶陆氏,她怕说不清楚,庾璟年也抱着肩膀在一旁看戏,并没有帮忙。   王奎吓了一大跳,惊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沅钰见庾邵宁要扶王雅芙起身,忍不住道:“大哥,还是先看看大嫂吧,大嫂好似中毒不轻。”   庾邵宁这才松开了手奔到陆氏身边。陆氏的奶娘扶着她,满眼是泪,庾邵宁见她七窍中都渗出了黑色的血,他和陆氏少年夫妻感情深厚,但是为了前程不得不拉拢太原王氏,他的心中也有几分矛盾,怒斥站在一旁的丫鬟:“还不赶快去请太医!”为了以防万一龙舟赛的所在场地内皇家每年都会派了太医前来坐镇。   陆氏濒临死亡却还是伸手抓住了庾邵宁的手,“大将军……”她断断续续地口中不断涌出黑血,口齿已经不太清晰,可是庾邵宁还是能听得懂她在说什么。   “大将军不要娶王雅芙,她会害死咱们的孩子。”   庾邵宁只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心痛,他紧抱着陆氏道:“不要说话,太医很快就来救你了。”   陆氏抓紧了他的手,仍断断续续地道:“答……答应我。”   庾邵宁敌不过她眼中哀求的神色,终于点了点头。   沈沅钰见陆氏如此凄惨,忍不住身子微微发抖,庾璟年走过来挡住她的目光,低声道:“别看了,这里没有咱们的事儿,出去吧。”   沈沅钰想起之前陆氏对她所说的那番话,到底于心不忍,摇了摇头:“再等等……”她决定帮陆氏一把。庾璟年反正是无所谓,便握紧了她的手,没再说话。沈沅钰将身子靠在他身上,感受到男人的可靠和强大,她的身子也就不再抖了。   太医很快就来了,看过陆氏的样子之后,十分肯定地道:“夫人这是中了鹤顶红。”   “鹤顶红?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庾邵宁犀利的目光在王雅芙的身上扫过。   庾彻指着王雅芙大喊:“是她,是她在母亲的茶水中下毒。”   那太医面露难色,他是真不愿意卷入大宅门后院的勾心斗角之中。这时沈沅钰道:“烦请太医验一验,刚才大嫂喝茶的那茶碗里是否有鹤顶红?”那茶碗滚到地上并没有摔碎,太医小心地捡起,取出一根银针探视,银针的尖端果然变得乌黑。   王奎和王雅芙矍然变色,他们就是再笨也不会众目睽睽之下毒杀陆氏。   沈沅钰又道:“王姑娘,麻烦你将腰间佩戴的香囊解下来给太医瞧一瞧。”   王雅芙此刻还十分镇定,“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鹤顶红之毒决不是我下的。”   沈沅钰淡淡一笑:“我没有说过是你下的,但是与不是还是要让证据说话。”   这时太医接过香囊,打开时却发现香囊中有一个小小的瓷瓶,他拧开瓷瓶放在鼻端轻嗅,然后脸色微变,对庾邵宁道:“是鹤顶红。”   这四个字像是晴天霹雳,王雅芙站不住了,跪倒在地上道:“大将军明鉴,我决无毒害夫人之心,我是冤枉的!”   庾邵宁正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哭天抢地之声,“娘——”只见五个孩子扑在陆氏身旁哭作一团。太医上前探了探陆氏的脉息,对庾邵宁摇了摇头。顷刻间,庾邵宁只觉得手足冰冷。   沈沅钰也觉得眼角一阵湿润,她拉着庾璟年的手,走到陆氏的身旁,对着陆氏的尸体行了一礼,然后才对庾璟年道:“咱们走吧。”该帮的都帮了,接下来就要看庾邵宁怎么做了。   庾璟年扶着沈沅钰出了大皇子的帐篷。沈沅钰感到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扶着旁边的一棵树吐了起来。庾璟年有些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好半天沈沅钰差点把肠子都吐了出来,她才总算平静了一些。   庾璟年埋怨道:“既然看不了这些,为什么我叫你走你还不肯走?”   沈沅钰垂首,有些赧然道:“我又给二爷招事儿了!”本来按照庾璟年和庾邵宁的关系,他家里闹得越厉害越好,转头就走,是最明智的选择。可是沈沅钰偏偏就帮着陆氏点出了王雅芙的种种疑点,让庾璟年也大感意外。   庾璟年道:“你为什么要帮她?”   沈沅钰道:“你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庾璟年笑笑:“这事一点都不难猜。那王雅芙就是再蠢,也不可能再这众目睽睽之下毒死陆氏。陆氏身患重病,又命不久矣,何不借自己的死做点文章,让那王雅芙永远进不了骠骑将军府的大门呢?”   沈沅钰道:“我的夫君,果然天下第一聪明人儿!”庾璟年哼了一声:“不用给我脸上贴金,那陆氏叫咱们过去,不过是找个见证人,让老大投鼠忌器,不能轻易把这件事含糊过去而已。既然知道她是在利用你,为什么还要帮她?”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道:“可能是觉得她对我很真诚,也可能是因为看到她对孩子是真心的喜爱。她的几个庶子女对她那么亲近,她看着他们的时候,眼中的爱不是骗人的,我相信她说的话,她是真的把庶出的两女一子当成亲生的。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感动了我吧,我才出面帮了她一把。”   她顿了顿又道:“还有一点,我讨厌王雅芙,非常讨厌。大皇子娶王雅芙若是只考虑和太原王氏结盟,若是王雅芙来日生了儿子,将来陆氏的孩子们地位会非常尴尬。这次是我错了,回去任二爷惩罚!”   庾璟年听她给自己解释了这么多,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软,原本对她冲动行事有些小小的不满,现在也就烟消云散了。若是她的媳妇心冷如冰,对陆氏没有丝毫同情心,他心里恐怕要更不舒服呢。   庾璟年宠溺地笑笑:“你们女人啊,就是这么容易感情用事!既然知错了,以后再不要这样了,知道吗?”   沈沅钰像是一只小绵羊似的,窝在他的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下回再不敢了。”   庾璟年也是个刨根问底的,这一点和沈沅钰很像。“鹤顶红之所以在王雅芙的荷包里,想来是王彻和王程两个小子趁乱给她塞进去的。不过,陆氏是怎么给自己下毒的呢?”   沈沅钰就在一旁看着,所有的环节知道的一清二楚,就道:“那瓶鹤顶红,我亲眼看到王程趁乱塞到王雅芙的荷包里的。至于陆氏给自己下毒,我后来回想,那个茶碗一直没有人用过,估计她早就把毒药放在碗里了。”   庾璟年想了想,“原来是这样简单,恐怕这件事也瞒不过老大!”   沈沅钰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为而死,陆氏因为王雅芙而死,和王雅芙亲手毒死了陆氏,区别又能有多大呢?但凡大皇子有点人性,就不该再娶儿子们的杀母仇人!况且这事要是传出去,对大皇子的名声可不好听。”大概陆氏也想到了这一点儿,才会做的如此决绝。   庾璟年叹了一口气:“你们女人狠起来,有时候比我们男人还可怕!”给自己下鹤顶红,绝不是一般人能做的出来的。   又想起一件事,急急道:“你刚才没有喝陆氏准备的茶水吧?”   沈沅钰翻了个白眼:“若是中了鹤顶红,还会等到现在才发作?”经过上次的鲥鱼事件之后,沈沅钰也成了惊弓之鸟了,外头的东西,她是轻易不吃的,刚才陆氏奉茶上来,她也不过是放到唇边假意沾了一下而已,根本就没有入口。   庾璟年这才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他见沈沅钰精神状态不好,就体贴地对沈沅钰道:“若不然,我送你回去吧,这龙舟赛每年都有,看或不看也无所谓。反正看这样子,今年皇伯父也不会再来了。”   沈沅钰自是明白他的心的。庾璟年之所以不愿走,不是喜欢看龙舟比赛,而是担心三皇子。三皇子和他约好了在江边见面的,结果他们到了这么久,三皇子还没有过来,庾璟年免不了有些担心。   沈沅钰就道:“我没事了,刚才胸口有些闷,吐了一下就好了。不是说你准备了一艘画舫给我坐的吗?这么走了岂不是有些可惜?”   庾璟年心里十分感激:“阿钰,等三哥那边有了消息,咱们立刻就回去。”让沈沅钰自己回去,他实在有些不放心。   沈沅钰笑道:“没事的,我又不是纸糊的,正好去我们沈家的帐篷看看,邀请他们一道去做画舫!”   庾璟年就陪着沈沅钰去了沈家的帐篷。沈家的帐篷距离大皇子的帐篷其实并不远,因为听说皇上今天不来,所以沈昀就没来,在这里坐镇的是沈家的四老爷和五老爷。   庾璟年和沈沅钰上去给两人见礼,见小一辈的人来了不少。少爷这边,沈泌、沈沐,以及五老爷膝下的六少爷沈润,沈府中剩下的几个少爷都来了。女孩这边,沈沅芷、沈沅舒、沈沅霜都来了。   众人一一见了面,沈沅钰见沈沅霜也跟着来了,沈沅钰喜欢她的活泼爽朗,每次见了总要逗她几句,就笑道:“九妹妹怎么也跟着来了,身子可全好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吃东西!”   沈沅霜笑着拉住了沈沅钰的胳膊:“三姐姐你又笑话人家,我在床上躺了几天,吃了史神医的药,就全好拉。可是娘亲不放心,非得让我继续卧床,我真是全身难受死了!这次呀,是我花了好多心思求爹爹和娘亲,他们才答应让我来看龙舟赛的。”   第250章龙舟赛事   这边沈四老爷和五老爷正在拉着庾璟年问:“听说大皇子的帐篷里闹出人命了,是怎么回事?”   庾璟年暗叹陆氏真会找时间死!这么一闹,整个建康城怕是没人不知道王雅芙毒死了大皇子妃,就算事实不是如此,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王雅芙还能挨家挨户地去解释不成?   庾璟年看戏的不怕台高,自然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解释了一遍,只说是陆氏喝了王雅芙端的茶,居然就中了鹤顶红而死了。他们是其中的目击者,自然十分有说服力,四老爷和五老爷只听得面面相觑。   那边少爷和小姐们也支棱着耳朵听着呢,沈沅霜就吐了吐舌头,“鹤顶红?这也太可怕了!”八卦人人爱,沈沅霜虽然年纪小,可是在大宅门里长大,又经历了被下毒的事件,这些事情也早就懂得了。   沈沅钰不由伸手戳了她的脑门一下:“什么鹤顶红不鹤顶红的!你小小年纪的,这些事情你不要管。”她就故意扯开话题,“这次龙舟赛咱们沈家有队伍参加吗?”   “当然有啊,哪一年的龙舟赛能少得了咱们四大门阀。”沈沐便插言道。今年的参赛队伍就是由沈沐负责训练的。   赛龙舟是每年端午节的重头戏,每年皇室都会派船参加,四大门阀以及各大世家也会派人参加。四大门阀和各大世家本来就明争暗斗的厉害,这龙舟比赛更是涉及到家族脸面的事情,自然都卯足了劲儿要把别家人比下去。   不过大家比赛归比赛,这里头的潜规则还是人人遵守的。毕竟大家表面上还是要遵从晋元帝的统治,所以第一名每一年都毫无悬念,是由皇室派出的船只赢去的。大家争夺的是第二名的位次。   沈家也比较重视龙舟比赛,所以沈昀一早就派了沈沐打造龙舟,训练参赛队伍,沈沐别的不行,可走鸡斗狗这些可十分那手,沈昀让他去训练队伍,也算是人尽其用。   沈家的队伍都是沈沐一手训练出来,他自然是信心满满,就给众姐妹讲解起历年比赛的精彩内容来,连庾璟年什么时候回转来,坐在沈沅钰的身边都没有发现。   沈沐道:“每年都有不少地下钱庄的人在这里开了盘口,赌哪一家能赢得龙舟比赛,当然赌的是谁能赢得第二名,咱们沈家的赔率可是第二低的。”赔率越低,就说明庄家越看好这支队伍。   沈沅钰就有些奇怪地问道:“那赔率最低的是哪一家?”   沈沐有些晦气地吐了一口吐沫:“是河东裴氏!”河东裴氏当年控制阿蛮害得沈沐差点被沈重打死,沈家也因为此事丢了眼看着到手的相权,沈沐自然把河东裴氏恨到了骨子里。   沈沅钰一下子来了兴趣,“居然是他们家?”这龙舟比赛说重要也重要,但是各大世家也不会太过重视这件事,毕竟这没有实际的利益让他们获取,而裴家之前到处联姻已经够高调的了,这次还这么想赢得这龙舟比赛,到底是为了什么?   庾璟年似乎看穿了沈沅钰的疑虑,笑着解释道:“河东裴氏未渡江的时候,声望实力均不次于四大门阀,不过渡江晚了一些,如今就屈居在四大门阀之下,裴氏的宗主又是个不甘心落于人后的,自然要通过各种法子提升自家的声望。因此龙舟赛他们势在必得,不但龙舟是特制的,光是训练这一支队伍就花了整整一年时间。而四大门阀根深蒂固,不需要以此来证明自己,只是抱着游戏的心态来参加的,所以算起来还是河东裴氏胜率高一点儿。”   他这样条分缕析地一解释,众人不由恍然。   沈沅钰笑着安慰沈沐道:“职业打业余,三哥,就算你输了,也没什么的。”   沈沐却还是有些愤愤不平,“若不是时间上来不及,咱们沈家未必就赢不了那些狗杂种!”   庾璟年嘿嘿一笑:“三哥,你好好干,我相信你绝不会输的。”   沈沅钰整日和他同床共枕,早就对他的一颦一笑了然于心,见他笑中有些深意,就隐隐知道这其中有事儿。   沈沐也叫这个妹夫笑得有点莫名其妙。这时有小厮上前来和沈沐说了几句话,沈沐道:“各位兄弟姐妹,地下钱庄的盘口已经开了,你们要不要堵一把。支持支持咱们自己的队伍!”众人嘻嘻哈哈地往托盘上放钱,都是沈家的子弟,谁手上都有不缺钱,于是有人十两二十两的出银子,押的都是自己家的船,反正就算是输了也不差这点钱。   轮到沈沅钰的时候,她想了想,摸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沈沐的眼珠子就瞪圆了。他自家知道自家的事,虽然有些不服气,可他心里也清楚比起河东裴氏,他们的胜算真的不大。   “三妹妹,我知道你有钱,小赌怡情,这太多了。”都知道她有四个郡做食邑,可是明知道要输,还押这么多,把五百两打水漂,这也有点儿太败家了。   沈沅钰微微一笑,想起了刚才庾璟年的那句话和那个眼神,道:“三哥你们好好做,我相信你们一定会赢的。”   庾璟年见沈沅钰如此,不由嘴角上挑,勾起一丝笑容。他心里也暗暗奇怪,沈沅钰的性子他知道,比如打赏下人,比如人情往来,她花钱都很大方,可也绝不会胡乱撒钱……难道她看出来什么了?   沈沐见自家妹妹这么信任自己,又是感动,又是有些鸭梨山大,急道:“三妹妹,你再想想!”若是让三妹妹血本无归了,将来还怎么和她相见。   沈沅钰道:“再想想啊?”她歪着头想了想,目光却在庾璟年的脸上转了一圈,见他一脸的高深莫测,沈沅钰不由笑了。随手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银票全都拿了出来,十分嚣张地道:“把这些全都押上。”   沈沐一张一张翻看沈沅钰放在托盘上的银票,简直都傻了。他这妹妹还真是个妙人,谁出门带那么大额的银票,光三千两的就有三张,加上零零碎碎的银票,足足有一万两。   沈沐觉得自己的脸都要抽筋了,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三妹妹……”如果刚才他还是鸭梨山大的话,现在简直就是鸭梨天大了……一万两啊。   就算再财大气粗,也绝不会随随便便扔出一万两,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沈沅钰又看了一眼庾璟年的脸色,然后起身拍了拍沈沐的肩膀:“三哥,你就放心大胆地比赛吧,我相信我这一万两很快就会变成三万两的!”黑市上开出的沈家龙舟队的盘口是三比一,也就是说沈沅钰如果压中了,这一下就能赢回三万两。当然,若是输了,就一分钱都没有了。   沈沅霜目瞪口呆地看着沈沅钰,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道:“三姐姐,你好有钱啊!”   沈沅钰笑着戳了她的脑门一下子。见沈沐还在楞在那里,就催促他道:“快去快去!”   沈沐最后问了她一句:“你玩儿真的?”沈沅钰笑道:“我什么时候和三哥开过玩笑。”   沈沐一咬牙,冲着沈沅钰抱拳道:“就冲着三妹妹这样的鼎立支持,我也一定会带领龙舟队勇争第一,哦不,第二的!”   沈沐去了,庾璟年和沈沅钰也告辞从沈家的帐篷里出来,他们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到琅琊王府的帐篷里了。庾璟年问道:“你怎么会然改变了主意,在沈家的身上押了一万两银票?”   沈沅钰俏皮地笑笑道:“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了?”庾璟年笑着拥了拥沈沅钰,见沈沅钰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自己,不由“噗嗤”一声笑了。“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媳妇这么聪明,还真是……很有负担的好么!   沈沅钰笑得两只眼睛弯弯的,一下抱住了庾璟年的胳膊:“阿年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   “内、幕消息?”庾璟年呵呵一笑:“现在还不能说。”   “为什么?”庾璟年却不肯这个时候告诉她:“天机不可泄露,等会你看比赛就知道了!”   沈沅钰缠着他撒娇,庾璟年无奈之下,只得又透露了一点消息给她:“我只能告诉你,等一会儿若是不出意外,胜出的一定不是河东裴氏的龙舟队,一定是你们兰陵沈氏的龙舟队。”   沈沅钰再问,他又不肯说了。两人又走了几步,沈沅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前阵子庾璟年从她那里拿了五万两银子急用,她也没有问他到底用来做什么,这个时候她福至心灵,问道:“你不会是把那五万两银子全押上了吧?”   庾璟年点了点头,沈沅钰想了想,依着他的性子,定然不会只拿自己的银子来赌博,就问道:“你一共押了多少,压的是兰陵沈氏?”   庾璟年十分淡定地伸出一根手指,在沈沅钰的眼前晃了晃,道:“我押的是兰陵沈氏胜,这个数!”   沈沅钰倒吸了一口凉气:“十万两?”   庾璟年摇了摇头,缓缓吐出四个字:“一百万两!”   “一百万两?”沈沅钰差点晕倒,她抓住庾璟年的胳膊,吐血道:“你让我晕一会儿!”她是彻底感受到了刚才沈沐的心情了。   一百万两啊,赶上国库一年收入的十分之一了,这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你从哪弄来的那么多银子?”这家伙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庾璟年笑笑:“我把咱们蘅芜苑、东海王府,还有皇伯父的私库都搬空了,才凑到了这么点银子。一股脑全压上了。”又嘱咐道:“你可不要告诉三哥,要不然我担心他压力太大,等会儿比赛的时候反而会发挥失常。”   难怪庾璟年表现的那么低调。   沈沅钰长吁了一口气,半天才说道:“照你这么说,要是这次沈家的船队赢不了,咱们很快就要变成穷光蛋,而且要背负一辈子都还不完的巨大债务?”   庾璟年点了点头:“所以,得让三哥他们好好加油,千万不能输了才是!”   沈沅钰饶是淡定,想到那么巨大的一笔银子,这时候也有些沉不住气了。“是不是有点太冒险了?”她可不想和庾璟年去睡大街啊!   庾璟年笑道:“放心吧,没有绝对的把握,我是不会这样孤注一掷的!”   沈沅钰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话,“皇上也知道这事?”   庾璟年点了点头。   沈沅钰放心了,有皇上兜底,还有什么可怕的?   两人回到琅琊王府的帐篷,刚刚坐下,就有人来回报,说是三皇子来了。   三皇子终于姗姗来迟,小夫妻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一块到门口把三皇子迎了进来。今天庾文泰不在,这棚子里就是庾璟年说了算。   庾璟年把三皇子接进来,低声道:“三哥,你怎么才来?”他是真的有点儿担心三皇子了。   三皇子道:“在中途被事情耽搁了,差点误了时辰。本来是要带着你嫂子一起过来的,谁知道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怎么的,她把早上吃的东西全都吐出来了,我只好亲自把她送回去,也不知道你嫂子现在怎么样了……”   巴拉巴拉说了一通,还是不改话唠本色。   庾璟年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咱们谋划的事情有变!那一百……银子我可是全都已经投进去了!”   三皇子嘿嘿一笑:“怎么会呢?这件事万无一失,兄弟你就等着数钱好了。”兄弟两个对望了一眼,头碰头一起猥琐地笑了起来。   沈沅钰假装在那里吃点心,其实耳朵一直支棱着呢,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心想难怪这些日子庾璟年神秘兮兮地老是往东海王府上跑,原来兄弟俩这是在琢磨着坑人呢,而且听庾璟年的口气,似乎皇上也掺合进来了,这件事肯定非同小可,一时心痒痒的十分想知道前因后果。   不大一会儿等到了巳时,主持比赛的人终于来了,是太子庾邵恒,皇帝没有来,派了太子前来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每年这龙舟比赛也要体现个君臣一体与民同乐的意思。江边已经搭起了一座高台,太子一身杏黄色袍服当先,大皇子、三皇子、庾璟年以及四大门阀高级士族的代表在后头众星拱月般随着他一起登上了高台。   太子先是拱手向四下致意,然后侃侃而谈说了一番开场白,大意是说自己受皇帝委托,到此来主持龙舟比赛希望大家发扬风格赛出水平之类的。   沈沅钰在下头听得怎么感觉跟现代运动会的开场白有点像呢,她心里不由升起一股极为滑稽的感觉。最后太子恭祝一番父皇身体健康大晋国运昌隆之类的话。   高台上早已竖起一面巨大的铜锣,太子举起鼓槌在铜锣上连敲三下,龙舟赛就正式开始了。   长江之内,几十艘龙舟一字排开,最左边的航道上,一个漆成金碧辉煌,有着一个巨大龙首的龙舟就是今年皇室派出来参加比赛的龙舟。而沈家的龙舟则在第三道上,沈家的龙舟不算大,不过造型十分古朴,低调而不张扬,符合四大门阀的行事特点。   琅琊王府的棚子位置很好,沈沅钰能够看见沈家的船夫们带着白头巾,最前头的一个,穿着一身宝蓝色劲装,就是沈沐。沈沅钰没想到他会亲自参加比赛,朝他调皮地握了握拳,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   因为庾璟年和三皇子上了主席台,所以沈沅钰只能一个人在棚子里观看。何氏留在家里“照看”沁雪,阮氏怀着身孕不方便出门,庾之瑶和庾彤怕热,庾真因为快要嫁人了,都没有出门。沈沅钰一个人在这里倒也颇为自在。陆氏刚才中毒死亡的不愉快这阵子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金灵眼尖,就看见皇家的船上,船头上站着一个女子,别人忙着检查船桨,她却仪态悠闲地站在那里,穿着北燕人常穿的胡装,站在船头,微风传来,衣袂飘飘,宛若凌波仙子一般。   “奶奶快看,那个好像是……真定公主!”   沈沅钰定睛看去,距离并不太远,果然是真定公主。蕊心也看到了:“怎么回事?她怎么跑到皇船上去了?”   沈沅钰大吃了一惊。对两个丫头道:“她现在已经不是公主了,而是长公主了!”前阵子慕容圭派了使者前来,册封她为长公主,沈沅钰一直关注着朝中的动静,这件事自然是知晓的。   按说慕容圭在封她为长公主的同时,应该同时给她指婚的,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立即宣布,这让沈沅钰疑惑了一阵子。不过想来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她便没有多做理会。   没想到今天她会出现在皇舟上。   沈沅钰等人正在纳闷,金灵忽然叫道:“快看快看!她朝咱们这边看过来了。”果然见真定长公主身子微侧,目光瞄了过来。那一瞬间沈沅钰升起一股错觉,觉得她是看向琅琊王府的这个棚子的。随即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这一片棚子很多,除了琅琊王府,还有别的皇亲国戚或者公卿将军家的棚子,隔着这么远,真定长公主怎么就会看向这边来?   正在这时,真定长公主已经看到沈沅钰了。她的目光牢牢黏在沈沅钰的身上,嘴角也扯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沈沅钰陡然升起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真定长公主轻启樱唇,说出三个字来,隔得虽远,沈沅钰却根据她的口型看出来她说的是:“等——着——我!”   沈沅钰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一般,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本来是挑着帘子向外看的,此时“刷”地一声放下帘子来,隔绝了真定长公主的目光。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随后又不由得哑然失笑。真定长公主作为北燕和亲的棋子,肯定很快就要被嫁给大晋的达官贵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等着我”那三个字一定不是她说给自己的听的,自己也真是疑神疑鬼了。   真定长公主,说起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不过也不知是为什么,沈沅钰看见她就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她看向自己的目光,让她非常的不舒服。   蕊心就倒了一碗热茶,递给沈沅钰道:“奶奶,您可是哪里不舒服吗?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没事!我没事!”沈沅钰接过茶碗,喝了一口茶平复了一下心情,再掀开帘子的时候,发现皇船上的真定长公主已经不在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沈沅钰不知怎么的就松了一口气。   这时龙舟比赛已经全部准备就绪了,就听见远远地传来三声炮响,一时间地动山摇,比赛正式开始,几十艘龙舟像是离弦的箭一般飞快地向前冲去。   沈沅钰虽然相信庾璟年和三皇子的能力,这时却还是不由自主捏了一把汗。一百万两银子啊,想到这个数目,沈沅钰就觉得自己镇定不能。   这时候的比赛,全靠船夫划桨,但是龙舟的设计和材质等也非常重要。若是能设计一艘能在水中阻力小一些的龙舟,自然会事半功倍。   比赛一开始,冲在最前面的有两艘龙舟,算是第一梯队。两舟不相上下,其中一个船体漆成金黄的,自然是皇船,而另一艘船,每一条船上都画着家族的标记的,何况沈沅钰刚才就在注意了,不是别家的船,正是河东裴氏的龙舟。   河东裴氏的船果然很快。他家的船夫也显得训练有素,动作整齐划一,看上去赏心悦目。一年的集训不是白练的,河东裴氏一开始就取得了领先优势。   而四大门阀的龙舟紧随其后,属于第二梯队。沈家的船便在其中了。   岸边漫天的喝彩声加油声不绝于耳,声音之大,吓了沈沅钰一大跳。江南富庶,不论官商还是平民,手里都有些闲钱,每到了端午,便有大量资金涌入地下黑市,他们也都是买了自己认为能赢的船队,因此呼喊加油之声此起彼伏。   沈沅钰有一种前世置身于大型比赛场馆的错觉。   第251章借刀杀人   比赛开始了有十分钟,众龙舟要划过近十公里的水面,最后达到终点,一开始的虽然重要,但是中途的坚持更为重要,沈沅钰并不着急。   可是看了一会儿,跟在后面的船只渐渐开始分化,沈家的龙舟在沈沐的带领下渐渐和其他三大门阀的龙舟拉开了距离。但是,河东裴氏和皇室的龙舟却始终在最前面,和沈家的龙舟的距离不是拉近了,而是越来越远了。   眼看着过了一半的路程了,情况一直如此,没有丝毫转变。皇室和河东裴氏齐头并进,沈氏紧随其后。沈沅钰不由暗暗奇怪,庾璟年和三皇子到底做了什么手脚?也该呈现出一些端倪了。   她抬头去看主席台,离得并不远,能看见庾璟年和三皇子的表情,两人一点儿着急的意思都没有,还在优哉游哉地喝酒。   沈沅钰压下心中的不解,等着看后头的好戏。   龙舟越去越远,转眼只剩下一个小点点了,可岸边的欢呼声还是响成一片。因为各家达官显贵的棚子建在半山腰较高的地方,沈沅钰依稀还能看见各家龙舟的相对位置,路程已经过了三分之二,河东裴氏仍然遥遥领先。   这下沈沅钰已经有些着急了。   因为龙舟越去越远,各家已经看不清楚比赛的情况了,就有小厮不断地打探了进来回报。庾璟年留下了一个小厮在这里,专门给沈沅钰打探消息的。   沈沅钰正自焦急,就见那小厮一脸喜色地跑了进来,“二奶奶,沈氏的龙舟后程发力,已经渐渐追上了河东裴氏。”   沈沅钰不由一怔:“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挠了挠头:“好像是河东裴氏的龙舟出了问题,舟体进水下沉,搞不好有可能翻船呢!”   高台上,太子庾邵恒得到了同样的回复:“河东裴氏的龙舟油漆出了问题,如今舟体进水,已经无法前进。”太子一脸的云淡风轻,淡淡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表面上看不出什么来,暗地里,他已经几乎要将手中的酒杯捏碎了。谁也不知道,他暗中筹措了二十万两银子,辗转在黑市投注到河东裴氏的名下,若是河东裴氏的船出了问题,二十万两银子就要打水漂了。   大皇子也是如此,他投了十五万两。本来陆氏之死就叫他心中憋闷无比,又见每一年都运作得顺顺利利的比赛,今年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不由大怒,脸色已经变得青紫。   庾璟年和三皇子对望一眼,庾璟年起身站了起来,拿着一杯酒走到太子的面前,道:“殿下,今年的龙舟比赛可真是一波三折,精彩绝伦啊,从前每一年都没有什么悬念。今年这样,才有一点儿意思,您说是吗?”   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偏是一双眼睛精光闪闪,闪过一道道冷冽的寒光,让人不敢与之对视。太子目中闪过一丝冷意,随即掩饰过去,“可不是吗?比赛嘛,就该如此!”   庾璟年又举杯遥祝道:“大哥,您说呢?”   若是平时,庾邵宁还有心力敷衍一下庾璟年,可他刚死了老婆,如今又输了个底掉儿,心里只觉憋屈不已,就忍不住哼了一声。   一众世家大族子弟纷纷侧目,都知道几位皇子之间明争暗斗,庾璟年是铁杆的三皇子支持者,没想到在这龙舟赛上,众位便剑拔弩张了。   这时候三皇子也举杯走了过来和庾璟年并肩而立。二人都是顶尖的美男子,芝兰玉树相互映衬,一时叫人简直移不开眼睛。   三皇子笑道:“这样的好日子,我与安仁祝太子和大哥万事顺意,恭喜发财,恭喜发财,哈哈!”   三皇子这简直是在太子和大皇子的伤口上撒盐了,这下就连一向心机深沉的太子都沉下脸来。   庾璟年和三皇子对望一眼,快意之色一闪而逝。   那边龙舟比赛已经结束,河东裴氏的龙舟因为油漆出了问题,船体开裂,最后江水倒灌而入,船都翻了,连比赛都没有完成就无奈退赛了。   导致押河东裴氏获胜的人赔了个底朝天。而兰陵沈氏则是趁此机会一举夺得了第二名。   当然,第一名毫无悬念,没人会去赌,大家赌的就是谁家是第二名。   庾璟年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沈沅钰正在眉开眼笑地看着蕊心在那里点银票,要说这地下钱庄的信誉还真不是白给的,比官家的钱庄还是给力,这么一会功夫,就把沈沅钰赢的那三万两银票给送到了沈家的棚子,沈家又派人给她送了回来。   庾璟年看着她一副守财奴的样子,哭笑不得地道:“就这么高兴?”   “一转眼就赚了两万两银子,百分之二百的利润,当然划算。”庾璟年撇撇嘴,“这么点儿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沈沅钰这才想起,这位爷可是一口气押了一百万两银子,不知那地下钱庄上哪儿去弄三百两银子赔给他去?   那边太子已经打道回府了,庾璟年看看快到了正午,天气渐热,就吩咐车夫套车,带着媳妇一起回家。   马车上沈沅钰终于忍不住问道:“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庾璟年嘿嘿一笑:“这事儿说来话长。”   沈沅钰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谁知道他顿了顿又道:“这事儿涉及到朝廷机密,我为什么要说给你听?”   沈沅钰气得牙根痒痒:“哪有你这样的,话说到一半,把人家的胃口吊足了,就不肯再说了!快说快说!”   庾璟年早就摸透了她的脾气,就是一个好奇宝宝。这也是前世沈沅钰作为律师的职业病,什么事儿非要弄个水落石出,否则心里就不得劲。“叫我说也成,你给我什么奖励?你跟我在马车上来一次,我就告诉你!”   “你你你!趁火打劫,好不要脸!”沈沅钰俏脸通红,忍不住丢了个靠枕过去,庾璟年抱住了,笑道:“那我退让一步,要不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沈沅钰是真的心里痒痒,没奈何地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庾璟年黑了脸,“这算什么呢?得亲这儿!”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沈沅钰无奈,蜻蜓点水地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一口。正要逃开,却被庾璟年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脑袋,沈沅钰立刻就动不了了,庾璟年嘴唇就覆盖了上来,顷刻之间,沈沅钰只觉得呼吸被夺……   这一个吻也不知过了多久,真到沈沅钰觉得自己快要憋死了。庾璟年才终于放开她。沈沅钰一边喘气一边使劲推了他一下,“混蛋,你要憋死我吗?”   庾璟年见媳妇面色酡红,有如胭脂,胸口更是随着她喘气的声音一起一伏的,真是恨不能立刻就把她就地正法了。不过想想她刚刚经历了陆氏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情,现在怕是没有那个兴致,只好作罢。被骂了,反而高兴的哈哈大笑。   两人打闹了一阵子,沈沅钰没好气地道:“这下该告诉我了吧。”   其实沈沅钰就是不让他占便宜,庾璟年也会耐不住告诉她的。他做成了这么一件大事,让太子和大皇子都栽了一个大跟头,没人分享一下他的愉悦,他也会憋坏的。就道:“咱们大晋最近几年风调雨顺,近几十年来一直没有太大的战争,所以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有一些积蓄。这次户部有人上了一个折子,说是大晋有大量的银钱从地下渠道流入到了北燕和益州两地,皇伯父看了之后,十分震惊,就派我调查此事。”   沈沅钰一愣:“洗钱?”没想到在古代金融业尚不发达的今天,就有“洗钱”这么高大上的行当了。“户部还有人能发现这一点,还真是藏龙卧虎。”   庾璟年感慨道:“说起来,此人倒也真是个人才。他写的那份折子也是数据详实,文彩横溢,据他粗略统计,每年通过地下钱庄流出大晋的银两怕不有七八百万两之巨,顶得上全年国库收入的七八成了。”   沈沅钰倒吸了一口凉气,“难怪皇上也要重视了。户部那个官员叫什么?还真是个人才!”要知道那时候人们学的都是四书五经,玄学经典,懂得银钱经济的人可真不多。   庾璟年道:“这个人你也当听说过,他叫路萧然,一介寒门之子。不过他父亲乃是吏部尚书。”   沈沅钰顿时愣住了。要不说人的才能和品格有时候是没有任何关系的,这个路萧然人品不咋地,但是这份实干的能力,整个大晋也屈指可数了。   沈沅钰感叹了一下,就叫庾璟年继续说下去。   庾璟年道:“我接了皇伯父的差事,派人慢慢查下去,结果发现地下钱庄规模之大,势力之庞杂,简直触目惊心。不但牵涉到北燕和益州的势力,大晋几乎所有的高级士族以及皇族都有插手其中,从中取利。每年流经地下钱庄的银两更是一个天文数字。”   沈沅钰想了想,官商勾结,权贵作为后台,这和前世的情况没有什么不同,这种行业获利太过容易,也就难免有各大家族甚至皇族插手其中了。   庾璟年哼了一声:“我查到,太子和老大在地下钱庄中都有干股。哼,他们是把地下钱庄当成自己的钱袋子了,可最后倒霉的还是普通的百姓。”   庾璟年道:“我把这件事的调查结果告诉了皇伯父……”   沈沅钰插嘴道:“皇上是不想揭开这个盖子是吧。”   庾璟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点点头。   沈沅钰道:“既然这事牵扯到那么多皇族和士族,若是皇帝真跟他们玩真格的,岂不是朝中绝大多数大臣都要被处置,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所以皇上这么做是对的。”   庾璟年叹了一口气:“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不过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就和三哥商量之后,就想出这么个主意。这地下钱庄的运行,一个是放印子钱,一个就是设置盘口,进行赌博。而每年的端午节,他们都要设置盘口赌龙舟比赛,这是一年一度最大的一场的赌博,每年参与的银钱高达几百万两,地下钱庄通过控制比赛结果而获利。我调查到,这次内定胜出的队伍就是河东裴氏,因此我便在裴家的龙舟上做了手脚。又凑出一百万两银子,分十次押在了兰陵沈氏的名下。皇伯父听说之后,也十分支持。”   沈沅钰这才明白了前因后果。“你这样做,也是为了对付太子和大皇子?”   庾璟年哈哈大笑道:“这次太子押了二十万两银子,老大押了十五万两银子,都押给了河东裴氏,这一次他们是要血本无归了。况且他们也是庄家,也参与这次的赌博,所以这次亏的就不是这么一点半点儿了。”   沈沅钰道:“那你就不怕地下钱庄不给你兑现银子?那可是三百万两啊!”   庾璟年笑道:“放心吧,就算是为了他们自己的信誉,他们也不会不把这银子吐出来的,因为地下钱庄最大的股东,就是天机阁!”   沈沅钰吃了一惊:“居然是天机阁?”以天机阁如今在三国黑道上的地位,为了自己的信誉,他们的确是不会在乎这三百万两银子。   “天机阁,还真是无处不在呢!”又噗嗤一声笑了,“你这次坏了天机阁的好事,让他们颗粒无收,你就不怕他们派人暗杀你吗?”   庾璟年道:“我早已经在他们的暗杀名单上了,怕什么呢?”   沈沅钰到底还是担心他的安危:“那你以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带上足够的侍卫保护自己。”   见庾璟年点头,她才又道:“刚才听你说起,每年的龙舟大赛,其实都是各方势力暗中平衡过结果的,每一年的名次也都是内定的,他们为了家族庞大的利益,肯定对龙舟比赛十分重视,你又是怎么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在河东裴氏的船上做手脚的?”   庾璟年道:“这还要多亏了天机阁帮忙,我花了两万两银子,叫人从天机阁中采买了一种药剂,涂抹在船体之后,会令油漆失效,令江水灌入,在比赛之前我叫人悄悄潜入水底,将药剂抹在河东裴氏的船上,他们的船划到一半就开始灌水进来,自然就不能比赛了。”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可真够坏的!”沈沅钰哈哈大笑:“若是天机阁知道你买的这东西是害他们自己来的,他们还肯卖给你就怪了!”   庾璟年大为得意,然后又叹了一口气,“不得不说天机阁内人才济济,各种新奇的东西层出不穷,譬如弩筒,譬如这能让油漆失去效果的药剂。听说天机阁正在研制几种攻城用的器械也不知道成功了没有。若是能把这批人收归大晋所用,我大晋的军力必然能上升一个台阶。”   沈沅钰听到这里只觉脑中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正要再想,却听见车夫禀报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将军、夫人,前头有马车拦住了去路,说是北燕真定长公主想见您二位一面。”   沈沅钰想起真定长公主那个奇怪的眼神和表现,就把刚才的那个念头抛到了脑后。   庾璟年皱了皱眉头,“她来做什么,不见不见!”   就听见车外响起一声轻笑,“大将军这么快就把故人给抛到了脑后,还真是无情呢!”原来真定长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马车走到庾璟年和沈沅钰的车前。   庾璟年就挑起了车帘,冷声道:“我和你非亲非故,谁是你的故人?你可莫要搞错了!”真定长公主长得美则美矣,可他对真定长公主可没有丝毫的好感。当年真定长公主曾经对她表示过爱慕之意,庾璟年想起来更是厌烦。   真定长公主却并不生气:“大将军,夫人,你们连马车都不肯下,堂堂大晋上国,以中华正统自居,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庾璟年根本不上她的当,“有话快说,本将军没空陪你在这里磨牙!”庾璟年一向无法无天,何况这长公主又不是大晋的,就算是下了她的面子,谁又能管得着呢!   沈沅钰见庾璟年对她这样不假辞色,不由心中大爽。   真定长公主脸色冷了下来:“大将军,你以为本宫是想要纠缠你的意思吗?你也太过自恋,本宫此来,不过是想和你的夫人说两句话而已。”   沈沅钰本来不想开声,这时只得道:“我与长公主如同天上飞的鸟和水里游的鱼,没有任何交集,长公主有什么话好对我说的?”   真定长公主妖媚一笑道:“从前或许是如此,但是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要作一个宅门里共同生活的妯娌了,你还能说咱们没有任何交集吗?”   此话一出,不要说沈沅钰,就连庾璟年都惊呆了。   “你说什么?”庾璟年沉声问。   “我是说,本宫即将要嫁入琅琊王府,嫁给四爷庾涛,和将军夫人做妯娌。今天本宫不过提过来给大哥大嫂请个安而已,没想到大哥大嫂竟然如此怠慢于我!”   庾璟年和沈沅钰对望一眼,都有一个念头在脑中闪过:“这怎么可能?”   等真定长公主返回自己的马车,沈沅钰吁了一口气道:“真定长公主应该不是在胡说八道!”便把今天她忽然出现在皇船上,并且对她说了“等着我”三个字学说了一遍。   庾璟年皱着眉头:“这个女人,一看见她就让人浑身不舒服,不管她能不能嫁进来,都要离她远一点。”   沈沅钰点了点头。若真定长公主说的是真的,琅琊王府本来就已经乱成一团的后宅,就会又添一个变数。再有,慕容圭不叫她嫁入高门大阀,叫她嫁进琅琊王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你说的都是真的?皇上真的要把真定长公主赐婚给涛哥儿?”琅琊王府荣华院中,袁王妃一脸惊喜地看着宋嬷嬷,至今还有几分不敢置信。   宋嬷嬷道:“宫里都已近传开了,那还有假的,听说很快就要下旨了。老奴听说那真定长公主不但身份尊贵,更是生得十分美丽,提前恭贺王妃了。”   “好好好!”袁王妃激动地在地上走来走去,“我差点就叫人去裴家提亲了。”庾涛的婚事一波三折,袁王妃着急给他娶媳妇,可是又没有合适的。如今竟然落下这样一桩大好的婚事,这若是娶了真定长公主,那可不是比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还要好吗?   “这是天助我也!”庾涛继承琅琊王府的爵位,不过就是比起庾亮少了一个原配嫡子的身份罢了,等他成了慕容圭的小舅子,北燕国的驸马,身份哪里还会低过庾亮呢!   庾璟年和沈沅钰回到王府。先是联袂去了郗氏那里,把今天赛龙舟的趣闻讲了一些给她听。天气热,郗氏不敢出门,不过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爱热闹的人,听见孙子孙媳妇说起来这些,妙趣横生的,也跟着高兴。   正要留他们在她这儿用晚饭,就见有个丫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老太太,二爷,二奶奶,前头来了一位公公,说是宫里来的,要主子们赶快到大堂那里接旨去呢!”   郗氏唬了一跳,急忙吩咐小两口,“宫里也不知道来了什么旨意?你们也赶快回去收拾收拾接旨吧!”   庾璟年和沈沅钰对望了一眼,同时想起了真定长公主。   两人沐浴更衣,收拾妥当,来到大堂,见满府中人,从庾文泰往下已经都来了,包括挺着个大肚子的阮氏。   宣旨太监见人来齐了,就展开圣旨,抑扬顿挫读了起来,圣旨辞藻华丽,写得很长,中心思想只有一句话,就是把真定长公主赐婚给四爷庾涛。   “恭喜王爷,恭喜王妃!”宣旨太监读完了圣旨,将圣旨交给庾文泰供奉起来,这才道贺。庾文泰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这件事代表了什么。倒是袁王妃激动非常,叫人准备了厚厚的红封,这才送走了宣旨太监。   第252章事情败露   众人纷纷上前恭喜袁王妃,沈沅钰也违心地说了一句:“恭喜王妃!”   袁王妃喜气洋洋地回到荣华院不提,且说小夫妻俩回到蘅芜苑,庾璟年面沉似水,沈沅钰见他情绪不高,忍不住问道:“二爷这是怎么了?”   庾璟年道:“我总觉得这事情有古怪!”庾璟年可不傻,慕容圭把个真定长公主塞到琅琊王府里来,怎能不引起他的警觉。他有些懊恼地道:“没想到圣旨下的这样快,我本想入宫一趟,把这件事给搅黄了……”   皇上是金口玉言,圣旨既然已经下了,就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了。庾璟年也只得接受这个事实。   沈沅钰倒来安慰他:“她就算嫁过来,也不过是妯娌,还能管到咱们当哥哥嫂子的?再说了,你很快就要封王开府,咱们在琅琊王府中最多再多住上两年,以后咱们搬去王府,她还能跟着过去不成?你就放心吧。”   庾璟年心里不爽快,想起真定长公主看向沈沅钰的眼神,总觉得全身不舒服,似乎是哪里不对,可他又没有想明白。被沈沅钰这么一劝,总算好受了一些。在心里暗忖:不管怎样,自己总会护她周全的。自己堂堂大将军,若连媳妇都护不住,还有什么脸面存活于世。   第二天,夫妻两人辞别了郗氏,乘坐马车来到东海王府。昨天得知王菁身子不适马车走到半途又返回了王府,以庾璟年和三皇子的关系,沈沅钰不得不去瞧一瞧。   到了东海王府,就看见只有三皇子到大门迎接两人,沈沅钰吃了一惊:“三嫂可是病得严重?”每回她和庾璟年到东海王府,王菁必然会到大门口迎接的。   三皇子脸上阴云密布,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沈沅钰不由诧异,三皇子也是心机深沉之辈,一向以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面目示人,沈沅钰从未见他脸上有过这样的表情。   庾璟年也很吃惊:“到底出了什么事?”   三皇子目中露出一丝哀伤,“王妃她……小产了。”   “啊?”两人脚步一顿,全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好好的怎么会小产?怎么没听说过三嫂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三皇子摇了摇头,脸上痛苦的神色一闪而逝,一手搂着庾璟年的肩膀,似乎想从兄弟的身上汲取力量来安慰自己,“还是先进屋我再慢慢说与你们知道。”   两人便和三皇子一起去了正房,王菁的屋子里有一股浓浓的药味,她的贴身嬷嬷正在服侍她喝药。两个丫鬟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   沈沅钰见王菁面色憔悴,嘴唇上没有丝毫血色,不由有些心疼。王菁见沈沅钰和庾璟年进来,挣扎着就要起身:“你们来了……”   沈沅钰连忙抢前几步,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躺好,“都是自家人,三嫂这个样子又何必与我们客气呢。”   王菁挥了挥手,让那个嬷嬷退下。   沈沅钰道:“三嫂觉得怎样?好端端地怎么会……”   庾璟年从前在东海王府上长住,王菁把他当成亲弟弟照顾,庾璟年十分感激,这时也上前问候。   王菁勉强笑道:“五弟,弟妹,劳你们关心,我的身子并无大碍。”   毕竟男女有别,庾璟年同王菁说了几句话,就跟着三皇子去了他的书房。   王菁打发了服侍的人出去,只留下几个心腹在一旁伺候,妯娌两个才说上几句体己话。王菁还没说话,眼泪就先落了下来:“我可真是个苦命的,日日盼夜夜盼盼着能给王爷生个孩子,哪知孩子都上了身,我却一无所觉。大热天的坐着马车一路颠簸,回来才知道两个月的孩子没了。”   沈沅钰连忙劝她:“三嫂,小产可不是玩儿的,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落泪,万一落了病根,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儿。搞不好还会影响以后怀胎生育,你可千万不能哭啊。”   几个心腹的嬷嬷和丫鬟也上前来劝,王菁这才止住了眼泪。   沈沅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三嫂怀孕两个月难道竟一点感觉也没有?”   说到这个,王菁又是一阵难受。“因为我的月事一直不准,经常推迟很久才来,我也没有当成一回事,最近事情又多,忙着过端午的事情,没想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有个丫鬟愤愤不平地给王菁打抱不平:“还不都怪那个玲珑,若不是她三天两头的出事,王妃又怎么会疲于奔命,心力交瘁,刚怀上孩子就掉了!”   王菁道:“还说这些干什么?都怪我命不好!”   沈沅钰连忙安慰她道:“三嫂切莫伤心过度,你还年轻,三哥又看中你,就算这次不小心小产了,好生将养着,等身子养好了,想生几个孩子不成呢!”   “我知道弟妹是善心人。我不敢怪旁人,更不敢怨王爷,孩子没了,王爷也十分伤心。我只是羡慕弟妹,五弟待你那样好,你的院子里又是那样的清净……”   三皇子和庾璟年也在书房里密谈。   庾璟年问他:“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三皇子一脸痛惜道:“因为玲珑怀孕了,阿菁伺候她,花了不少的心思。最近又忙着打理过端午节的事情,一时没有察觉……都怪我们太年轻了,没有经验。”   庾璟年哼了一声:“是不是那个玲珑不老实?”顺着三皇子的话他也猜出了其中的问题。   三皇子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回答。庾璟年道:“三哥不肯与我说实话吗?换了旁人,我绝不会说这种话。”   三皇子不好意思欺骗好兄弟,只得点了点头。   庾璟年道:“不过是个丫鬟的孩子,有什么值得金贵的?这不就是宠妾灭妻吗?姨母是个顶顶聪明的人,我不明白,她为何会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若是三哥不好和姨母开口,我替你去说。”三皇子和桓淑妃的关系,庾璟年自然是知之甚详,三皇子是绝对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愿的。   三皇子赶忙一把拉住他:“这事你千万不要插手。”   庾璟年顺势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三哥风华正茂,等过了这个坎,嫡子早晚会有的。”   三皇子叫他一口一个三哥,叫得十分受用。心情好了很多,终于笑了出来:“老五你知不知道,自从你成亲之后,你可有人情味多了。可见五弟妹对你的影响有多大了。”   庾璟年笑了笑:“是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心里其实还是挺美的。又对三皇子道:“三哥,我劝你一句,这后院里莺莺燕燕多了,日后就是乱家之源。三嫂跟了你之后,吃了不少亏,受了不少委屈,你以后一定要待她好一点儿。”自己的老丈人沈昀,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绝顶聪明的一个人,姨娘庶子庶女还不是生出那么多事端。   要叫庾璟年来说,女人,有一个就够了!   三皇子道:“好了,这些事,哥哥会处理,你就别操心了。”   的确不是庾璟年该操心的,他便打住了这话题。说起了正事儿:“这次的龙舟赛,裴家的野心已经暴露殆尽,作弟弟的得给你提个醒!”裴家在龙舟比赛中,不但和太子、大皇子、各大士族有所勾结,就连北燕和北魏的势力也有所沾染。   三皇子点了点头:“裴家野心不小,这我早就知道。当初裴家肯把裴染嫁给我,我就知道他们没有安心为我所用,我也从来没有把裴家当成心腹,这个你不必担心。不过现在这样也好,有裴染这层关系,裴家再想搭上大皇子和太子,他们也不会全心信任裴家,这也算是一种牵制吧。”裴家这种到处押宝的策略也不能说是错,将来太子、大皇子和三皇子不论谁登上了那个宝座,他们都能分到一杯羹。只是落在有心人眼里,总是叫人齿冷瞧不起罢了。   怎么处理和各大家族之间的关系,三皇子自有自己的一套方式。他又道:“这次打击地下钱庄的事,你办得很漂亮,父皇听了也很高兴。那三百万两银子,他们不敢吞了的。到时候父皇的私库也充裕了起来。”这一百万两银子绝大多数都是皇帝出的,赚了钱当然要归皇帝,不过庾璟年也不是白干的,皇帝当时曾经答应让他抽水百分之十。   三皇子道:“我那边收集太子和大皇子参与地下赌博,搜刮民脂民膏的情报也整理的差不多了……”说到这里就是一顿。   庾璟年立即道:“你打算哪天进宫去告状,一定要叫上我。也让皇伯父好好瞧瞧咱们这两位好哥哥,一天到晚是如何的‘忧国忧民’!”   三皇子有些感激,对庾璟年道:“好兄弟,哥哥在这里谢过你了!”搬倒了太子和大皇子,最终受益者是他三皇子而不是庾璟年,可庾璟年仍然是义无反顾,每次都十分仗义地帮他打头阵。   庾璟年哂笑道:“你怎么跟个娘们似的,咱们兄弟之间还用说这些吗?”接着又想起了一件事:“告状的事,最好能晚一晚。”就把陆氏被毒死的事情和三皇子说了一遍。   三皇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老大是绝不会放弃太原王氏这个后援的,而大嫂可是父皇当年亲自指婚给他的。他这样,不啻于也打了父皇的脸面。他为了权势,丝毫不顾及夫妻的结发之情,父皇定然对他心冷,再加上入股地下钱庄的事……这次一定要让他栽个大跟头!”他兴奋地站了起来,“这件事咱们要好好地推波助澜一番。”   庾璟年冷冷一笑:“我也正有此意!”   “什么?大嫂就这样死了?”王菁的房间中,沈沅钰也把陆氏中鹤顶红而死的消息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王菁。她知道庾璟年是一定不会瞒着三皇子的,便把真相也全都告诉了王菁。   王菁听得唏嘘不已。“没想到大嫂为了不让王雅芙进门,竟然出此下策。大嫂也真是个可怜人。只希望大嫂这次能够心想事成,那王雅芙心机深沉,若让她入主了骠骑将军府,恐怕大嫂的几个孩子,没一个能活到成年的……”   小夫妻俩在东海王府盘桓了一阵子,三皇子想要留他们用午饭,两人却极力推辞,东海王府的女主人都病倒了,他们也就不再给三皇子添乱了。   三皇子亲自送他们到王府大门。回去的时候,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对三皇子说道:“王爷,姨娘肚子疼,您快去瞧瞧吧!”这个丫鬟是玲珑身边贴身服侍的,这段日子没少用这个借口把三皇子骗去玲珑的院子。   三皇子想起庾璟年刚才劝他的那番话,玲珑的那点小心思他不是不知,只不过是碍于桓淑妃的面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她,此时见她又搬出这一招,不由得勃然大怒,一脚便把那丫鬟踹翻在地。   “你回去告诉玲珑,身子不舒服就去找大夫,本王是王爷不是看病的郎中。”三皇子一向温文尔雅即便在下人面前也很少发这样大的脾气。   那丫鬟已经吓呆了,爬起身来一径在地上磕头:“王爷饶命,是奴婢该死冲撞了王爷,请王爷恕罪。”   三皇子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玲珑被打脸的事情传到了王菁的耳朵里的时候,三皇子刚刚踏入她的房间。“殿下,您来了!”王菁挣扎着要起身,三皇子却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按住,深情款款地道:“咱们是夫妻,你何必如此外道,现在什么也没有你养好身子重要。”   王菁道:“王爷,都是妾身不好,让王爷跟着妾身着急上火。”   三皇子安慰她几句,王菁问他:“我听下人们说您在路上惩治了玲珑身边的婢女,您是天潢贵胄,她们犯了什么错,哪里用得到您出手,您只管吩咐妾身,自有府中规矩拿捏她们。”   三皇子知道这是王菁委婉地在劝谏他,身为一个皇子在府中打人骂狗,传出去的确有些不好听。三皇子心里隐隐有些感动,“我知你是为我好,刚才不过是一时冲动,以后再不会了。那玲珑也实在可恶,三不五时地派人到本王面前说她肚子疼,不过是想借着肚里的孩子争宠而已,真以为本王不知晓吗?”   王菁道:“玲珑妹妹怀着身孕本就辛苦,王爷有空便去多陪陪她把。她大着个肚子也不容易。”   三皇子哼了一声,“若是她通情达理不耍这些小诡计,我自然会常去看她。现在嘛,还是先把她冷一冷吧。”   王菁道:“玲珑妹妹的心思我明白,她不过是对于未来不确定才想抓住眼前,王爷何不许她个侧妃的名分。让她安心养胎也好将来给您生个小王子呢。”   三皇子想起她为了照顾玲珑肚里的孩子连自己的孩子都落了,却对玲珑没有丝毫怨言,还如此为她着想,就拉着她的手道:“这事不急,等她真能生出儿子再说。”又安慰她道:“我更看重的其实是我和你的孩子,这府里无论是谁就算是给我生出长子,也绝不可能越得过你去。这一点你尽可放心。”   王菁泫然欲泣道:“王爷待我的好我全都知晓,日后一定好好和姐妹们相处,管好王府内部的事务,叫王爷没有后顾之忧。”   两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王菁想起一件事情来,对三皇子道:“我如今这个样子史神医叫我好生休养不可再劳心费力,府中之事我暂时无暇应顾。我想请王爷给个示下,如今府中除了我便是裴侧妃位分最高,便让她暂代我掌管府务,王爷看可好?”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三皇子道:“都由你。”   等三皇子回到外书房,王菁的贴身嬷嬷挥退了伺候的人,忍不住问道:“娘娘为何要把这偌大的王府交由那个狐媚子掌管。您就算身子不适,手底下有那么多大嬷嬷帮衬着,她们各司其职各管一摊,就算没有一个掌总的,按照以往的规矩处置也不会出大事。您现在这般岂不是给了她安插自己人手的机会?”要知道王菁把东海王府管起来,在仆妇中间树立威信可是花了不少时间用了不少手段。   王菁笑道:“嬷嬷不必着急,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她翻不起大浪的。”   “可是……”那嬷嬷还要再说。   “如今王爷的钧命已经传下,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倒是有件事请嬷嬷务必帮我办好。”   “有什么事,王妃吩咐便是。”   王菁慢条斯理地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王爷今天的意思,一旦玲珑妹妹生了儿子便要抬举她做府中的第二位侧妃。这是一件喜事,你把这话传给玲珑,也叫别人也知道知道。”   嬷嬷明白王菁的意思是想把这消息传出去,“老奴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嬷嬷说完,见王菁没有别的吩咐就躬身退下。陡然想起因为玲珑怀孕,裴染早已恨她入骨,如今王妃将府务交与裴染,岂不是表明也把玲珑托付于她。现在又说玲珑生下儿子便能做侧妃,那裴染岂不是要……那嬷嬷只觉得自己的后背生出一层冷汗来。好一招借刀杀人的计策。王菁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她自然是一心向着王菁,以前她老觉得王菁人太善良没什么手段,现在她做了王妃手段也越发的厉害,她却不由得心生寒意。   陆氏死后过了一两天,大皇子才派人到各府报丧。   小夫妻俩收拾一番去了骠骑将军府,路上沈沅钰和庾璟年商量:“隔了两日才来报丧,你说大皇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庾璟年淡淡一笑:“自然是和太原王氏商量着怎么把这事圆过去,把王雅芙娶进门。”通过大皇子的种种表现,这并不难猜。   沈沅钰大吃一惊,“大皇子当时可是答应了陆氏不娶王雅芙过门的,难道就这么背弃了自己的诺言,真的不管几个孩子的死活?”   庾璟年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老大对大嫂或许是真有情义,可是比起皇位,那大嫂又算得了什么呢。就是那几个孩子也不是不能够舍弃。”   沈沅钰听得直摇头:“权力地位对你们男人来说真的就这样重要?”   此时的骠骑将军府中门大开,府上已经看不点一点红色,连灯笼也都换上了白纱罩,门口迎接客人的管事全都披麻戴孝。   大皇子听说庾璟年来了,亲自到门口迎接。“五弟来得倒早!”   庾璟年皮笑肉不笑地道:“弟弟是来恭喜哥哥的。”   众人听得齐齐一愕,嫂子死了,他对却对哥哥说恭喜,这不是找茬吗?   大皇子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庾璟年淡淡道:“京里谁不知道大哥和太原王氏的小姐打得火热。如今大嫂去了,正好腾出了地方,大哥赶明儿就能娶王小姐入门岂不是该恭喜大哥吗?”   大皇子勃然大怒:“不要以为我不知外头的那些传言是谁散播的,你这样诋毁我的名声到底有什么阴谋?”   庾璟年不以为然:“传言?你摸着自己的胸口问一问自己的良心,外头的那些说法到底是不是空穴来风?大嫂尸骨未寒,你答应不娶王氏女的那些话还言犹在耳,你转头就把那些承诺都抛之脑后去了吗?”   大皇子想起亡妻,不由一阵语塞。   正在这剑拔弩张的当口,太子来了,见兄弟两个斗鸡似的相互瞪视,连忙上前打圆场。“这是怎么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两个还在这里斗气,没得让外人瞧见咱们兄弟之间的笑话。大哥,今天你是主人,五弟前来拜祭大嫂,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你就让一步,如何?”   大皇子恶狠狠地瞪了庾璟年一眼,拂袖而去。   沈沅钰和庾璟年便上前给太子见礼,太子十分和气地拍了拍庾璟年的肩膀:“大哥就是个牛脾气,五弟别和他一般见识,咱们还是赶快进去拜祭大嫂。”说罢,便当先往府里走去。   沈沅钰便扯了扯庾璟年的袖子,问:“咱们还进去吗?”   庾璟年哼一声:“咱们去祭拜大嫂,又不是拜他,自然要去!”   两人跟着太子,前面有管事领路,去到陆氏的灵堂。给陆氏上香时,沈沅钰发现灵堂前跪着的孩子只有四个,独独少了陆氏的长子庾彻。   沈沅钰暗暗奇怪,庾彻是嫡长子,母亲的丧礼上少了谁也不该少了他。上香已毕,就有管事领着他们去客厅休息,沈沅钰忽然哎呀一声,对那管事道:“我有方帕子掉在灵堂里了,你先带将军去休息,我回去找找便回来。”   庾璟年一怔,知道她是同情心又泛滥了,沈沅钰歉然地向他笑笑,带着丫鬟就一溜烟地往回走去。   反正她身边有金灵呢,庾璟年就先去了客厅。   沈沅钰去而复返,灵堂中的管事有些奇怪。沈沅钰道:“我丢了帕子回来找找,你们可瞧见了?”   管事们连忙摇头。   沈沅钰便问跪在灵前的几个孩子:“你们有看见吗?”说着朝老二庾程眨了眨眼。庾程也是个机灵的,便叫了一声:“五婶婶!”   沈沅钰道:“你瞧见了?快告诉五婶婶。”就招了招手让庾程过来,又打发管事道:“你去忙你的,我问程哥儿两句话便走。”   管事便退了开去。   这时庾程走了过来,沈沅钰低声问他:“你哥哥呢,怎么没瞧见你哥哥?”   庾程眼泪就掉了下来,断断续续地道:“我哥哥……我父亲要娶荒亲……哥哥不愿意……与父亲吵了一架……父亲打了哥哥十板子……他现在……躺在床上下不来……”   他一下抓住沈沅钰的衣袖:“五婶婶,求你救救我哥哥!”   沈沅钰低喝一声:“我会想法子,你别哭,莫叫旁人看出来了。”   庾程别看年纪小,人却不傻,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253|252.事情败露   沈沅钰道:“既然你没有看见,那大概是我把帕子掉在外头了,我这就出去找找。”说着给庾程使了一个眼色,庾程退开一旁。沈沅钰则出了灵堂。   一路装出要找帕子的样子,当然是一无所获。   最后无奈地回了花厅,看见庾璟年正和三皇子坐在一起。两人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三皇子比他们来的要早,早已给陆氏上过香了。沈沅钰走过去,和三皇子见了礼,就在庾璟年身边坐下。   庾璟年低声道:“可问清楚了?”   “说是被大皇子打了十板子,起不来床呢!”就把庾程的话学说了一遍。最后道:“没了娘的孩子,真是可怜!我担心这样下去,不用王雅芙怎么磋磨他们,他们就要先死在亲爹的手里了。”   “这些狼崽子们,死了便死了,咱们正好看热闹!”三皇子咬牙启齿地道。他和大皇子仇深似海,当然不会对庾彻庾程有丝毫的同情心。   沈沅钰不好反驳三皇子的话,心里却一阵不舒服。   庾璟年没有说话。   庾璟年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娶荒亲?老大为了搭上太原王氏这条线,连身为皇子的最后一点儿尊严都不要了吗?”   陆氏死后,作为丈夫,大皇子按理该给陆氏守孝一年,就是续弦也得一年之后再娶。不过那是也有个规矩,如果确有合适的理由,如家中有嗷嗷待哺的孩子,需要女主人照顾,也可以在死者七七四十九天之内续娶,这就是娶荒亲。   但是这种方式,亲事是不能豪华大办的,对女方而言是极不公平,而且也是很没脸儿的一件事。   所以有头有脸的人家是绝不会这么干的。没想到大皇子竟然敢这么干。   三皇子脸色十分不好看,太原王氏的的两支本来就不太和睦,若是再把王雅芙嫁给了大皇子,到时太原王氏必定四分五裂,对他的损失不可谓不大。   在大皇子府稍坐了坐,众人便打道回府。马车上,沈沅钰和庾璟年商量:“咱们想法子帮帮庾彻吧!”   庾璟年乜了沈沅钰一眼:“你没瞧见,三哥对老大这一家子都深恶痛绝吗?他是恨不得这一家子全都死了才好呢。咱们若是这样出手,三哥会生气的。”   沈沅钰讨好地抱着他的胳膊:“大嫂那样死了,我实在不想让她死得这样没有任何价值!法子我都帮你想好了,只要你进宫一趟,把这件事情和太后说一说。太后心疼重孙,必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三哥那边,他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你与他好生说一说,三哥是会同意的。”   又是撒娇又是耍痴的,庾璟年最受不得这些,点着她的脑门道:“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沈沅钰赌咒发誓道:“就一次。”   庾璟年也是雷厉风行之辈,回到琅琊王府,略一收拾就去了皇宫求见太后。太后听说这件事,立刻派人用软榻将庾彻接到了含元殿。大皇子是她的长孙,但是性子粗鲁,她不大喜欢,但是庾彻毕竟是她的重孙,她不能不管。   在此期间,沈沅钰又回了两次娘家。一次是送老太爷去会稽郡,一次是送沈沅依发嫁。老太爷自从把宗主之位让给了沈弘,果然族中事务就彻底撂开了手。只在族中盘桓数日,见沈昀已经将族务全面接到了手里,再没有什么担心的,就这么带着顾氏去了东山别院潇洒,连沈沅依的婚礼也不参加了。   沈沅依成亲的正日子定在五月末,因为她的婚礼要在荆州举行,要提前几日发嫁。五月二十五这天,就是送嫁的日子,沈沅钰早早去了乌衣巷沈府。沈沅依是小四房的嫡长女,小谢氏把她当成眼珠子似的养大,这次远嫁荆州,更是为她准备了几船的嫁妆。   沈沅钰回到娘家的时候,沈府已经把白幡全都换了下来,换上了喜庆的大红色。沈家这阵子接连办了几次丧事,府里的气氛十分肃穆,有件喜事冲冲,缓和一下气氛也是好的。   沈沅钰先去长乐堂见过周氏,有些日子没见了,大概是日子过得顺遂,周氏愈发红光满面,看起来像是小了几岁似的。   沈沅钰问了一句,知道那份“求子方”周氏一天不落的吃着呢。她肚里暗笑,嘴上却不说什么,母女俩说了几句话,她就带着沈沅舒去了小四房。   沈沅依已经穿上了大红的嫁衣,沈沅思、沈沅芷等姐妹正在陪着她说话。听见沈沅钰来了,亲自到门口迎接。如今沈昀做了宗子,以后四房就要仰仗着爱大房的鼻息生活了,沈沅钰在族中的地位早已和昔日不同了。   众人回到上房,丫鬟们上来茶果,沈沅钰上下打量着沈沅依,见她落落大方,一点没有出嫁之前的紧张,就笑道:“新娘子今天可真漂亮。”   沈沅依道:“我这一次远嫁荆州,旁的都好,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和各位姐妹再聚了。”她真心道:“我是真的有些舍不得姐妹们。”   沈沅钰笑着打趣道:“你嫁去荆州是享福的。现在你当然这么说,舍不得我们姐妹们,等你当了人家的媳妇,怕是心里眼里就只有妹夫一个了,我们姐妹自然就要往后靠了。”   “可不是吗?”“正是如此啊!”众人一阵调、笑。就把离愁别绪给冲淡了不少。沈沅依也笑了起来。   沈沅钰又道:“说真的,五妹妹见过妹夫没有?”陶恪跟着叔叔陶荣亲自迎接沈沅依去荆州,前天就到了建康,如今就住在沈家前院。   沈沅依脸上就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沈沅钰就不再问了,一看这架势,肯定是偷看过了。   钦天监算好的吉时是下午开船。沈沅钰中午在小四房用过饭。沈沅依就要拜别长辈上船了。这次沈时和小谢氏要跟着过去荆州参加婚礼,沈昀便以宗主的身份接受了陶恪和沈沅依的跪拜。   沈沅钰终于看见了陶恪的样子。   他穿着大红色锦袍,头插碧玉簪,面如冠玉,鬓如刀裁。仪态潇洒,风流俊朗,比起建康的贵公子们俊美之外,还多了意一丝英武之气。和沈沅依两人站在一起,真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老太君看着就高兴,拉着两人舍不得松手。轮到沈昀,他温和地告诫了几句,要夫妻和睦孝敬亲长,便道:“时辰不早,你们赶快出发吧,免得误了吉时。”   小四房一家子就辞别了老太君出府,沈昀亲自带人把他们送到了江边,看着数艘载着沈沅依嫁妆的大船扬帆而去,沈沅钰心想,远嫁荆州,远离父母,以后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要看沈沅依自己的了。   小夫妻俩回到琅琊王府。沈沅钰只觉得这阵子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实在是累坏了。正要好好休息一番,有下人来禀报,说是庾彻来了,要见他们。   两人对望了一眼,庾璟年道:“带他到花厅等着。”   两人换了一身衣裳,就去花厅见庾彻。庾彻穿一身重孝,见两人进来,屈膝就给两人跪下了。哽咽道:“侄儿给五叔五婶婶请安,谢五叔五婶婶救命之恩。”   庾璟年一皱眉头:“你怎么来了?”他和大皇子有仇,自然也不喜欢这个侄子,因此说话十分冷淡。   沈沅钰就在一旁打圆场:“你伤势还没有好吧,不要跪着了,快坐吧。”她听说庾彻被大皇子大打得下不来床,这才过了几日,定然是养不好的。就让丫鬟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庾彻谢过之后,在椅子上坐下了,道:“侄儿今日是要回家祭奠我娘的,回去之前,先到此来给五叔和五婶婶磕个头。那日五婶婶伸出援手,我们兄弟姐妹就十分感激了,这次更是让皇祖母救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了……”   说着便起身跪下,重重地给两人磕起头来。沈沅钰叫丫鬟扶他起来,他却不肯。一直磕了五个头,这才作罢。   沈沅钰见他可怜,就问:“那你以后有何打算?”   庾彻道:“此次回了将军府,我便在灵前为母亲守孝,再不回老祖宗那里了。弟弟妹妹们在家,没人照应,我不放心。”   庾璟年淡淡道:“你如此忤逆你父亲,你就不怕他趁此机会……干脆把你除掉吗?”   庾彻道:“不怕,老祖宗赐给我两个嬷嬷,会一直跟在我身边,父亲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庾璟年又道:“你的父亲要娶荒亲,你打算怎么办?”   “我娘因她而死,我们几个都和她有不同戴天之仇,我绝不会叫那个女人进门的!”庾彻咬牙切齿地道。   沈沅钰见这孩子小小年纪,却是一脸的狞厉阴狠,心里不由微微一叹。   庾璟年却冷哼一声道:“你爹是老子,你是儿子,他要做什么,岂能轮得到你来管他?”他这时已想到一个好法子,能让大皇子吃不了兜着走,就对庾彻道:“我或者能帮你一把,不让那个女人进门,就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胆子,敢到你皇祖父面前去告御状!”   沈沅钰听了这话,脸色就是一变。   庾彻激动起来。“我敢!”   庾璟年道:“你先别忙着答应。我提醒你,若你真的这样做,到时候父子反目,你们的父子之情怕是就要尽了,你父亲,以后必定视你如仇寇,你现在年纪还小,不能分家出去开府,你以后在将军府中,怕是危机重重,寸步难行!”   庾彻抬起头来,目中满是深刻的仇恨:“只要能给母亲报仇,就算是死了,我也甘愿!”   陆氏在骠骑将军府停灵三七二十一天,即被下葬。此时坊间已流传的沸沸扬扬,传出了大皇子欲在孝间娶荒亲。大皇子的理由是家中尚有五个孩子,他一个大男人,又是军务繁忙,无暇照顾,需要找一个贤良淑德的女人来帮他照顾孩子。料想就是陆氏泉下有知,也不会反对此事的。   他娶亲的对象正是太原王氏的晋阳枝的王雅芙。   皇子娶荒亲固然叫人惊奇,更震惊的事莫过于坊间有传闻,那陆氏之死实乃是王雅芙所害。这件事在端午龙舟赛那天便有这样的传言,到现在更是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大皇子自然知道此事乃是庾璟年和三皇子在其中推波助澜,陆氏出身吴四姓,家族势力虽大,和太原王氏却不是一个档次的。大皇子年前被皇帝削夺兵权,若不趁此机会与太原王氏结亲,以他的实力恐怕永远失去了问鼎皇位的机会,所以自然不会放过与王雅芙结亲的机会。   而太原王氏的两支,晋阳支和祁县支内斗不休,如今祁县支出了一位三皇子妃,晋阳支便瞧中了大皇子。若非有父兄在背后撑腰,王雅芙也没有那么容易屡次搭上大皇子。   太原王氏和大皇子一拍即合,都想通过联姻将彼此的联盟巩固起来。因此对传言不闻不问,一心准备着两人成亲的事宜。   三皇子和庾璟年自然也不会坐看大皇子势力壮大,两个人这些日子以来,也是连番密议。   庾璟年道:“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去宫里告御状,上次老大和太子涉嫌在地下钱庄洗钱的事儿,这次一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我已安排好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选跟着咱们入宫告状……”   “是谁?”   “就是老大的长子,咱们的大侄子庾彻!”就把上次和庾彻见面的事情述说了一遍。三皇子抚掌称妙,“就是要叫父皇看看,若是连老大自己的亲儿子都反对他,他还有什么资格做这个骠骑将军!”   两人计议已定,因彼时庾彻再三触怒大皇子,大皇子已派人将他看了起来。庾璟年花了一些功夫才将庾彻从骠骑将军府弄出来。   两人带上庾彻递牌子进宫,去勤政殿却扑了个空,原来皇帝去了御书房。众人便又转去御书房。   三皇子和庾璟年留下庾彻在外头,进去给皇帝请安。皇帝正坐在龙椅上鉴赏一副古画,张士德在一旁伺候着,看起来心情不错。   抬头看见三皇子和庾璟年进来,皇帝放下手中的古画,笑道:“你们来了。”两人正要上前跪下给皇帝磕头请安,皇帝摆摆手道:“又不是正式场合,就不要闹那些虚礼了。”吩咐张士德道:“给你三爷还有五爷搬椅子过来。”   张士德应了一声,指挥着小太监搬了两把椅子过来,两人谢了座,在椅子上坐下了。   皇帝看着庾璟年打趣道:“老三还好些,老五你自从成了亲,这宫里可就来得少了,人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你这是有了媳妇忘了皇伯父啊!”   庾璟年脸色微红,他这段日子以来确实只顾着自己开心快活,这门也出的少了,宫也进的少了,连忙狡辩道:“前阵子因为岳父大人感染了疫病,我陪着阿钰往返于沈府和琅琊王府之间,若把病气过给了皇伯父,岂不是死罪……所以进宫自然就少了。”   “好了好了,不要解释了。看把你给急的,有空了多来瞧瞧你皇伯父就是。”皇帝并没有真的生气,又问三皇子:“听说你的侍妾怀了身子,可是真的?”   三皇子不由一阵感激,父皇日理万机,还有空管他的侍妾是否怀孕,足见父皇是真的把他放在心里的。“是母妃赏给儿臣的一个侍妾,如今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皇帝听了这话不由龙颜大悦,“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有个儿子了。你好生照看着那侍妾,将来生了,不管男女,朕这里都有她一份赏赐。”   皇帝倒不是有意要给玲珑撑腰,他其实是在给三皇子做面子。可皇帝点了名了,   三皇子本来对玲珑没有什么好感,现在他也不敢再有丝毫怠慢了,一定要让玲珑把孩子好好生下来给皇帝报喜才成了,就连忙答应了下来。   皇帝又对庾璟年道:“你三哥不过比你早成亲了半年,如今就快要当爹了,你那边,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侄孙啊?”   庾璟年不由有些窘迫,声音也小了下去:“皇伯父,侄儿和阿钰都还年轻呢,不急!”   皇帝正了脸色。“怎么就不急?你看看你的兄弟们,比你大的比你小的,哪一个没有儿子,你还不急呢,你这个傻小子!回去和你媳妇好好努力,跟你媳妇好好说,若是一年之内她的肚子能有动静,朕封她为……”本想说封她为郡主,后来想了想,庾璟年即将被册封为郡王,那么沈沅钰就是郡王妃,郡主的封爵也就没了意义,就改口道:“……朕就给她加食食邑千户。”   这也算是天大的恩典了,比起玲珑简直不能同日而已。三皇子见父皇这么宠爱庾璟年,心里不由微微泛起一些妒忌,但是更多的还是为庾璟年感到高兴。   见庾璟年还傻乎乎地坐在那里,就推了庾璟年一把道:“还不谢恩。”   庾璟年连忙跳了起来,跪在地上大声道:“侄儿代阿钰谢皇伯父恩典!”   皇帝也跟着高兴,“起来吧,别跪来跪去的。”三皇子觑着皇帝高兴,就插了个空道:“我跟五弟这次一同来觐见父皇,是有一件事要禀奏父皇。”   皇帝点了点头:“早知道你们有正事。”说着后背慢慢靠在了椅背上,道:“什么事啊,说吧!”   三皇子就从袖中抽出一份奏折来,“本来不想打扰父皇的好兴致,奈何此事实在事关重大,还请父皇裁夺。”   张士德就上前接过那份奏折,恭恭敬敬地递给皇帝。皇帝接过来,看了看那奏折的题目,脸色就沉肃了下来。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那份奏折,脸色越来越是不好看。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皇帝看完之后,沉吟片刻道:“老三,这件事我是让你和老五一起调查的,不过牵头之人是你,你说说你的看法吧。”   三皇子起身应道:“是,父皇!”这份奏折上的每一个字都是三皇子和手下幕僚反复讨论过的,务必要使太子和大皇子跌个大跟头。对于此事他早已心中有数,因此侃侃而谈道:“此事儿臣历时一个月,已将大部分事实查清楚。建康地下钱庄活动十分猖獗,钱庄的数量和资金吞吐量极为巨大,且钱庄的经营已形成一定规模,其中的利润有四成流入到了北燕,三成进入到了我朝的达官贵人手里,一成到了北魏,还有一成到了益州。实在是动摇国本的大事,闻之叫人心惊啊。”   皇帝淡淡哼了一声:“光是端午节的这一次,老五就给我赢回来三百万两银子,不过一个月,居然三百万两银子就已经全部兑现了。比起来,咱们的国库怕是都没有这个实力呢!真真是叫人不寒而栗啊!北燕、北魏,还有益州,竟然将我大晋当成了钱袋子,不是也正说明了我大晋富庶,非其他几个国家可比的,朕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才好呢?”   三皇子大喜,再接再励,侃侃而谈道:“父皇,长此以往,我大晋就是金山银山也非被掏空了不可,北燕北魏益州狼子之心昭然若揭,最可恨的还是朝中各大世家以及诸位皇族,拿着朝廷的俸禄,享受着朝廷给他们的特权,却为了这点子利益,罔顾国家法纪,儿臣已将这些人的名单附在奏折后面了,请父皇细查。此辈皆属国贼,须严厉打击,才能正国法、清视听,还我大123言情山永固。”   皇帝点了点头,拿起后面的那份名单,只见太子高踞榜首,排在第二名的就是大皇子庾邵宁。接下来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建康百分之八十的家族和官员全都参与了这次疯狂的“洗钱”行动。   皇帝眼中就闪过淡淡的火焰。他没有像三皇子预料到的那样,只是抖了抖手中的奏折道:“太子和老大均名列其中,可有确凿的证据?”   三皇子压抑着心中的兴奋道:“太子乃是半君,若非有确凿证据,儿臣怎敢随便攀诬太子!”   254|252.事情败露   三皇子是有备而来的,说着就拿出了一叠账本出来。太子和大皇子当然不会明目张胆地入股地下钱庄,太子是通过他的贴身太监的干侄子入的股,而大皇子则是通过他母族的一位远亲代他入股的。两个人的入股的银子都不少,一个五十万两,一个三十万两。   这些年想来也获益颇丰。   两人都不可谓不小心,不过三皇子和庾璟年也不是吃素的,全给查了个清清楚楚的,皇帝一面看,三皇子一面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人的关系讲解给皇帝听。他注意观察,见皇帝并没有想象中的勃然大怒,心中不由微微地有些忐忑。   等皇帝看完了,他也说完了。   皇帝把这些东西往御案上一摔,发出啪地一声。“好好好!真是朕的好儿子!”   三皇子道:“儿臣并不是故意针对太子和大哥,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太子和大哥一个是副君,一个是父皇的长子,带头知法犯法,实在是罪加一等!况且,他们除了俸银,每年父皇都有大量的赏赐,赏给他们的银子足够几世的花销,他们还是不满足,还要在地下钱庄中捞钱,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庾璟年在一旁听着,这句话不可谓不狠。太子和大皇子并不缺钱,他们为什么还要捞那么多银子,是用来交通大臣,还是蓄养私兵,不管是哪一条,最终的目的不都是剑指着皇帝大位吗?   皇帝不由哂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老大和太子想要逼宫谋反?”   三皇子一时摸不透皇帝的心思,只得道:“儿臣并无此意。”   皇帝从书案后面走了出来,缓缓踱了几步才出言道:“太子和老大纵然不肖,我料想他们还没有那个胆子。”   三皇子额头上不由冒出一层冷汗,这一阵他们证据确凿,本来胜券在握,以为就算扳不倒太子和大皇子也能借机削弱他们的势力,增添皇帝对他们的厌恶。哪知剧本根本没有按他们想象的上演。   庾璟年隐隐感到了皇帝的不满,他不能让三皇子独立应对,便起身跪了下去,昂然道:“皇伯父,诚然我和三哥与太子、大皇兄不和,可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非他们胡作非为践踏国家法纪纲常,我们也不会到您这里来告状。就算我们有些私心,更多的却是为整个大晋着想。请皇伯父严惩此二人!若皇伯父不信,我们今天还带来了一个特殊的证人。”   皇帝见庾璟年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脸上的阴霾反而去了几分,“还有人证?叫他进来吧!”   庾彻跟着两个小太监进了御书房,跪在皇帝的面前痛哭道:“皇祖父,您要为孙儿做主啊!”   皇上皱了皱眉头,“您是朕的皇长孙,这样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庾彻擦了擦眼泪道:“请皇祖父下旨不要让王雅芙嫁给我的父亲。”   皇帝道:“王雅芙又是何人?”   庾彻道:“她是害死我娘亲的凶手。”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向皇帝解说了一遍。   皇帝听了脸色阴沉,用力一拍书案:“这个孽子!”   对着庾彻,他的声音温柔了下来,“你且安心回去,随后皇祖父自有恩旨给你。”叫人把庾彻送回将军府。   庾璟年着急道:“皇伯父……”如今该说的都说了,皇上总该认清大皇子的为人了吧,怎么还是没有一点表示。   皇帝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一丝警告的意味:“老五,你平心静气地告诉朕,若你现在处在朕的这个位置上,你会怎么处置这件事?把涉案的这些人包括太子和老大在内全部抓起来,问明情由,一个不留地处置了?”   庾璟年想起事发之后,曾经和沈沅钰讨论过这个问题。这件事牵扯牵连太大,高级士族中百分之八十的人介入,那是整个国家的中坚力量,若是一股脑的都给抓起来一一处置了,整个国家恐怕也要乱套了。   “不能!”庾璟年无奈地说道。“可是……”可是太子和大皇子证据确凿,难道就这样放任自流听之任之?   “可是什么?没有可是!”皇帝截断了庾璟年的话,“若是你,你怎么办?”皇帝像是反问,又像是在考校。   庾璟年想了想他和沈沅钰讨论的结果道:“一是要发出明旨,不遗余力地打击地下钱庄,增加他们犯罪的成本。第二要抓出几个典型,杀一儆百,让他们以后再不敢犯错!其余人等只能暂时敲打警示一番……”如今大晋仍然是门阀政治,门阀势力强大,皇帝就算想治所有人的罪,他也得有那个能力才成!   这和皇帝的想法十分接近,他听得万分满意。“好好好!老五你长进了,也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非黑即白的道理了。你回去把你的想法写个折子来,交给朕!”竟是打发他走的意思。   “可是皇伯父,三哥他……”   皇帝摆了摆手道:“我还有话要和你三哥说,你先跪安吧!”   三皇子扯了扯他的衣角,那意思是你不用管我了,今天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咱们能走一个是一个吧。   庾璟年这才无奈地退了出去。   皇帝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老三,你知道你今天错在哪里了吗?”   三皇子坐不住了,跪到了书案之前。他哪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啊?难道是因为他们想要趁机打压太子和老大的做法惹怒了皇帝?从前他们和太子大皇子斗得厉害,双方没少到父皇跟前告状,父皇可从来没有责怪过他们不够兄友弟恭啊!   从前他一路顺风,父皇总是站在他这一边,他以为他了解了这其中的游戏规则。可今天,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三皇子一咬牙道:“父皇,儿子不知,还请父皇明示!”   皇帝并没有提示他什么,而是声音冷了下来。“张士德,你去给你三爷拿一部金刚经来。”   张士德一头雾水,一会儿就拿了一本《金刚经》过来。皇帝道:“朕的万寿节就快要到了,你去奉先殿,帮朕抄一份金刚经,供奉在佛前,也算你的一片孝心了。”   表面是让他尽孝心,实际上就是对三皇子的惩罚了。   三皇子长这么大,皇帝一向对他宠爱有加,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责罚,一时间只觉得又羞愧又愤怒又委屈,好半天才叩头在地,“儿臣遵旨!”   三皇子又给皇帝磕了一个头,才从地上站了起来。   张士德也是第一回见到皇帝这样对待三皇子这个最受宠的儿子,急忙上前扶了一下三皇子:“三殿下,咱们走吧!”   过了一开始的震惊紧张,三皇子已经恢复了冷静从容,嘴角含笑道:“有劳张公公了。”便辞别了皇上,跟着张士德去了奉先殿。   三皇子在奉先殿里认认真真地抄经,张士德转回御书房,见皇帝坐在书案前,用一支朱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他站在一旁远远看见皇帝在纸上写了荆州桓氏、太原王氏、淑妃等,写完之后将纸团了起来丢在地上。   张士德不明所以,皇帝已吩咐道:“叫人取火盆进来,把这张纸烧了。”   一部《金刚经》五千多字,三皇子在奉先殿里一开始心中还有一些愤懑,随着字数越写越多,他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下来。为了尽快抄完,他一个晚上没有睡觉,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算把《金刚经》抄完了供在佛前。   张士德过来传旨,“皇上有命,请三皇子回府休息,不必再去觐见了。”   三皇子刚出了奉先殿,正遇见桓淑妃身边的女官,女官施了一礼后对他道:“淑妃娘娘请三殿下过去一趟!”   三皇子不由苦笑,皇宫里到处都是眼线,并无什么秘密可言。这次皇帝把他罚入奉先殿,明晃晃地打了他的脸,恐怕后宫中人人都知道了。   三皇子便跟着女官到了含凉殿。   桓淑妃亲自到门口接他。三皇子就跪了下来,惭愧地道:“儿子给母妃丢脸了。”一向冰冷的没有丝毫人情味的桓淑妃却破天荒地伸手扶起三皇子,淡淡地道:“你一个晚上没睡觉,本宫听说了。本宫叫他们准备了你最爱吃的东西,陪本宫一起进膳吧。”   三皇子很少被母妃如此关爱,眼眶微微发热,“谢母妃!”到了用膳的配殿中,果见排了一桌子三皇子爱吃的饭菜。桓淑妃平时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一时寂然饭毕。   宫女们进来收拾饭食,桓淑妃便将三皇子领到了正殿,两人坐下自有宫女奉上香茶。桓淑妃挥退了众人,也不废话直接进入正题:“昨儿个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不敢瞒她,就把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最后道:“儿臣实在不明白,父皇为何要生儿臣的气。”案子是皇帝叫他去办的,最后查出太子和大皇子的问题顺理成章地报告给了皇帝,皇帝又有什么理由生他的气呢。   桓淑妃轻轻抚摸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整个人显得清冷又疏离,仿佛她并不是这个世间该存在的人一般,忽地清冷一笑:“这样也好。我早说过皇上待咱们母子并不是真的好,父亲也好,你也好,自始至终不肯相信,现在你们总该明白了吧。”   三皇子震惊地看着她,喃喃道:“母妃……”这样的话也真是大逆不道,可是由桓淑妃说出来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桓淑妃道:“你的这位父皇,其实我也好你也好,并未进入过他的心里,他心里只有江山社稷,只有屁股下的那张龙椅。也许以前还有过别人,但绝不是咱们母子。经过了这次的事,你一定要给我记住这一点!”   想到父皇从前对自己的种种宠爱,三皇子半信半疑。   三皇子并未在含凉殿中逗留多久,就辞别了桓淑妃出了皇宫,竟在宫门口碰见了庾璟年。   庾璟年大踏步地走过来,一把抓住三皇子的肩膀激动道:“三哥,你总算出来了!”   三皇子心中一暖,“你这是没有回府还是回府之后又来了?”   小厮云惜在一旁道:“大将军担心三殿下,一直在皇宫门口守着。”   三皇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担心个什么呢?咱们又没犯错,父皇难道还能惩治咱们不成?”   庾璟年摇了摇头。“昨天我听说皇伯父把你罚到奉先殿抄经,便给皇伯父递牌子求准我去奉先殿里陪你。哪知道皇伯父不肯理我,我只好在这里等你。”   三皇子笑道:“连你这宫外的都知道了,咱们兄弟这次可算是丢了大人了。”庾璟年见三皇子谈笑自若,并无任何不妥,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三哥,昨天晚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三皇子也没瞒着他,就把昨天的事情简单地和庾璟年说了一遍。庾璟年对于皇帝的态度也是迷惑不解。   三皇子笑笑道,“帝心难测,咱们也不要胡乱猜疑了。你一夜未归,想来也没来得及吃早饭吧。弟妹在家里不知道怎么担心呢,你还是先回府报个平安吧。这件事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商量。”   庾璟年昨天便派人回去和沈沅钰打过招呼了。不过自己一夜未归,想来沈沅钰定然是坐立难安的,就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也好,我先回家休整一番,再去王府上找你。”   三皇子笑笑,又打趣他两句,庾璟年这才翻身上马,绝尘而去。三皇子看着庾璟年骑马走远了,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吩咐侍卫和小厮道:“咱们也走!”   刚到了王府门前,就看见一个身穿橘红色春衫的窈窕身影,带着两个丫鬟,正站在那里,正是沈沅钰。   “二爷,你可算回来了!”沈沅钰激动地走上前去,庾璟年翻身下马,沈沅钰忘形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庾璟年轻笑一声。“我不过在宫门外呆了一个晚上,你担心什么呢!”   却不肯放过这个温存的机会,紧紧搂住沈沅钰。“怎么到这儿来接我?二门那里就好了。”   沈沅钰白了他一眼。昨天他派了一个小厮回来报信,一开始那小厮不敢说实话,但是架不住沈沅钰的再三逼问,沈沅钰听说这兄弟两人有可能是触怒了皇帝,她能不担心吗?   这可是皇权社会,说句不好听的,庾璟年和三皇子的兴衰荣辱都系在皇上的一念之间,皇上想要杀他们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虽然沈沅钰也知道事情不可能坏到那个地步,可是情况知道的越少就越让她感到担心彷徨。   庾璟年传话回来叫她早点睡觉,她哪里睡得着呢?她本来就心事重,浅眠,自从嫁给了庾璟年之后,也许因为庾璟年比较有安全感,倒是一直睡得很好。昨天晚上却是彻底失眠了。   直到如今,庾璟年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她紧紧地抓住庾璟年的胳膊,生怕一松手他就跑了似的。庾璟年见惯了媳妇冷静自持的模样,现在这样的表现倒叫他觉得新奇有趣。   一股被关怀着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庾璟年叫小厮将自己的爱驹牵回马厩去,自己则陪着沈沅钰漫步往蘅芜苑走去。时近六月,暑热渐临,丫鬟们费力地举着伞跟在后头。庾璟年见沈沅钰眼底青黑,心疼地道:“昨晚没有睡好吗?我不是叫你早些一个人睡觉吗?”   沈沅钰笑笑,“一晚上没睡好又有什么大不了。倒是你们,昨天到底发生怎么了?皇上那边……”   庾璟年道:“那些事儿,你就别管了,我会看着处理的。”他毕竟是这个时代培养出来的传统男子,讲究男主外女主内,觉得外头的事不该让媳妇参与。   沈沅钰不问出个所以然来怎么能放心?不过现在在外头,说这些话自然不合适。   沈沅钰就忍着没有继续问。   回到蘅芜苑,沈沅钰亲自服侍他换了一身衣服。问道;“二爷还没有用过早膳吧?”   庾璟年点了点头:“可不是吗,还真有点饿了。”一夜不睡对他来说是小事一件,可是一顿不吃他会觉得饿得慌。   沈沅钰笑道:“我早就准备好了,饭食都在小厨房上温着呢。”就吩咐丫鬟们摆饭。不大一会儿蕊心打头,丫鬟们鱼贯而入,碗碟排布了一桌子,都是庾璟年爱吃的东西。   庾璟年心中惬意极了,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丫鬟们递上一碗碧梗粥,庾璟年真是饿了。昨天晚上小厮给他买了吃的,大概是在家里被沈沅钰养刁了胃口,他吃着小厮买给他的牛肉饼,竟然觉得有点难以下咽。从前他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如今看着着一桌子的菜,不由食欲大增,就着爽口的小菜,很快就把一碗粥给吃了。   吃完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沈沅钰端着小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自己却没动一筷子。   庾璟年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花吗?为什么老看着我,自己却不吃饭?”说着夹了她平日里爱吃的小菜到她的碗里,“快吃,一会儿粥凉了,你吃了又该嚷着不舒服了。”   沈沅钰脸色微红,“谁看你了,自作多情!”她刚才也是情不自禁好吗!   庾璟年唇角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这种事情,他一向是懒得和媳妇斗嘴的。当然经验表明,他和媳妇斗嘴的结果——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赢过。将军大人也绝不是个愿意自取其辱的人。   沈沅钰陪着他吃了会饭。昨天晚上心里有事睡不着觉,等庾璟年回来了,她才觉得困劲儿上来了。不过一会儿功夫,她就觉得上下眼皮打架了。庾璟年跟她说着话,见她“嗯嗯唔唔”两声,正自觉得奇怪,抬头一看,她竟然靠在椅背上,双眼微阖,呼吸平稳,竟然睡过去了。   而她的一只手还拿着筷子。   阳光透过琉璃窗子射进来,照耀在她的脸上,庾璟年发现她的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动,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庾璟年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   本来平时小两口用饭,不喜欢留丫鬟在旁边做电灯泡的。今天情况特殊,就留了蕊心带着几个小丫鬟在一旁。蕊心就用目光示意庾璟年,那意思是要不要把小姐叫醒。   庾璟年摇了摇头,冲着蕊心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轻轻放下碗筷,生怕把沈沅钰惊醒,走过来把沈沅钰拦腰抱起。   沈沅钰在他的怀里动了动,竟然还没有醒。庾璟年放轻了脚步,抱着她一直进了内室,将她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又扯过蚕丝薄被给她盖上。   留下蕊心尽心照顾沈沅钰,这才又回到隔间去用早膳。没想到没了沈沅钰的陪伴,刚才还喷香诱人的早饭吃起来竟然变得没了滋味,庾璟年暗暗奇怪,胡乱又吃了些,就叫丫鬟们把早饭给撤了下去。   因为心中有事,庾璟年去了前院书房,找程先生商量。到了中午回到蘅芜苑,问值上的丫鬟:“你们奶奶醒了没有?”   那丫鬟道:“还没醒呢!”   算算时间,沈沅钰已经睡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庾璟年有些担心,就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里间。   床榻上的沈沅钰闭着眼睛,仿佛还在熟睡,庾璟年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喃喃道:“怎么还在睡?”心想她一想注重仪态,若不是累坏了绝不会在丫鬟面前,大白天睡成这个样子的。   外头蝉鸣声声。   从前庾璟年不觉得有什么,想到沈沅钰浅眠,最是听不得声音的,那蝉鸣声听起来就有些刺耳。于是走了出去,叫了贴身小厮云惜进来,吩咐道:“想个法子,把院子里的蝉都给我粘了。”   云惜楞了楞,好好的黏什么蝉呢?   庾璟年解释道:“听着心烦。”   云惜看着低垂的湘妃珠帘,知道沈沅钰还在里头歇觉,立刻明白过来,这哪里是大将军心烦,分明就是害怕蝉鸣影响了夫人休息嘛。   大将军这可真是……无微不至啊。   255|252.事情败露   庾璟年再回到屋里,见沈沅钰还没睁开眼睛。就在她的身边坐下,拿起摊在旁边的一本书来,正要看两页,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就又去看沈沅钰,忽然“嗤”地一笑,“既然醒了,就别装了。”   沈沅钰躺在那里不动,庾璟年却有法子治她,就把手顺着被子伸进她薄薄的中衣里。果然沈沅钰按住他的手不叫他作怪。“好热啊,你快把手拿出去!”   庾璟年十分听话地把手缩了回去,“你坐起来,咱们说说话。”庾璟年心里有些憋屈,很想和沈沅钰倾诉分担一下。   沈沅钰就翻身坐了起来。有些奇怪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装睡的?”   庾璟年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有睡着了,眼珠子还在转来转去的吗?”   “啊!”沈沅钰大为泄气,“我还以为我伪装的很好呢!”   庾璟年问她:“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就在刚才,你让云惜去粘知了的时候。”沈沅钰的脸上笑靥如花:“二爷为什么要把不相干的知了粘了呢?是为了让我睡个好觉吗?”沈沅钰说着说着就不知觉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心里甜丝丝的像是吃了蜜糖一样。   庾璟年口是心非地哼了一声:“你想什么呢,不是为了你!爷心情不好,嫌他们叫得烦。”他才不会承认这件事呢。   沈沅钰只嘻嘻地笑:“不承认也没事,只要我这么认为就行了。”   庾璟年耸耸肩:“脑袋长在你的肩膀上,随你怎么想了。”想起沈沅钰早饭也没怎么吃,就问她:“饿了吧,我叫人摆饭吧!”   沈沅钰摸了摸肚子,还真没觉得饿,“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午时三刻了,你睡了一个多两个时辰呢!”   沈沅钰打了一个呵欠,又伸了一个懒腰,在庾璟年的面前展示了一下自己优美的曲线,直到庾璟年看得眼睛都有些直了,这才道:“我还真是不怎么饿,你要是饿了,就叫丫鬟们给你摆饭好了。”   沈沅钰苦夏,到了夏天就不爱吃饭。庾璟年不由皱了皱眉:“你身子骨本来就不好,早饭本就没有好好吃,午饭又不吃怎么能成?”   沈沅钰道:“我哪里不吃午饭了,不过是晚一点儿而已。”说着整个人慵懒地靠在庾璟年的肩膀上。感受着他的胸膛坚实的肌肉,不由惬意地叹了一口气。“有你在,真好!”想起昨天晚上他不在,真是一点儿都不习惯。   庾璟年嘴角上翘,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假意道:“大夏天的,挨得那么紧,你不热吗?”说是这样说,可却舍不得把媳妇推开。   沈沅钰没接他的茬,只是娇娇柔柔地问道:“二爷,我听说昨天晚上,你和三哥受了陛下的责罚,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沅钰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在娘家的时候就十分关注朝中的动向,消息也很灵通。到了琅琊王府,这个好习惯也保留了下来,所以她知道这件事并不奇怪。   庾璟年犹豫了一下,不大想告诉沈沅钰。他是不想让沈沅钰跟着他担心。   沈沅钰用手勾着庾璟年的脖子,吹气如兰地道:“二爷,告诉我嘛,你要是不说,我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儿,晚上又要睡不好觉。二爷也不想我失眠痛苦吧?”这一撒娇,两眼水润润湿漉漉的,庾璟年看着心都要化了。立刻无奈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你也忒能缠人了。”   到底还是把昨天的事情全说了。最后道:“我刚和程先生商量了一番,实在想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责罚三哥。事情是我们两个一起做的,若说他厌恶了我们两个,为什么只罚他一个,却把我放出宫去?”   沈沅钰听到这里,慢慢坐直了身子,脸上也有了一丝凝重。要知道庾璟年这样的皇族子弟和世家子还不一样,生死荣辱均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沈沅钰皱眉苦思了半晌,与之前收集到的情报一一印证,想起一个可能性。她道:“我倒是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对还是不对?”   庾璟年素来知道她的聪明,连忙问:“你想到了什么,快说出来听听。”   沈沅钰道:“我若是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庾璟年向她保证道:“我不生气。你快说!”   沈沅钰这才正襟危坐,问庾璟年:“如果你是皇上,你最害怕的是什么?”   庾璟年微微一愣,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觉得他媳妇的思维转化的太快,刚才还像猫咪一样地和他撒娇耍痴,一转眼就变出一张正经脸来和他讨论国家大事。   哎……算了吧,媳妇这样也挺可爱的。   庾璟年也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若我是皇上?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能够随便假设?”   沈沅钰噗嗤一笑道:“这里只有咱们夫妻两个,你不说谁会去告我不成!再说只是让你换位思考一下,又没有真的让你去争夺皇位,你怕什么?”   庾璟年无奈,她总是那么振振有词。   沈沅钰调皮一笑:“请大将军回答问题。”   庾璟年道:“我最害怕的,自然是别人抢走了我的皇位。”   沈沅钰又道:“这个世界上,最能威胁到皇位的人是谁?”   “北燕?北魏?益州?”庾璟年说一个沈沅钰就否定一个,最后沈沅钰干脆道:“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太子!因为太子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一旦皇帝驾崩,太子顺理成章就是皇帝。所以太子才是皇位的最大潜在威胁。”   “可是太子又能够安定民心国本,存在必不可少,作为一个皇帝,不能轻易废绌太子,最好的法子就是限制太子的权力。而限制太子最好的办法,就是竖起一个靶子,能和太子对着干。到时候太子也好,靶子也好,都要有求于皇帝,皇帝只需要高高在上,做一个裁决者就好了,他的位子也就坐得稳当了。”   庾璟年脸色微变:“然后呢?”   沈沅钰道:“首先皇帝选择的人,应该是大皇子,太子还没有参与国政的时候,皇上就给了他两卫兵马,让他上阵杀敌,积累威望。他是长子,是太子的大哥,能由他作靶子是最好不过的了。可是,大皇子也有他的缺点,他为人跋扈暴躁,不得人心,朝中的大臣对他敬而远之,母族妻族都不是强有力的士族,哪怕给了他两卫兵马,他还是完全被太子压制。最关键的一点,他有了兵权之后,甚至连皇帝的话都时有违抗,皇帝对他当然不能放心。”   “所以皇伯父又选择了三哥?”   “三哥的条件大皇子好多了,母亲是淑妃,外祖父是大将军荆州刺史,妻子又是太原王氏的嫡女,母族妻族比大皇子强了不止十倍。最关键的是,三皇子温文尔雅,加上年纪小,对皇上又是最为孝顺,看起来十分好拿捏,皇上于是转而百般培养他,把他树立成为对付太子的靶子。所以早早地封他为东海王,爵位比大皇子还要高。”   庾璟年道:“照你这么说,皇伯父就更不该处罚三哥了。”   沈沅钰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从前皇帝觉得一切尽在掌握,自然是对三皇子有求必应。可是随着三皇子慢慢长大,能力日益出众,朝廷中有不少人暗暗投靠,尤其又有一个好兄弟,是名震天下的统帅大将军,手握两卫精锐兵马,宫里有桓淑妃支持,地方上有上游的荆州支持,你说对于皇帝的威胁是不是比太子还要大?”   庾璟年神色异常凝重,却不得不承认,沈沅钰说的在理。沈沅钰道:“太子和三皇子就像天平的两端,皇上既要给他们权力,又要限制他们的权力,谁的力量大了,就要限制一下,永远保持两端的平衡,他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现在三皇子的力量太大了,皇上自然要想法子削弱一下子,所以就找个机会拿三皇子开刀喽!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   “谁叫你是三皇子的铁杆兄弟呢,一心一意地支持三皇子,你现在接连打了两次大胜仗,在军中威望大增,三皇子跟着水涨船高,皇上当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的出现。”说着沈沅钰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照这样推断下去,岂不是你的郡王之位……要危险了?”   庾璟年哼了一声,有几分不悦地道:“照你这么说,皇伯父就是个只知道玩弄权术,对自己的儿子们只有利用,没有丝毫父子之情的人?”   沈沅钰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说出这种可能性而已。刚才你答应过我,不许生气的。”   庾璟年道:“我没生气。不过我要告诉你,皇伯父不是那样的人!他对我,对一个侄子都那么好,对自己的儿子,更加不会那样!”   沈沅钰没有说话。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其实沈沅钰的这个推断,以庾璟年的聪明未必不会想到,只是皇帝是他心中爱戴的长辈,他不愿把皇帝想得那般不堪而已。   话虽这样说,庾璟年却隐隐觉得沈沅钰的这番话十分接近真相。他觉得胸口憋了一口气,又不想对沈沅钰发脾气,就闷闷地道:“这屋里太热,我出去散散!”   “二爷!”沈沅钰叫了一声。“你生气了?”   庾璟年脚步顿了一下,“没有!”沈沅钰是他爱的人,可是皇帝也是他尊敬的长辈,他从小缺少父爱,一向是拿皇帝当做自己的父亲敬爱的。所以沈沅钰说出那样的话,他又不能丝毫不介意,可刚才又明明答应了沈沅钰不生气,所以他现在真是万分纠结。   庾璟年出了正院,来到演武场打了一套拳,出了一身透汗,这才感觉神清气爽,舒服了不少。   想起刚才对沈沅钰的态度,她一定是生自己的气了吧,庾璟年有些后悔了。大概正是因为自己把她放在心里,才会把自己最真实的情绪暴露在她的眼前吧。   庾璟年不想和她冷战消磨感情,就准备回去,委婉地和她道个歉,他顾及面子,直接道歉的话有些说不出口,只能曲线救国。   回到正院的时候见沈沅钰已经起身了,穿着一身樱红色的衣衫,正在窗下修剪盆栽,显得意态悠闲。看见庾璟年回来了,连忙放下剪子,笑意盈盈地迎上来:“二爷回来了?”不待庾璟年回话,就吩咐彩鸾道:“快去拿条湿帕子来,这大热的天,瞧把你二爷给热的。”   庾璟年原本以为她会和自己耍耍小性子,没想到她对自己的态度是这样的,一时竟有些不适应。彩鸾很快就把湿毛巾拿了过来,沈沅钰就上前帮着庾璟年擦汗,因为他个子太高,她够不到,只能踮起脚尖。   庾璟年微微低下头,以方便她给自己擦脸。只觉得湿帕子在他的脸上抹了几把,那可一点儿都不温柔,简直就是粗鲁了,顿时一颗心反而放下了。她既然肯把脾气发出来,那就好哄了。   伸手想去拉沈沅钰的胳膊,却被她轻巧地躲过了,沈沅钰一把将手中的毛巾丢给彩鸾,脸上堆起假假的笑:“二爷饿了吧,我这就叫丫鬟们摆饭。”   庾璟年叫她笑得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彩鸾则是看着手里的毛巾,想起小姐的诸多安排,隐隐有些担心。   很快丫鬟们就摆了一桌子饭菜。两人在饭桌前坐好,沈沅钰亲手拿了一个包子递给庾璟年:“你最喜欢的牛肉包子,还是热乎的,赶快吃吧。”   庾璟年摇了摇头,平时看不出来,她竟然这么孩子气。拿了那包子咬一口,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整张嘴都麻木失去感觉了,这是放了多少花椒啊!   真想一口把嘴里含着的东西吐出来,结果看见周围那么多丫鬟都在看着他,他不想叫丫鬟们看笑话,咬着牙把那些东西一口咽了下去。   顿时明白了她的险恶用心,今天安排了这么多丫鬟伺候他们两个用膳,就是算准了他不愿在下人面前丢份儿,只能吃个哑巴亏。   沈沅钰一直在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脸色变得如同便秘一样难看。总算出了一口气,拼命憋住了笑,就又递给庾璟年一个包子,“二爷,来,再吃一个!”   庾璟年就算是打死也不敢在吃她的包子了。伸出筷子夹了一口芹菜,顿时又苦了脸。这是几辈子没有吃过盐吗?那芹菜咸得能齁死个人。   庾璟年再也顾不得风度仪态了,一把捞起茶壶来直接咕嘟咕嘟往嘴里倒去。把那“茶水”咽下一口去,才觉得不对劲。茶壶里哪里是水,分明灌了满满的醋,庾璟年再忍不住了,“哇”地一口吐出来。   沈沅钰却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直打跌。   居然敢用连环计捉弄他,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庾璟年气的头顶冒烟,见她笑得欢畅,不由大怒:“沈——沅——钰!”   成亲这么久,庾璟年还是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沈沅钰见他咬牙切齿,两道眉毛都立了起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哪里还敢呆在这里,饭也不吃了,一溜烟地就往内室溜了进去。   庾璟年冷笑一声,随后追了上去。   彩鸾担心沈沅钰被姑爷欺负,想要追上去看一看,却被蕊心一把拉住了。彩鸾急得一跺脚:“刚才二爷好像是真生气了。我就说,这样捉弄二爷,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蕊心却是毫不担心地摇了摇头:“放心吧,奶奶有分寸,会处理好的,咱们就别跟过去添乱了。”她对沈沅钰倒是信心十足。   沈沅钰在女子中也算高挑,可是和庾璟年这样的大长腿比起来,可就不够看了。刚刚逃到了内室,就被庾璟年追上来,逼到了角落里。   庾璟年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沈沅钰,你今天是想谋杀亲夫是吧?”   沈沅钰振振有词道:“谁叫你给我甩脸子看的,明明答应过我不生气的。”说着说着就又委屈了,嘴巴也瘪了起来,眼泪看着都要流下来了。   庾璟年简直无语。他刚才被捉弄得那么惨,在下人面前颜面尽失,怎么到了最后,反而好像是他成了罪魁祸首了。   这世界还有没有公平可言了?   刚才他是真下定了决心要好好收拾她的。可是看到媳妇那个小可怜样,他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心就软了。   就在榻上坐了下来。指着他身边的位置道:“坐过来!”   沈沅钰权衡利弊,动武的话,就是十个自己也打不过大将军的一只手。只好乖乖地走过来,坐在庾璟年的身边。   庾璟年平缓了语气。“一码归一码!刚才我对你生气,是我的不对。可是你这样捉弄亲夫,你也有不是之处。这样说,你可服气?”   其实刚才捉弄完他,沈沅钰就不生气了。见他这时主动认错了,就乖乖地点了点头:“刚才是妾身不对,妾身不该捉弄夫君。让夫君在下人面前没脸。”说着就起身给他福了福。   然后又对庾璟年挑了挑眉。那意思很明确,我都向你赔不是了,你也该向我赔不是才行。   庾璟年有些无奈,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的头是高高昂着的,就算对着皇帝都不曾地下过,让他低头认错,真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可是沈沅钰的目光又是那样的坚持。   庾璟年一咬牙,反正屋里也没有旁人,今天若不把她哄好了,她以后不知道有多少古灵精怪的玩意儿等着自己呢。就起身拱了拱手:“这次……是我错了。以后再不会了。”   沈沅钰的两只眼睛笑成了弯月亮,她自然是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的。这才噗嗤一笑,有些得意地道:“这还差不多!”   庾璟年叫她拿捏住了,只恨得牙痒痒的。想了想,唇角就挂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沈沅钰一看那笑容就知道要坏菜,转身就想溜之大吉。庾璟年一把就将她抓了回来,随即就轻轻松松地抱着她上了床,然后将床帐放了下来。   沈沅钰吓了一跳:“二爷,你做什么?”   庾璟年邪邪一笑道:“做什么?刚才你差点谋杀亲夫,道个歉以为就完了,我得好好惩罚惩罚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二话不说就去脱她的衣裳。   沈沅钰策划构思了一整套的报复行动,也猜到了庾璟年定然能够上钩。只是她“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局。”   沈沅钰尖叫了一声:“现在可是大白天呢!白日宣淫,传出去我哪还有脸面在琅琊王府立足?”   “刚才你捉弄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是大白天?”   沈沅钰终于知道什么叫作茧自缚了。所有的抗议均被庾璟年宣布无效,很快就被剥得干干净净,这段日子,沈家丧事不断,虽然沈沅钰不用为湖阳郡主和沈沅璧服孝,可她不愿意让人戳她的脊梁骨,所以和庾璟年的房事明显的少了。   庾璟年憋了好些日子了,看到她羊脂白玉一样娇嫩的皮肤哪里还能控制得住,喘着粗气就压了上来……   蕊心和彩鸾守在门口,不让丫鬟们进去打扰了两人的好事。一开始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听不清说了什么,可听得出口气有几分强硬,随后就传出了断断续续地吟哦之声。她实在不明白,这明明还是剑拔弩张的,怎么一忽儿就变成这样了?   彩鸾值过不少次夜了,自然明白这代表了什么。一边将小丫鬟们赶得更远了,一边向着蕊心投去敬佩的一瞥。   蕊心微微一笑,那意思是说。我就说吧,姑爷怎么可能真的和小姐翻脸?   一开始,沈沅钰其实是拒绝的。   不过也不知是好久没做的原因,还是两人刚吵过架的原因。庾璟年今天把她弄得差点飞上天了。其实沈沅钰私底下并不排斥夫妻间的敦伦之乐,男人有这方面的需求,女人一样有。慢慢地,沈沅钰也get到了其中的妙处。   不过庾璟年今天就发了狠,就像是一匹野马似的收不住缰绳。很快沈沅钰就化作了一泓春水……   256|252.事情败露   等庾璟年这匹野马跑累了,终于停了下来。沈沅钰已经累得一根指头都抬不起来了。五月间的天可不是一般热,刚才两人兴致勃勃,谁都没有觉得热,等过了那股劲儿了,才觉得全身上下黏黏腻腻的,汗都不知道出了多少层了。   庾璟年其实还没有完全尽兴。他怕再这么折腾下去媳妇受不住,这才不情不愿地鸣金收兵。看见一片狼藉的床帐,和哀哀求饶的沈沅钰,庾璟年只觉得一种饱餐了大餐之后的餍足感油然而生。   某个地方是满足了,肚子却饿的咕咕叫了起来,刚才光顾着办事去了,俩人可都没吃饭呢。他起来穿衣,叫了彩鸾进来一问,才知道他们在里间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庾璟年只觉得汗颜!   一面叫彩鸾烧了热水进来,一面问沈沅钰:“饿不饿?我叫丫鬟们准备些饭食。”   沈沅钰也饿坏了,可她现在闭着眼睛,只想睡觉。   不一会儿热水送进来,庾璟年亲自抱着沈沅钰到外间,帮她洗白白。沈沅钰本来是不想让他帮忙的,太丢人!只是现在她连反对的力气也没有了。   庾璟年又吩咐彩鸾将满是狼藉的床收拾了一番,床单也换了新的。这才又把沈沅钰抱回去。彩鸾红着脸,暗想看这个样子,这二位刚才是有多激烈啊……   沈沅钰几乎沾着枕头就睡着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天都已经暗了下来。男人正睡在她的旁边,赤精着上身,呼吸均匀平稳,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他平日喜欢冷着一张脸,如今睡着了,眉眼舒展开,竟是那样的清朗俊逸,沈沅钰几乎看呆了。   男人身上热力四射,如同一个小火炉,沈沅钰嫌弃地向里面滚了滚,哪知这么一个轻微的动作,就惊醒了庾璟年。他张开眼睛,笑笑道:“醒了?”   沈沅钰“哼”了一声,不说话。   “还生我的气呢?”男人的声音里没有了平日的清冷,听着竟然让人忍不住沉迷。“下午的时候,我不是用行动向你道过歉了吗?”   沈沅钰不由气结:“你自己舒服了,反而说是向我道歉?哪有你这样的人?”   庾璟年抓着她的身子硬将她扳了过来,“我自己舒服了?难道你就不舒服?是谁一个劲儿地对我说‘还要还要’的?”   沈沅钰脸上红得像是蒙了一块红布,“你你你!你还敢说!都是你逼我说这些的,你还倒打一耙!”   庾璟年哈哈大笑:“你就只告诉我,你舒服不舒服吧?”   “你,你去死!”沈沅钰抓起枕头来打他,庾璟年不避不闪,任他打了两下。都说那事儿是夫妻之间的粘合剂,沈沅钰下午的确是被他伺候得差点升天了,这时就是想和他发脾气,也发不出来了。   庾璟年一把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好了好了,今天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正说着沈沅钰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剧烈的体力运动之后,没吃饭就睡着了,现在简直是前胸贴后背。   庾璟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沈沅钰一开始生气,后来也忍不住跟着他一块儿笑起来。   笑闹了一阵,庾璟年吩咐彩鸾把饭菜端进来,端起一碗雪蛤银耳喂给沈沅钰:“快吃吧,早上就没有好好吃饭,中饭更是压根就没吃。现在也该饿了。”   叫他这么一说,沈沅钰觉得更饿了。先是瞪了他一眼,也就就着他的手吃了起来。庾璟年自己也饿了,本来中午运动完了他想吃饭来着,后来见沈沅钰睡着了,他也不知怎么想的,自己也没有吃,就陪着沈沅钰睡觉来着。   就舀了一勺自己吃了。沈沅钰大吃一惊,就她所知,庾璟年可从来不爱吃甜的。不大一会儿一碗雪蛤银耳就见底了,庾璟年吃了大半。   庾璟年放下碗叹道:“昨天我进宫的时候,皇伯父对我说,若是将来你有了咱们的孩子,他就给你增加一千户的实封食邑。所以你说了那一番话后,我才有些接受不了的。现在想想……其实你说的都在理。”   沈沅钰却是微微一愣,皇上对庾璟年的感情似乎不是作伪。   庾璟年笑笑,“其实那个郡王的位子我并不稀罕,我只是想给你挣回来一个郡王妃的位子,现在看来,要让你失望了。”既然皇帝要打压三皇子的势力,自然会找个借口暂时不封他为郡王了。其实借口都不用找,就拖着就是了。   沈沅钰见他语气中充满了自责,忍不住一把握住他的手:“只要咱们能在一起,好好的,我不稀罕什么郡王妃!”   不过小夫妻俩这次却是料错了。六月中的时候,是皇帝的生辰,也就是万寿节,这一天全国人民都要放假,也是大晋最喜庆的日子。这一天皇帝颁下无数的赏赐,安抚四大门阀和各大士族。   许多人加官进爵,庾璟年出乎意料地被封为成郡王,沈沅钰也一道被册封为郡王妃。   在此之前,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处理了地下钱庄洗钱的案子,找了两个依附于太子和大皇子的中等家族开刀,给他们安上了里通外国的罪名,夷三族,男子皆斩首,女子罚没入宫为婢。   这样的大案一时轰动整个建康官场。皇帝先是把太子和大皇子叫来大骂了一番,严厉警告他们再不许插手地下钱庄之事,两人战战兢兢,本来以为皇帝要狠狠处置他们,没想到皇帝竟然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骂一顿也就算完了。   甚至连大皇子要娶荒亲的事,皇帝也未曾明确反对。   不反对就是支持了。大皇子本来已经做好了和王雅芙缘尽于此的准备了,得了这么个结果不由大喜。不过皇帝还是遵守了诺言,一方面要大皇子善待长子庾彻,另一方面加封庾彻为昌邑县公。有了这样的身份,就算大皇子恨死了到皇帝面前告状的儿子,也不敢轻易动他了。   接近着皇帝分批召见各大世家和皇族的王爷郡公县公们,敲山震虎,一时官场中人人自危,纷纷收敛,地下钱庄遭受重击,一时萎靡不振。   皇帝不愧是个政治上的老油条,这一手和稀泥的本事的确很高。多管齐下,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却没有动摇国本,让自己陷入被动,一时间各大家族对皇帝又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只是皇帝对儿子们的态度却让他们都摸不清楚了。责骂太子和大皇子,又罚三皇子抄书,颇有一种各打五十大板的意思。   不过嗅觉灵敏的人却隐隐觉得这是三皇子失宠的节奏,有谣言传出庾璟年是不可能再被封王了。墙头草们已经决定重新考虑站队的问题了,没想到万寿节的这一天,皇帝又扔出一颗重磅炸弹,高规格地封庾璟年为成郡王。   乃至于在勤政殿上,庾璟年听到这道旨意的时候,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三皇子推了他一把,“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前谢恩。”他这段日子韬光养晦,过得十分憋屈,从前对他百般拍马屁阿谀的官员全都不着痕迹地和他疏远了,他心里真是又恨又怒,所以此刻庾璟年成了郡王,就证明父皇仍然看中他这个三皇子,他比庾璟年还开心。   皇帝大喜的日子,沈沅钰也跟着庾璟年一块儿来了勤政殿,也一同被封为了成郡王妃,夫妻两人跪在丹陛之前谢恩,匆匆对望了一眼,都是满眼的困惑。   沈沅钰彻底迷惑了。   皇帝,到底在搞什么鬼?   册封一个郡王,尤其是庾璟年这样手握实权的郡王,那是国之大事。正式册封王爷和王妃的大典要在五日之后举行。   不过小夫妻俩刚一回到琅琊王府,阖府都已经轰动了。郗氏亲自带着全家人迎了出来,连怀孕之后一直鲜少露面的阮氏都挺着大肚子迎了出来了。   众人纷纷上前道喜,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袁王妃和何氏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前一阵子传说庾璟年的郡王要没有了,袁王妃和何氏着实担心了一场,生怕庾璟年回来和庾亮、庾涛抢夺世子之位。现在自然是一颗心都落回了肚子里。   郗氏拉着庾璟年的手笑道:“好好好,咱们琅琊王府一门两王,这可真是天恩浩荡,也是咱们府里的莫大荣耀啊。日后你要好生当差,为皇上分忧,以报答皇上天高地厚之恩才是啊。”   庾璟年点头应是。   众人众星拱月般将小夫妻俩送回蘅芜苑,蘅芜苑的丫鬟们也都听说了,在管嬷嬷的带领下,人人兴高采烈地给两人道喜讨赏。直忙到打更的梆子响起才算清净下来。   庾璟年脱去外袍,穿着雪白的中衣,走过来搂着沈沅钰问她:“我的王妃,你高兴吗?”   沈沅钰抿嘴笑笑:“高兴,夫君用自己的功劳和本领为我挣来了凤冠霞帔,我怎能不高兴?”   庾璟年轻笑了一声:“瞧这小嘴甜的。”搂着沈沅钰坐到了床榻上。   沈沅钰问他:“你高兴吗?”   庾璟年淡淡地,“这本是我该得的东西,所以皇伯父下旨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沈沅钰笑笑:“我只是觉得你封了王,咱们以后就可以搬出琅琊王府独自开府,不用再应付袁王妃和几个妯娌们,想到这个我就特别地高兴。”   庾璟年听了也不由兴奋了起来,“皇伯父早就给咱们选好了地方,赶明儿我去工部说一声叫他们进度快着些,咱们也好早点搬过去住。”   沈沅钰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能不能想个法子找一份王府的图纸来咱们瞧瞧。”   庾璟年兴奋得两手相击:“有道理,先看看也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这成王府以后可就是咱们的家了,咱们自己的家当然要按照咱们自己的想法来建。”   两人憧憬起自己的小家,一直讨论到三更天才睡下。   另一边荣华院中,袁王妃也松了一口气。她换了一身中衣,平日里负责给她梳头的嬷嬷正在用篦子给她通着头发。她的贴身嬷嬷宋嬷嬷走了进来,低声对袁王妃道:“王爷派人来传话,今晚要歇在九姨娘那里。”   袁王妃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挥了挥手道:“知道了。”她烦透了庾文泰,就是庾文泰想到正房来,她还不愿意呢。   宋嬷嬷暗叹一口气,王妃还不到四十岁呢,却要日日独守空房,这日子过得也忒苦闷了。正要退下,袁王妃叫住她道:“明日王爷走后,记得给那骚狐狸灌一碗避子汤。这王府里的野种已经够多了,我可不想再看到有新的孩子出生。”语气中满含厌恶。说到这个又想起一件事来,“大房那边原来伺候老二媳妇的那个丫鬟不是怀孕了吗?”   宋嬷嬷知道她说的是沁雪,便道:“老奴一直派人盯着那边呢,大奶奶这次出奇沉得住气,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动手。那丫头已经过了三个月的危险期,”她抬头看了看袁王妃的脸色,“咱们要不要……”   袁王妃想了一下,慢慢道:“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再说,亲娘是个奴婢就算生出一个男娃,又算得了什么呢。我现在就一门心思地想着,赶快把我那公主儿媳妇娶进门来。”   宋嬷嬷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五日之后,大内皇宫延英殿中举行盛大的典礼,庾璟年被封为成郡王,授金册金宝。沈沅钰被为封为成郡王妃,有册无宝。   繁复的仪式结束之后,夫妻两人到勤政殿给皇帝谢恩。   皇帝刚在前面同大臣们商量完国事,他也算是个勤政的皇帝,回到勤政殿稍作休息,又看起了折子。听说庾璟年和沈沅钰进来,便放下手中的奏折,让张士德宣两人进来。   张士德就带了庾璟年和沈沅钰进来。   两个人恭恭敬敬地皇上见礼,皇帝显得十分高兴,命太监们搬了椅子让两人坐下,这才和颜悦色地对庾璟年说:“你是吾家千里驹,这个郡王之位实至名归。希望你日后好生办差,为我大晋再立新功,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这话是对庾璟年极高的评价了。皇帝又叮嘱了一番,这才打发两人出来。   两人去了含元殿拜见太后。   含元殿中,郗太后、宁德长公主、羊皇后、淑妃、宸妃、太子妃,济济一堂,除了陆氏夭亡、王菁早产,该来的都来了。   庾璟年头戴金冠,腰悬美玉,在一身大红绣金蟒袍的映衬下,愈发显得面如冠玉,俊逸超凡。他一手牵着沈沅钰,一一上前给众人见礼。   沈沅钰也穿着大红色的礼服,头戴七尾凤冠,虽然小小年纪,却没有被那样繁复华丽的礼服把她压住,反而让她穿出了王妃的该有的雍容华贵“范儿”。   众人见小两口一个清贵超逸,一个端雅雍容,真真是一对神仙眷侣。羊皇后和太子妃早就和沈沅钰结下大仇,见了都不由的心里发堵。   郗太后不喜欢沈沅钰,可现在她也不得不承认,换了任何一个人放在庾璟年身边,也不可能和他如此登对。容貌比沈沅钰更美的不是没有,可是气质上不逊色于庾璟年的,还真是找不出来。   不管真情假意,众人少不得恭维祝贺一番,郗太后也不会在这么个节骨眼上给亲孙子上眼药,对沈沅钰的态度虽然是淡淡的,但是到底没有为难沈沅钰。   沈沅钰挂着得体的微笑,落落大方地应付着众人,显得游刃有余。   三皇子的胞妹豫章公主也跟着淑妃来了。她就笑着对沈沅钰道:“这一身王妃的大朝服,五嫂穿着可真好看。”这话并不是完全的恭维,起码沈沅钰就把同样穿着大朝服的太子妃给比了下去。   沈沅钰笑道:“本宫蒲柳之姿,六妹妹才是国色天香呢。”又笑着打趣道:“六妹妹亲事近了,不知嫁妆绣得如何了?”前阵子经过淑妃的求恳,皇帝把豫章公主赐婚给了淑妃的娘家侄子,谯国桓氏大房嫡次子桓永。婚期就定在今年十月间。   本来桓家是打算接公主去荆州完婚的,不过皇帝和淑妃都舍不得女儿远嫁,就决定在京中为豫章公主建一座公主府,将来让桓永到建康来,皇帝给他一个差不多的职位。   如今工部正在抓紧时间修建公主府。   豫章公主毕竟是小姑娘,说起这个就不由得脸红:“五嫂你又笑话我!”   羊皇后听了这些不由心中大痛。她千疼万宠的新安公主,比豫章公主还大呢,就因为上次得罪了沈沅钰,被皇帝贬为了县主,到现在婚事低不成高不就,羊皇后也想如淑妃这般,把女儿嫁回到自己的娘家去,奈何羊氏家族这一代并无出色的子弟,羊皇后想把女儿嫁给三哥的儿子。好不容易说通了娘家那边,哪知道新安县主到现在还在惦记着谢纯呢,她死活不肯,差点把羊皇后给气死。新安县主叫羊皇后帮她去陈郡谢氏提亲,羊皇后可不想去丢这个脸。   新安县主的婚事就一直耽搁到现在。   羊皇后见沈沅钰和豫章公主说起这个,就觉得沈沅钰这是故意在戳她的心窝子,不由大怒。   实际上是她太敏感了,沈沅钰不过是闲话家常,哪里就是借机打击羊皇后了。   羊皇后就说道:“成王妃贤良淑德,今日能得封为郡王妃,也是你的造化。本宫身为后宫之主,有句话不能不提点你一句。”   她摆出了一副皇后训诫宫妃的架势,沈沅钰明知道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却不得不起身恭敬行礼道:“请皇后娘娘提点!”   羊皇后慢慢转着指甲上戴着的三寸多长的珐琅指套,淡淡道:“如今老五成了王爷,身份与从前已经大不相同。按规矩,郡王也该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侍妾若干,我听说你们成亲到现在,还只是你们小两口过日子,王爷身边除了你,竟然没有一个体己的人伺候,这怎么像话。你看看老大、太子,还有老三,哪一个的府上也不是只有一个王妃。你要赶快把这件事张罗起来,免得落下一个妒忌的名声。兰陵沈氏也有几个没出嫁的妹子呢,你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她们想想。”倒是一副为沈沅钰打算的样子。   太子妃也笑道:“母后说的正是呢。本宫也正想提点成王妃一句,皇家子嗣重大,如今你嫁入琅琊王府也有四个月了,一直未曾成孕,也该为王爷好生打算起来了。王爷在前面忙着军务政务,这些事就要你这个王妃考虑周全才是。”顿了顿又道;“若是你没有合意的,本宫那边倒是有几个模样可人又精通琴棋书画的可人……”   沈沅钰不由暗哂,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有给别人塞小老婆的爱好呢?这到底是有多不要脸?目光就向庾璟年睃去,不着痕迹地翻个白眼给他。   庾璟年不由哀叹一声,真是躺着也中枪。   沈沅钰不慌不忙地道:“皇后娘娘和太子妃教训的是。臣妾不是那等嫉妒之人,王爷若是相中了谁,想把她娶回来做侧妃,臣妾绝不敢拦着。只是这事也总要和王爷商量好了,若是臣妾给王爷找来的女子不合王爷的心意,岂不是徒然惹王爷生气?”   竟然出乎意料地把皮球踢给了庾璟年。   庾璟年淡淡哼了一声,缓缓起身,脸上一片冰冷之色。他站起身来,向着皇后和太子妃拱拱手道:“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娘娘日理万机,竟还有空管小王后院之事,小王感激不尽。”真是吃饱了撑的。   “不过据小王所知,太子殿下是成亲两年之后,才陆续纳的侧妃妾室,小王不敢越过太子的例,所以两位娘娘的好意小王只能辜负了。至于太子妃准备的那些色艺双全的女子,还是留给太子受用吧。”当年晚两年叫太子纳侧妃,一是想让太子妃先生下嫡子,二是怕太子年纪轻没有自制力,女人太多坏了精水。   257|252.事情败露   宁德长公主这时冷冷地道:“纳侧妃之事,是成王的家事,皇后娘娘就不要插手了吧。况且钰儿嫁给成王也才四个月而已,现在就要求她怀上,是不是有些太过不近人情吹毛求疵了?皇后娘娘还是想法子先把新安嫁出去再说吧!”新安一心要嫁给谢纯的事,连宁德长公主都听说了,所以她才有这一番话说出来。   羊皇后气得肝疼,可宁德长公主又是长辈,她也不好反驳。   这时候郗太后说道:“今天是年哥儿和她媳妇大喜的日子,这些事就暂且不提了吧。”这话说出口,就表示最后的裁决了,众人也都乖乖闭嘴。   沈沅钰不由大为诧异,郗太后这态度怎么变了?   两人在含元殿坐了大半个时辰就起身告辞。出了皇宫,两人上了马车,沈沅钰有些不确定地对庾璟年道:“皇祖母似乎敌我印象有所……改观?”   庾璟年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从前是皇祖母没有发现你的好。咱们阿钰,谁不喜欢呢?”   沈沅钰叹道:“我可不敢居功,这都是老太太的功劳。”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太后能对沈沅钰态度有所改观,主要的原因是郗老太太经常进宫帮她说好话。郗太后就这么一个嫡亲妹子,郗氏的话她当然是要听的。加上沈沅钰这阵子跟着庾璟年隔三差五地到含元殿给太后问安,哪怕是遭遇冷脸也绝不退缩,日久见人心,太后对她的观感自然有所改变。   她也不希望太后有多喜欢她,只要能不处处针对她,她就很高兴了。   两人回到琅琊王府。王府之中早已大摆筵席,祝贺两人被封为郡王和郡王妃。亲戚和相熟的朋友都来了,沈昀也带着周氏赶来贺喜。琅琊王府一时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庾璟年下了马车,程先生就急急走了过来:“东海王爷到现在还没有过来?”庾璟年眉头微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拉着沈沅钰的手去见自己的岳父岳母去了。   东海王府,气氛压抑而又沉肃。   三皇子站在玲珑的小院子里,面沉似水,有些不安地踱着步子。天气热,额头上冒出的细密的汗水他也没空去理会。   不一会儿,门帘子一挑,史神医走了出来。三皇子紧走进步,一把拉住史神医的胳膊:“神医,玲珑怎么样了?”就在刚才,她正要去琅琊王府给庾璟年道喜,有丫鬟脸色煞白地跑过来对他说,“玲珑夫人见红了。”   玲珑的这个孩子,是三皇子的第一个孩子,又在皇帝那边挂了号的,三皇子不能不紧张。急急忙忙地感到玲珑住的院子,果然看见玲珑面色煞白地躺在床上,床单已经被血染红了。   “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见红?”玲珑怀孕已经快四个月了,按说过了三个月的危险期,轻易是不会动了胎气的。看见玲珑脸色煞白,三皇子不忍苛责,就对一旁几个伺候的嬷嬷丫鬟发火:“你们几个,平日里是怎么伺候的你家夫人的?”   其中一位嬷嬷乃是宫里淑妃派来帮着玲珑养胎的,见三皇子脸色铁青,一副要杀人的架势,慌忙跪了下来。“三殿下,老奴等人受了娘娘和殿下所托,照顾玲珑夫人腹中的胎儿,不敢有丝毫怠慢,一应饮食起居都不敢有一丁点的大意。夫人最近几日就一直嚷着肚子疼,今日吃了午饭,不过按照惯常的习惯,小小地歇了个晌,底下就忽然见了红,奴才们也实在不知只是何故啊!”   三皇子听了脸色微凝。   这时史神医来了,三皇子连忙上前:“请神医务必保住玲珑肚里的孩子。”   史神医有些厌烦,还是进了屋子给玲珑把脉。出来之后就对三皇子道:“玲珑夫人脉象虚浮,能不能保住胎儿,就看第一服药吃下去的效果了。”   三皇子道:“怎么会这样?”   史神医摇头:“夫人似乎是误服了大剂量的红花,这才导致胎儿不稳,差点儿流产。”说罢同情地看了一眼三皇子,去隔壁房间开药去了。   三皇子心中怒火蒸腾,却没有立即发作,等史神医开出药方,看着玲珑吃了药,又安抚她睡下,这才来到厅堂坐下。这阵子王菁不小心滑胎,府中的事务就交给了侧妃裴染来管。   三皇子因为受了皇帝的申斥,所以几乎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前朝,平日里也只是偶尔去瞧瞧王菁,隔几日问问玲珑的情况,哪知道竟然出了这种事。   三皇子自是异常生气的,但是却还没有失去理智。便吩咐人将白嬷嬷请了过来。白嬷嬷在东海王府是个地位超然的存在。她是三皇子的乳娘,年纪大了,跟着他到了东海王府是来享福的,所以并不插手东海王府的事,相当于东海王府的半个老太太,也是三皇子最信任的人。   不一会儿白嬷嬷来了。见过礼,三皇子有些惭愧地道:“我是实在找不到可用之人了,这才要麻烦嬷嬷为我办一件事。”   白嬷嬷五十多岁年纪,头发花白,脊背微微佝偻着,说道:“殿下快别这样说,殿下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老奴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为殿下把差事办妥当。”   三皇子就道:“我是想让嬷嬷帮我好生照看玲珑,现在旁的人……我都不放心。”就把玲珑误服红花的事说了一遍。   白嬷嬷道:“你放心吧,这件事就包在老奴的身上了。”   三皇子送白嬷嬷去了玲珑的小院。白嬷嬷是在宫中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呆了二十年的,不知道躲过多少明枪暗箭,才把三皇子养大。对于各种阴谋算计在宫里就见得多了,所以三皇子把玲珑交给她看顾还是十分放心的。   送走了白嬷嬷,三皇子又将长史萧清叫了来,把玲珑误服红花的事给他说了一遍,萧清是他的心腹也不怕家丑外扬。三皇子对他说:“这件事你去给我查,好好地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安排完了这些,才去了琅琊王府,时间上已经晚了不少。庾璟年到门口迎接,笑道:“三哥,你可算来了。”   三皇子上前给了他一个熊抱,笑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怎么会不来祝贺?自从你封了郡王开始,就有不少小人在外头散播谣言,挑拨咱们兄弟的感情,说我嫉妒你高升,与你离心离德。就冲着这谣言,今天我也非来不可。”   这些流言蜚语,庾璟年也听说了,不用猜也知道是太子和大皇子借机挑拨两人之间的感情的。   庾璟年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对三皇子道:“可是家里有什么事情?”   三皇子点了点头,低声道:“玲珑遭人暗算,见红了……”   庾璟年吃了一惊,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三皇子的肩膀。这些事,即便是最好的兄弟,他也帮不上忙。   三皇子打起精神笑道:“走吧,别叫老大和太子他们等久了。”   兄弟俩勾肩搭背地进了大厅,刚才众人还在议论纷纷,说三皇子和庾璟年这么好的关系,今天这种场合三皇子还能缺席,是不是真的和庾璟年闹掰了。见三皇子来了,所有人的目光登时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三皇子笑道:“我来晚了!来晚了!”说罢松开庾璟年的手,作了一个罗圈揖。   太子哈哈大笑道:“老三,你今天可不够意思了。你和老五从小到大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我们在座所有的人都可以来晚,唯独你不能!”   三皇子道:“实在是来此的途中惊了马,这才晚了些,太子恕罪!”玲珑的事自然是不方便对外说的。   庾璟年道:“三哥已经提前派人知会了我,太子殿下就不要揪着他不放了。”他管三皇子叫三哥,却不肯管太子叫二哥,远近亲疏一目了然,而且又处处帮着三皇子说话,两兄弟之间闹掰了的说法自然是不攻自破。   太子哼了一声,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这次地下钱庄的事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若不是皇帝有意放水,他还不知要吃多大的亏呢,自然对三皇子和庾璟年恨之入骨。   三皇子道:“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是我不对,我自罚三杯。”   有人起哄道:“三杯怎么行,至少也要三碗!”   三皇子豪气地道:“三碗就三碗。”就有人拿了三个大海碗进来,三皇子自己倒满了酒,将三碗酒依次端起来,一饮为尽。   庾璟年看得微微皱眉,三皇子的事情他知道的最多,他的酒量可不怎么样,这样一个喝法,可怎么行?   三皇子今天的表现却出乎他的意料,他跟着庾璟年四处敬酒,帮着庾璟年挡了不少的酒,直到送走了众人,他虽然看起来有些醉了,但却还能坚持。   庾璟年道:“三哥,你府里有事,我派人把你送回府去吧。”三皇子这个样子,庾璟年可不放心他这样回去,万一路上遇见刺客呢?   三皇子笑嘻嘻地抱着他的胳膊,打了一个酒嗝,撒着酒疯,含含糊糊地道:“不回去回去。我今天不回去了!嘿嘿嘿,我今天晚上,要和五弟睡在一块儿!睡一张床,盖一个被子!嘿嘿嘿!”   庾璟年自然知道他酒品极差,嫌弃地一把推开他道:“谁要和你睡一块啊,要睡我也搂着媳妇睡去!”   三皇子嘻嘻地笑,黏黏糊糊地缠上来,道:“我知道,你小子,最喜欢口是心非,你明明也愿意,对不对?”   萧十三跟在庾璟年的身边,差点憋不住笑。谁能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三皇子耍起酒疯来这么无赖。   庾璟年对三皇子哭笑不得,又不忍心一把将他推开。“不能喝你就少喝点儿,你逞什么能啊!”   一边扶着三皇子往前面的书房走去,一边叫人通知沈沅钰准备醒酒汤。   沈沅钰那边也散了,好不容易把一众贵妇人给送走了,应付这些人也这不是一般的累。回到蘅芜苑刚刚坐下,就听说三皇子喝醉了,要留宿琅琊王府。沈沅钰连忙叫人煮好了醒酒汤,想想三皇子也不是外人,他和庾璟年的关系也用不着避嫌,就让彩鸾和彩凤一人端了一碗醒酒汤跟着她去了前面的书房。   到了书房,就看见院子里小厮们都在抿着嘴偷乐,透过帘子看见三皇子横躺在榻上,抓住庾璟年的胳膊不让他走,像个小孩子似的撒娇:“五弟,你别走,别走,你不能娶了媳妇就忘了我这个哥哥。”   庾璟年脸上跟便秘一样,看见沈沅钰来了,一把将三皇子推倒在床上,转身出来对沈沅钰道:“你怎么来了?醒酒汤叫丫鬟送来就好了。”   沈沅钰往里偷瞄了一眼,见三皇子不依地在床上打滚,噗嗤一声笑出来:“听说你们被灌了不少的酒我不放心你们,所以才过来看看。”   又道:“三哥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庾璟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三皇子丢脸他也觉得丢脸,对沈沅钰解释道:“三哥就是这样,酒品出奇地差,喝点酒就跟我耍酒疯。所以我从来不愿意与他喝酒。”   沈沅钰表示理解。“你赶快让人给他灌一碗醒酒汤吧。我叫人煮了两碗,你要不要也喝一碗?”   庾璟年摇了摇头,“我没事。”叫云惜端一碗醒酒汤去给三皇子灌下,又对沈沅钰道:“三哥这个样子我也不放心,今天我就留在前面照顾他。你回去先歇下吧。”语气里有几分歉然。   沈沅钰不以为意地道:“你好好看着他,我那边一个人没事的。”又调笑道:“大夏天里,你身子热,就像个火炉似的,我巴不得一个人清凉清凉呢。”   沈沅钰巧笑嫣然,满眼的俏皮,庾璟年知道她是用这种方式调侃来缓解他的愧疚之意,也低笑道:“成亲这才几日啊,就嫌弃起为夫来了?”   沈沅钰正想再跟他贫两句,那边云惜根本弄不了三皇子。三皇子不知什么时候下了地,冲着沈沅钰嘿嘿地傻笑:“弟妹,今天晚上五弟就先借给我了。我跟他好好说说体己话,你先回去,先回去!”   庾璟年实在看不下去了,大踏步上前一把捂住三皇子的嘴,转头对沈沅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先走,你在这里他不知道又要说什么浑话。”   沈沅钰笑着对他和三皇子福了福,带着彩鸾和彩凤退了下去。   走出很远,还能听到三皇子的声音:“五弟,我真羡慕你……不像是哥哥我……满府的女人,个个都是蛇蝎心肠,蛇蝎心肠!”   沈沅钰听到这些,不由神色微凝。   庾璟年一面打发院子里的小厮全都退出去,叫萧十三亲自守着门,一面硬是把两碗醒酒汤全给三皇子灌了进去,“三哥,你清醒点儿,少说几句吧!”今天的脸都叫你丢完了。   三皇子一阵咳嗽,庾璟年只好帮他拍打着后背。   三皇子复又张开眼睛,指着庾璟年嘿嘿的笑,笑完了又忍不住张开嘴。   庾璟年大骇:“你干什么?”   三皇子竟然“哇”地一口吐了出来,庾璟年躲闪不及,吐了他胸前满满都是秽物,庾璟年恨得牙关直咬,自己放着香喷喷的媳妇不理,管这个酒鬼做什么!   只得一面叫了人进来收拾,一面扔下三皇子不管,自己去净房洗澡换衣服。   等他洗完澡出来,发现三皇子也被收拾的差不多了。云惜服侍他在另一处净房洗了澡,又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如今正躺在庾璟年的榻上,呼吸平稳均匀,看起来似乎是睡着了。   庾璟年哭笑不得,好在屋里还有一张小床,平日里是供小厮们值夜用的,庾璟年只好在那小床上躺下。   这时三皇子却转了个身,又冲着庾璟年傻笑:“五弟,你回来了?”   庾璟年这个气啊,这家伙吐了自己一身不说,又占了自己的床,强忍着想抓着他的脖子将他扔出去的冲动,庾璟年哼了一声:“不早了,还不睡觉?”   三皇子刚才喝了醒酒汤,又把酒吐出来不少,现在终于清醒了不少,道:“睡什么睡,哥哥要和你秉烛夜谈呢!咱哥俩儿有多少年没睡一个屋子了?要不你也到这张床上,咱们哥俩还像小时候那样抵足而眠?”   庾璟年没接他的茬,“你不睡我可要睡了,我忙了一天,着实累了!”小时候还成,现在他可没法和一个男人睡一张床了。   三皇子就笑:“你这个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明明心里很在意亲人朋友,偏偏冷着个脸,生怕别人知道了似的。”   庾璟年的确是这样,迟疑了片刻,回答道:“就这样了,改不掉了!”   三皇子叹道:“说实话,哥哥真的很羡慕你!”   庾璟年道:“要羡慕你也该羡慕太子,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太子吗?”三皇子笑笑:“他那个位子我早晚要抢过来的,可你不一样。你和五弟妹琴瑟和鸣相知相惜,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做到像你们这样。”   庾璟年诧异道:“三嫂对你也不差,你何必说这些。”   “她嘛,呵呵……”三皇子脸上呈现出一丝淡淡的冷笑。   庾璟年脑中电光一闪:“难道这次玲珑出事,三哥你怀疑有三嫂的首尾?三嫂贤德大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三皇子长长地吁一口气道:“但愿如此吧。”他绝不是傻子,东海王府开府不久,府中的人都是他的心腹,虽然内宅的事他并不太管,可是女人们一举一动仍然逃不过他的眼睛,王菁的一些小动作他也是看在眼里的。   庾璟年能够体会他心中的痛苦,笨拙地安慰他道:“三哥,史神医医术那么好,玲珑会没事的。”   三皇子道:“我还年轻,子嗣其实我并不急。让我难过的是父皇对我的态度。”   “皇伯父……”庾璟年想劝他几句,却只说出这么三个字,就再说不下去。这段时间,皇帝对三皇子的态度彻底冷淡了下去,整个皇宫,甚至整个朝廷没人不知道这点。也难怪三皇子对他生出怨怼之心。   三皇子惨笑了一声道:“是啊,父皇没有夺了我的王爵,已经算是皇恩浩荡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在父皇的眼里,不过是一颗用来帮他平衡太子势力的棋子而已。”说到这里三皇子的指甲已深深掐入自己的手掌心,“你能想到吗,从前父皇对我的诸多宠爱,竟然都是假的?就像他翻脸无情,对待新安那样!”   庾璟年想要反驳他:“皇伯父不是那样的人,可是这话又实在说不出口。”   三皇子道:“阿年你知道不知道,我真希望我像你一样,不是父皇的亲儿子,那么父皇也就不用担心我的势力太大,动摇了他的皇位,他也会像是对待你那样,始终如一地那么好!”   这个问题庾璟年也想过了,皇帝对三个皇子显得十分无情,唯独对他这个侄子宠爱有加,大概就是觉得从法统上,他并无继承皇位的可能,因而才如此的吧。   庾璟年能够体会到三皇子的痛苦,可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劝解他。也难怪他今天要喝那么多酒,所谓借酒浇愁,在外头,皇帝给他脸色瞧,回到家里,侍妾怀的孩子又快要掉了,三皇子也真是可怜。   庾璟年道:“皇伯父总有一天会明白三哥的好的。三哥你放心,那个皇位,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抢到手里的。”   三皇子感动道:“好兄弟,有你这句话,三哥就放心了。咱们兄弟不论经历什么样的波折,都要一如往昔,千万不能中了太子和老大的诡计,生了嫌隙,那样的话,我会比失去父皇的宠爱更加难过的。”   庾璟年理所当然地道:“那是自然!无论如何,咱们的兄弟情是永远不会变的。”   两个人天南地北地说了很多,回忆起小时候的事,都不由有些唏嘘。直到三更的梆子敲响了,两人才朦胧睡去。   258|252.事情败露   第二天,三皇子醒来,宿醉之后只觉得头痛欲裂。对庾璟年道:“老五,我怎么没回家,睡你这儿了。”   庾璟年鼻子差点气歪了,“你昨天说了什么话,干了什么事,自己都忘了?”   三皇子困惑地看着庾璟年道:“你知道的,哥哥我一旦喝醉了,第二天就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又有些紧张地对庾璟年道:“我昨天晚上干什么了,不会又耍酒疯了吧?”   庾璟年哼了一声道:“你说呢!”屋里伺候的小厮们全都低下头,在那里憋着笑。   三皇子见了立刻惨叫了一声:“啊!完了完了,你怎么不拦着点儿我!”   庾璟年摊摊手:“我想拦着你,结果被你吐了一身的污秽,我能怎么办?”   三皇子抱着脑袋想了半天,“我想起来了,好像弟妹也来过了是不是,我不会在弟妹面前也丢人了吧。”   庾璟年憋着笑,点了点头。   三皇子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行不行,我得走!立刻就走!”太丢人了,三皇子如坐针毡,立刻跳起来就要走人。   庾璟年拦住他道:“该丢的脸也都丢了,你还是用过早饭,再回去不迟。”正说着,那边沈沅钰已经派丫鬟来把早餐送过来了。   她十分知情识趣,并没有像昨天晚上那样出现。三皇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在庾璟年的陪同下用过早膳,又去芷兰堂辞别了郗氏,回到东海王府。   三皇子一夜未归,虽然有派人回来报信,但王菁还是担心了一个晚上。   刚回到琅琊王府,王菁就派了个贴身丫鬟过来。“王爷,您终于回来了,王妃昨天可担心了一个晚上,一直没有睡好。”   三皇子不由升起一股厌烦之心,不过还是温和地道:“回去告诉你们王妃,昨个我在老五那儿睡了一晚上,叫她不必担心。”   三皇子说完了,先去看玲珑。白嬷嬷已经接管了玲珑的院子,一应人手吃食安排的妥妥帖帖。三皇子刚到,白嬷嬷就迎了出来,喜道:“王爷来了。”   三皇子急忙搀住她,不叫她给自己行礼,歉然道:“嬷嬷这么大年纪,还要为我操劳,我真是过意不去。”   白嬷嬷十分感动:“有王爷这句话,老奴就是再辛苦一百倍,也心甘情愿的。”   三皇子问起玲珑的情况,白嬷嬷道:“吃了神医的方子,玲珑夫人下头的血是止住了。老奴昨天晚上又请了神医过来看,神医说孩子暂时是保住了,就是……”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三皇子就觉得心一沉,白嬷嬷又道:“史神医说,孩子是保住了,但是因为胎儿受损过于严重,很有可能智力受损……生下来之后,就变成一个……白痴。”   三皇子脚步就是一顿,脸上刹那之间遍布了一层煞气。白嬷嬷叹道:“殿下息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的。”   三皇子点了点头,勉强压下怒气道:“这件事,玲珑自己知道吗?”   白嬷嬷道:“老奴没敢告诉她。”   “嬷嬷做得对,这件事,一定要瞒着她。”   就进了玲珑的屋子,玲珑已经醒了,正由丫鬟们服侍着喝药。看见三皇子进来,就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哭了起来。“王爷,您可算来了。有人要害臣妾,要害妾的孩子。您一定要还妾一个公道啊!”   三皇子就走了过去,握住玲珑的手道:“胡说,哪个要害你?你是怀了本王身子的人,不好好养胎,这般的胡思乱想怎么成?”   玲珑也不是傻的:“王爷!妾有孕在身,如今已经四个月,看了几个大夫都是胎相稳固,妾一向注意饮食,又遵从医嘱不敢随便乱走,若不是遭了暗算,怎么就忽然见了红……”说着就哭了起来,“一定是裴侧妃,她嫉妒妾身有孕,就阴谋算计妾身……”   三皇子脸色就阴沉了下来。   白嬷嬷道:“好了好了,朗朗乾坤,哪里有什么人要害你。孕妇在孕期之中见红是常有的事,你就别在这里瞎担心了。若是因为忧思过度,导致你腹中的孩子出了什么差错,你怎么对得起王爷?还不赶快擦干了眼泪!有王爷在,你不会出任何事!”   白嬷嬷这样一番劝解,玲珑也就收住了眼泪,“可是……”若她真的没事,三皇子又怎么会启用白嬷嬷,亲自到她的小院来照顾她。   三皇子道:“别可是可是的了,你安心养胎,好好给本王生一个大胖小子,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你!”   玲珑听了大喜,见三皇子态度坚决,也就不敢再过深地追究,只低着头问道:“那王爷日后会常来看我吗?”   三皇子为了安她的心,就道:“那是自然!”   从玲珑的院子里出来,三皇子直接去了前面的书房,叫人把萧清请了过来。开门见山地问道:“查出什么来没有?”   萧清道:“属下仔细查验,吃食和汤药中并未发现什么不妥,倒是在玲珑夫人平日里用的澡豆之中发现了一些端倪。”   萧清说着就让人送了澡豆上来,三皇子将那粉末拈在手中放在鼻端轻嗅,问道:“这东西有何特异之处?”   萧清道:“这澡豆非是用一般的材料做成,而是被人混入了红花的粉末,我请史神医验看过了,红花研得极细便会顺着皮肤的肌理进入人体,这种澡豆用一次两次并无大碍,时间长了红花在体内积累得越多,因其有活血化瘀的功效便易使人落胎。”   三皇子问:“这澡豆是哪里供应给玲珑的?”   萧清回答道:“咱们府里几位主子用的澡豆以及香料都是府里自制的,由一个嬷嬷带着五个丫头做这些事,前些日子裴侧妃接管府中的内务,刚把那个嬷嬷换成了她从裴家带来的人,就出了这样的事。属下已派人问过那个嬷嬷,她供认不讳,说是……”他偷觑了三皇子一眼。   三皇子冷笑一声:“是裴侧妃叫她们做的,是不是这样?”   萧清放低了声音:“是!不过裴侧妃也是受人蛊惑,这个用澡豆叫人落胎的法子是她身边的一位嬷嬷教她的。”   三皇子叹了口气:“我就说这个蠢货怎么能想出这样的招数。”玲珑也算有点小聪明,不过她一心防备着吃食药材有问题,没想到常用的澡豆被人做了手脚。“原来就连这个法子也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萧清也在心里暗想这个裴染也的确够没脑子,明知道玲珑底下见了红还叫人送去做了手脚的澡豆,这才被他轻易找到证据,顺藤摸瓜将裴染揪了出来。   三皇子冷声道:“把那个贱婢给我带上来!”   昨天半夜的时候,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将她的心腹赵嬷嬷带走。裴染就知道自己有可能露馅了,被人带到三皇子的面前,看到三皇子的面上似乎结了一层冰,她不由得双膝发软就跪了下去。   三皇子狠狠地一拍桌子,“裴染,你可知罪吗?”   裴染第一次见三皇子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之间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收紧了。三皇子平日里待她虽然不算特别好,可是对着她的时候也多是和颜悦色的。“妾,妾不知!”   三皇子指着桌案上的澡豆道:“你还敢狡辩?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你在澡豆中混入红花粉,意欲害玲珑流产,如今证据确凿,帮你制作澡豆的江嬷嬷和你身边的赵嬷嬷都已招认了,你还想狡辩,是想本王叫她们来和你对质吗?”   裴染是个不经事的,听完这些顿时已是面若死灰。“你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她有些慌乱地道:“王爷,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废了多少心思才能嫁进王府,成为王爷的侧妃。那个玲珑,不过是个洗脚婢而已,姿色不过平常,她凭什么?凭什么先怀了孩子,又能母凭子贵,爬到我的头上去,成为和我平起平坐的侧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说着说着她一把抱住三皇子的腿,“王爷,王爷,只有我,只有我才有资格给您生孩子!玲珑的孩子必须得死!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三皇子见她像是发了癔症一样,一脚把她踢开,吩咐道:“把她囚禁在后花园梅园中,一应供应降为侍妾等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梅园一步!”那梅园是极小的一个院子,条件极差,平日里王府内的丫鬟犯了错,全都被罚到那里去关禁闭。   裴染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被关入那里不见天日。   “王爷,王爷饶命!”裴染大声嚷道。   三皇子已经一甩袖子,大踏步地走开了。   正院内。   王菁正躺在床上,脸色一片苍白。宋嬷嬷急急走了进来,向王菁汇报道:“王妃娘娘,前院传出消息,说是裴侧妃被王爷关到后花园的梅园中了,没有王爷的命令,不许她走出梅园半步,也不许任何人探视。”   她虽然不再管王府的事务,可是之前她掌管王府也有一年多,重要的位置上都换上了对她忠心的人,因此王府中有个风吹草动,她都很快能够知道。   终于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王菁心头十分高兴。只可惜裴染只是被暂且关在那里,将来说不定还能有出头之日,王菁有些不放心。   何况还有个玲珑,孩子还没有落呢!想了想她又道:“现在玲珑那边情形如何?”   宋嬷嬷道:“史神医不愧是是神医,玲珑服用他开出的药方之后,胎相已经稳固。”   “原来是这样。”王菁心里有一丝惋惜之情。   “老奴听说,因为玲珑夫人误用了太多的红花,似乎是伤了孩子,就算孩子出生了,恐怕将来也会损及了智力。宋嬷嬷劝道:“玲珑夫人那里已经出过一次事了,现在王爷派了白嬷嬷过去镇守……王妃,咱们不能轻举妄动了!”   宋嬷嬷是她的心腹,王菁的那些手段她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王菁听了笑笑:“嬷嬷可要慎言,咱们从来就没有‘动’过,不是吗?”   宋嬷嬷连连点头。这一次一石二鸟,既除去了裴染,又差点落了玲珑的胎,王菁手里可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把柄,也难怪她有些得意了。   王菁心里有些得意,“咱们不但不能对付裴染和玲珑,还要在王爷面前帮她们多求求情,让王爷看到咱们正房的气度。”   只不过王菁第二天就笑不出来了。   三皇子自打从琅琊王府回来,整整一天过去了,就没有到正房来看她一眼,就连晚上都是睡在了前院的书房。   王菁心里焦虑又有些恐惧。   “嬷嬷,这是怎么回事?”正院里王菁拉着宋嬷嬷的手,慌慌张张地道:“我现在身子还没好,王爷从来没有回府这么久不来看我一眼的先例啊。”不要说从前她和三皇子感情很好,就是一般的大户人家,凡是有些规矩的,也会给嫡妻几分面子,过来瞧一眼的。   宋嬷嬷也有些担心,莫不是王妃的这些部署安排王爷都知道了?王妃做事一向十分小心,再说所有的事她都没有插过手,不过是适时地挑拨裴染和玲珑的关系,都是裴染自作主张把红花粉混入澡豆之中的,王爷怎么可能疑心到王妃呢?   她连连安慰道:“王妃,你不用担心。王爷待你那般好,绝不会怀疑你的,一定是前面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晚上你叫厨房做几样王爷爱吃的菜,老奴亲自去请王爷过来,他一定回来的。”   王菁强压下心中的忐忑,道“那嬷嬷就代我好好准备吧。”   书房中,三皇子神色肃然地问萧清道:“萧清,你不要有任何顾虑,现在你来告诉本王,这件事里头,有没有王妃的首尾。”   萧清额头上隐隐冒汗,沉思了片刻才道:“属下仔细查过了,除了两个嘴碎的丫鬟四处传播王爷打算把玲珑夫人升为侧妃,其他的事情,和王妃都没有丝毫关系。”   萧清久历阴谋,其实他对王菁也有一些怀疑。关键这件事王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萧清提醒道:“王爷若想认定此事,是王妃的阴谋,实在是缺乏证据!而且,骠骑将军府那边已经传来消息,大皇子最终还是决定在下月的月初娶荒亲,将王雅芙抬进将军府去。太原王氏晋阳和祁县两支分裂之势已经公开,王爷正该趁此机会将祁县支收服,实在不宜在此时与王妃叫真!”   萧清硬着头皮把这些话说完,抬头偷偷去看三皇子,见他额头上青筋已经暴起。三皇子却在想一件事,之前玲珑怀孕,王菁虽然强颜欢笑,可是三皇子看得出她心里是难过的,所以即便淑妃那样看重他的第一个孩子,三皇子还是没有想过要抬举她的意思,当然王菁更没有提起这件事。   后来王菁不小心滑胎,主动要求把王府的内院交给裴染打理,又提出要给玲珑升位分,她是不是有意如此呢?   王妃的位子不可能轻易动摇。若是旁人知道他连府里几个娘们之间的小事也处理不好,将来谁还肯跟着他,把命交给他,一起去打天下?换个王妃是不现实的,可他又不喜欢被人当成傻子一样耍弄!   三皇子正在犹豫的当口,宋嬷嬷来请三皇子去王妃那里用饭。   三皇子想了想,终于答应了。   宋嬷嬷满脸喜色地回去向王菁报告好消息。三皇子不大会儿也到了正院,王菁十分激动,亲自带着丫鬟到门口迎接。   三皇子刚一出现,他就立刻迎了上去:“王爷,您来了!”   三皇子一瞬间就把所有的情绪全都收了回去,他抓住王菁的手,柔声道:“你身子还没好,现在天这么热,你怎么出来了?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三皇子还是像往常那样呵护备至,王菁感动的眼泪差点掉出来。“饭菜已经准备好了,王爷快进去用餐吧。”   两人便相扶相携进入了正房,在次间里用了饭。移到堂屋里用茶。三皇子道:“昨日,府里出了很多事,本王忙着处置,就没有过来看你,你不要怪我。”算是解释了昨天没来的原因。   王菁道:“王爷日理万机,何况前头的事情更要紧些,臣妾怎么会怪王爷呢。”又试探着道:“王爷,裴侧妃戕害王爷子嗣的事,臣妾也听说了,都是臣妾管教不力,还请王爷责罚!”   三皇子道:“裴染是裴染,你是你。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自责。”   王菁稍稍放了心,又道:“王爷打算将裴染在梅园中囚禁多久?”   三皇子哼了一声道:“谋害皇室子嗣,乃是重罪,就是杀了这贱人也不为过,我是念着她毕竟伺候我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才饶了她的狗命。此生此世,本王是不打算再见她了!”   王菁小心翼翼地道:“此生不复相见,这惩罚是不是有点儿重了,毕竟,王爷自己也说,玲珑腹中的孩子还好好的。王爷何不小惩大诫……”   三皇子目光灼灼,看着王菁的眼睛,想要判断,她说这话,是想真的给裴染求情,还是要在自己的面前表现贤良淑德?   王菁被他看得差点崩溃,三皇子这才收回那样的目光。他心里早有了自己的判断,淡淡说道:“这件事我自会处理,你就不要跟着操心了。所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咱们府里,传出去不是个事儿,我也不想再查下去了,不过有几个人,是必须要处理的。”   不再往下查了,这是他的打算,的确没有欺骗王菁。不过不管是不是王菁所为,他都要敲山震虎,震慑一下王菁。就对她道:“一个是裴染身边的赵嬷嬷,唆使主子行如此歹毒之事,手段阴险,这样的奴才,是决不能留的。还有……”说到这里三皇子顿了顿,继续说道:“……正院的两个碎嘴丫头梅香和兰香,在府里捕风捉影,乱传消息。裴染要不是听了她们说的,本王要把玲珑升为侧妃,她也不会铤而走险,在玲珑的澡豆之中做手脚。”   王菁听得心脏漏跳了半拍,梅香和兰香都是她的心腹丫鬟。是从王家带过来的。“王爷打算怎么处置她们?”   三皇子道:“都杖毙吧,你明天亲自去二门监刑。叫阖府的仆妇都到二门上看看,不守规矩是个什么结局!”三皇子轻描淡写,王菁却听得全身发寒。   她嗫嚅着,还想给梅香和兰香求情,“王爷……”哪知话没出口,三皇子道:“我知你心软,可是这种歪风邪气若是不刹住,将来后果不堪设想!这次就这样吧,本王前头还有几件要事没有处理完,你早些歇着。”   说着就起身带着小厮回了前院书房。   王菁送走了三皇子,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回到内室就抓住宋嬷嬷的手道:“嬷嬷,王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提王菁坐立不安,疑神疑鬼。日子过得很快,很快就到了七月,大皇子到底还是热孝中一顶轿子将王雅芙抬进了骠骑将军府。没有聘礼嫁妆,没有酒席喜宴,这样子成亲不是任何一个正常的女子愿意忍受的,不过王雅芙没有哭闹,她忍了。   沈沅钰想起那个为了不让王雅芙进门,跑到御前告了自己亲爹一状的庾彻,心里暗暗担心,王雅芙最终嫁给了大皇子,陆氏留下的几个孩子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都说七月流火,这一年的七月特别的热。庾璟年最近一直在忙,自从他当了王爷,虽然还没有来的及出去开府。可身份不同了,皇上给他压了很沉重的担子,加上每天的宴请不断,一天到晚居然只有晚上才有点时间和媳妇见一面。   搞得庾璟年也有些暴躁了。   沈沅钰呢,她这个新科王妃,也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同,也不过就是丫鬟的称呼从“奶奶”变成了“王妃”而已。沈沅钰人娇气,怕热又怕冷,每天呆在放了冰块的屋子里,还是觉得十分难捱。   天气这么热,她也懒得出去,袁王妃那边她懒得应付,何氏和阮氏更是没有共同语言,每天就是到郗氏那里去凑个趣,然后天天在蘅芜苑里做各式各样的冰碗吃。   这一天她从郗氏那边刚回到蘅芜苑来,就有人进来回禀道:“王妃,贾嬷嬷来了!”   沈沅钰吃了一惊,自从沈昀做了宗主,周氏已经顺理成章地接过了东府的管家大权。贾嬷嬷是周氏身边最得力的嬷嬷,一天比周氏都还要忙,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娘亲要派了贾嬷嬷亲自来见她?   沈沅钰连忙请贾嬷嬷进来,见贾嬷嬷满脸的喜色,沈沅钰这才把一颗心都放到了肚子里。一叠声地叫丫鬟搬椅子给她坐,又叫人端上来酸梅汤,还有冰湃过的西瓜。   她道:“大热天的,嬷嬷年纪也大了,跑这一趟,真是辛苦了。瞧您这个样子,莫不是有什么好事了,快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贾嬷嬷脸上的笑容就溢出来了,“恭喜王妃、贺喜王妃,太太……被摸出喜脉来了!”   259|252.事情败露   “真的吗?”沈沅钰猛地站了起来,高兴的不知怎么好了。   难怪周氏要派贾嬷嬷过来,原来是报告这样的好消息的。贾嬷嬷就笑:“千真万确。”   “大夫说几个月了?怀相可好?”沈沅钰忙问。因为前一段时间回娘家的次数太过频繁,加上天气热了,沈沅钰恹恹的不想动弹,回娘家的日子就少了起来。没想到周氏竟然就在这段时间有了。   贾嬷嬷就抿着嘴笑道:“已经有快两个月了。这孩子上身之后也没有别的什么,就是想吃舅太太做的酥饼,呵呵……”沈沅钰也觉得有趣。别人都是孕吐什么的,怎么到了她娘这里,就变成这样了?   “已经两个月了啊?娘亲不可能一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有孕了吧?”   贾嬷嬷就低头笑:“是早就发现端倪了。只是太太不敢随便说出去,怕万一只是个误会。这话说出去容易,再收回去可就难了。老爷嘴上虽然不说,可也一直盼着这个呢。一连请了三个大夫确认之后,太太才敢对老爷说起此事!”还有一句话,贾嬷嬷没说,沈沅钰是晚辈,周氏本就觉得尴尬,这件事更是不能不慎重。   又说了几句,沈沅钰带着贾嬷嬷去了郗氏那里报喜。郗氏听了也跟着欢喜,问了几句怀孕多久了,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之类的话。对沈沅钰道:“既然是你母亲怀了身子,你明天就回去一趟,也帮我给你母亲带个好。”   沈沅钰连忙道谢。本来是想马上就过去看望娘亲的,既然老太太发话了,晚一天也不算什么。   两人又去了荣华院,出于礼貌,还得向袁王妃报喜。袁王妃最近正忙着操持庾涛和真定长公主的婚事,抽时间见了一下贾嬷嬷,听说周氏老蚌怀珠,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她自己给庾文泰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自然不会羡慕周氏怀孕,可想想沈昀和庾文泰,沈昀已经做到了兰陵沈氏宗主,大晋数一数二有权有势的人物,却能遣散姬妾,一心一意对待周氏。而庾文泰呢,文不成武不就,偏偏整日混迹花丛,袁王妃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嫉妒。   她表面上自然不会表现出来,热情地接待了贾嬷嬷,问了好些个问题,并表示抽时间一定亲自过去看望亲家母,这才打发了沈沅钰和贾嬷嬷两人。   到了晚上,庾璟年回来,沈沅钰也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这可真是大喜事。岳父大人的宗主之位已经坐稳,唯一的隐患就是没有嫡子,若是岳母这次能够一举得男,岳父大人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沈沅钰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嗤一笑,道:“哪有你这样点评岳父岳母的,没规矩!”自从庾璟年当了这个王爷之后,越发变得沉稳老练起来。   庾璟年不服气,“我有哪一点说错了吗?”   沈沅钰道:“没错是没错,但是这话不该你来说。”说着就从桌子上那出一张纸来,“我明天就回府去探望娘亲。准备这些礼物你看看合适不合适?”   庾璟年拿到手里看了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地罗列着各式各样的药材,就笑:“只要你人回去,就是什么礼品都不带,岳母大人也会高兴的。”想了想道:“这样吧,明日我陪你去一趟,当面向岳父大人道个喜。你也帮我想想,该给岳父大人准备什么礼物?”   沈沅钰正想问他明天能不能陪着自己一起回家呢。就想了想道:“我记得你的私库里有一架《百子千孙图》,你不妨把那个送给我爹爹,应景又有好意头,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主意好!”又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小财迷,倒是把我私房里的东西摸的清清楚楚的。”   沈沅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你你,竟诬赖人,本王妃别的没有,就是钱多!你的私库虽然有些好东西,但是本王妃也不稀罕,要不是前些日子你求着本王妃帮你整理,本王妃才懒得插手呢,你简直就是倒打一耙!”   说起来,沈沅钰帮庾璟年整理了一番私库,还真是发现了不少好宝贝。比如历代名画若干张,前朝书法大师的墨宝若干……不是皇帝赏赐的,就是慕容雅留给他的。   沈沅钰受了沈昀的熏陶,对于金银珠宝早已有了免疫力,对这些文人雅士的东西却有些爱不释手。   庾璟年就把沈沅钰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用一种蛊惑的声音道:“阿钰,你看看,岳母大人都怀了身子,要不咱们今天晚上不用避孕了,加把劲你也给我生个大胖儿子?”   这阵子沈沅钰顾及着自己的年龄太小,害怕生孩子对自己身体不好,对孩子也不好。就和庾璟年商量着,想法子避孕。庾璟年心疼她,加上被她磨得没法子,也就答应了下来。   沈沅钰也知道,让庾璟年这么血气方刚的男人素着太不人道,可是让沈沅钰吃药避孕,她又担心伤了身子,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庾璟年别把那个放进她的身体里。只不过,庾璟年对于这种方式怨念巨大,总是想方设法地蛊惑沈沅钰。   沈沅钰正要拒绝,就听见庾璟年在她耳边用蛊惑的声音低声说:“你若是答应了,我就叫你在我的私库里挑选三个宝贝,怎样?”   沈沅钰登时有些意动了。她也是要面子的人,庾璟年私库中的宝贝,她很想要,她明知道只要她自己开口,庾璟年不会不给她,可是她就是开不了那个口。让他肆意一番,就能把自己喜欢的宝贝弄到手……   沈沅钰就有点被诱惑,她却还要顾全面子,假意说道:“什么嘛,你的私库,哪一样不是我的?还用得着这样?”   庾璟年和她朝夕相对这么多天,早就对她的行为方式掌握的一清二楚,登时明白这是答应了。   顷刻间他高兴坏了,意味深长地道:“那我先去沐浴,你在这儿好好地等我!”   沈沅钰用力推了他一把,“去就去,不用在我这里报备!”   庾璟年知道她是有些害羞了,见她双颊烧红的样子,觉得分外可爱,便在她的嘴唇上啄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去沐浴去了。   沈沅钰从床头拿起一本书来,翻看了没几页,庾璟年已经洗完澡回来了。   男人的效率还真够快的!   庾璟年将屋里的丫头全都撵了出去,将外头的浴袍一脱,身上只穿了一条大号的亵裤,将他那倒三角型的身材完全展露在沈沅钰的面前。他皮肤很白,这阵子他老是在外头跑,晒得皮肤有了一点儿小麦色,不过更加增添了他男子汉的气概。   只见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线条流畅完美,犹如雕塑。尤其是那一双大长腿,让沈沅钰羡慕的不要不要的。   都说秀色可餐,这句话对女人适用,对男人也同样适用。沈沅钰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一时之间竟然收不回来。   庾璟年见了十分满意,走过来二话不说,一把就把沈沅钰抱在怀里。沈沅钰用力推了他一把,“我还没有洗澡呢!”   庾璟年用自己的脸在沈沅钰的脸上蹭了蹭,“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去!”男人催促着,状甚焦急。   沈沅钰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更不想去了。夏天的天长,现在还没有黑透呢。“时间还早,你让我在看两页。”转过身去继续翻她的书。   庾璟年等得十分着急,霸道伸手,将那书抢了过来。看了一眼,竟是一本医术。“以后有的是时间看书,现在还是先做正经事吧。”   沈沅钰不由气结。“看书就是正经事,还有比看书更正经的事吗?”   庾璟年嘿嘿直笑:“阿钰,你明知故问,你要是想听,我就说给你听。”   沈沅钰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别说,你也不嫌害臊。”   “你快去洗澡,我就不说!”说着示威性地用胡茬扎了扎沈沅钰娇嫩的脸蛋。沈沅钰“哎呦”呼痛,“你别胡闹!”   庾璟年每天早上都会把胡茬刮得干干净净的,不过到了晚间很快就会长出来。沈沅钰怕痒,庾璟年淘气的时候就喜欢用胡茬去扎沈沅钰。   沈沅钰前世听人家说起过,毛发长得快的人,那方面需求都比较旺盛。她现在是小姑娘的身子经不起挞伐,所以成亲以来,频率并不算太高,一般一个月也就五六次的样子,庾璟年经常表现出欲求不满,倒也尊重她的意愿,并没有强硬地索取。   单单从是这一点上看,庾璟年待她真的是很好。   庾璟年又催促她:“快去快去!”   沈沅钰不肯妥协:“天还亮着呢,过会儿我再去。”   庾璟年眼睛一瞪,直接动手解她的纽子。沈沅钰下了一跳,“我身上脏的很,黏黏糊糊的!”   “没事,本王不嫌脏就行。”说着话,手已经伸进沈沅钰衣襟里去了。沈沅钰叫他那只带着电流的大手摸得全身酥软。她想要挣扎,奈何男人的气力太大,一只手就把她的两个小爪子抓在手里,让她完全动弹不得。   沈沅钰恨恨道:“算了算了。我怕了你了,我这就去洗澡。你不嫌脏,我还嫌呢!”   庾璟年这才松开她的手,对她道:“速度快点,若是一刻钟时间内你不出来,我就去净房找你,咱俩一块儿洗。”   沈沅钰本来想在净房多磨蹭会,没想到这么轻易地心思就被他看穿,忍不住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这才下床穿鞋,喊了丫鬟来给她沐浴。   庾璟年心痒痒地在斜靠在床上等着她。时不时地看看更漏,若是过了他给她规定的时间,他会毫不犹豫地闯进净房去,到时候……男人的嘴角扯开一丝邪恶的微笑。   沈沅钰终于在庾璟年耐心告罄的前一刻回来了。她头发上还滴着水珠,沐浴后一股清爽之气扑面而来。   庾璟年再也忍耐不住,整个人像是豹子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将猎物搂进怀里来,然后带着她一起滚进了纱帐里。   沈沅钰大急,小声道:“丫鬟们还在呢!”   帐子里就伸出一只大手,随便挥了挥。服侍沈沅钰沐浴的彩鸾和彩凤就赶忙退了出去。她们也知道,最近王爷忙于军务,很多次王爷从军营中回来,王妃已经入睡了,想来王爷是十分的……欲求不满吧。   两人将小丫鬟们赶的远远的,亲自守在门口。   帐子里,沈沅钰还没有反应过来,男人的吻就像雨点儿一样地落在她的脸上,大概是答应了让他……所以她也能感应的到,今天晚上男人分外地兴奋激动。   沈沅钰被他亲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刚刚用力把他推开,就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脱得一干二净了。   而庾璟年也快速地清除了障碍物。   很快帐子里就传出一声闷哼,一个低低的声音传了出来:“慢点儿,疼!”   男人无奈地略带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已经很慢了……”   ……   一整个晚上,沈沅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暴风雨中的小船,一个接一个巨浪迎面扑来,每一次都感觉自己不行了,要碎裂了,但是最后又全都挺过来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夜已经很深了,男人才终于安静了下来。   沈沅钰只觉得如同跑了一场马拉松,整个人都快虚脱的感觉。才知道从前庾璟年是真的爱护她,每次都没有尽兴就草草收兵。   虽然累得想要闭上眼睛就立刻呼呼大睡,可她还是觉得全身黏糊糊的,不知出了多少汗,从小到大就爱干净,让她无法忍受这样的事,就闭着眼睛对庾璟年道:“你把彩鸾和彩凤两个丫头叫进来吧,让她们服侍我去沐浴。”   “不能去!”男人坚定的声音传了过来。刺激的沈沅钰慢慢张开眼睛,“为什么?”   男人用力的臂膀箍着她,不让她乱动。“没看我一直不让你乱动吗?要是那个流出来了,还怎么给我生儿子?”   沈沅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还惦着这个呢?就这一次,怎么就可能怀上?怀孕哪里有那么容易!”   庾璟年不服气地道:“谁说一次不能,我觉得这次就可以。”又柔声哄她道:“今天先不洗了。我陪你一块儿,咱们就这样睡,明天早上再说,好不好。”   沈沅钰哭笑不得,伸手摸了摸男人的脸。庾璟年有时候就像个孩子一样,不过想想他今年都二十了,想要个孩子也是正常的。见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生怕自己一动,下面的东西就流了出来……沈沅钰心一软,就没有再坚持。   的确也是太累了,沈沅钰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沈沅钰起来,只觉得全身骨头架子都散了,庾璟年却是神清气爽,满脸餍足地含笑看着她。   沈沅钰想起昨天晚上他的诸般花样,心中痛恨,就捞起枕头在他的身上砸了一下子。庾璟年不躲不闪,嘿嘿直笑,“今天不是要去看望岳母大人吗?不早点出发,等气温升上来可就要受苦了。”   沈沅钰想起正事,来不及和他算账,就叫了丫鬟进来,先去净房好好地洗了个澡,回来换了一身桃红色的夏裳,正要让梳头嬷嬷进来给她梳头,服侍她换衣裳的彩凤扭扭捏捏道:“王妃,您还是换一件高领的衣裳吧。”   沈沅钰隐隐猜到了什么,她自己看不到,就叫彩凤拿着靶镜给她照着,她顺着镜子看过去,见脖子后面有一个非常清晰的吻痕,若是顶着这么个玩意儿出门,那沈沅钰也不要再活了。   “这个混蛋,昨天他用了多大力气……”说到这里,想到俩贴身丫鬟还都是黄花大闺女呢,立刻就闭上了嘴。   叫彩凤找了一件丁香色的衣领最高的衫子穿上了,彩鸾又认真地帮她搽了些香膏,这才把那吻痕的痕迹全给遮住了。   沈沅钰这边收拾好了,庾璟年也从演武场回来,去净房里冲了个凉,一件赭红色的袍子愈发衬得他目若朗星,黑眸如电。沈沅钰本想对他耍耍小性,对上这样一张脸,发现自己竟然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庾璟年却还不自知,兀自在那里说道:“现在天气那么热,你怎么还穿那么高领的衣裳,你也不怕捂出个好歹来?”   沈沅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   庾璟年摸了摸鼻子,“我又怎么了?”   沈沅钰连忙念了几声阿弥陀佛,告诫自己不能被男人的外表给迷惑了。两人匆匆用了饭,去郗氏和袁王妃那里报备过了,就匆匆驱车去了沈府。   到了沈府大门口,庾璟年扶着沈沅钰下车,就见沈昀和周氏带着沈沅舒一起在门口迎接。   沈沅钰急忙上前一步,一把就抱住母亲的胳膊,“娘,您是有身子的人了。身子贵重,现在的天儿这么热,女儿又不是外人,怎么还劳您的大驾亲自出来迎接。”又转身对沈昀道:“爹爹,您也不管管我娘!”   沈昀站在那里,头戴白玉冠,一身月白色的长袍,风度翩翩,宛若谪仙降世,虽然表面上强自镇定,眼角眉梢却是喜不自禁。   以他的城府之深,有这种表现,可见他的激动和兴奋之情了。   沈昀笑着打趣自己的女儿:“你以为我们是来接你的吗?”   沈沅钰“啊”了一声:“难道还有旁人要来瞧我娘亲?”   庾璟年已经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参见岳父大人、岳母大人,恭喜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贤婿快起快起!你是王爷,理该我们给你行礼才是。”沈昀爽朗地大笑起来,显得心情十分愉悦。   庾璟年忙道:“都是一家人,咱们不闹那个虚礼。”让沈昀给他行礼,回去沈沅钰非得跟他好好谈谈人生谈谈理想不可。   刚才沈沅钰对周氏说了一句“您是有身子的人了”,周氏就羞得满脸通红了。大女儿沈沅钰如今都是快要当娘的人了,她这又有了身子,周氏能不害臊吗?   沈沅钰见她娘这个样子真是好玩儿极了,正想打趣几句,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响起,又有几辆马车驶了过来。这就是沈昀和周氏要等的人了。   沈沅钰一看马车上的标记就恍然大悟了,原来是外祖家里来人了,难怪沈昀和周氏要一起迎出来。   沈沅钰连忙上前,帮着挑起了帘子,就见大舅母林氏扶着颤颤巍巍的外祖母乔氏下了车。   “外祖母您怎么来了?”乔氏的年纪大了,已经好少在外面走动了。   乔氏看见沈沅钰也很高兴,拉着她的手笑眯眯地道:“好丫头,你也是来看你母亲的?”   这边沈昀和庾璟年也急忙上前,众人一一见过,将乔氏和林氏并周蕙云、周慧兰、周蕙芷三姐妹迎进了厅堂里。   都是女眷,沈昀和庾璟年不方便多呆,说了几句话,庾璟年送出了那张百子千孙图,就跟着沈昀一块儿去前面书房里去了。   男人们走了,众人没了约束。都围着周氏问这问那,乔氏更是高兴,拉着周氏的手道:“这次你给姑爷生个儿子,娘就是立刻死了,也没有任何遗憾了。”说到这里想起女儿前半生的不幸,眼角不由有点湿了。   林氏连忙劝道:“娘,小姑有了身孕,这是大喜的事情,您现在可不能哭,招的小姑心里难过,影响了胎儿可不是玩儿的。”   乔氏擦了擦眼睛,道:“对对对,我就是太高兴了。就是太高兴了。”   林氏怕周氏心理压力太大,就笑道:“小姑你也不要想太多了,甭管是儿子女儿,你只管好好养胎就是。”她能理解,沈昀夫妻两人年纪不小了,沈昀又是宗主,又没有儿子,两人期盼儿子的心情她自然可以想象。   周氏低头羞涩地笑道:“老爷说了,这一胎无论儿子女儿,他都喜欢!”   乔氏听到这句话,暗中点了点头。女婿乃是四大门阀的宗主,自然知道能不能生儿子也要看缘分的。   260|盼子心切   沈沅钰就上前拉着母亲的手道:“我娘这一胎一定是个儿子。”   林氏笑着打趣她:“你怎么知道?”   沈沅钰道:“我有预感!”   众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说了几句话,林氏就对沈沅钰说:“钰儿,我听说你娘在长乐堂的小花园里种了几株名品牡丹开花了,你带她们几个去瞧瞧。”她和乔氏要和周氏说几句体己话。四人都是心思玲珑之辈,自然明白。   沈沅钰虽然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起身,热情邀请众姐妹去了后面的小花园。小辈的都出去了,乔氏就握住了周氏的手道:“前阵子姑爷打发了所有的妾室通房,如今你又有了身子,你打算怎么办?”   周氏脸色一红,低叫了一声:“娘!”   林氏一向是把这个小姑子当成女儿一样看待的,就笑道:“这可不是你害羞的时候,姑爷是怎么打算的,你有没有问过他?”周氏如今怀了身子,不方便再伺候沈昀,万一沈昀再收用一个通房什么的……   周氏扭扭捏捏地道:“我和老爷提过了,结果……老爷把我骂了一顿,说既然答应我,只守着我一个人过日子,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乔氏的脸上终于露出喜色:“姑爷真是这么说的?”   周氏道红着脸点点头,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甜。   林氏笑道:“娘我说了吧,姑爷是方今名士,怎么会说话不算话呢!您就放心吧,小姑虽然之前有些坎坷,如今否极泰来,日后就等着享福吧!”   乔氏放下最大的一桩心事,道:“这就好!这就好!”又叮嘱道:“你现在年纪不小了,怀着身子比旁人更辛苦些。姑爷又只守着你一个,你性子又软,姑爷要是忍不住想要……你可一定要不能纵着他,伤了孩子,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周氏低着头,声如蚊呐一般:“女儿晓得的,老爷也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的人。”   乔氏见她这个样子,越发地不放心了。林氏是个能干的,来之前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就对乔氏说:“娘,您看这样行不行,回去媳妇就把田嬷嬷送过来帮着照看小姑。媳妇生了四个孩子,都是田嬷嬷照应的,没有出一点儿岔子。”   乔氏连连点头:“你这个法子好。”有娘家送来的嬷嬷在一旁看着,沈昀就是真想了,大概也不好意思强要吧。   周氏推辞了两句,也就答应了。   乔氏和林氏又说了不少如何养胎的事宜,周氏毕竟是高龄产妇,需要注意的地方更多。   那边沈沅钰领着周氏三姐妹来到长乐堂的小花园里,在凉亭里坐下,丫鬟们端上酸梅汤和井水湃过的西瓜。姐妹们一边赏花,一边聊天,有风从凉亭吹过,倒也惬意。   沈沅钰就问起周蕙云的亲事,周蕙云本来早早与林氏的侄儿定了亲,只可惜对方家里长辈去世,守了三年的孝,倒把周蕙云拖成了大姑娘。不过今年林氏的侄儿已经除服了,两家把婚期定在十月里,和豫章公主前脚后脚。   周蕙云十分落落大方,沈沅钰问她的亲事她也不害羞脸红,一一对沈沅钰说起,说得头头是道。沈沅钰就道:“若是有什么用的到王爷和我的地方,二姐姐不必客气,尽管开口就是。”   周蕙云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谢谢大表妹了。”   众人又说了几句,周氏派了丫鬟来请几人回去。几人心知肚明这是体己话说完了,就跟着沈沅钰嘻嘻哈哈地回到了周氏的屋子。   乔氏和林氏看见沈沅钰过来,就招了招手,让沈沅钰坐过来。林氏笑道:“钰儿,我们在说些怀孕的注意事项,你也过来听听。”   沈沅钰脸色微红,不依道:“大舅母,你净笑话人。人家还小呢!”   周蕙芷最活泼,就捂着嘴笑:“大表姐,你结婚也快半年了,该给我生个小外甥了。”   沈沅钰忍不住打了她的胳膊一下,“就你话多。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周惠芷虽然被打了,却还在那吃吃的笑,没有因为她成了王妃而对她有丝毫改变。   林氏看了暗暗点头,起身拉着沈沅钰过来坐下,这时周氏也道:“你表妹说的没错,你也该好好准备要个孩子了。你上次给娘的那个方子就很有效,娘吃了没多久,就有了动静,你回去也按照那个药方,好好吃药,不许淘气,听到没有?”   沈沅钰哭笑不得,那哪里是什么求子方,分明是个普通的补身的方子好伐!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对准了沈沅钰,七嘴八舌地说起来,让她也赶紧趁着年轻,生个儿子。   都是一家人,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没有避嫌,济济一堂地坐在一起用饭。庾璟年见沈沅钰恹恹地,不知道她是刚才受到了疲劳轰炸性的洗脑,以为她苦夏,就夹了一筷子苦瓜给沈沅钰吃,对沈沅钰低声道:“多吃点这个,解暑。”   周惠芷在一旁看得清楚,就抿着嘴偷笑。   沈沅钰立即向她飞了一个眼刀。   那边周氏终于吃上了林氏亲手做的酥饼,一连吃了两个,一脸满足的神色。周氏自己当然不好意思叫林氏亲手给她做酥饼,还是沈沅钰厚着脸皮把她娘的这点小心思透露给林氏。   林氏本来就十分疼周氏,二话不说就亲自下厨,做了一屉酥饼给她吃。   沈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劳烦大舅嫂了。内子这次怀孕之后,不想吃酸的,也不想吃辣的,就想吃舅嫂做的酥饼。”   林氏体谅地笑道:“有身孕的人都是这样的,总会有些稀奇古怪的想头。这没什么的。倒是小姑若是有什么出格的地方,姑爷要多多包涵才是!”   沈昀正色道:“这一点岳母和大舅嫂请尽管放心,宛娘怀的是我的孩子,我不包容她包容谁呢?”   周氏对沈昀是极有信心的,就岔开话题道:“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吃到大嫂做的酥饼了,这种味道还真是叫人怀念。”   林氏笑道:“我当年刚嫁到周家的时候,你还是个不到十岁小姑娘,虽然人温温柔柔的,一天到晚就是特别挑嘴。”就问乔氏道:“娘,您还记得吗?”   乔氏也回想起了当年的事情,笑着点头。   沈沅钰见她们说起娘亲小时候的趣事,顿时来了兴趣,追着林氏问个不停,“大舅母,我娘小时候很馋嘴吗,你快说说。”   周氏瞪了她一眼道:“死丫头,哪有你这样编排亲娘的?”   林氏呵呵直笑,摸了摸沈沅钰的脑袋。   庾璟年自然不好意思掺合到女人的谈话中去。不过他却是第一次感受到,一大家子亲密无间地在一起,有说有笑,那种温馨,那种感动,真让人沉迷于此,不能自拔呢。   吃完了饭,一直在沈家呆到太阳西沉,暑气渐散了,先把周家众人送出门去。然后沈沅钰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庾璟年坐上马车往琅琊王府赶。   路上沈沅钰问他:“你这样一天不去兵部,没有问题吧?”庾璟年最近忙着训练皇家十二卫的事情,就像在兵部生了根似的。   庾璟年笑道:“差事是做不完的,少去一天没什么。正好趁机休息休息,转换一下思路。”   哪知第二天庾璟年就被皇帝召进了宫里,接下来的几天,他不是去郊区大营,就是跟着皇帝开御前会议,或者有时候到东海王府里和三皇子商议事情,每天等庾璟年回来,沈沅钰人都睡了。   庾璟年也不舍得打扰她,一连半个月,庾璟年一直都是素着的。   沈沅钰这阵子也不知是怎么了,特别的嗜睡,晚上睡得多不说,白天也经常打瞌睡。这天下午庾璟年从兵部回来,抽空来看沈沅钰,见她手里拿着针线,竟然靠在藤椅的椅背上打瞌睡。   庾璟年吃了一惊,把沈沅钰抱到床上去睡。见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就有几分生气,把几个大丫鬟叫进来一问,才知道沈沅钰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有些烦躁,不愿意让人在她的屋子里伺候。   庾璟年想了想,到底有些担心,晚上早早回来陪沈沅钰用饭。沈沅钰打趣他道:“王爷还知道回来,没忘了家里的门冲着哪个方向开吧?”   庾璟年笑着摸了摸鼻子,“最近这段时间,益州蠢蠢欲动,忙着部署兵力,忙着练兵,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沈沅钰其实就是跟他开个玩笑,作为一个现代女性,她也不喜欢因为私事耽误公事的情况发生。就岔开话题道:“益州是真的要反了吗?”   庾璟年叹气道:“益州李氏最近和北燕走得很近,据探子回报说,益州方面正在加紧制造船只,恐怕和朝廷难逃一战了!”   沈沅钰是最讨厌打仗的,她皱着眉头,“益州的地理位置加上北燕的铁骑……慕容圭登基以来,一直致力和北魏修好,难道他的目的是想先下大晋,再打北魏?”   这些日子以来,庾璟年和三皇子探讨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了,不论是按照北燕的既定国策,还是地理形势而言,都应该率先统一北方,再集中力量攻打南方比较划算,庾璟年实在不明白,慕容圭现在挑起和大晋的战争,到底出于何种目的,这实在是不智之举。   庾璟年想不明白的事情,也不想浪费媳妇的脑细胞,便笑道:“这些事情,都是外头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就不要多管了。”   沈沅钰道:“我不是怕你被派出去打仗吗?要不我才懒得管这些事呢!”   庾璟年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担心地道:“你刚才怎么在椅子上就睡着了?我刚才问了鸾鸟,她说你最近很是嗜睡,是不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我明日就进宫一趟,找太医来给你瞧瞧吧。”   “鸾鸟?”沈沅钰“噗”地一声就喷了,“王爷,我再告诉你一句,我的两个大丫鬟,一个叫彩鸾,一个叫彩凤,您可千万别再喊错了。”   庾璟年摸了摸鼻子,“她们两个名字相像,人也长得像,本王分不清楚也情有可原的吧!”   沈沅钰简直吐槽无力了:“她们两个哪里长得像了?又不是亲姐妹,一点儿都不像好吗。一个长脸,一个圆脸。”   沈沅钰给他讲了半天,让他下回别再叫错了,也不知道庾璟年听进去没有。   庾璟年道:“好好好,下回我一定好好辨认,再不喊错了。太医那事儿怎么说?”   沈沅钰就道:“请什么太医啊,我自己的身子我还不清楚吗?春困秋乏夏打盹,夏天天气热,人到了这个时候总是想睡觉的嘛。”   庾璟年怎么能放心,他心念电转,“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沈沅钰觉得他简直走火入魔了,忍着笑点着庾璟年的额头道:“王爷啊王爷,咱们这段时间,总共才同房一次,这孩子,从哪里出来呢?”你以为自己是神枪手呢,一发中的!   庾璟年却对自己十分有信心。“怎么就不可能,我觉得你就是怀孕了。”他兴奋起来,捧着沈沅钰的小脸上看下看,忽然跳了起来,急不可耐地道:“不行,我这就去请黄太医来,让他给你瞧瞧,你是不是怀孕了。”   沈沅钰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别去,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就兴师动众地喊了太医来家里,万一没有什么动静,岂不是要被旁人给笑死?”   庾璟年越想越觉得沈沅钰一定是怀孕了。“那怎么办,就让我这样干等着吗?”他在地上一连转了两圈,“我我我,我真是等不及了。”   沈沅钰有些羞涩地道:“我的小日子就是这几天了,就算要请太医,也要等着看看……如果我的小日子推迟没有来,咱们再请太医不迟。”   庾璟年傻乎乎地点了点头:“就是这几天吗?到底是哪一天,你说清楚点儿?”   沈沅钰先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明天!”又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你问那么清楚干嘛?”   庾璟年一点儿都不生气,只喃喃地道:“那就好,那就好!”   本来庾璟年素了那么多天,沈沅钰以为他一定会早早缠上来,谁知当天晚上,庾璟年只是抱着她亲了亲,并没有和她成事。男人对她说,怕伤了她腹中的孩子。   男人累了这么多天,很快就睡了过去,呼吸平稳而又均匀。   沈沅钰大概因为白天睡得太多,晚上竟然没有了睡意。她借着月光看着怀里的男人睡得安详静谧的一张脸,以为双目紧闭,男人冷峻的脸变得是十分柔和,像是一个大孩子,而他的行为,有些偏执,更有些孩子气!沈沅钰想到他一心觉得自己怀孕,不由又好笑又有些隐隐的触动。   庾璟年,大概是很希望有个孩子吧。   是啊,他今年都已经二十了。自己的二堂兄沈泌和他一样大的年纪,都有了两个嫡子了。她想到有一次他们在沈家碰见了沈泌的小儿子林哥儿,庾璟年那么冷酷严峻的一个人,抱着人家的孩子玩了一个时辰,临走的时候还不肯撒手。二堂嫂吓坏了,以为这人是要把自家的孩子抢回去。   他那么想要一个孩子,自己提出让他避孕的时候,他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他是真心的疼爱自己,怕自己年纪小,怀孩子伤了身子。   想到这里,沈沅钰的心里就充满了淡淡的感动。她用大拇指轻轻描摹着男人的清隽秀逸的脸庞,心想,若是自己给他生个儿子的话,会不会是一枚长得和他一样帅气的小帅哥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有了几分淡淡的期待。她本来是不想这么早生孩子的,可是看着周围的女孩子,都是差不多这个年纪就有了孩子。她又想……这个年纪生孩子,是没有问题的吧。   沈沅钰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早上一觉醒过来,发现身边的男人早已不见了。   叫了丫鬟进来一问才知道庾璟年卯时就出发了,说是今天宫里头有御前会议,必须早点过去。临走是留了话,不许丫头吵醒沈沅钰,让她睡到自然醒。沈沅钰埋怨了一句:“他昨天怎么也不告诉我!”心里却是明白,庾璟年是害怕告诉她之后,她硬撑着起来送自己去上朝。   沈沅钰起来梳洗打扮,给郗氏和袁王妃请过安,庾之瑶又过来找她说了一会子话,中午姑嫂两个一起用过饭,然后沈沅钰送庾之瑶回她的桃月阁。中午歇晌过后,听婆子来回报娘亲周氏的情况。   沈沅钰毕竟是外嫁女,不方便天天往娘家跑,就每天打发了婆子过去沈府,也不用打扰周氏,就只到贾嬷嬷那里问清了情况,再回来报告给沈沅钰。   免得沈沅钰担心。   蕊心在一旁瞧着,沈沅钰的行为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可她却隐约觉得自家小姐似乎有什么心事。   蕊心趁着给沈沅钰上茶的时候问她:“王妃,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这段时间,蕊心跟在沈沅钰的身边,也渐渐地想开了——实在是想不开也没法子。尤其是她得知太太怀孕的消息,又听说即便是太太怀孕了,沈昀也没有要求妻子给自己安排通房,蕊心终于彻底死了心了。她现在只想好好伺候沈沅钰,至于将来,走一步看一步,她并没有想那么远。   沈沅钰咬着下唇看着蕊心,忽然问了一句道:“蕊心姐姐,我的小日子,是不是今天?”   沈沅钰穿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十分注重保养身子,本来前世她就略懂些医术,所以这一世她的身体调养的很好,小日子一直十分准时。   沈沅钰的私密事就只有蕊心她们几个大丫鬟清楚。蕊心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就点了点头,“就是今天!”随即恍然大悟,“王妃是不是觉得……”王妃到现在可还没来小日子呢!   沈沅钰连忙打断她的话,“别胡说!不会的!今天这不是还没过完呢吗?”就一次怎么可能就怀了?   蕊心看着王妃那患得患失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道:“王妃您别急,这才结婚不到半年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早晚会有的。   沈沅钰有些烦躁,“这屋里太热,跟我出去走走。”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庾璟年快马加鞭回到王府,直接进了堂屋,沈沅钰正在用饭,看见他风尘仆仆而来,满脸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直接就站了起来:“王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庾璟年一挥手,在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就全都退了出去。沈沅钰愈发地紧张:“到底怎么了?王爷您快说啊!”   庾璟年却一把拉住沈沅钰的手,有些急切地道:“阿钰,你告诉我,你的小日子来了没有?”   沈沅钰提了半天的气,等来这么一句话,一时间只觉得哭笑不得。“你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就想问我这件事?”   庾璟年道:“当然。还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吗?”他抓着沈沅钰的手急切地道:“阿钰你快告诉我,你到底来了没有?”   “没有!”沈沅钰没好气地道。   “真的?”庾璟年真是欣喜若狂,一把抓住沈沅钰的手道:“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你肯定是有了,肯定是有了。”他激动万分,一把抱起沈沅钰,就在地上转了几圈。   沈沅钰突然之间天旋地转,忍不住惊叫出声。连叫了几声:“放下我,我头晕!”庾璟年才把她放下来。   庾璟年搓着手,呵呵傻笑着,“阿钰,你别生气,我是太高兴了!我没想到你的小日子真的没有来,我们有孩子了。你不高兴吗?”   沈沅钰气鼓鼓地道:“有什么有,你怎么这两天跟得了癔症似的?”   庾璟年的脸立刻僵了,“你说什么?你说你没有怀孕?你不是说你的小日子没有来吗?”   “女人的月事,推迟个几天的都是很正常的事!根本就不能确定我有没有怀孕。再说今天还没过完呢,说不定一会儿就来了。”   庾璟年像被当头打了一棒,满怀的希望变成失望,一般人都无法忍受。“你们女人怎么那么麻烦?”   261|得偿所愿   “倒怨起女人来了,没有我们女人,谁给你们男人生孩子?”沈沅钰笑着打趣道。她实在没想到庾璟年对她怀孕的事情这么执着。   “好了好了!这大热天的,王爷来回奔波,看你这一身的汗。还没用饭吧,还是先洗洗脸,妾身伺候王爷用饭吧。”说着硬把他推了出去。   庾璟年在丫鬟的伺候下洗脸换衣裳,回来陪沈沅钰用饭,情绪明显不高。   结果第二天,沈沅钰的月事还是没有来。   庾璟年下衙回屋的时候,发现沈沅钰正在用三根手指搭在自己的脉搏上。他没出声,因为没叫丫鬟通传,沈沅钰也不知他进来了。   庾璟年见自家媳妇小眉头皱着,一脸苦闷的表情,嘴里喃喃地说着:“不可能啊,没有这么巧的吧!”沈沅钰会点儿医术,庾璟年是知道的。还能给自己把脉?   沈沅钰摸了半天,最终叹了一口气。   庾璟年这才问道:“摸出什么了?”   沈沅钰吓了一跳:“王爷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吓死人家了!”就用手捂着胸口,表情十分动人。   沈沅钰就准备下地穿鞋伺候他,却被男人一把按在了床上。“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今天还没有来是不是?”又继续问刚才的那个问题:“摸出什么了?”   他的态度比昨天冷静多了,沈沅钰就点了点头嗔道:“没来是没来,不过什么也没摸出来。大概是我才疏学浅!”   庾璟年就和她商量:“阿钰,还是找个太医来给你把把脉吧。都已经两天没来了,你一定是怀上了。”他现在心里就跟猫抓的似的。   其实沈沅钰现在心里又何尝不是猫抓的一样。小子日推迟了两天,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可是……就算我怀孕了,也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把脉也不一定能把得出来,我怕你到时候又要失望!”   沈沅钰劝他道:“阿年,咱们再等一等,把握大一点再找太医来好吗?免得叫人笑话咱们,一个王爷一个王妃,一点儿不稳重。”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庾璟年给劝住了。   又过了几天,沈沅钰的小日子一直没来。沈沅钰心里差不多已经确定,几个贴身大丫鬟也全都喜上眉梢。   庾璟年这几天睡觉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更是不敢和沈沅钰同房,生怕碰着她的肚子。   这一天庾璟年实在憋不住了,回家的时候直接就把太医院的黄太医给请了过来。沈沅钰气他先斩后奏,不过太医来都来了,她也不能让人白跑一趟,就伸出手来,让太医给她把脉。   黄太医年纪大了,又生得一张苦瓜脸,笑的时候看着都像是哭,他摸了沈沅钰的左手又换右手,庾璟年和沈沅钰全都盯着他的脸,见他脸上没有什么欢喜的表情,顿时俩人的心全都沉了下去。   莫不是……空欢喜了一场?合着这么多天,俩人都是白折腾了?   正在小夫妻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黄太医松开沈沅钰的胳膊,向着庾璟年拱拱手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王妃这是有喜了,已经一个月有余了。”   这剧本变化的太快,庾璟年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一伸手就抓住了黄太医的脖领子,整个人如同身在梦中一样:“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黄太医人瘦小干巴,庾璟年却是人高马大的,抓住他的领口轻轻一提,差点儿把黄太医整个提离了地面。   黄太医整个人都傻了,这位新晋王爷这是怎么回事?这反应不对头啊!却不知某王爷这是欢喜的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沈沅钰也吓了一跳:“王爷,你做什么?”   庾璟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放开黄太医,“咳咳,本王太过欢喜,刚才有些失态了,请太医莫怪。”   黄太医整理了整理衣襟,心道自己一辈子精研妇产科,不知给多少妇人诊出过喜脉,像庾璟年反应这么强烈,差点把大夫打一顿的,还是头一回瞧见。   不过人家是王爷,他得罪不起,只得连连道:“王爷初为人父,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沈沅钰的反应却与庾璟年不同。她先前已经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不像庾璟年那般患得患失。本来以为听到这个消息,她是能够保持平常心的,可真的知道了之后,她的心里竟然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狂喜。   忍不住伸手抚摸着自己平坦如初的小腹。这里……如今已经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孕育了吗?   沈沅钰忽然之间觉得眼眶发酸,心里充满了淡淡的感动。从前她不想早早怀孕,生怕自己年纪太小,伤了身子。这一刻她却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个小生命平平安安地落地,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那边庾璟年终于恢复正常了,带着黄太医去了书房,一开始黄太医还有些惊魂未定,哪知这位王爷拿了最好的名前龙井招待他,态度好得让他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随后王爷露出了真面目,拉着他问东问西,全是怎么保胎养胎的问题。问得黄太医都快笑出声了,庾璟年才送他出了书房,并给他封了一个大大的封红。   庾璟年再回到正房。蕊心、彩鸾、彩凤几个贴身丫鬟都是喜气洋洋的,庾璟年这才有了一点真实的感觉,刚才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做梦呢。   他将丫鬟都打发了下去,从后面抱着沈沅钰,一双大手轻轻抚弄着她的小腹,如同抚摸着千年难遇的珍宝。“阿钰,咱们有孩子了。这……真的是太神奇了!”想到这里,男人就忍不住傻乐出声。   “可不是吗?”沈沅钰任他抱着,道:“真的是太神奇了!”差不多快一个月了,两人就同房了那一次,居然就真的怀孕,王爷实在太v5了!   想到这里,沈沅钰就忍不住“扑哧”笑了。   庾璟年不知道媳妇为什么会笑,他的脑回路虽然复杂,却没做到和沈沅钰神同步的地步,不过媳妇笑了,他也跟着高兴。他把沈沅钰的身子转过来,面对面地拥着她,问道:“阿钰,你高兴吗?你不会怪我吧?”   沈沅钰奇怪地道:“我怪你做什么?”   庾璟年道:“本来说好了,过几年再要孩子的,却让你这么快就怀上了……”   沈沅钰一伸手就按住了他的嘴。“从前我是有点害怕生孩子,可是这个孩子一上身,我就觉得,我什么也不怕了,为了他,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险都愿意冒!”女人骨子里的母性都是天生的,虽然还没有真正地成为人母,但是她已经做好了作一个好妈妈的准备。   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叫庾璟年感动极了。“阿钰,谢谢你!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保护咱们的孩子周全,不让你们受一点委屈的。”   沈沅钰点了点头,说道:“我信你!”   两人不再说话,就那样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因为一个小生命的介入,他们都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而这种责任感又迫使他们以更快的速度成长成熟。   不知过了多久,庾璟年从那种狂喜的境界中反应过来。对沈沅钰道:“这样的好消息,要立刻告诉老太太,她老人家一定会高兴的。还有皇伯父,上次进宫的时候,他还问起这件事儿来。”他兴奋地搓着手,“还有岳父岳母,你和岳母大人,前脚后脚地有孕,岳父他老人家一定会高兴的合不拢嘴的。”   说着就起身准备叫人去各处报喜。沈沅钰却一把拉住了他,“王爷,你先等等!”   “怎么了?”   沈沅钰道:“王爷,我怀孕的这件事,我刚才吩咐了蕊心她们先不要宣扬出去。我打算先瞒着一大家,等过了三月个再公开。”   庾璟年一愣:“为什么?”   沈沅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上次七妹妹中毒暴亡之事,到现在没有查出眉目,我总觉得有什么人在暗暗盯着咱们,伺机对付咱们。还有真定长公主,这样莫名其妙地嫁入琅琊王府,我有一种感觉,她可能是冲着咱们来的?”   “更何况,你和大皇子太子势不两立,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动心思对付咱们的孩子。怀孕的头三个月,是最容易不小心滑胎的,我会以暑热为由尽量不出门应酬,等过了三个月,胎相稳固了,再公布也不迟啊!”其实沈沅钰还没有把自己的担心全说出来呢,何止是这些人,包括蘅芜苑的管嬷嬷和凌雪寒梅在内,沈沅钰都不信任他们。只不过这些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她也不能随随便便把她们调开。   庾璟年呵呵笑了,他觉得媳妇有点儿被迫害妄想症了。不过一切为了孩子,想到这里他又释然了。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也是希望众人来分享他的喜悦,既然沈沅钰有这么多顾虑,他也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惹沈沅钰不快。   “既然如此,就依着你!咱们先瞒着,等你的胎坐稳了,咱们再公布!”   沈沅钰道:“不过黄太医那边……”黄太医可是知道她怀孕的事,虽然绝大多数的太医嘴都很紧,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黄太医一时说漏了嘴……   庾璟年拍着胸脯保证:“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好了,我这就去黄太医的府上,好好嘱咐嘱咐他。”沈沅钰很了解他的心情,知道他是想找点事情做一做,宣泄一下自己的兴奋之情,也没拦着,任由他去追黄太医去了。   这边沈沅钰又叫了蕊心、彩鸾、彩凤和金灵四个大丫鬟进来。嘱咐她们道:“本宫有孕这件事,现在就只有你们几个知道内情。一个是一定要保密,不要让外人知晓。另一个从今日起,咱们一定找瞪大了眼睛,凡是进入我口中的一饮一食,穿得衣裳,用的香膏澡豆,甚至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你们都要一一小心检查仔细了才能到我这里。”一旦有了孩子,她的心思就想得极深,玲珑是因为澡豆而差点落胎的,这事她早就听庾璟年和她说过了。   众丫鬟们也是如临大敌。“王妃您放心,奴婢们一定打醒了十二分的精神,不会出任何纰漏的。”   沈沅钰笑着道:“你们也不必那么紧张。咱们院子里下人不多,厨房等几个重要的地方都掌握在咱们自己的手里,近身伺候我的又是你们几个我绝对信得过的人,想来就是有人想要下毒害我,也没有那么容易。我不过就是防患于未然而已。”   众人想想也是,现在蘅芜苑虽然也有管嬷嬷、凌雪、寒梅等不稳定因素,可是沈沅钰不动声色间已经把厨房和采买换成了自己的人。如今又有她们几个瞪大了眼睛看着,管嬷嬷虽然还有一定的权力,可是想对沈沅钰下手,也绝对没有那么容易,若非她是太后赐下来的,沈沅钰早就想法子打发她了。   沈沅钰吩咐道:“还是像从前那样,彩鸾盯着我的吃食和汤药,彩凤管着我的衣饰和房中的摆设,蕊心姐姐你抓总。”   彩鸾道:“小姐放心,做给你的吃食和汤药,奴婢一定不错眼地盯着,绝不会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加害您的。”   彩凤也道:“每天您穿的衣裳,奴婢也一定会仔仔细细检查的……”   蕊心建议道:“采买那边,奴婢会叮嘱哥哥,一定要瞪大了眼睛,不叫任何人有可乘之机的。”如今蘅芜苑上负责采买的管事,就是蕊心的哥哥。是沈沅钰接掌了蘅芜苑之后换上去的。   沈沅钰就笑,“有你们几个忠仆,本宫可以安枕无忧矣!”   众人便四处散了。暗中检查院子里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去了。   等到了初更时分,庾璟年回来了。沈沅钰听了丫鬟的回报,亲自到院子门口迎接。庾璟年拉着她的胳膊道:“你怎么出来了,你现在可是……你可得好好休息才是!”   沈沅钰笑道:“我中午睡足了,现在哪里有睡意呢。”就问庾璟年:“黄太医那边,说好了?”   庾璟年道:“本王亲自出马,哪里有办不成的事呢?”   沈沅钰彻底放心了。两人进了屋子,沈沅钰上前来服侍庾璟年宽衣,庾璟年却一把把她按到了床沿上坐了,“你快坐下,以后这样的事情,你都不要插手。”   沈沅钰就好笑地坐在那里,看见庾璟年也不叫丫鬟,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脱得只剩下中衣,然后去了净房沐浴。男人的速度一向很快,沈沅钰拿起放在床头的医书才翻了两页,男人就带着一身水汽回到了屋子。   看见沈沅钰还在看书,男人急了,大踏步地走上前去,一把把书抢了过来:“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看书?”   沈沅钰抬头看着他黑漆漆的眸子,笑道:“我不累,看会儿书,没事的。”   哪知道庾璟年道:“我知道你不累,我是怕累着咱们的儿子!”   沈沅钰不由无语,笑着去捏他的鼻子:“好哇,这孩子都还没成型呢,你就把他排在我前面了?”   庾璟年讨好地笑笑:“你和孩子,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重要!”   沈沅钰也没有真的和他生气,就是觉得他有些紧张过头了。看他的头发根本就没有擦干净,还在往下滴着水珠,就拿了毛巾准备帮他擦头发。   庾璟年赶紧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了。“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些事情,你不要再插手了,你只管好生养胎。”   就自己拿了干布在那里擦头发。   沈沅钰道:“你这也不让我做,那也不让我做……那你告诉我,我还能做什么?”   庾璟年终于把头发弄干了,把手中的干布往外间一扔,自然有丫鬟进来收拾,一把抱住沈沅钰软乎乎的身子,笑道:“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好好养着就行了。”   一面说着,一面抱着沈沅钰钻进了被窝。沈沅钰哭笑不得:“你的意思是,要把我当成猪一样地养着?”   庾璟年一阵闷笑:“你怎么能是猪呢?这世界上哪有阿钰这么好看的猪呢?”   沈沅钰嘴角微翘:“这还差不多!”   庾璟年下了床,将屋里点着的灯烛全灭了。又十分麻利地回到床上,从后面抱着沈沅钰,一双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脸上就露出惬意而又满足的微笑。   沈沅钰道:“刚才你老和我说儿子儿子的。我问你,要是我这一胎,生了个女儿怎么办?”   其实刚一知道自己怀孕,她就在想到底是儿子好还是女儿好,可是想来想去,各有各的好处,她一度十分纠结。可是看庾璟年的意思,还有按照这个时代的惯性思维,他一定是更喜欢儿子的吧,沈沅钰有些担心自己生了女儿,他会不高兴,就提前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庾璟年呵呵的笑。“阿钰,你不要瞎想,我儿子儿子的叫只是一个代称。只要是咱们的孩子,不管是儿子女儿,我都一样的喜欢,一样的疼爱。反正咱们以后要生他五六七八个孩子,儿子女儿都不能少!再说,生一个和你一样古灵精怪的可爱女儿,我不知有多开心呢。”想着想着,他又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沈沅钰见他这个样子,也就彻底放心了。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就忍不住打了他一下,“谁要给你生五六七八个孩子啊?你还真把别人当成猪啊?”   庾璟年现在是一点儿都不敢得罪她,连忙道:“好好好!你说不生那么多,那咱就少生点,”他大拇指扣下去,伸直了四根指头,“那咱们生四个,两男两女,这样可以了吧,可不能再少了!”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沈沅钰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庾璟年却因为兴奋过度,怎么也睡不着。他借着洒落房间中的一点星光,看着沈沅钰熟睡之后安详而又宁谧的脸庞,想到她腹中的小生命,只觉得喜乐无限,无法用语言言表……   第二天早上,沈沅钰一觉醒过来,庾璟年已经又去上朝去了。   沈沅钰一边叫了人进来梳洗,一边问昨天值夜的彩凤道:“你有没有看着点王爷,让他吃了早点再去上朝。”   因为庾璟年总是五更半夜就要赶去上朝,沈沅钰虽然不能天天起来服侍,厨房那边还是做了安排,每天都是一大早就有人起来给他准备早膳。   彩凤道:“王爷用了早点的。用了一碗牛肉面,一碟虾饺,还有一屉蟹黄包子……王爷特意嘱咐了的,虾饺做的好,叫您多进点,不过蟹黄包子虽然好吃,可不许您动一筷子呢!”   沈沅钰抿着嘴笑:“他那点半吊子的常识,也来指点我?”   彩凤也跟着凑趣地笑。王爷王妃感情和睦,她们这些做丫鬟的日子也过的轻松愉快,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   之后沈沅钰一直小心行事,每日里除了定时给老太太和袁王妃问安,就是足不出户,整日呆在蘅芜苑中。而蘅芜苑上上下下所有的仆妇佣人被小两口又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遍筛子,恨不能把人家的祖宗十八代给挖了个遍,这才放心使用。   这阵子袁王妃忙着操持庾涛和真定长公主的婚礼,何氏忙着和沁雪较劲儿,阮氏也老老实实在院子里养胎,谁也没有注意到小两口的动作。   数日后,庾璟年回家的时候带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嬷嬷进来。上来给沈沅钰见礼道:“老奴杨善德家的,参见王妃!”   沈沅钰朝庾璟年看去,庾璟年笑笑,歉然道:“杨善德家的,是三哥送来给伺候你的。你身边缺一个经验老道伺候过孕妇的嬷嬷,我就去求了三哥。三哥就把她给了我。这本来是三哥预备着等三嫂怀上了,伺候三嫂的,结果便宜了咱们。”   媳妇有孕的事,他谁都可以瞒着,唯独没有瞒着三皇子。沈沅钰知道他的脾气,倒也没有责怪他。道:“既然是三哥送来的,自然是极好的。”   就问了这嬷嬷几句,得知她在宫里伺候过贵人,服侍过四个孕产妇,每一个都健健康康地生下了孩子,实践经验可谓十分丰富。沈沅钰十分满意地收下了她,叫来蕊心安排她的住处。   262|261.得偿所愿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   按照惯例,这一天皇上要在宫中设宴,庾璟年这个深得皇帝宠爱的王爷就不用说了,沈沅钰这个王妃也是需要去后宫领宴的。   沈沅钰不想去。   宫中从太后开始,皇后、太子妃、新安县主,还有大皇子的母妃宸妃,不说都是敌人吧,如果她倒霉了,肯定没有一个不高兴的。   若是没有肚里的这个孩子,沈沅钰倒是不怕和她们斗智斗勇,可是现在……她不想冒险。   她提前和庾璟年商量,“能不能装个病,向太后皇后请个假……”   庾璟年也不想她去。宫里那种地方,变数实在太多。沈沅钰如今有了身子,他也不放心,想了想他说:“这件事我去安排。不过可一不可二,中秋过后不久,就是重阳,皇伯父到时候还会设宴,那时候你若是再推脱不去,皇伯父和皇后那边可能就要派太医来了……”   沈沅钰明白,能推过中秋这一次也是好的。到了重阳,她的胎也有两个多月了,到时候想来就就算没有彻底坐稳,也比现在安全多了。   小夫妻俩商量好,第二天沈沅钰生病起不来床的消息,就很快传了出去。一事不烦二主,庾璟年当天晚上就把黄太医请了来。   黄太医煞有介事地给沈沅钰把脉,宣称沈沅钰是贪凉染了风寒,给沈沅钰开了药方,要她卧床休息。   庾璟年亲自到皇帝跟前去给沈沅钰请假,皇帝听了十分关心。赐了不少药下来,吩咐沈沅钰不用进宫了,就在家里好生养着。皇后听说了,特意叫了黄太医去她的宫中,并且调了沈沅钰的脉案来看。   好在庾璟年准备的滴水不漏,皇后也没瞧出什么不妥来。   八月十五过了以后,一晃到了重阳节,沈沅钰不敢再装病了。宫宴定在晚上,沈沅钰中午歇了晌,起来梳妆打扮。   怀孕到现在,沈沅钰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她便穿了一件丁香色的比较宽松的秋衫,又再外面加了一件大氅。因为进入秋天,天气转凉,沈沅钰这么穿倒也没有叫人怀疑。   沈沅钰穿好之后,在镜子里面照了照,对庾璟年道:“王爷,您看我这样行吗?”   庾璟年走上前来,帮她理了理鬓发,心里便有几分心疼。沈沅钰这胎怀的辛苦,尤其是中秋过后的这段日子,孕吐的十分厉害,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要是换做旁人吃不下也就算了,不会勉强自己,可沈沅钰知道怀孕正是宝宝发育的关键时期,即便是没有食欲也要强迫自己吃东西,就这样吃了吐吐了吃,不要说沈沅钰本人,就连庾璟年在一旁看着,都觉得难受极了。   好在杨善德家的不愧是宫里伺候过的积年老嬷嬷,有她在身旁指点,几个大丫鬟又十分尽心,沈沅钰虽然难受,也总算熬过来了。   人家怀孕都是越来越胖,沈沅钰倒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显得眼睛越发的大了。   因此庾璟年便说道:“我的阿钰,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看的!”   “你撒谎!”沈沅钰明知道庾璟年是哄她高兴,心里还是十分受用。   这时候蕊心进来提醒道:“王爷、王妃,时候不早,该出发了。”   庾璟年就亲自扶着沈沅钰往外走去。这种情形,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见得多了,也没人觉得奇怪。等快要到二门了,沈沅钰才道:“王爷,还是让我自己走吧,免得引起别人的怀疑。”   庾璟年低声嘱咐了她一句“小心了”,才放开搂着她的肩膀的大手,改为握着她的手,两人到的时候,除了琅琊王庾文泰没来,老太太郗氏、袁王妃、庾亮、何氏都到了。   阮氏没有出现,不是因为她怀着身孕不想进宫,而是她一个庶子媳妇,根本就没有那个资格。   小两口给郗氏和袁王妃见礼。郗氏就把沈沅钰拉到自己的身边,心疼道:“阿钰这是怎么了,瞧你这段日子瘦得!是不是前阵子的风寒还没有好?”又转头对庾璟年道:“你媳妇这个样子,你怎么也不好好照顾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庾璟年垂眉道:“老太太教训的是,都是孙儿的错。孙儿回去会看着阿钰好好吃饭的,一定把她这阵子掉的肉全给补回来。”   何氏看得妒忌不已。看得出来,老太太对沈沅钰是真的好,庾璟年也是真的宠着沈沅钰。否则以他那高傲清冷的性子,绝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错误的。   沈沅钰连忙道:“老太太别怨王爷,是孙媳妇一直苦夏,到了夏天就吃不进饭去,这才瘦了的。王爷待我极好,都怪孙媳妇自己不争气。”沈沅钰心里有几分过意不去。前几天装病,郗氏亲自来看过她好几次。老太太这样心疼她,她还瞒着老太太怀孕的事。   老太太见两人相互谦让,相亲相爱,本来有几分严峻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两人在这秀恩爱,不但何氏看得嫉妒,就连袁王妃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就吩咐小厮:“时候差不多了,怎么王爷还没来,去催催!”   郗氏也是人老成精的人物,知道自己再关心沈沅钰就是给她招恨,便没有再说话。不一会儿庾文泰终于来了。看见庾璟年夫妻俩,他的目光一沉,草草上前给郗氏行过礼,就大手一挥道:“走吧!”   众人各自上了马车,庾璟年和沈沅钰自然坐了一辆马车。上了车,庾璟年就把沈沅钰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关心地问:“还好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这还是沈沅钰怀孕之后第一次坐车出来,庾璟年生怕她受不得颠簸,上了马车就吐了。   沈沅钰也是这么想的,谁知马车跑起来之后,沈沅钰出奇地感到状态良好,并没有什么不妥。就笑道:“我没事!”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知道娘亲出门在外,今天竟然没有闹我!咱们的孩子,真真是聪明!”   庾璟年把大手覆盖在她的小手上,微笑道:“谁说不是呢,咱们的孩子,以后一定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   小半个时辰之后,皇城终于在望。因为庾文泰的原因,琅琊王府的马车出来的晚了一点儿。正好赶上大波的勋贵和顶级世家入宫拜见皇帝,结果就在皇宫的大门口这里堵住了。   按规矩,外臣由兴安门入宫,至紫宸殿陛见皇帝。   兴安门上的侍卫们早就有经验了,守门的侍卫们自觉主动地疏导交通,只是兴安门每次只能容一辆马车进入,就是想快也快不了。   小两口在马车上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才前进了几米。   沈沅钰有些坐不住了。   庾璟年的全副精神全放在她的身上,立刻就觉察到了,连忙紧张地问道:“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   沈沅钰只觉得身上不得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得劲。怕庾璟年担心,安慰地笑笑道:“我没事,王爷别担心我!咱们还是安心等着吧。”   庾璟年道:“咱们夫妻,你不用和我客气,有什么尽管说出来,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庾璟年想了想道:“坐在车里,着实气闷,咱们下车散散吧。”   沈沅钰见这个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入宫,就没有反对。庾璟年先跳下了马车,彩凤十分麻利地在车前放了一张矮凳,正要同金灵一起扶着沈沅钰下车。庾璟年忽然说了一声“我来”,张开臂膀就把沈沅钰整个抱了下来。   他人高马大的,把沈沅钰抱在怀里,越发显得沈沅钰娇小依人。沈沅钰原本不想在这种公共场合之下和他这般亲密的,可人家王爷压根不给她说“不”的机会——说做就做了!   要是在没人的时候,沈沅钰绝不会介意庾璟年这样宠她,可是人这么多,庾璟年这样就有些出格了。   沈沅钰想到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们呢,就觉得羞赧,小手就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捶了几下,“快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   庾璟年却不慌不忙,抱着她似乎有点舍不得,一时竟不肯撒手,直到沈沅钰又说了一遍,他才终于依依不舍地把沈沅钰放在地上。   沈沅钰双脚一落地,先是自然而然地轻轻放在腹部上,这才抬起头来,狠狠瞪了庾璟年一眼。   庾璟年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目光之中锋芒毕露。   沈沅钰看过去,终于知道庾璟年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样出格的事。   隔着四五辆马车,几十米的距离,一个身穿宝蓝色圆领长袍,长相英俊无俦的少年正随意地斜倚在马车的车厢上,一双星辰般黝黑的眸子定定地望向这边,目光复杂。   那是谢家的马车,这个俊美的少年,正是谢纯。   沈沅钰看了一眼庾璟年的脸色,见她家王爷脸上蒙着一片寒霜,不由暗暗好笑。难怪要故意表现的如此亲密,这是做给谢纯看的呢。   庾璟年一伸手就搂着沈沅钰的肩膀,不顾她的反对,硬把她搂入自己的怀里,冷声笑道:“季平兄,别来无恙!”   上回谢纯用弩筒伤了萧十三,回头谢涵谢尚就带着礼品,登了琅琊王府的门请罪来了。本来是要带谢纯前来的,谢纯打死不肯前来。庾璟年不愿和陈郡谢氏结下大仇,就把这件事含糊过去了。   不过不代表庾璟年就原谅谢纯了。一个谢纯他并不看在眼里,若非谢纯后台够硬,敢觊觎他的王妃,他早把他扔到西山的狼窝里喂狼了。   谢纯明知道庾璟年的目的,看见自己心爱的姑娘缩在对方的怀抱里,还满脸的幸福,就觉得无限的心塞。   他之所以肯在这里陪着羊皇后的侄子说这么半天的闲话,不为别的,就是因为看见后头琅琊王府的马车,深知沈沅钰必定在其中的一辆马车里。明知她成为别人的妻子,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看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好呢。   他的这种隐秘的愿望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最终他如愿了,可谁知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平心而论,庾璟年和沈沅钰两个人站在一起,男俊女靓,十分的般配,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是这样的场面,让他觉得分外刺目。   谢纯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虽然十分不好受,却强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寸步不让地盯着庾璟年道:“前阵子王爷和王妃的册封大典,我正好有事去了一趟江州,没能当面道贺,是我失礼了。”   “好说好说!礼物到了就好!”至于人,不到最好!庾璟年微微一笑,又适时给他补了一刀。“听说季平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过了年就要完婚。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本王在此提前祝贺季平兄与朱小姐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谢纯的脸顿时黑了下去。   谢纯不想成亲,可是谢涵和谢翱商量之后,还是给他火速定下了吴郡朱氏的长房嫡长女朱倩。   顾陆朱张,吴郡四姓,比起谢家的门第当然有所不如。好在朱小姐貌美无双,为人又娴静贞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建康出名的才女,和谢纯倒也算得上郎才女貌。谢涵挑来挑去,最后选定了朱倩。   他深知谢纯的倔脾气,因此并未知会谢纯,直接就和朱家交换了庚帖,等谢纯知道的时候,两家连成亲的日子都定下来了。   谢涵和谢翱定下的事,连谢尚夫妻都干涉不了,何况是谢纯?   谢纯为此气得肠子都打结了,一怒之下扬言逃婚。谢涵什么都没说,笑眯眯地送了几个贴身护卫跟着他,每一个都是绝顶高手,像是跟屁虫一样,谢纯走哪他们跟哪儿,想逃,先打赢这几个护卫再说!   不要说四个,就是一个,谢纯也打不过!   谢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逼婚到这种程度,这些事本来就够糟心的,又被庾璟年拿出来调笑,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谢纯咬牙切齿,“我娶不娶妻,生不生子,都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烦王爷多管闲事了!”看见庾璟年那小人得志的得意嘴脸,越发的心里难受。   “我有些头晕,就不陪王爷多聊了。”说罢深深看了沈沅钰一眼,掀开车帘钻了进去。把刚才和他一起说话的两个少年扔在一旁。   沈沅钰这才注意到他们。实在是谢纯太过出色,旁的年轻人和他站在一起,都只有给他当背景和陪衬的份。   这两个少年,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一个穿着石青色的袍子,一个穿藏蓝色的袍子。其中一个有点小帅,当然和庾璟年、谢纯那样top级别的美男子一比,那就是一个渣。另一个就更不要说了,个子矮不说,塌鼻子小眼睛,还有些秃顶,简直就是丑男中的战斗机。   两人被谢纯放了鸽子,有些尴尬,既然碰见了成王爷和成王妃,两人也不好就这么掉头就走了。   就走上前来给两人见礼。   两个人这一走,沈沅钰发现比较丑的那一个,腿脚不好,一拐一拐的,竟然是个跛子。   “羊丰/羊高参加王爷、王妃!”   庾璟年就无所谓地冲着两人点了点头,“两位请起吧,不必那般客气。”这两人沈沅钰并不认识,不过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谁家的少爷了。   泰山羊氏,是皇后的娘家人。不用说,这两人就是羊皇后的侄子了。   沈沅钰一看庾璟年的态度,就知道他并不喜欢这两个人,就没有和他们说话,只是态度优雅地笑笑,大方得体又冷淡疏离。   正在这个时候,大概是兴安门的侍卫疏导交通有了作用,堵在门口的车队向前行去,庾璟年正好懒得和皇后的侄子敷衍,便与两人告辞,带着沈沅钰重新上了马车。   马车里,庾璟年证实了沈沅钰的猜测。“这两人的确是太后的娘家侄儿。个子高腿脚好的那个叫羊丰,是羊皇后隔房堂兄的儿子。个子矮又有足疾的那个,叫羊高,是羊皇后同胞兄长的儿子。”见沈沅钰听得认真,就笑道:“羊家虽然出了一个皇后,可惜门第不高,比起吴四姓都差了一筹,就更不用说侨四姓了。你可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叫她这两个并不算出色的侄儿进宫?”   沈沅钰摇了摇头,嗔道:“你就别卖关子了。”   这时马车启动,辘辘向前行去,庾璟年将沈沅钰捞到自己的怀里,哈哈笑道:“其实说白了很简单。皇后这是要给自己挑女婿呢!”   此时皇后宫中,新安县主正满脸不可思议地质问羊皇后:“母后真的要把我嫁给十一哥?”十一哥就是羊丰。   羊皇后今天要主持女眷这边的宫宴,刚刚忙完了一应事宜,累得不要不要的。新安县主就这样跑过来,又是出言不逊,她不由也有几分生气。不过却压住了火气道:“如今你六皇妹都已经定亲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再不成亲成何体统!”   新安县主立刻炸毛道:“那你就要把我嫁给十一哥?他要才没才,要貌没貌,要门第没门第,他凭什么尚主?”   “混账!”羊皇后愤怒地一拍桌子,“那是你的舅家,你就那么看不上羊氏?”   皇后统领六宫多年,威仪是尽有的,只可惜新安在她面前放肆惯了,就壮着胆子只用一句话,就把她给顶了回去,“我有哪点说错了?我看中的是谢季平,十一哥哪里能和谢纯相比?”   羊皇后气得七窍生烟:“闭嘴!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你还要脸不要?本宫明白地告诉你,大晋立国一百五十年来,谢家就从来没有过国婚的记录,不与皇室通婚,是谢家的家训。别说是你是本宫,就连你的父皇,也不能破了谢家的规矩,把你嫁给谢纯,更何况,谢纯已经和吴郡朱氏的朱倩订婚了,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新安县主气的跺跺脚:“不管不管,我一定要嫁给谢季平!羊丰想要娶我,下辈子吧!”说罢负气跑了。   “孽障,这个孽障!”羊皇后气得全身发抖。   她的贴身嬷嬷急忙给她倒了一碗茶亲手奉上,劝道:“娘娘息怒,县主是年纪小不懂事,等将来她嫁到了羊家,过上几年好日子,就会明白娘娘的苦心了。”   羊皇后叹口气道:“阿丰那个孩子是本宫从小看着长大的,性子和软,是个好拿捏的。羊家又是她的舅家,她那样的脾气,又失了皇上的宠爱,也只有本宫的娘家才能愿意让她进门了。哎……”   其实羊皇后一开始也觉得羊丰配不上她的女儿,可太子却坚决不同意皇后给她找高门大阀的女婿,太子的原话是这样的:“就五皇妹那跋扈的脾气,嫁到谁家里都难以和婆婆小姑处好关系。倒是她把人家闹个鸡犬不宁,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儿子这话说得虽然说得难听了点,可句句都是实情。嫁到高门大族中去,说起来好听风光,可是让新安接受几层婆婆、无数妯娌小姑的磋磨,皇后也有些舍不得,尤其是新安如今不得帝宠。   娘家就算门第低了一些,总不会苛待了自己的女儿。这也算是为了儿子的将来着想。省的她那擅长帮着哥哥拉仇恨的女儿再给他多招几个仇家过来。   皇后疲倦地闭上眼睛:“这次无论如何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了……趁着皇上最近心情不错,让皇上将她指给十一,总算也能保全新安的一点儿体面。”她倏地睁开眼睛,吩咐心腹嬷嬷道:“你去看着点新安,今天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不能再出幺蛾子,让皇上更加厌弃她了。”   嬷嬷恭敬地应了一声“是”,这才慢慢地退了下去。   这时候新安回到自己的宫室,气还没有消去。一个宫女急匆匆地进来,低声禀报道:“殿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小川子安排到谢公子的身边服侍了。”   263|261.得偿所愿   新安县主心中大喜。“汝南王妃和庾莹那边呢,可答应替我做事了?”   那宫女道:“汝南王妃已经答应了依计行事,只说县主如愿嫁给心仪的公子之后,不要忘了她们母女,请您想法子在皇后娘娘面前多吹吹风,将来给庾莹姑娘指一门好亲事!”   新安县主见汝南王妃那边也愿意出面帮忙,顿时喜上眉梢,“如此就好,你下去吩咐小川子,谢公子聪明绝顶,让他千万不要露馅了。”   那宫女退下之后。新安县主忍不住兴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母后和太子哥哥不愿意帮自己嫁给谢纯,那她就自己想法子,这个计划她策划了好长一段日子了,过了今晚,谢纯想不娶她都不行了。   吴郡朱家的朱倩,想嫁给谢纯?等下辈子吧!   这时琅琊王府的马车终于进了皇宫,趁着晚宴还没开始,一大家子人先去了紫宸殿求见皇上。不大一会儿,张士德从里面走了出来,对众人见礼之后道:“皇上说时间所余不多,他老人家就不挨个会见了,请成王爷和成王妃进去见驾。至于琅琊王爷并众位,请到蓬莱殿等候宴席开始吧。”   亲疏之别,显而易见。   庾亮不由嫉妒地看了庾璟年一眼。这样的场合他参加过无数次了,皇上次次都是单独召见庾璟年,可他这个琅琊王府的长子,却是一次都没有单独面见过皇上。   庾文泰听见这番话却是脸色铁青,哼了一声道:“还呆在这里干什么?没听见张大总管的话吗?还不快走,呆在这里,是要碍皇兄的眼吗?”   他这样出言无状,众人全都吃了一惊。这里可不是琅琊王府,不过张士德却笑眯眯地一点都没露出异样的神色。皇上和琅琊王亲兄弟之间不和睦,琅琊王对皇帝的不满溢于言表,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庾璟年懒得管庾文泰撒泼,向老太太告辞了一声,就带着媳妇进了紫宸殿。   大殿内燃着龙涎香,淡淡的烟雾聚散缥缈。皇帝国事繁忙,即便是大宴之前的这点儿时间,还在忙着批阅奏章。见小夫妻进来,放下朱笔笑道:“老五,老五媳妇,你们来了!都是一家人,不用行礼了,快坐下!”   两人谢过之后,张士德搬了椅子过来,请两人坐下。皇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面上充满了慈爱。   都说皇帝猜忌心重,擅长玩弄权谋。沈沅钰却觉得皇帝这个人并不难相处,见过好多次,他都是和颜悦色地待她,待庾璟年则更是像极了一位父亲。就像现在,他含笑问了几句庾璟年练兵的事情,庾璟年禀告的时候,他听得十分专注,不断地点头,根本就不像个大权在握的皇帝。   伯侄俩说了几句差事上的事情,皇帝又问起沈沅钰的病情。“前阵子说你感染了伤寒,可痊愈了。若是没有好利索,太医也好,药材也好,只管开口,朕这里有的,绝不会吝啬。若是你脸嫩不好意思开口,就告诉老五,让他来求朕!”   沈沅钰连忙起身道:“劳皇伯父挂念,侄媳的病已经全好了。”   皇帝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皱眉道:“瞧你这样子,是瘦了不少。回头朕叫人诶你送些补药,你好好补补身子,也早点儿给老五生个大胖小子。”   庾璟年和沈沅钰一起离座谢恩。   皇上见一对璧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赏心悦目,不由龙颜大悦。正在这时候,张士德进来提醒皇帝:“皇上,宴席的时间快到了,请皇上起驾蓬莱殿。”   皇上心情不错,笑道:“知道了,真是聒噪!”皇上便扶着书案站了起来,哪知道才起到一半,整个人却是身体一晃差点栽倒在地。   众人一齐惊呼:“皇上!”   庾璟年已飞快站起,转过书案同张士德一起扶住了皇帝。   “皇伯父,您没事吧?”他满眼的关心忧虑,发自肺腑的真诚皇帝看在眼里不由心中一暖,拍拍他的手道:“老五别怕,皇伯父没事,只是刚才坐得太久,起身时又起得猛了这才有些头晕,不碍事的。”   庾璟年还是不放心,“皇伯父,要不今天的宴会让太子主持吧,我这就去给您宣太医过来好好给您瞧瞧。”   皇帝道:“我说了没事就没事,不必小题大做了。”   皇帝到底在庾璟年的劝说下多休息了一刻钟,又让张士德给他抹了点清凉油,这才感觉精神了些,吩咐众人不要把今天的事传出去,这才起驾去了蓬莱殿。   庾璟年看着皇帝御驾走远,面露忧虑之色。皇帝每日沉浸在繁重的国事之中,年纪又大了,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可几位皇子的储位之争却方兴未艾,北燕和北魏对大晋虎视眈眈,益州的李氏也在蠢蠢欲动,可见皇帝背负了多么沉重的压力……他是真的心疼他的皇伯父。   皇帝的身体健康状况乃是最大的机密,沈沅钰当然也知道不能出去乱说。小夫妻俩出了紫宸殿,就要在此分手,庾璟年去蓬莱殿,沈沅钰则去太后的含元殿。   庾璟年抓住沈沅钰的手不舍得放开,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想陪着沈沅钰一块去含元殿。沈沅钰见他这个样子却笑道:“我身边有金灵和彩凤呢,王爷不必担心。快点过去蓬莱殿吧!”   庾璟年就看了金灵一眼:“金灵,我今天就把王妃交给你了,不论是谁,哪怕是皇后如果敢对你们王妃图谋不轨,你也不必客气给我一剑杀了她。不管出了什么事,都由本王兜着,务必要保证你们王妃和她腹中孩子的安全,听明白没有?”   沈沅钰急忙伸手去堵庾璟年的嘴,这是在皇宫呢,竟就敢说出一剑杀了皇后这样的话。   金灵却响亮地应了一声:“奴婢明白,一定保护王妃周全!”   庾璟年放开她的手道:“你先去,我在这里瞧着,等你走远了,我再去蓬莱殿!”   沈沅钰嗯了一声,带着金灵和彩凤两个大丫鬟去了含元殿。走出老远,还看见庾璟年痴痴地站在那,像是一座望妻石。   彩凤忍不住道:“王妃,王爷待您可真好!”   沈沅钰笑笑,没出声。   到了含元殿,沈沅钰刚一进门,就收获了一道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都是耳聪目明之人,皇帝召见成王和成王妃的事情早就传遍了。   沈沅钰假装看不懂众人的目光,落落大方地和众人打招呼。太后和皇后要压轴出现,现在自然还没到,除了这两尊大佛,剩下的包括淑妃宁德长公主等人在内,可全都来了。   宁德长公主就笑着招呼沈沅钰:“好丫头,坐到外祖母身边来。”沈沅钰急忙坐到宁德长公主身边,有长公主在,心里又踏实了几分。   一抬头看见宸妃那边,多了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子,正是王雅芙。不由道:“她怎么来了?”   宁德长公主哼了一声道:“花了那么多心思才终于嫁到将军府去,今天这样的场合,她又怎么会不来。她是被老大娶荒亲娶进来的,皇亲宗室们都瞧不起她,也亏得她能在这里坐得住!”   沈沅钰静心听去,果然一片窃窃私语声。   “连酒席也没摆,就嫁去了大皇子府里,这么没有规矩,她王雅芙凭什么和咱们平起平座?”   “我听说前头的陆氏就是被她毒死的,亏大皇子还把她当成宝贝一样娶回家,孰不知是娶了一条美女蛇回家吧?”   ……   王雅芙低垂着头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一片淡然,像是听不见众人的说话一样。沈沅钰不由暗暗佩服,要知道绝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很难保持淡然的心态的,这个王雅芙还真是心机深沉。   沈沅钰又打量她几眼,见她穿一件丁香紫的衫子,头发高高挽起,用一根羊脂白玉的簪子固定住。打扮得素净又不失庄重,要知道陆氏刚死,她是续弦,要在陆氏的灵位前执妾室之礼,是绝对不能穿着大红大绿出来见人的。而今天这种场合若是穿得太素,又会惹太后皇后不高兴,难得她打扮成这样,两方面都兼顾到了。   这女人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宁德长公主道:“不说她了,说起来就生气!”她也有两个多月没见沈沅钰了,拉着她的手问了不少问题。   沈沅钰一一答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太监大声的通禀之声:“太后娘娘到!皇后娘娘到!”   郗太后和羊皇后一先一后走了进来。   众人行礼过后重新归座,沈沅钰就觉得一道凌厉得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她抬头顺着目光瞧过去,竟是多日未见的新安县主。沈沅钰释然,想想她被皇帝禁足这么长时间,也该放出来了。皇后自然要把这个宝贝女儿带在身边。   她心里虽然提高了警惕,面上却未露丝毫异色。   郗太后却看着王雅芙,眉头皱了皱。她不喜欢这个女子,不喜欢她嫁入将军府的方式,可是她的皇帝儿子都未说什么,她也懒得管这些事情。很快便收回了目光,“今日是重阳佳节……”开始主持起重阳晚宴来。   王雅芙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刚才她的帕子都被拧成麻花了。只要挺过了今天,没有人当面对她提出什么异议,就表示她被这个最顶级的贵妇圈子接受了,哪怕众人只是被动接受。   半个时辰后,蓬莱殿的宴会行进过半,皇帝只是露了个面,敬了四大门阀的宗主以及朝中重臣几杯酒后就到后面休息去了。没了皇帝的拘束,众人更能放得开,庾璟年因为刚被封为郡王没多久,太子、大皇子以及四大门阀众人纷纷端着酒杯过来向他敬酒,他惦记着含元殿中的沈沅钰,众人劝得虽凶,他却只是浅尝辄止。   大殿的一个角落里,谢纯远远望着风光无限的庾璟年,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谢纯尚未入仕,能在蓬莱殿有个座位,还是看在他是谢家子弟的份上。今天下午和沈沅钰相遇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那个女子还是清冷如昔,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怎样,她甚至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一个动作反复在他的脑海里回放,沈沅钰的手一直不自觉地虚放在腹部,像是在保护着什么……难道,她已经有了那个人的孩子?他们成亲才刚半年吧!   谢纯那一瞬间简直妒忌如狂!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梨花白,“倒酒!”转身对身后伺候的小太监说道。   小太监目中有光芒一闪,因为低垂着头,谢纯并没有瞧见。那小太监就应命给谢纯倒酒,也不知是手抖还是怎么的,酒壶一倾,竟把半壶酒倒在了谢纯的袍子上。小太监手忙脚乱地去拿帕子给谢纯擦拭,衣袖一拂,带倒了酒壶,好嘛,剩下的半壶酒全洒到了谢纯的衣服上。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请谢公子饶命!”小太监吓了一跳,立刻就跪了下来。谢纯本来就心情不好,眼中就有怒火燃起。可这里毕竟是皇宫,谢纯虽然任性,可他并不鲁莽,也懒得和个小太监计较。   瞪了小太监一眼,就站起身来,往外就走。   小太监连忙追了上来,殷勤地问:“公子要去哪里?”   谢纯没好气地道:“去哪里?当然是找个地方去换衣裳。现在这个样子,你是想叫我君前失仪吗?”   小太监连忙道:“公子的衣裳是小的不小心弄脏的,让小的带公子去换衣裳吧。”   谢纯深深地看了小太监一眼,嘴角绽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还不前头带路!”   小太监正是小川子。计划进行的十分顺利,他心中一喜,急忙道:“公子这边请!”悄无声息地带着谢纯就走出了蓬莱殿。   小川子带着谢纯在皇宫里绕来绕去,偷眼瞥见谢纯走路摇摇晃晃的,似乎是喝得有些高了,暗想真是天助我也,都说谢公子多智近妖,看来是名不副实,这么容易就上当了。   眼看着就要到了既定的目的地,忽地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悠然传来:“小公公,你带我绕来绕去的,究竟想把本公子带到哪里去?”   小川子吓得一机灵,急急解释道:“公子,你别急,前面就到了。”   谢纯淡淡笑道:“我有个问题很好奇,你主子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用这么拙劣的计策把我引到这边来,到底有什么目的?”再看谢纯,眼神一片清明,哪还有半分喝醉的样子。   小川子傻了,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勉强笑道:“公子,你说笑了!”   谢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慢慢转冷:“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表演,真的很拙劣,简直是处处破绽!”   一刻钟后。   新安县主独自一人躲在距离含元殿不远的一个小花园里,焦急地看着花园的入口。她的大丫鬟被她远远地打发到一边去了。她心里十分紧张,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谢纯还没有出现,她已经做好了计划失败的准备。   正在紧张地等待,就见门口黑影一闪。新安县主大喜过望,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尽管并没有看清楚来人是谁,也没有看见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对,就想也没想地冲了出来,猛地扑上去,一把就抱住了那黑影,口中叫道,“谢季平,你可算是来了!”   对方大概没有想到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有会有人突然冲出来,并且一把把自己抱了个结实,口中却叫着“谢公子”。他一时不知所措,正要将人推开,却感到对方软软香香的,似乎是个妙龄女子,想到收到的字条,不由心中一荡,动作就是一缓。待回味过那个女子的声音,他不但没有再把女子推开,反而一把就将新安县主牢牢抱住,并且情意绵绵地叫了一声“表妹”。   新安县主如遭雷劈,只觉得声音有些熟,却绝不是谢纯。   她心中大骇,正要挣脱那人的怀抱,就听见远处一片嘈杂的脚步传来。新安县主心知是汝南王妃和庾莹按计划来撞破她和谢纯“私会”来了,她越想挣脱出男人的怀抱,男人却抱得她越发紧了。   这时汝南王妃已经带着一票贵妇走了过来。含元殿中的酒宴进行到大半,太后皇后让大家出来散散,汝南王妃借口这边小园子离着含元殿不远,又有造型特意的宫灯,引来许多贵妇人。众人眼看着到了一个黑黢黢的园子,哪里有什么宫灯,正要质问,隐约发现前头有两个黑影,似乎重叠在一起。   重阳之夜、深宫私会,妃子和侍卫?宫女和侍卫?这样劲爆的场面,这种皇家的丑闻肯定是不愿意被人看见的,众人本还有一丝顾虑,但是法不责众,这么多贵妇人全都看到,皇上也不好发落。众贵妇就没有个不爱八卦的,这时更是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汝南王妃带着女儿庾莹走在最前面,见此情形以为新安县主得偿所愿,想到新安县主对自己的承诺,不由大为兴奋。脚下生风地带着丫鬟第一个冲了上来,不忘装腔作势地喊了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在此做什么?”   两个跟随的丫鬟立刻提着灯笼上前一照。后面的一群贵妇也紧随其后地跟了上来。几乎每个贵妇人身边都带了打着灯笼的丫鬟,众人顷刻间将这黑暗的小园子照得如同白昼,什么牛鬼蛇神全都无所遁形。待看见抱在一起的一男一女时,场中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女的是新安县主!   男的却根本就不是谢纯,而是新安县主的表哥——跛子羊高。   两人姿势暧昧地抱在一起,新安县主珠钗散乱,衣衫上的扣子解开了一颗,一脸的惊恐状,男人更是满脸迷惘,妥妥的私会被抓的样子。   众贵妇不由啧啧称奇,新安县主和男人私会并没有叫大家多惊奇,令大家惊奇的是,新安县主的口味真不是一般的重!   长相普通也就罢了,怎么还找个瘸子?   事情闹大发了,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后皇后的耳朵里。太后皇后立刻就带人去了小花园,宁德长公主看了沈沅钰一眼,笑道:“咱们也去瞧个热闹吧!”   沈沅钰也觉得此事匪夷所思,就扶着宁德长公主的手跟着一块儿去了。   皇后急慌慌地来到事发现场,刚落下轿辇,就听见一声太监悠长的传报声传来:“皇上驾到!”   皇后扶着贴身嬷嬷的手,脚下一晃,差点摔倒。   皇帝身子不适,本来在蓬莱殿的后殿休息。蓬莱殿距离这个小园子不太远,皇室发生了这样的丑闻,太监们不敢瞒着皇帝,很快报了上去。皇帝只气的七窍生烟,立刻带人赶了过来。   此时新安县主和羊高已经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想跑都没地方跑。   新安县主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悔的肠子都青了,急忙推开羊高,匆匆整理衣衫。   她心里很乱,原本按照她的计划,自己在这里和谢纯抱在一起,再把衣裳弄乱,造成两人在此私会的假象,再被汝南王妃撞破,皇帝会生气,但是也只能把她赐给谢纯为妻,就算谢纯和朱倩定了亲,也只能把亲事退掉,重新娶她。   可是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俊逸无双的谢纯变成了其貌不扬的羊高,新安县主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现在简直恨死了羊高,正想上前去甩他两巴掌,不料父皇母后皇祖母来得那样及时。皇帝已经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贵妇们给他让出一条通道来,胆子大的还在窃窃私语,皇帝听在耳里,气的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新安县主被他关了半年,才刚放出来就作出这样有损皇室名誉的丑事,皇帝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新安县主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见父皇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正要解释一句,皇帝已经抡起胳膊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不知羞耻的东西!皇家的脸面,都叫你丢完了!”   264|261.得偿所愿   一声脆响,皇帝用力极猛,新安县主被他整个打翻在地。皇后此时也到了,急得伸手去拉皇帝的袖子,皇帝怒极,一把将她推倒在地,“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皇上掌掴女儿,推倒皇后,现场顿时一片大乱。   皇后满脸惊愕地看着皇帝,夫妻多年,皇帝就算有时候对她有所不喜,也从未对她动过手。这次皇帝是真的生了大气了。   新安县主此时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脸道:“父皇,我,我是冤枉的!”   “你给我闭嘴!”这时郗太后也走了进来,她本来就对这个骄横跋扈的孙女没有什么好感,如今她令皇室蒙羞,更是让她恨到骨子里去。   太后喝止了新安县主,又来劝皇帝:“皇帝,就算新安罪不可赦,你也不必生那么大的气,你身系社稷安危,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脸色紫涨,气得呼呼直喘,目光像是刀子一样盯着新安县主。皇后想替女儿说几句话,见皇帝如此,一时也不敢劝了。   郗太后是亲娘,她的面子皇帝总要给一点儿的,勉强压下怒气,指着新安县主道:“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带下去!”   正在这时,羊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地跪到皇帝面前,连连磕头道:“皇上,此事不关县主的事,一切都是微臣的错,是微臣一直暗恋县主,情不自禁,微臣愿负一切责任,皇上要罚,就罚微臣吧!”   早在数年前,羊高就喜欢上了新安这个娇美蛮横的的女孩儿。大概是没什么就羡慕什么,他天生残疾,性子软弱,却偏偏喜欢张扬跋扈的表妹。只是表妹如同天上的仙女一般只可仰望不能触及,他也有自知之明的,就他这个样子,表妹天潢贵胄,又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这样一个丑货加残废呢?因此他把这份奢望深深地埋在心底。   但是,今天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豁出性命,他也愿意搏一搏。   皇上对这个丑男也没有丝毫好感。冷声问道:“负责,你要怎么负责?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羊高一咬牙,忽地大声道:“微臣,微臣愿意娶县主为妻,一辈子都待县主好!”   皇帝正要拒绝,转念一想,新安这个德行,除了嫁给这个丑男,以后是休想再嫁人了。既然她自己作死,何不就此成全了她,“好好好!”   皇帝冷声道:“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朕便成全你们。新安县主肆虐跋扈、不遵朕训,废为庶人,从此逐出皇族,族谱除名,即刻逐出皇宫。准其嫁予羊高,一月之内完婚!”   新安只觉得如被五雷轰顶,扑上去抱住皇帝的双腿,大哭道:“父皇,我不要嫁给羊高,我不要嫁给羊高!”   皇帝一脚将她踹到一旁,“拉下去!拉下去!”   皇后动了动嘴唇,劝说的话终于没有出口。她明白现在说什么皇帝都听不进去,只能让他对自己更加厌弃,而新安县主被满京城的贵妇捉奸当场,也只有嫁给羊高一途了,想到自己花一样的女儿,竟然要嫁给一个跛子,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此刻谢纯正隐在重重花树后面,看着远处的这场闹剧。虽然隔得远听不清楚,可是却能猜到个大概的结果。他回头看了小川子一眼,笑道:“小公公,你帮着新安县主促成这样好的一段姻缘,回头,新安县主定会重重赏你的!”   小川子一双手被绑在后面,嘴里塞着一条汗巾子,吚吚呜呜说不出话来。他心知肚明这次自己怕是要死定了。看向谢纯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恶魔。他现在还迷迷糊糊的,到现在也没弄清楚,谢纯是怎么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挖了这样一个大坑,彻底把新安县主坑得再无翻身机会的?   谢纯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狠狠坑了新安县主一把,他因为沈沅钰而极端郁闷的心情总算好了那么一丢丢。   出了这样的丑事,宴会自然也就匆匆结束。   新安和羊高私通之事,被那么多贵妇人看见,就是想封锁消息都不可能,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皇帝气狠了,下了最后通牒,命令羊家必须在十月十五之前将新安娶进家门。一方面是早点嫁人省的继续丢皇家的脸面,另一方面也免得新安这个姐姐反而要在豫章公主之后成亲,叫人嚼舌根。   也就是说,留给新安的时间不足一个月。婚姻乃是大事,皇后本来想,就算新安没有了公主县主的身份,也要按照民间的风俗将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可是一个月的时间,根本就没有时间走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只能省减再省减,气得皇后接连处置了几个办事不力的嬷嬷。   琅琊王府那边,重阳节过后没几日,小夫妻就对外公布了怀孕的消息。沈沅钰那个时候其实怀孕还不到三个月,可是最近宴请过于频繁,沈沅钰来回奔波实在太过痛苦,小两口一商量,反正时间也没差两天,就直接公布了出去。   郗氏得知此事大喜,当夜就过来探望沈沅钰。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连自己怀了身子都不知道!这次若不是黄太医来给老身请平安脉,顺便来给你把脉,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知晓呢!”郗氏拉着她的手,假意埋怨道。   “都是孙媳妇粗心,还以为是小日子推迟了,并没有想那么多。”沈沅钰红着脸道。   郗氏又回头看着庾璟年,“二郎,你媳妇有了身子,你更要待她加倍的好,要是敢委屈了她,小心我不饶你。”   庾璟年满脸的喜色,郑重对郗氏道:“老太太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阿钰,不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   袁王妃和何氏、阮氏是跟着老太太一块来的,也纷纷道喜。   袁王妃满面笑容:“老二媳妇也有了身子,这下好了。前两天我和老太太还说,老二今年也有二十了,该有个孩子傍身了,真是盼什么来什么!老二媳妇进门半年就有了身子,真是个有福气的!若是能一举得男就好了。”   老太太本来想说一句“男孩女孩都好”之类的话,免得让沈沅钰背负太大的压力。庾璟年却当先说道:“男孩女孩都是本王的孩子,本王都是一样的喜欢。”   郗氏见状,就呵呵地笑了起来。“老二知道疼媳妇,我也就放心了。”   阮氏捧着个大肚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当初自己怀孕的时候,可没有这般隆重的待遇,最关键的是,庾璟年这个小叔子太疼媳妇了,比起来,庾峻简直就是一个木头疙瘩。   何氏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酸酸的,一片凄凉。阮氏临盆在即,沈沅钰嫁给庾璟年不过半年多点儿,两个妯娌一个接一个地怀了身子,而她呢,生了二女儿之后已经五六年了,肚子一直没个动静。   自己这辈子难道就没有儿子命吗?   沈沅钰怀孕的消息,也第一时间送到了沈家。沈昀和周氏听说之后大喜过望,第二天两人就带着沈沅舒亲自上门了。   庾璟年和沈沅钰亲自到大门口迎接。看见父亲扶着已经显怀了的母亲下车,小夫妻俩迎了上来,见礼过后,沈沅钰道:“爹爹,娘,你们怎么亲自来了?”   周氏怀了身孕,哪里受得了马车颠簸,沈昀如今是沈氏宗主,日理万机,更是抽不开身,所以父母能一同来看她,沈沅钰实在觉得有些吃惊。   周氏道:“你有了身子,我们不过来亲眼看一看,怎么放心得下?”   沈昀则酷酷地道:“我是送你母亲过来的。”他一个大老爷们,才不会承认自己和妻子一样挂心女儿呢!   沈沅钰就看着他笑,父亲那点儿小心思,她还哪有个不明白的。   周氏则拉着沈沅钰手道:“怎么看起来瘦了,是不是怀相不好?”   沈沅钰怕她担心,连忙道:“没有没有,太医说我怀相好着呢。您女儿一到夏天就苦夏,总会瘦几斤肉的,您这个当娘的还不知道吗?”前阵子她的妊娠反应的确很厉害,吃什么吐什么,庾璟年看着都跟着揪心。   而且这又不是什么病,连史神医都没什么好的法子,这阵子总算是过了那个阶段了,不再吐得那么厉害了,不过她显怀却显得特别快,要不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公布怀孕的消息了。   沈沅钰看母亲。   周氏怀孕已经快五个月了,穿着宽松的衫子,肚子已经鼓了起来,但是却红光满面的,丝毫没有一般孕妇的臃肿之感。   沈沅钰就扶着娘亲的手道:“弟弟这么懂事,从来都不闹娘亲,娘亲可有福气!”周氏怀孕之后,能吃能睡,基本没有什么妊娠反应,也难怪沈沅钰羡慕。   沈沅钰见沈昀的目光看了过来,就又十分乖巧地加了一句:“最关键还是爹爹照顾得好!”   沈昀和庾璟年对望了一眼,一起无奈摇头。   沈沅舒跑了过来,一边轻轻摸着沈沅钰微微凸起的小腹,一边兴奋的说道:“这么说,我不不但很快要要有弟弟了,我也很快就要有个小小外甥了?”   沈沅钰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是啊,妹妹就要当亲姨了,高兴吗?”   沈沅舒自然是连连点头。   叫沈沅舒这么一提醒,周氏才意识到自己和沈沅钰一前一后怀孕,生下来的孩子差不了几天,却差了一个辈分,不由感觉微囧。   这时庾璟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岳父岳母请移步蘅芜苑说话吧。”   于是众人回了蘅芜苑。   刚坐下,周氏就问沈沅钰:“你怀了有多久了?”   沈沅钰道:“太医说已经两个多月了。”   母女两个现在都怀着身子,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说了几句,周氏就撵沈昀道:“你先出去,让我们母女两个说几句体己话!”   沈沅钰不由啧啧称奇,还是头一回见母亲这样和父亲说话的。   沈昀倒是好脾气地笑笑,起身和庾璟年去了蘅芜苑的小书房聊他们的军国大事去了。   沈昀一走,沈沅钰就拉着周氏的手道:“娘,您和爹爹……快说说,快说说!”一脸八卦的神色。从前周氏在沈昀面前,那完全就把自己摆到了弱势的地位,甚至连粗声大气说一句话都不敢。   周氏看见沈沅钰这个样子,忍不住在她的脑门而上戳了一下道:“也是要做娘的人了,还淘气!”   沈沅舒在一旁咯咯笑。   沈沅钰拉着母亲的胳膊撒娇,“娘,你就告诉我嘛!”   周氏叹道:“这些都是你父亲教给我的,他说咱们是夫妻,妻者,齐也!叫我不要每天陪着小心对他,要放轻松了做一个真实的自我……”   沈沅钰听得连连赞叹:“爹爹想得真是周到。”   周氏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我这阵子别的没什么总是睡到半夜就抽筋,每一次都是你爹爹帮我揉开的……”就说了一大堆沈昀对她的好。   沈沅钰见父母感情这样好,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晚上送走了沈昀和周氏,两个人上了床,沈沅钰就把周氏那些事说给庾璟年听:“王爷,要是我的腿也抽筋了,你愿不愿意帮我揉揉?”   庾璟年笑着道:“莫说是抽筋了,就是没抽筋我也愿意帮你揉。”就小心地扯起一条腿,手上使力给她揉了起来,弄得沈沅钰哈哈大笑。   揉着揉着庾璟年的动作就有些变了,沈沅钰怀孕前后加起来他已经素了三个月了,王爷如今食髓知味,三月不食肉味这真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沈沅钰闭着眼睛,一开始叫他捏的还很舒服,后来他的手慢慢的顺着她的腿一路往上游走,动作越来越暧昧,沈沅钰有所觉察,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王爷你要做什么?”   刚才周氏就嘱咐她,她现在怀孕还不到三月,要她一定要提醒庾璟年,千万不能乱来。   庾璟年其实也明白,媳妇就在眼前,眸光如水,娇艳妩媚,刚才给她揉腿更是揉得他自己全身冒火,却是能看不能吃,简直是莫大的折磨。   庾璟年一狠心转了过去,再不看她,以免自己把持不住。“时候不早了,睡吧。”   沈沅钰却像是不知道似的,挨过去从后面抱着他。怀孕之后她的胸脯变得更加饱满了,那两团丰满就像是毫无所觉般地压在了庾璟年的宽阔的背上,男人的呼吸立刻就急促起来,下面更是胀得发疼了。   “王爷你怎么了?”这简简单单地一句话,七拐八弯的,媚得能滴出水来。   庾璟年立刻就明白了她是在勾引自己呢。   简直哭笑不得。他这媳妇,实在太坏了!   明知道自己不会碰她,也不敢碰她,却偏偏喜欢在这个时候这样挑引他,让他能看见却不能吃到。   庾璟年惩罚性地在她的胸脯上捏了一把,沈沅钰立刻大叫了一声:“我疼!”   庾璟年鼻子都气歪了,他根本就没有用力好吗?   他猛地转过身来,含住她的嘴唇……这个吻霸道而又凶猛,直到沈沅钰差点透不过气来,庾璟年才终于放过她。   好半天,沈沅钰的呼吸才终于均匀了。她顽皮心又上来了,凑在庾璟年的耳边道:“王爷,你是不是很难受?”   庾璟年没好气地道:“你说呢?”   沈沅钰就假意道:“要不,我给王爷安排两个通房?”   庾璟年转过身子对上她的眼睛,“你是认真的?”   沈沅钰点了点头,“我当然是认真的!”……认真你个鬼!   庾璟年见她目光闪烁口不对心的样子,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行了,别闹我了!我之前说过,不纳妾,不要通房,你没有怀孕的时候我都能信守诺言,如今你有了身子,我更加不能辜负你。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对这个总喜欢撩拨他的小妖精,他也是真没有法子了。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庾璟年就转过身子准备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去开大朝会,睡吧!”   沈沅钰“嗯”了一声,乖乖闭上了眼睛睡觉。就听见庾璟年在旁边翻来覆去地,她又张开眼睛问:“王爷,你睡不着吗?”   庾璟年不由无奈,还不都怪她。把自己挑逗的火上来了,再想要消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本来可以自己纾解一番的,可是她在身边,庾璟年又不好意思。   “你先睡吧,不用管我。”男人有些沙哑地声音传了过来。   沈沅钰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庾璟年正要努力酝酿睡意,忽地觉得一双冰凉的小手顺着他的胯部摸了下去,顿时摸到了顶天立地的一根。   沈沅钰再也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庾璟年只恨得牙痒痒的,“你还敢笑?”   沈沅钰道:“我错了,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却忍不住越笑越大声。   庾璟年气得脸都黑了,她怀着孕,又不能惩罚她。只能干运气。   沈沅钰笑了半晌终于停了,她把身子往庾璟年那边拱了拱,庾璟年就往床里缩了缩,他可不敢再和媳妇肢体接触了,要不今天晚上就别想睡觉了。   哪知沈沅钰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他往里躲,沈沅钰就跟着追过去,直到庾璟年靠墙了,没好气地威胁道:“阿钰,你别再逼我!”   沈沅钰低声道:“笨蛋,谁要逼你了,人家是想帮你!”   庾璟年还没想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沈沅钰的手已经伸进他的中裤里去了。他不是没想过让沈沅钰这样帮他,就像是两人洞房花烛夜那天的情形,可是沈沅钰却一直不是很愿意。   庾璟年不愿意逼她,就一直自己忍着。   没想到这次她主动来帮她。   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阿钰,你太好了……”   黑暗里,传出一个娇媚的声音。“笨蛋,别说话!”   ……   半个时辰之后,就听见帐子里头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王爷,你还没好吗?”   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道:“快了!你再加把劲儿,就快了!”这话都说了不下十遍了,沈沅钰相信他才有鬼了。   “王爷,今天就这样吧,我手都酸了!”   庾璟年连连哄她:“阿钰,你帮帮我!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你让我怎么办?你要是真累了,就换一只手!”   沈沅钰:“……”   第二天一早,庾璟年神清气爽地醒来,见沈沅钰还在床上睡得正香,不舍得吵醒她,轻手轻脚地穿好了衣裳。到外间用了饭,然后进宫去了蓬莱殿议事。   沈沅钰睡到辰初才醒,醒来之后,只觉得两只胳膊酸的要命。她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叫了金灵和彩凤来给她揉胳膊。   两个大丫鬟都没有成亲,对那种事都还懵懵懂懂的,一边给沈沅钰揉,一边闲聊般地道:“王妃,您还真是奇怪,别人有孩子的时候都是腿抽筋,您怎么胳膊抽筋了?”   沈沅钰:“可不是吗?真是奇怪!呵呵呵呵……”心里已经把不要脸的庾璟年骂了一顿,昨天晚上他骗自己给他弄了至少一个半时辰,自己的两条胳膊全都酸得不成样子了。   蓬莱殿上,君臣正在议事,庾璟年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喷嚏。   难道是阿钰想我了?庾璟年暗道,想起昨天晚上,眼角眉梢都露出幸福的光芒来。   大朝会直开了两个时辰。   完事之后,皇帝把庾璟年叫到勤政殿陪他一起用饭。   沈沅钰怀孕的消息,也早都传到了皇帝的耳里。庾璟年还以为皇帝叫他来是有什么军国大事商量,哪知皇帝就只是问问沈沅钰的怀孕的事情,皇帝显得十分高兴,“好好好!安仁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朕真是高兴,真是高兴!”   皇帝眼角眉梢都是满足喜悦,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几年似的。庾璟年能够感受到他发自真心的高兴。心里十分感动,可他不是个很会表达的人,也就仅仅是把皇帝对他的好牢牢记在了心里。   265|261.得偿所愿   皇帝道:“钰儿是个有福气的,这么快能为你传宗接代,朕也就放心了。朕本该给你放假,让你多陪陪你媳妇,可是练兵的事,除了你朕谁也放心不下……”皇帝最近打算重新编练皇家十二卫,去芜存菁,由庾璟年牵头负责练兵事宜,这是一份苦差事,却人人趋之若鹜。因为不论是谁,在十二卫中转一圈,都会在军中深深扎根。而庾璟年的资历威望,做这件事最好不过。   所以太子和大皇子明知庾璟年能够通过这件事扩张势力,却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劝阻皇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件差事落在他的手中。   “……练兵的事情不能耽搁,你也要尽量多抽时间陪陪你媳妇。女人为男人生孩子,着实不容易,当初你娘……”皇帝说到这里猛然惊醒,就此打住话题。正好看见庾璟年诧异的目光。   皇帝自嘲道:“朕是太高兴了,都开始说胡话了。总而言之,你也不要光想着差事,冷落了你媳妇,知道没有?”   庾璟年答应了一声。   皇帝就拍拍手叫张士德进来:“给成王妃的赏赐准备好了吗?”   张士德道:“准备好了!这是淑妃娘娘亲自拟定的礼单,请皇上过目。”因皇后在湖阳郡主陷害沈沅钰一事中的恶毒表现,皇帝亲自下旨由淑妃摄六宫事,皇后至今没能拿回执掌六宫的权力,给沈沅钰准备赏赐的活,仍由淑妃主持。   皇帝拿了礼单,还真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看完之后点点头打趣庾璟年道:“这都是赏赐给你媳妇的,就不给你看了。”   庾璟年笑道:“皇伯父给的自然都是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阿钰一定喜欢。”   皇帝笑道:“你小子知道就好。”就吩咐张士德,“你下午亲自带人把这些东西送过去。”   下午张士德亲自把皇帝的赏赐送到琅琊王府的时候,宁德长公主、太子妃、王雅芙、王菁以及皇族中的有头有脸的贵妇人,都来了蘅芜苑。沈沅钰怀了身子,他们这些妯娌自然该过来看一看。   郗氏、袁王妃和何氏都在一旁作陪。   沈沅钰其实不太愿意接待王雅芙,不过重阳家宴上,太后都没有对王雅芙说什么,就表示太后认同了王雅芙的身份,再者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沅钰也不能直接把王雅芙赶出去。   听说张士德来送皇上的赏赐,众人都吃了一惊。太子妃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她当年怀了太子的嫡长子的时候,皇帝也给了赏赐,可也只是派了个太监总管去送,可没有御前大总管亲自前来的荣耀。   最近她听太子提过几次,皇帝对老五越来越器重,她还觉得太子过于敏感,现在终于深有感触了。   等看到了皇帝的赏赐,众人不由得全都吸了一口凉气。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蘅芜苑差点都堆不下了。这还没什么,皇帝知道沈沅钰喜欢书画,特意叫人开了自己的私库,从中选了几件稀世珍品送来,其中一件《观音送子图》更是三百年前一代画圣李宏亲笔所画,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皇帝这是有多宠爱庾璟年和沈沅钰?太子妃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皇帝送了这么多好东西,众人恭贺一番,也就纷纷告辞。沈沅钰送了他们出去,回到院子里,见满院子的珠光宝气,也觉得皇帝的赏赐有点儿过了。就吩咐管嬷嬷带着人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的收到库房里。   而皇帝送的那张《观音送子图》,她则是叫人小心翼翼地拿了来,打开来观看,不愧是画圣李宏的手笔,上头的孩子个个憨态可掬,惟妙惟肖。沈沅钰自从怀孕之后,对孩子尤其没有抵抗力,加上她又受了沈昀的熏陶,对书画作品十分感兴趣,就叫蕊心把这幅画挂在自己的卧房里,可以时时观摩。   晚上庾璟年从宫中回来,沈沅钰就把皇帝的赏赐单子拿给庾璟年看:“这些赏赐,是不是太贵重了一些?”沈沅钰是真有些不安。“要不咱们去求见皇上,把这些东西退回去一些,尤其是那副《观音送子图》。”   庾璟年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脸:“既然是皇伯父赏给你的,你留着就是了。退回去,他老人家反而要不高兴了。”想起皇帝得知沈沅钰有孕之后高兴的样子,庾璟年十分明智地否决了沈沅钰的想法。   又点点沈沅钰的额头:“你不是一向胆大包天的吗,怎么这么点儿小事反而害怕了起来。皇伯父对咱们的好,咱们记在心里,日后好生孝敬他老人家,一心一意办好差事就是了。”   沈沅钰总是觉得不放心,何以皇帝对几个亲儿子那般冷漠,对庾璟年又盛宠至此,难道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又是平衡的一种策略,有心想要提醒庾璟年,又怕他生气,只得忍住。   就带庾璟年去看那副《观音送子图》。庾璟年喜欢舞刀弄枪,却不喜欢写字作画。不过看见观音送子图上的观音宝相庄严,几个孩子活泼可爱,也十分喜欢。就道:“那画圣李宏不是只作山水不作人物画的吗?怎么还有这样一张图流传于世?”   沈沅钰笑着给他解释道:“说起来,这件事还有一个典故呢。当年李宏放浪不羁,画作却是千金难求。正逢齐宣帝的爱妃张贵妃怀孕,齐宣帝为博美人一笑,派人叫李宏进宫,按照张贵妃的意愿画一幅观音送子图。李宏却说自己不会做人物画,齐宣帝以死相逼他都不肯就范。还是齐宣帝的御前太监听说李宏有一红颜知己,乃是当时长安最大青楼的头牌花魁,李宏对其十分敬重。”   “齐宣帝派人将女子捉了过来,逼迫李宏作画,并扬言半日之内画作不成或者不能让宣帝满意,就把两人一起杀了。李宏受逼不过,果然在半日之内做了这幅《观音送子图》。后来齐宣帝大悦,将那名花魁赐婚给李宏,成就了一桩美事。而这幅人物画像就是李宏生平的唯一人物画,所以更为弥足珍贵!”   庾璟年道:“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难怪李宏堂堂一代画圣,居然会画这般俗气的作品。”又有些担心地问:“此画不会是赝品吧?”   蕊心噗嗤一笑道:“王爷放心好了,王妃亲自鉴定过了,这幅观音送子图是真品无疑。”   沈沅钰也道:“正是因为这幅画太出名了,所以有几处非常明显的标志,旁人想造假也造假不来。”沈昀是鉴定方面的大师,沈沅钰跟着父亲学了六七成的本领,鉴定这幅画足够用了。   庾璟年就捏了捏她的脸蛋:“明知道自己怀孕还要费那么多心思搞什么鉴定,想让我担心你是不是?”   沈沅钰就笑着挥开他的手,嗔道:“丫头们都在呢,没个正形的。”   庾璟年就拉着她的胳膊往内室里去,“画也看完了,该休息了。”就硬把沈沅钰拉上了床。   沈沅钰见他一副猴急的样子,能猜到他想要什么,果然王爷上了床就把自己脱光了,要沈沅钰帮他像昨天晚上那样帮他。   沈沅钰的胳膊到现在还是酸的呢,哪里肯呢,她道:“昨天不是刚帮过你吗。这样不知道节制可不成!”   庾璟年十分无耻地道:“我现在这个年纪,莫说一天一次,就是一天十次,也不在话下。”   沈沅钰哭笑不得,柔声道:“过些日子再来!今天让我好好休息!”   庾璟年又上来缠她。沈钰钰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自己也长了手,自己来嘛,干嘛非得要烦我。”   庾璟年道:“我自己多没有意思,只有阿钰弄得我最舒服。”   沈沅钰啐了他一口:“好不害臊!”两人闹了一阵,到底没让庾璟年得逞。   第二天,张士德又来了。   这次他带了一份圣旨过来,琅琊王府众人焚香沐浴,大开中门接旨。皇帝十分心细,心疼沈沅钰,竟不叫她跪着接旨,就让她站着听完了旨意。原来皇帝答应过庾璟年,只要沈沅钰能给他怀上孩子,皇帝就给沈沅钰加一千户实封食邑。   小夫妻俩都没当回事,没想到皇帝居然还记得,而且立刻就给兑现了。   领完了旨意,张士德又道:“皇上让老奴带句话给王爷王妃,说让王妃在家里安心养胎,就不用去宫里谢恩了。”   庾璟年给张士德包了一个大红包,亲自送张士德出府。   那边众人也散了,庾璟年回来和沈沅钰一块儿用膳。席间见沈沅钰气色有几分不好,一只手轻轻放在小腹上面按揉,就担心地问道:“昨天晚上没睡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沅钰怕他担心,摇摇头道:“我没事,可能又有反应了。也不是头一天这样,都习惯了。”庾璟年又问了几句,沈沅钰只说自己没事,他现在外头的事情太忙,这样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虽然有些放心不下,还是匆匆用饭之后出了王府。   他骑在马上,还是怎么想都不放心。想了想,还是派了贴身小厮云惜去东海王府请史神医来一次,给沈沅钰把把脉。   庾璟年去了郊外大营,一上午有些神思不属。在大营用过午饭,云惜就骑着马飞跑而来。   庾璟年心一沉,看着一脸苍白的云惜跪在自己的面前,沉声问:“出了什么事儿了?”   云惜抬眼偷觑了庾璟年一眼,见他脸色阴沉,心中就是一紧。不敢耽搁,直言道:“王爷,不好了,王妃动了胎气!”   庾璟年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他的战马就拴在大营辕门之外,他一句没说,解开缰绳飞身就上了马,他的马乃是千里驹,速度极快,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不见了。   云惜见他一句话没留,吓得一个机灵,不敢耽搁,立刻就去通知了萧十三,带人保护他。萧十三火急火燎地集合人马,等他们出来的时候,早已不见庾璟年的影子了。   自从庾璟年在盐山城遭人刺杀之后,每次出门都是前呼后拥,带着巨多的侍卫保护自己,这次却根本就来不及通知一声护卫,就心急火燎地往回赶,一时之间甚至忘了天机阁的威胁。   从郊外大营到建康城,快马不过半个时辰。此时官道枝叶茂密的三棵大树上,正有三个刺客隐匿其中,手里端着最新式的手、弩,慢慢计算着庾璟年的速度,只要他到了最佳的距离,就立刻用手、弩齐射,这手、弩威力奇大,在百尺之内,根本就没有任何躲避的余地,刺客首领眼中露出狂热的兴奋,只要庾璟年进了他的攻击范围,他就必死无疑。   正在这时,一片麦田之中,忽然无声无息地蹿出十几个黑衣蒙面之人,这些人个个身强力壮,手中的刀剑反映着天上的阳光,一下子就把庾璟年给围住了。   庾璟年心中焦急,怒喝一声:“让开!”   那些人根本就不说话,其中一人挥舞着砍刀就去砍庾璟年的马腿。他们没有马,而庾璟年有马,这些人个个都是顶尖高手,一旦庾璟年失去了马的优势,恐怕立刻就要被在这些人分尸。   庾璟年一提缰绳,他的战马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他和沈沅钰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早就明白了主人的意图,猛地一声长嘶,双腿一抬,一蹄子就踏在那刺客的胸口,一阵骨折肉裂的声音响起,刺客哀嚎了一声摔倒在地。   众人全都吓了一跳,听说过庾璟年胯、下的宝马是一匹千里驹,没想到这么彪悍厉害。众人全都吓得后退了一步。   带头的人终于说话:“不要怕,咱们人多。一起冲上去,他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必死无疑!”   庾璟年出来的急,没有带长兵器,只腰间配了一把宝剑,他冷笑了一声:“本王必死无疑?今天倒要看看谁会死?”   他把手伸进披风里,一下子拿下一个弩、筒,扣动机簧,随即射出一蓬弩、箭,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立刻满脸中、箭,变成了刺猬,轰然倒地。死状极为凄惨,众人没想到他随身带着这么彪悍的武器,又是往后退了一步。   带头的人连忙给众人打气:“别怕,他没有时间安装弩、箭,弩筒也没有用处!”   众人一听也对,想到主子许诺的重赏,一时间士气大震,再次围了上来。庾璟年嘴角微抿,带着淡淡的讥刺,价值连、城的弩、筒随手就丢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众刺客以为他是黔驴技穷,精神大震,行进速度更快了。   哪知庾璟年把手再次伸进斗篷里,这次两只手一手拿了一个弩、筒出来。庾璟年现在真想好好谢谢沈沅钰。这个斗篷还是沈沅钰给他设计的,考虑到夫君遇刺的频率比旁人高太多,尤其是听说天机阁的标的终生有效之后,每次庾璟年出门她都提心吊胆的。   所以她在庾璟年的斗篷里缝了十几个暗格,里头装着十来个弩、筒。每次出门,沈沅钰都要检查一遍他的防身斗篷。庾璟年一开始不以为意,这样的披风实在有够沉重,他不喜欢穿,沈沅钰就跟他撒泼耍浑,庾璟年这才不得不穿,没想到今天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刺客们这下真楞了,怎么也没想到庾璟年身上居然有这么多弩、筒。离他最近的两个人掉头就跑,可是已经晚了,庾璟年毫不客气地对他们射出两蓬弩、箭,在这个距离上,刺客们就是想跑也跑不了,那弩、筒的威力实在巨大,弩、箭全部射个对穿,两个人只惨叫了半声,就被放倒在地,变成了死鬼。   刺客首领简直目眦欲裂,自己这边明明占据着绝对上风,结果庾璟年凭借这优势武器,他们连个边都没捞到,就被庾璟年杀了三人。   “兄弟们,给我冲!”他就不相信庾璟年身上还有弩、筒。   果然庾璟年潇洒地两手把弩、筒一抛,十分潇洒地又变出两个弩、筒来。刺客首领都快哭了,眼睁睁看着庾璟年割韭菜似的又杀了两人。   就这样庾璟年轻轻松松地把十几个刺客全都射死在当场,最后只剩下一个刺客首领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个世界太不真实,他们埋伏在路上等着庾璟年入局,结果最后被猎杀的不是庾璟年,而是他们这些刺客。   十几个人对一个,最后毛都没有捞到一根,就被人斩瓜切菜般地杀了个精光。这都是什么事儿?   他不知道后世有一句话,叫做“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非常赞同。   庾璟年再往斗篷里摸,这时却摸不到了,原来沈沅钰给他放在里头的弩、筒都用罄了。他毫不犹豫地抽出了宝剑,向着刺客首领冲了过去。那刺客首领用的是一柄长刀,虽然此刻他的脑子里是一片混沌,还没有在刚才的打击中清醒过来,可他毕竟是一名千锤百炼的杀手。本能使他握紧了刀柄。   他计算着庾璟年的马速,打算在他的马到自己跟前的时候一刀割破战马的咽喉,到时候庾璟年从战马上滚落下来,他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幻想很美好。   不过幻想终究只能是幻想。一般的战马都无法在短时间加速,要加速也要跑起来之后慢慢加速,就像在现代,不可能在起步阶段一下子把车速跑到200脉一样,刺客首领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庾璟年的马不是一般的战马,那是千金难买的千里驹,又跟着庾璟年出生入死多年,和主人心意相通,庾璟年用脚磕了磕他的肚子,那马突然间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加速,刺客首领还没反应过来,战马已经带着庾璟年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飚到了他的跟前,紧接着庾璟年用脚勾住马镫,一个漂亮的铁板桥功夫,整个人几乎和马背完全保持了平行,手中的长剑就从刺客首领的咽喉割过去。   一剑封喉!   刺客首领捂着咽喉,指间有鲜血汩汩流下,满眼的不可思议。战马直跑出数十米远去,他才终于轰然倒下。   刺客首领不是没想过反抗,实在是这一连串的动作太快,人和马配合的太好,庾璟年的战术又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若是换做平时,庾璟年不会这般斩瓜切菜般把十几个刺客一股脑地杀光。他一定会留下一两个活口,好追查这些人的幕后主使者是什么人。   只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四个大字“胎气不稳”,哪里有那个闲工夫,那些刺客也是倒霉,刚好在他心气儿不顺的时候碰到他,恰恰做了他的出气筒。   庾璟年刚刚碰到刺客的时候,脑子里就高速运转起来。他首先想到的是云惜被人收买了,用这个假消息骗他回家去,然后再在半路上埋伏刺客,想要他的小命。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云惜跟着他十几年,是他最信任的人,他相信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背叛自己的。   既然云惜没有问题,那沈沅钰动了胎气就是真的。所以他才没有想法子生擒刺客首领——他要急着回去探望沈沅钰,他没有时间。   此时躲在大树上的三个刺客手里全都捏着一把冷汗。庾璟年切菜般把十几个高手顷刻杀光,说时迟那时快,不过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这一切实在太过震撼,这三个刺客是天机阁派来的杀手,都是极有经验的,自然也看出来那些刺客的身手极为了得。   越是这样,对他们的冲击力就越大。他们不由自主地对庾璟年产生了一丝敬畏之情。尤其是最后一剑封喉杀了刺客首领的那一下,干净利落,换了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做到如同庾璟年这般。   此刻庾璟年已经进入了他们的射程范围……   寂静的官道上忽然传来一声极不协调的鸟鸣,三名刺客几乎同一时间射出弩、箭。三人经验丰富又配合默契,因为藏身的大树位置刚刚好,三人每人射出两支弩、箭,几乎把庾璟年所有逃跑的路线全给封死了。   266|261.得偿所愿   弩、箭上涂抹着见血封喉的剧、毒,庾璟年只要进入射程就必死无疑。   然而事实却出乎意料。庾璟年在听到鸟叫的一瞬间,就一个镫里藏身藏到了战马的腹中,他的那匹马也在急速奔驰的情况下,来了一个小范围的变向转弯,六支弩、箭贴着马头马背马尾呼啸而过,下一刻庾璟年翻上马背,回头看了三人藏身的位置一眼,眼中满是嘲弄,他并没有回转马身,找刺客们算账,而是快马加鞭向着建康城奔去。   三名刺客都被眼中浓烈犹如实质的杀机吓一跳。同时又全都大惑不解起来。很显然,庾璟年一开始就发现他们了。他们藏得好好的,庾璟年是怎么发现他们的?再有既然都已经发现了,他怎么还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从树下经过,这人也太过疯狂,太过艺高人胆大了吧?   他们当然不知道,庾璟年被天机阁的刺客追杀了大半年,对天机阁的行事作风早有了解,他遇到第一波刺客的时候,就在暗暗观察四周,刺客们藏在树上,布置得十分隐秘,却没想到其中一个刺客的弓、弩反射阳光,落在庾璟年的眼睛里,被庾璟年发现个正着。   他当然知道从树下经过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倒也不是他是傻大胆,他是千金之体没必要冒这种危险,实在是家中媳妇还不知怎么样呢,他不能不冒这个险。   这三个刺客被他放了鸽子,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却不知他们实在幸运,捡了一条命。若是换做平时,庾璟年遭到这样的暗杀,早就雷霆震怒,想尽法子也要将他们抓住碎尸万段了。   这一点上,他们还真要感谢沈沅钰。   庾璟年一路疾驰回到王府,刚才两次遇险他没有丝毫担心后怕。可想到沈沅钰他的心却是揪起来的。就算当年指挥千军万马和敌人决战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这样彷徨无助的感觉。   他是一路不停直接奔进王府大门的,到了蘅芜苑才甩镫下马。把马扔在那里就不管了,直接就向沈沅钰住的正院跑了过来。   “王爷回来了!”院子里的丫鬟看见庾璟年光速归来,面露喜色,刚说了一声,他已经带着一股风冲进了正房的内室。   沈沅钰此刻正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蕊心坐在床边,用一个银色的小勺喂她喝药。庾璟年进来了,她吓了一跳。   云惜是她派去的,可她也没想到庾璟年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爷回来了。”沈沅钰就招呼了一声,挣扎着要起身。   庾璟年急走两步,一把将沈沅钰按回到床榻上去。“你躺着,别和我闹这些虚礼。”他见沈沅钰和一屋子的丫鬟全都神色平静,就知道她的问题不大,一颗悬着老高的心终于放下了。   “云惜告诉我,说你动了胎气,肚子疼得厉害,我着急坏了,立刻就快马回来看你。难道是这小子骗了我?”庾璟年脸上就是一寒。   沈沅钰就对庾璟年道:“王爷,云惜没有骗你。我确实动了胎气,好在史神医来得及时,开了药我吃过之后,好了很多。现在已经没事了!”   庾璟年听得心头一跳,示意蕊心站起来,自己坐在蕊心的位置上。从蕊心的手里接过药碗来,亲自喂她喝药,说道:“你没事就好,先不用着急说话,把这药喝完就好。”   他身为王爷,什么时候伺候过别人,笨手笨脚的,一时药喂得急了一些,沈沅钰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庾璟年手足无措地放下碗,找了帕子给她擦拭嘴角。沈沅钰嗔道:“王爷,还是让蕊心来吧。”   庾璟年无奈地放下碗,退位让贤。蕊心重新回来喂她喝药。庾璟年舍不得走开,握着她的手,就那样看着她,目光满满的关怀体贴。   不知怎么的,沈沅钰觉得那苦涩的汤药竟出奇地变得甜蜜起来。   沈沅钰喝完了药,见庾璟年还是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间颇有些怔忪。就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打趣他道:“王爷,看什么呢?我就那么好看吗,你看你眼睛都直了!”   被她这样一说,庾璟年才算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鼻子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戏耍我?”他媳妇就是这么奇葩,人家媳妇都对夫君恭恭敬敬的,她却老喜欢开玩笑戏弄他。平时看起来十分地端庄贤淑,其实骨子里分外地调皮。   当然,他也十分享受被媳妇戏弄的那种感觉。   沈沅钰最怕他捏自己的鼻子,连忙侧了侧头。庾璟年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别乱动,我不碰你了!”   沈沅钰横了他一眼,意思是说你现在才知道不乱动啊。   庾璟年老老实实地把一只手垂在身侧,正了颜色问道:“太医说你怀像很好,这些天一直都是好好的,怎么就动了胎气?”   沈沅钰摇了摇头,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今天王爷走后,我还是向往日那样用过早饭之后就躺在床上看书……”自打她怀孕,郗氏心疼她,就免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袁王妃就是想摆婆婆的架子,老太太都这样表态了,她还怎么好意思让沈沅钰单独去给她问安,便也跟着免了她的定省。   沈沅钰两层婆婆都不用应付了,这下子倒也轻省。   她又继续说道:“……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等我醒了之后,就开始肚子疼。”说到了这里她脸色一白,当时她捂着肚子,就觉得下面有些湿热,似乎是见红了,她以为要滑胎,当时把她吓得……后来才知道是错觉。不过直到现在还不敢回忆当时的情形,以后也再不想重新经历一遍。   “好在您走的时候就叫云惜去请了史神医来,史神医来了之后,给我把脉,说是……我可能是误用了麝香!”   “麝香?”庾璟年的眉毛一挑。他们两个对孩子都极为看重,怎么会不知麝香乃是孕妇的大忌,没想到东防西防,还是出来纰漏。   “怎么会有麝香?”庾璟年脸色一下变得铁青。自打怀孕之后,为了以防万一,不要说麝香,就是一般的香,沈沅钰也再不肯用,正房里已经好久没有点香,那麝香到底是从何而来?   沈沅钰微微敛目,“我已经请史神医帮忙查了吃食,并没有什么问题。”他们防得这样严密,竟然还是着了暗算,若不查出问题究竟在什么地方,就有可能第二次第三次遭到暗算,沈沅钰怎么能够安心?   庾璟年道:“你现在怀着身子,不要想那么多别的,思虑过重,小心影响了咱们儿子,这件事你就交给我查好了。你放心,我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的。”   沈沅钰点了点头,“王爷回来,我就放心了。”这不是客套话,是大实话。   庾璟年见她上下眼皮直打架了,心疼道:“累了吧!累了你就先睡一会儿,等会儿你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中午她没有歇晌,一直到现在,等庾璟年一回来,她才觉得神经放松了好多,困意袭来。沈沅钰也没和他客气,点了点头,就闭上了眼睛。不大一会儿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庾璟年悄悄松开她的手,出了内室,示意蕊心好生看着她。他则找了一个小丫鬟低声询问,“史神医在哪?”   话音刚落,彩鸾已经领着史神医进了院子,彩鸾刚刚带他去厨房查看。庾璟年连忙迎了上去。低声道:“神医辛苦了。”   他一向不大待见这个神医,史神医也不喜欢他这样的病人。俩人属于相看两厌,不过他这次帮了沈沅钰,庾璟年还是打心眼里感激史神医的。   史神医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沈沅钰一定是睡着了,不由暗笑一物降一物,庾璟年这么桀骜不驯的人,到了沈沅钰手里依旧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也不揭破,跟着庾璟年去了小书房。   小书房距离沈沅钰住的正房距离很远,也不怕影响了孕妇休息。两人落座之后这才能够好好说话。   庾璟年先是问了问沈沅钰的情况。史神医道:“还好发现的及时,王妃吸入的麝香并不算多,所以并无大碍,只要按照老夫的方子喝几服药就没事了。”   “不会影响到肚里的孩子吧?”   史神医笑着摇了摇头:“无碍的,王爷还不相信老夫的医术吗?”他的专业水准,庾璟年还是相信的,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史神医道:“我刚才细细地检查了厨房,可以断定麝香并非是下在食物之中的。”沈沅钰对饮食的防范是最为严格的,从源头开始,几乎每一个环节都在严密监控之下,若是这样还能被人在食物中混入麝香,那庾璟年也就真的心服口服了。   庾璟年道:“您老是这方面的行家,除了混在食物之中,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没有?”   史神医道:“王妃已叫人检查首饰衣料、香膏头油、桌椅摆件这些东西,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从这些方面入手……”   沈沅钰的安排其实已经非常周到。   这时候负责检查的彩凤和金灵都来了。庾璟年道:“可查出什么不妥没有?”   两个人全都摇头。“奴婢们仔细查验过了,并无任何不妥。”本来想把麝香混入衣物首饰这些东西里就很难。沈沅钰叫她们察验也不过存了一个以防万一而已。   庾璟年不由皱了皱眉,他想起自己被刺杀之事。自己早上出发的时候,沈沅钰还好好的,她一开始出问题,就立即派了云惜给自己报信,自己即刻回程,在路上就碰到了两批刺客……   对方把时间拿捏的太准了……   如果是蘅芜苑有叛徒,把这件事传出去,再派刺客来,是肯定来不及的。那一定是对方早就算好了沈沅钰的发病时间!   对方凭什么能够算得这样精确?   庾璟年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麝香,香?他脑中灵光一闪,猛地站了起来,吩咐道:“去把那副《观音送子图》给本王拿过来!”   他昨天和沈沅钰一块鉴赏这幅图画的时候,就闻到那上头有一股香味,沈沅钰还说那是墨香。   不一会儿,蕊心就小心地将《观音送子图》捧了过来。   庾璟年对史神医道:“神医您帮我看看,这上头有没有什么不妥。”   《观音送子图》的大名,庾璟年也听说过,他不由有些迟疑:“这是真品?”谁舍得在这么珍贵的大作上面动手脚呢?   庾璟年点了点头,“自然是真品。”也正是因为它这么珍贵,何况又是皇伯父所赐,他和沈沅钰才没有怀疑有人在这上面动了手脚。   史神医摇了摇头,捧起画作认真检查起来。   众人都在一旁紧张地等待着。史神医的鼻子可不是一般的灵敏,只见他嗅了半天,最后肯定地道:“这里头果然有麝香的味道。就是不知有人是如何把麝香混入到这画作里头的。”   庾璟年送了一口气。找出了症结所在,那就好办了。他将那画作拿过来仔细研究。这么珍贵的古画,当然早被装裱了起来。   他想了想,叫人请了程先生过来。程先生也是爱画之人,尤擅装裱。他给庾璟年见礼之后,庾璟年说明了请他过来的目的,程先生就认真研究起来,看了一会儿后,他对庾璟年道:“王爷,这幅古画的真伪我不敢确定。不过,看后面,乃是新近装裱过的。而且看这厚度,很有可能是里头有夹层!”   庾璟年叫他想法子把装裱用的那一层纸去掉。程先生是爱画之人,不由有些迟疑,喃喃道:“这画实在太珍贵……”   庾璟年道:“再珍贵也不及人命珍贵,先生放心去做,就算弄坏了这幅古画,责任也全由本王担着。”   程先生这才点头。小心地将覆托于古画背面的那一层纸张用刀刮掉,果然见里头有薄薄的一层夹层,满满装着细细的粉末。   庾璟年眸子之中有一簇火焰在跳动,沉声道:“神医请瞧瞧,这是不是麝香的粉末?”   史神医用食指沾了一些粉末在指尖上,认真辨认后道:“没错,这的确是麝香的!”   庾璟年用力捶了一下桌子。“贱人真是歹毒!”谁能想到,有人竟敢在御赐之物上动手脚,用这么巧妙的法子把麝香装入古画之中。而且对方定是料定沈沅钰爱好书画,怀孕之后又尤其喜欢孩子,所以沈沅钰得到这幅《观音送子图》之后,肯定耐不住技痒,定会亲自检查画作真假,所以必然会动胎气,对方只要派人远远盯着琅琊王府出入人等,就能算到他什么时候回府,从容在路上布置刺客。   几乎在一瞬间,庾璟年就把对方的所有谋划都看穿了。   沈沅钰这一觉只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她见庾璟年坐在他的身旁,神色轻松自然,就笑道:“王爷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对她说:“查明白了,问题出在那副古画上。”就把真相讲给她听。   沈沅钰听完之后不由苦笑:“对方是把咱们的喜好性格全都计算了进去。没想到咱们东防西防,还是出了这样的纰漏。”   庾璟年道:“皇伯父是绝不会害咱们的!后宫中,能在皇伯父赏赐给咱们的东西里动手脚的,只有皇后、宸妃、淑妃这几个在宫中经营多年的高位妃嫔有能力动手……”   “难道是皇后?”沈沅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皇后。皇后一直把新安不如意的婚姻赖在自己头上,简直恨不得生吃了自己,所以她觉得皇后在这件事中嫌疑是最大的。   庾璟年没敢把自己返回建康途中遭遇刺杀的事情告诉她。对方布下这个局,一方面是想要害得沈沅钰落胎,一方面正好制造机会杀掉他这个眼中钉,真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他顿了顿道:“阿钰,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不过,我打算暂且不告诉皇伯父。皇伯父送来的这些赏赐,都是由姨母张罗的,我担心对方还有后招,若是将这件事捅到皇伯父那里,很有可能会连累到姨母和三哥……委屈你了!”若真是皇后所为,他必定会想法子把加害沈沅钰母女的事栽赃到淑妃身上,到时候情势势必混乱。   庾璟年说到这里有些歉然。沈沅钰却笑道:“王爷,你不用解释了,我懂的。”她能理解庾璟年的心情,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委屈,“只要咱们的孩子好好的,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   两人正说着,史神医来了。事情查出了因果,史神医本来是要告辞的,不过庾璟年还是不放心,叫他进来再给沈沅钰把把脉。   庾璟年就亲自出门把史神医请了进来。   史神医老神在在地坐在沈沅钰的榻前,阖上双眼,给沈沅钰把脉。庾璟年紧张地盯着他的神色表情。他忽然大惊小怪地“咦”了一声。   庾璟年立刻紧张地问:“神医,可有什么问题?”   史神医张开眼睛道:“哪有什么问题,你小子就是大惊小怪!”   沈沅钰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这神医原来和她一个调调,都喜欢捉弄小年年。   庾璟年不敢得罪神医,只得耐着性子道:“您继续!您继续!”狠狠瞪了幸灾乐祸的沈沅钰一眼,又密切关注起神医的神色来。   半刻钟后史神医终于诊脉完毕,道:“王妃一切安好,只要按时按老夫的方子吃药,以后再不碰麝香,母子平安是一定的。”   庾璟年这才放心,亲自送了史神医出来。   出了房门,史神医看了看庾璟年,有些欲言又止。庾璟年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不是一般的强悍,立刻就紧张起来,以为是史神医有什么话不敢在沈沅钰跟前说,急忙道:“神医是不是有什么要教我的?”   现在有求于人,在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面前,他根本就不敢自称本王。   史神医上上下下看了庾璟年一遍,把他看得全身直起鸡皮疙瘩。最后才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要和你说的,要说的刚才在内室都已经说完了。”   庾璟年不由气结。这死老头子,明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果然史神医话锋一转,拍了拍庾璟年的胳膊——他本来想拍王爷肩膀的,奈何庾璟年太高,他拍不到,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拍他的胳膊。“王爷好好照顾王妃吧。说着又摇了摇头,“臭小子运气倒是好!”   庾璟年急坏了,“神医您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别说一半藏一半的。   史神医摆了摆手道:“现在一切还言之过早,过两个月我再来给王妃诊脉,到时候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的。”说罢带着药童头也不回地走了。   把庾璟年恨得牙根直痒痒。好在看史神医的意思,不像有什么坏事,他也就暂且放心了。   送走了史神医,庾璟年又将杨善德家的,蕊心、彩鸾、彩凤、金灵几个大丫鬟叫到了身边,好生叮嘱了一番。本来内院的事情他是从来不管的,可是今次出了这样的事,他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越俎代庖地行使了一回女主人的权力。   庾璟年最后道:“你们几个打醒了精神,将来王妃生下小世子,本王一定重重有赏。”   沈沅钰需要卧床休息,庾璟年命人把饭菜端到了里间,亲自喂她吃饭,极尽温柔小意。当天晚上就一直在正房陪着沈沅钰。   第二天一大早,庾璟年早早起来,饭也没吃,就径直去了东海王府。三皇子这时还没有起身呢,听说庾璟年来了大吃一惊,匆匆套了一件袍子就出来见他。“出了什么事儿了?”   昨天晚上庾璟年就想来了,不过放心不下沈沅钰,这才一直拖到现在。派人传话,又怕下头的人说不清楚。庾璟年也不废话,直入主题地把沈沅钰动了胎气,自己遇刺之事和三皇子说了一遍,最后提醒三皇子:“我怀疑姨母身边,可能也被人安插了细作,你叫姨母小心一些,再把她身边的伺候人仔细排查一遍。”   267|261.得偿所愿   三皇子听了这番话,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他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我会把你这番话传到母妃耳朵里的。查不查的出幕后之人并不重要,反正不是太子就是老大,关键是你下次再不可这般冒险了!那张龙椅我的确很想坐上去,但是我绝不希望用好兄弟的命去换,你明白了吗?”   他眼中涌动着真挚的关心。庾璟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别那么肉麻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说着就起身道:“我得回去了,瞧瞧阿钰醒了没有。”   三皇子亲自送他到大门口:“你和弟妹你侬我侬,两情相悦,哥哥我真是羡慕!弟妹怀了身子,你可得好生照顾她。”嘴上不停地把一些孕妇的注意事项说给他听。   昨天史神医就在他耳边说了一遍了,不过庾璟年还是认真听了一遍。面上却仍然冷冷淡淡地说道:“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   说罢带着萧十三等人打马呼啸而去。   三皇子笑着摇了摇头。见庾璟年在京城中也小心谨慎地带着一大票护卫,略略放心,回去安排一应事宜去了。   庾璟年回了蘅芜苑,听丫鬟说沈沅钰已经起身了,庾璟年急忙步入内室。看见彩凤扶着沈沅钰正在屋子里遛弯。沈沅钰穿着雪白的中衣,腹部隆起的已经十分明显了,头上只用一根银簪子固定住发髻,整个人显得分外的风韵动人。气色比起昨天来,要好得多了。   庾璟年连忙道:“你怎么下地了,快躺回去快躺回去。”   沈沅钰嗔道:“我都躺了多久了,整个人都发霉了,你就让我在地上走一走不行吗?”   庾璟年上前代替彩凤扶住了沈沅钰。“阿钰,我知你整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很难受,可是你刚刚被麝香荼毒,你不好好休息,咱们的儿子要是不舒服了怎么办?”一顿苦口婆心地劝,最后承诺:“现在天气冷了下来,等会儿到中午的时候,我叫丫鬟们在院子里摆上软榻,我带你出去晒太阳,免得你太气闷,这样可好?”   沈沅钰这才点头,由庾璟年扶着她回到床榻上躺下。   彩凤暗暗松了一口气,沈沅钰自从怀孕之后整个人就像是个孩子似的,总是不怎么听话,彩凤刚才劝了半天她不肯听,非得要下地走走。   还是王爷能劝得动她。不过没想到王爷看着冷酷严峻,面对王妃的时候,竟然这么有耐心。   不大一会儿丫鬟们把饭菜端了进来,庾璟年照例亲自喂她吃粥。沈沅钰就问:“王爷今天不用去练兵吗?”   庾璟年道:“我已经派人和那边的统兵将领说过了,一次不去,没有什么的。”   怀孕辛苦,沈沅钰当然希望夫君一直在身边陪着她。可她是独立坚强的女性,不希望因为怀孕而影响了夫君的正事,就劝庾璟年:“王爷,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还是去忙正事吧,你留云惜在前院,我有事就派他去郊营找你,你看这样好不好?”   劝说了一通,总算庾璟年答应下来,下午就赶回郊营。   中午早早吃了饭,庾璟年按照约定叫丫鬟在外头摆了软榻,他轻轻松松地将沈沅钰抱到了院子里。沈沅钰本来是不想这样子在丫鬟面前和她亲密的,不过庾璟年非要这样她也无法拒绝。   现在已经进了秋冬之交了,沈沅钰提前换上了厚厚的棉服,加上今天的天气不错,太阳晴好,没有一丝风,沈沅钰惬意地躺在软榻上,看着不远处的陪着她的英伟男人,只觉得世界如此美好。   下午庾璟年带着护卫快马赶到了郊营,晚上又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来。   如此这般,一直坚持了数日,直到进了十月,沈沅钰的胎完全坐稳了,庾璟年还是这般来回奔波。   沈沅钰心疼自己的男人,多次劝阻他,让他在郊营住下,隔两天或者隔三天回来一趟,自己每天派人给她送信,就像她和周氏的那种模式,庾璟年却怎么都不肯。他和沈沅钰说:“我在外边打仗的时候,有时候一连十几天急行军,每天最多只能睡两个时辰,比现在辛苦多了,这算什么呢!再说为你们娘两个吃点小苦头,我心甘情愿,你不必担心!”   含凉殿那边很快传来了消息。   书房之中,庾璟年和三皇子相对而坐,庾璟年面沉似水:“在古画中加入麝香粉的事,确定是皇后所为吗?”   三皇子道:“不是十拿九稳,也有八成把握。接到你的传警之后,母妃不动声色地排查了她身边的人手。有一个二等宫女叫做紫菱的,跟着母妃有十年了,一直颇受她的信任,只有她有机会在画作之中作手脚……应该是在母妃整理赏赐物品的时候用一份赝品换了正品下来,偷到皇后宫中处理完毕之后,又送了回来。”   庾璟年精神一震道:“那个紫菱问出什么没有?”   三皇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就在母妃找到一些证据准备提审她的时候,那人可能有所觉察,当晚就投缳自尽了!”   见势不好竟然立刻就自杀了?庾璟年哼了一声:“死得倒是轻巧?那么姨母是如何得知她是皇后宫中人的?”   “紫菱虽死,不过母妃还是花费了不少功夫查到,她的母亲多年前就患了消渴症,多亏了皇后宫中的大宫女接济,才能苟活到现在。所以,皇后的嫌疑最大!不过现在咱们证据全无,怀疑只能是怀疑,无法把这件事捅到父皇跟前去,让父皇给你主持公道。”三皇子无奈道。   庾璟年神色冰冷:“就算没有今回这件事,皇后对咱们的迫害从来就没有中断过!”他慢慢冷静了下来,语气也愈发森冷起来,“皇后送给我的这份大礼,我总有一天要加倍奉还给她!如今她已经把自己的软肋暴露在咱们的面前,我这次绝不会饶过她的!我本不愿对妇人动手,实在是她欺人太甚!”皇后这次出手对付沈沅钰,是真的触动了他的逆鳞。   三皇子吃了一惊:“你打算对新安动手?”   庾璟年淡淡道:“我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这场大戏还要太子参与进来才来得有趣!”   很快到了新安成亲的那日,沈沅钰差点被皇后所害,自然不会再把自己送上门去叫皇后陷害。况且新安被废为庶人,逐出皇宫,连名字都从皇家玉碟上划去,她已经算不得皇室宗亲,庾璟年身为郡王,可以说和新安已经没有一毛钱关系,他们不去参加新安的婚礼,就是皇后也挑不出毛病来。   庾璟年却是去了。不看看新安嫁给羊高的惨状,又怎么能消解他的心头之恨!   羊家门可罗雀,新安为皇帝厌弃,皇后也被皇帝厌弃冷落,人所共知,谁还愿意来捧羊家的臭脚,当天皇室中就只有太子和庾璟年参加了新安的婚礼。   新人交拜天地的时候,庾璟年看着一身大红喜服却依旧猥琐不堪的羊高,心里不由十分痛快!不管新安心里再怎么不愿意,最后她还是不能违背皇帝的命令,虽然无可奈何,她还是嫁给了羊高,那个长相丑陋跛了一足的男人。   新安成亲不过十日,豫章公主就举行了盛大的出嫁仪式,嫁入了谯国桓氏。当天万人空巷、火树银花,朝中文武百官齐聚蓬莱殿恭贺皇帝嫁女,和新安冷冷清清的婚事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整个大婚仪式上,皇后一直面沉似水。想起新安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废为庶人,嫁给跛子,罪魁祸首都是因为沈沅钰,不由恨毒了她。   皇后却没能在恭贺的众人中找到沈沅钰的影子。按说豫章公主成亲,皇后作为豫章公主的嫡母,沈沅钰是要进宫来向皇后恭贺的。   皇后就叫了随侍太监来问:“怎么成王妃没来吗?”   随侍太监道:“成王妃自打诊出了喜脉,皇上就下了旨意,叫她在家里安心养胎,她刚派了人进来传话,说是身子不舒服,所以今天并没有进宫来!”   “什么?竟然拿着皇上的圣旨作筏子!”皇后脸色顿时黑了,“不过就是怀个孩子,谁没有怀过似的,怎么就金贵成这样了?”沈沅钰这待遇比起当年太子妃怀头胎的时候还要隆重,皇帝是不是疯了?   皇后心里十分不快,第二天就叫了太子进宫来和她商议。   羊皇后咬牙切齿道:“没想到那个贱人运气那么好,这样巧妙的法子都没叫她落胎,那贱人害得你皇妹到了如此境地,居然还得了老天的庇佑,老天爷真是不开眼睛。”   在《观音送子图》中加入夹层,放入麝香,果然是皇后所为。   太子有些无语。他一直不喜欢张扬跋扈的新安。以前新安还得帝后宠爱的时候,不得不假意地表现出兄长的疼爱,如今是不用再伪装那些。新安自小到大没有帮过他这个哥哥一点儿忙,却处处给他惹祸拉仇恨,最后被父皇赐婚给一个跛子,他觉得那完全也是咎由自取。   只是母后一向溺爱新安,他这话不好在母后面前说起。   太子就叹口气道:“这么好的机会,没能要了庾璟年的性命,也真真是可惜。”母子两个的注意力,一个放在男人身上,一个放在女人身上,明显有点不合节拍。   皇后道:“只是可惜了本宫在含凉殿那面布置的人手,已经被淑妃找了借口除掉了。”顿了顿嘱咐道:“只是不知庾璟年那边有没有觉察此事是我们所为,你在外头一切小心。”   太子点点头。“母后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皇后这才又道:“本宫听说,你皇妹到现在不肯和高哥儿圆房,这事儿可是真的?”   羊高乃是羊皇后嫡亲哥哥的儿子,算起来还是新安的嫡亲表哥。自打新安公主遵照皇帝的旨意嫁到羊家之后,虽然她已被逐出皇族,可是她仗着还有皇后和太子给她撑腰,一直在羊家作威作福。出嫁当日就不肯和羊高洞房,直到现在羊高还没有沾上她的身子。   为了这事儿,皇后的娘家嫂子,隔三差五就到皇后这里来哭诉。别看皇后觉得羊高配不上新安,实际上羊夫人还不想要这么作死的儿媳妇呢。新安自从嫁入羊家之后,简直就变成了羊家的太上皇,不要说羊高不放在眼里,对她这婆母兼舅母也一样不假辞色。   羊皇后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娘家嫂子。   皇后不能出宫,新安被逐出皇宫,皇帝再不允许她入宫,皇后想见女儿也见不到。太子却是没有这方面的限制的,对于这些事情知道的更加清楚。就无奈地点了点头:“皇妹不喜欢表弟,在舅舅家里闹得很是不堪。”他觉得自己真是有自知之明。若不是把妹妹嫁到了舅舅家里,这与任何一个士族联姻,都是给人送去一个祖宗,是结仇不是结亲的节奏啊!   皇后也有些无奈:“你是作哥哥的,也帮着本宫好好劝劝她,既然已经嫁给了高哥儿,就好好跟他过日子。别再想那些没用的了。”   268|261.得偿所愿   太子明白皇妹想的是谢纯。他自然知道现在的新安距离谢纯已经十万八千里,是无论如何没有任何可能的了。   太子道:“儿子明白,会好生劝着妹妹的。”他眼中就闪过一丝寒光。这个妹妹,是必须要好好管一管了。   太子从皇后宫中出来,直接摆驾去了羊府。   刚到了门口,就听见门口一阵吵嚷,角门那里正有两个人拉拉扯扯地在说话。正是新安和羊高两人,就听见羊高陪着小心的声音传来:“表妹,算是表哥求求你了,法安寺的法会你就别去了吧!这次谢纯也会受邀参加法会,本来建康城中就已经谣言满天,说你追着谢季平到处跑,要听法会咱们可以改天再去,就当是这回避避嫌行吗?”他生性懦弱,即便是新安作出这样的事情,他还是只敢低声下气地求她。   法安寺乃是京城十大名寺之一,今日要举办法会的事情太子是知道的。据说法安寺要请十位精通佛法的僧俗两界大能开坛*。并聘请建康知名人士对佛家经义进行辩论,乃是建康佛学界的一件盛事。谢纯虽然年轻,但是因为他精研佛法,建康名士圈内几乎人尽皆知。所以他也在受邀之列。   太子长这么大,从来就不知道自家妹子什么时候喜欢听人讲佛法了,还不是因为谢纯要去,所以她才要追着过去!   太子气得肠子都打结了。新安怎么说也曾是公主之尊,竟然这么不知尊重,简直丢尽了皇家的脸面,丢尽了他这个当太子哥哥的脸面。新安这次被人算计,很明显就是谢纯将计就计,她还死乞白赖地往谢纯身上贴,真是没有一点儿女子该有的贞静贤淑。   新安公主本来就觉得嫁给羊高委屈万分,哪里还听得进他的劝说,尖叫一声道:“你给我闭嘴!你以为你和我拜了堂,就是我的丈夫了?我就要一切听你的了?你做梦!我虽然现在不是公主也不是县主了,可是我母后是皇后,我胞兄是太子,你想管着我,那是痴心妄想。你赶快给我闪开,若不听我的话,小心我用鞭子抽你。”   羊高噗通一声跪下了。双手抱住新安的腿道:“表妹,我只求你这一件事,旁的你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只别去和谢纯掺合了。”   新安怒极,用脚踹他:“松手,你给我松手!”   羊高道:“今天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松手的。”   新安怒道:“好好好,你自己讨打,就别怪我无情。”说完抡起鞭子就给了羊高一下,羊高一声惨叫,血光迸现,衣衫碎裂,他吃痛不过,就放开了手。   新安嘲笑道:“我当你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连一鞭子都承受不住。”回头叫丫鬟道:“咱们走!”   “站住,你往哪里走!”太子实在看不下去了,终于出面堵住了她。   “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新安平日里还是有点害怕这个哥哥的。声音就立刻放低了下去。   太子脸色阴沉地道:“这是怎么回事?”羊高还在那里哀哀呼痛,见太子过来了,急忙让下人扶着他上前给太子行礼。   太子来的匆忙,也没叫人通知羊家,所以并无人知晓。   新安却倒打一耙,“太子哥哥,你来的正好。表哥他他当街欺辱与我,你可得给我做主啊!”羊高都傻了,就没见过这样的!   太子冷哼了一声:“他欺辱你?他哪里欺辱你了,你好好跟本宫说一说。”   “这个,我……”   “你还想撒谎!”太子怒喝了一声。“本宫刚才什么都看见了。你不遵妇道,不敬夫主,动手殴打丈夫,还敢倒打一耙!你当本宫的眼睛是瞎的吗?”   太子这一发怒,羊高和新安两个人全都傻了,新安不可思议地看着太子道:“太子哥哥,我可是你的嫡亲妹妹,你怎能偏帮一个跛子,而不帮我?”   太子真恨不得扇她的耳光,“你是我的嫡亲妹妹,羊高还是我的嫡亲表弟呢,你这样恣意妄为连母后在宫中也看不下去,叫我来劝你。”   新安吃了一惊,皇后可是她最大的倚仗,若连皇后也厌了她,她以后还怎么嚣张跋扈。   太子不理她,回头吩咐几个侍卫道:“还不把她押进去。”就有两名侍卫冲上前去不客气地反剪了她的手将她推回羊府中去。   新安想要反抗,那两名侍卫出手毫不留情,她的胳膊像是要断了,回头看见太子冷酷的双眸中犹如覆盖了一层冰雪,新安心中一凉,她实际上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顿时不敢再挣扎。   羊家一共三房人,羊皇后的哥哥也就是羊高的父亲是三房老爷,三老爷和三太太听说太子来了急忙迎了出来。自从羊高娶了新安回来,大房和二房见识了新安的脾气便离得远远的,怕受了新安的闲气。看见太子把新安押了进来,三老爷和三太太都像羊高一样深觉震惊,没想到太子如此深明大义。   上前见过太子之后,三老爷将太子引入花厅之中,分宾主落座。   太子已命人按着新安跪到地上,新安挣扎不休。   三老爷见状诚惶诚恐道:“太子殿下,这可使不得。”   “三舅舅、三舅母,表弟。”太子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新安如今是你们羊家的媳妇,你们怎么能如此纵容她随便往外跑,传出去这是一个什么名声?”   三太太苦笑:“新安虽说是我们羊家的儿媳妇,可是她乃是天潢贵胄,又是皇后娘娘宠爱的唯一女儿,我们怎么敢……皇上把新安赐给高哥儿为妻本是一件好事,可是所谓齐大非偶……”   三太太这阵子实在是受够了闲气,语气中就带着些许怨怼愤懑。三老爷低垂着头,新安这阵子闹得,整个羊家全都丢尽了颜面,要是有可能,他也是绝不愿意要这么一个儿媳妇的。   太子又哪里看不出舅父舅母的想法,虽然人家的儿子有残疾,可又不是找不到媳妇,人家是根本就不愿意要新安做儿媳妇。   太子沉声道:“舅母此言差矣。新安如今已被父皇从皇家玉碟上划去,不是宗亲,更不是宗室,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哪来的天潢贵胄,哪来的齐大非偶,既然嫁入了你们羊家,你们就要拿出公公婆婆的威仪,该管管,该罚罚。”   新安气得目眦欲裂:“庾邵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冷笑道:“我这话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又对舅父舅母道:“你们只管好好管教她,她若有不服管教之事,你们尽可告诉本宫。本宫来给你们做主!”   三太太大喜,“太子此话当真!”若是太子真肯给他们做主……新安如今连个爵位也没有,他们还怕她什么呢?   太子点了点头:“本宫说的话,丁是丁卯是卯,没有一句戏言!”   三太太和三老爷都是满脸喜色。   太子又盯着新安道:“你嫁入舅舅家里这么长时间,却一直不肯和表弟圆房,连母后听了都震怒非常。本宫本来不愿意管你这些破事,可是你做得实在是过分!无论如何,今天晚上,你必须和表弟圆房!”   新安喜欢的是谢纯那样英俊秀美的男子,哪里看得上羊高那样的丑男。嘴硬道:“我偏不,你们能拿我如何?”   太子冷冷一笑,转头对三太太道:“三舅母,民间碰见这样的事情,该当如何?”   民间的确也有类似于姑娘嫁过去,觉得丈夫长得丑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不愿意和丈夫圆房的。民间处理起这样的事情十分简单,就是一家子出动人手,把女的用绳子绑了,男的直接上去把女的给要了就完了。   三太太震惊地看着他,他这个当哥哥的真得狠下心来这般对付自己的妹妹?   她哪知道太子对这个正天只会惹祸给自己拉仇恨的妹妹,心里有多厌恶。便明白无误地点了点头,道:“出了什么事,都有本宫和母后给你们做主。”皇后可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不过反正皇后也出不了宫,外头有什么事,还不是东宫给她传递消息。   太子只想赶快把新安这个不安定的祸根扼杀在萌芽中。   既然太子都这么说了,三太太还有什么怕的!   当天晚上就把新安给脱光了绑在床上,羊高一开始不敢进新房,被三太太指着鼻子骂了一顿。羊高对新安其实一直是有几分爱慕之情的,在娘亲的鼓励之下,进了房间,男人到了那种时候,总是格外地有勇气,连羊高也不例外。面对着剥光了的自己的新娘子,羊高很快成就好事,和新安真正做了夫妻。   其实三太太本来可以不用那么激烈的法子,比如在新安的饭食中下点迷药之类的,也可以达成一样的效果。只是这段日子被新安欺负的狠了,三太太心中憋着一口气,最后还是决定采用这样的法子。   太子一直在羊府坐镇,直到新房那边生米煮成熟饭了,这才起驾返回东宫。   第二天,三太太就进宫向羊皇后报喜。当然不敢说是硬来的,只说是太子的一番劝解,新安终于回心转意。羊皇后听了之后,虽然觉得自己的女儿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但是总算放下心事。   羊府那边,新安刚刚被松了绑,就狠狠给了羊高两个耳光。羊高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赌咒发誓说自己是情不自禁,会一辈子对新安好。   新安只是冷笑,忍着下面撕裂的痛苦,一脚踢开了羊高,丫鬟也没带就独自一个人跑了出去。她的心里一片迷茫,本来她就没有资格再追求谢纯,如今她破了身子,更是想都不要再想。   她稀里糊涂地跑到羊府的后花园,躲在一处太湖石后面抹着眼泪。正在哭得无助的时候,忽然有人递过一张手帕,“表妹,擦擦泪吧。”   新安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见晨光中,对面站着一个贵公子,穿着月白色的圆领长袍,长得眉清目秀的。这等货色给谢纯提鞋都不配,不过比起羊高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正是原本羊皇后给她挑选的丈夫,大房的羊丰。   羊丰已经凑了过来,柔声道:“表妹,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跟表哥说说,表哥给你做主!”那声音颇为暧昧,眼光确是落在了新安的胸口上。新安出来的急,没来得及换衣裳,这时穿了一件低领的衫子,锁骨都露在外面。   本来新安该是他的妻子,可谁知重阳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皇帝震怒直接将新安赐给了那个他瞧不起的跛子,羊丰不由深感可惜。   倒不是说新安的姿色有多么倾国倾城,实在是新安那曾经的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想想就叫人兴奋,让羊丰想要把她压在身下,恣意爱怜。他才这般趁机上来勾搭。   新安本来对杨丰那有几分猥亵的目光心生厌恶。可是现在她已成为残花败柳,她难免生了自暴自弃之心,又想着报复羊高母子,便啜泣着叫了一声“表哥”,羊丰此时得寸进尺地抓住了新安的一只手,这声表哥叫得他身子都酥了半边,“别哭别哭,表哥疼你!”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将新安整个搂入了怀里。   269|268.得偿所愿   新安和羊丰很快就勾搭上了,庾璟年很快便得到了这个消息。琅琊王府前院书房里,三皇子看完了一份谍报之后,笑道:“太子大义灭亲,这可真是一出大戏啊。老五你准备如何处置此事?”   “好戏才刚刚开场,三哥你急什么?今次至少也得让皇后娘娘看看,她那听话的儿子,为了自己的前程,是怎么对待自己的亲妹妹的。”语气含冰蕴雪,异常的冰冷。   三皇子哈哈大笑,拍着庾璟年的肩膀道:“老五啊老五,你真是说到哥哥我的心坎上了。来,咱们哥俩好好研究研究……”   兄弟两人脑袋便凑到一块儿去。   门口守着的萧十三紧了紧背上披着的斗篷,只觉得屋子里阵阵寒气弥漫出来……   与此同时,正房里,王菁和沈沅钰妯娌两个也说得热闹。上次玲珑事件发生之后,三皇子冷了王菁一段时间,正在她诚惶诚恐的时候,三皇子刚好受到皇帝的打压,一时间朝中大臣们对三皇子避如蛇蝎,太原王氏的祁县支却坚定地站在三皇子的身侧,稳固了局势。   三皇子感念岳家对他的支持,对王菁的态度也就和缓了起来。这次便带着王菁一起到琅琊王府来看沈沅钰。   这些沈沅钰都并不知道。   此时王菁正羡慕地摸着沈沅钰的肚子,推心置腹地道:“你没有让史神医给你摸一摸,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吗?”   沈沅钰解释道:“而且现在才刚三个月呢,就算神医医术通天,现在也辨别不出男女啊!我其实也无所谓了,王爷说了,是男是女他都喜欢。”   “五弟真的是这样说的?”王菁不由感叹道:“你真是个有福的,五弟待你真是太好了。”想到三皇子待她的种种,王菁不由一阵的黯然神伤。   沈沅钰敏感地觉察到她态度的变化,笑着宽慰道:“三嫂你又笑我了。三哥待你又差哪儿了?如今裴染被三哥禁足,整个王府再没人给你气受了。你的身子也养好了,等过段时间再怀上一个孩子,就不用羡慕我了。”   王菁道:“王爷待我,自然是极好的。”并没有多说什么。   晚上沈沅钰就问庾璟年:“王爷,三哥和三嫂是不是出问题了?”   庾璟年对王菁的事多少知道点儿,之所以没有告诉沈沅钰,一是他不愿掺合三哥后院的事情,二是他作为兄弟,不好说三哥的闲言碎语。庾璟年就道:“你怎么想起说这个?”   沈沅钰道:“我今天觉得三嫂的反应有些怪怪的。”就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是不是有什么事啊,你快告诉我!免得以后我在三嫂的面前再说错了话。”沈沅钰就摇着庾璟年的胳膊乞求道。她一双眸子水润润的,满眼的哀求,庾璟年无论如何不能说出个不字。无奈道:“这些事本不该说的。算了,告诉你吧!前阵子三哥确实是冷落了三嫂一段日子。”   沈沅钰不由大奇道:“为什么?”   庾璟年道:“大概是三哥怀疑玲珑之事,和三嫂有些关系吧。”又解释道:“我也不清楚具体的内情,不过是根据三哥的只言片语猜测的!”   沈沅钰不由一震:“不可能吧,三嫂真会做出那样的事?”   庾璟年道:“这事咱们就别管了,也不是咱们能管的了的。还是管好咱们的儿子吧……”他伸手摸了摸沈沅钰的肚子,然后把耳朵贴了上去:“我儿子今天乖不乖?”   沈沅钰不由笑。这阵子庾璟年每天晚上都要对着她的肚子说一阵子话,也不管肚里的孩子能不能听懂,沈沅钰劝他他也不听,让人觉得他才像是一个孩子。   对着沈沅钰的肚子说了一阵子话,因为白天累坏了,庾璟年很快就睡着了。等他小睡一阵醒过来,发先沈沅钰还在睁着眼睛呢。   庾璟年打了呵欠道:“怎么还不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咱儿子又闹你了?”   沈沅钰道:“我挺好的,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就是在想三嫂的事。”   庾璟年笑道:“你可真能操心,三嫂的事你不能管也管不着,想那些干嘛?”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道:“三嫂后面连着太原王氏的一支,对三哥助力颇大,三哥还能冷落三嫂,说明玲珑那件事,至少是有一些真凭实据的!”她吐出一口气,凭她的聪明才智,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我只是不知,三嫂那样一个好姑娘,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庾璟年侧过身来,在她的脸上亲了亲,笑道:“这些事情,就让三哥去操心吧。咱们就是和他们关系再好,也不好掺合这些事情不是?”   沈沅钰嗔道:“在王爷心中,我就是那般没有分寸的人?我自然知道这些事不是我能插手的。我只是在想,要是有一天,我做了三嫂那样的事情,王爷会怎么对我?”   庾璟年笑道:“我又没有侧妃通房,又没有人给我怀孩子,你只需要一心一意对我就行了,哪里要应付别的女人,所以这个假设当然是不成立的。”   沈沅钰一想也是。她就道:“这事若是真的,三嫂自然是有错的,可是三哥……”   “三哥也不见得就是全对的。”庾璟年明白她不想在自己的面前说三皇子的坏话,就接口道:“我也劝过三哥,叫他不要在身边留那些通房妾室,有三嫂一个其实也就够了。三哥却说他也有他的难处,有太多势力需要平衡!就像皇伯父一般,不见得后宫中的每位妃嫔他都喜欢,可又不得不留在身边。”   世事不能两全,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残酷。   庾璟年最后调、笑道:“所以说,你能找到我这样一个,一心一意守着自己媳妇过日子,不纳妾不蓄养通房的,不知有多幸运!”   沈沅钰切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丝幸福的笑容。   时间过得飞快,十月末周蕙云成亲,若是一般的亲戚沈沅钰大着肚子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可林氏待她犹如亲女,周蕙云的婚礼她是非去不可的。   庾璟年忙得昏天黑地,沈沅钰本来没奢望着他能陪自己一起出席二表姐的婚礼,没想到庾璟年那天一袭驼色长袍打扮得俊逸不凡,陪着她一起去了林家。   周蕙云嫁给林氏的侄儿,林家一向低调,即便是儿子的婚事也不过只请了二十来桌,来的都是亲朋好友。不过因为有兰陵沈氏的家主沈昀和成郡王庾璟年的参与,婚礼的档次一下就提高了不少。   林家十分高兴,宾客们也与有荣焉。沈沅钰原本觉得二表姐嫁入林家有些委屈,看见二姐夫高高大大,眉目端正,一表人才的样子就先满意了三分。等瞧见他对着沈昀和庾璟年这等位高权重之辈,一样的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的时候,就把那些轻视的意思全收起来了。   想想也是,林家虽然名声不显,但是能培育出林氏那样的人物,又怎么会没有两把刷子!   因为沈沅钰有孕,挺着个大肚子也不耐和人应酬,庾璟年和沈沅钰看完了小两口拜堂,就告辞返回了琅琊王府,并没有留下用饭。   马车上庾璟年神神秘秘地对她道:“你知不知道今天还有一个人要成亲?”   沈沅钰一愣:“谁呀,我怎么不知道?”这阵子她一心养胎,简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哪管谁结婚谁嫁女儿?   庾璟年见她是真不知道,脸上的笑容越加灿烂。“是谢纯!”   “是他啊!”沈沅钰自然明白庾璟年对谢纯的微妙感受,一方面对谢纯的聪明才智十分欣赏,一方面又对他一直觊觎沈沅钰而心生不满,所以沈沅钰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似的。她是看明白了,庾璟年有时候也是十分小心眼的,她可不想孩子都有了,还让庾璟年生出误会。“不过就是知道了,我也只能来参加二姐姐的婚礼,毕竟亲疏有别嘛。改天叫人补送一份贺礼就是了。”   庾璟年见她完全没有把谢纯放在心上,心里十分高兴。就把腿伸直了,让沈沅钰枕在上头。   这男人啊,都是要哄的!   沈沅钰在心里暗笑。   陈郡谢氏的府中,此时座无虚席。建康城中,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陈郡谢氏和吴郡朱氏联姻,这是强强联合;谢纯和朱倩一个英俊一个美貌,也是天作之合。   直到谢纯把朱倩迎入了谢家,又在众人的见证下拜过了堂,新娘子送入了洞房,谢尚才算松了一口气。他这个儿子的倔脾气他是最清楚的,不和他心意的,连公主都敢算计,就不用说一个不认识的朱倩了。   这几天老爷子谢翱派了几个贴身侍卫一直看着他,就怕他逃婚,现在人已经顺利地娶回来了,生米算是做成了熟饭,谢尚听着周围宾客的恭贺,心里美滋滋的,觉得儿子终于长大了。没有枉费祖父和曾祖父在他的身上下了那么多功夫!   新房中,谢纯用秤杆挑开了新娘子的盖头。在屋中大红龙凤喜烛的映照下,见新娘子朱倩头戴凤冠,身穿大红色的嫁衣,虽然妆上得十分浓,但是看得出来,她长得眉目如画,肤色细腻如雪,都说她是建康出了名的美人倒也算是名副其实。   谢纯心里哂笑。   他知道曾祖父祖父为了给他寻回一门合他心意的妻子,费了不少心思,头一条就是要比沈沅钰漂亮。只是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若是是个人有点姿色就能和他看中的女孩儿相比,他又怎么会对沈沅钰倾心至此!   朱倩心中却是既羞涩又喜悦。谢纯几乎是建康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国民女婿,不但出身陈郡谢氏这等第一流的大家族,本人更是“貌美如花”,更何况他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在名士圈中混得风生水起,可以说整个建康处处都是他的传说。   虽然也有些小脾气小毛病,但是那和主流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朱倩出嫁前听人说起过谢纯心有所属,虽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沈沅钰,但是朱倩一点不害怕。她对自己的容貌才华充满了自信,她不相信凭自己的本领手段得不到谢纯的青睐,只要让她顺利嫁入谢家,她就有把握把谢纯的心拢到手里来。   谢纯见这个女子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眼中羞涩又有几分大胆,不知怎么的就有几分厌烦。   他是个死心眼,认定的事绝不会改变。若非这阵子他被人看了起来,找不到任何机会,谢纯是绝对要逃婚的。   谢纯就不耐烦地走到喜床前坐了下来。朱倩也是个聪明的姑娘,一看谢纯的眼色,心里就是一凉。   喝完了合卺酒,谢纯就出了喜房给宾客们敬酒去了。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新娘子一眼。   到了外面的宴席上,谢纯脸上重新挂上了得体的微笑。他遗传了祖父谢涵的基因,酒量极好,小辈们上前敬酒,他是酒到杯干,十分的豪爽。   谢涵和谢翱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见他眉宇之间有几分不屈,但是也有几分喜意,两位老人家都是久经人情世故之人,反而觉得正常。若是谢纯表现的满脸喜色,那他们反而要提高警惕了。   现在看来,似乎谢纯已经接受了长辈们为他挑选的这个媳妇。   学会妥协,这是成长的第一步!   在外头闹了足足有两个时辰,眼看着就到了后半夜了,谢纯才回了新房。朱倩已经换下了喜服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的常服,听见谢纯回来,心中喜悦,接到了门口,“五爷回来了!”刚才卸了妆,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新娘妆画得太过夸张,脸上的粉太厚,反而遮住了她娇媚的容颜,她相信谢纯看见这样的她,一定会喜欢的。   谢纯却是一眼都没看她,只对她说:“你先在房里等我,我去给敬侍卫们一轮酒。”说罢就又走了。   朱倩听了他的话,便一直在新房中等着。结果等了足足一个晚上,也没见谢纯进来。   第二天一早,谢翱谢涵谢尚刚刚起床就得到一个消息——谢纯昨晚压根就没有入洞房,他在酒中下了迷药,灌醉了看着他的几个侍卫,然后逃走了。   包括谢翱和谢涵在内,没有人想到他会在洞房花烛夜逃跑,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结果谢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逃走了。   谢涵震怒,派人四处寻找,哪知谢纯早已谋划停当,没有留下丝毫的蛛丝马迹,谢氏出动了不少人手,找了半个月,谢纯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连根毛都没有找到。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纯逃婚的事情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吴郡朱氏震怒。朱大老爷亲自登门讨要说法,女儿刚嫁过来,谢纯就丢下女儿逃婚,这是有多瞧不起朱倩,多瞧不起朱家?   朱大老爷为了爱女的幸福,为了朱家的声誉,提出要与谢家合离。谢翱和谢涵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朱大老爷铁了心的要合离。朱倩嫁入谢氏的时候,那可是十里红妆,朱家或许没有谢家的政治地位高,但是朱家的财力,绝不是谢家可以媲美的。反正朱倩和谢纯没有入洞房,他不相信没了谢纯,凭朱倩的才学美貌会找不到比谢纯更好的如意郎君。   朱大老爷打算打谢家的脸呢,结果朱倩第一个反对。她相信谢纯是年轻气盛,就像是一个浪子,就算一时逃走了,在外面玩够了,还是会回来的。朱倩虽然只和谢纯见过有数的几面,可她早已被谢纯的容貌才华所吸引,这一辈子,除了谢纯,她谁都不嫁。   朱大老爷拗不过女儿,只好作罢。谢尚再三赔礼之后,才把朱大老爷送走。   蘅芜苑中,庾璟年和沈沅钰也得到了消息。   “我们家阿钰,可真是红颜祸水啊!”庾璟年有些酸酸地道,“没想到谢季平这小子还是个痴情的种子。”满以为他结婚之后就不会生出别的幺蛾子了,谁成想这小子竟然闹出了这一出。   “别胡说!谢纯逃不逃婚和我有什么关系?”沈沅钰一边辩驳一边在心里暗暗嘀咕,谢纯这小子到底搞什么飞机?自己都是有孩子的人了,难道还能和庾璟年合离了,嫁给他不成?他怎么就那么不开窍!那朱倩也是一个七窍玲珑的大美人,配他谢纯也不算辱没了他,好好跟人家姑娘过日子不行吗?   庾璟年一晚上说话含酸,沈沅钰自然是理解他的心情的,有些哭笑不得的,谁说男人心胸宽广了,闹起来一点儿不比女人逊色好吗?   沈沅钰后来实在烦了,就祭出了杀招来——肚子疼。庾璟年吓坏了,跑前跑后地张罗着煎药请大夫,把什么谢纯都给扔到了爪哇国。沈沅钰心里暗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进入十一月,天上开始飘雪,沈沅钰早早地换上了冬衣,她本来就怕冷,又赶上怀了孕,对于季节的变化更敏感,恨不得一天就猫在屋里抱着手炉不出来。史神医却叫她多出门走动走动,沈沅钰不敢不听他的话,便三不五时地带着丫鬟们在后花园里溜达。   府里如今有三个孕妇。沈沅钰偶尔会在花园中碰见阮氏,阮氏也是一样来遛弯的。她的预产期就在年底,经历了上次被庾彤推入水中一事之后,阮氏也学乖了,整天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不过眼看着快要生产了,医生嘱咐她多走动走动,免得将来孩子不好生。   阮氏这才出门走动。不过每次出门都带着两大排的丫鬟婆子。   “三弟妹!”沈沅钰在后花园中遇见阮氏,远远地就打招呼。看着阮氏身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婆子,沈沅钰不由好笑。她这气派,比起自己这个真正的王妃更像是王妃。   阮氏也走上前去,“二嫂!你也来遛弯?”她现在已经八个多月了,肚子大得有几分离谱,沈沅钰看着她笨拙的步姿,跟着她觉得累得慌。   用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变成她那个样子。   “可不是吗?”沈沅钰笑道:“神医叫我多走走,免得将来不好生。大夫有没有说三弟妹什么时候生?”   “腊月底吧!”阮氏眼角眉梢都是得意之色,捧着自己的肚子道:“大夫说,我这一胎十之*是个男胎呢,等这一胎生出来了,就是咱们琅琊王府的长孙了。”脸上一副“快来夸奖我吧”的表情。   沈沅钰想起自己曾经教过她,让她对外宣称怀的一胎是个女孩,见她大大咧咧地又这般说,看来又把自己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她也懒得再提醒她,笑道:“那可真要恭喜三弟妹了。”阮氏这幅做派极容易招人厌恶,不过沈沅钰怀孕之后,对于孕妇尤其宽容,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阮氏道:“二嫂这一胎是个男孩还是女孩?若是男孩,他们两个小子从小在一起玩儿该有多好!想想也觉得有意思。”   沈沅钰道:“三弟妹说的是,我这个月份还浅,现在也摸不出来。不过是男是女,我和王爷都喜欢。”   又问阮氏:“三弟妹生产在即,产房稳婆什么的,可准备好了?”   阮氏道:“老太太十分重视我这一胎,早就替我都备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两人说着话,在湖边溜达了几圈,也就各自回房了。彩凤有些气鼓鼓地道:“您看她张狂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就这个样子。说是男孩,万一生了女孩儿呢?还在您面前显摆老太太多么看中她,老太太隔三差五地来看您,可没见她去看三奶奶呢?”   沈沅钰笑道:“她就是那样的性子,你和她计较什么呢?反正她也不敢真个给我气受,咱们只当看个笑话好了!”   彩凤道:“奴婢就是看不惯吗?”   沈沅钰笑着对蕊心道:“瞧瞧!瞧瞧!她一个丫头比我这个主子脾气都大。”   众人就全都笑起来。   269|谢纯逃婚   新安和羊丰很快就勾搭上了,庾璟年很快便得到了这个消息。琅琊王府前院书房里,三皇子看完了一份谍报之后,笑道:“太子大义灭亲,这可真是一出大戏啊。老五你准备如何处置此事?”   “好戏才刚刚开场,三哥你急什么?今次至少也得让皇后娘娘看看,她那听话的儿子,为了自己的前程,是怎么对待自己的亲妹妹的。”语气含冰蕴雪,异常的冰冷。   三皇子哈哈大笑,拍着庾璟年的肩膀道:“老五啊老五,你真是说到哥哥我的心坎上了。来,咱们哥俩好好研究研究……”   兄弟两人脑袋便凑到一块儿去。   门口守着的萧十三紧了紧背上披着的斗篷,只觉得屋子里阵阵寒气弥漫出来……   与此同时,正房里,王菁和沈沅钰妯娌两个也说得热闹。上次玲珑事件发生之后,三皇子冷了王菁一段时间,正在她诚惶诚恐的时候,三皇子刚好受到皇帝的打压,一时间朝中大臣们对三皇子避如蛇蝎,太原王氏的祁县支却坚定地站在三皇子的身侧,稳固了局势。   三皇子感念岳家对他的支持,对王菁的态度也就和缓了起来。这次便带着王菁一起到琅琊王府来看沈沅钰。   这些沈沅钰都并不知道。   此时王菁正羡慕地摸着沈沅钰的肚子,推心置腹地道:“你没有让史神医给你摸一摸,这孩子到底是男是女吗?”   沈沅钰解释道:“而且现在才刚三个月呢,就算神医医术通天,现在也辨别不出男女啊!我其实也无所谓了,王爷说了,是男是女他都喜欢。”   “五弟真的是这样说的?”王菁不由感叹道:“你真是个有福的,五弟待你真是太好了。”想到三皇子待她的种种,王菁不由一阵的黯然神伤。   沈沅钰敏感地觉察到她态度的变化,笑着宽慰道:“三嫂你又笑我了。三哥待你又差哪儿了?如今裴染被三哥禁足,整个王府再没人给你气受了。你的身子也养好了,等过段时间再怀上一个孩子,就不用羡慕我了。”   王菁道:“王爷待我,自然是极好的。”并没有多说什么。   晚上沈沅钰就问庾璟年:“王爷,三哥和三嫂是不是出问题了?”   庾璟年对王菁的事多少知道点儿,之所以没有告诉沈沅钰,一是他不愿掺合三哥后院的事情,二是他作为兄弟,不好说三哥的闲言碎语。庾璟年就道:“你怎么想起说这个?”   沈沅钰道:“我今天觉得三嫂的反应有些怪怪的。”就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是不是有什么事啊,你快告诉我!免得以后我在三嫂的面前再说错了话。”沈沅钰就摇着庾璟年的胳膊乞求道。她一双眸子水润润的,满眼的哀求,庾璟年无论如何不能说出个不字。无奈道:“这些事本不该说的。算了,告诉你吧!前阵子三哥确实是冷落了三嫂一段日子。”   沈沅钰不由大奇道:“为什么?”   庾璟年道:“大概是三哥怀疑玲珑之事,和三嫂有些关系吧。”又解释道:“我也不清楚具体的内情,不过是根据三哥的只言片语猜测的!”   沈沅钰不由一震:“不可能吧,三嫂真会做出那样的事?”   庾璟年道:“这事咱们就别管了,也不是咱们能管的了的。还是管好咱们的儿子吧……”他伸手摸了摸沈沅钰的肚子,然后把耳朵贴了上去:“我儿子今天乖不乖?”   沈沅钰不由笑。这阵子庾璟年每天晚上都要对着她的肚子说一阵子话,也不管肚里的孩子能不能听懂,沈沅钰劝他他也不听,让人觉得他才像是一个孩子。   对着沈沅钰的肚子说了一阵子话,因为白天累坏了,庾璟年很快就睡着了。等他小睡一阵醒过来,发先沈沅钰还在睁着眼睛呢。   庾璟年打了呵欠道:“怎么还不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咱儿子又闹你了?”   沈沅钰道:“我挺好的,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就是在想三嫂的事。”   庾璟年笑道:“你可真能操心,三嫂的事你不能管也管不着,想那些干嘛?”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道:“三嫂后面连着太原王氏的一支,对三哥助力颇大,三哥还能冷落三嫂,说明玲珑那件事,至少是有一些真凭实据的!”她吐出一口气,凭她的聪明才智,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我只是不知,三嫂那样一个好姑娘,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庾璟年侧过身来,在她的脸上亲了亲,笑道:“这些事情,就让三哥去操心吧。咱们就是和他们关系再好,也不好掺合这些事情不是?”   沈沅钰嗔道:“在王爷心中,我就是那般没有分寸的人?我自然知道这些事不是我能插手的。我只是在想,要是有一天,我做了三嫂那样的事情,王爷会怎么对我?”   庾璟年笑道:“我又没有侧妃通房,又没有人给我怀孩子,你只需要一心一意对我就行了,哪里要应付别的女人,所以这个假设当然是不成立的。”   沈沅钰一想也是。她就道:“这事若是真的,三嫂自然是有错的,可是三哥……”   “三哥也不见得就是全对的。”庾璟年明白她不想在自己的面前说三皇子的坏话,就接口道:“我也劝过三哥,叫他不要在身边留那些通房妾室,有三嫂一个其实也就够了。三哥却说他也有他的难处,有太多势力需要平衡!就像皇伯父一般,不见得后宫中的每位妃嫔他都喜欢,可又不得不留在身边。”   世事不能两全,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残酷。   庾璟年最后调、笑道:“所以说,你能找到我这样一个,一心一意守着自己媳妇过日子,不纳妾不蓄养通房的,不知有多幸运!”   沈沅钰切了一声。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丝幸福的笑容。   时间过得飞快,十月末周蕙云成亲,若是一般的亲戚沈沅钰大着肚子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可林氏待她犹如亲女,周蕙云的婚礼她是非去不可的。   庾璟年忙得昏天黑地,沈沅钰本来没奢望着他能陪自己一起出席二表姐的婚礼,没想到庾璟年那天一袭驼色长袍打扮得俊逸不凡,陪着她一起去了林家。   周蕙云嫁给林氏的侄儿,林家一向低调,即便是儿子的婚事也不过只请了二十来桌,来的都是亲朋好友。不过因为有兰陵沈氏的家主沈昀和成郡王庾璟年的参与,婚礼的档次一下就提高了不少。   林家十分高兴,宾客们也与有荣焉。沈沅钰原本觉得二表姐嫁入林家有些委屈,看见二姐夫高高大大,眉目端正,一表人才的样子就先满意了三分。等瞧见他对着沈昀和庾璟年这等位高权重之辈,一样的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的时候,就把那些轻视的意思全收起来了。   想想也是,林家虽然名声不显,但是能培育出林氏那样的人物,又怎么会没有两把刷子!   因为沈沅钰有孕,挺着个大肚子也不耐和人应酬,庾璟年和沈沅钰看完了小两口拜堂,就告辞返回了琅琊王府,并没有留下用饭。   马车上庾璟年神神秘秘地对她道:“你知不知道今天还有一个人要成亲?”   沈沅钰一愣:“谁呀,我怎么不知道?”这阵子她一心养胎,简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哪管谁结婚谁嫁女儿?   庾璟年见她是真不知道,脸上的笑容越加灿烂。“是谢纯!”   “是他啊!”沈沅钰自然明白庾璟年对谢纯的微妙感受,一方面对谢纯的聪明才智十分欣赏,一方面又对他一直觊觎沈沅钰而心生不满,所以沈沅钰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似的。她是看明白了,庾璟年有时候也是十分小心眼的,她可不想孩子都有了,还让庾璟年生出误会。“不过就是知道了,我也只能来参加二姐姐的婚礼,毕竟亲疏有别嘛。改天叫人补送一份贺礼就是了。”   庾璟年见她完全没有把谢纯放在心上,心里十分高兴。就把腿伸直了,让沈沅钰枕在上头。   这男人啊,都是要哄的!   沈沅钰在心里暗笑。   陈郡谢氏的府中,此时座无虚席。建康城中,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陈郡谢氏和吴郡朱氏联姻,这是强强联合;谢纯和朱倩一个英俊一个美貌,也是天作之合。   直到谢纯把朱倩迎入了谢家,又在众人的见证下拜过了堂,新娘子送入了洞房,谢尚才算松了一口气。他这个儿子的倔脾气他是最清楚的,不和他心意的,连公主都敢算计,就不用说一个不认识的朱倩了。   这几天老爷子谢翱派了几个贴身侍卫一直看着他,就怕他逃婚,现在人已经顺利地娶回来了,生米算是做成了熟饭,谢尚听着周围宾客的恭贺,心里美滋滋的,觉得儿子终于长大了。没有枉费祖父和曾祖父在他的身上下了那么多功夫!   新房中,谢纯用秤杆挑开了新娘子的盖头。在屋中大红龙凤喜烛的映照下,见新娘子朱倩头戴凤冠,身穿大红色的嫁衣,虽然妆上得十分浓,但是看得出来,她长得眉目如画,肤色细腻如雪,都说她是建康出了名的美人倒也算是名副其实。   谢纯心里哂笑。   他知道曾祖父祖父为了给他寻回一门合他心意的妻子,费了不少心思,头一条就是要比沈沅钰漂亮。只是所谓画虎画皮难画骨,若是是个人有点姿色就能和他看中的女孩儿相比,他又怎么会对沈沅钰倾心至此!   朱倩心中却是既羞涩又喜悦。谢纯几乎是建康所有女子梦寐以求的国民女婿,不但出身陈郡谢氏这等第一流的大家族,本人更是“貌美如花”,更何况他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在名士圈中混得风生水起,可以说整个建康处处都是他的传说。   虽然也有些小脾气小毛病,但是那和主流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朱倩出嫁前听人说起过谢纯心有所属,虽然不知道那个人就是沈沅钰,但是朱倩一点不害怕。她对自己的容貌才华充满了自信,她不相信凭自己的本领手段得不到谢纯的青睐,只要让她顺利嫁入谢家,她就有把握把谢纯的心拢到手里来。   谢纯见这个女子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眼中羞涩又有几分大胆,不知怎么的就有几分厌烦。   他是个死心眼,认定的事绝不会改变。若非这阵子他被人看了起来,找不到任何机会,谢纯是绝对要逃婚的。   谢纯就不耐烦地走到喜床前坐了下来。朱倩也是个聪明的姑娘,一看谢纯的眼色,心里就是一凉。   喝完了合卺酒,谢纯就出了喜房给宾客们敬酒去了。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新娘子一眼。   到了外面的宴席上,谢纯脸上重新挂上了得体的微笑。他遗传了祖父谢涵的基因,酒量极好,小辈们上前敬酒,他是酒到杯干,十分的豪爽。   谢涵和谢翱一直在观察他的神色,见他眉宇之间有几分不屈,但是也有几分喜意,两位老人家都是久经人情世故之人,反而觉得正常。若是谢纯表现的满脸喜色,那他们反而要提高警惕了。   现在看来,似乎谢纯已经接受了长辈们为他挑选的这个媳妇。   学会妥协,这是成长的第一步!   在外头闹了足足有两个时辰,眼看着就到了后半夜了,谢纯才回了新房。朱倩已经换下了喜服换上了一身大红色的常服,听见谢纯回来,心中喜悦,接到了门口,“五爷回来了!”刚才卸了妆,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新娘妆画得太过夸张,脸上的粉太厚,反而遮住了她娇媚的容颜,她相信谢纯看见这样的她,一定会喜欢的。   谢纯却是一眼都没看她,只对她说:“你先在房里等我,我去给敬侍卫们一轮酒。”说罢就又走了。   朱倩听了他的话,便一直在新房中等着。结果等了足足一个晚上,也没见谢纯进来。   第二天一早,谢翱谢涵谢尚刚刚起床就得到一个消息——谢纯昨晚压根就没有入洞房,他在酒中下了迷药,灌醉了看着他的几个侍卫,然后逃走了。   包括谢翱和谢涵在内,没有人想到他会在洞房花烛夜逃跑,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结果谢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逃走了。   谢涵震怒,派人四处寻找,哪知谢纯早已谋划停当,没有留下丝毫的蛛丝马迹,谢氏出动了不少人手,找了半个月,谢纯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连根毛都没有找到。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谢纯逃婚的事情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吴郡朱氏震怒。朱大老爷亲自登门讨要说法,女儿刚嫁过来,谢纯就丢下女儿逃婚,这是有多瞧不起朱倩,多瞧不起朱家?   朱大老爷为了爱女的幸福,为了朱家的声誉,提出要与谢家合离。谢翱和谢涵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是朱大老爷铁了心的要合离。朱倩嫁入谢氏的时候,那可是十里红妆,朱家或许没有谢家的政治地位高,但是朱家的财力,绝不是谢家可以媲美的。反正朱倩和谢纯没有入洞房,他不相信没了谢纯,凭朱倩的才学美貌会找不到比谢纯更好的如意郎君。   朱大老爷打算打谢家的脸呢,结果朱倩第一个反对。她相信谢纯是年轻气盛,就像是一个浪子,就算一时逃走了,在外面玩够了,还是会回来的。朱倩虽然只和谢纯见过有数的几面,可她早已被谢纯的容貌才华所吸引,这一辈子,除了谢纯,她谁都不嫁。   朱大老爷拗不过女儿,只好作罢。谢尚再三赔礼之后,才把朱大老爷送走。   蘅芜苑中,庾璟年和沈沅钰也得到了消息。   “我们家阿钰,可真是红颜祸水啊!”庾璟年有些酸酸地道,“没想到谢季平这小子还是个痴情的种子。”满以为他结婚之后就不会生出别的幺蛾子了,谁成想这小子竟然闹出了这一出。   “别胡说!谢纯逃不逃婚和我有什么关系?”沈沅钰一边辩驳一边在心里暗暗嘀咕,谢纯这小子到底搞什么飞机?自己都是有孩子的人了,难道还能和庾璟年合离了,嫁给他不成?他怎么就那么不开窍!那朱倩也是一个七窍玲珑的大美人,配他谢纯也不算辱没了他,好好跟人家姑娘过日子不行吗?   庾璟年一晚上说话含酸,沈沅钰自然是理解他的心情的,有些哭笑不得的,谁说男人心胸宽广了,闹起来一点儿不比女人逊色好吗?   沈沅钰后来实在烦了,就祭出了杀招来——肚子疼。庾璟年吓坏了,跑前跑后地张罗着煎药请大夫,把什么谢纯都给扔到了爪哇国。沈沅钰心里暗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进入十一月,天上开始飘雪,沈沅钰早早地换上了冬衣,她本来就怕冷,又赶上怀了孕,对于季节的变化更敏感,恨不得一天就猫在屋里抱着手炉不出来。史神医却叫她多出门走动走动,沈沅钰不敢不听他的话,便三不五时地带着丫鬟们在后花园里溜达。   府里如今有三个孕妇。沈沅钰偶尔会在花园中碰见阮氏,阮氏也是一样来遛弯的。她的预产期就在年底,经历了上次被庾彤推入水中一事之后,阮氏也学乖了,整天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不过眼看着快要生产了,医生嘱咐她多走动走动,免得将来孩子不好生。   阮氏这才出门走动。不过每次出门都带着两大排的丫鬟婆子。   “三弟妹!”沈沅钰在后花园中遇见阮氏,远远地就打招呼。看着阮氏身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婆子,沈沅钰不由好笑。她这气派,比起自己这个真正的王妃更像是王妃。   阮氏也走上前去,“二嫂!你也来遛弯?”她现在已经八个多月了,肚子大得有几分离谱,沈沅钰看着她笨拙的步姿,跟着她觉得累得慌。   用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变成她那个样子。   “可不是吗?”沈沅钰笑道:“神医叫我多走走,免得将来不好生。大夫有没有说三弟妹什么时候生?”   “腊月底吧!”阮氏眼角眉梢都是得意之色,捧着自己的肚子道:“大夫说,我这一胎十之*是个男胎呢,等这一胎生出来了,就是咱们琅琊王府的长孙了。”脸上一副“快来夸奖我吧”的表情。   沈沅钰想起自己曾经教过她,让她对外宣称怀的一胎是个女孩,见她大大咧咧地又这般说,看来又把自己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她也懒得再提醒她,笑道:“那可真要恭喜三弟妹了。”阮氏这幅做派极容易招人厌恶,不过沈沅钰怀孕之后,对于孕妇尤其宽容,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阮氏道:“二嫂这一胎是个男孩还是女孩?若是男孩,他们两个小子从小在一起玩儿该有多好!想想也觉得有意思。”   沈沅钰道:“三弟妹说的是,我这个月份还浅,现在也摸不出来。不过是男是女,我和王爷都喜欢。”   又问阮氏:“三弟妹生产在即,产房稳婆什么的,可准备好了?”   阮氏道:“老太太十分重视我这一胎,早就替我都备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两人说着话,在湖边溜达了几圈,也就各自回房了。彩凤有些气鼓鼓地道:“您看她张狂的,孩子还没生下来,就这个样子。说是男孩,万一生了女孩儿呢?还在您面前显摆老太太多么看中她,老太太隔三差五地来看您,可没见她去看三奶奶呢?”   沈沅钰笑道:“她就是那样的性子,你和她计较什么呢?反正她也不敢真个给我气受,咱们只当看个笑话好了!”   彩凤道:“奴婢就是看不惯吗?”   沈沅钰笑着对蕊心道:“瞧瞧!瞧瞧!她一个丫头比我这个主子脾气都大。”   众人就全都笑起来。   270|269.得偿所愿   很快琅琊王府也迎来一桩喜事,周蕙云出嫁不久,庾真也出嫁了。   这阵子袁王妃忙着庾涛和真定长公主的婚事,庾真出嫁的事情就全都丢给了何氏操办。庾真在琅琊王府几乎就是一个透明人一般的存在,嫁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何氏在给她置办嫁妆的时候就把公中出的三千两银子吞了大半,婚礼更是十分潦草,反正琅琊王爷的女儿多,就算是袁王妃操办也都是马马虎虎。   庾真出嫁的那一天,何氏不过让人在王府的树上扎了几根红绸子,又挂了几盏灯笼就算完了。沈沅钰把庾真的花轿送出门去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并没有去男方家里喝酒。   庾璟年这个作哥哥的,却不能不去。晚上庾璟年回来的时候,脸色有几分不好看,看着气鼓鼓的。   沈沅钰就问他:“王爷这是怎么了?”   庾璟年道:“六妹妹的婚事,你日后多费些心思吧,绝对不能把六妹妹的婚事交到袁氏和何氏的手中!”   庾真行五,她成亲之后,可不就轮到老六庾之瑶了。不过庾之瑶身有哮症,想要找一个如意郎君,还真没有那么容易的。   沈沅钰听出了弦外之音:“可是五妹妹的婚事出了什么岔子?”   庾璟年冷哼了一声:“连五妹妹的嫁衣都是用旧料子翻新的,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掉头就走,真是丢死人了!送去的嫁妆只有三十六抬,还至少有一半是虚抬。那些家具也都是旧木翻新的,若我是庾真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向何氏讨个说法。”   沈沅钰也是目瞪口呆。“不会吧?大嫂这也……”太能省了吧,简直就是周扒皮啊!   琅琊王的庶女多,养得都不怎么精细,在袁王妃那个嫡母的面前没有人敢大声说话,能做到庾真这样已经算好的了。   沈沅钰道:“六妹妹的婚事我自然是愿意帮她张罗的。只是王妃是她嫡母,嫡母尚在,我这个做嫂子的插手没有那么名正言顺,况且我现在怀着身子,这孩子生下来再坐一两个月的月子,到时候六妹妹可就十六了。我怕耽误了六妹妹的亲事。”   庾璟年道:“稍微晚一点儿没有关系,六妹妹那样的条件,我也不要求你给她找多好的人家,只要找一个人品端方,待她好的,一辈子安安稳稳不让她受苦就成了。至于王妃那边,我会和她说的,谅她不敢在这件事上拿捏我。”   “之瑶是我唯一的胞妹,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她幸福的!”庾璟年是个十分矛盾的人,一般情况下他都是铁石心肠,就如庾真这样的,也算是他的妹妹,他却对她的遭遇不闻不问。能走进他心里的人并不多,比如沈沅钰、比如三皇子、比如庾之瑶,这些人,每一个他都愿意拼了性命的保护他们。   沈沅钰就伸手摸了摸男人的头发,给他顺毛:“你放心吧,我一定瞪大了眼睛,给六妹妹找个好人家的。”刚才之所以和庾璟年说那么多话,就是知道庾之瑶这个妹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怕他期望太高,将来她寻不到他希望的妹夫,让他失望。她才先把丑话说到前头。凭她和庾之瑶的交情,就算庾璟年不和她说这些话,她也绝不会任由袁王妃拿捏庾之瑶的亲事,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的。   沈沅钰就叫庾璟年先在外面注意一下中等门阀的青年才俊,然后再找个时间拜托一下沈家的几位堂兄,他们整天在外头交际,自然知道哪家有适龄婚嫁的小子,不像她两眼一抹黑。   转眼到了腊月底衙门里全都封了印开始休沐,庾璟年也终于把手中的差事忙完了,回到蘅芜苑陪沈沅钰过个好年。   三奶奶阮氏临盆的日子也近了。沈沅钰也是快要生孩子的人了,所以一直派人盯着阮氏那边的动静。   腊月二十五这天,蕊心急匆匆地进来回报,说是映雪阁那边阮氏发动了。   沈沅钰急忙叫人拿了大毛斗篷披在身上,彩鸾又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鎏金的手炉塞到她的怀里,一群人簇拥着沈沅钰去了映雪阁。出门的时候,天上就开始飘起雪花来。   到了映雪阁,发现袁王妃和何氏已经到了。见沈沅钰裹成一个粽子般走了进来,袁王妃就嗔道:“你自己也是有身子的人,怎么也来了。生孩子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这天儿又这样冷,万一冻到了你可怎么好,你还是先回去,有什么消息我派人给你送过去,可好?”   态度十分亲昵。其实自打沈沅钰也做了王妃,袁王妃就用尽手段拉拢她,沈沅钰对她肉麻兮兮的态度早就习惯了。笑道:“我只是过来瞧瞧三弟妹,也打算看看生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将来免得轮到自己的时候麻爪了。在这边暂坐一坐,若是觉得冷,不用您说,我自己会回去的。”   袁王妃见她这样说了,就没有再说什么。因外头下雪,就引沈沅钰进入上房坐着说话休息。   何氏就看着沈沅钰的肚子问道:“二弟妹现在有七个月了吧?”   沈沅钰笑道:“哪儿啊,才五个月呢。”   何氏惊讶地道:“怎么月份还那么小吗?怎么你这肚子这么大了,我当年怀胎七个月的时候,也就你这规模吧?”   沈沅钰也觉得奇怪,她显怀得比一般人都早,要不也不必三个月不到就公布了怀孕的事情。她比周氏晚两个月怀孕,前两天回了一趟娘家,娘两个的肚子竟然差不多大了。   庾璟年戏谑着说,将来他们的孩子一定是个大胖小子。   不大一会儿,庾之瑶也扶着郗氏来了,小丫鬟们上了茶果,几个人坐在那里聊天,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倒是显得沈沅钰有些紧张的过了头。郗氏笑道:“老二媳妇你别担心。老三媳妇才刚刚发动,这第一胎生得慢,最快也得到半夜才能有动静。慢点的话,至少也到明天孩子才能生出来呢。”   沈沅钰笑笑,心里的紧张感还是挥之不去。袁王妃就笑道:“老二媳妇还是没有经验,等你像我们一样多生几个,再碰见这种事儿,就能气定神闲了。”沈沅钰才反应过来,满屋子除了她和庾之瑶,包括何氏在内,都是一连生过好几个孩子的。   阮氏的产房设在映雪阁的西厢房,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就有个芷兰堂的小丫鬟进来回报道:“老太太,江稳婆来了。”   沈沅钰一愣,怎么稳婆才来。何氏更是手心里冒汗,就偷偷地看了老太太郗氏一眼。袁王妃也觉得不对劲,狐疑地看着众人。   何氏道:“不是早就安排了两个稳婆给三弟妹接生,怎么……”她事先已经用银子买通了这两个稳婆,若是阮氏生的是女儿,就不必去管,若阮氏有那个命,生了儿子,就捂住孩子的口鼻,把孩子活生生闷死,到时候只推说孩子是个死胎就是了。   不过若是新多了一个姓江的稳婆,多一双眼睛看着,那两个稳婆可就没有下手的机会了。而且郗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多送了一个稳婆过来,是识破了她的阴谋还是怎地?   数九寒天的,何氏的背后湿腻腻的一大片。   郗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这是老三的第一个儿子,那两个稳婆虽然经验丰富,我还是不大放心。这个江稳婆曾经给陈郡谢氏的贵人接过生,就让她带着那两个稳婆一块儿给老三媳妇接生吧。”   事已至此,何氏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   袁王妃则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沈沅钰看着几人的表情,心里若有所思。   江稳婆进了产房,屋子里的气氛又回复了正常。屋里烧着银霜炭,气温适宜,隔一会儿就有一个小丫鬟跑进来回报三奶奶的情况。一般认为产房是不祥之地,像是郗氏、何氏、袁王妃、沈沅钰这样的都不适合进去。所以就有小丫鬟两头跑,来回地送消息。   一连几次,都说三奶奶在吃东西,吃的东西还不带重样的。   沈沅钰差点儿忍不住笑出来。这个阮氏,还真是一个吃货!   郗氏却喜上眉梢:“多吃点儿好,多吃点儿好,免得一会儿孩子生到一半没了力气。”   就这样过了大概一个时辰,终于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说:“三奶奶正式发动了。”其实不用说,众人也都听见了,阮氏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隔着风雪也清晰地传了过来。   沈沅钰听说过生孩子的时候很疼,可是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接触到这种事情,听见阮氏叫得十分凄惨,她不由自主地把手里的帕子拧成了麻花,真的是……好可怕!   阮氏没停歇地叫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不要说沈沅钰,就连郗氏也沉下了脸,吩咐小丫鬟道:“去跟江稳婆说一声,叫她好好和三奶奶提个醒,别现在就把力气都用在喊上了,等会到了真正要生的时候,反而没了力气。”   那小丫鬟两头跑,对产房的事知道的不少。就小声道:“老太太,江稳婆提醒过三奶奶了,不过三奶奶说她怕疼,忍不住!”   何氏心里忍不住笑,老太太这就是你心疼的孙媳妇,贪吃怕疼,吃不了一点儿苦,你也看看这阮氏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郗氏对小丫鬟道:“快去,就说是我说的,让三奶奶尽量忍着。”   小丫鬟去了,阮氏的声音果然小了片刻,不过只坚持了不到一刻钟,那声音就又高亢起来。何氏简直在心里乐开了花,沈沅钰却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向老太太告辞,“老太太,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若是三弟妹生了,您派个人过去跟我说一声。”   郗氏点了点头:“你大着个肚子,在这坐着也是个累,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亲自拿了披风给她披上,又把她送到了大门口。   沈沅钰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蘅芜苑,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怕!”   可能是阮氏叫得太可怕了,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里阴影。   庾璟年正在屋里看成王府的设计图纸,如今成王府已经开始动工修建,那是他要和沈沅钰以及他们的孩子住一辈子的地方,庾璟年就想把王府建得十全十美,光是设计图纸,就反反复复改了不下十次。   看见沈沅钰脸色青白走了进来。   庾璟年放下图纸迎了过来,一面伸手去接她的斗篷,一面问道:“那边生了吗?”   沈沅钰摇了摇头,“疼了两个时辰了,还没有生出来呢!”   庾璟年笑笑:“生孩子都这样,急什么!”反正也不是他媳妇。   沈沅钰在榻上坐下,嗔道:“你说的倒是轻松,反正你们男人又不用生孩子!”现在想想阮氏那撕心裂肺的叫声,她还觉得可怕。   庾璟年道:“有老太太在那边就行了,雪越下越大了,你就别去了吧!”   沈沅钰也不想去了,实在是她感同身受,那个气氛太过压抑。沈沅钰道:“不去了,不去了,就在自家院子里听个消息就好了。”   庾璟年就走上前,摸着沈沅钰的肚子道:“儿子啊儿子,到时候你娘亲生你出来的时候,你可要快一点儿,可不要让你娘疼太长的时间哦。”   沈沅钰见他明白了自己担心什么,笑着嗔他:“你怎么什么话都跟咱们儿子说,他还那么小,能懂得这些吗?”   庾璟年天天喊“咱们儿子”“咱们儿子”,沈沅钰也被他带歪了,也跟着喊起“咱们儿子”来了。   庾璟年嘿嘿笑道:“咱们儿子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听不懂呢?”   “你怎么又知道咱们儿子聪明了,万一随你怎么办?”   “好啊,你是在变着法子地说我笨吗?”庾璟年大声嚷了起来。   一直到吃完晚饭,小两口依偎着上了床,映雪阁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庾璟年道:“看来今天是生不出来了,咱们还是先睡吧。”   沈沅钰嗯了一声,手却紧紧抓住他的手指,直到把他的手抓得很疼很疼。庾璟年笑笑,“原来咱们阿钰也有害怕的时候啊?”   沈沅钰怒道:“你还说?”   庾璟年见她声音微微发颤,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不说,我不说了!”他用手轻轻抚摸着沈沅钰的头发:“放心吧,咱们阿钰那么聪明那么善良,菩萨一定会保佑你,让你和咱们的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他的怀抱温暖强壮,他的手那么宽大,指腹还有一层薄薄的茧子,越是这样就越让人觉得安全。其实他身为王爷,平日里清冷惯了,并不太会安慰旁人,可是她嫁过来的这段日子,尤其是她怀孕之后,把自己太多的脆弱展现在他的面前了,他现在做起哄媳妇安慰媳妇的事来已经算是驾轻就熟了。   他为她改变了那么多,她想着就心里暖暖的,忽然之间恐惧就去了一分。   “菩萨保佑不保佑,和聪明不聪明有什么关系?”沈沅钰就忍不住和他较真起来。“当然有关系了,你看你那么聪明,菩萨就保佑你了,让你嫁了我这样好的夫君!”   沈沅钰“嗤”地一声笑了,刮着他的脸道:“不要脸!哪里有你这样自吹自擂的。从前没发现,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油嘴滑舌的了?”   本以为听了阮氏的惨叫声,晚上要失眠的,沈沅钰没想到自己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一张开眼睛,庾璟年就对她说道:“三弟妹生了,昨天半夜丑时出声的,七斤二两,是个儿子!”   “真的?”沈沅钰又惊又喜。   “母子平安!”庾璟年又加了一句,“女人生孩子其实没有那么可怕的,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吧!”   沈沅钰忍不住直发笑:“你懂什么?”庾璟年那点可怜的妇科知识还不是全是她告诉他的,就敢在她面前显摆了。   被自家媳妇鄙视了,庾璟年一点儿不生气。“阿钰你快起来,吃完饭咱们去瞧小侄子去!”庾璟年兴致勃勃地道。   沈沅钰也对新出生的孩子有着莫大的兴趣,就匆匆起床梳洗,跟着庾璟年一块儿去了映雪阁。   映雪阁上下喜气洋洋的。   昨天生孩子的时候累坏了,阮氏到现在还在产房里睡着。   老太太昨日没有回去芷兰堂,就在上房对付了一晚上。老人家熬不得夜,神色之间一片萎靡。只是得知自己添了一个重孙子,老三庾峻后继有人了,又高兴得不得了。   袁王妃和何氏也一大早就赶了过来,何氏心里翻江倒海的,像是吃了一口黄连一般,面上还要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沈沅钰和庾璟年进去的时候,几个人正围在一起,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   “老二,老二媳妇你们来了!”郗氏招呼小两口进来,“快来瞧瞧你们的大侄子,看这小胳膊小腿的,长得多好看多精神。”老太太的语气中有几分兴奋。   小两口连忙围了上来,就看见大红襁褓中包着一个婴儿,红通通皱巴巴的,像是一个红皮猴子,庾璟年看了一眼就别开了眼睛,他是第一次看见新生的婴儿,没想到这么丑。真不知道老太太说的“好看精神”是怎么看出来的。   沈沅钰却知道孩子刚生出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在羊水里泡了那么久,能好看就怪了。她看着那个孩子,虽然长得不怎么好看,可还是觉得心里稀罕。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孩子嫩豆腐似的小脸。   然后问了几句诸如“孩子吃奶了没有之类的话”。正说着,“哇”地一声,那孩子忽然哭了起来。小两口都吓了一跳,郗氏笑道:“没事没事,这是孩子饿了,要吃奶了。刚才只喝了一点水,这也有几个时辰了,该试试能不能吃奶了。”   阮氏的乳母是老太太给找的,一直就陪着笑脸站在孩子的旁边。老太太就吩咐她把孩子抱下去喂奶。   孩子也看完了,庾璟年怕媳妇挺着个大肚子辛苦,就率先起身告辞,郗氏也没留他们,还特别对何氏嘱咐道:“你那边事忙,也早点回去吧。”何氏刚才可没有提出告辞,何氏就是一愣,脸色白了白,最后低低应了一声是。   老太太虽然委婉,可敲打的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沈沅钰就想起来阮氏临产之前,老太太在最后关头派了一个姓江的稳婆过去,难道是防着何氏的?沈沅钰有些心疼老太太,就劝她道:“老太太年纪大了,折腾了一晚上,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何氏笑道:“还是老二媳妇心疼我!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还撑得住,这边也没什么事了,我稍微安排一下就回去休息了。”   沈沅钰这才放下心事跟着庾璟年往回走。刚出了门就有一阵冷风袭来,昨天的雪下得不小,寒风卷着雪沫子吹了过来,打在人的脸上生疼。   庾璟年想也不想就用自己高大魁梧的身子挡在了媳妇的跟前,等那阵风消了,他才牵起她的手,细心地帮她把风帽上沾着的雪一一拂去,然后才拉着她的手,在丫鬟们的簇拥下一步步去远了。   何氏站在后面看到了这一切,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不是滋味。庾璟年待沈沅钰太好了,庾亮要是对自己有庾璟年十分之一的好,自己就是立即死了也没有遗憾了,更何况,庾璟年还是个王爷,又生得那样俊美……   沈沅钰牵着庾璟年的手,并不知道跟在后面的何氏的羡慕嫉妒恨。   庾璟年关心地问:“冷吗?”   沈沅钰摇了摇头,她穿得多,庾璟年用大半的身子帮她挡住了风雪,她也不觉得冷。南方雪不常见,她如今走在雪上,脚步踩得咯吱咯吱直响,让她觉得很有意思。思绪不由飘远了,要是没有怀着孩子,都可以和庾璟年打雪仗了……   庾璟年忽然说了一句把她拉回到现实中:“三弟的孩子怎么长得那么丑?”   沈沅钰就又给他解释了一遍孩子刚出生都是这个样子的。庾璟年摇了摇头:“等咱们的孩子出生了,一定比他好看百倍!”   262|重阳宫宴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   按照惯例,这一天皇上要在宫中设宴,庾璟年这个深得皇帝宠爱的王爷就不用说了,沈沅钰这个王妃也是需要去后宫领宴的。   沈沅钰不想去。   宫中从太后开始,皇后、太子妃、新安县主,还有大皇子的母妃宸妃,不说都是敌人吧,如果她倒霉了,肯定没有一个不高兴的。   若是没有肚里的这个孩子,沈沅钰倒是不怕和她们斗智斗勇,可是现在……她不想冒险。   她提前和庾璟年商量,“能不能装个病,向太后皇后请个假……”   庾璟年也不想她去。宫里那种地方,变数实在太多。沈沅钰如今有了身子,他也不放心,想了想他说:“这件事我去安排。不过可一不可二,中秋过后不久,就是重阳,皇伯父到时候还会设宴,那时候你若是再推脱不去,皇伯父和皇后那边可能就要派太医来了……”   沈沅钰明白,能推过中秋这一次也是好的。到了重阳,她的胎也有两个多月了,到时候想来就就算没有彻底坐稳,也比现在安全多了。   小夫妻俩商量好,第二天沈沅钰生病起不来床的消息,就很快传了出去。一事不烦二主,庾璟年当天晚上就把黄太医请了来。   黄太医煞有介事地给沈沅钰把脉,宣称沈沅钰是贪凉染了风寒,给沈沅钰开了药方,要她卧床休息。   庾璟年亲自到皇帝跟前去给沈沅钰请假,皇帝听了十分关心。赐了不少药下来,吩咐沈沅钰不用进宫了,就在家里好生养着。皇后听说了,特意叫了黄太医去她的宫中,并且调了沈沅钰的脉案来看。   好在庾璟年准备的滴水不漏,皇后也没瞧出什么不妥来。   八月十五过了以后,一晃到了重阳节,沈沅钰不敢再装病了。宫宴定在晚上,沈沅钰中午歇了晌,起来梳妆打扮。   怀孕到现在,沈沅钰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她便穿了一件丁香色的比较宽松的秋衫,又再外面加了一件大氅。因为进入秋天,天气转凉,沈沅钰这么穿倒也没有叫人怀疑。   沈沅钰穿好之后,在镜子里面照了照,对庾璟年道:“王爷,您看我这样行吗?”   庾璟年走上前来,帮她理了理鬓发,心里便有几分心疼。沈沅钰这胎怀的辛苦,尤其是中秋过后的这段日子,孕吐的十分厉害,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要是换做旁人吃不下也就算了,不会勉强自己,可沈沅钰知道怀孕正是宝宝发育的关键时期,即便是没有食欲也要强迫自己吃东西,就这样吃了吐吐了吃,不要说沈沅钰本人,就连庾璟年在一旁看着,都觉得难受极了。   好在杨善德家的不愧是宫里伺候过的积年老嬷嬷,有她在身旁指点,几个大丫鬟又十分尽心,沈沅钰虽然难受,也总算熬过来了。   人家怀孕都是越来越胖,沈沅钰倒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显得眼睛越发的大了。   因此庾璟年便说道:“我的阿钰,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看的!”   “你撒谎!”沈沅钰明知道庾璟年是哄她高兴,心里还是十分受用。   这时候蕊心进来提醒道:“王爷、王妃,时候不早,该出发了。”   庾璟年就亲自扶着沈沅钰往外走去。这种情形,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见得多了,也没人觉得奇怪。等快要到二门了,沈沅钰才道:“王爷,还是让我自己走吧,免得引起别人的怀疑。”   庾璟年低声嘱咐了她一句“小心了”,才放开搂着她的肩膀的大手,改为握着她的手,两人到的时候,除了琅琊王庾文泰没来,老太太郗氏、袁王妃、庾亮、何氏都到了。   阮氏没有出现,不是因为她怀着身孕不想进宫,而是她一个庶子媳妇,根本就没有那个资格。   小两口给郗氏和袁王妃见礼。郗氏就把沈沅钰拉到自己的身边,心疼道:“阿钰这是怎么了,瞧你这段日子瘦得!是不是前阵子的风寒还没有好?”又转头对庾璟年道:“你媳妇这个样子,你怎么也不好好照顾她?”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庾璟年垂眉道:“老太太教训的是,都是孙儿的错。孙儿回去会看着阿钰好好吃饭的,一定把她这阵子掉的肉全给补回来。”   何氏看得妒忌不已。看得出来,老太太对沈沅钰是真的好,庾璟年也是真的宠着沈沅钰。否则以他那高傲清冷的性子,绝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错误的。   沈沅钰连忙道:“老太太别怨王爷,是孙媳妇一直苦夏,到了夏天就吃不进饭去,这才瘦了的。王爷待我极好,都怪孙媳妇自己不争气。”沈沅钰心里有几分过意不去。前几天装病,郗氏亲自来看过她好几次。老太太这样心疼她,她还瞒着老太太怀孕的事。   老太太见两人相互谦让,相亲相爱,本来有几分严峻的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两人在这秀恩爱,不但何氏看得嫉妒,就连袁王妃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就吩咐小厮:“时候差不多了,怎么王爷还没来,去催催!”   郗氏也是人老成精的人物,知道自己再关心沈沅钰就是给她招恨,便没有再说话。不一会儿庾文泰终于来了。看见庾璟年夫妻俩,他的目光一沉,草草上前给郗氏行过礼,就大手一挥道:“走吧!”   众人各自上了马车,庾璟年和沈沅钰自然坐了一辆马车。上了车,庾璟年就把沈沅钰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关心地问:“还好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这还是沈沅钰怀孕之后第一次坐车出来,庾璟年生怕她受不得颠簸,上了马车就吐了。   沈沅钰也是这么想的,谁知马车跑起来之后,沈沅钰出奇地感到状态良好,并没有什么不妥。就笑道:“我没事!”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知道娘亲出门在外,今天竟然没有闹我!咱们的孩子,真真是聪明!”   庾璟年把大手覆盖在她的小手上,微笑道:“谁说不是呢,咱们的孩子,以后一定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孩子!”   小半个时辰之后,皇城终于在望。因为庾文泰的原因,琅琊王府的马车出来的晚了一点儿。正好赶上大波的勋贵和顶级世家入宫拜见皇帝,结果就在皇宫的大门口这里堵住了。   按规矩,外臣由兴安门入宫,至紫宸殿陛见皇帝。   兴安门上的侍卫们早就有经验了,守门的侍卫们自觉主动地疏导交通,只是兴安门每次只能容一辆马车进入,就是想快也快不了。   小两口在马车上等了一炷香的功夫,马车才前进了几米。   沈沅钰有些坐不住了。   庾璟年的全副精神全放在她的身上,立刻就觉察到了,连忙紧张地问道:“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   沈沅钰只觉得身上不得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得劲。怕庾璟年担心,安慰地笑笑道:“我没事,王爷别担心我!咱们还是安心等着吧。”   庾璟年道:“咱们夫妻,你不用和我客气,有什么尽管说出来,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庾璟年想了想道:“坐在车里,着实气闷,咱们下车散散吧。”   沈沅钰见这个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入宫,就没有反对。庾璟年先跳下了马车,彩凤十分麻利地在车前放了一张矮凳,正要同金灵一起扶着沈沅钰下车。庾璟年忽然说了一声“我来”,张开臂膀就把沈沅钰整个抱了下来。   他人高马大的,把沈沅钰抱在怀里,越发显得沈沅钰娇小依人。沈沅钰原本不想在这种公共场合之下和他这般亲密的,可人家王爷压根不给她说“不”的机会——说做就做了!   要是在没人的时候,沈沅钰绝不会介意庾璟年这样宠她,可是人这么多,庾璟年这样就有些出格了。   沈沅钰想到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他们呢,就觉得羞赧,小手就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捶了几下,“快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   庾璟年却不慌不忙,抱着她似乎有点舍不得,一时竟不肯撒手,直到沈沅钰又说了一遍,他才终于依依不舍地把沈沅钰放在地上。   沈沅钰双脚一落地,先是自然而然地轻轻放在腹部上,这才抬起头来,狠狠瞪了庾璟年一眼。   庾璟年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目光之中锋芒毕露。   沈沅钰看过去,终于知道庾璟年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样出格的事。   隔着四五辆马车,几十米的距离,一个身穿宝蓝色圆领长袍,长相英俊无俦的少年正随意地斜倚在马车的车厢上,一双星辰般黝黑的眸子定定地望向这边,目光复杂。   那是谢家的马车,这个俊美的少年,正是谢纯。   沈沅钰看了一眼庾璟年的脸色,见她家王爷脸上蒙着一片寒霜,不由暗暗好笑。难怪要故意表现的如此亲密,这是做给谢纯看的呢。   庾璟年一伸手就搂着沈沅钰的肩膀,不顾她的反对,硬把她搂入自己的怀里,冷声笑道:“季平兄,别来无恙!”   上回谢纯用弩筒伤了萧十三,回头谢涵谢尚就带着礼品,登了琅琊王府的门请罪来了。本来是要带谢纯前来的,谢纯打死不肯前来。庾璟年不愿和陈郡谢氏结下大仇,就把这件事含糊过去了。   不过不代表庾璟年就原谅谢纯了。一个谢纯他并不看在眼里,若非谢纯后台够硬,敢觊觎他的王妃,他早把他扔到西山的狼窝里喂狼了。   谢纯明知道庾璟年的目的,看见自己心爱的姑娘缩在对方的怀抱里,还满脸的幸福,就觉得无限的心塞。   他之所以肯在这里陪着羊皇后的侄子说这么半天的闲话,不为别的,就是因为看见后头琅琊王府的马车,深知沈沅钰必定在其中的一辆马车里。明知她成为别人的妻子,他还是忍不住想要看见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好呢。   他的这种隐秘的愿望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最终他如愿了,可谁知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平心而论,庾璟年和沈沅钰两个人站在一起,男俊女靓,十分的般配,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是这样的场面,让他觉得分外刺目。   谢纯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虽然十分不好受,却强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寸步不让地盯着庾璟年道:“前阵子王爷和王妃的册封大典,我正好有事去了一趟江州,没能当面道贺,是我失礼了。”   “好说好说!礼物到了就好!”至于人,不到最好!庾璟年微微一笑,又适时给他补了一刀。“听说季平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过了年就要完婚。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本王在此提前祝贺季平兄与朱小姐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谢纯的脸顿时黑了下去。   谢纯不想成亲,可是谢涵和谢翱商量之后,还是给他火速定下了吴郡朱氏的长房嫡长女朱倩。   顾陆朱张,吴郡四姓,比起谢家的门第当然有所不如。好在朱小姐貌美无双,为人又娴静贞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建康出名的才女,和谢纯倒也算得上郎才女貌。谢涵挑来挑去,最后选定了朱倩。   他深知谢纯的倔脾气,因此并未知会谢纯,直接就和朱家交换了庚帖,等谢纯知道的时候,两家连成亲的日子都定下来了。   谢涵和谢翱定下的事,连谢尚夫妻都干涉不了,何况是谢纯?   谢纯为此气得肠子都打结了,一怒之下扬言逃婚。谢涵什么都没说,笑眯眯地送了几个贴身护卫跟着他,每一个都是绝顶高手,像是跟屁虫一样,谢纯走哪他们跟哪儿,想逃,先打赢这几个护卫再说!   不要说四个,就是一个,谢纯也打不过!   谢纯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被逼婚到这种程度,这些事本来就够糟心的,又被庾璟年拿出来调笑,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谢纯咬牙切齿,“我娶不娶妻,生不生子,都是我自己的事,就不劳烦王爷多管闲事了!”看见庾璟年那小人得志的得意嘴脸,越发的心里难受。   “我有些头晕,就不陪王爷多聊了。”说罢深深看了沈沅钰一眼,掀开车帘钻了进去。把刚才和他一起说话的两个少年扔在一旁。   沈沅钰这才注意到他们。实在是谢纯太过出色,旁的年轻人和他站在一起,都只有给他当背景和陪衬的份。   这两个少年,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一个穿着石青色的袍子,一个穿藏蓝色的袍子。其中一个有点小帅,当然和庾璟年、谢纯那样top级别的美男子一比,那就是一个渣。另一个就更不要说了,个子矮不说,塌鼻子小眼睛,还有些秃顶,简直就是丑男中的战斗机。   两人被谢纯放了鸽子,有些尴尬,既然碰见了成王爷和成王妃,两人也不好就这么掉头就走了。   就走上前来给两人见礼。   两个人这一走,沈沅钰发现比较丑的那一个,腿脚不好,一拐一拐的,竟然是个跛子。   “羊丰/羊高参加王爷、王妃!”   庾璟年就无所谓地冲着两人点了点头,“两位请起吧,不必那般客气。”这两人沈沅钰并不认识,不过一听这个名字就知道是谁家的少爷了。   泰山羊氏,是皇后的娘家人。不用说,这两人就是羊皇后的侄子了。   沈沅钰一看庾璟年的态度,就知道他并不喜欢这两个人,就没有和他们说话,只是态度优雅地笑笑,大方得体又冷淡疏离。   正在这个时候,大概是兴安门的侍卫疏导交通有了作用,堵在门口的车队向前行去,庾璟年正好懒得和皇后的侄子敷衍,便与两人告辞,带着沈沅钰重新上了马车。   马车里,庾璟年证实了沈沅钰的猜测。“这两人的确是太后的娘家侄儿。个子高腿脚好的那个叫羊丰,是羊皇后隔房堂兄的儿子。个子矮又有足疾的那个,叫羊高,是羊皇后同胞兄长的儿子。”见沈沅钰听得认真,就笑道:“羊家虽然出了一个皇后,可惜门第不高,比起吴四姓都差了一筹,就更不用说侨四姓了。你可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叫她这两个并不算出色的侄儿进宫?”   沈沅钰摇了摇头,嗔道:“你就别卖关子了。”   这时马车启动,辘辘向前行去,庾璟年将沈沅钰捞到自己的怀里,哈哈笑道:“其实说白了很简单。皇后这是要给自己挑女婿呢!”   此时皇后宫中,新安县主正满脸不可思议地质问羊皇后:“母后真的要把我嫁给十一哥?”十一哥就是羊丰。   羊皇后今天要主持女眷这边的宫宴,刚刚忙完了一应事宜,累得不要不要的。新安县主就这样跑过来,又是出言不逊,她不由也有几分生气。不过却压住了火气道:“如今你六皇妹都已经定亲了,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再不成亲成何体统!”   新安县主立刻炸毛道:“那你就要把我嫁给十一哥?他要才没才,要貌没貌,要门第没门第,他凭什么尚主?”   “混账!”羊皇后愤怒地一拍桌子,“那是你的舅家,你就那么看不上羊氏?”   皇后统领六宫多年,威仪是尽有的,只可惜新安在她面前放肆惯了,就壮着胆子只用一句话,就把她给顶了回去,“我有哪点说错了?我看中的是谢季平,十一哥哪里能和谢纯相比?”   羊皇后气得七窍生烟:“闭嘴!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你还要脸不要?本宫明白地告诉你,大晋立国一百五十年来,谢家就从来没有过国婚的记录,不与皇室通婚,是谢家的家训。别说是你是本宫,就连你的父皇,也不能破了谢家的规矩,把你嫁给谢纯,更何况,谢纯已经和吴郡朱氏的朱倩订婚了,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新安县主气的跺跺脚:“不管不管,我一定要嫁给谢季平!羊丰想要娶我,下辈子吧!”说罢负气跑了。   “孽障,这个孽障!”羊皇后气得全身发抖。   她的贴身嬷嬷急忙给她倒了一碗茶亲手奉上,劝道:“娘娘息怒,县主是年纪小不懂事,等将来她嫁到了羊家,过上几年好日子,就会明白娘娘的苦心了。”   羊皇后叹口气道:“阿丰那个孩子是本宫从小看着长大的,性子和软,是个好拿捏的。羊家又是她的舅家,她那样的脾气,又失了皇上的宠爱,也只有本宫的娘家才能愿意让她进门了。哎……”   其实羊皇后一开始也觉得羊丰配不上她的女儿,可太子却坚决不同意皇后给她找高门大阀的女婿,太子的原话是这样的:“就五皇妹那跋扈的脾气,嫁到谁家里都难以和婆婆小姑处好关系。倒是她把人家闹个鸡犬不宁,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儿子这话说得虽然说得难听了点,可句句都是实情。嫁到高门大族中去,说起来好听风光,可是让新安接受几层婆婆、无数妯娌小姑的磋磨,皇后也有些舍不得,尤其是新安如今不得帝宠。   娘家就算门第低了一些,总不会苛待了自己的女儿。这也算是为了儿子的将来着想。省的她那擅长帮着哥哥拉仇恨的女儿再给他多招几个仇家过来。   皇后疲倦地闭上眼睛:“这次无论如何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了……趁着皇上最近心情不错,让皇上将她指给十一,总算也能保全新安的一点儿体面。”她倏地睁开眼睛,吩咐心腹嬷嬷道:“你去看着点新安,今天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不能再出幺蛾子,让皇上更加厌弃她了。”   嬷嬷恭敬地应了一声“是”,这才慢慢地退了下去。   这时候新安回到自己的宫室,气还没有消去。一个宫女急匆匆地进来,低声禀报道:“殿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小川子安排到谢公子的身边服侍了。”   263|撞破私会   新安县主心中大喜。;“汝南王妃和庾莹那边呢,可答应替我做事了?”   那宫女道:“汝南王妃已经答应了依计行事,只说县主如愿嫁给心仪的公子之后,不要忘了她们母女,请您想法子在皇后娘娘面前多吹吹风,将来给庾莹姑娘指一门好亲事!”   新安县主见汝南王妃那边也愿意出面帮忙,顿时喜上眉梢,“如此就好,你下去吩咐小川子,谢公子聪明绝顶,让他千万不要露馅了。”   那宫女退下之后。新安县主忍不住兴奋地在屋里走来走去。母后和太子哥哥不愿意帮自己嫁给谢纯,那她就自己想法子,这个计划她策划了好长一段日子了,过了今晚,谢纯想不娶她都不行了。   吴郡朱家的朱倩,想嫁给谢纯?等下辈子吧!   这时琅琊王府的马车终于进了皇宫,趁着晚宴还没开始,一大家子人先去了紫宸殿求见皇上。不大一会儿,张士德从里面走了出来,对众人见礼之后道:“皇上说时间所余不多,他老人家就不挨个会见了,请成王爷和成王妃进去见驾。至于琅琊王爷并众位,请到蓬莱殿等候宴席开始吧。”   亲疏之别,显而易见。   庾亮不由嫉妒地看了庾璟年一眼。这样的场合他参加过无数次了,皇上次次都是单独召见庾璟年,可他这个琅琊王府的长子,却是一次都没有单独面见过皇上。   庾文泰听见这番话却是脸色铁青,哼了一声道:“还呆在这里干什么?没听见张大总管的话吗?还不快走,呆在这里,是要碍皇兄的眼吗?”   他这样出言无状,众人全都吃了一惊。这里可不是琅琊王府,不过张士德却笑眯眯地一点都没露出异样的神色。皇上和琅琊王亲兄弟之间不和睦,琅琊王对皇帝的不满溢于言表,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庾璟年懒得管庾文泰撒泼,向老太太告辞了一声,就带着媳妇进了紫宸殿。   大殿内燃着龙涎香,淡淡的烟雾聚散缥缈。皇帝国事繁忙,即便是大宴之前的这点儿时间,还在忙着批阅奏章。见小夫妻进来,放下朱笔笑道:“老五,老五媳妇,你们来了!都是一家人,不用行礼了,快坐下!”   两人谢过之后,张士德搬了椅子过来,请两人坐下。皇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面上充满了慈爱。   都说皇帝猜忌心重,擅长玩弄权谋。沈沅钰却觉得皇帝这个人并不难相处,见过好多次,他都是和颜悦色地待她,待庾璟年则更是像极了一位父亲。就像现在,他含笑问了几句庾璟年练兵的事情,庾璟年禀告的时候,他听得十分专注,不断地点头,根本就不像个大权在握的皇帝。   伯侄俩说了几句差事上的事情,皇帝又问起沈沅钰的病情。“前阵子说你感染了伤寒,可痊愈了。若是没有好利索,太医也好,药材也好,只管开口,朕这里有的,绝不会吝啬。若是你脸嫩不好意思开口,就告诉老五,让他来求朕!”   沈沅钰连忙起身道:“劳皇伯父挂念,侄媳的病已经全好了。”   皇帝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皱眉道:“瞧你这样子,是瘦了不少。回头朕叫人诶你送些补药,你好好补补身子,也早点儿给老五生个大胖小子。”   庾璟年和沈沅钰一起离座谢恩。   皇上见一对璧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赏心悦目,不由龙颜大悦。正在这时候,张士德进来提醒皇帝:“皇上,宴席的时间快到了,请皇上起驾蓬莱殿。”   皇上心情不错,笑道:“知道了,真是聒噪!”皇上便扶着书案站了起来,哪知道才起到一半,整个人却是身体一晃差点栽倒在地。   众人一齐惊呼:“皇上!”   庾璟年已飞快站起,转过书案同张士德一起扶住了皇帝。   “皇伯父,您没事吧?”他满眼的关心忧虑,发自肺腑的真诚皇帝看在眼里不由心中一暖,拍拍他的手道:“老五别怕,皇伯父没事,只是刚才坐得太久,起身时又起得猛了这才有些头晕,不碍事的。”   庾璟年还是不放心,“皇伯父,要不今天的宴会让太子主持吧,我这就去给您宣太医过来好好给您瞧瞧。”   皇帝道:“我说了没事就没事,不必小题大做了。”   皇帝到底在庾璟年的劝说下多休息了一刻钟,又让张士德给他抹了点清凉油,这才感觉精神了些,吩咐众人不要把今天的事传出去,这才起驾去了蓬莱殿。   庾璟年看着皇帝御驾走远,面露忧虑之色。皇帝每日沉浸在繁重的国事之中,年纪又大了,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可几位皇子的储位之争却方兴未艾,北燕和北魏对大晋虎视眈眈,益州的李氏也在蠢蠢欲动,可见皇帝背负了多么沉重的压力……他是真的心疼他的皇伯父。   皇帝的身体健康状况乃是最大的机密,沈沅钰当然也知道不能出去乱说。小夫妻俩出了紫宸殿,就要在此分手,庾璟年去蓬莱殿,沈沅钰则去太后的含元殿。   庾璟年抓住沈沅钰的手不舍得放开,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想陪着沈沅钰一块去含元殿。沈沅钰见他这个样子却笑道:“我身边有金灵和彩凤呢,王爷不必担心。快点过去蓬莱殿吧!”   庾璟年就看了金灵一眼:“金灵,我今天就把王妃交给你了,不论是谁,哪怕是皇后如果敢对你们王妃图谋不轨,你也不必客气给我一剑杀了她。不管出了什么事,都由本王兜着,务必要保证你们王妃和她腹中孩子的安全,听明白没有?”   沈沅钰急忙伸手去堵庾璟年的嘴,这是在皇宫呢,竟就敢说出一剑杀了皇后这样的话。   金灵却响亮地应了一声:“奴婢明白,一定保护王妃周全!”   庾璟年放开她的手道:“你先去,我在这里瞧着,等你走远了,我再去蓬莱殿!”   沈沅钰嗯了一声,带着金灵和彩凤两个大丫鬟去了含元殿。走出老远,还看见庾璟年痴痴地站在那,像是一座望妻石。   彩凤忍不住道:“王妃,王爷待您可真好!”   沈沅钰笑笑,没出声。   到了含元殿,沈沅钰刚一进门,就收获了一道道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都是耳聪目明之人,皇帝召见成王和成王妃的事情早就传遍了。   沈沅钰假装看不懂众人的目光,落落大方地和众人打招呼。太后和皇后要压轴出现,现在自然还没到,除了这两尊大佛,剩下的包括淑妃宁德长公主等人在内,可全都来了。   宁德长公主就笑着招呼沈沅钰:“好丫头,坐到外祖母身边来。”沈沅钰急忙坐到宁德长公主身边,有长公主在,心里又踏实了几分。   一抬头看见宸妃那边,多了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子,正是王雅芙。不由道:“她怎么来了?”   宁德长公主哼了一声道:“花了那么多心思才终于嫁到将军府去,今天这样的场合,她又怎么会不来。她是被老大娶荒亲娶进来的,皇亲宗室们都瞧不起她,也亏得她能在这里坐得住!”   沈沅钰静心听去,果然一片窃窃私语声。   “连酒席也没摆,就嫁去了大皇子府里,这么没有规矩,她王雅芙凭什么和咱们平起平座?”   “我听说前头的陆氏就是被她毒死的,亏大皇子还把她当成宝贝一样娶回家,孰不知是娶了一条美女蛇回家吧?”   ……   王雅芙低垂着头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一片淡然,像是听不见众人的说话一样。沈沅钰不由暗暗佩服,要知道绝大多数人在这种情况下都很难保持淡然的心态的,这个王雅芙还真是心机深沉。   沈沅钰又打量她几眼,见她穿一件丁香紫的衫子,头发高高挽起,用一根羊脂白玉的簪子固定住。打扮得素净又不失庄重,要知道陆氏刚死,她是续弦,要在陆氏的灵位前执妾室之礼,是绝对不能穿着大红大绿出来见人的。而今天这种场合若是穿得太素,又会惹太后皇后不高兴,难得她打扮成这样,两方面都兼顾到了。   这女人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宁德长公主道:“不说她了,说起来就生气!”她也有两个多月没见沈沅钰了,拉着她的手问了不少问题。   沈沅钰一一答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太监大声的通禀之声:“太后娘娘到!皇后娘娘到!”   郗太后和羊皇后一先一后走了进来。   众人行礼过后重新归座,沈沅钰就觉得一道凌厉得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她抬头顺着目光瞧过去,竟是多日未见的新安县主。沈沅钰释然,想想她被皇帝禁足这么长时间,也该放出来了。皇后自然要把这个宝贝女儿带在身边。   她心里虽然提高了警惕,面上却未露丝毫异色。   郗太后却看着王雅芙,眉头皱了皱。她不喜欢这个女子,不喜欢她嫁入将军府的方式,可是她的皇帝儿子都未说什么,她也懒得管这些事情。很快便收回了目光,“今日是重阳佳节……”开始主持起重阳晚宴来。   王雅芙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刚才她的帕子都被拧成麻花了。只要挺过了今天,没有人当面对她提出什么异议,就表示她被这个最顶级的贵妇圈子接受了,哪怕众人只是被动接受。   半个时辰后,蓬莱殿的宴会行进过半,皇帝只是露了个面,敬了四大门阀的宗主以及朝中重臣几杯酒后就到后面休息去了。没了皇帝的拘束,众人更能放得开,庾璟年因为刚被封为郡王没多久,太子、大皇子以及四大门阀众人纷纷端着酒杯过来向他敬酒,他惦记着含元殿中的沈沅钰,众人劝得虽凶,他却只是浅尝辄止。   大殿的一个角落里,谢纯远远望着风光无限的庾璟年,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谢纯尚未入仕,能在蓬莱殿有个座位,还是看在他是谢家子弟的份上。今天下午和沈沅钰相遇的情形又在脑海中浮现,那个女子还是清冷如昔,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怎样,她甚至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一个动作反复在他的脑海里回放,沈沅钰的手一直不自觉地虚放在腹部,像是在保护着什么……难道,她已经有了那个人的孩子?他们成亲才刚半年吧!   谢纯那一瞬间简直妒忌如狂!他一口喝干了杯中的梨花白,“倒酒!”转身对身后伺候的小太监说道。   小太监目中有光芒一闪,因为低垂着头,谢纯并没有瞧见。那小太监就应命给谢纯倒酒,也不知是手抖还是怎么的,酒壶一倾,竟把半壶酒倒在了谢纯的袍子上。小太监手忙脚乱地去拿帕子给谢纯擦拭,衣袖一拂,带倒了酒壶,好嘛,剩下的半壶酒全洒到了谢纯的衣服上。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请谢公子饶命!”小太监吓了一跳,立刻就跪了下来。谢纯本来就心情不好,眼中就有怒火燃起。可这里毕竟是皇宫,谢纯虽然任性,可他并不鲁莽,也懒得和个小太监计较。   瞪了小太监一眼,就站起身来,往外就走。   小太监连忙追了上来,殷勤地问:“公子要去哪里?”   谢纯没好气地道:“去哪里?当然是找个地方去换衣裳。现在这个样子,你是想叫我君前失仪吗?”   小太监连忙道:“公子的衣裳是小的不小心弄脏的,让小的带公子去换衣裳吧。”   谢纯深深地看了小太监一眼,嘴角绽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还不前头带路!”   小太监正是小川子。计划进行的十分顺利,他心中一喜,急忙道:“公子这边请!”悄无声息地带着谢纯就走出了蓬莱殿。   小川子带着谢纯在皇宫里绕来绕去,偷眼瞥见谢纯走路摇摇晃晃的,似乎是喝得有些高了,暗想真是天助我也,都说谢公子多智近妖,看来是名不副实,这么容易就上当了。   眼看着就要到了既定的目的地,忽地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悠然传来:“小公公,你带我绕来绕去的,究竟想把本公子带到哪里去?”   小川子吓得一机灵,急急解释道:“公子,你别急,前面就到了。”   谢纯淡淡笑道:“我有个问题很好奇,你主子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用这么拙劣的计策把我引到这边来,到底有什么目的?”再看谢纯,眼神一片清明,哪还有半分喝醉的样子。   小川子傻了,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勉强笑道:“公子,你说笑了!”   谢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慢慢转冷:“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表演,真的很拙劣,简直是处处破绽!”   一刻钟后。   新安县主独自一人躲在距离含元殿不远的一个小花园里,焦急地看着花园的入口。她的大丫鬟被她远远地打发到一边去了。她心里十分紧张,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谢纯还没有出现,她已经做好了计划失败的准备。   正在紧张地等待,就见门口黑影一闪。新安县主大喜过望,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尽管并没有看清楚来人是谁,也没有看见他走路的姿势有些不对,就想也没想地冲了出来,猛地扑上去,一把就抱住了那黑影,口中叫道,“谢季平,你可算是来了!”   对方大概没有想到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有会有人突然冲出来,并且一把把自己抱了个结实,口中却叫着“谢公子”。他一时不知所措,正要将人推开,却感到对方软软香香的,似乎是个妙龄女子,想到收到的字条,不由心中一荡,动作就是一缓。待回味过那个女子的声音,他不但没有再把女子推开,反而一把就将新安县主牢牢抱住,并且情意绵绵地叫了一声“表妹”。   新安县主如遭雷劈,只觉得声音有些熟,却绝不是谢纯。   她心中大骇,正要挣脱那人的怀抱,就听见远处一片嘈杂的脚步传来。新安县主心知是汝南王妃和庾莹按计划来撞破她和谢纯“私会”来了,她越想挣脱出男人的怀抱,男人却抱得她越发紧了。   这时汝南王妃已经带着一票贵妇走了过来。含元殿中的酒宴进行到大半,太后皇后让大家出来散散,汝南王妃借口这边小园子离着含元殿不远,又有造型特意的宫灯,引来许多贵妇人。众人眼看着到了一个黑黢黢的园子,哪里有什么宫灯,正要质问,隐约发现前头有两个黑影,似乎重叠在一起。   重阳之夜、深宫私会,妃子和侍卫?宫女和侍卫?这样劲爆的场面,这种皇家的丑闻肯定是不愿意被人看见的,众人本还有一丝顾虑,但是法不责众,这么多贵妇人全都看到,皇上也不好发落。众贵妇就没有个不爱八卦的,这时更是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汝南王妃带着女儿庾莹走在最前面,见此情形以为新安县主得偿所愿,想到新安县主对自己的承诺,不由大为兴奋。脚下生风地带着丫鬟第一个冲了上来,不忘装腔作势地喊了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在此做什么?”   两个跟随的丫鬟立刻提着灯笼上前一照。后面的一群贵妇也紧随其后地跟了上来。几乎每个贵妇人身边都带了打着灯笼的丫鬟,众人顷刻间将这黑暗的小园子照得如同白昼,什么牛鬼蛇神全都无所遁形。待看见抱在一起的一男一女时,场中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女的是新安县主!   男的却根本就不是谢纯,而是新安县主的表哥——跛子羊高。   两人姿势暧昧地抱在一起,新安县主珠钗散乱,衣衫上的扣子解开了一颗,一脸的惊恐状,男人更是满脸迷惘,妥妥的私会被抓的样子。   众贵妇不由啧啧称奇,新安县主和男人私会并没有叫大家多惊奇,令大家惊奇的是,新安县主的口味真不是一般的重!   长相普通也就罢了,怎么还找个瘸子?   事情闹大发了,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后皇后的耳朵里。太后皇后立刻就带人去了小花园,宁德长公主看了沈沅钰一眼,笑道:“咱们也去瞧个热闹吧!”   沈沅钰也觉得此事匪夷所思,就扶着宁德长公主的手跟着一块儿去了。   皇后急慌慌地来到事发现场,刚落下轿辇,就听见一声太监悠长的传报声传来:“皇上驾到!”   皇后扶着贴身嬷嬷的手,脚下一晃,差点摔倒。   皇帝身子不适,本来在蓬莱殿的后殿休息。蓬莱殿距离这个小园子不太远,皇室发生了这样的丑闻,太监们不敢瞒着皇帝,很快报了上去。皇帝只气的七窍生烟,立刻带人赶了过来。   此时新安县主和羊高已经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想跑都没地方跑。   新安县主发现自己认错了人,悔的肠子都青了,急忙推开羊高,匆匆整理衣衫。   她心里很乱,原本按照她的计划,自己在这里和谢纯抱在一起,再把衣裳弄乱,造成两人在此私会的假象,再被汝南王妃撞破,皇帝会生气,但是也只能把她赐给谢纯为妻,就算谢纯和朱倩定了亲,也只能把亲事退掉,重新娶她。   可是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俊逸无双的谢纯变成了其貌不扬的羊高,新安县主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现在简直恨死了羊高,正想上前去甩他两巴掌,不料父皇母后皇祖母来得那样及时。皇帝已经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贵妇们给他让出一条通道来,胆子大的还在窃窃私语,皇帝听在耳里,气的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新安县主被他关了半年,才刚放出来就作出这样有损皇室名誉的丑事,皇帝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新安县主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见父皇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正要解释一句,皇帝已经抡起胳膊狠狠给了她一巴掌:“不知羞耻的东西!皇家的脸面,都叫你丢完了!”   264|公布喜讯   一声脆响,皇帝用力极猛,新安县主被他整个打翻在地。皇后此时也到了,急得伸手去拉皇帝的袖子,皇帝怒极,一把将她推倒在地,“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皇上掌掴女儿,推倒皇后,现场顿时一片大乱。   皇后满脸惊愕地看着皇帝,夫妻多年,皇帝就算有时候对她有所不喜,也从未对她动过手。这次皇帝是真的生了大气了。   新安县主此时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脸道:“父皇,我,我是冤枉的!”   “你给我闭嘴!”这时郗太后也走了进来,她本来就对这个骄横跋扈的孙女没有什么好感,如今她令皇室蒙羞,更是让她恨到骨子里去。   太后喝止了新安县主,又来劝皇帝:“皇帝,就算新安罪不可赦,你也不必生那么大的气,你身系社稷安危,保重龙体要紧!”   皇帝脸色紫涨,气得呼呼直喘,目光像是刀子一样盯着新安县主。皇后想替女儿说几句话,见皇帝如此,一时也不敢劝了。   郗太后是亲娘,她的面子皇帝总要给一点儿的,勉强压下怒气,指着新安县主道:“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带下去!”   正在这时,羊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地跪到皇帝面前,连连磕头道:“皇上,此事不关县主的事,一切都是微臣的错,是微臣一直暗恋县主,情不自禁,微臣愿负一切责任,皇上要罚,就罚微臣吧!”   早在数年前,羊高就喜欢上了新安这个娇美蛮横的的女孩儿。大概是没什么就羡慕什么,他天生残疾,性子软弱,却偏偏喜欢张扬跋扈的表妹。只是表妹如同天上的仙女一般只可仰望不能触及,他也有自知之明的,就他这个样子,表妹天潢贵胄,又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这样一个丑货加残废呢?因此他把这份奢望深深地埋在心底。   但是,今天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豁出性命,他也愿意搏一搏。   皇上对这个丑男也没有丝毫好感。冷声问道:“负责,你要怎么负责?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羊高一咬牙,忽地大声道:“微臣,微臣愿意娶县主为妻,一辈子都待县主好!”   皇帝正要拒绝,转念一想,新安这个德行,除了嫁给这个丑男,以后是休想再嫁人了。既然她自己作死,何不就此成全了她,“好好好!”   皇帝冷声道:“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朕便成全你们。新安县主肆虐跋扈、不遵朕训,废为庶人,从此逐出皇族,族谱除名,即刻逐出皇宫。准其嫁予羊高,一月之内完婚!”   新安只觉得如被五雷轰顶,扑上去抱住皇帝的双腿,大哭道:“父皇,我不要嫁给羊高,我不要嫁给羊高!”   皇帝一脚将她踹到一旁,“拉下去!拉下去!”   皇后动了动嘴唇,劝说的话终于没有出口。她明白现在说什么皇帝都听不进去,只能让他对自己更加厌弃,而新安县主被满京城的贵妇捉奸当场,也只有嫁给羊高一途了,想到自己花一样的女儿,竟然要嫁给一个跛子,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此刻谢纯正隐在重重花树后面,看着远处的这场闹剧。虽然隔得远听不清楚,可是却能猜到个大概的结果。他回头看了小川子一眼,笑道:“小公公,你帮着新安县主促成这样好的一段姻缘,回头,新安县主定会重重赏你的!”   小川子一双手被绑在后面,嘴里塞着一条汗巾子,吚吚呜呜说不出话来。他心知肚明这次自己怕是要死定了。看向谢纯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恶魔。他现在还迷迷糊糊的,到现在也没弄清楚,谢纯是怎么在短短的时间里,就挖了这样一个大坑,彻底把新安县主坑得再无翻身机会的?   谢纯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狠狠坑了新安县主一把,他因为沈沅钰而极端郁闷的心情总算好了那么一丢丢。   出了这样的丑事,宴会自然也就匆匆结束。   新安和羊高私通之事,被那么多贵妇人看见,就是想封锁消息都不可能,很快就传得人尽皆知。皇帝气狠了,下了最后通牒,命令羊家必须在十月十五之前将新安娶进家门。一方面是早点嫁人省的继续丢皇家的脸面,另一方面也免得新安这个姐姐反而要在豫章公主之后成亲,叫人嚼舌根。   也就是说,留给新安的时间不足一个月。婚姻乃是大事,皇后本来想,就算新安没有了公主县主的身份,也要按照民间的风俗将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可是一个月的时间,根本就没有时间走完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六礼,只能省减再省减,气得皇后接连处置了几个办事不力的嬷嬷。   琅琊王府那边,重阳节过后没几日,小夫妻就对外公布了怀孕的消息。沈沅钰那个时候其实怀孕还不到三个月,可是最近宴请过于频繁,沈沅钰来回奔波实在太过痛苦,小两口一商量,反正时间也没差两天,就直接公布了出去。   郗氏得知此事大喜,当夜就过来探望沈沅钰。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连自己怀了身子都不知道!这次若不是黄太医来给老身请平安脉,顺便来给你把脉,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知晓呢!”郗氏拉着她的手,假意埋怨道。   “都是孙媳妇粗心,还以为是小日子推迟了,并没有想那么多。”沈沅钰红着脸道。   郗氏又回头看着庾璟年,“二郎,你媳妇有了身子,你更要待她加倍的好,要是敢委屈了她,小心我不饶你。”   庾璟年满脸的喜色,郑重对郗氏道:“老太太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阿钰,不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   袁王妃和何氏、阮氏是跟着老太太一块来的,也纷纷道喜。   袁王妃满面笑容:“老二媳妇也有了身子,这下好了。前两天我和老太太还说,老二今年也有二十了,该有个孩子傍身了,真是盼什么来什么!老二媳妇进门半年就有了身子,真是个有福气的!若是能一举得男就好了。”   老太太本来想说一句“男孩女孩都好”之类的话,免得让沈沅钰背负太大的压力。庾璟年却当先说道:“男孩女孩都是本王的孩子,本王都是一样的喜欢。”   郗氏见状,就呵呵地笑了起来。“老二知道疼媳妇,我也就放心了。”   阮氏捧着个大肚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想当初自己怀孕的时候,可没有这般隆重的待遇,最关键的是,庾璟年这个小叔子太疼媳妇了,比起来,庾峻简直就是一个木头疙瘩。   何氏摸着自己的肚子,心里酸酸的,一片凄凉。阮氏临盆在即,沈沅钰嫁给庾璟年不过半年多点儿,两个妯娌一个接一个地怀了身子,而她呢,生了二女儿之后已经五六年了,肚子一直没个动静。   自己这辈子难道就没有儿子命吗?   沈沅钰怀孕的消息,也第一时间送到了沈家。沈昀和周氏听说之后大喜过望,第二天两人就带着沈沅舒亲自上门了。   庾璟年和沈沅钰亲自到大门口迎接。看见父亲扶着已经显怀了的母亲下车,小夫妻俩迎了上来,见礼过后,沈沅钰道:“爹爹,娘,你们怎么亲自来了?”   周氏怀了身孕,哪里受得了马车颠簸,沈昀如今是沈氏宗主,日理万机,更是抽不开身,所以父母能一同来看她,沈沅钰实在觉得有些吃惊。   周氏道:“你有了身子,我们不过来亲眼看一看,怎么放心得下?”   沈昀则酷酷地道:“我是送你母亲过来的。”他一个大老爷们,才不会承认自己和妻子一样挂心女儿呢!   沈沅钰就看着他笑,父亲那点儿小心思,她还哪有个不明白的。   周氏则拉着沈沅钰手道:“怎么看起来瘦了,是不是怀相不好?”   沈沅钰怕她担心,连忙道:“没有没有,太医说我怀相好着呢。您女儿一到夏天就苦夏,总会瘦几斤肉的,您这个当娘的还不知道吗?”前阵子她的妊娠反应的确很厉害,吃什么吐什么,庾璟年看着都跟着揪心。   而且这又不是什么病,连史神医都没什么好的法子,这阵子总算是过了那个阶段了,不再吐得那么厉害了,不过她显怀却显得特别快,要不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公布怀孕的消息了。   沈沅钰看母亲。   周氏怀孕已经快五个月了,穿着宽松的衫子,肚子已经鼓了起来,但是却红光满面的,丝毫没有一般孕妇的臃肿之感。   沈沅钰就扶着娘亲的手道:“弟弟这么懂事,从来都不闹娘亲,娘亲可有福气!”周氏怀孕之后,能吃能睡,基本没有什么妊娠反应,也难怪沈沅钰羡慕。   沈沅钰见沈昀的目光看了过来,就又十分乖巧地加了一句:“最关键还是爹爹照顾得好!”   沈昀和庾璟年对望了一眼,一起无奈摇头。   沈沅舒跑了过来,一边轻轻摸着沈沅钰微微凸起的小腹,一边兴奋的说道:“这么说,我不不但很快要要有弟弟了,我也很快就要有个小小外甥了?”   沈沅钰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是啊,妹妹就要当亲姨了,高兴吗?”   沈沅舒自然是连连点头。   叫沈沅舒这么一提醒,周氏才意识到自己和沈沅钰一前一后怀孕,生下来的孩子差不了几天,却差了一个辈分,不由感觉微囧。   这时庾璟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岳父岳母请移步蘅芜苑说话吧。”   于是众人回了蘅芜苑。   刚坐下,周氏就问沈沅钰:“你怀了有多久了?”   沈沅钰道:“太医说已经两个多月了。”   母女两个现在都怀着身子,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说了几句,周氏就撵沈昀道:“你先出去,让我们母女两个说几句体己话!”   沈沅钰不由啧啧称奇,还是头一回见母亲这样和父亲说话的。   沈昀倒是好脾气地笑笑,起身和庾璟年去了蘅芜苑的小书房聊他们的军国大事去了。   沈昀一走,沈沅钰就拉着周氏的手道:“娘,您和爹爹……快说说,快说说!”一脸八卦的神色。从前周氏在沈昀面前,那完全就把自己摆到了弱势的地位,甚至连粗声大气说一句话都不敢。   周氏看见沈沅钰这个样子,忍不住在她的脑门而上戳了一下道:“也是要做娘的人了,还淘气!”   沈沅舒在一旁咯咯笑。   沈沅钰拉着母亲的胳膊撒娇,“娘,你就告诉我嘛!”   周氏叹道:“这些都是你父亲教给我的,他说咱们是夫妻,妻者,齐也!叫我不要每天陪着小心对他,要放轻松了做一个真实的自我……”   沈沅钰听得连连赞叹:“爹爹想得真是周到。”   周氏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我这阵子别的没什么总是睡到半夜就抽筋,每一次都是你爹爹帮我揉开的……”就说了一大堆沈昀对她的好。   沈沅钰见父母感情这样好,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晚上送走了沈昀和周氏,两个人上了床,沈沅钰就把周氏那些事说给庾璟年听:“王爷,要是我的腿也抽筋了,你愿不愿意帮我揉揉?”   庾璟年笑着道:“莫说是抽筋了,就是没抽筋我也愿意帮你揉。”就小心地扯起一条腿,手上使力给她揉了起来,弄得沈沅钰哈哈大笑。   揉着揉着庾璟年的动作就有些变了,沈沅钰怀孕前后加起来他已经素了三个月了,王爷如今食髓知味,三月不食肉味这真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沈沅钰闭着眼睛,一开始叫他捏的还很舒服,后来他的手慢慢的顺着她的腿一路往上游走,动作越来越暧昧,沈沅钰有所觉察,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王爷你要做什么?”   刚才周氏就嘱咐她,她现在怀孕还不到三月,要她一定要提醒庾璟年,千万不能乱来。   庾璟年其实也明白,媳妇就在眼前,眸光如水,娇艳妩媚,刚才给她揉腿更是揉得他自己全身冒火,却是能看不能吃,简直是莫大的折磨。   庾璟年一狠心转了过去,再不看她,以免自己把持不住。“时候不早了,睡吧。”   沈沅钰却像是不知道似的,挨过去从后面抱着他。怀孕之后她的胸脯变得更加饱满了,那两团丰满就像是毫无所觉般地压在了庾璟年的宽阔的背上,男人的呼吸立刻就急促起来,下面更是胀得发疼了。   “王爷你怎么了?”这简简单单地一句话,七拐八弯的,媚得能滴出水来。   庾璟年立刻就明白了她是在勾引自己呢。   简直哭笑不得。他这媳妇,实在太坏了!   明知道自己不会碰她,也不敢碰她,却偏偏喜欢在这个时候这样挑引他,让他能看见却不能吃到。   庾璟年惩罚性地在她的胸脯上捏了一把,沈沅钰立刻大叫了一声:“我疼!”   庾璟年鼻子都气歪了,他根本就没有用力好吗?   他猛地转过身来,含住她的嘴唇……这个吻霸道而又凶猛,直到沈沅钰差点透不过气来,庾璟年才终于放过她。   好半天,沈沅钰的呼吸才终于均匀了。她顽皮心又上来了,凑在庾璟年的耳边道:“王爷,你是不是很难受?”   庾璟年没好气地道:“你说呢?”   沈沅钰就假意道:“要不,我给王爷安排两个通房?”   庾璟年转过身子对上她的眼睛,“你是认真的?”   沈沅钰点了点头,“我当然是认真的!”……认真你个鬼!   庾璟年见她目光闪烁口不对心的样子,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行了,别闹我了!我之前说过,不纳妾,不要通房,你没有怀孕的时候我都能信守诺言,如今你有了身子,我更加不能辜负你。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对这个总喜欢撩拨他的小妖精,他也是真没有法子了。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庾璟年就转过身子准备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去开大朝会,睡吧!”   沈沅钰“嗯”了一声,乖乖闭上了眼睛睡觉。就听见庾璟年在旁边翻来覆去地,她又张开眼睛问:“王爷,你睡不着吗?”   庾璟年不由无奈,还不都怪她。把自己挑逗的火上来了,再想要消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本来可以自己纾解一番的,可是她在身边,庾璟年又不好意思。   “你先睡吧,不用管我。”男人有些沙哑地声音传了过来。   沈沅钰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庾璟年正要努力酝酿睡意,忽地觉得一双冰凉的小手顺着他的胯部摸了下去,顿时摸到了顶天立地的一根。   沈沅钰再也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庾璟年只恨得牙痒痒的,“你还敢笑?”   沈沅钰道:“我错了,我知道都是我的错!”却忍不住越笑越大声。   庾璟年气得脸都黑了,她怀着孕,又不能惩罚她。只能干运气。   沈沅钰笑了半晌终于停了,她把身子往庾璟年那边拱了拱,庾璟年就往床里缩了缩,他可不敢再和媳妇肢体接触了,要不今天晚上就别想睡觉了。   哪知沈沅钰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他往里躲,沈沅钰就跟着追过去,直到庾璟年靠墙了,没好气地威胁道:“阿钰,你别再逼我!”   沈沅钰低声道:“笨蛋,谁要逼你了,人家是想帮你!”   庾璟年还没想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沈沅钰的手已经伸进他的中裤里去了。他不是没想过让沈沅钰这样帮他,就像是两人洞房花烛夜那天的情形,可是沈沅钰却一直不是很愿意。   庾璟年不愿意逼她,就一直自己忍着。   没想到这次她主动来帮她。   他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阿钰,你太好了……”   黑暗里,传出一个娇媚的声音。“笨蛋,别说话!”   ……   半个时辰之后,就听见帐子里头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王爷,你还没好吗?”   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道:“快了!你再加把劲儿,就快了!”这话都说了不下十遍了,沈沅钰相信他才有鬼了。   “王爷,今天就这样吧,我手都酸了!”   庾璟年连连哄她:“阿钰,你帮帮我!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你让我怎么办?你要是真累了,就换一只手!”   沈沅钰:“……”   第二天一早,庾璟年神清气爽地醒来,见沈沅钰还在床上睡得正香,不舍得吵醒她,轻手轻脚地穿好了衣裳。到外间用了饭,然后进宫去了蓬莱殿议事。   沈沅钰睡到辰初才醒,醒来之后,只觉得两只胳膊酸的要命。她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叫了金灵和彩凤来给她揉胳膊。   两个大丫鬟都没有成亲,对那种事都还懵懵懂懂的,一边给沈沅钰揉,一边闲聊般地道:“王妃,您还真是奇怪,别人有孩子的时候都是腿抽筋,您怎么胳膊抽筋了?”   沈沅钰:“可不是吗?真是奇怪!呵呵呵呵……”心里已经把不要脸的庾璟年骂了一顿,昨天晚上他骗自己给他弄了至少一个半时辰,自己的两条胳膊全都酸得不成样子了。   蓬莱殿上,君臣正在议事,庾璟年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喷嚏。   难道是阿钰想我了?庾璟年暗道,想起昨天晚上,眼角眉梢都露出幸福的光芒来。   大朝会直开了两个时辰。   完事之后,皇帝把庾璟年叫到勤政殿陪他一起用饭。   沈沅钰怀孕的消息,也早都传到了皇帝的耳里。庾璟年还以为皇帝叫他来是有什么军国大事商量,哪知皇帝就只是问问沈沅钰的怀孕的事情,皇帝显得十分高兴,“好好好!安仁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朕真是高兴,真是高兴!”   皇帝眼角眉梢都是满足喜悦,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几年似的。庾璟年能够感受到他发自真心的高兴。心里十分感动,可他不是个很会表达的人,也就仅仅是把皇帝对他的好牢牢记在了心里。   265|动了胎气   皇帝道:“钰儿是个有福气的,这么快能为你传宗接代,朕也就放心了。小说し朕本该给你放假,让你多陪陪你媳妇,可是练兵的事,除了你朕谁也放心不下……”皇帝最近打算重新编练皇家十二卫,去芜存菁,由庾璟年牵头负责练兵事宜,这是一份苦差事,却人人趋之若鹜。因为不论是谁,在十二卫中转一圈,都会在军中深深扎根。而以庾璟年的资历威望,做这件事最好不过。   所以太子和大皇子明知庾璟年能够通过这件事扩张势力,却也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劝阻皇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件差事落在他的手中。   “……练兵的事情不能耽搁,你也要尽量多抽时间陪陪你媳妇。女人为男人生孩子,着实不容易,当初你娘……”皇帝说到这里猛然惊醒,就此打住话题。正好看见庾璟年诧异的目光。   皇帝自嘲道:“朕是太高兴了,都开始说胡话了。总而言之,你也不要光想着差事,冷落了你媳妇,知道没有?”   庾璟年答应了一声。   皇帝就拍拍手叫张士德进来:“给成王妃的赏赐准备好了吗?”   张士德回道:“准备好了!这是淑妃娘娘亲自拟定的礼单,请皇上过目。”因皇后在湖阳郡主陷害沈沅钰一事中的恶毒表现,皇帝亲自下旨由淑妃摄六宫事,皇后至今也没能拿回执掌六宫的权力,给沈沅钰准备赏赐的事情,仍由淑妃主持。   皇帝拿了礼单,还是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看完之后点点头打趣庾璟年道:“这都是赏赐给你媳妇的,就不给你看了。”   庾璟年笑道:“皇伯父给的自然都是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阿钰一定喜欢。”   皇帝笑道:“你小子知道就好。”   就吩咐张士德:“你下午亲自带人把这些东西送过去。”   下午张士德亲自把皇帝的赏赐送到琅琊王府的时候,宁德长公主、太子妃、王雅芙、王菁以及皇族中的有头有脸的贵妇人,都来了蘅芜苑。沈沅钰怀了身子,他们这些妯娌自然该过来看一看。   郗氏、袁王妃和何氏都在一旁作陪。   沈沅钰其实不太愿意接待王雅芙,不过重阳家宴上,太后都没有对王雅芙说什么,就表示太后认同了王雅芙的身份,再者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沅钰也不能直接把王雅芙赶出去。   听说张士德来送皇上的赏赐,众人都吃了一惊。太子妃的脸色就有些变了。   她当年怀了太子的嫡长子的时候,皇帝也给了赏赐,可也只是派了个太监总管去送,可没有御前大总管亲自前来送赏赐的荣耀。   最近她听太子提过几次,皇帝对老五越来越器重,她还觉得太子是过于敏感,现在终于深有感触了。   等看到了皇帝的赏赐,众人不由得全都吸了一口凉气。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蘅芜苑差点都堆不下了。这还没什么,皇帝知道沈沅钰喜欢书画,特意叫人开了自己的私库,从中选了几件稀世珍品送来,其中一件《观音送子图》更是三百年前一代画圣李宏亲笔所画,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皇帝这是有多宠爱庾璟年和沈沅钰?太子妃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皇帝送了这么多好东西,众人恭贺一番,也就纷纷告辞。沈沅钰送了他们出去,回到院子里,见满院子的珠光宝气,也觉得皇帝的赏赐有点儿过了。就吩咐管嬷嬷带着人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的收到库房里。   而皇帝送的那张《观音送子图》,她则是叫人小心翼翼地拿了来,打开来观看,不愧是画圣李宏的手笔,上头的孩子个个憨态可掬,惟妙惟肖。沈沅钰自从怀孕之后,对孩子尤其没有抵抗力,加上她又受了沈昀的熏陶,对书画作品十分感兴趣,就叫蕊心把这幅画挂在自己的卧房里,可以时时观摩。   晚上庾璟年从宫中回来,沈沅钰就把皇帝的赏赐单子拿给庾璟年看:“这些赏赐,是不是太贵重了一些?”沈沅钰是真有些不安。“要不咱们去求见皇上,把这些东西退回去一些,尤其是那副《观音送子图》。”   庾璟年笑着揉了揉她的小脸:“既然是皇伯父赏给你的,你留着就是了。退回去,他老人家反而要不高兴了。”想起皇帝得知沈沅钰有孕之后高兴的样子,庾璟年十分明智地否决了沈沅钰的想法。   又点点沈沅钰的额头:“你不是一向胆大包天的吗,怎么这么点儿小事反而害怕了起来。皇伯父对咱们的好,咱们记在心里,日后好生孝敬他老人家,一心一意办好差事就是了。”   沈沅钰总是觉得不放心,何以皇帝对几个亲儿子那般冷漠,对庾璟年又盛宠至此,难道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又是平衡的一种策略,有心想要提醒庾璟年,又怕他生气,只得忍住。   就带庾璟年去看那副《观音送子图》。庾璟年喜欢舞刀弄枪,却不喜欢写字作画。不过看见观音送子图上的观音宝相庄严,几个孩子活泼可爱,也十分喜欢。就道:“那画圣李宏不是只作山水不作人物画的吗?怎么还有这样一张图流传于世?”   沈沅钰笑着给他解释道:“说起来,这件事还有一个典故呢。当年李宏放浪不羁,画作却是千金难求。正逢齐宣帝的爱妃张贵妃怀孕,齐宣帝为博美人一笑,派人叫李宏进宫,按照张贵妃的意愿画一幅观音送子图。李宏却说自己不会做人物画,齐宣帝以死相逼他都不肯就范。还是齐宣帝的御前太监听说李宏有一红颜知己,乃是当时长安最大青楼的头牌花魁,李宏对其十分敬重。”   “齐宣帝派人将女子捉了过来,逼迫李宏作画,并扬言半日之内画作不成或者不能让宣帝满意,就把两人一起杀了。李宏受逼不过,果然在半日之内做了这幅《观音送子图》。后来齐宣帝大悦,将那名花魁赐婚给李宏,成就了一桩美事。而这幅人物画像就是李宏生平的唯一人物画,所以更为弥足珍贵!”   庾璟年道:“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难怪李宏堂堂一代画圣,居然会画这般俗气的作品。”又有些担心地问:“此画不会是赝品吧?”   蕊心噗嗤一笑道:“王爷放心好了,王妃亲自鉴定过了,这幅《观音送子图》是真品无疑。”   沈沅钰也道:“正是因为这幅画太出名了,所以有几处非常明显的标志,旁人想造假也造假不来。”沈昀是鉴定方面的大师,沈沅钰跟着父亲学了六七成的本领,鉴定这幅画足够用了。   庾璟年就捏了捏她的脸蛋:“明知道自己怀了身子还要费那么多心思搞什么鉴定,想让我担心你是不是?”   沈沅钰就笑着挥开他的手,嗔道:“丫头们都在呢,没个正形的。”   庾璟年就拉着她的胳膊往内室里去,“画也看完了,该休息了。”就硬把沈沅钰拉上了床。   沈沅钰见他一副猴急的样子,能猜到他想要什么,果然王爷上了床就把自己脱光了,要沈沅钰帮他像昨天晚上那样帮他。   沈沅钰的胳膊到现在还是酸的呢,哪里肯呢,她道:“昨天不是刚帮过你吗。这样不知道节制可不成!”   庾璟年十分无耻地道:“我现在这个年纪,莫说一天一次,就是一天十次,也不在话下。”   沈沅钰哭笑不得,柔声道:“过些日子再来!今天让我好好休息!”   庾璟年又上来缠她。沈钰钰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自己也长了手,自己来嘛,干嘛非得要烦我。”   庾璟年道:“我自己多没有意思,只有阿钰弄得我最舒服。”   沈沅钰啐了他一口:“好不害臊!”两人闹了一阵,到底没让庾璟年得逞。   第二天,张士德又来了。   这次他带了一份圣旨过来,琅琊王府众人焚香沐浴,大开中门接旨。皇帝十分心细,心疼沈沅钰,竟不叫她跪着接旨,就让她站着听完了旨意。原来皇帝答应过庾璟年,只要沈沅钰能给他怀上孩子,皇帝就给沈沅钰加一千户实封食邑。   小夫妻俩都没当回事,没想到皇帝居然还记得,而且立刻就给兑现了。   领完了旨意,张士德又道:“皇上让老奴带句话给王爷王妃,说让王妃在家里安心养胎,就不用去宫里谢恩了。”   庾璟年给张士德包了一个大红包,亲自送张士德出府。   那边众人也散了,庾璟年回来和沈沅钰一块儿用膳。席间见沈沅钰气色有几分不好,一只手轻轻放在小腹上面按揉,就担心地问道:“昨天晚上没睡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沅钰怕他担心,摇摇头道:“我没事,可能又有反应了。也不是头一天这样,都习惯了。”庾璟年又问了几句,沈沅钰只说自己没事,他现在外头的事情太忙,这样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虽然有些放心不下,还是匆匆用饭之后出了王府。   他骑在马上,还是怎么想都不放心。想了想,还是派了贴身小厮云惜去东海王府请史神医来一次,给沈沅钰把把脉。   庾璟年去了郊外大营,一上午有些神思不属。在大营用过午饭,云惜就骑着马飞跑而来。   庾璟年心一沉,看着一脸苍白的云惜跪在自己的面前,沉声问:“出了什么事儿了?”   云惜抬眼偷觑了庾璟年一眼,见他脸色阴沉,心中就是一紧。不敢耽搁,直言道:“王爷,不好了,王妃动了胎气!”   庾璟年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他的战马就拴在大营辕门之外,他一句没说,解开缰绳飞身就上了马,他的马乃是千里驹,速度极快,很快就消失在视野里不见了。   云惜见他一句话没留,吓得一个机灵,不敢耽搁,立刻就去通知了萧十三,带人保护他。萧十三火急火燎地集合人马,等他们出来的时候,早已不见庾璟年的影子了。   自从庾璟年在盐山城遭人刺杀之后,每次出门都是前呼后拥,带着巨多的侍卫保护自己,这次却根本就来不及通知一声护卫,就心急火燎地往回赶,一时之间甚至忘了天机阁的威胁。   从郊外大营到建康城,快马不过半个时辰。此时官道枝叶茂密的三棵大树上,正有三个刺客隐匿其中,手里端着最新式的手弩,慢慢计算着庾璟年的速度,只要他到了最佳的距离,就立刻用手弩齐射,这手弩威力奇大,在百尺之内,根本就没有任何躲避的余地,刺客首领眼中露出狂热的兴奋,只要庾璟年进了他的攻击范围,他就必死无疑。   正在这时,一片麦田之中,忽然无声无息地蹿出十几个黑衣蒙面之人,这些人个个身强力壮,手中的刀剑反映着天上的阳光,一下子就把庾璟年给围住了。   庾璟年心中焦急,怒喝一声:“让开!”   那些人根本就不说话,其中一人挥舞着砍刀就去砍庾璟年的马腿。他们没有马,而庾璟年有马,这些人个个都是顶尖高手,一旦庾璟年失去了马的优势,恐怕立刻就要被在这些人分尸。   庾璟年一提缰绳,他的战马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比他和沈沅钰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早就明白了主人的意图,猛地一声长嘶,双腿一抬,一蹄子就踏在那刺客的胸口,一阵骨折肉裂的声音响起,刺客哀嚎了一声摔倒在地。   众人全都吓了一跳,听说过庾璟年胯下的宝马是一匹千里驹,没想到这么彪悍厉害。众人全都吓得后退了一步。   带头的人终于说话:“不要怕,咱们人多。一起冲上去,他连趁手的兵器都没有,必死无疑!”   庾璟年出来的急,没有带长兵器,只腰间配了一把宝剑,他冷笑了一声:“本王必死无疑?今天倒要看看谁会死?”   他把手伸进披风里,一下子拿下一个弩筒,扣动机簧,随即射出一蓬弩、箭,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立刻满脸中、箭,变成了刺猬,轰然倒地。死状极为凄惨,众人没想到他随身带着这么彪悍的武器,又是往后退了一步。   带头的人连忙给众人打气:“别怕,他没有时间安装弩、箭,弩筒也没有用处!”   众人一听也对,想到主子许诺的重赏,一时间士气大震,再次围了上来。庾璟年嘴角微抿,带着淡淡的讥刺,价值连、城的弩筒随手就丢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众刺客以为他是黔驴技穷,精神大震,行进速度更快了。   哪知庾璟年把手再次伸进斗篷里,这次两只手一手拿了一个弩筒出来。庾璟年现在真想好好谢谢沈沅钰。这个斗篷还是沈沅钰给他设计的,考虑到夫君遇刺的频率比旁人高太多,尤其是听说天机阁的标的终生有效之后,每次庾璟年出门她都提心吊胆的。   所以她在庾璟年的斗篷里缝了十几个暗格,里头装着十来个弩筒。每次出门,沈沅钰都要检查一遍他的防身斗篷。庾璟年一开始不以为意,这样的披风实在有够沉重,他不喜欢穿,沈沅钰就跟他撒泼耍浑,庾璟年这才不得不穿,没想到今天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刺客们这下真楞了,怎么也没想到庾璟年身上居然有这么多弩筒。离他最近的两个人掉头就跑,可是已经晚了,庾璟年毫不客气地对他们射出两蓬弩、箭,在这个距离上,刺客们就是想跑也跑不了,那弩筒的威力实在巨大,弩、箭全部射个对穿,两个人只惨叫了半声,就被放倒在地,变成了死鬼。   刺客首领简直目眦欲裂,自己这边明明占据着绝对上风,结果庾璟年凭借这优势武器,他们连个边都没捞到,就被庾璟年杀了三人。   “兄弟们,给我冲!”他就不相信庾璟年身上还有弩筒。   果然庾璟年潇洒地两手把弩筒一抛,十分潇洒地又变出两个弩筒来。刺客首领都快哭了,眼睁睁看着庾璟年割韭菜似的又杀了两人。   就这样庾璟年轻轻松松地把十几个刺客全都射死在当场,最后只剩下一个刺客首领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那一瞬间他觉得这个世界太不真实,他们埋伏在路上等着庾璟年入局,结果最后被猎杀的不是庾璟年,而是他们这些刺客。   十几个人对一个,最后毛都没有捞到一根,就被人斩瓜切菜般地杀了个精光。这都是什么事儿?   他不知道后世有一句话,叫做“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非常赞同。   庾璟年再往斗篷里摸,这时却摸不到了,原来沈沅钰给他放在里头的弩、筒都用罄了。他毫不犹豫地抽出了宝剑,向着刺客首领冲了过去。那刺客首领用的是一柄长刀,虽然此刻他的脑子里是一片混沌,还没有在刚才的打击中清醒过来,可他毕竟是一名千锤百炼的杀手。本能使他握紧了刀柄。   他计算着庾璟年的马速,打算在他的马到自己跟前的时候一刀割破战马的咽喉,到时候庾璟年从战马上滚落下来,他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幻想很美好。   不过幻想终究只能是幻想。一般的战马都无法在短时间加速,要加速也要跑起来之后慢慢加速,就像在现代,不可能在起步阶段一下子把车速跑到200脉一样,刺客首领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庾璟年的马不是一般的战马,那是千金难买的千里驹,又跟着庾璟年出生入死多年,和主人心意相通,庾璟年用脚磕了磕他的肚子,那马突然间在不可能的情况下加速,刺客首领还没反应过来,战马已经带着庾璟年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飚到了他的跟前,紧接着庾璟年用脚勾住马镫,一个漂亮的铁板桥功夫,整个人几乎和马背完全保持了平行,手中的长剑就从刺客首领的咽喉割过去。   一剑封喉!   刺客首领捂着咽喉,指间有鲜血汩汩流下,满眼的不可思议。战马直跑出数十米远去,他才终于轰然倒下。   刺客首领不是没想过反抗,实在是这一连串的动作太快,人和马配合的太好,庾璟年的战术又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若是换做平时,庾璟年不会这般斩瓜切菜般把十几个刺客一股脑地杀光。他一定会留下一两个活口,好追查这些人的幕后主使者是什么人。   只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四个大字“胎气不稳”,哪里有那个闲工夫,那些刺客也是倒霉,刚好在他心气儿不顺的时候碰到他,恰恰做了他的出气筒。   庾璟年刚刚碰到刺客的时候,脑子里就高速运转起来。他首先想到的是云惜被人收买了,用这个假消息骗他回家去,然后再在半路上埋伏刺客,想要他的小命。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云惜跟着他十几年,是他最信任的人,他相信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背叛自己的。   既然云惜没有问题,那沈沅钰动了胎气就是真的。所以他才没有想法子生擒刺客首领——他要急着回去探望沈沅钰,他没有时间。   此时躲在大树上的三个刺客手里全都捏着一把冷汗。庾璟年切菜般把十几个高手顷刻杀光,说时迟那时快,不过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这一切实在太过震撼,这三个刺客是天机阁派来的杀手,都是极有经验的,自然也看出来那些刺客的身手极为了得。   越是这样,对他们的冲击力就越大。他们不由自主地对庾璟年产生了一丝敬畏之情。尤其是最后一剑封喉杀了刺客首领的那一下,干净利落,换了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做到如同庾璟年这般。   此刻庾璟年已经进入了他们的射程范围……   寂静的官道上忽然传来一声极不协调的鸟鸣,三名刺客几乎同一时间射出弩、箭。三人经验丰富又配合默契,因为藏身的大树位置刚刚好,三人每人射出两支弩、箭,几乎把庾璟年所有逃跑的路线全给封死了。   266|查出因果   弩、箭上涂抹着见血封喉的剧、毒,庾璟年只要进入射程就必死无疑。   然而事实却出乎意料。庾璟年在听到鸟叫的一瞬间,就一个镫里藏身藏到了战马的腹中,他的那匹马也在急速奔驰的情况下,来了一个小范围的变向转弯,六支弩、箭贴着马头马背马尾呼啸而过,下一刻庾璟年翻上马背,回头看了三人藏身的位置一眼,眼中满是嘲弄,他并没有回转马身,找刺客们算账,而是快马加鞭向着建康城奔去。   三名刺客都被眼中浓烈犹如实质的杀机吓一跳。同时又全都大惑不解起来。很显然,庾璟年一开始就发现他们了。他们藏得好好的,庾璟年是怎么发现他们的?再有既然都已经发现了,他怎么还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从树下经过,这人也太过疯狂,太过艺高人胆大了吧?   他们当然不知道,庾璟年被天机阁的刺客追杀了大半年,对天机阁的行事作风早有了解,他遇到第一波刺客的时候,就在暗暗观察四周,刺客们藏在树上,布置得十分隐秘,却没想到其中一个刺客的弓、弩反射阳光,落在庾璟年的眼睛里,被庾璟年发现个正着。   他当然知道从树下经过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倒也不是他是傻大胆,他是千金之体没必要冒这种危险,实在是家中媳妇还不知怎么样呢,他不能不冒这个险。   这三个刺客被他放了鸽子,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却不知他们实在幸运,捡了一条命。若是换做平时,庾璟年遭到这样的暗杀,早就雷霆震怒,想尽法子也要将他们抓住碎尸万段了。   这一点上,他们还真要感谢沈沅钰。   庾璟年一路疾驰回到王府,刚才两次遇险他没有丝毫担心后怕。可想到沈沅钰他的心却是揪起来的。就算当年指挥千军万马和敌人决战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这样彷徨无助的感觉。   他是一路不停直接奔进王府大门的,到了蘅芜苑才甩镫下马。把马扔在那里就不管了,直接就向沈沅钰住的正院跑了过来。   “王爷回来了!”院子里的丫鬟看见庾璟年光速归来,面露喜色,刚说了一声,他已经带着一股风冲进了正房的内室。   沈沅钰此刻正躺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蕊心坐在床边,用一个银色的小勺喂她喝药。庾璟年进来了,她吓了一跳。   云惜是她派去的,可她也没想到庾璟年这么快就回来了。   “王爷回来了。”沈沅钰就招呼了一声,挣扎着要起身。   庾璟年急走两步,一把将沈沅钰按回到床榻上去。“你躺着,别和我闹这些虚礼。”他见沈沅钰和一屋子的丫鬟全都神色平静,就知道她的问题不大,一颗悬着老高的心终于放下了。   “云惜告诉我,说你动了胎气,肚子疼得厉害,我着急坏了,立刻就快马回来看你。难道是这小子骗了我?”庾璟年脸上就是一寒。   沈沅钰就对庾璟年道:“王爷,云惜没有骗你。我确实动了胎气,好在史神医来得及时,开了药我吃过之后,好了很多。现在已经没事了!”   庾璟年听得心头一跳,示意蕊心站起来,自己坐在蕊心的位置上。从蕊心的手里接过药碗来,亲自喂她喝药,说道:“你没事就好,先不用着急说话,把这药喝完就好。”   他身为王爷,什么时候伺候过别人,笨手笨脚的,一时药喂得急了一些,沈沅钰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庾璟年手足无措地放下碗,找了帕子给她擦拭嘴角。沈沅钰嗔道:“王爷,还是让蕊心来吧。”   庾璟年无奈地放下碗,退位让贤。蕊心重新回来喂她喝药。庾璟年舍不得走开,握着她的手,就那样看着她,目光满满的关怀体贴。   不知怎么的,沈沅钰觉得那苦涩的汤药竟出奇地变得甜蜜起来。   沈沅钰喝完了药,见庾璟年还是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神色间颇有些怔忪。就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打趣他道:“王爷,看什么呢?我就那么好看吗,你看你眼睛都直了!”   被她这样一说,庾璟年才算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鼻子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戏耍我?”他媳妇就是这么奇葩,人家媳妇都对夫君恭恭敬敬的,她却老喜欢开玩笑戏弄他。平时看起来十分地端庄贤淑,其实骨子里分外地调皮。   当然,他也十分享受被媳妇戏弄的那种感觉。   沈沅钰最怕他捏自己的鼻子,连忙侧了侧头。庾璟年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别乱动,我不碰你了!”   沈沅钰横了他一眼,意思是说你现在才知道不乱动啊。   庾璟年老老实实地把一只手垂在身侧,正了颜色问道:“太医说你怀像很好,这些天一直都是好好的,怎么就动了胎气?”   沈沅钰摇了摇头,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今天王爷走后,我还是向往日那样用过早饭之后就躺在床上看书……”自打她怀孕,郗氏心疼她,就免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袁王妃就是想摆婆婆的架子,老太太都这样表态了,她还怎么好意思让沈沅钰单独去给她问安,便也跟着免了她的定省。   沈沅钰两层婆婆都不用应付了,这下子倒也轻省。   她又继续说道:“……看着看着不知怎么就睡着了,等我醒了之后,就开始肚子疼。”说到了这里她脸色一白,当时她捂着肚子,就觉得下面有些湿热,似乎是见红了,她以为要滑胎,当时把她吓得……后来才知道是错觉。不过直到现在还不敢回忆当时的情形,以后也再不想重新经历一遍。   “好在您走的时候就叫云惜去请了史神医来,史神医来了之后,给我把脉,说是……我可能是误用了麝香!”   “麝香?”庾璟年的眉毛一挑。他们两个对孩子都极为看重,怎么会不知麝香乃是孕妇的大忌,没想到东防西防,还是出来纰漏。   “怎么会有麝香?”庾璟年脸色一下变得铁青。自打怀孕之后,为了以防万一,不要说麝香,就是一般的香,沈沅钰也再不肯用,正房里已经好久没有点香,那麝香到底是从何而来?   沈沅钰微微敛目,“我已经请史神医帮忙查了吃食,并没有什么问题。”他们防得这样严密,竟然还是着了暗算,若不查出问题究竟在什么地方,就有可能第二次第三次遭到暗算,沈沅钰怎么能够安心?   庾璟年道:“你现在怀着身子,不要想那么多别的,思虑过重,小心影响了咱们儿子,这件事你就交给我查好了。你放心,我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的。”   沈沅钰点了点头,“王爷回来,我就放心了。”这不是客套话,是大实话。   庾璟年见她上下眼皮直打架了,心疼道:“累了吧!累了你就先睡一会儿,等会儿你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发生了这样的事,中午她没有歇晌,一直到现在,等庾璟年一回来,她才觉得神经放松了好多,困意袭来。沈沅钰也没和他客气,点了点头,就闭上了眼睛。不大一会儿就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庾璟年悄悄松开她的手,出了内室,示意蕊心好生看着她。他则找了一个小丫鬟低声询问,“史神医在哪?”   话音刚落,彩鸾已经领着史神医进了院子,彩鸾刚刚带他去厨房查看。庾璟年连忙迎了上去。低声道:“神医辛苦了。”   他一向不大待见这个神医,史神医也不喜欢他这样的病人。俩人属于相看两厌,不过他这次帮了沈沅钰,庾璟年还是打心眼里感激史神医的。   史神医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沈沅钰一定是睡着了,不由暗笑一物降一物,庾璟年这么桀骜不驯的人,到了沈沅钰手里依旧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也不揭破,跟着庾璟年去了小书房。   小书房距离沈沅钰住的正房距离很远,也不怕影响了孕妇休息。两人落座之后这才能够好好说话。   庾璟年先是问了问沈沅钰的情况。史神医道:“还好发现的及时,王妃吸入的麝香并不算多,所以并无大碍,只要按照老夫的方子喝几服药就没事了。”   “不会影响到肚里的孩子吧?”   史神医笑着摇了摇头:“无碍的,王爷还不相信老夫的医术吗?”他的专业水准,庾璟年还是相信的,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史神医道:“我刚才细细地检查了厨房,可以断定麝香并非是下在食物之中的。”沈沅钰对饮食的防范是最为严格的,从源头开始,几乎每一个环节都在严密监控之下,若是这样还能被人在食物中混入麝香,那庾璟年也就真的心服口服了。   庾璟年道:“您老是这方面的行家,除了混在食物之中,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没有?”   史神医道:“王妃已叫人检查首饰衣料、香膏头油、桌椅摆件这些东西,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从这些方面入手……”   沈沅钰的安排其实已经非常周到。   这时候负责检查的彩凤和金灵都来了。庾璟年道:“可查出什么不妥没有?”   两个人全都摇头。“奴婢们仔细查验过了,并无任何不妥。”本来想把麝香混入衣物首饰这些东西里就很难。沈沅钰叫她们察验也不过存了一个以防万一而已。   庾璟年不由皱了皱眉,他想起自己被刺杀之事。自己早上出发的时候,沈沅钰还好好的,她一开始出问题,就立即派了云惜给自己报信,自己即刻回程,在路上就碰到了两批刺客……   对方把时间拿捏的太准了……   如果是蘅芜苑有叛徒,把这件事传出去,再派刺客来,是肯定来不及的。那一定是对方早就算好了沈沅钰的发病时间!   对方凭什么能够算得这样精确?   庾璟年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麝香,香?他脑中灵光一闪,猛地站了起来,吩咐道:“去把那副《观音送子图》给本王拿过来!”   他昨天和沈沅钰一块鉴赏这幅图画的时候,就闻到那上头有一股香味,沈沅钰还说那是墨香。   不一会儿,蕊心就小心地将《观音送子图》捧了过来。   庾璟年对史神医道:“神医您帮我看看,这上头有没有什么不妥。”   《观音送子图》的大名,庾璟年也听说过,他不由有些迟疑:“这是真品?”谁舍得在这么珍贵的大作上面动手脚呢?   庾璟年点了点头,“自然是真品。”也正是因为它这么珍贵,何况又是皇伯父所赐,他和沈沅钰才没有怀疑有人在这上面动了手脚。   史神医摇了摇头,捧起画作认真检查起来。   众人都在一旁紧张地等待着。史神医的鼻子可不是一般的灵敏,只见他嗅了半天,最后肯定地道:“这里头果然有麝香的味道。就是不知有人是如何把麝香混入到这画作里头的。”   庾璟年送了一口气。找出了症结所在,那就好办了。他将那画作拿过来仔细研究。这么珍贵的古画,当然早被装裱了起来。   他想了想,叫人请了程先生过来。程先生也是爱画之人,尤擅装裱。他给庾璟年见礼之后,庾璟年说明了请他过来的目的,程先生就认真研究起来,看了一会儿后,他对庾璟年道:“王爷,这幅古画的真伪我不敢确定。不过,看后面,乃是新近装裱过的。而且看这厚度,很有可能是里头有夹层!”   庾璟年叫他想法子把装裱用的那一层纸去掉。程先生是爱画之人,不由有些迟疑,喃喃道:“这画实在太珍贵……”   庾璟年道:“再珍贵也不及人命珍贵,先生放心去做,就算弄坏了这幅古画,责任也全由本王担着。”   程先生这才点头。小心地将覆托于古画背面的那一层纸张用刀刮掉,果然见里头有薄薄的一层夹层,满满装着细细的粉末。   庾璟年眸子之中有一簇火焰在跳动,沉声道:“神医请瞧瞧,这是不是麝香的粉末?”   史神医用食指沾了一些粉末在指尖上,认真辨认后道:“没错,这的确是麝香的!”   庾璟年用力捶了一下桌子。“贱人真是歹毒!”谁能想到,有人竟敢在御赐之物上动手脚,用这么巧妙的法子把麝香装入古画之中。而且对方定是料定沈沅钰爱好书画,怀孕之后又尤其喜欢孩子,所以沈沅钰得到这幅《观音送子图》之后,肯定耐不住技痒,定会亲自检查画作真假,所以必然会动胎气,对方只要派人远远盯着琅琊王府出入人等,就能算到他什么时候回府,从容在路上布置刺客。   几乎在一瞬间,庾璟年就把对方的所有谋划都看穿了。   沈沅钰这一觉只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她见庾璟年坐在他的身旁,神色轻松自然,就笑道:“王爷是不是有好消息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对她说:“查明白了,问题出在那副古画上。”就把真相讲给她听。   沈沅钰听完之后不由苦笑:“对方是把咱们的喜好性格全都计算了进去。没想到咱们东防西防,还是出了这样的纰漏。”   庾璟年道:“皇伯父是绝不会害咱们的!后宫中,能在皇伯父赏赐给咱们的东西里动手脚的,只有皇后、宸妃、淑妃这几个在宫中经营多年的高位妃嫔有能力动手……”   “难道是皇后?”沈沅钰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皇后。皇后一直把新安不如意的婚姻赖在自己头上,简直恨不得生吃了自己,所以她觉得皇后在这件事中嫌疑是最大的。   庾璟年没敢把自己返回建康途中遭遇刺杀的事情告诉她。对方布下这个局,一方面是想要害得沈沅钰落胎,一方面正好制造机会杀掉他这个眼中钉,真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他顿了顿道:“阿钰,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不过,我打算暂且不告诉皇伯父。皇伯父送来的这些赏赐,都是由姨母张罗的,我担心对方还有后招,若是将这件事捅到皇伯父那里,很有可能会连累到姨母和三哥……委屈你了!”若真是皇后所为,他必定会想法子把加害沈沅钰母女的事栽赃到淑妃身上,到时候情势势必混乱。   庾璟年说到这里有些歉然。沈沅钰却笑道:“王爷,你不用解释了,我懂的。”她能理解庾璟年的心情,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么委屈,“只要咱们的孩子好好的,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   两人正说着,史神医来了。事情查出了因果,史神医本来是要告辞的,不过庾璟年还是不放心,叫他进来再给沈沅钰把把脉。   庾璟年就亲自出门把史神医请了进来。   史神医老神在在地坐在沈沅钰的榻前,阖上双眼,给沈沅钰把脉。庾璟年紧张地盯着他的神色表情。他忽然大惊小怪地“咦”了一声。   庾璟年立刻紧张地问:“神医,可有什么问题?”   史神医张开眼睛道:“哪有什么问题,你小子就是大惊小怪!”   沈沅钰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这神医原来和她一个调调,都喜欢捉弄小年年。   庾璟年不敢得罪神医,只得耐着性子道:“您继续!您继续!”狠狠瞪了幸灾乐祸的沈沅钰一眼,又密切关注起神医的神色来。   半刻钟后史神医终于诊脉完毕,道:“王妃一切安好,只要按时按老夫的方子吃药,以后再不碰麝香,母子平安是一定的。”   庾璟年这才放心,亲自送了史神医出来。   出了房门,史神医看了看庾璟年,有些欲言又止。庾璟年察言观色的本领也不是一般的强悍,立刻就紧张起来,以为是史神医有什么话不敢在沈沅钰跟前说,急忙道:“神医是不是有什么要教我的?”   现在有求于人,在这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面前,他根本就不敢自称本王。   史神医上上下下看了庾璟年一遍,把他看得全身直起鸡皮疙瘩。最后才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要和你说的,要说的刚才在内室都已经说完了。”   庾璟年不由气结。这死老头子,明明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果然史神医话锋一转,拍了拍庾璟年的胳膊——他本来想拍王爷肩膀的,奈何庾璟年太高,他拍不到,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拍他的胳膊。“王爷好好照顾王妃吧。说着又摇了摇头,“臭小子运气倒是好!”   庾璟年急坏了,“神医您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别说一半藏一半的。   史神医摆了摆手道:“现在一切还言之过早,过两个月我再来给王妃诊脉,到时候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的。”说罢带着药童头也不回地走了。   把庾璟年恨得牙根直痒痒。好在看史神医的意思,不像有什么坏事,他也就暂且放心了。   送走了史神医,庾璟年又将杨善德家的,蕊心、彩鸾、彩凤、金灵几个大丫鬟叫到了身边,好生叮嘱了一番。本来内院的事情他是从来不管的,可是今次出了这样的事,他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越俎代庖地行使了一回女主人的权力。   庾璟年最后道:“你们几个打醒了精神,将来王妃生下小世子,本王一定重重有赏。”   沈沅钰需要卧床休息,庾璟年命人把饭菜端到了里间,亲自喂她吃饭,极尽温柔小意。当天晚上就一直在正房陪着沈沅钰。   第二天一大早,庾璟年早早起来,饭也没吃,就径直去了东海王府。三皇子这时还没有起身呢,听说庾璟年来了大吃一惊,匆匆套了一件袍子就出来见他。“出了什么事儿了?”   昨天晚上庾璟年就想来了,不过放心不下沈沅钰,这才一直拖到现在。派人传话,又怕下头的人说不清楚。庾璟年也不废话,直入主题地把沈沅钰动了胎气,自己遇刺之事和三皇子说了一遍,最后提醒三皇子:“我怀疑姨母身边,可能也被人安插了细作,你叫姨母小心一些,再把她身边的伺候人仔细排查一遍。”   267|推波助澜   三皇子听了这番话,神色也凝重了起来。他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我会把你这番话传到母妃耳朵里的。查不查的出幕后之人并不重要,反正不是太子就是老大,关键是你下次再不可这般冒险了!那张龙椅我的确很想坐上去,但是我绝不希望用好兄弟的命去换,你明白了吗?”   他眼中涌动着真挚的关心。庾璟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别那么肉麻了。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说着就起身道:“我得回去了,瞧瞧阿钰醒了没有。”   三皇子亲自送他到大门口:“你和弟妹你侬我侬,两情相悦,哥哥我真是羡慕!弟妹怀了身子,你可得好生照顾她。”嘴上不停地把一些孕妇的注意事项说给他听。   昨天史神医就在他耳边说了一遍了,不过庾璟年还是认真听了一遍。面上却仍然冷冷淡淡地说道:“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   说罢带着萧十三等人打马呼啸而去。   三皇子笑着摇了摇头。见庾璟年在京城中也小心谨慎地带着一大票护卫,略略放心,回去安排一应事宜去了。   庾璟年回了蘅芜苑,听丫鬟说沈沅钰已经起身了,庾璟年急忙步入内室。看见彩凤扶着沈沅钰正在屋子里遛弯。沈沅钰穿着雪白的中衣,腹部隆起的已经十分明显了,头上只用一根银簪子固定住发髻,整个人显得分外的风韵动人。气色比起昨天来,要好得多了。   庾璟年连忙道:“你怎么下地了,快躺回去快躺回去。”   沈沅钰嗔道:“我都躺了多久了,整个人都发霉了,你就让我在地上走一走不行吗?”   庾璟年上前代替彩凤扶住了沈沅钰。“阿钰,我知你整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很难受,可是你刚刚被麝香荼毒,你不好好休息,咱们的儿子要是不舒服了怎么办?”一顿苦口婆心地劝,最后承诺:“现在天气冷了下来,等会儿到中午的时候,我叫丫鬟们在院子里摆上软榻,我带你出去晒太阳,免得你太气闷,这样可好?”   沈沅钰这才点头,由庾璟年扶着她回到床榻上躺下。   彩凤暗暗松了一口气,沈沅钰自从怀孕之后整个人就像是个孩子似的,总是不怎么听话,彩凤刚才劝了半天她不肯听,非得要下地走走。   还是王爷能劝得动她。不过没想到王爷看着冷酷严峻,面对王妃的时候,竟然这么有耐心。   不大一会儿丫鬟们把饭菜端了进来,庾璟年照例亲自喂她吃粥。沈沅钰就问:“王爷今天不用去练兵吗?”   庾璟年道:“我已经派人和那边的统兵将领说过了,一次不去,没有什么的。”   怀孕辛苦,沈沅钰当然希望夫君一直在身边陪着她。可她是独立坚强的女性,不希望因为怀孕而影响了夫君的正事,就劝庾璟年:“王爷,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还是去忙正事吧,你留云惜在前院,我有事就派他去郊营找你,你看这样好不好?”   劝说了一通,总算庾璟年答应下来,下午就赶回郊营。   中午早早吃了饭,庾璟年按照约定叫丫鬟在外头摆了软榻,他轻轻松松地将沈沅钰抱到了院子里。沈沅钰本来是不想这样子在丫鬟面前和她亲密的,不过庾璟年非要这样她也无法拒绝。   现在已经进了秋冬之交了,沈沅钰提前换上了厚厚的棉服,加上今天的天气不错,太阳晴好,没有一丝风,沈沅钰惬意地躺在软榻上,看着不远处的陪着她的英伟男人,只觉得世界如此美好。   下午庾璟年带着护卫快马赶到了郊营,晚上又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来。   如此这般,一直坚持了数日,直到进了十月,沈沅钰的胎完全坐稳了,庾璟年还是这般来回奔波。   沈沅钰心疼自己的男人,多次劝阻他,让他在郊营住下,隔两天或者隔三天回来一趟,自己每天派人给她送信,就像她和周氏的那种模式,庾璟年却怎么都不肯。他和沈沅钰说:“我在外边打仗的时候,有时候一连十几天急行军,每天最多只能睡两个时辰,比现在辛苦多了,这算什么呢!再说为你们娘两个吃点小苦头,我心甘情愿,你不必担心!”   含凉殿那边很快传来了消息。   书房之中,庾璟年和三皇子相对而坐,庾璟年面沉似水:“在古画中加入麝香粉的事,确定是皇后所为吗?”   三皇子道:“不是十拿九稳,也有八成把握。接到你的传警之后,母妃不动声色地排查了她身边的人手。有一个二等宫女叫做紫菱的,跟着母妃有十年了,一直颇受她的信任,只有她有机会在画作之中作手脚……应该是在母妃整理赏赐物品的时候用一份赝品换了正品下来,偷到皇后宫中处理完毕之后,又送了回来。”   庾璟年精神一震道:“那个紫菱问出什么没有?”   三皇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就在母妃找到一些证据准备提审她的时候,那人可能有所觉察,当晚就投缳自尽了!”   见势不好竟然立刻就自杀了?庾璟年哼了一声:“死得倒是轻巧?那么姨母是如何得知她是皇后宫中人的?”   “紫菱虽死,不过母妃还是花费了不少功夫查到,她的母亲多年前就患了消渴症,多亏了皇后宫中的大宫女接济,才能苟活到现在。所以,皇后的嫌疑最大!不过现在咱们证据全无,怀疑只能是怀疑,无法把这件事捅到父皇跟前去,让父皇给你主持公道。”三皇子无奈道。   庾璟年神色冰冷:“就算没有今回这件事,皇后对咱们的迫害从来就没有中断过!”他慢慢冷静了下来,语气也愈发森冷起来,“皇后送给我的这份大礼,我总有一天要加倍奉还给她!如今她已经把自己的软肋暴露在咱们的面前,我这次绝不会饶过她的!我本不愿对妇人动手,实在是她欺人太甚!”皇后这次出手对付沈沅钰,是真的触动了他的逆鳞。   三皇子吃了一惊:“你打算对新安动手?”   庾璟年淡淡道:“我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这场大戏还要太子参与进来才来得有趣!”   很快到了新安成亲的那日,沈沅钰差点被皇后所害,自然不会再把自己送上门去叫皇后陷害。况且新安被废为庶人,逐出皇宫,连名字都从皇家玉碟上划去,她已经算不得皇室宗亲,庾璟年身为郡王,可以说和新安已经没有一毛钱关系,他们不去参加新安的婚礼,就是皇后也挑不出毛病来。   庾璟年却是去了。不看看新安嫁给羊高的惨状,又怎么能消解他的心头之恨!   羊家门可罗雀,新安为皇帝厌弃,皇后也被皇帝厌弃冷落,人所共知,谁还愿意来捧羊家的臭脚,当天皇室中就只有太子和庾璟年参加了新安的婚礼。   新人交拜天地的时候,庾璟年看着一身大红喜服却依旧猥琐不堪的羊高,心里不由十分痛快!不管新安心里再怎么不愿意,最后她还是不能违背皇帝的命令,虽然无可奈何,她还是嫁给了羊高,那个长相丑陋跛了一足的男人。   新安成亲不过十日,豫章公主就举行了盛大的出嫁仪式,嫁入了谯国桓氏。当天万人空巷、火树银花,朝中文武百官齐聚蓬莱殿恭贺皇帝嫁女,和新安冷冷清清的婚事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整个大婚仪式上,皇后一直面沉似水。想起新安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废为庶人,嫁给跛子,罪魁祸首都是因为沈沅钰,不由恨毒了她。   皇后却没能在恭贺的众人中找到沈沅钰的影子。按说豫章公主成亲,皇后作为豫章公主的嫡母,沈沅钰是要进宫来向皇后恭贺的。   皇后就叫了随侍太监来问:“怎么成王妃没来吗?”   随侍太监道:“成王妃自打诊出了喜脉,皇上就下了旨意,叫她在家里安心养胎,她刚派了人进来传话,说是身子不舒服,所以今天并没有进宫来!”   “什么?竟然拿着皇上的圣旨作筏子!”皇后脸色顿时黑了,“不过就是怀个孩子,谁没有怀过似的,怎么就金贵成这样了?”沈沅钰这待遇比起当年太子妃怀头胎的时候还要隆重,皇帝是不是疯了?   皇后心里十分不快,第二天就叫了太子进宫来和她商议。   羊皇后咬牙切齿道:“没想到那个贱人运气那么好,这样巧妙的法子都没叫她落胎,那贱人害得你皇妹到了如此境地,居然还得了老天的庇佑,老天爷真是不开眼睛。”   在《观音送子图》中加入夹层,放入麝香,果然是皇后所为。   太子有些无语。他一直不喜欢张扬跋扈的新安。以前新安还得帝后宠爱的时候,不得不假意地表现出兄长的疼爱,如今是不用再伪装那些。新安自小到大没有帮过他这个哥哥一点儿忙,却处处给他惹祸拉仇恨,最后被父皇赐婚给一个跛子,他觉得那完全也是咎由自取。   只是母后一向溺爱新安,他这话不好在母后面前说起。   太子就叹口气道:“这么好的机会,没能要了庾璟年的性命,也真真是可惜。”母子两个的注意力,一个放在男人身上,一个放在女人身上,明显有点不合节拍。   皇后道:“只是可惜了本宫在含凉殿那面布置的人手,已经被淑妃找了借口除掉了。”顿了顿嘱咐道:“只是不知庾璟年那边有没有觉察此事是我们所为,你在外头一切小心。”   太子点点头。“母后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皇后这才又道:“本宫听说,你皇妹到现在不肯和高哥儿圆房,这事儿可是真的?”   羊高乃是羊皇后嫡亲哥哥的儿子,算起来还是新安的嫡亲表哥。自打新安公主遵照皇帝的旨意嫁到羊家之后,虽然她已被逐出皇族,可是她仗着还有皇后和太子给她撑腰,一直在羊家作威作福。出嫁当日就不肯和羊高洞房,直到现在羊高还没有沾上她的身子。   为了这事儿,皇后的娘家嫂子,隔三差五就到皇后这里来哭诉。别看皇后觉得羊高配不上新安,实际上羊夫人还不想要这么作死的儿媳妇呢。新安自从嫁入羊家之后,简直就变成了羊家的太上皇,不要说羊高不放在眼里,对她这婆母兼舅母也一样不假辞色。   羊皇后也觉得有些对不住娘家嫂子。   皇后不能出宫,新安被逐出皇宫,皇帝再不允许她入宫,皇后想见女儿也见不到。太子却是没有这方面的限制的,对于这些事情知道的更加清楚。就无奈地点了点头:“皇妹不喜欢表弟,在舅舅家里闹得很是不堪。”他觉得自己真是有自知之明。若不是把妹妹嫁到了舅舅家里,这与任何一个士族联姻,都是给人送去一个祖宗,是结仇不是结亲的节奏啊!   皇后也有些无奈:“你是作哥哥的,也帮着本宫好好劝劝她,既然已经嫁给了高哥儿,就好好跟他过日子。别再想那些没用的了。”   268|自暴自弃   太子明白皇妹想的是谢纯。--他自然知道现在的新安距离谢纯已经十万八千里,是无论如何没有任何可能的了。   太子道:“儿子明白,会好生劝着妹妹的。”他眼中就闪过一丝寒光。这个妹妹,是必须要好好管一管了。   太子从皇后宫中出来,直接摆驾去了羊府。   刚到了门口,就听见门口一阵吵嚷,角门那里正有两个人拉拉扯扯地在说话。正是新安和羊高两人,就听见羊高陪着小心的声音传来:“表妹,算是表哥求求你了,法安寺的法会你就别去了吧!这次谢纯也会受邀参加法会,本来建康城中就已经谣言满天,说你追着谢季平到处跑,要听法会咱们可以改天再去,就当是这回避避嫌行吗?”他生性懦弱,即便是新安作出这样的事情,他还是只敢低声下气地求她。   法安寺乃是京城十大名寺之一,今日要举办法会的事情太子是知道的。据说法安寺要请十位精通佛法的僧俗两界大能开坛*。并聘请建康知名人士对佛家经义进行辩论,乃是建康佛学界的一件盛事。谢纯虽然年轻,但是因为他精研佛法,建康名士圈内几乎人尽皆知。所以他也在受邀之列。   太子长这么大,从来就不知道自家妹子什么时候喜欢听人讲佛法了,还不是因为谢纯要去,所以她才要追着过去!   太子气得肠子都打结了。新安怎么说也曾是公主之尊,竟然这么不知尊重,简直丢尽了皇家的脸面,丢尽了他这个当太子哥哥的脸面。新安这次被人算计,很明显就是谢纯将计就计,她还死乞白赖地往谢纯身上贴,真是没有一点儿女子该有的贞静贤淑。   新安公主本来就觉得嫁给羊高委屈万分,哪里还听得进他的劝说,尖叫一声道:“你给我闭嘴!你以为你和我拜了堂,就是我的丈夫了?我就要一切听你的了?你做梦!我虽然现在不是公主也不是县主了,可是我母后是皇后,我胞兄是太子,你想管着我,那是痴心妄想。你赶快给我闪开,若不听我的话,小心我用鞭子抽你。”   羊高噗通一声跪下了。双手抱住新安的腿道:“表妹,我只求你这一件事,旁的你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只别去和谢纯掺合了。”   新安怒极,用脚踹他:“松手,你给我松手!”   羊高道:“今天无论如何我是不会松手的。”   新安怒道:“好好好,你自己讨打,就别怪我无情。”说完抡起鞭子就给了羊高一下,羊高一声惨叫,血光迸现,衣衫碎裂,他吃痛不过,就放开了手。   新安嘲笑道:“我当你有多大的能耐,居然连一鞭子都承受不住。”回头叫丫鬟道:“咱们走!”   “站住,你往哪里走!”太子实在看不下去了,终于出面堵住了她。   “太子哥哥,你怎么来了?”新安平日里还是有点害怕这个哥哥的。声音就立刻放低了下去。   太子脸色阴沉地道:“这是怎么回事?”羊高还在那里哀哀呼痛,见太子过来了,急忙让下人扶着他上前给太子行礼。   太子来的匆忙,也没叫人通知羊家,所以并无人知晓。   新安却倒打一耙,“太子哥哥,你来的正好。表哥他他当街欺辱与我,你可得给我做主啊!”羊高都傻了,就没见过这样的!   太子冷哼了一声:“他欺辱你?他哪里欺辱你了,你好好跟本宫说一说。”   “这个,我……”   “你还想撒谎!”太子怒喝了一声。“本宫刚才什么都看见了。你不遵妇道,不敬夫主,动手殴打丈夫,还敢倒打一耙!你当本宫的眼睛是瞎的吗?”   太子这一发怒,羊高和新安两个人全都傻了,新安不可思议地看着太子道:“太子哥哥,我可是你的嫡亲妹妹,你怎能偏帮一个跛子,而不帮我?”   太子真恨不得扇她的耳光,“你是我的嫡亲妹妹,羊高还是我的嫡亲表弟呢,你这样恣意妄为连母后在宫中也看不下去,叫我来劝你。”   新安吃了一惊,皇后可是她最大的倚仗,若连皇后也厌了她,她以后还怎么嚣张跋扈。   太子不理她,回头吩咐几个侍卫道:“还不把她押进去。”就有两名侍卫冲上前去不客气地反剪了她的手将她推回羊府中去。   新安想要反抗,那两名侍卫出手毫不留情,她的胳膊像是要断了,回头看见太子冷酷的双眸中犹如覆盖了一层冰雪,新安心中一凉,她实际上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顿时不敢再挣扎。   羊家一共三房人,羊皇后的哥哥也就是羊高的父亲是三房老爷,三老爷和三太太听说太子来了急忙迎了出来。自从羊高娶了新安回来,大房和二房见识了新安的脾气便离得远远的,怕受了新安的闲气。看见太子把新安押了进来,三老爷和三太太都像羊高一样深觉震惊,没想到太子如此深明大义。   上前见过太子之后,三老爷将太子引入花厅之中,分宾主落座。   太子已命人按着新安跪到地上,新安挣扎不休。   三老爷见状诚惶诚恐道:“太子殿下,这可使不得。”   “三舅舅、三舅母,表弟。”太子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新安如今是你们羊家的媳妇,你们怎么能如此纵容她随便往外跑,传出去这是一个什么名声?”   三太太苦笑:“新安虽说是我们羊家的儿媳妇,可是她乃是天潢贵胄,又是皇后娘娘宠爱的唯一女儿,我们怎么敢……皇上把新安赐给高哥儿为妻本是一件好事,可是所谓齐大非偶……”   三太太这阵子实在是受够了闲气,语气中就带着些许怨怼愤懑。三老爷低垂着头,新安这阵子闹得,整个羊家全都丢尽了颜面,要是有可能,他也是绝不愿意要这么一个儿媳妇的。   太子又哪里看不出舅父舅母的想法,虽然人家的儿子有残疾,可又不是找不到媳妇,人家是根本就不愿意要新安做儿媳妇。   太子沉声道:“舅母此言差矣。新安如今已被父皇从皇家玉碟上划去,不是宗亲,更不是宗室,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哪来的天潢贵胄,哪来的齐大非偶,既然嫁入了你们羊家,你们就要拿出公公婆婆的威仪,该管管,该罚罚。”   新安气得目眦欲裂:“庾邵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冷笑道:“我这话的意思还不够明白吗?”又对舅父舅母道:“你们只管好好管教她,她若有不服管教之事,你们尽可告诉本宫。本宫来给你们做主!”   三太太大喜,“太子此话当真!”若是太子真肯给他们做主……新安如今连个爵位也没有,他们还怕她什么呢?   太子点了点头:“本宫说的话,丁是丁卯是卯,没有一句戏言!”   三太太和三老爷都是满脸喜色。   太子又盯着新安道:“你嫁入舅舅家里这么长时间,却一直不肯和表弟圆房,连母后听了都震怒非常。本宫本来不愿意管你这些破事,可是你做得实在是过分!无论如何,今天晚上,你必须和表弟圆房!”   新安喜欢的是谢纯那样英俊秀美的男子,哪里看得上羊高那样的丑男。嘴硬道:“我偏不,你们能拿我如何?”   太子冷冷一笑,转头对三太太道:“三舅母,民间碰见这样的事情,该当如何?”   民间的确也有类似于姑娘嫁过去,觉得丈夫长得丑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不愿意和丈夫圆房的。民间处理起这样的事情十分简单,就是一家子出动人手,把女的用绳子绑了,男的直接上去把女的给要了就完了。   三太太震惊地看着他,他这个当哥哥的真得狠下心来这般对付自己的妹妹?   她哪知道太子对这个正天只会惹祸给自己拉仇恨的妹妹,心里有多厌恶。便明白无误地点了点头,道:“出了什么事,都有本宫和母后给你们做主。”皇后可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不过反正皇后也出不了宫,外头有什么事,还不是东宫给她传递消息。   太子只想赶快把新安这个不安定的祸根扼杀在萌芽中。   既然太子都这么说了,三太太还有什么怕的!   当天晚上就把新安给脱光了绑在床上,羊高一开始不敢进新房,被三太太指着鼻子骂了一顿。羊高对新安其实一直是有几分爱慕之情的,在娘亲的鼓励之下,进了房间,男人到了那种时候,总是格外地有勇气,连羊高也不例外。面对着剥光了的自己的新娘子,羊高很快成就好事,和新安真正做了夫妻。   其实三太太本来可以不用那么激烈的法子,比如在新安的饭食中下点迷药之类的,也可以达成一样的效果。只是这段日子被新安欺负的狠了,三太太心中憋着一口气,最后还是决定采用这样的法子。   太子一直在羊府坐镇,直到新房那边生米煮成熟饭了,这才起驾返回东宫。   第二天,三太太就进宫向羊皇后报喜。当然不敢说是硬来的,只说是太子的一番劝解,新安终于回心转意。羊皇后听了之后,虽然觉得自己的女儿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但是总算放下心事。   羊府那边,新安刚刚被松了绑,就狠狠给了羊高两个耳光。羊高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赌咒发誓说自己是情不自禁,会一辈子对新安好。   新安只是冷笑,忍着下面撕裂的痛苦,一脚踢开了羊高,丫鬟也没带就独自一个人跑了出去。她的心里一片迷茫,本来她就没有资格再追求谢纯,如今她破了身子,更是想都不要再想。   她稀里糊涂地跑到羊府的后花园,躲在一处太湖石后面抹着眼泪。正在哭得无助的时候,忽然有人递过一张手帕,“表妹,擦擦泪吧。”   新安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见晨光中,对面站着一个贵公子,穿着月白色的圆领长袍,长得眉清目秀的。这等货色给谢纯提鞋都不配,不过比起羊高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正是原本羊皇后给她挑选的丈夫,大房的羊丰。   羊丰已经凑了过来,柔声道:“表妹,你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你跟表哥说说,表哥给你做主!”那声音颇为暧昧,眼光确是落在了新安的胸口上。新安出来的急,没来得及换衣裳,这时穿了一件低领的衫子,锁骨都露在外面。   本来新安该是他的妻子,可谁知重阳夜发生了那样的事情,皇帝震怒直接将新安赐给了那个他瞧不起的跛子,羊丰不由深感可惜。   倒不是说新安的姿色有多么倾国倾城,实在是新安那曾经的高高在上的公主身份,想想就叫人兴奋,让羊丰想要把她压在身下,恣意爱怜。他才这般趁机上来勾搭。   新安本来对杨丰那有几分猥亵的目光心生厌恶。可是现在她已成为残花败柳,她难免生了自暴自弃之心,又想着报复羊高母子,便啜泣着叫了一声“表哥”,羊丰此时得寸进尺地抓住了新安的一只手,这声表哥叫得他身子都酥了半边,“别哭别哭,表哥疼你!”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将新安整个搂入了怀里。   270|阮氏生产   很快琅琊王府也迎来一桩喜事,周蕙云出嫁不久,庾真也出嫁了。。しw0。   这阵子袁王妃忙着庾涛和真定长公主的婚事,庾真出嫁的事情就全都丢给了何氏操办。庾真在琅琊王府几乎就是一个透明人一般的存在,嫁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何氏在给她置办嫁妆的时候就把公中出的三千两银子吞了大半,婚礼更是十分潦草,反正琅琊王爷的女儿多,就算是袁王妃操办也都是马马虎虎。   庾真出嫁的那一天,何氏不过让人在王府的树上扎了几根红绸子,又挂了几盏灯笼就算完了。沈沅钰把庾真的花轿送出门去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并没有去男方家里喝酒。   庾璟年这个作哥哥的,却不能不去。晚上庾璟年回来的时候,脸色有几分不好看,看着气鼓鼓的。   沈沅钰就问他:“王爷这是怎么了?”   庾璟年道:“六妹妹的婚事,你日后多费些心思吧,绝对不能把六妹妹的婚事交到袁氏和何氏的手中!”   庾真行五,她成亲之后,可不就轮到老六庾之瑶了。不过庾之瑶身有哮症,想要找一个如意郎君,还真没有那么容易的。   沈沅钰听出了弦外之音:“可是五妹妹的婚事出了什么岔子?”   庾璟年冷哼了一声:“连五妹妹的嫁衣都是用旧料子翻新的,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掉头就走,真是丢死人了!送去的嫁妆只有三十六抬,还至少有一半是虚抬。那些家具也都是旧木翻新的,若我是庾真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向何氏讨个说法。”   沈沅钰也是目瞪口呆。“不会吧?大嫂这也……”太能省了吧,简直就是周扒皮啊!   琅琊王的庶女多,养得都不怎么精细,在袁王妃那个嫡母的面前没有人敢大声说话,能做到庾真这样已经算好的了。   沈沅钰道:“六妹妹的婚事我自然是愿意帮她张罗的。只是王妃是她嫡母,嫡母尚在,我这个做嫂子的插手没有那么名正言顺,况且我现在怀着身子,这孩子生下来再坐一两个月的月子,到时候六妹妹可就十六了。我怕耽误了六妹妹的亲事。”   庾璟年道:“稍微晚一点儿没有关系,六妹妹那样的条件,我也不要求你给她找多好的人家,只要找一个人品端方,待她好的,一辈子安安稳稳不让她受苦就成了。至于王妃那边,我会和她说的,谅她不敢在这件事上拿捏我。”   “之瑶是我唯一的胞妹,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让她幸福的!”庾璟年是个十分矛盾的人,一般情况下他都是铁石心肠,就如庾真这样的,也算是他的妹妹,他却对她的遭遇不闻不问。能走进他心里的人并不多,比如沈沅钰、比如三皇子、比如庾之瑶,这些人,每一个他都愿意拼了性命的保护他们。   沈沅钰就伸手摸了摸男人的头发,给他顺毛:“你放心吧,我一定瞪大了眼睛,给六妹妹找个好人家的。”刚才之所以和庾璟年说那么多话,就是知道庾之瑶这个妹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怕他期望太高,将来她寻不到他希望的妹夫,让他失望。她才先把丑话说到前头。凭她和庾之瑶的交情,就算庾璟年不和她说这些话,她也绝不会任由袁王妃拿捏庾之瑶的亲事,毁了她一辈子的幸福的。   沈沅钰就叫庾璟年先在外面注意一下中等门阀的青年才俊,然后再找个时间拜托一下沈家的几位堂兄,他们整天在外头交际,自然知道哪家有适龄婚嫁的小子,不像她两眼一抹黑。   转眼到了腊月底衙门里全都封了印开始休沐,庾璟年也终于把手中的差事忙完了,回到蘅芜苑陪沈沅钰过个好年。   三奶奶阮氏临盆的日子也近了。沈沅钰也是快要生孩子的人了,所以一直派人盯着阮氏那边的动静。   腊月二十五这天,蕊心急匆匆地进来回报,说是映雪阁那边阮氏发动了。   沈沅钰急忙叫人拿了大毛斗篷披在身上,彩鸾又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鎏金的手炉塞到她的怀里,一群人簇拥着沈沅钰去了映雪阁。出门的时候,天上就开始飘起雪花来。   到了映雪阁,发现袁王妃和何氏已经到了。见沈沅钰裹成一个粽子般走了进来,袁王妃就嗔道:“你自己也是有身子的人,怎么也来了。生孩子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这天儿又这样冷,万一冻到了你可怎么好,你还是先回去,有什么消息我派人给你送过去,可好?”   态度十分亲昵。其实自打沈沅钰也做了王妃,袁王妃就用尽手段拉拢她,沈沅钰对她肉麻兮兮的态度早就习惯了。笑道:“我只是过来瞧瞧三弟妹,也打算看看生孩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将来免得轮到自己的时候麻爪了。在这边暂坐一坐,若是觉得冷,不用您说,我自己会回去的。”   袁王妃见她这样说了,就没有再说什么。因外头下雪,就引沈沅钰进入上房坐着说话休息。   何氏就看着沈沅钰的肚子问道:“二弟妹现在有七个月了吧?”   沈沅钰笑道:“哪儿啊,才五个月呢。”   何氏惊讶地道:“怎么月份还那么小吗?怎么你这肚子这么大了,我当年怀胎七个月的时候,也就你这规模吧?”   沈沅钰也觉得奇怪,她显怀得比一般人都早,要不也不必三个月不到就公布了怀孕的事情。她比周氏晚两个月怀孕,前两天回了一趟娘家,娘两个的肚子竟然差不多大了。   庾璟年戏谑着说,将来他们的孩子一定是个大胖小子。   不大一会儿,庾之瑶也扶着郗氏来了,小丫鬟们上了茶果,几个人坐在那里聊天,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倒是显得沈沅钰有些紧张的过了头。郗氏笑道:“老二媳妇你别担心。老三媳妇才刚刚发动,这第一胎生得慢,最快也得到半夜才能有动静。慢点的话,至少也到明天孩子才能生出来呢。”   沈沅钰笑笑,心里的紧张感还是挥之不去。袁王妃就笑道:“老二媳妇还是没有经验,等你像我们一样多生几个,再碰见这种事儿,就能气定神闲了。”沈沅钰才反应过来,满屋子除了她和庾之瑶,包括何氏在内,都是一连生过好几个孩子的。   阮氏的产房设在映雪阁的西厢房,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就有个芷兰堂的小丫鬟进来回报道:“老太太,江稳婆来了。”   沈沅钰一愣,怎么稳婆才来。何氏更是手心里冒汗,就偷偷地看了老太太郗氏一眼。袁王妃也觉得不对劲,狐疑地看着众人。   何氏道:“不是早就安排了两个稳婆给三弟妹接生,怎么……”她事先已经用银子买通了这两个稳婆,若是阮氏生的是女儿,就不必去管,若阮氏有那个命,生了儿子,就捂住孩子的口鼻,把孩子活生生闷死,到时候只推说孩子是个死胎就是了。   不过若是新多了一个姓江的稳婆,多一双眼睛看着,那两个稳婆可就没有下手的机会了。而且郗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多送了一个稳婆过来,是识破了她的阴谋还是怎地?   数九寒天的,何氏的背后湿腻腻的一大片。   郗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这是老三的第一个儿子,那两个稳婆虽然经验丰富,我还是不大放心。这个江稳婆曾经给陈郡谢氏的贵人接过生,就让她带着那两个稳婆一块儿给老三媳妇接生吧。”   事已至此,何氏不敢多说什么,只得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   袁王妃则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沈沅钰看着几人的表情,心里若有所思。   江稳婆进了产房,屋子里的气氛又回复了正常。屋里烧着银霜炭,气温适宜,隔一会儿就有一个小丫鬟跑进来回报三奶奶的情况。一般认为产房是不祥之地,像是郗氏、何氏、袁王妃、沈沅钰这样的都不适合进去。所以就有小丫鬟两头跑,来回地送消息。   一连几次,都说三奶奶在吃东西,吃的东西还不带重样的。   沈沅钰差点儿忍不住笑出来。这个阮氏,还真是一个吃货!   郗氏却喜上眉梢:“多吃点儿好,多吃点儿好,免得一会儿孩子生到一半没了力气。”   就这样过了大概一个时辰,终于有小丫鬟进来禀报说:“三奶奶正式发动了。”其实不用说,众人也都听见了,阮氏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隔着风雪也清晰地传了过来。   沈沅钰听说过生孩子的时候很疼,可是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接触到这种事情,听见阮氏叫得十分凄惨,她不由自主地把手里的帕子拧成了麻花,真的是……好可怕!   阮氏没停歇地叫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不要说沈沅钰,就连郗氏也沉下了脸,吩咐小丫鬟道:“去跟江稳婆说一声,叫她好好和三奶奶提个醒,别现在就把力气都用在喊上了,等会到了真正要生的时候,反而没了力气。”   那小丫鬟两头跑,对产房的事知道的不少。就小声道:“老太太,江稳婆提醒过三奶奶了,不过三奶奶说她怕疼,忍不住!”   何氏心里忍不住笑,老太太这就是你心疼的孙媳妇,贪吃怕疼,吃不了一点儿苦,你也看看这阮氏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郗氏对小丫鬟道:“快去,就说是我说的,让三奶奶尽量忍着。”   小丫鬟去了,阮氏的声音果然小了片刻,不过只坚持了不到一刻钟,那声音就又高亢起来。何氏简直在心里乐开了花,沈沅钰却有些坐不住了。起身向老太太告辞,“老太太,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若是三弟妹生了,您派个人过去跟我说一声。”   郗氏点了点头:“你大着个肚子,在这坐着也是个累,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亲自拿了披风给她披上,又把她送到了大门口。   沈沅钰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蘅芜苑,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字“怕!”   可能是阮氏叫得太可怕了,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心里阴影。   庾璟年正在屋里看成王府的设计图纸,如今成王府已经开始动工修建,那是他要和沈沅钰以及他们的孩子住一辈子的地方,庾璟年就想把王府建得十全十美,光是设计图纸,就反反复复改了不下十次。   看见沈沅钰脸色青白走了进来。   庾璟年放下图纸迎了过来,一面伸手去接她的斗篷,一面问道:“那边生了吗?”   沈沅钰摇了摇头,“疼了两个时辰了,还没有生出来呢!”   庾璟年笑笑:“生孩子都这样,急什么!”反正也不是他媳妇。   沈沅钰在榻上坐下,嗔道:“你说的倒是轻松,反正你们男人又不用生孩子!”现在想想阮氏那撕心裂肺的叫声,她还觉得可怕。   庾璟年道:“有老太太在那边就行了,雪越下越大了,你就别去了吧!”   沈沅钰也不想去了,实在是她感同身受,那个气氛太过压抑。沈沅钰道:“不去了,不去了,就在自家院子里听个消息就好了。”   庾璟年就走上前,摸着沈沅钰的肚子道:“儿子啊儿子,到时候你娘亲生你出来的时候,你可要快一点儿,可不要让你娘疼太长的时间哦。”   沈沅钰见他明白了自己担心什么,笑着嗔他:“你怎么什么话都跟咱们儿子说,他还那么小,能懂得这些吗?”   庾璟年天天喊“咱们儿子”“咱们儿子”,沈沅钰也被他带歪了,也跟着喊起“咱们儿子”来了。   庾璟年嘿嘿笑道:“咱们儿子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听不懂呢?”   “你怎么又知道咱们儿子聪明了,万一随你怎么办?”   “好啊,你是在变着法子地说我笨吗?”庾璟年大声嚷了起来。   一直到吃完晚饭,小两口依偎着上了床,映雪阁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庾璟年道:“看来今天是生不出来了,咱们还是先睡吧。”   沈沅钰嗯了一声,手却紧紧抓住他的手指,直到把他的手抓得很疼很疼。庾璟年笑笑,“原来咱们阿钰也有害怕的时候啊?”   沈沅钰怒道:“你还说?”   庾璟年见她声音微微发颤,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不说,我不说了!”他用手轻轻抚摸着沈沅钰的头发:“放心吧,咱们阿钰那么聪明那么善良,菩萨一定会保佑你,让你和咱们的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他的怀抱温暖强壮,他的手那么宽大,指腹还有一层薄薄的茧子,越是这样就越让人觉得安全。其实他身为王爷,平日里清冷惯了,并不太会安慰旁人,可是她嫁过来的这段日子,尤其是她怀孕之后,把自己太多的脆弱展现在他的面前了,他现在做起哄媳妇安慰媳妇的事来已经算是驾轻就熟了。   他为她改变了那么多,她想着就心里暖暖的,忽然之间恐惧就去了一分。   “菩萨保佑不保佑,和聪明不聪明有什么关系?”沈沅钰就忍不住和他较真起来。“当然有关系了,你看你那么聪明,菩萨就保佑你了,让你嫁了我这样好的夫君!”   沈沅钰“嗤”地一声笑了,刮着他的脸道:“不要脸!哪里有你这样自吹自擂的。从前没发现,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油嘴滑舌的了?”   本以为听了阮氏的惨叫声,晚上要失眠的,沈沅钰没想到自己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一张开眼睛,庾璟年就对她说道:“三弟妹生了,昨天半夜丑时出声的,七斤二两,是个儿子!”   “真的?”沈沅钰又惊又喜。   “母子平安!”庾璟年又加了一句,“女人生孩子其实没有那么可怕的,这下你该相信我了吧!”   沈沅钰忍不住直发笑:“你懂什么?”庾璟年那点可怜的妇科知识还不是全是她告诉他的,就敢在她面前显摆了。   被自家媳妇鄙视了,庾璟年一点儿不生气。“阿钰你快起来,吃完饭咱们去瞧小侄子去!”庾璟年兴致勃勃地道。   沈沅钰也对新出生的孩子有着莫大的兴趣,就匆匆起床梳洗,跟着庾璟年一块儿去了映雪阁。   映雪阁上下喜气洋洋的。   昨天生孩子的时候累坏了,阮氏到现在还在产房里睡着。   老太太昨日没有回去芷兰堂,就在上房对付了一晚上。老人家熬不得夜,神色之间一片萎靡。只是得知自己添了一个重孙子,老三庾峻后继有人了,又高兴得不得了。   袁王妃和何氏也一大早就赶了过来,何氏心里翻江倒海的,像是吃了一口黄连一般,面上还要表现出高兴的样子。沈沅钰和庾璟年进去的时候,几个人正围在一起,看着襁褓里的小婴儿。   “老二,老二媳妇你们来了!”郗氏招呼小两口进来,“快来瞧瞧你们的大侄子,看这小胳膊小腿的,长得多好看多精神。”老太太的语气中有几分兴奋。   小两口连忙围了上来,就看见大红襁褓中包着一个婴儿,红通通皱巴巴的,像是一个红皮猴子,庾璟年看了一眼就别开了眼睛,他是第一次看见新生的婴儿,没想到这么丑。真不知道老太太说的“好看精神”是怎么看出来的。   沈沅钰却知道孩子刚生出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在羊水里泡了那么久,能好看就怪了。她看着那个孩子,虽然长得不怎么好看,可还是觉得心里稀罕。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孩子嫩豆腐似的小脸。   然后问了几句诸如“孩子吃奶了没有之类的话”。正说着,“哇”地一声,那孩子忽然哭了起来。小两口都吓了一跳,郗氏笑道:“没事没事,这是孩子饿了,要吃奶了。刚才只喝了一点水,这也有几个时辰了,该试试能不能吃奶了。”   阮氏的乳母是老太太给找的,一直就陪着笑脸站在孩子的旁边。老太太就吩咐她把孩子抱下去喂奶。   孩子也看完了,庾璟年怕媳妇挺着个大肚子辛苦,就率先起身告辞,郗氏也没留他们,还特别对何氏嘱咐道:“你那边事忙,也早点回去吧。”何氏刚才可没有提出告辞,何氏就是一愣,脸色白了白,最后低低应了一声是。   老太太虽然委婉,可敲打的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沈沅钰就想起来阮氏临产之前,老太太在最后关头派了一个姓江的稳婆过去,难道是防着何氏的?沈沅钰有些心疼老太太,就劝她道:“老太太年纪大了,折腾了一晚上,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何氏笑道:“还是老二媳妇心疼我!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还撑得住,这边也没什么事了,我稍微安排一下就回去休息了。”   沈沅钰这才放下心事跟着庾璟年往回走。刚出了门就有一阵冷风袭来,昨天的雪下得不小,寒风卷着雪沫子吹了过来,打在人的脸上生疼。   庾璟年想也不想就用自己高大魁梧的身子挡在了媳妇的跟前,等那阵风消了,他才牵起她的手,细心地帮她把风帽上沾着的雪一一拂去,然后才拉着她的手,在丫鬟们的簇拥下一步步去远了。   何氏站在后面看到了这一切,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不是滋味。庾璟年待沈沅钰太好了,庾亮要是对自己有庾璟年十分之一的好,自己就是立即死了也没有遗憾了,更何况,庾璟年还是个王爷,又生得那样俊美……   沈沅钰牵着庾璟年的手,并不知道跟在后面的何氏的羡慕嫉妒恨。   庾璟年关心地问:“冷吗?”   沈沅钰摇了摇头,她穿得多,庾璟年用大半的身子帮她挡住了风雪,她也不觉得冷。南方雪不常见,她如今走在雪上,脚步踩得咯吱咯吱直响,让她觉得很有意思。思绪不由飘远了,要是没有怀着孩子,都可以和庾璟年打雪仗了……   庾璟年忽然说了一句把她拉回到现实中:“三弟的孩子怎么长得那么丑?”   沈沅钰就又给他解释了一遍孩子刚出生都是这个样子的。庾璟年摇了摇头:“等咱们的孩子出生了,一定比他好看百倍!”   271|求平安符   阮氏生了儿子,这是琅琊王府的长孙。虽然庾峻是庶出的,可庾文泰还是十分高兴,亲自给孙子取了大名,叫庾延,取“绵延长久”之意,孩子小名就叫延哥儿。   下雪天路滑,沈沅钰身子重不方便行动,只去看了延哥儿一次,就没再过去。倒是准备了全套足金的金项圈金手镯金脚镯金铃铛,派蕊心给送了过去,算作孩子出生的贺礼。   倒是听说延哥儿能吃能睡,哭声嘹亮,长得十分壮实。   延哥儿洗三之后,就是除夕了。   因为王府有孩子出生,又正赶上过年,大家全都是一副欢喜高兴的模样。这是沈沅钰出嫁之后的第一个新年,叫她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怀着宝宝过年,庾璟年更是高兴,除夕这天,叫账房抬了一筐筐的钱,他亲自在自己的院子里给下人仆妇们发钱。   别的院子的下人听说了也纷纷跑到这边来讨赏,庾璟年十分大方,也不和他们计较这些,来者有份。一时之间整个蘅芜苑都喜气洋洋的。   沈沅钰坐在琉璃窗子前看着庾璟年精力充沛地在那里折腾,不由想起了他们两个刚刚成事的时候,庾璟年也是这样见人就发钱,她的嘴角就不知不觉地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除夕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除了阮氏因为刚生了孩子没有出席,一家人到得十分齐整。今天这个时候,只分了男女两席,并没有隔着屏风。郗氏新添了重孙子,十分高兴。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完饭,庾涛嚷着要带两个小外甥女出去放鞭炮,庾昱嚷着要参加。最后兄弟几个把庾亮、庾璟年、庾衮几个都给拉了出去。   留下一屋子的女眷在那里闲话家常。袁王妃便嗔道:“涛哥儿都是做叔叔的人了,明年就要成亲,还一天只想着玩呢!”沈沅钰恍然,明年二月里,庾涛就要和真定长公主完婚了。倒时恐怕琅琊王府就更热闹了。   郗氏道:“这一年涛哥儿在羽林卫,也算颇有长进,忙了一整年,难得过年有天清闲的日子,你就叫他们兄弟们一起玩耍去。”又叹道:“咱们王府里,孩子还是太少了。等过上几年,延哥儿,老二媳妇的孩子,还有沁雪的孩子都长大了,你们几个再多给我添几个重孙,那才热闹呢!”语气中充满了期待。   袁王妃也不是真的想在除夕这天拘着儿子,便笑道:“老祖宗别急,涛哥儿他们大了,一个接一个成亲了,孩子肯定一年多过一年的。”   何氏也道:“到时候就怕你嫌弃孩子多了,太闹了,让您不得安生了。”   郗氏笑道:“我巴不得那一天早点到来呢。”   说完就去看沈沅钰。庾璟年肯跟着兄弟们一起出去玩儿,换作往年根本就是连想也不能想的事情。他和沈沅钰成亲的这段时间,整个人真是变了不少,最大的变化就是接地气。   想起沈沅钰嫁到王府小一年,为人端方大度,对她孝顺犹如对待亲祖母。心肠又好,何氏怀胎落水是她把人救回来的……最关键的是,她这么快就有了庾璟年的孩子。想到庾璟年被封为成郡王,以他和庾文泰的关系,用不了一两年,小两口一定会搬到成王府去单独过日子的,她心里就有些舍不得。   就想着和她多说说话,叫了一声“二郎媳妇”,沈沅钰却没有应声。这时沈沅钰却是想到了自己前世的父亲和祖父。每逢佳节倍思亲,自打她穿过来,一开始还好,总能想到前世的事情。可随着在古代的日子越来越长,慢慢地被这个时代所同化,慢慢融入这个新的世界,前世的印记越来越淡了,尤其是嫁给庾璟年之后。甚至有时候她会生出一种错觉,前世的那个她,那个“沈宜”,才是南柯一梦。   也不知父亲和爷爷在另一个世界过的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同她一样在过年?有没有想她这个早就“死”了的女儿?   这时庾之瑶就推了沈沅钰一下,低声道:“二嫂,你想什么呢?老太太和你说话呢!”   沈沅钰反应过来,只得找了个借口道:“孙媳妇是有些困了,所以走神了!”   老太太当然不会生她的气。笑着道:“没事没事!”   袁王妃笑着帮忙打圆场道:“我当年怀涛哥儿的时候也是一个样,一天到晚的困得不行。我看时候不早了,二郎媳妇身子重,老太太还是叫她早点儿回去休息吧!”   老太太正要说好。庾璟年撩帘子走了进来。老太太就招手叫他到身边坐下,“怎么不和兄弟们一块儿玩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庾璟年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担心媳妇一个人在这里,就找了个理由:“孙儿对放鞭炮看花灯那些实在提不起兴趣,还是回来陪着您老人家聊聊天更适合我。”   庾之瑶就打趣哥哥,“哥哥是想陪着二嫂吧!”   沈沅钰脸色一红,庾璟年却神色不变地道:“主要是陪着老太太,顺便陪陪阿钰。”这人倒是坦诚。   沈沅钰横了他一眼,既怪他胡言乱语,又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老太太也笑着打趣他们:“好了好了,正好你媳妇也困了,你赶快把她送回去吧,我们还要守岁,她身子重,就别跟着我们一起熬夜了。”   小两口自然推辞一番,见老太太态度坚决,这才一一辞别了众人,往蘅芜苑赶去。路上积雪难行,虽然有丫鬟在前面提着灯笼,沈沅钰却不敢走得太快。   庾璟年见她认真确认脚下,生怕滑倒,一时既好笑又怜惜。   蕊心连忙道:“奴婢传暖轿过来吧。”却是因为除夕,沈沅钰悯恤下人,把抬轿子的婆子们都给放了假,让她们辛苦一年也能回到自己的小窝和家人过个团圆年,所以从蘅芜苑来时,就是走过来的。   这事儿庾璟年是知道的,便笑道:“不用那么费劲了。”现在是有轿子没人抬,忽地一下子将她整个抱了起来。柔声道:“不用轿子,我这样抱着你走,你就不用担心会跌倒了!”   沈沅钰吓了一跳,惊叫了一声,一叠声地叫庾璟年放她下来。沈沅钰有些害羞,还有那么多丫鬟看着呢。   庾璟年知道她的顾虑,安慰道:“这里都是蘅芜苑的人,谁敢多一句嘴?我抱着你,还能走得快一点儿,免得大冷天的你在外头吹冷风。”   说着不理她的反对,迈着大长腿,步履坚实地向蘅芜苑走去。沈沅钰满脸红晕地闭上眼睛,感觉到他坚强有力的臂弯,那一双手臂,似乎能为她撑住整个天空。   这样果然比刚才走得快多了。很快就到了蘅芜苑,庾璟年直接抱着她走进了正房,小心地把她放在床上,又找到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给她喝,用手试了试她脸上的温度,柔声问道:“冷不冷,要不要叫丫鬟再加个炭盆?”   他刚才小心地用披风遮着她的身子,她是一点儿都没觉得冷。沈沅钰便摇了摇头。   庾璟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时候不早,咱们歇下了吧!”也不叫丫鬟进来,亲自动手帮沈沅钰宽了外衣,换上中衣中裤,自己也换上雪白的中衣在沈沅钰的身边躺下。   沈沅钰抱着男人的一条胳膊,把脑袋枕到他宽阔的胸膛上。一到冬天,他的身上热力四射,就像一个小火炉,沈沅钰怕冷,冬天就像是一只任性的猫咪一样,喜欢黏着他睡觉。   从前还好,自从沈沅钰怀了身孕,庾璟年害怕自己晚上乱动压着她的肚子,每天晚上睡觉不知有多警醒多小心。   他就抚摸着媳妇那光滑柔顺的头发,柔声道:“与老太太她们都说了什么,怎么瞧着你,好像有点儿不开心呢。”   沈沅钰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心思还挺细腻的。就吸了吸鼻子道:“没什么,就是过年了,有点儿想家了。”   庾璟年以为是什么事,听她这么一说就放心了。“既然想家,初二咱们早点过去,拜见岳父岳母!”自从怀孕以后,庾璟年就不许沈沅钰出门了。沈沅钰盼着初二这一天好久了。   不过显然他并不知道沈沅钰所说的“此家”非“彼家”。沈沅钰心里却升起了一股内疚。庾璟年待她那样好,甚至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可是她却不能袒露自己的心扉,将自己的身世原原本本地全都告诉他。   沈沅钰就小声地叫了一声:“王爷!”   “嗯”,庾璟年嗯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沈沅钰闷闷地道:“没有什么,只是觉得王爷待我太好了。”   庾璟年能够感受得到她有心事,想起阮氏生产的那一天,她回来吓得小脸发白,以为她还在为了生孩子的事而害怕,就笑着摸了摸她的肚子:“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和咱们儿子受到一点伤害的。”   “我相信王爷!”   庾璟年不满道:“相信我还叫我王爷?”   “阿年!”   庾璟年低笑:“这才像话!”又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道:“快睡吧,要不明天又该没精神了。”   沈沅钰乖乖闭上眼睛。   第二天大年初一,庾璟年一大早就要进宫去朝贺。沈沅钰怀着身子,便免了。   沈沅钰这次早早地醒来,大着肚子不能服侍庾璟年,就坐在那里指挥丫头们,眼看着丫鬟们给他穿上王爷的蟒袍,带上金冠。沈沅钰觉得他的男人就像从天上走下来的神祗一样俊朗非凡。   庾璟年劝她多躺一会儿,沈沅钰却道:“我把王爷送走,再睡个回笼觉便可。”   庾璟年见她目光黏在自己的身上不肯离去,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笑着问她:“你男人俊吗?”   满以为沈沅钰会调笑他两句,没想到她这次认认真真地回道:“俊死了!”庾璟年十分受用,哈哈大笑着出了内室。   外间丫鬟们已经把早餐摆好了。宫里也准备了吃的,不过跟着皇帝一块用餐,各种规矩礼仪极其繁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的上。况且宫中的东西也就是看着好看,真吃到了嘴里,又怎么及得上家中小灶精心烹饪的食物?   庾璟年一眼扫过去,见满桌子都是自己爱吃的。就知道一定是沈沅钰昨晚上就吩咐了小厨房的。沈沅钰嫁过来不过一个月,就把他的口味给摸透了,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她在生活上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他心里就是十二分的满意。   沈沅钰也让彩鸾扶着她,坐在庾璟年的身旁,陪他一起用了一点儿。因为时间太早,沈沅钰有些吃不下。庾璟年却是狼吞虎咽的,风卷残云一般,把桌子上的食物扫荡一空。   他这种吃法,活力充沛,让沈沅钰学是学不来的,瞧着却觉得高兴。   庾璟年很快就吃完了,沈沅钰坚持送他到门口,帮他整了整袍带,柔声道:“早点回来!”   蘅芜苑虽小,可是小小的院子里温馨宁谧,外头的世界就算再精彩,老婆孩子在这边,庾璟年也几乎迈不动腿。   他忽地在沈沅钰的脸上亲了一口,见女人红了脸,这才哈哈大笑着出发了。   大门口萧十三带了几十名的护卫,早就准备好了。自从上次从京郊大营返回建康遭遇伏击,庾璟年每次出门都带足了护卫。   云惜把庾璟年的战马牵了过来,庾璟年翻身上马,众人呼啸而去。   萧十三看着憨厚,其实十分机灵,见王爷嘴角微翘,一眼就看出来他今天心情不错。就腆着脸催马跟了上去。   “王爷,过年好!”萧十三满脸堆笑,就差身后长出一条尾巴摇一摇了。   庾璟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这小子的德行他真是太清楚了,一摆出这幅样子,就知道他是有事要求自己。   “嘿嘿嘿!”萧十三先是一阵傻笑,然后道:“王爷,过年了,属下又长了一岁,今年可就二十二了。”   “我知道你二十二了,说重点!”   萧十三挠了挠后脑勺:“王爷,您看属下也老大不小了。您比我还小一岁呢,小世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出生了,您这都要当爹了,可属下,属下还没个人疼呢?”   话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庾璟年还能听不懂?   他今天也是心情好,就笑着打趣萧十三道:“本王听说你十岁的时候你母亲就去世了,你父亲把你们兄弟三个拉扯长大,害怕后娘苛待你们,一直没有续弦。听你这意思,你是想让本王帮你娶一个后母,好好疼一疼你这小子?”   一旁的护卫全都哄堂大笑起来。   萧十三都傻了,他家王爷那么清冷的性子,居然……居然打趣起他来了?萧十三倒是不介意牺牲自己娱乐王爷,只是这画风变化的太快,他有些接受不了!   萧十三讨好地笑笑:“王爷,我的好王爷。您英明神武睿智天成,属下那点儿小心思您还能不知道?您就别逗属下玩儿了行吗!”   庾璟年哈哈大笑:“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想什么我怎么知道。”摆明了态度,你丫要是不说,老子就不帮你办事。   事到临头萧十三却扭捏了起来。“属下,属下是想求您帮个忙,能不能,能不能和王妃打个招呼,让她把金灵姑娘嫁给我当媳妇啊!”说罢眼巴巴地看着庾璟年,那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活像是一只等着主人喂食的小狗。   庾璟年嘴角翘了翘,“金灵是王妃身边的人。我可以给你个机会,安排你见王妃一面,到时候你自己去问王妃要人去!”   萧十三大喜过望:“谢王爷恩典,谢王爷恩典!”庾璟年肯这么说话,就表示他自己不反对这桩亲事,萧十三能不高兴嘛。   庾璟年道:“你先别忙着谢我,王妃答不答应,那就要看你自己有没有诚意了。”   他自己受伤,沈沅钰肯派金灵来照顾他,萧十三其实对王妃的心意也有所了解了。就道:“属下一定叫王妃满意。”   庾璟年道:“行了,你的事先放一放。我还有一件事问你,建康城中可有什么地方的平安符比较灵验的?”   萧十三道:“王爷想求平安符?你问属下就算问对人了。满建康就数城南康泰寺的平安符最为灵验,每年的大年初一都会有许多老百姓到康泰寺去求符。寺中有个规矩,每隔三个时辰都会放出十到二十枚不等的平安符,那符和一般的不同,是由高僧开过光的,并且只送不卖,任你是高官显爵,也要和普通的老百姓一起去排队。每年为了领取这十几张平安符,百姓们都会提前好久敢去排队。据说谁若是拿到了高僧开过光的平安符,一整年都会平安康泰。”   庾璟年道:“有这么灵?”   “灵不灵的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老百姓都这么传。”又接着说:“王爷若是想要平安符,我这就派人帮您去康泰寺排队。”心想庾璟年从前经历了那么多刀光剑影,也没见他相信这些啊,今天这是怎么了?   庾璟年摇了摇头,既然是给沈沅钰求的平安符,还是自己去才显诚意。庾璟年就又问了一句:“三个时辰?从什么时候开始?”   萧十三道:“现在肯定是来不及了,下一次发放高僧开光的平安符应该是未时吧。”   庾璟年点了点头,前面皇城在望,众人就停止了说话。   琅琊王府里,郗氏、庾文泰、袁王妃、庾亮、何氏等重要人物全都要去宫里领宴。沈沅钰倒是轻松了下来。庾璟年走后,她又返回内室睡了个回笼觉,这才重新起来梳妆打扮。   中午用过饭,沈沅钰就忍不住频频抬头向外看去。蕊心笑着打趣她:“王爷肯定要在宫里用过午饭才往回赶,不会这么早就回来的。王妃还是先歇个晌,等睡醒了,王爷肯定也就回来了,多好!”   沈沅钰想想也对。就让蕊心服侍她睡下,心里有事,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直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睡下。   沈沅钰这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睁开眼睛就问蕊心:“王爷回来没有?”   “还没呢!”蕊心就守在她的旁边,知道她心里惦记,专门在二门安排了一个小丫鬟,让一有消息就立刻报进来。“兴许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吧。”   沈沅钰就有些意兴阑珊,不过倒也并不担心,她相信庾璟年有能力保护自己。   又过了一个时辰,沈沅钰已经等得不耐烦,准备派人出去打听了。庾璟年终于姗姗来迟。   沈沅钰到门口把他迎回来,庾璟年进门就喊饿,“给我弄点吃的,饿死我了!”宫内的庆祝春节的大典刚结束,他就跟皇伯父请了假,带着萧十三直接去了康泰寺。就是为了赶在未时之前,拿到高僧开光的平安符。   给老婆孩子求的平安符,庾璟年这次是真拼了,准备赤膊上阵,跟着小民百姓一起排队的。结果等他一到康泰寺就傻眼了。虽然还差半个时辰才到未时,永泰寺却是人山人海,排队领平安符的人都排到寺门之外了。   叫人一问,才知道很多人一大早就赶来排队了。   庾璟年一看这架势,莫说是那十几二十枚的开过光的平安符,就是普通的平安符能不能求到都难说了。   他是奔着高僧开过光的平安符来的,他站在长长的队伍之后,心里犯了嘀咕。要说他也是聪明绝顶之辈,很快想了一个法子。他就拿了一两银子出来,对前面的那个百姓说道:“咱俩换个位置,我就把这一两银子送给你。”   一两银子在他眼里自然不值什么,对一个普通百姓来说,却是很大的一笔钱财了。对那人来说早一个晚一个求到平安符都无所谓,平白得了一两银子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他自然高高兴兴地收了银子和庾璟年换了位置。   就用这个法子,庾璟年把他自己以及跟着出来的所有侍卫身上的碎银子全都用来贿赂排队的百姓,最后轻而易举地从队伍的最后一名变成了队伍的第一名。   萧十三看得目瞪口呆。   272|一箭双雕   等到了未时,康泰寺第二次发放平安符,庾璟年轻松拿到高僧开过光的玉符,这才满意地带人返回王府。   沈沅钰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因,还在奇怪地问道:“王爷怎么没在宫中用饭?”她是个心思细腻的人,早就吩咐厨房给庾璟年留饭了。   饭菜都是现成的,很快就传了上来。沈沅钰看见庾璟年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菜,奇怪地问他:“王爷没在宫中用膳,怎么还回来的这么晚?”   庾璟年道:“出去办了点事。”说着装作毫不在意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扔给沈沅钰,“别人给我的平安符,我一个大男人也不爱戴,你戴着玩吧。”   结婚之后,庾璟年为了讨她欢心,送过她不少东西,以首饰布料居多,平安符还是第一次送。沈沅钰听得心中一动,就把那个锦囊小心拆开,见一块小小的玉符,用红绳拴着,上头刻着万字不到头的花纹,很有吉祥寓意。   沈沅钰看了就觉得十分喜欢,问他:“王爷这么晚回来,又没用饭,不会是去庙里给我求平安符去了吧?”   庾璟年夹菜的手就是一顿,媳妇太聪明了真是一种负担。他不想让沈沅钰知道这些,就撒谎道:“真的是旁人随便送的,我又不信佛,求那个干嘛?”   沈沅钰“哦”了一声,庾璟年越是这样说,她就越是断定这平安符是庾璟年亲自求来的。就故意道:“既然是旁人随便送的,怕也没有什么诚心,我要来做什么,还是扔了吧。”说着就假意把平安符往地上一扔。   庾璟年为求这平安符费了牛劲了,怎么舍得让她这么扔掉。玉符不是纸符,掉到地上就要摔烂了。   “喂,不要摔!”庾璟年整个人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扑过去抢救平安符。   沈沅钰是把玉符扔出去了,可是后面还缀着红绳呢,庾璟年还没扑过来呢,就被她轻轻一拉红绳,玉符就又落到了她的手中。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庾璟年,“王爷,既然不是你求的,你那么紧张干吗呢?反正也是别人‘随便送的’”。她把“随便送的”几个字加重了语气。   庾璟年在她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是我去康泰寺亲自求的,你若是不喜欢就扔了吧,我再也不拦着你了。”   沈沅钰狡黠一笑道:“谁说我不喜欢了。王爷亲自给我求的,我怎么能不喜欢呢?我喜欢,非常喜欢!”   就把玉符塞回到庾璟年的手里。庾璟年愕然地望着她,沈沅钰嗔道:“王爷不想亲自给我戴上吗?”   庾璟年这才高兴起来。亲自将那玉符给她挂在白皙修长的脖子上。忍不住趁机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你这个坏东西,每次都耍我!”   沈沅钰嗔道:“谁叫你不肯说实话的。”   庾璟年道:“我不是觉得我身为一个王爷,还跑去求平安符,叫人说出去,该多丢人呢!”在康泰寺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排队的除了大婶大妈就是小姑娘,反正就几乎没有男的。他又是那样用一块一块的银子贿赂众人,当时众人用一种看怪物似的目光看着他,庾璟年简直尴尬死了。   沈沅钰“噗嗤”一声笑了。“康泰寺的平安符,据说是全建康最灵验的。王爷待我可真好!而且这是玉符,是高僧开过光的吧?”   “你怎么知道?”庾璟年是真服了她了。   “这有什么?”沈沅钰撇撇嘴,“满建康的贵妇就没有不知道的,康泰寺的平安符,只有大师开过光的才是玉符,其他的都是纸符!王爷拿到这个花了不少时间吧?”   庾璟年心想,时间倒是没有花多少,不过却花了不少银子。   沈沅钰忽然踮起脚尖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口,“谢谢你阿年!这个平安符,一定会保佑我们母子平安的!”他个子太高,如今她又大着肚子没有力气踮太高,就只能亲他的下巴了。   庾璟年脸上不由自主地嘴角上翘,见她顷刻间就了解了自己的苦心,觉得自己在康泰寺花了那么多功夫,又出了不少的丑,都值了!   到了晚上,她就听说了庾璟年究竟是怎么得到这张平安符的了。   却是萧十三说给了金灵听,金灵听了好玩,就当成笑话一般说给了沈沅钰听。沈沅钰就去问庾璟年是不是这样。   庾璟年只好承认了,沈沅钰笑得直不起腰来。“王爷,王爷你还真有急智。这么说,这个平安符值几百两银子呢,我更要好好戴了。”   庾璟年一猜就是萧十三这个大嘴巴把消息露出来的,眼珠子咕噜咕噜直转,想着年后怎么操练这个小子,或者让沈沅钰晚半年再把金灵嫁给他?   萧十三此刻正带人在王府外围巡视,现在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王爷的小命,因此虽然是大年初一,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正走着,萧十三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跟他一块巡逻的几个侍卫就嘻嘻哈哈地纷纷打趣道:“头儿,是不是金灵嫂子想你了?”   萧十三嘴一咧,嘿嘿笑道:“那还用说吗?”他为人豪爽讲义气,和底下的侍卫就如同兄弟一般,大伙拥戴他也愿意开他的玩笑。萧十三又瞪他们一眼,“嫂子什么嫂子,你们可不要乱说,坏了金灵姑娘的名声。”   “头儿你就别装了,你看你那嘴都快咧到耳朵了。”有人哈哈大笑:“我们又不是聋子,谁没听到今天你都求了王爷了,用不了多久王妃定会把金灵嫂子许配给你,我们早几天叫嫂子有什么不可以的。”   萧十三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本来庾璟年记着这件事想要一回来就和沈沅钰说,不过因为生气萧十三把康泰寺的事露了出去就忍着没说。   第二天,庾璟年叫人一早准备好了马车,小两口上了马车向着乌衣巷沈府而去。其实沈沅钰怀孕已经五个月了,史神医说她怀相很好,出门坐坐马车什么的并没有大的妨碍。   马车里,沈沅钰有些奇怪地问庾璟年:“萧将军今天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他对你对我都特别地殷勤?”   庾璟年哼了一声,“他犯了错再不殷勤一点,不怕我用军棍打烂他的屁股?”萧十三那点小心思他当然懂,可是王爷也是个小心眼的人,他越是着急,他偏偏越是不跟沈沅钰说。   沈沅钰倒是先提起了话头,“我瞧着萧将军和金灵相处得挺好的,萧将军不嫌弃金灵出身低愿意娶她,就找个时间让他们把亲事办了吧,金灵也老大不小了。”   庾璟年道:“不急,就算让他们成亲也要等到咱们的孩子平安降世,现在没有一个金灵那样武功高强的婢女跟在你的身边,我不放心。”   沈沅钰想想也是,“哎,就是有些亏待金灵了。还有蕊心、彩鸾、彩凤,年纪都不小了,我可得擦亮了眼睛好生给她们定几门亲事才行。”   庾璟年就笑:“你一天就是心事多,还是先想想眼前,怎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吧。至于金灵她们,晚点出嫁到时候你在嫁妆方面多给她们一点补偿就是了,自然亏待不了她们。”   沈沅钰想想也只能如此。   萧十三没想到自己尽快把金灵娶进门的美好愿望就这样被庾璟年残忍地破坏了。   马车很快到了沈府。周氏怀孕七个月了,沈昀便没有让她到门口来迎接,自己带着沈沅舒在门口等候女儿女婿。   王府的马车停下来,看见庾璟年将大腹便便的女儿扶下马车,两人上前给沈昀见礼。   沈昀便责怪道:“挺着那么大一个肚子,就不用再回来了。家里又没人怪罪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得爱惜自己。”   沈沅钰根本就不怕他,笑嘻嘻地上前搂着他的胳膊:“人家不是想你了嘛,爹爹!”   沈沅钰这一撒娇,沈昀脸上就再也绷不住了,顷刻间露出笑容:“你啊你。”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沈沅舒一本正经地给姐夫行了见面礼,然后伸手道:“红红包拿来!”   庾璟年早就准备好了,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封塞到她的手里。小丫头其实根本就不缺钱,但是拿到红封还是高兴极了,又跑到姐姐跟前伸手向姐姐讨红包。   沈沅钰也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取出来交给她,笑道:“你这个小贪财鬼。”   瞧着妹妹比往日更活泼了,沈沅钰心里真替妹妹高兴。   沈昀把女儿女婿引到上房,小大房小三房小四房小五房济济一堂,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众人相互寒暄见礼,讨要压岁钱,一片喜乐热闹。   沈弘今年就在会稽郡过年,老太君和沈重就是在座辈分最高的长辈。老太君将周氏和沈沅钰叫到跟前,和颜悦色地问了问她们的孕情,本来还有一个孕妇,二姐姐沈沅思,因为快生了实在不方便出门,便没有回娘家。   众人说笑一阵子,就先各自回房。各房都有些体己话要说,等中午用饭的时候再回到大堂来。男人们去了前院,周氏母子三人便回了长乐堂。本来沈昀继任宗主是应该搬到韶和院去住的,但老太爷还健在,出于对老太爷的尊重,加上夫妻二人住惯了长乐堂,对那有了深厚的感情,夫妻俩一商量便依旧住在长乐堂。   几乘暖轿将三人抬到长乐堂正院,到了屋里落座。周氏有些忧虑地拉着沈沅钰的手问道:“你比我月份小两个月呢,怎么你的肚子这般*?”   沈沅钰其实心里也在犯嘀咕,但是为了不让周氏担心,解释道:“王爷待我好,下人们伺候得也精心,我这大概是吃得太好了胖成这样。娘您就别操心我了!顺顺当当地给我生个弟弟,我比什么都高兴。”   周氏嗔道:“说你呢,怎么又扯到我身上去了?你这个样子我总是不能放心,改天还是请史神医过去再给你把把脉。”   沈沅钰满口答应,问起周氏备产的事,周氏羞涩而又幸福地笑了:“你爹爹早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根本就不用我操心。”   中午一大家子一起用过饭,沈沅钰又在家里盘桓了一个多时辰,这才依依不舍地返回琅琊王府。   大年初五,史神医到琅琊王府来给沈沅钰请脉。   庾璟年亲自将他迎入蘅芜苑。   把过脉之后,两人来到外间。庾璟年有些焦急地问:“神医,阿钰她怎么样?”   史神医目光有些古怪,让庾璟年莫名有几分不安。   史神医不慌不忙地啜了口茶,道:“王爷,这次老夫是真的要恭喜你了。老夫现在有八成把握,王妃这一胎怀的是双生子。”   “什么?”庾璟年对女人怀孕的那些事毕竟不懂,沈沅钰的肚子比一般人的大,他也一直没有往那个方面去考虑,乍然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又惊又喜。   一箭双雕!他一下子要有两个孩子了,能不高兴吗?   “你说的都是真的?”庾璟年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史神医道:“这是自然!其实上次王妃误中麝香之毒的时候,老夫根据王妃的脉象就已经怀疑了,不过当时时候尚早,老夫也不敢肯定,拖到现在,老夫才敢给王爷一个答案。”   庾璟年鼻子差点没气歪了,难怪上回史神医就神神叨叨的,竟然把这么大一好消息瞒着自己瞒了这么久。   不过立刻他就开心起来。他也不管史神医了,撒丫子就向内室跑去。   沈沅钰正在屋中休息,忽然帘子一掀,庾璟年像是一阵风般地刮了过来,“阿钰,太好了阿钰!”他满脸惊喜,口中像是孩子一样大嚷道。   沈沅钰本来斜倚在床上,庾璟年忽地把她整个抱了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吓得她尖叫了一声。忍不住用拳头捶打着他的胸膛,“王爷,快放我下来,小心孩子!”   庾璟年刚才有些忘形了,听到“孩子”两个字立刻乖乖地把她放在床上,“阿钰,我是太高兴了。你知道吗,史神医说,你肚子里怀的是双生子!”   “啊?真的?”沈沅钰总算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肚子比旁人的大了。也是又惊又喜。   “阿钰,你真是太厉害了!”庾璟年欢喜的直搓手,“看来,我这是要有两个儿子了。”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了。   这样大的好消息,庾璟年当然不会藏着掖着,立刻派人到老太太、袁王妃,以及大房三房那里去报喜,紧接着又派人往皇宫里、三皇子府以及沈家去报喜。   不大会儿功夫,郗氏、袁王妃、何氏、阮氏、庾之瑶等人就都来了。郗氏拉着沈沅钰的手,笑得合不拢嘴:“好孩子!我一看你就是个有福气的,一胎双生,这是天大的祥瑞啊。”   沈沅钰到现在还没有从这个消息中回过味来,一向能言善辩的她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老太太的话了。只讷讷地道:“这都是王爷的功劳。”不但一发中的,而且一箭双雕,王爷实在太威武了!   庾璟年就在一旁嘿嘿地傻笑。   袁王妃忍不住“噗”地笑了,打趣道:“光靠二郎自己,可不能让你怀上双胎,这是你们两个的功劳啊!”   沈沅钰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说错话了,不由霞飞双颊,众人围着沈沅钰又说了一阵子,郗氏怕她们吵到沈沅钰休息,就把众人全都撵走了,又拉着庾璟年再三叮嘱,“女子怀胎本来就不易,如今你媳妇怀了双胎,更是要受双份的罪,你更要好好地照顾她,要是敢让她受一点儿委屈,我第一个不饶你!”   庾璟年再三保证:“老太太,您就放心吧,我就算是委屈自己,也绝不会委屈阿钰的。”郗氏听他这样说,这才放心,又叮嘱他许多注意事项,这才回了芷兰堂。   晚上夫妻两个上了床,庾璟年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道:“阿钰,我到现在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你肚子里不但有了咱们的孩子,还是一次两个!这,真是太神奇了!”   沈沅钰看见他那个傻样,也觉得幸福极了。双胞胎这种概率可是很小的,简直就和中了彩票一样的感觉。不,比那个要幸福多了。   她用手轻轻摩挲着他那乌黑浓密的头发,忽然问道:“王爷,你小的时候,是不是很淘气?”   “小的时候什么样,我早就记不得了。”庾璟年道:“应该是很淘气吧?”   沈沅钰便道:“男孩像父亲,这一胎若是两个男孩,若是都像你小时候一样淘气,哎呀,想想我都头痛。”   庾璟年想象了一下鸡飞狗跳的生活,就觉得很有意思。“没事,有我呢!将来谁要是敢不听你的话,你告诉我,我打他们的屁股!”   “不要!就算他们淘气,你也不许打他们,你要好好地和他们讲道理……”两人畅想一番,庾璟年忽地翻身而起,吓了沈沅钰一大跳:“王爷你干什么?怪吓人的!”   庾璟年道:“我想起了一件事。之前不知道你怀的是双胎,乳母丫鬟只准备了一个人的,我得吩咐下去,叫管事们再准备一个人的才成!”   沈沅钰笑道:“好了好了!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间了,你手下的管事也是要休息的,况且孩子出生还要好几个月呢,也不在乎这一点时间了。”   庾璟年想了想也是,自己真是有点太急躁了。他把脸贴在沈沅钰的肚子上,喃喃道:“儿子们,你们赶快出来吧,爹爹都有些等不及了。”   元帝听说沈沅钰怀了双胎的消息,也十分高兴。晋室打从西晋时期算起,加起来三百来年,皇室中还从来没有双生子的先例,派人又赏了不少东西给沈沅钰,并且宣庾璟年进宫,亲自问起此事,又当着庾璟年的面儿,命御医署定期派人去琅琊王府给沈沅钰诊脉,务必让双生子平安落地。   乌衣巷那边得到消息,沈昀也坐不住了,带着沈沅舒和贾嬷嬷到了琅琊王府,见了女儿免不了叮嘱几句。贾嬷嬷更是一番嘘寒问暖,周氏来不了,就派了她当代表。   接下来几天,蘅芜苑门庭若市。王菁、太子妃,甚至王雅芙全都来看过她,沈沅钰疲于应付,好不容易过了正月,蘅芜苑总算清闲了下去,琅琊王府却热闹了起来。   庾涛和真定长公主要成亲了。   婚事定在二月十二。真定是大燕公主,两人的婚事便是国婚。袁王妃自然是想早点把真定娶回来,好压过大房一头去,可是国婚代表的是两国的面子,岂是说办就办了的?   这阵子袁王妃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终于按照礼部的要求,把成亲的诸般事宜准备妥当。   二月十二这一日,庾涛迎娶真定长公主入琅琊王府,全城轰动。   沈沅钰这个嫂子怀孕六个月,一般怀孕的人是不允许去参加婚礼的。因为成亲和怀孕都是喜事,两边容易相冲,既怕新人的喜冲到小孩子,孩子受不住,又怕孩子冲了新人的喜。   沈沅钰正好不愿意见真定长公主,就留下蕊心和彩鸾在蘅芜苑服侍自己,叫平常爱热闹的彩凤和金灵去前面看新娘子。   结果这两个大丫鬟十分懂事,谁都不肯去。沈沅钰就躺在卧榻上,让彩凤给她揉着发肿的双腿,听见前边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沈沅钰道:“新娘子大概是进门了,你们不用全都陪着我,留下一个就成,别的人都去看热闹去吧。”   彩凤就撇撇嘴道:“不就是成亲吗,有什么好看的?奴婢还是和王妃呆在一处才觉得安心。”   沈沅钰笑骂道:“死丫头真是嘴巴越来越甜了。”丫鬟们懂事,她也没有多说。   另一边,繁琐的仪式过后,真定长公主终于和庾涛拜堂成亲,被送入了新房。庾涛喜气洋洋地从喜娘手中接过吉祥如意的秤杆,挑起了真定头上的红盖头。   在龙凤双烛的照耀下,真定头戴凤冠,穿着大红的喜服,面上虽然一片清冷,却是眉目如画,皮肤白皙,娇艳妖娆之中带着一丝凛然的英气,和大晋的闺阁女子相比,别有一番独特的韵味。   273|真定进门   成亲之前,庾涛曾远远见过真定一面,却没有看清楚她的长相。如今见她容颜娇媚,真是喜出望外。一时有些呆了,连拿着的秤杆都忘了放回去。   何氏是嫂子,自然要在新房相陪,就打趣道:“新娘子好看吧,瞧你都看呆了眼了!”庾涛脸上一热,匆忙放下了手中的秤杆。   真定也看清了庾涛的长相。平心而论,庾涛个子高高,肩宽腰窄,皮肤白皙,算是一个帅哥。只是真定见过了庾璟年和慕容圭那等“绝色”,庾涛这样的她又怎么能看得入眼。   见她看着自己失态的样子,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鄙夷。   撒帐、合卺酒,全礼之后,庾涛依依不舍地去前面敬酒去了。今天这个场合,何氏、阮氏、庾之瑶、庾彤等人都在现场陪着真定。   真定的目光在她们的身上一一扫过,见没有沈沅钰,她的目光就冷了下来。众人本来想打趣她两句,免得她尴尬。真定已经淡淡道:“本宫今儿累了,你们不必在此多留,都给本宫退下吧!”   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众人不由全都愣了,这才嫁进来第一天,就摆公主的架子了?沈沅钰那也是王妃,平日里和她们这些妯娌相处的时候,可从来都不摆王妃的架子,她们还以为真定也会如此,今天看来她们是想多了。   众人谁都没想到真定会如此嚣张跋扈,反应了一下,这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气氛有些尴尬,一时间众人不知该叫她“四弟妹”还是“公主”为好。   真定见自己发了话,她们半天没有执行,脸色更是阴沉了下去,沉声道:“本宫的话你们没有听见吗?难道要本宫把你们扔出去不成?”话音刚落就有四个婢女齐齐踏前一步,身上的杀气一闪而过,显然都是会功夫的。   众人顿时觉得没趣极了,七嘴八舌地告辞道:“那咱们就不打搅公主休息了。”这才出来新房,各自散去。   真定冷哼了一声,道:“都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敢在本宫的面前撒野!”若不是慕容圭给她下了死命令,她哪里会嫁给庾涛这么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东西!本来就够委屈的了,自然更是懒得对何氏阮氏等人假以辞色。只需要应付沈沅钰一个人就是了。   撵走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真定先是洗漱一番,除了那一身繁琐的礼服,换上一身常服,这才觉得全身都松快了许多。   她以公主之尊嫁入琅琊王府,嬷嬷丫鬟都是从北燕带过来的,几乎每一个下人都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这些都是她完成慕容圭交给她任务的倚仗。   她靠在床榻上,一边吃东西,一边吩咐她的贴身丫鬟冷莲:“去打听一下,我那位二嫂,为什么没有露面。”   冷莲动作很快,答应一声下去,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就返回来,把沈沅钰没有来参加婚礼的原因说了一遍。   “原来竟是如此!”真定慢慢放下手中的筷子,“这一次,看来咱们是来晚了呢!”   她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神色,“慕容圭啊慕容圭,若你知道你心心念念的人儿竟然怀了别人的孩子,还是双胎,你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吧。哈哈哈——”她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恶意。   冷莲神色骤变,猛地扑上去捂住真定的嘴巴,低声劝解道:“殿下,小心隔墙有耳!”   真定一把挥开了冷莲的手,冷哼道:“怕什么?慕容圭就是再神通广大,还能知道我今天的话不成!”   冷莲显然是怕慕容圭怕的要死,劝道:“小姐还是小心谨慎为好,莫忘了,老爷和赵氏全族的命,可全都握在皇上手里呢!”   父兄?家族?真定只想冷笑。她是赵贵妾室所生,因为生得美貌,又极聪明,所以深得赵贵的喜爱。可也仅仅只是喜爱而已,赵贵姬妾无数,像她这样的庶女赵贵足足生了十几个。   到了需要牺牲她的时候,赵贵二话没说,就将她献出来,让她千里迢迢地到大晋和亲。完全不顾她的感受。自从赵贵把她送进宫里的一刻,她就对父兄彻底死心了。就算他们现在就全部死在自己的跟前,她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她真正挂心的是生下她的姨娘,那个傻女人把自己全部的爱全都给了她。本来以为慕容圭会用父兄和家族来威胁她,让她给他卖命,那她就会找机会狠狠地打这个自以为是的男人的脸。没想到慕容圭直接把她姨娘心爱的首饰送到她的面前!   那时候她才真正了解了慕容圭的可怕,那个男人似乎无所不知,从来不犯错误!   真定想到落在慕容圭手上的姨娘,气得在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慕容圭越是厉害,她越是对他感兴趣,想让他成为自己的男人。两人出使大晋的时候,她成功勾引了慕容圭,本来想通过自己的美貌和手段控制那个男人,却没想到她的美貌和聪慧在他的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冷莲见她慢慢冷静下来,这才请示道:“如今成王妃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咱们此前的计划,是否还要进行?”   说罢就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这是慕容圭给的,他们原打算将这包药粉趁人不备下在井水之中,每隔半月在井水中做一次手脚,这样只要喝了下过药的井水,就别想再怀上孩子。而且这药只对男人有效,并且绝对感觉不到异样,女人不孕,一般去找大夫的往往都是女人,故此就是神医也必定诊断不出原因。   这招不可谓不毒辣,只是她和庾涛的婚事拖到现在,沈沅钰早在这期间怀了孕,还是双胎。再下药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   “这又不是堕胎药,就是给他们吃了又有什么用!”真定嘴角一撇,冷冷地道。况且她知道慕容圭是不会叫沈沅钰流产的,万一害了沈沅钰的性命怎么办?   “那奴婢就先把这药收起来吧。”真定摇了摇头:“不必!”叫冷莲把药粉交给她,她一手揭开茶壶盖,一手打开药包,将半包药粉全都倒入了茶壶里。   冷莲看得全身发冷。   这样一包药粉,就能叫整个琅琊王府的男人丧失成孕的能力,真定把半包药粉倒了进去,这是想叫庾涛终生不育的节奏啊!她到底是有多憎恶庾涛?   忍不住提醒道:“殿下倒了这么多药进去,茶水的味道都全变了,就不怕四爷发现吗?”   真定淡淡道:“放心吧,他发现不了的!”   冷莲不再多说。她深知真定的脾气,这女人不但十分疯狂,而且聪明绝顶,不然慕容圭也不会把她送进琅琊王府来替他看着沈沅钰了。既然她说发现不了,就一定有她的法子。   等了片刻,门口传来丫鬟的传报声:“四爷回来了。”   真定正靠在床榻上闭目假寐,听到这话就穿上鞋子到门口迎接。   是,她讨厌庾涛,可是为了方便她计划的实施,她决定先把庾涛收为己用,那样她才能在琅琊王府中牢牢立足。至于给庾涛生孩子,做梦去吧!她当然不肯伤害自己的身子,那就让庾涛一辈子不能成孕好了。   庾涛醉醺醺地走进来,看见真定迎了上来,他清醒了些许。真定已经伸出一只玉手,扶住了庾涛:“四爷,您喝多了,先坐下来歇歇。”   庾涛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扶着,只觉得身子酥了半边,被真定一路扶到了床边,真定就主动去给他倒了一杯茶,“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庾涛连忙道:“公主你忙了一天也累了,这些事情,你让丫鬟们做就是了。”   真定微微一笑,妩媚妖娆,“伺候夫君,是我的义务,四爷以后可千万别这么说。”她朝着冷莲打了一个颜色,冷莲会意,带着人悄悄退了下去。   庾涛现在一颗心已经全系在真定身上,屋子里的变化他是完全不知道。真定已将茶杯放到了他的嘴边,娇笑道:“四爷,来,本宫喂你饮茶!”   “喝茶,喝茶!”庾涛本来就有些醉醺醺的,这下更是连北都找不着了,便把头伸过来要饮茶,真定却把手一缩,道:“今天是咱俩的洞房花烛夜,这样有什么意思?”   庾涛正叫她说的一头雾水,就见真定咕嘟咕嘟往自己的嘴中倒了满满的一大口,嘟起嘴就送到了庾涛跟前。为了给庾涛找一个好媳妇,袁王妃一直没有给他安排通房,不过庾涛早就暗中把房中几个有些姿色的丫头睡了,所以这方面早已不是初哥,这种情况之下再不亲上去,那也真是个大傻子了。   和真定的唇刚刚一碰触,庾涛只觉得脑袋轰了一声,只顾着品尝美味,连茶的味道有些不对都没尝出来。   真定用这种方式很快就把一壶茶都给他灌了进去。这药对女人并没有副作用,再说她也没有喝进去多少,所以她根本就不怕。   等庾涛把这一壶加了料的茶水都喝完了,他只顾着品尝美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茶水有问题。   真定喂她喝完了茶,就将他推到一边去。皱着眉冷声道:“你身上好臭,快去洗个澡再回来!”   翻脸比翻书都快。   庾涛也有些愕然,不过他没有多想,刚才他可不光是占了嘴上的便宜,手也没闲着,公主毕竟还是黄花闺女,生气也在情理之中。庾涛就叫了丫鬟去洗澡。   庾涛洗得很快。回来的时候,真定已经换了中衣中裤躺在被窝里等他了。庾涛见状只觉得蠢蠢欲动,真定也明白既然嫁给他,这种事就无法避免。   因此并没有反抗,庾涛看起来高大威猛的,实际上却是个绣花枕头,不过片刻就交了公粮。真定只觉得晦气,北燕尚武,她身为八柱国家族之女,武功并不弱,并指在庾涛的脖颈处一斩,庾涛还在回味刚才的舒爽感觉呢,就被她一下子打晕了。   真定公主看着昏迷不醒的庾涛,想起慕容圭的俊朗潇洒,只觉得一阵厌恶,厌弃地像是丢沙包一样将他丢下床去。   屋子里的所有丫鬟都是她从北燕带过来的,庾涛的两个贴身丫鬟想要进来伺候,都被冷莲给挡在外头了。所以她就是闹翻了天也没人知道,也没人敢管。   她披了一件衣裳下床,冷静地对冷莲道:“都准备好了吗?”   冷莲点了点头,“都准备好了。”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染血的元帕,将垫在真定床上的那块巾帕换了下来。   真定的第一次是给了慕容圭的,元红已去,元帕自然是不可能有了。为了应付这一点,她和冷莲提前就计划好了的,冷莲的那块元帕是早就准备的,旁人休想能够看得出破绽。   冷莲收拾好了一切,看了庾涛一眼,问真定道:“殿下,四爷……”   “让他就在地上睡一晚好了!”真定回到床上躺好,冷冷地道。   冷莲朝庾涛投去了同情的一瞥,“那奴婢先退下去了。”   真定嗯了一声,又道:“看好了他身边的大丫鬟,也别叫任何人接近这边。”   冷莲答应一声,见她再没有什么吩咐,这才倒退着出去了。真定在床上躺好,看都没看地上的庾涛一眼,闭上眼睛,眼前闪过的是慕容圭俊美无匹的眼神,和他在床上那不败的雄姿。   那个男人——   是世界上最俊美的男人,也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男人。只可惜这个男人心狠手辣,她知道,他从来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即便是两人一起上床,他也仅仅是在她的身上发泄欲、望,眼中甚至都没有丝毫的温情。   从前,她曾无比地爱着这个男人。可当她明白了男人只是在利用她之后,曾经有多么爱他,现在就有多恨他。只是她的命门掌握在他的手里,她不敢不听他的话。   她相信早晚有一天,慕容圭能够统一天下,所以不要说庾涛,就是大晋太子她也不会看在眼里,自然绝不想给庾涛生孩子。慕容圭答应过她,等她完成了任务,他就想办法把她接回长安去,封她为妃,让她留在他的身边。   真定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这个时候,前院的客人们终于散了。袁王妃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荣华院,她虽然身体疲惫,但是精神却十分亢奋。   刚刚在榻上坐好,宋嬷嬷就走了进来,“王妃……”她有些欲言又止。   袁王妃见她这个样子,就不由地坐直了身子,“可是大房那边出了什么纰漏?”在她房里的都是她的心腹,她也没有什么顾忌,就直接问道。   宋嬷嬷连忙摇头:“那边一切按计划进行。是世安阁……”世安阁就是庾涛和真定小两口住的院子。   袁王妃吃了一惊道:“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宋嬷嬷就低声把真定不愿意要人陪,摆起公主架子把众人撵出来的事情说了一遍。袁王妃听了之后,半晌无语。她之前一直觉得,儿子能娶一个异国的公主,成为北燕国的国舅,身份水涨船高,对于日后争夺王府世子之位有莫大的帮助,却忘了真定虽说是和大晋皇室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哪怕是异国公主,真定的身份摆在那儿呢,大概是……很不好伺候?   袁王妃就替她分辩了一句:“真定毕竟是一国公主,有些架子也是应当的。”顿了顿又问:“现在世安阁怎样了?”   早有小丫鬟不断把消息送过来,宋嬷嬷知之甚详,回道:“四爷回去后,那边很快就熄灯了。”   袁王妃听完就露出满意的神色。“只要小夫妻两人关系好,旁的都是小事。”   宋嬷嬷却觉得袁王妃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有种预感,这次王妃怕是娶回了一个祖宗回来。   当然,真定公主可不仅仅是个祖宗,日后她的所作所为一次又一次刷新袁王妃和宋嬷嬷的下限,这些就不是宋嬷嬷能够预料的了。   蘅芜苑那边,沈沅钰受了一些影响。直到二更时分,庾璟年还没有回来。沈沅钰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道为什么,真定长公主一嫁进来,她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的感觉。   蕊心一直守在外间。隐约听见一阵脚步声,似乎是彩凤回来了,隐隐约约听她在和蕊心说着什么,沈沅钰只听见“大房……胎儿……”之类的,她心里一紧,那边蕊心已经在提醒彩凤,“王妃还没睡着呢,你声音小点。”   沈沅钰哪里还能睡得着,就扬声叫道:“蕊心、彩凤,你们进来。”   两个丫鬟对望了一眼,一起走了进来。彩凤连忙道:“都是奴婢不好,打扰了王妃休息了。”   在自己的大丫鬟面前,沈沅钰十分放松,随意道:“行了行了,是我自己睡不着,我又没怪你。刚才听你和蕊心说,大房那边出了什么事?”沈沅钰自打嫁进王府来,就不想和妯娌们斗,但是她也不想做一个睁眼瞎,因此还是派了从前在蘅芜苑伺候的伶俐丫头,和各院的下人们打好关系。因此琅琊王府内有什么风吹草动,她都能很快就知道。   彩凤本来是想明天早上再告诉沈沅钰的,不过沈沅钰想听,她也就直说了。“是沁雪出事了。今天是四爷和真定长公主大婚的日子,沁雪本来是呆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的,谁知晚上出来遛弯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竟然摔了一跤,结果下面就……见红了。”   “见红了?”沈沅钰现在怀着孩子,还是一胎双生,分外受不得这个,脸色就是一白。“那后来怎样了?”   “大爷本来在前面和客人们斗酒,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生了大气,当即就回了大房,把大奶奶给的两个贴身服侍沁雪的丫鬟全给拖出去打死了。似乎……是怀疑沁雪摔倒的事,是大奶奶安排的!”   沈沅钰立刻听明白了,“沁雪摔跤,这其中是有什么内情?”   彩凤点了点头,“是有内情。这消息奴婢花了不少心思才打探到。原来沁雪自从去了大房,一直安分守己,闭门不出,因为有了身子,也不方便伺候大爷,不过大爷还是看在她肚里的孩子的份上,隔三差五地去看她。最近她产期临近了,大夫要她多出门走动,她这才带着丫鬟出门,最远也不过去大房后面的一个小花园里,并不敢走远。”   沈沅钰若有所思,这么看沁雪自从去了大房,倒是稳重了不少。   彩凤紧着道:“她每天都在那个小花园里散上一个时辰,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今天却有人在她去往小花园的必经之路上撒了油,冬天天黑的早,她没有看清脚下,就这么的滑倒了。她的这些习惯,大奶奶知道的十分清楚,也难怪大爷会怀疑大奶奶了。”   沈沅钰摇了摇头:“前有狼后有虎,沁雪想要保住这个孩子,本来就是难上加难。想要害她之人,选在今天下手,就是因为今天人多,想查出谁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做了手脚,比起往日不知要难上多少倍。”   沁雪和彩凤一想也就明白了,今天来了那么多客人,下人们来来回回从那条路上走过的不知有多少人,真是想问都无从问起。   彩凤皱眉道:“难道真是大奶奶?”   沈沅钰和心腹说话也不藏着掖着:“有可能是大嫂,也有可能是袁王妃。总之这件事不是咱们该管的,你们只要盯紧了咱们蘅芜苑别出问题就可以。”她当初曾给了沁雪一条活路,既然她选择了拒绝,就表示她和蘅芜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以后她死也好活也罢,沈沅钰都不会插手。   沈沅钰想了想,还是问出了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她肚里的孩子现在怎么样?”   外头就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谁肚里的孩子出事了?”   沈沅钰心里一喜:“王爷回来了!”   庾璟年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神色微凝道:“怎么回事,谁的孩子出了问题?”他现在也和沈沅钰一样,最听不得孩子出事,别人的也不行。   沈沅钰笑道:“是大房那边,不关咱们的事!”   庾璟年听了才略略松了口气,走到床榻旁边坐了下来,握住沈沅钰的手道:“只要阿钰和咱们的孩子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274|何氏夺子   沈沅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并不很浓,就道:“本来以为你会多喝一些,不过看样子王爷还很清醒,今天我的醒酒汤看来是白准备了!”   庾璟年笑笑:“既然准备了,就端上来给我喝了吧。”今天来了不少朝中的文武官员大臣,不少都想和他好好拼拼酒的,他却顾忌着沈沅钰怀孕之后不喜欢闻酒味,硬是推拒着,只是少量地饮了几杯。   趁丫鬟去端醒酒汤去了,沈沅钰就言简意赅地把大房那边的事情对他说了一遍。最后又问彩凤:“孩子保住了没有?”   彩凤道:“大爷已经请了大夫,现在还在救治,能不能保住孩子,奴婢就不知道了。”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沁雪是自己作死,她懒得理会她,可她现在感同身受,是绝不想听到小孩子出事的。   庾璟年明白她的心思,笑着安慰她:“只是摔了一跤,未见得就一定保不住孩子了。一切等明天就见分晓了。”劝了几句,沈沅钰总算暂时把这件事放下了。   第二天早上,庾涛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床上了,昨天酒喝多了又突然被真定打晕,他到现在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对真定也完全没有怀疑,只以为是自己劳累过度,至于他现在全身像是散了架子一样到处酸痛也以为是睡得太晚所致。却不知自己在地上躺了大半夜,所以才会如此。   两人各自起床梳洗,庾涛想起昨晚的一夕风流以及事前真定公主喂他喝茶时的温柔,还想上去动手动脚,却被真定用冰冷的眼神制止了。他还以为真定初经人事,还有些羞臊也就没有往旁处想。   这时王妃派来的两位嬷嬷求见,真定得报之后,淡淡地嗯了一声,“叫她们进来。”就有两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嬷嬷走进来,嘴上说着:“恭喜四爷,恭喜公主!”   真定明白她们是为何而来,直接吩咐冷莲:“你去把床上的元帕取来交给两位嬷嬷。”   庾涛本来抬步向外走去,听到这话脚下就慢了慢,昨天晚上可能是喝的太多了,他记不起真定公主有没有落红,就见冷莲从床上取来一条巾帕,上面斑斑点点的红痕宛若梅花朵朵盛开,庾涛见此情形,心放回了肚子。   两位嬷嬷接到手里,认真检查了一番,见查不出什么破绽,脸上的笑意更浓了,道:“老奴们这就给老太太和王妃娘娘报喜去。”   真定叫人取了两个红封打赏给了她们,冷莲把二人送出世安阁。两位嬷嬷先去了芷兰堂然后回转到荣华院。   袁王妃见了真定的元帕,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那边真定和庾涛用过饭,要先去宫里拜见皇帝皇后,认亲便安排在下午。   沈沅钰睡了个懒觉,直到日上三竿才醒转过来。庾涛成亲,皇帝料想到庾璟年要和文武大臣们拼酒便给了他两天假期。庾璟年是早就醒过来了,见媳妇睡得正香,就躺在那里没有起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现在沈沅钰怀孕已经七个月了,双胎比一胎要辛苦得多,几乎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来来回回折腾好多次,难得她这会睡得香甜,庾璟年又怎么忍心打扰她。   看着熟睡的妻子,庾璟年一手轻轻放在她凸起的腹部上,心里只觉得一片欢喜满足。哪知道沈沅钰睡了不过一会儿,肚子里的某个小家伙不老实在她肚子里踢了一脚,沈沅钰便哎哟一声醒了过来。   庾璟年吓了一跳,“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都说双生子容易早产,进入七月,庾璟年的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中,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早产了。府里产房稳婆乳母一应俱全,早就准备好了。   沈沅钰揉揉眼睛,庾璟年大惊小怪她早就习惯了,笑着对他说:“这孩子不老实,又在我肚子里乱踢呢。”   “真的?”庾璟年一听这话就高兴起来。沈沅钰怀孕五个半月后,就能感受到胎动了,不过这两个孩子一个爱动,一个爱静。左边的隔三差五总要打打拳,踢几脚,右边的那个一开始完全没有动静,直到半个月后,进了六月份,才开始偶尔动一动。   庾璟年现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感受淘气孩子的动作。这会听见沈沅钰这样说,就立刻高兴地把手放了上去。结果小家伙就像是跟他捉迷藏似的,一开始胎动的挺欢实的,庾璟年把手一放上去,他就不动弹了。   孩子和他这个当爹的捉迷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庾璟年也不着急,安安静静地等着,有时候等上半个时辰对方也没有动静,不过这次还好,一刻钟之后,就觉得孩子动了一下,庾璟年大惊小怪地道,“他动了,在踢我呢!”高兴得像个孩子。   “乖儿子,再踢爹爹一下,爹爹给你吃好吃的!”沈沅钰看见他对自己的肚子胡言乱语,一时间只觉得一片温馨。   两人又在床上陪着孩子玩了会儿,这才起身。吃过早饭,沈沅钰正要把彩凤叫进来问问沁雪怎么样了,大房派了一个婆子过来,“沁雪姑娘发动了,就要生了。”大房只说沁雪发动,没说她这是一跤摔成这样的,大概庾亮是想先把这件事按下去,再在暗中慢慢查访。   沈沅钰和庾璟年对望一眼,沁雪才八个多月,这么早就要生,看来是昨天那一跤摔得很厉害,都说七活八不活,也不知道沁雪这个孩子能不能命大活下来。   沈沅钰问了两句“稳婆有没有准备好”“需不需要蘅芜苑帮忙”之类的话,打发了婆子下去。   庾璟年试探着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就在这里等消息好了。”沁雪不过是个丫头,沈沅钰身为王妃确实没有必要纡尊降贵到大房去瞧她一个丫鬟。   刚才听那婆子说沁雪昨天晚上就发动了,只不过第一胎生得艰难,一直等到庾涛和真定从皇宫回来,沁雪的孩子也没生出来。   未时认亲,沈沅钰这个嫂子昨天没有露面,今天就不能不去了。庾璟年扶着她来到荣华院的花厅,庾亮、何氏两口子要照看沁雪生孩子没有来,其余庾峻、阮氏、庾衮、庾昱、庾之瑶、庾彤等众人早来了。   就连郗氏也到了,坐在上首的位子上,左边是琅琊王庾文泰,右边是袁王妃,众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众人纷纷上前打招呼,说了一阵子话,眼看时间已经到了,可是庾涛和真定还是没有来。大家以为小两口还没有收拾好,也就没在意。袁王妃就派了一个丫鬟过去催促。   世安阁中,庾涛有些焦急地催促着还在不紧不慢地往头发上佩戴首饰的妻子,“公主,母妃已经派人来催了。咱们快点儿吧,老太太和父王母妃早就过去了,让长辈在那等咱们,不好!”   真定根本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淡淡说了一句:“本宫身为长公主,他们等一等本宫,有什么不好的?”她就是想去得晚点,叫她们明白各自的身份差距,她遵从慕容圭的命令嫁给庾涛就已经很委屈了,在琅琊王府,她要活的恣意,谁都别想跟她摆架子。   庾涛别看和她成亲才一个晚上,可是真定在气势方面已经完全压倒了他,听见真定语气中的冷淡和不耐烦,庾涛竟然不敢多说什么了。   真定故意在世安阁又呆了小半个时辰,直到袁王妃第二次派嬷嬷来催促他们,这才施施然起身,跟着庾涛去了荣华院。   此刻荣华院的花厅中,众人虽然不至于窃窃私语,可都在用眼神表达着不满。这个真定,不过是个异国的公主,就敢这样摆架子,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这时环佩叮当响起,真定穿着公主服饰,戴着一整套的翡翠头面,扶着冷莲的手慢慢走了进来,那气势,那范儿,让跟在她后面的庾涛整个变成了一个小跟班。   袁王妃见儿子居然跟在媳妇身后,不由也有些不满。一是不满真定完全把儿子压制住了,另一方面也有些埋怨儿子不争气。   真定脸上带着笑容,但那笑容客气而又疏离,走前几步和郗氏、庾文泰、袁王妃、庾璟年和沈沅钰一一见礼,道:“本宫来晚了,各位莫怪!”   她自称“本宫”显然是不太想亲近众人的意思。众人虽然心里不痛快,可也只得纷纷道:“没什么,没什么,公主不必自责。”   至于剩下的嫂子小叔子真定根本就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和几个有身份有爵位的人客套完了,冷莲已经在旁指着阮氏等众人冷声道:“大胆,尔等见了公主,还不跪下请安,到底意欲何为?”   屋中整个地静了一下。都是亲戚,以后天天见,真定是公主,但是一般这样的情况下,大家都是只叙家礼,不叙国礼,哪知真定这么较真。   沈沅钰冷眼看着这一切,她是王妃,身份地位不比真定差,自然用不着下跪,不过阮氏、庾彤等人恐怕心里就会很不舒服了。   袁王妃忍不住叫了一声:“真定……”想要劝她几句。“都是一家人,这样跪来跪去的岂不生分,况且今天是你认亲的好日子,正应该相亲相爱,又何必……”   真定微微一笑:“王妃此言差矣!”不叫母妃而叫王妃,就表示不给袁王妃面子的意思了,“本宫身为大燕文皇帝之妹,文皇帝钦封的长公主,身在异国,更不能堕了我大燕的国威,若是任凭什么贩夫走卒都能和本宫套近乎,岂不是令我整个大燕蒙羞?”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一时袁王妃也懵了,脸上臊红,不知该说什么好。   沈沅钰心中暗想,冷莲不过是一个丫鬟,没有真定的指使,怎么会说这种话。袁王妃此举纯粹是自己给自己找没脸。   庾涛本来也想劝劝真定,被她一个眼刀飞过来,顿时瘪茄子不敢说话了。众人算是看出来了,真定摆出公主的架子他们还真是没什么法子。庾文泰的几个姨娘身份卑微膝盖最软,最先跪了下去。众人有样学样,只得纷纷跪下,参差不齐地道:“参见公主。”   这么一闹腾,接下来的认亲,众人全都没了心情。真定取来丫鬟递上来的茶水,本来她是要给老太太、袁王妃、庾文泰下跪的,她也不过是每人福一福,是任何人都不跪的。   郗氏见了不由暗暗摇头。从前袁王妃想要娶她进门的时候,老太太就是持反对意见的,现在看来果然袁王妃娶了一个祖宗回来。   真定一一敬茶,郗氏和袁王妃一人送了她一副头面,轮到沈沅钰的时候,沈沅钰给了她一对水色极好的玉镯。   真定对别人冷冰冰的,对着沈沅钰却露出灿烂的笑容,别人给她什么东西,她都叫冷莲去接,十分倨傲,唯独沈沅钰,她亲自把那托盘接了过来,并且拿着那一对玉镯细细打量把玩。   沈沅钰笑道:“一点小东西,还请公主不要嫌弃!”   真定抬起头来,目光在她的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她高高耸起的肚子上,沈沅钰没来由地就觉得背后一凉。她心中微微惊骇,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真定笑道:“这么好的东西,就算在我大燕也难得一见,本宫又怎么会嫌弃呢。二嫂说笑了。”她对谁都不假辞色,唯独肯叫沈沅钰为二嫂,众人不由啧啧称奇。   沈沅钰却完全不想和她亲近,只是笑笑,虽然客气,但十分疏离。   真定却抿唇一笑:“本宫在成亲之前就见过二嫂了,您的才华智慧叫本宫叹服,一直想要和您结交,没想到老天爷真给了咱们机会,竟叫咱们成了妯娌,日后可要多多亲近才好。”   沈沅钰可是一点儿不想和她亲近,只淡淡地说道:“公主过誉了。”   真定好像没有听懂她的语气中的疏离似的,指着她的肚子道:“二嫂的肚子这么大了,快要临盆了吧?听说你怀的是双胎,此事可是真的?”一副对沈沅钰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沈沅钰一一回道:“如今才七个多月,临盆尚早呢。至于是否双胎,太医们是这样说的。”   “那本宫可要恭喜二嫂了。只可惜,本宫来的有些晚了。”   认亲之后,众人纷纷散去。沈沅钰再过一两个月就要生了,史神医叫她没事儿多走动走动,因此两人就没有坐轿子,庾璟年扶着沈沅钰慢慢往蘅芜苑踱步。   沈沅钰问他:“王爷,你说真定说她来晚了,是什么意思?我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似的?”   庾璟年连忙安慰她道:“没事儿,你想多了吧。如今她已经嫁到琅琊王府里了,她还能对你怎么样?就算她架子大,也碍不着咱们什么事,平日里你少和她来往就是了。放心吧,蘅芜苑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控之下,谁也别想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样。”   他对真定也有一些防范之心的,所以在真定没有嫁入王府之前,就派人打探了她的扈从,发现真定身边鸡鸣狗盗的能人不少,因此愈发地对她警惕起来,他已经吩咐过金灵时刻保护沈沅钰了。   庾璟年又道:“等咱们的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过上半年左右,成王府也该起的差不多了,到时候咱们搬过去成王府,再也不用管这边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沈沅钰想到成王府中只有两人的清净日子,一时向往非常。“那你督着点工部,叫他们快点把咱们的王府建好。”   庾璟年笑着戳了她的脑门一下,“你放心吧,我比你还急呢!”   两人说着话,还没到蘅芜苑呢,大房打发来一个丫鬟来报喜:“王爷王妃,沁雪姑娘生了,生下一个小少爷!母子平安!”   夫妻两个对望了一眼。沈沅钰暗想,没想到沁雪还真有这份福气,竟然真的平安诞下麟儿。   沈沅钰便道:“既如此,咱们还是先去看看孩子吧。”   何氏听说两人来了,亲自到门口迎接:“二弟二弟妹,你们来了。”她眼中满是血丝,眼下更是一片青黑,昨天晚上到现在她一夜未睡,自然精神萎靡。不过沈沅钰看得出来,庾亮得了儿子,她是真的高兴。   “听说大哥大嫂喜得麟儿,我们特来道喜!”沈沅钰笑呵呵地说道。   “二弟妹你自己还大着个肚子,快进去,快进去!”一边说着一边引着庾璟年和沈沅钰进了正房。   庾璟年就问了一声:“怎么不见大哥?”   何氏脸色一僵,随即回复正常:“你大哥在产房那边陪伴沁雪,我这便叫他过来。”   沈沅钰就问:“小侄子现在怎么样?”   何氏笑道:“已经叫人去抱他了,二弟妹稍安勿躁。”不大一会儿,就有穿着丁香色衫子的乳母抱着一个孩子走了过来,夫妻俩上前去看,见那孩子瘦瘦小小的,比延哥儿小了整整一圈,哼哼唧唧地哭着,哭声绵软无力的,活像是小奶猫在叫。   沈沅钰不由暗暗吃惊,这孩子瞧着这样弱小,将来能不能养得大都难说呢。不过还是违心地夸了两句。   何氏叹道:“这孩子是早产,生下来只有四斤六两。大夫看过之后说他有些先天不足,不过这毕竟是大爷的长子,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想法子把这孩子养大成人的。”听这个意思,何氏是想把这孩子抱到她的屋里抚养的。   沈沅钰暗自摇头,合着沁雪忙活了一通,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夫妻两人看了几眼,就赶忙叫乳母把孩子抱了下去。   沈沅钰问:“孩子取名字了没有?”   “现在还没有。我和大爷商量过了,这个哥儿是大爷的长子,请王爷给他赐个名字。”   这个时候庾亮终于来了,庾亮终于得了儿子也十分高兴。庾璟年和他说了几句客套话,两人本来就不和,加上阮氏也来了,小两口就起身告辞。   何氏把他们送出门去,又应付了一轮前来道喜的客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先是问:“孩子喝乳母的奶没有?”那孩子弱小不堪,若是连喝奶都不行的话,那可就真的没法子养活了。   夏珠道:“小少爷刚才已经喝奶了,不过吃的不多……”   何氏松了一口气,在地上来回走动,“太好了,太好了!只要能吃奶就好。我这就去和大爷说去,现在就把这孩子抱到我的屋里养着,记到我的名下。”   夏珠连忙劝道:“奶奶。如今沁雪身子受损不少,没有能力养孩子,您把孩子抱到屋里养着,天经地义,大爷也不会说什么。不过记到您名下这话,可不能这么着急就说出来啊。”   何氏脸色一变:“怎么?”   夏珠道:“沁雪受了伤,又刚给大爷生下儿子,您这样去讨要她的孩子,她还不得在大爷面前哭诉,到时候大爷一心软,必定不会同意,您岂非是自取其辱吗?”   “那怎么办?难道我就这样看着她一直嚣张得意下去?”   “奶奶你忘了,她生小少爷的时候,咱们可是买通了稳婆,把她的那个地方给剪开了一个口子。将来等她好了那个地方也必定松松垮垮,大爷又怎么会喜欢?到时候你再送一个漂亮的婢女给大爷,大爷自然就把她忘了。那时您再提把小少爷记在名下的事,岂不是水到渠成?”   何氏听了连连点头,“就按照你说的这么办。”   何氏便带着夏珠去了产房,看见庾亮坐在沁雪的床榻边上,脸上满是温柔之色,何氏看得妒火中烧,还是夏珠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何氏才勉强压下火气,对着庾亮道:“大爷,哥儿如今刚刚出生,沁雪妹妹又伤了身子请大爷让我暂且把哥儿抱去正房,代妹妹照看几日,将来妹妹养好了身子,我必定把哥儿抱还给她,您看如何?”   沁雪险死还生终于生下一个儿子,此刻底气充足,便拉着庾亮的手哀哀求道:“大爷!我不,我不想……”她走在路上遭人暗算摔了一跤差点一尸两命,最让她怀疑的人就是大奶奶何氏,又怎么肯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何氏抚养,哪怕是暂时的她也不愿意。   275|272|270.阮氏生产   庾亮想了想现在沁雪伤了身子接下来一个月还要坐月子,的确是不适合抚养儿子,可是他也有些怀疑这次沁雪早产是何氏捣的鬼,便安抚地拍了拍沁雪的手:“你先歇着,我去和你奶奶说几句话。”   就带着何氏去了外间。“这个哥儿可是我盼了这么多年,才盼来的唯一的儿子。”   何氏脸色一变:“大爷到现在还是不信我?我说了,沁雪摔倒定是王妃所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是那边不想让大爷有儿子。大爷怎么就不信我!”何氏语气中满含着怨气愤怒。   庾亮叫她这样一说反而不好再责怪她。他又强调道:“这么多年,这个哥儿是我得到的第一个儿子……”   何氏打断他的话道:“大爷请放心,哥儿养在我的屋里,若是出了问题,不用大爷发话,我自然自请下堂!大爷这下放心了吧。”   庾亮见她说得斩钉截铁,最后权衡了一下道:“也好,你是我的正妻,便是哥儿的嫡母,由你照顾他也属应当。”   就算答应了下来。何氏心中一喜。   庾亮又道:“如今沁雪给我生下一个儿子,劳苦功高。我从前就答应过她,若她生了儿子,就提拔她做姨娘,夫人你看……”   何氏哼了一声:“大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很快沁雪被提拔成为姨娘的事情,就传到了蘅芜苑的耳朵里。自打那天去了一次别亦阁,沈沅钰行动不便,便也没有再去过。   庾亮和何氏请庾文泰给他们的孩子取名字,庾文泰便写了庾寿两个字叫人送到大房去。从此以后大家便叫这个孩子为寿哥儿。   寿哥儿名字意味不错,可是身子却一直弱得像是小猫一样。何氏每天费尽心思照看孩子,因此孩子虽然病恹恹的,但总算一天天长大了起来。庾亮看在眼里,也就慢慢放心了下来。   没几日,沈沅钰接到消息,二姐姐沈沅思生下一个男孩,母子平安。   沈沅钰十分高兴,有了这个孩子,沈沅思在琅琊王氏就能真正站稳脚跟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适合出门,孩子的洗三礼她是去不了了。不过还是派人送了厚礼过去祝贺。   沈沅思生产之后不久,沈沅钰的心就一天天提了起来。算着日子,周氏的预产期也就是这几日了。   沈沅钰派了婆子一天两次地往沈家跑,眼看着生产的日子都过了,周氏那边还是没有动静,沈沅钰急得晚上都有些睡不着觉了。   “不行,我要去看看我娘!”这一天,沈沅钰实在在家里坐不住了,就对庾璟年道。庾璟年也是发现最近沈沅钰情绪不稳定,这才特意和元帝请了几天假,陪着沈沅钰。   “阿钰,你别担心。岳母没事的,咱们不是刚请了史神医过去给岳母把脉吗,你耐心点儿,孩子晚点出生,这都是常事。”   正说着,就见庾璟年的小厮云惜满头大汗地跑进院子来,庾璟年脸色一沉;“这里也是你随便闯进来的?还懂不懂点儿规矩。”   云惜一下子就跪了下来:“王爷,王妃,大太太发动了,大老爷派我过来给你们报信的。”   “啊?真的?”沈沅钰一下就站了起来。这几天一直担心着呢,不知母亲肚子里的弟弟或者妹妹到底在搞什么鬼,这么久了还不肯出来和大家见见面。现在母亲终于发动了,她也就放心了,不过又开始担心起母亲生孩子会不会有危险。   “王爷,您还是让我回一趟娘家吧!”在这里等消息她实在是不安心。   “不行!”庾璟年一口拒绝。紧接着又柔声劝慰道:“岳母已经生过两个孩子了,你看你们姐妹俩全都健健康康地长大了,这次定然也没有任何问题的。若是你月份浅一点儿,我一定带你去看望岳母,可是如今,你也是随时都有可能生产的人,万一走到路上,你也发动了可怎么办?岳父岳母知道了,也一定不会答应你这样去冒险的。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咱们的孩子想想吧?”   沈沅钰不是不听劝的人。想了想最后道:“王爷,那你代我去一趟沈家。帮我在那里守着我娘,别人去,我都不放心。”   庾璟年并不想去,他最放心不下的其实是沈沅钰,可他耐不住沈沅钰的再三请求,只得道:“那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在家里好好呆着不要胡思乱想,我每隔半个时辰都会派人送消息过来。”这才换了身衣服,骑着快马去了沈府。   到门口迎接他的是朱管事。庾璟年笑着问他:“岳父大人现在何处?”   朱管事解释道:“宗主现在在长乐堂书房,太太的产房就在正房旁的耳房里。”   庾璟年表示理解,就让朱管事带着他去找沈昀,看见长乐堂院子里摆了一圈椅子,老太君为首,谢氏、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全在了,庾璟年急忙上前给各位长辈见礼。   他一个大男人杵在这里不合适,寒暄了两句就去长乐堂小书房找沈昀去了。进了门,看见沈昀手里拿着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岳父大人一派云淡风轻,庾璟年却在肚里暗笑:若是真的很轻松,为什么不在外书房明志堂看书,巴巴地跑到这里来还不是放心不下。   沈昀看见女婿进来,放下书卷道:“你怎么来了?”   庾璟年苦笑:“阿钰放心不下岳母大人,非得要回娘家一趟,我好歹劝住了她,她便打发我到这里来守着。”   沈昀摇了摇头:“这孩子,真是胡闹!你一个大男人来了又有什么用?”   庾璟年便自顾自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在这里陪岳父说说话吧。”   两人便聊起了前朝的事,庾璟年见沈昀心不在焉的,不由暗想不知道阿钰生孩子的那一天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听着周氏隐隐约约呼痛的声音,他心里其实也有几分紧张,忽地灵机一动:“岳父大人,枯坐无趣不如咱们手谈一局。”   沈昀棋力超凡,庾璟年和他下一次输一次,这次见沈昀魂不守舍,这么好的机会他可不想浪费掉,总要扳回一城,以后在岳父面前才能挺得起腰子。   沈昀哪知道他心里还打着这样的坏主意,他心里掐算着时间,周氏发动到现在也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了,周氏已经生过两个孩子了,他请了史神医过来坐镇,史神医告诉他周氏这样的快点的话一个时辰便能出生了,这都已经过了那么久,沈昀心里已经十分烦躁不安了。   不过女婿的请求他并没有拒绝,两人摆开阵势,你来我往开始下棋。果然沈昀棋力大减,加上庾璟年这阵子卧薪尝胆被沈沅钰不知虐了多少次,棋艺也大有长进,过了一阵子,局面上庾璟年居然破天荒地占了优势。这时候隐隐约约间似乎有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响起。   庾璟年捏着黑色的棋子大喜道:“是不是生了?”   沈昀没有他那么高强的武功,听力也没他那样好,不过庾璟年这样一说,他再也忍不住蹭地站了起来。恰在此时,一个婆子满脸喜悦地进来报信:“恭喜老爷、恭喜王爷,太太生了!”   沈昀先是问:“太太可好?”   婆子答道:“太太好着呢,就是有些累了,贾嬷嬷正在伺候太太喝粥。”   庾璟年插话问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那婆子忍不住自己掌嘴:“瞧奴婢这张笨嘴,竟把最重要的忘了。是个小少爷!”   庾璟年连连道:“那么说本王添了一位小舅子,阿钰知道了一定高兴死了!”   沈昀听了这话觉得全身轻飘飘的,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扔下一句:“有赏,通通有赏!”迈着大步去看周氏和儿子去了。   庾璟年忍不住在后面喊了一句:“岳父大人,咱们这盘棋还没有下完,小婿和你下了这么多回的棋还是头回占据优势呢。”   沈昀道:“这一次算你赢了!”头也不回地去了产房。   庾璟年在后面笑得不行。   沈昀进了产房,见屋里已经简单收拾过了,周氏躺在床榻上,现在天气还冷,周氏却是满头满脸的汗水,连头发都湿了,显然是遭了不少的罪才把孩子生下来。沈昀眼中不由温柔一片。   贾嬷嬷刚喂周氏喝完了粥,见沈昀进来,十分识趣地站了起来,把床边的位置让给了沈昀。沈昀也不客气,走过去就一屁股坐了下去。抓住周氏的手道:“辛苦你了。”   周氏脸上洋溢着喜色:“老爷,是个儿子。”她终于达成了自己多年的心愿,给沈昀生下了一个儿子,他们的嫡子。   沈昀也高兴的不行,“好好好!这都是你的功劳!孩子呢?”   周氏道:“已经抱下去洗澡去了,应该快洗完了。”正说着,稳婆已经抱着哥儿回屋里了。沈昀见大红的襁褓中,包裹着一个红通通皮肤皱巴巴的婴儿,虽然说不上好看,但毕竟血脉相连,他只看一眼,一下子就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小生命。   他小心地抱过儿子,见孩子虽然醒着,却一点儿都不哭闹,只睁着一双乌溜溜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沈昀。   沈昀不由高兴地道:“孩子才刚生下来,就能睁开眼睛,就知道看他爹爹了,长大了一定聪明。有了他,咱们沈家也算后继有人了。”有了这个嫡子,他沈氏宗主的地位就算稳如泰山了。日后他自会好好教导这孩子,让他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把他培养成下一代的接班人。   周氏嗔道:“孩子足月出生,都会睁开眼睛的,哪有老爷说得那般神。”   沈昀一直是个十分冷静自持的人,这时候却也忍不住分辩道:“咱们的儿子,咱们的洲哥儿,能一样吗?”孩子出生之前,沈昀就想好他的名字,当然是男孩女儿分别起了几个名字,夫妻两个商量好了,沈家这一辈的男孩从水,是男孩就叫沈洲。所以沈昀直接就叫他洲哥儿。   周氏见他稀罕儿子,也跟着高兴。   贾嬷嬷就道:“老爷、太太,老祖宗、二老太太和各位太太都在等着呢,是不是现在把小少爷抱过去给他们瞧一瞧?”   沈昀这才反应过来。光顾着高兴了,也得让亲戚们瞧瞧自己的儿子啊,这才依依不舍地把包着儿子的大红襁褓交给了乳母。“抱过去给老祖宗她们瞧瞧去。”   夫妻俩的眼神一直落在孩子身上,直到孩子被抱走了,沈昀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这才想起来一般,对周氏道:“王爷过来了。”   周氏吃了一惊道:“他怎么来了?”   沈昀笑道:“还不是钰儿不放心你,非得让王爷过来这边守着。钰儿要是知道你生了一个儿子,肯定也高兴坏了。”   那边庾璟年也想看看小舅子,好回去向媳妇复命,不过老太君、谢氏和众位太太都在,他也不好意思这个时候去看孩子,就在小书房里等着,好不容易女眷们稀罕完了,庾璟年这才有机会跟着沈沐等人一块儿去看小舅子。   长乐堂正房厅堂里。庾璟年看着大红襁褓里的刚刚出生胎儿,最近他见过好几个这样的孩子了,庾峻的儿子,庾亮的儿子,还有三哥的侍妾,玲珑前阵子也给三哥生了一个儿子,这阵子也怪了,生的全是儿子。这些孩子其实都挺招人喜欢的。可庾璟年不知为什么,一眼看过去,觉得洲哥儿的下巴和长得和沈沅钰很像,爱屋及乌,就凭这一点儿,他立刻就喜欢上了洲哥儿。   他伸手戳了戳洲哥嫩豆腐似的脸蛋,手感好得庾璟年差点舍不得收回来,笑着和沈沐说道:“三哥,你瞧这小子,虎头虎脑的,一点儿不认生,这是在看咱们呢!”   沈沐正要附和,洲哥儿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声音洪亮,把庾璟年和沈家几位兄弟都吓了一跳。   沈沐盯着王爷妹夫的一根手指,眼里含满了控诉,表示那就是罪魁祸首。庾璟年讪讪地收回手指,有些无奈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奶娘笑着道:“不妨事,不妨事,小少爷大概是饿了。奴婢这就抱着他下去喂奶!”   庾璟年这才放下心来,去和沈昀告辞,家里还有一个孕妇,他放心不下。沈昀便叮嘱他好好照顾沈沅钰,这才放他离开。   沈沅钰已经得到消息了,高兴得挺着大肚子在屋里转了好几圈。   庾璟年一回来,就被她缠着不停地问:“我娘好吗?孩子怎么样?孩子起名字了没有?像我爹还是像我娘……”一堆的堆的问题狂轰乱炸而来。   庾璟年笑道:“你总得让我喝口水吧?”   沈沅钰艰难地走到桌子旁边,要亲自给他倒水。庾璟年急忙跑过来,阻止她:“你身子这么重,怎能让你伺候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喝了一杯茶,才把自己在沈府的所见所闻巨细无遗地跟她说一遍。美中不足的是,庾璟年没能见到周氏,不过都说她母子平安,沈沅钰也就放心了。打算哪天接了妹妹沈沅舒过来,好好问问她。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沈沅钰还沉浸在兴奋之中。“太好了,我有弟弟了,真想现在就去看看我弟弟长什么样!”   庾璟年笑着问她:“就那么高兴?今天你说这话可都说了一百八十遍了。”   沈沅钰道:“当然高兴了。从前我没有个兄弟扶持,就算被你欺负了,也只能自己忍着,现在好了,以后你要是敢对我不好,有洲哥儿给我撑腰了,我再也不怕了。”事实是这个孩子对整个兰陵沈氏,尤其是对小大房意义重大,故而沈沅钰才这样高兴。   庾璟年不由无语:“好像我多喜欢欺负你似的。再说洲哥儿现在还是一个奶娃娃,等他长大了,可有的你等了。”   沈沅钰道:“那我也高兴。”就是这么任性!又和庾璟年商量,“后天洲哥儿洗三,你说咱们送点什么好?”   夫妻两人头并头地商量了一番,终于把送给洲哥儿的礼物定下来。沈沅钰就抱怨道:“这次怀孕的真不是时候,连弟弟的洗三礼也去不成,照现在的形势来看,怕是满月酒也喝不上了。”就用手轻轻拍着肚子,“你们两个小家伙,害得娘亲一步也走不开。”   庾璟年赶紧抓住她的手,“别拍!别拍!吓着咱们儿子怎么办?”   沈沅钰自然知道轻重,她哪里舍得用力拍呢。就笑他:“我没使劲儿,我就是想叫他们知道,我怀他们有多辛苦。”   庾璟年一本正经地道:“那也不行,你让儿子们听了这话,该有多伤心呢。”   沈沅钰嗔道:“他们才多大点儿,能听懂什么啊?”   庾璟年就把脸贴到沈沅钰的腹部,道:“儿子啊,你们告诉娘亲,你们能不能听懂我们说的话?能听到的话,你们就踢爹爹一脚?”   沈沅钰被他逗得呵呵直笑:“别闹了,他们怎么可能……”   没有说完呢,肚子里的两个孩子之一竟真有人踢了一脚,这一下的胎动庾璟年感受的清清楚楚,他惊喜的整个人都要飞上天了,“你瞧你瞧!你还说他们听不懂,这不就踢我了吗?”   沈沅钰也震惊不已。   庾璟年笑得见牙不见眼:“阿钰,阿钰,咱们的孩子长大了一定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孩子!”   庾璟年就又贴了上来,“儿子,你再踢一脚,让你娘好好看一看。快点!”   这回孩子不给亲爹面子了,庾璟年用尽各种办法,哄了半天,那里头也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庾璟年气的咬牙切齿:“臭小子,敢这么无视爹爹的存在,看你出来我怎么收拾你!”   沈沅钰笑得差点直不起腰。反正也习惯了,庾璟年只要一有空闲,就和肚子里的两个孩子互动,说一些非常幼稚的话,真是让人无法直视。   沈沅钰道:“等孩子出生了,他们一定和你很亲近。”   庾璟年的眼睛亮了亮,“真的吗?”他从小就没有父爱,因此他想做一个最好的父亲,给孩子最伟大的父爱。   沈沅钰道:“其实宝宝都是有灵性的,他们在我肚子里的时候,你一直和他们互动,又把我照顾的这么好,他们就算还不懂事,但是生下来也一定会亲近你的。”这可不是沈沅钰一厢情愿,前世看报纸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这个观点,就拿出来和庾璟年说。   庾璟年自然高兴万分。兴奋了一会儿,庾璟年想起一件事,对沈沅钰道:“咱们的孩子一定是两个男孩儿。”   从沈沅钰怀孕开始,庾璟年就老神在在的,一口咬定她怀的肯定是儿子。这个观点沈沅钰都听腻了。如今沈沅钰怀孕七个月,庾璟年叫史神医把脉,确定两个胎儿是男是女,史神医也不知是故意卖关子还是怎样,只是笑而不语。   沈沅钰就道:“你怎么又肯定了?”   庾璟年道:“你想啊,从三哥那边算起,玲珑生了儿子,阮氏生了儿子,沁雪生了儿子,二姐姐生的也是儿子,还有你娘,生的也是儿子。最近根本就都是生儿子的吗,所以我断定,你怀的这两个也一定都是儿子。”庾璟年信心满满。   沈沅钰才反应过来,“还真是啊,都是儿子。”她当然也希望自己生的两个都是儿子,若是一胎就生下两个儿子,她在琅琊王府就能彻底站稳了脚跟。女儿她也喜欢,可女儿可以以后生。   两个人甜甜蜜蜜地说话,关于孩子的话题说也说不完。到最后沈沅钰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洗三那天,庾璟年是一个人去的沈府。回来之后,告诉沈沅钰沈府今天热闹极了,建康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来了,乳母把洲哥儿抱到前面给男宾看过,洲哥长得十分白白胖胖的,小胳膊小腿像是藕节一样壮实,哭声十分嘹亮,三哥沈沐抱他的时候,被他尿了一身。庾璟年在旁边看着,也稀罕的不行。   庾璟年最后说:“咱们的孩子,像洲哥那样就行了。”   276|272|270.阮氏生产   沈沅钰听得羡慕极了,真想看看弟弟长什么样,可惜这个时候没有相机,要不然照张照片回来给她看看也能解解眼馋啊。   很快就有人帮她解决问题来了。第二天贾嬷嬷把沈沅舒送来了,沈沅舒带着自己画的弟弟的画像,沈沅钰高兴地将人接进屋里。沈沅舒对她说:“娘亲知知道,姐姐姐一定很想看,看看弟弟,就就叫我给弟弟画画了一幅画像,带带给你看看。”   沈沅钰高兴坏了,叫沈沅舒打开画轴,见上面的画了一张惟妙惟肖的童子相,憨态可掬。   沈沅钰高兴地问:“这就是洲哥儿?”   沈沅舒道:“是!”   沈沅钰认真看去,“弟弟的眉眼像极了父亲,下巴长得像娘也像是咱们俩。”她俩都是随了周氏,每人一个尖下巴。   沈沅舒道:“娘说说了,弟弟现在还还小,以后长大了,会会越来越好看。”自从弟弟出生了,她喜欢的不得了,天天跑过去看,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围着弟弟转。   沈沅钰点了点头,姐妹俩人又对着画像研究了半天,最后沈沅钰小心收起了弟弟的画像,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夸道:“妹妹的画技进步了。”   “是爹爹教教我的!”沈昀如今遣散了妾室,只守着周氏一人过活,沈沅钰又已经嫁人,闲暇的时间除了陪陪怀孕的妻子,就是教教小女儿书画,沈沅舒这段日子不但画技大涨,而且书法的功力也深了不少。   姐妹俩好些日子没见了,沈沅钰就留妹妹在蘅芜苑住了一晚,两人联床夜话,把庾璟年撵到了前面的书房去住。   几天之后是寿哥儿的满月礼。沈沅钰早早派人送了份厚礼过去,她自己便没有现身。她随时有可能生孩子,也没人会去责怪她。   何氏亲自操办寿哥儿的满月礼,来了不少的客人,办得算是颇为风光。何氏忙了一天,总算把客人全都送走了。觉得全身骨头架子都累散了。   回到别亦阁的正房,何氏又叫人把寿哥儿抱了过来。折腾了一天,寿哥儿人恹恹的,已经满月了,孩子还是瘦骨伶仃的,像是一只小病猫,脸色也不好看。   寿哥儿比延哥儿晚出生了两个月,可人家延哥儿健康活泼,寿哥儿呢,想了许多法子,给乳母吃各种大补的东西,喝了乳母的乳汁,却还是这个样子。毕竟不是足月出生的,何氏心里微微感叹着,叫奶娘把寿哥儿给她抱抱。   这些天不管她怎么累,都要抽出时间哄哄孩子,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把这个孩子记在自己的名下,当然就要从小培养她和孩子的感情。虽然这个孩子猫儿似的,没什么精神,也不知能不能养得活,何氏看见他还是觉得心里喜欢。   她用手指戳了戳孩子的小脸:“母亲请了这么多人,来给我们的寿哥儿过满月礼,我们寿哥儿今天高兴吗?”   寿哥儿哼唧了一声,并没有睁开眼睛。何氏就是微微一叹,一边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一边问奶娘这孩子的饮食起居情况。   庾亮正好在这个时候走进来。他是来看寿哥儿的,寿哥儿是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他自然十分着紧。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见何氏对儿子的饮食起居事无巨细,问得十分详细,如此重视,比何氏两个亲生的女儿都有过之无不及。他心里不由有一丝感动,对何氏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寿哥儿就让奶娘抱着吧。”   “大爷来了!”何氏抱着寿哥儿起身,笑道:“我喜欢这孩子,抱着他,就算累点儿,我这心里也欢喜。”   听了这话,庾亮在心里也暗自叹了一口气。若是何氏能给自己生个嫡子,该有多好。   夫妻两个坐下来,两人说了一会子今日满月礼的事情,何氏叫奶娘抱着寿哥儿下去休息。庾亮也趁机叫了丫鬟进来服侍他沐浴,这是表示要歇在正院了。他也是觉得最近何氏忙着照看寿哥儿,又准备他的满月礼,十分辛苦,多在她这儿歇歇也算是对他的一种补偿。   哪知何氏却开口往外推,“大爷,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   庾亮道:“今天是寿哥儿满月的日子啊,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何氏笑道:“今天是寿哥儿的满月礼,也是沁雪妹妹出月子的日子,沁雪妹妹等了大爷这么久,大爷也该好好地安慰安慰她啊。”又道:“这些日子,我忙着照看寿哥儿,操持他的满月礼,也没时间去看望她,真是觉得过意不去!”   庾亮想想也是。沁雪那边,他已经有日子没有碰她了,之前是怀孕,生了寿哥儿之后又是坐月子,她身上恶露不干净,他也碰不了她。男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心里越痒痒。   想到沁雪应该可以伺候他了,庾亮的确心里蠢蠢欲动,可是若这样就去了沁雪的院子,实在太伤嫡妻的脸面。便道:“她那里什么时候去不成,今天还是歇在你这里。”   何氏就起身往外推他:“大爷有这份心思,我就满足了。大爷快去吧,我还要和管事媳妇们算算今天的账目,也实在是没有时间伺候你。”   庾亮到底拗不过何氏,出了正院的大门,连连摇头。心想都说有子万事足,自从有了寿哥儿,何氏倒是变得贤惠了不少,不但前些日子按照自己的要求提拔了沁雪做他的姨娘,这又把他往沁雪的院子里推,这于何氏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正院里,何氏此时正在冷笑。倒要叫大爷看看,现在的沁雪的滋味,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的*!   到了沁雪的院子,沁雪早就得了消息,打扮一番喜不自胜地等在门口迎接了。庾亮和她寒暄了两句,就拥着她进了屋子,沁雪本来还想和他说两句话,庾亮早已忍耐不得了。   抱着她就滚上床去。庾亮喘着气说:“你下面干净了没有?”   给沁雪接生的稳婆是何氏安排的,受了何氏的指使,在她生产的过程中将她的下面都给撕裂了。沁雪至今还不知情,以为是孩子不好生,稳婆迫不得已采取的必要手段。所以直到现在,下面的伤口还没有好利索。   前些日子,庾亮就表示过想要她了,沁雪那时候下面不干净,不能给他,就一直拖到了现在。沁雪心里明白,她以后日子过得好坏,全寄托在庾亮的宠爱上头,虽然还没有好利索,可也不敢再拒绝庾亮了,就羞涩地点了点头。   庾亮早已猴急地把她的衣裳全脱了,两人便在床上敦伦一番。庾亮算是经验丰富的了,只觉得那里边有些干涩又有些松垮,没了从前愉快的感觉。   开始他以为是沁雪太久没让他沾身的缘故,哪知到后来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起身拿灯来看,那话儿上面居然沾染了血迹。   庾亮吓了一跳,那话儿立刻就萎了。只觉得扫兴至极,什么兴趣都没了。指着沁雪怒道:“你下面不干净就早点和爷说,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嘛?”   沁雪也没想到那个地方如此脆弱,竟然这么轻易就被撕裂了,连连请罪。庾亮只觉得晦气,想要拂袖而去,沁雪却拉着他的袖子一顿哭求,庾亮念在她是寿哥儿生母的份上,最终还是同意留在沁雪的屋子里陪她。   沐浴过后,庾亮忙了一天也累了,正要入睡,沁雪却和他抱怨起何氏来,说何氏霸着寿哥不让她亲近如何如何,又说何氏心怀鬼胎,定是要对寿哥儿不利,求庾亮让她养着寿哥儿。   若是沁雪伺候的他舒服了,庾亮还能听进去几句,现在则只是觉得刺耳。想到何氏费尽心力照顾寿哥儿,满月宴办得风风光光,又推着他来沁雪的院子。反观沁雪呢,只知一味诋毁主母,显得那般尖酸小气……   庾亮只觉一阵厌恶,把沁雪大骂了一顿,也不在她的院子里呆着了,穿上衣服就回了前院的书房。   沁雪的院子里何氏早就安插了眼线,消息传到正房,何氏只觉得快意无比。   经此一次,庾亮对沁雪也就冷了下来。他本来就不是重情重义之人,沁雪又不是顶级的大美女,他看上沁雪也不过就是图个新鲜。何氏一边小心观察,一边又找机会劝他去了几次沁雪的院子,每次去了,沁雪都想尽了法子让他舒爽,只可惜每次庾亮都没有丝毫爽快的感觉。加上沁雪每次抱怨何氏待她这般那般不好,庾亮对沁雪也愈加厌恶。   去过几次,他对沁雪越发不待见,从此绝足不再踏入沁雪的院子一步。   趁着这个机会,何氏买了一个叫做元容的侍妾给了庾亮。元容论姿色比沁雪强上许多,又是扬州瘦马出身,床上功夫更是甩开沁雪一条街,庾亮一时乐不思蜀,每日和元容厮混在一起,早把沁雪丢到了脑后。   有元容在庾亮面前帮着何氏说话,何氏又找了机会在庾亮面前提起把寿哥儿记在自己的名下,庾亮这次就痛快地答应了。   沁雪听说之后,目眦欲裂,跑到元容的院子里跪着求庾亮,不要让她们母子分离。庾亮本来就对沁雪没了兴致,如今又有新宠不断在他耳边吹枕头风,说沁雪的各种坏话,加上庾亮当时正和元容在床上忙得不亦乐乎,当即就命人把沁雪轰了出去。   此后沁雪再求见庾亮,庾亮根本就不肯再见她。一时间大房所有人都知道沁雪彻底失宠了。   何氏却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不数日,何氏声称自己的一支镶红宝石的赤金步摇丢了,那步摇乃是皇后所赐,非同小可。何氏立刻派人在大房各处搜索。最后在沁雪的屋子里搜出了赃物,又有人指正亲眼看见沁雪去大房请安的时候顺手偷走了步摇。   何氏不敢擅自定夺,就去找庾亮商量。彼时庾亮正在元容的院子里和她下棋,庾亮已经彻底恶了沁雪,听完了之后皱眉对何氏道:“此等事情,你看着做主就是了。”   元容娇滴滴地补刀道:“这个沁雪这般讨人厌,留在府里迟早是个祸患,不如远远地卖了,眼不见心不烦,大爷您说呢。”   庾亮见她笑靥如花,一时间看得呆了,连她说的是什么都没有听清楚,就连连点头道:“你说的是,正该如此。”   何氏唇角勾起一丝残酷的笑容。当天就找了牙婆过来,将沁雪几乎不要钱地卖给了一个年逾五旬的老鳏夫,就住在建康周边的郊县里。何氏恨极了沁雪,特意嘱咐牙婆给她找一个又老又丑的鳏夫。   消息很快传到了沈沅钰的耳朵里。沈沅钰便和蕊心感叹:“何氏去母夺子,手段了得啊。”   蕊心道:“沁雪也是自己作死。当年王妃您明明给了她一条生路,她却不肯走,宁肯把毕生的幸福寄托在那样薄情寡性的男子身上,如今有了这样的结局,也是咎由自取。”   沈沅钰道:“只是可惜了寿哥儿,本来就早产,又是从小就没了亲生母亲的照料。”   沁雪的事情,是大房的私事,何氏处置一个姨娘,又是得了庾亮首肯的,自然没有人会出来干涉。沁雪被卖这件事,在琅琊王府没有翻起一丝涟漪,就很快地被人淡忘了。   又过了数日,就是洲哥儿的满月礼。照例还是庾璟年过去参加,回来之后和沈沅钰说起洲哥儿比洗三的时候长大了一大圈,白白净净的,眉眼间看起来像极了沈昀,说得沈沅钰心痒痒的,差点夜不能寐。   过了两天,沈昀周氏带着沈沅舒和洲哥儿过来探望沈沅钰。   等庾璟年把岳父岳母请了进来,沈沅钰简直喜出望外,“爹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周氏笑道:“王爷说你一直很想见你弟弟,我便把他抱过来给你看看。正好我也出了月子!”   沈沅钰早就心急难耐了,“快把弟弟抱过来给我看看。”她现在肚子太大,行动不便,周氏便小心地抱着儿子,放到沈沅钰的面前,道:“洲哥儿,这是你三姐姐,你看看她长得好看不?”   洲哥儿坐了一路的马车过来,却还是很精神的样子。若不是想到大女儿心心念念一直惦记着弟弟,沈昀和周氏是无论如何舍不得这么小就把他带出来的。   沈沅钰急忙看去,就见大红的襁褓中,包裹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洲哥儿长了一个月,五官已经基本长开了,再不像刚出生那样全身红通通皱巴巴的样子,他的皮肤嫩的像是豆腐一样,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乌溜溜的,好奇地看着沈沅钰,不哭也不闹的,小模样简直可人疼极了。   沈沅钰喜欢的不行。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洲哥儿那嫩滑的小脸蛋,指间的触感让她一时间心都化了。   洲哥被姐姐“非礼”了,非但没哭,反而咧开小嘴笑了起来。沈沅钰高兴坏了,“娘,你快看,洲哥很喜欢我呢,他冲我笑呢。”   周氏笑着打击沈沅钰:“洲哥儿就是这样,一点儿都不爱哭,看见谁都喜欢笑,可不是就单单喜欢你。”   “不是!”沈沅钰不干了,“洲哥儿就是喜欢三姐姐!你说是不是啊,洲哥儿!”沈沅钰就抓着他的一只小手,洲哥就又咧开小嘴冲着姐姐笑了起来,露出还没有长牙的粉嫩牙床。   “快看,快看,弟弟又笑了。我就说了他喜欢我的吧!”   沈昀和庾璟年看着这大惊小怪的娘俩,俩人全都不约而同地被忽视了。两人无奈地对望了一眼,一起去了前院书房。   沈沅钰稀罕弟弟稀罕的不行,可是她现在肚子太大,无法也不敢去把洲哥儿。就道:“真想抱抱弟弟啊。”   娘俩逗了一会儿洲哥儿,就把他放在了床上。沈沅舒也围了过来,娘三个一边说话,一边照看着洲哥儿。   周氏就跟沈沅钰说洲哥儿的趣事。“你弟弟可比你们姐两个好带多了,晚上也不怎么哭闹,不像你们两个,小的时候一会儿见不到娘都哭得特别厉害。”   沈沅钰就看着沈沅舒道:“你瞧瞧娘,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偏心弟弟了。等弟弟长大了,还有咱们两个姐姐的立足之地吗?”   沈沅舒连连点头。   周氏当然知道沈沅钰是在开玩笑,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额头:“儿子女儿,为娘的都是一样喜欢,一样疼爱。”   沈沅钰见周氏红光满面的,她怀孕的时候胖了不少,月子里基本都瘦了回来,还剩下一点肉儿,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全减下去了,如今倒是多了一种圆润之美。她目光中满溢着幸福满足,显然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经历了那么多苦难,终于走到了今天,沈沅钰很为她高兴。   就又说起了洲哥儿,“洲哥儿精神真好,跟咱们玩儿了这么久,也不睡觉,也不觉得累。而且一直在那笑,长大了一定是个暖男。”   说起儿子,周氏有说不完的话;“可不是吗,老祖宗说洲哥儿像极了你父亲小时候,说你父亲也是很好带,不爱哭,精力十分充沛。”   沈沅钰就问道:“父亲一定十分喜欢弟弟吧?”   周氏道:“那是自然了。一天几遍地来看他,公务那么繁忙,还每天坚持逗儿子,生怕洲哥儿和他生疏了。偏偏又怕落下一个溺爱儿子的名声,在人前老是绷着一张脸。”周氏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沈沅钰也忍不住笑。   周氏就摸了摸她的肚子道:“你呢,差不多也该生了吧?产房稳婆什么的,可都准备好了?”   沈沅钰也有些苦恼:“史神医说,双生子容易早产,本来按照一般情况的推算,这个月就该发动了,不过一直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动静。”   周氏连忙劝慰道:“你可千万莫着急,足月生下来,比早产要好,你看洲哥儿现在健健康康的,有多好。瓜熟自然蒂落,你就只管等着就好了。”   沈沅钰确实有些着急,别人也这么劝过她,可是一样的话,母亲说出来,她就觉得比别人多几分道理。心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   周氏是过来人,生过三个孩子,又刚刚诞下洲哥儿,对孕妇的心情和心态都十分了解,就拉着她的手宽慰她半晌,又传授了不少经验给她。沈沅钰因为快要生了,心情一直很紧张,听了母亲的话,放松了不少。   说着话,两人一回头,看见洲哥儿正在那自娱自乐地咬着自己的小拳头,看见母亲和姐姐看过来,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了母亲和姐姐的身影,再一次咧开小嘴笑了。   依依不舍地送走了父母妹妹和弟弟,沈沅钰见过洲哥儿之后,越发地盼望自己的孩子早早出生,那样自己也可以像是母亲一样疼他们了。   不过母亲的话说得对,瓜熟才能蒂落,沈沅钰便耐心等着。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月底,按照前世的算法,孩子已经三十七八周了,对双胞胎来说已算足月,沈沅钰这边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庾璟年表面不敢表现出什么来,背地里却暗暗焦急,他倒不是不想孩子足月出生,而是史神医告诉过他,双生子不同于单生子,若孩子太大到时候不好生,万一沈沅钰生起来有危险怎么办?看着沈沅钰那大的吓人的肚子,庾璟年都替她累得慌。   沈沅钰怀孕期间受得那些罪,他是真的心疼!   可能是庾璟年的情绪感染了她,沈沅钰也开始感到烦躁起来,有时候晚上甚至连觉也睡不好,庾璟年虽然着急也没什么法子。   请了史神医来把脉,这种事情史神医医术再好也没有法子,只说一切正常,孩子和母亲都很好,生孩子的事急也急不得,庾璟年和沈沅钰也只能就这么等着。   转眼翻过了二月进入三月,沈沅钰还不见动静。沈昀和周氏也坐不住了,再一次来到琅琊王府。庾璟年干脆把史神医扣在了王府,让他每天给沈沅钰请脉,这日把脉之后史神医说道:“过上一两天再看看,若是孩子还不出来,就用催产药吧!”   277|272|270.阮氏生产   沈沅钰不愿意用催产药,是药三分毒,万一对宝宝产生了哪怕是一点的伤害,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晚上她和庾璟年说起这件事,庾璟年安慰她道:“不用催产药,不用催产药,你不想用咱们就不用。史神医不是叫咱们再看一两天吗,咱们先别急,说不定明天你就生了呢。”   庾璟年就把脸贴在沈沅钰的肚皮上说道:“孩子们,你们快些出来吧,不要再让你们的娘亲担心你们了。”经过这么多天的精神折磨,他现在什么都不要求了,只要沈沅钰和孩子好好的,生下来的不管是龙凤胎还是两个男孩或者两个女孩,他都高兴。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是听懂了,一人踢了他一脚。   带着满满的期待和忐忑,庾璟年不知何时睡着了。睡到半夜,被沈沅钰推醒,庾璟年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   沈沅钰道:“王爷,我好像发动了。”   庾璟年吃了一惊继而大喜,翻身匆忙找衣服:“你等着,我去叫人!”   蘅芜苑的灯次第亮了起来,都知道沈沅钰快生了,所以多少天来大家就做好了准备,丫鬟婆子在院子里来回奔走也显得井然有序。   不过片刻就有两个婆子抬着软榻走了进来,庾璟年亲自抱着沈沅钰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软榻上。产房早就准备好了,派了人每天专门打理,蕊心一天三遍地过去查看,是绝不会出丁点纰漏的。   婆子们用软榻抬着沈沅钰去产房。庾璟年快步跟着,握住沈沅钰的手担心道:“阿钰,你觉得怎样?”   沈钰钰见他紧张得脸上直冒冷汗,额头甚至有青筋暴起,心里一暖柔声劝慰道:“王爷,我没事。这才刚刚发动,刚才疼了一阵子现在已经不疼了,你别担心。”没生之前沈沅钰一直忐忑来着,真正到了要生的关键时刻,沈沅钰反而不害怕了。“况且我有王爷给我求的平安符保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说着就从脖子上扯过那个玉符来给庾璟年看。   知道这符是庾璟年花了大心思求来的,沈沅钰便一直戴在脖子上,片刻也不曾离身。   庾璟年见了,勉强笑了笑。“是的,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他也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哪里能够。   沈沅钰又用手抚着自己的肚子道:“王爷,咱们的孩子,都是听话的好孩子,尤其听你的话,你说是不是?”   “是!是!”庾璟年没口子地答应着,一时间却没有反应过来。   沈沅钰道:“你忘了,你昨天晚上让他们快点儿出来,他们今天就出来了,是不是很听话?”   庾璟年终于明白了过来,“是啊!是啊!”他就一边走一边趴在沈沅钰的肚子上说:“好孩子,等会你们也好听爹爹的话,快点从娘的肚子里出来,不要让你娘受太大的痛苦,好吗?”   一旁跟着的嬷嬷丫鬟们全都忍不住抿嘴笑。王爷平日里在下人前面总是摆着一副清冷的面孔,谁能想到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沈沅钰进了产房,庾璟年却被拦在了外头。稳婆早已到位,沈沅钰用的稳婆,正是给周氏接生的那两个。她们将庾璟年挡在外面:“产房是不祥之地,请王爷留步,就在外面等着吧。”   这些规矩庾璟年自然是知道的,产房他进去了也帮不上忙,徒然添乱而已。可是不让她陪着沈沅钰生产,他又实在放心不下。   这时沈沅钰说了一句:“王爷您在外面等着吧,我没事的。”   庾璟年这才无奈地在站在院子里等着。不大一会儿史神医也来了,有小丫鬟搬了凳子请他坐下。史神医这阵子一直被庾璟年强留在琅琊王府,就是等着沈沅钰生产的这一刻呢。   小丫鬟也搬了一张凳子,请庾璟年坐下,庾璟年哪里有心情坐呢,不停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双拳头捏得卡巴卡巴直响,像是要和谁打架似的。   因为产房里面现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王爷担心啊。从前周氏生孩子的时候他去了沈府,那时候也有些担心,可是跟今天比起来,完全是天上地下的感觉。   正好有个丫鬟端着热水从产房里出来,庾璟年一把抓住她问道:“王妃现在怎么样了?”   庾璟年自己都不知道他咬牙切齿的,像是要把人生吃了似的,那丫鬟从没见过王爷这么凶恶的,脚一软就跪了下来:“王妃,王妃好好的,蕊心姐姐正在喂她吃燕窝粥呢。说是,说是要多吃东西才有力气生孩子。”   “是这样?”庾璟年脸色缓和了下来,“你怎么不早说?”   那丫鬟都被他训蒙了,心想我早说我跟谁说去啊。   那边史神医实在看不下去了,笑道:“王爷稍安勿躁,王妃是头胎,又是双胎,还早呢,照您个样子,王妃那边还没开始生呢,您就先要崩溃了。您要是有空,还是去办点正经事吧,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他说的话不好听,不过庾璟年知道他说的在理。就问:“现在有什么正经事办?”   史神医笑笑:“当然是去报信啊。老太太那边还不知道王妃发动了吧?”   庾璟年一拍脑袋,可不是吗,刚才光顾着紧张去了,把这都给忘了。急忙叫了云惜进来,叫他安排人到各院去报信,还有沈家、东海王府上,最后想了想又道:“给宫里也传个信儿吧,让皇伯父也高兴高兴!”   现在这个时间刚好是早上卯时。   郗氏最近也一直绷着一根弦呢,得到消息之后第一个赶了过来。看见庾璟年正和史神医坐在一起,庾璟年像是一只猴子似的,坐立不安。刚才他逮着史神医问了不少关于妇人生产的问题,史神医一开始看他是真的着紧沈沅钰,还耐着性子回答,后来他没完没了的,史神医厌烦了,闭目养神,压根不理他了。   庾璟年心里气的很,可是现在有求于人,他也不敢对神医发火。   郗氏本来很担心来着,见了此等场景,不知怎么竟放松了下来,一颗心也觉得放下了不少。   不大一会儿,袁王妃、何氏、阮氏都来了,庾之瑶还没有成亲,不大方便过来,也派了丫鬟过来查问。   阮氏坐在那里,和随身丫鬟低声抱怨着:“什么时候发动不好,偏偏这个时候发动,害得人觉也睡不好。”阮氏本来生了众兄弟间唯一的儿子延哥儿,正趾高气昂的,不想很快沁雪就给庾亮生了寿哥儿,虽然是庶出的,但是延哥儿已经不能专美于前了,就因为这,这段日子,阮氏没少在院子里抱怨。如今王妃也快要生产了,据说还是双胎,若是一气儿生下两个儿子,那可就彻底把阮氏压了下去,也难怪阮氏心气儿不顺。   那丫鬟不由无语,心想人家是王妃,你和人家比什么?有什么可比性吗?   见阮氏这么抱怨,连忙伸手去扯她的袖子。庾璟年的表现她们都看在眼里,王府里这么多主子,她就没有见过有比王爷待媳妇更好的,不但是没见过,从前连听都没听说过。从前庾璟年和沈沅钰不愿和阮氏一般见识,可现在庾璟年心里正没着没落呢,要是让他听见阮氏这么抱怨,庾璟年铁定二话不说就把阮氏给扔出院子去。   阮氏见丫鬟斜着眼睛朝庾璟年的方向看了看,她也警觉了过来,立刻噤声不语。   这个时候,一阵环佩叮当声响起。就见真定长公主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衫子,在冷莲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来。一时间众人全都吃了一惊。   真定这阵子在琅琊王府里可谓是风头正盛。成婚当日就摆起公主架子,将一众妯娌和小姑撵出新房,第二天认亲更是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此后她在府里更是我行我素,除了三不五时地到沈沅钰的蘅芜苑来看看她,对于旁人一概不理,就连袁王妃那里,也是从来不肯去晨昏定省。   也的确,人家是长公主,是天生的主子,袁王妃她也没有资格让长公主给她立规矩。   阮氏的孩子她不闻不问,庾亮得了儿子,她只是派人送了东西过去,本人压根没露面,本来以为沈沅钰生孩子,她也不会出面,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她来了。   “听说二嫂要生了,本宫过来瞧瞧!”真定手上戴着三寸多长的护甲,在灯光下闪着璀璨迷离的光。紧接着微笑道:“这人来的还是挺齐的嘛!”   这么些个妯娌里,她就只肯叫沈沅钰为二嫂,让阮氏是又妒又恨,不过真定气势迫人,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阮氏是个欺软怕硬的,也不敢在她的面前表现出来。   真定走到庾璟年的跟前,抿嘴一笑道:“王爷很快就要做父亲了。恭喜了!”庾璟年抬头看了看她,微微点头:“有劳公主挂心了,既然来了,就请坐下等一会儿吧。”他们夫妻两人一直对真定充满了戒心,真定成亲之后一连到蘅芜苑来看了沈沅钰好几次,每一次沈沅钰都打醒了精神,叫上金灵在旁陪侍才敢见她。   庾璟年想起他和沈沅钰成亲之前,真定还曾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他示过好,对她更是没有好感,这当敏感的时刻,就更是留心了。   真定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就在袁王妃旁边坐下了。她在心里暗暗祈祷:沈沅钰你可得好好地活着,否则这个游戏就不好玩儿了!   沈沅钰进了产房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肚子也不疼了,一直到日上三竿,在院子里等消息的人倒是比她还着急。   又等了一阵子,沈昀和周氏来了。周氏作为母亲自然最是担心,和众人见礼之后,忍不住就去了一趟产房。见产房里窗明几净,干干净净的,屋子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气温十分舒适,沈沅钰躺在产床上,正在……睡觉。   周氏见她这个时候还能睡得着觉,顿时安心不少。   见蕊心和彩鸾两个大丫鬟正守在床边,几个稳婆医婆散坐在一旁,神态间都是一派轻松。   稳婆们也是啧啧称奇,她们给不知多少达官显贵接生过,还从来没碰见沈沅钰这么冷静的。很多时候产妇难产,不在于别的,就是因为生孩子的时候太过慌乱,白白把力气全都浪费掉了,本来能生出来的,最后也生不出来了。   虽然双胎风险大一些,可是只要孕妇能够冷静配合,平安生下来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周氏就把蕊心悄悄叫到了隔间,低声问她沈沅钰的情况,得知沈沅钰刚刚吃了一碗燕窝粥,告诉她们自己要补充体力,就那么睡了过去,周氏安心不少。就回到产床旁边坐了下来。   过了一阵子三皇子和王菁也来了,然后又过了一阵子,张士德来了。这下子所有人都惊呆了。皇上关心庾璟年,随便派个太监过来打探也算是给庾璟年面子了,怎么把御前大总管都派来了?   三皇子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你怎么来了?”   张士德笑着给众人见礼,道:“皇上听说王妃要生了,特意叫我过来瞧瞧,有什么消息及时回报!皇上正担心着呢!”   三皇子不由看了庾璟年一眼,心里微微些吃味,要知道玲珑给他生儿子的时候,皇帝也不过派了一个小太监过来打探消息。就捶了庾璟年一拳,“父皇可真是偏心!”   庾璟年现在实在没心思和三皇子开玩笑,把张士德拉到一旁,和他商量:“阿钰刚刚发动,就疼了一下,现在没了动静。公公还是先派个小太监回去禀告父皇一声,等这边生下来了,你再亲自回去给父皇道喜,如何?”张士德年纪也不小了,皇宫和琅琊王府两头奔波,他身子也受不起。   张士德自然满口答应下来。   郗氏便走了过来,“二郎,如今贵客这么多,大家全挤在这个院子里,难免显得有些怠慢,你还是带男客们去你的书房等消息吧。”   蘅芜苑这个时候就显得小了。沈昀也好,三皇子也好,张士德也好,这都是贵客,挤在这个小院子里确实有些怠慢。   要不是有人拦着,庾璟年早就像周氏一样进产房去了。这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这个小院的,就拜托三皇子招呼各位贵客去前院他的书房。三皇子自不会推辞,就带着沈昀和张士德去了前院。   沈昀本来也不想走,可他的身份在那摆着,庾璟年可以耍赖不走,他不能。只得跟着三皇子去了前院。   外面宾客来了走了,沈沅钰并不清楚。她知道生孩子是个力气活,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刚才她就抓紧时间睡了一会儿。她是被疼醒的,等她睁开眼睛一看,周氏正坐在自己的旁边。   “娘,你怎么来了?”毕竟是亲娘,看见周氏,沈沅钰心里安定了不少。   周氏笑道:“傻孩子,你都要生了,为娘的怎么能不来看你。你放心吧,我一直在这里陪你,直到你平安生下孩子为止。”   沈沅钰听了这话自然高兴。却又忍不住道:“那洲哥儿呢,洲哥儿怎么办?”   周氏笑道:“洲哥儿在家里有奶娘照顾,你就别操心他了,赶快把你肚里的两个生出来是正经。”又拉着她的手安慰道:“你别怕痛,是女人都要经历这一关,咬牙忍忍就过去了。”   沈沅钰俏皮地笑笑道:“娘我不怕,你看我还有心思睡觉,哪里像是怕的样子!”   周氏见她心态这样好,心里高兴,忍不住用手点了点的额头。   很快就又过了一个时辰。产房里断断续续地传来沈沅钰的呼痛声,她怀孕的这段时间,翻了不少医书,对生孩子的过程可谓了若指掌,可是准备的再充分,真正到了那一刻,疼痛一*袭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痛呼出声。   周氏一直坐在产床旁边,抓住她的手不停地安慰她,稳婆在她的耳边不停地教她如何呼吸,如何用力,沈沅钰也努力在做,可是宫口开得很慢,她疼得一阵一阵地直冒冷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庾璟年一开始还能在史神医身边坐着,后来等沈沅钰凄厉的叫声传出来的时候,庾璟年就坐不住了。他开始烦躁地在地上走来走去,谁劝他也不听。   他眸子血红,双拳紧握,一派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上过战场,带领千军万马,杀人无算,身上自然有种煞气,平日里被他掩藏了起来,现在却全都迸发了出来,一时间众人只觉得院子里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他犹如困兽一般,走到史神医跟前,也不知哪里来的脾气,一拳砸在史神医面前的桌子上。他的力气多大啊,哗啦一声,那桌子整个地被砸烂了。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他恶狠狠地盯着史神医;“神医,阿钰已经进去快要四个时辰了,要不要给阿钰喝点催产药?”沈沅钰的叫声,一声一声的传进他的耳朵里,就像是用刀子在他的身上剜肉一样,庾璟年觉得快要疯了。   史神医无奈叹气:“王爷,你稍安勿躁,王妃到现在还有余力,既然如此就不能给她喝催产药。女人生孩子,都是如此,最终还得靠她们自己,王爷还是慢慢等着吧!”   郗氏就走到跟前,握住庾璟年的手,“二郎,神医说得对,生孩子归根结底,还要靠女人自己,你先坐下,说不定很快就有好消息了。”这个时候也只有郗氏敢上前劝他了。   庾璟年也不断告诉自己冷静冷静。若沈沅钰不是第一胎,或者只是单胎,他或许没有这么暴躁,可是现在,他实在是冷静不下来。   郗氏的话总算他还肯听。就在椅子上坐了下去。   正在这时,产房里忽然传出一阵欢呼声,“宫口开了,宫口开了。”   沈沅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从周氏进了产房不久,她就开始疼,一次比一次更厉害。一*疼痛的袭击,就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紧接着她在稳婆的教导下,不停的用力,不知尝试了多少次,孩子却始终没有出来。   沈沅钰此时力气几乎已经用尽,几度怀疑自己能不能正常地生出这两个孩子。   现在终于拨云见日了!   她忍不住精神一震。   周氏悄然地擦去了眼泪。谁的孩子谁心疼,周氏看着沈沅钰疼得那样厉害,如果可能的话,她宁愿用自己代替沈沅钰承受那种痛苦。其实大家都明白,沈沅钰和孩子都好好的,没有任何问题,问题出在两个孩子长到足月,一个没有什么,两个就有些大了,这样生起来当然费力些。   周氏用力握住她的手,大声在她的耳边说道:“钰儿,宫口已经开了,一百步已经走到九十九步了,你再加把劲,孩子就要出来了。使劲儿啊!”   稳婆也在沈沅钰的耳边大声地喊着:“王妃,孩子就要露头了,呼气!用力!”   外边庾璟年见郗氏和史神医喜气洋洋的,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迷惑地问道:“宫口开了……表示什么?”   郗氏高兴地拍了拍他的手:“傻小子,宫口开了,表示孩子马上就要生出来了!”   “真的!”庾璟年搓了搓手,高兴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太好了!太好了!”   屋里的沈沅钰在稳婆一声声的“用力”声中,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了出来,就在她感觉自己要不行了的时候,忽然听见稳婆忽然大喊了一声:“看见孩子的头了!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王妃,再用点力气!”   稳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可以助产了,周氏终于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外头的人又等了一刻钟的功夫,“哇!”就听见一阵嘹亮的婴儿哭声传了出来。   “生了!终于生了!”屋里屋外都是一片欢腾。   “菩萨保佑!真是菩萨保佑!”郗氏忍不住双手合十,喃喃念佛。   听见孩子哭声的那一瞬间,庾璟年愣怔了一下子,紧接着就是一阵感动,孩子终于出生了,自己终于当爹了。   278|272|270.阮氏生产   那一瞬间,庾璟年脑海里一片清明,什么产房不祥,进去的人都要倒霉,什么这样那样的规矩,怎能比得上阿钰和孩子重要。庾璟年二话不说,大踏步地朝产房走进去。   “王爷!”守在门口的丫鬟想要拦他,被庾璟年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   产房里,产婆正满面笑容地抱着刚出生的小婴儿,周氏刚问了一句:“男孩还是女孩?”一抬头看见庾璟年走了进来。   “王爷,您怎么来了?”周氏错愕地问道。   庾璟年没有着急去看婴儿,而是直奔床上的沈沅钰而去。一个产婆十分知趣地让开了地方,庾璟年一屁股坐在沈沅钰的旁边,握住沈沅钰的另一只手,“阿钰,你怎样了?”   沈沅钰已经累的不行了。   听见庾璟年的声音,终于还是睁开了眼睛:“阿年,你终于来了!”也不知为什么,她的眼中一瞬间蕴满了泪水。   她的问话女婿根本就没有回答,周氏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庾璟年肯在这个时候进来,又是这样表现,足见女儿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待女儿这样上心,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个时候稳婆已经快速检查了一遍,确认之后,喜气洋洋地说道:“恭喜王爷!恭喜王妃!是个男娃,是个小世子!”   “真的?”夫妻俩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出来。   稳婆就把孩子抱过来让他们看,孩子刚从母体里生出来,脏兮兮的,皮肤红通通的,五官也看不大出来,可是那是他的儿子啊,想到这里庾璟年简直不知该如何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只看了一眼,就彻底爱上了这个小家伙。   他握住沈沅钰的手,激动地道:“阿钰,你听见没有,那是我们的儿子,我们有儿子了!”   沈沅钰睁开眼睛看了孩子一眼,脸上也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问了她最担心的问题:“孩子没有什么毛病吧?”   稳婆多会说话啊:“王妃,孩子好着呢!四肢结实有力,哭声也大!我接生过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精神好看的孩子呢!”   庾璟年高兴坏了,沈沅钰也高兴,正要说话,忽地“哎呦”一声,就觉得肚子里又是一阵疼痛。这才想起来,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周氏连忙对稳婆道:“你先把小少爷抱下去洗澡!钰儿还有一个要生呢!”   庾璟年听到这里心里就是一沉。从前他知道沈沅钰怀了双胎,一直很高兴,现在他宁愿孩子只有一个。   沈沅钰真的觉得自己不行了。她抓住庾璟年的手,眼泪就下来了:“阿年,我没有力气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我肚里的这个,一定也是个男孩!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生下他了!阿年,要是不行,就叫稳婆保孩子吧!”   庾璟年看着她,看见她的头发一绺一绺全都黏糊糊贴在额头上,因为劳累过度,她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心里疼得像是被刀割的一样,“阿钰,你别胡说!你会没事的,你和咱们的孩子都会没事的!你要坚持,再加把劲儿,咱们的另一个孩子就会出来了。你还有我,你还有咱们的孩子们,你不能有事!你一定不能有事!”   这个时候蕊心回来了,刚才周氏派她去问史神医,现在应该怎么办。蕊心拿了参片过来:“王爷,神医已经让人去熬催产汤了!让咱们先给王妃含着参片,恢复力气!神医说王妃的宫口已开,只要能积攒一些力气,生出第二个小少爷其实并不难的!”   彩鸾拿来早已准备好的参片,沈沅钰却在喃喃道:“我不喝催产汤。”她还是怕催产汤对孩子有害。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庾璟年一颗心都揪了起来。“你先别说话,留着力气一会生孩子,先含着参片。”   沈沅钰含着参片,催产汤所需的药材也一早就准备好了,丫鬟们很快就煎好了药,端了进来。庾璟年稳稳端着汤药,扶着沈沅钰坐起来,“阿钰,把药喝了,孩子很快就能平安生下来了!”   沈沅钰闻到那股刺鼻的药味,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腹部。虽然很累,可是她的心里却十分清楚,这样的汤药对孩子绝对是有害无益的,前一个孩子好好地生了下来,这个孩子却要让他承受不可预知的风险,沈沅钰不想厚此薄彼,也不想用肚里的孩子去冒险。   “我不喝!”她伸手推拒着。   “阿钰你听话!”庾璟年急了,“什么也比不上你更要!”他说出了实话,“就算这个孩子真的有事,只要你还活着,咱们就可以继续生。你和孩子中间,我宁愿选择你!”   沈沅钰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没想到在这样的关头,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心里百感交集,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周氏焦急道:“催产汤没有那么可怕,何况是史神医开的催产汤。你赶快喝了吧,不会对孩子产生不好的影响的。”   庾璟年也跟着劝道:“对对对!你就听岳母一句话吧。”   沈沅钰也不知妥协了还是怎样,说道:“让我再试最后一次,如果还不行,我就喝催产汤。”   沈沅钰态度坚决,周氏和庾璟年对望一眼,都只能点头答应。“稳婆!稳婆!”庾璟年就大声叫稳婆过来。   稳婆早在旁边急得不行了,对沈沅钰说道:“我喊一二三,王妃就开始用力!”   庾璟年突然道:“等一等!”他把沈沅钰脖子上挂着的那枚他去康泰寺求来的平安符掏了出来,塞在沈沅钰的手里。“阿钰,这个平安符是我帮你求来的,握着它,就像我也在帮你使劲儿一样,这一次,你一定能成功的!”   沈沅钰听了他的话,使劲儿点了点头。就像庾璟年说的那样,握着这枚平安符,她的身体里好像一下子又有了不少的力气。   周氏并不觉得沈沅钰能够成功,她催着稳婆赶快,然后等这次不行,再给沈沅钰灌催产汤。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意料。沈沅钰再一次用力,她只觉得下身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紧接着就听见稳婆激动的声音传了出来。“出来了!出来了!”   当稳婆抱着第二个孩子恭喜庾璟年的时候,沈沅钰已经彻底没了力气,只来得及问了一句:“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明知道百分之九十九是个小子,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若是龙凤胎的话,也不错。沈沅钰这时候有些贪心不足地想到。   果然还是听见稳婆说:“又是一个小少爷,恭喜王爷!恭喜王妃!”   另一个稳婆也趁机插话:“王妃母子平安,王爷喜得麟儿一双,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好好好!有赏,统统有赏!”沈沅钰听见庾璟年充满欢悦的大笑声,只觉得全身的每一丝力气都耗光了。孩子安全落地了,全都平安健康,她的任务终于完成了。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她便沉沉睡去!   一觉甜睡,沈沅钰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屋里已经掌上灯了。就看见庾璟年正坐在自己的身边,抓着她的一只手。见她醒了,立刻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阿钰,你醒了!”   “王爷!”沈沅钰开口便问孩子:“孩子在哪儿?快抱来给我瞧瞧!”   庾璟年连忙安慰道:“孩子好着呢,你别着急。”就扬声招呼了一声:“杨善德家的!”杨善德家的这阵子一直照顾着沈沅钰的身子,十分的尽职尽责,把沈沅钰照顾的非常好。可以说是居功甚伟。   两个孩子的乳母早就准备好了。一个姓吴,一个姓江,都是家身清白,祖宗十八代都被庾璟年查过,绝无问题的人选。按惯例,这两人日后也是两位小少爷的管房嬷嬷。   沈沅钰又提前给两个孩子每人指了四个丫鬟,交给两位乳母统管。不过两位乳母刚到琅琊王府,对什么都不熟悉,沈沅钰便让杨善德家的先带带她们。等她们都熟悉了,庾璟年还得把杨善德家的送回东海王府去。   杨善德家的就带着两位乳母进来了。沈沅钰就看见两个人都抱着大红色襁褓,抱到沈沅钰的跟前给她看。两个襁褓的颜色和材质都一模一样,只在背后绣有不同的吉祥纹样,一个是功名富贵,一个是福禄双全。   沈沅钰生完孩子到现在才能好好看看这两个宝贝疙瘩,想要支肘起来,全身却没有力气。庾璟年见状,就小心地扶着她坐起来,让她靠在床背上,又在她的后面垫了一个软枕。   这样她就能看清两个孩子了。   襁褓是完全一样的,孩子长得也几乎没有任何差别。都是小脸红红的,胎发乌黑浓密,五官瞧着差不多一模一样——都没有长开。唯一的不同是,一个孩子闭着眼睛,睡得十分恬静,一个孩子则睁着眼睛,乌溜溜的黑眼珠骨碌碌转个不停,好奇地打量着沈沅钰。   太可爱了!   沈沅钰只觉得一下子心都化了。   庾璟年得意地笑道:“咱们的儿子,好看不?”   “好看!太好看了!”沈沅钰这话说得一点儿都不违心。   “我就说了吧!”庾璟年得意得不行。“咱们的儿子生出来,一定比别人好看得多。”   沈沅钰道:“和洲哥儿比呢?”   “咱们的儿子并列第一!洲哥第二!”庾璟年大言不惭地道。其实孩子刚生出来都是一样红红皱皱的,可是自家的孩子和别人的能一样吗,沈沅钰也的确觉得自己这一双儿子比别人家的好看。   不过听了这话她还是忍不住笑。   她顾不得和庾璟年说话,伸出手去,在一个孩子嫩豆腐似的小脸上摸了摸。孩子睡得正熟,他似乎有点不满,眉头皱了皱,小嘴嘟了起来。   小模样可爱的要命,沈沅钰忍不住笑了起来。庾璟年放低了声音,生怕吵醒了孩子,在她的耳边说:“可爱吧?”   沈沅钰连连点头。这时另一个孩子则睁大了眼睛一直看着她。庾璟年用手点了点孩子的脸蛋,“看见娘亲稀罕弟弟,你嫉妒了是不是?”   儿子十分不给面子地把头转到了另一边。沈沅钰笑着打趣他道:“教你说儿子嫉妒,瞧,他都生气了。”   庾璟年笑了起来,“臭小子,连爹爹的面子都敢不给?”   佯装生气呢,孩子忽然冲着他吐了一个小泡泡。庾璟年一下子像是看见了什么西洋景似的,惊喜叫道:“阿钰,快看快看!咱儿子冲我吐泡泡呢!”   沈沅钰也看见了,也觉得新奇异常,夫妻俩兴奋了半天,才将孩子并排放在沈沅钰的枕头里侧。好在他们的床榻够大,放两个这么小的孩子一点儿都不受影响。   生的时候,两个孩子把她折腾得不轻,此刻她却没有丁点儿的委屈,只觉得为了他们,就是受再大的苦,一切都是值得的。   庾璟年就兴致勃勃地问沈沅钰:“阿钰,你能分得清这两个小家伙,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吗?”   这么会儿功夫,刚才醒着的那个孩子也睡着了,两个小家伙躺在一处,都是一样的模样,完全无法分辨出来谁是谁!现在唯一不同的,就是襁褓上绣的花纹。   沈沅钰见庾璟年满眼都是笑意,只看一眼就笑道:“你刚才不是告诉过我了。”就用手指着绣着福禄双全花样的襁褓道,“这个是……弟弟!”   又指着绣了功名富贵的襁褓道:“这个才是哥哥,我说的对吧?”   庾璟年刚才故意误导她,本来想她猜错了再来纠正她的,哪知沈沅钰根本就没有上当。   “阿钰,你怎么这么厉害!”庾璟年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沈沅钰刚刚耗尽了力气才把两个孩子生下来,根本没有机会细看,就睡了过去,却能准确地分出哥俩儿来。   沈沅钰嗔道:“我生的孩子,怎么会分不清?”这大概就是血脉亲情中无法解释的东西。她看着襁褓中两个鲜活的小生命,心里的高兴真是无法形容。只有做过母亲的才能体会那种心情,真的是让她付出什么都觉得甘之如饴。   庾璟年亲了她一口,讨好地道:“阿钰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母亲!”一开始,他也有些担心分不清哥哥和弟弟,所以故意让杨善德家的准备了不同纹饰的襁褓,不过刚才逗了儿子一会儿之后,就有信心永远不会将两个孩子搞混了。   沈沅钰就问:“王爷有没有给孩子们选好名字?”之所以用选,是因为孩子出生之前,两人就给孩子起了好多寓意美好的名字,不过一直没有最终确定。若是一个孩子还好说,现在一下得了两个孩子,长大完全一样,容易让人傻傻分不清,这个名字就必须得早点儿定下来了。   说起这个庾璟年脸色就不由自主地垮了下来。儿子的名字他是早都想好了的,不过有人剥夺了他给儿子取名的机会。   就是他的皇伯父晋元帝。此前皇帝派了御前大总管张士德过来,张士德一直等到王妃顺利产下一对双胞胎,母子平安这才心满意足地返回皇宫,向元帝报喜。元帝得知消息之后,大喜过望,一面赏赐了天量的金银珠宝和名贵药材,一面让太监带给庾璟年一道圣谕,大意是说,“你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朕也十分高兴,你俩孩子的名字就不用你自己费脑子,朕帮你起名字,你在家等着用现成的就是了。”   庾璟年只得答应。他把这件事和沈沅钰一说,沈沅钰连忙安慰他:“能得皇上赐名,是两个孩子的造化,你干嘛还这么愁眉不展的?”   庾璟年却有些担心地道:“大郎二郎,一个五斤整,一个五斤一两,洲哥出生的时候,可是七斤二两呢,我是怕孩子太小,皇伯父赐名这样的福气,他们压不住!若不是皇伯父正在兴头上,我就要进宫去跪辞了!”因为暂时没有名字,两人便用大郎二郎来区分两个孩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庾璟年这样一说,沈沅钰也不由有些震撼的感觉了。成王爷杀伐果决,百无禁忌,何时这样在乎过这样的细枝末节,可见庾璟年对他们是何等上心了。   “咱们的大郎二郎因为是双生,刚生下来比一般的孩子小一些没什么的,王爷不必担心。咱们日后好好照顾他们,他们的体重一定很快就能撵上他们的小舅舅的!王爷犯不着为了这么点儿事,进宫去惹的皇上不快。若是王爷还担心,咱们不妨学学民间的做法……”   “学什么?怎么学?”   沈沅钰道:“民间怕孩子养不大,一般都给小孩子取一些贱名。咱们不妨也这样,我已经想好了,大郎就叫狗剩,二郎就叫二蛋,王爷觉得这名字如何?”   “不行不行!这名字太难听,将来说出去叫人家笑话咱们大郎二郎。”庾璟年连连摇头,旋即看见沈沅钰眼中狡黠的神色,反应过来,原来是媳妇在逗他。   “好啊,你又耍我!”   沈沅钰咯咯直笑。“做娘的惟愿孩子一生平安喜乐,那小名叫安安和乐乐如何?”   庾璟年道:“这还差不多!”   两人闹了一会儿,彩鸾端着一碗鸡汤走了进来。“王妃饿了吧,喝碗鸡汤吧。”   她这一说,沈沅钰还真觉得自己饿了。生孩子的时候耗了那么多力气,刚又和庾璟年说了那么多话,还真是体力不支了。不过因为刚刚得了两个那么可爱的小宝宝,她精神十分亢奋,所以竟然一直没觉得身上的疲倦。   庾璟年就亲手接了鸡汤过来,“给我吧,让我伺候王妃用膳。”   “你笨手笨脚的,不要!还是彩鸾你来!”他想疼一疼媳妇,媳妇还不给面子。   彩鸾有些担心地望了庾璟年一眼,以为他会生气。哪知他不过一笑,站起身来把位置让给了彩鸾,叫她坐在那里服侍王妃喝汤。他自己则站了起来:“行行行,让彩鸾来。”   鸡汤温度正好,彩鸾小心地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她全吃了。刚吃完,彩凤掀帘子进来,雕着红漆的托盘上放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这是什么?”沈沅钰诧异地道。   庾璟年代为答道:“刚你睡觉的时候,史神医进来给你把脉了,说你为了生下安安和乐乐,消耗了不少元气,身子多少受到一些伤害,须得卧床两个月才能养好,这是他给你开的方子,你快趁热喝了!”   沈沅钰却吩咐彩凤:“把药端下去!”   “王妃,现在可不是您耍小性子的时候啊!”彩凤焦急地叫了起来,求助地望向庾璟年。   “阿钰你这是?”庾璟年也有些诧异。沈沅钰不是那不懂事的人啊!   沈沅钰解释道:“我要亲自给安安乐乐喂奶,怎么能喝这种汤药呢?”   庾璟年才反应过来,不由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安安和乐乐的奶娘早都找好了,奶水足的很,你不也过过目了吗?有奶娘在,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喂奶呢,从来没听说过当娘的亲自喂奶的呀!”大户人家的确没有亲自喂奶的,大家都用奶娘。   两人的理念差了十万八千里。沈沅钰只好耐着性子给他解释:“王爷,我并非是任性,这件事是我早就想好了的。任何人都不能剥夺我给孩子哺乳的权力!”   她是现代人,自然知道母乳的珍贵。母乳不仅为生长发育的宝宝提供了最佳的营养,更增进了母子之间的感情,让宝宝与妈妈有了良好的相互依恋,更有利于培养宝宝的美好心灵。   庾璟年见她态度坚决,有些头痛。   他在沈沅钰的旁边坐下,低声劝道:“阿钰,孩子又不是没有奶吃,你的身子也要恢复,你何必……”   “王爷,你不明白。孩子是从我的身体里孕育出来的,只有吃我的乳汁,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健康的,乳母的就要差上一个层次。你刚才不也说过,担心咱们的孩子没有洲哥儿延哥儿健壮吗?那你就更应该支持我才对!”   279|272|270.阮氏生产   这些理论庾璟年听得一愣一愣的。“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会拿这种事哄骗王爷的!”   庾璟年还是不同意:“那你也不能不顾身子。”   沈沅钰想了想:“既然神医说我伤了身子,那么食补和药补应该都是一样的。我不吃药,多吃些补品,也是一样的。”   “这件事你说了可不算。我还是去问问神医。”庾璟年就站了起来,“若神医说你必须用药,你可不能再任性了。”   沈沅钰虽然顺利地生下一对双胞胎孩子,庾璟年却没放史神医立刻离去。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当即便去了前院去问史神医。   史神医听完庾璟年的说法,道:“王妃身子有亏,用药最好,不过食补也不是不行,只是要比药补慢一些。至于王妃说她自己的奶水对孩子最好,我不知王妃是从何处得知的。”   庾璟年道:“难道阿钰的观点是不对的?”   “医书上并没有明确记载,不过前几日老夫和玖婆婆曾探讨过此事,玖婆婆也是这样认为的。老夫并未对此做过深入研究,但是老夫觉得玖婆婆的话应该是有道理的。”也就是说沈沅钰的观点是对的。   庾璟年从史神医的院子里出来,回到蘅芜苑进了正房,沈沅钰已经睡着了。庾璟年看见她因为产后虚弱而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甜蜜温馨的笑容,一对金童般的孩子睡在枕头旁边,大小三张脸相互辉映,一瞬间庾璟年觉得心都要化了。   庾璟年悄悄退出来,问守在门口的彩鸾:“王妃喝药了没有?”   彩鸾摇摇头。   庾璟年低低叹息了一声,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听沈沅钰的话,若是让她自己喂奶,沈沅钰起码要养三个月才能恢复健康。她生孩子本来就受了那么多苦,庾璟年不想让她因为孩子再受三个月的苦。可若是不让她喂奶,又害怕像沈沅钰说的那样,孩子的身体没有那样健康。庾璟年第一次觉得做出一个决定是那样的纠结。   正在这时,屋子里突然传出孩子嘹亮的哭声,庾璟年吃了一惊,立刻快步走了进去,沈沅钰本来睡得很沉,可是听到孩子的哭声也立刻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孩子怎么哭了?”沈沅钰焦急地问,毕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孩子这一哭沈沅钰觉得心脏立刻就揪了起来。   安安和乐乐的乳母,吴氏和江氏被沈沅钰打发到外间,听见孩子的哭声急匆匆赶了进来。吴氏是安安的乳母,为人更伶俐一些,说道:“王妃,小少爷可能是饿了。让奴婢把小少爷抱下去喂奶吧。”江氏本来也是想这样说的,见状便附和地点了点头。   先哭的是安安,这时乐乐在安安的带动影响下也跟着哭了起来。庾璟年见到两个孩子都哭了,心疼得不要不要的,就道:“阿钰,孩子们定是饿了,快让奶娘抱他们下去喂奶吧。”   沈沅钰问吴氏和江氏:“小少爷吃过奶没有?”   吴氏回答:“只是喝了点水,还没有开始吃奶。”   沈沅钰道:“既然如此,还是让他们试试先吸我的奶。”   吴氏和江氏面面相觑,琅琊王府这样的豪贵之家,主母亲自喂奶真的是凤毛麟角。若沈沅钰一直给两个小少爷喂奶,还要她们何用?两人自然是不愿意的。可王妃的话,她们哪里敢不听从,正要把孩子抱起来交到沈沅钰手里,庾璟年已经大踏步地走过来,把两位乳母挤到一旁,一手抄起一个儿子:“快让孩子吃奶吧!”   两个孩子哭声都很响亮,庾璟年听在耳里,挖心挖肺般的难受,根本承受不了。   沈沅钰也顾不得那些,急急地解开了衣襟,庾璟年便抱着两个儿子一边一个地把小嘴凑了上去。沈沅钰还没有开奶呢,不过她听说过小婴儿一开始为了吃到奶,吸力是非常大的。两个孩子一边一个用嘴含住,果然拼命吸了起来。两个孩子转移了注意力,一时都不哭了,庾璟年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约过了半刻钟,安安那边先出奶了,沈沅钰看见安安高兴地吞咽着,心里觉得无比的满足。   庾璟年已经看呆了,挥挥手让丫鬟和奶娘先下去,才道:“阿钰,你真的准备自己喂孩子?”   沈沅钰点了点头,忙着儿子,顾不上他,道:“你把乐乐抱到这边来。”   庾璟年有些晕,“呃……”   沈沅钰嗔道:“乐乐那边还没有出奶呢!”   “哦哦哦!”庾璟年才明白过来,就把乐乐和安安交换了一个位置,嘴里说道:“这傻小子,原来吸了这么半天还没吃到奶呢?我说他怎么一直哼哼唧唧的呢!”   “把乐乐给我抱。”刚才她是着急让两个孩子都吃上奶,没有注意,现在才反应过来,这个样子喂孩子还真是别扭。   沈沅钰就自己抱起了乐乐,让他在出奶的左边吃奶。小家伙可能是真饿了,小嘴拱了两下,立刻含住了,拼命吮吸起来,沈沅钰忍不住“哎呀”了一声。庾璟年赶紧问:“怎么了?”   沈沅钰道:“这臭小子,居然咬我!”语气里全是亲昵,一点儿都没有生气的意思。其实刚出生的小婴儿还没长牙,就算咬她,她也不疼的。   庾璟年呵呵笑,“这小子,颇有乃父之风啊!”平日在床上,他不也是喜欢这个调调?   沈沅钰白了他一眼,啐了一口道:“不要脸!”   庾璟年嘿嘿笑,怕她恼,岔开话题道:“你不觉得,乐乐哭声更响,脾气更大一些吗?长大了一定比哥哥淘气。”   沈沅钰深有同感。“但愿他们日后长大了,永远相亲相爱。”   两人刚说了几句,那边安安已经哭了起来。看见弟弟吃奶吃得香甜,他却只能窝在爹爹的怀里,安安羡慕嫉妒恨啊,一时哭得委屈极了。   庾璟年赶紧去抱乐乐,把安安换给沈沅钰。还真叫庾璟年说对了,乐乐这小家伙的脾气极大,可不像小哥哥那样懂事,吃的好好的,被人抱走,他立刻就生气了,刚离开沈沅钰就嚎啕大哭起来。   小两口刚得了孩子,又一次生了两个,一时手忙脚乱,等伺候着两个孩子都吃饱了奶,哄着两个孩子睡下,俩人也累得不行不行的了。   夫妻两个对望了一眼,一起长出了一口气。沈沅钰不由有些头痛了,这俩儿子才才这么小就闹腾得她疲于奔命了,要是再长大点儿,她还能有活路吗?   沈沅钰又看了两个熟睡的孩子一眼,问庾璟年道:“爹爹和娘,回去了吗?”一醒来就满心满眼的都是儿子,竟然把沈昀和周氏都给忘了,到现在才想起来,沈沅钰觉得有些赧然。   “岳父岳母都回去了,他们走的时候你睡着了就没有叫醒你,说洗三的那天再来。”又道:“你刚才睡着的时候老太太、袁王妃、大嫂、三弟妹都来看过你和孩子了,连之瑶也来过了。”似乎是想起了高兴的事,他嘴角扯起愉悦的弧度,“之瑶对小侄子们喜欢得不得了,我赶她走她都不肯走。咱们儿子可真是招人疼。”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   沈沅钰嗯了一声,“你也不看看孩子的娘是谁?”   庾璟年道:“娘重要,爹也重要!”   沈沅钰道:“反正娘比爹更重要。”   说笑了一番,庾璟年涎着脸凑到沈沅钰的耳边悄声道:“你右边的还没开奶吧?儿子们太小没有力气,让我这个当爹的帮帮他们如何?”   沈沅钰脸一红,啐了他一口:“你好不要脸!那么大的人了还想着趁火打劫跟儿子抢食儿?”   庾璟年嘿嘿笑:“你不能有了儿子就把我扔到一边,我素了这么久了,你好歹替我想想。”   沈沅钰其实也觉得有几分对不住他,自从怀孕以后再没让他沾过身子,庾璟年血气方刚的定是十分难受。沈沅钰以为他要怎样,急道:“现在还不行。”   庾璟年便在他的耳边吹气,“你想哪里去了,其实我就是想帮帮安安和乐乐嘛!”   沈沅钰还是有些不愿意,不过在他厚着脸皮软磨硬泡之下,最终还是让他得了逞。   ……   第二天,乐乐一开始不肯去右边吃奶,庾璟年硬把他塞过去,笑道:“臭小子记性倒好?”   乐乐在娘亲的怀里拱了几下,很快找到那颗葡萄含在嘴里,这次一吸就是满口奶香,小家伙高兴了,一边兴高采烈地吸,一边小脚丫子蹬呀蹬呀的。   庾璟年用手指戳了戳他不老实的小脚丫:“臭小子,知不知道昨天爹爹为了帮你花了多少力气。”   “王爷……”沈沅钰满脸通红,恨不得用手捂上他的嘴。丫鬟奶娘们都隔着一道珠帘在外间守着呢,庾璟年就敢这样胡吣,这要是让她们听懂了,沈沅钰的脸不是要丢到北极去了。   庾璟年当然不会乱说,他这样说就是故意逗沈沅钰。昨天晚上两人闹了一阵,沈沅钰累了,因为要陪着孩子睡觉就撵他去前院睡。庾璟年让沈沅钰把孩子交给乳母,沈沅钰说自己舍不得,庾璟年便说陪着他们娘仨一起。   睡到半夜,两个孩子开始哭闹,声音相互叠加,威力几何级数地增长,哭得夫妻两个焦头烂额,一晚上没有睡好。不过第二天醒来,庾璟年还是高高兴兴的。   这边正说着话,有小厮进来,“张士德张公公来了,请王爷到前面去接旨呢!”   庾璟年唬了一跳,急忙换上王爷的朝服,以为前朝出了什么大事,梳洗一番到前面去了。   沈沅钰也有些担心,在正院里焦急地等着。不大一会儿,庾璟年就神态轻松地回来了。   沈沅钰连忙问:“皇伯父给你的旨意上说了什么?”庾璟年知道她担心益州那边的事,笑道:“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件事。这次呀,是好事。”   “什么好事?”   “皇伯父给两个小东西赐了名字。”   “啊?”沈沅钰不由吃了一惊:“这么点事儿,不值当皇伯父下旨吧?”   庾璟年也觉得皇伯父有些小题大做了,“谁叫你那么招人稀罕,一下生了一对双胞胎呢!大概皇伯父是为这个高兴的吧。”   反正皇帝对庾璟年一向格外不同,沈沅钰也没有多想,连忙问道:“皇伯父给孩子们取了什么样的名字?”夫妻两人可一直在等着孩子们的名字呢,到现在还安安乐乐地叫着。   庾璟年就叫人捧了皇帝手书的两幅字帖,一个上头写着“庾昊”,一个上头写着“庾晔”。   “元气博大曰昊,光明灿烂曰晔!都是十分大气的名字。”沈沅钰对这两个名字还是比较满意的。   庾璟年就笑着点了点安安,“以后你就是昊哥儿,”又点了点乐乐,“你就是晔哥儿,好不好!”   其实这么小的孩子,一般而言每天都是除了睡就是吃。两个孩子刚才吃完了奶,并没有立即睡觉。而是跟沈沅钰玩儿了一会,昊哥儿这时就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然后并不给爹爹的面子,闭上眼睛睡觉去了。晔哥儿看见父亲过来,则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那眼睛水蒙蒙的,能倒映出人的影子,爹爹用手指点了他的脑门儿,他非但不哭,还突然咧开小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粉红的牙床。   庾璟年看得心都快融化了,兴奋地对沈沅钰道:“看来咱们晔哥儿很喜欢这个名字啊!”   沈沅钰嗔道:“孩子这么小,他能明白个什么?”   吴氏和江氏就在屋子里帮着照看两个孩子,两人都是伶俐的,立刻凑上来道喜:“恭喜王爷,恭喜王妃,两位小少爷有名字了!”   庾璟年和沈沅钰也都很高兴。很快,“昊哥儿”和“晔哥儿”的名字就在蘅芜苑里传开了。   沈沅钰听说张士德还在前面等着,就催庾璟年道:“王爷快去应酬张大总管,昊哥儿和晔哥儿这里有我呢,您不必担心。”   庾璟年舍不得两个孩子,回到了正房他就挪不动腿了。闻言说道:“我这便去。”俯下身子在昊哥儿和晔哥儿的小脸上一人亲了一口这才出去。   昨天晚上两个孩子闹腾了一宿,沈沅钰也没怎么睡好。昊哥儿已经睡了,沈沅钰花了些心思刚刚把晔哥儿哄睡着了,正要躺下来补一补觉,庾之瑶扶着老太太来看她。   沈沅钰正要下床,郗氏连连道:“你刚生完孩子,正在月子里,身子也正弱,就别和我闹这些虚礼了!”庾之瑶连忙跑上前去把她给按住了。   两个孩子睡得正香。郗氏和庾之瑶围过来,稀罕了好一会儿,郗氏问了几句她身体感觉如何了?孩子有没有吃奶之类的,袁王妃带着何氏和阮氏来了。   阮氏把延哥儿也带来了。   袁王妃进门就笑:“听说皇上给两个孩子赐了名字,一个昊哥儿,一个晔哥儿,他们小哥俩可真是有福气。”   沈沅钰连忙道:“都是天恩浩荡。”   能得皇帝赐名是多么大的荣耀,何氏和阮氏听到这些心里那个羡慕嫉妒恨啊,沈沅钰运气怎么就那么好,不但嫁了一个长得最好本事最大的王爷,王爷还对她专房独宠,进门半年就怀孕,而且一孕双胎,一下子就生了两个儿子,本来她就是王妃,如今这样,在妯娌之间,谁还能越得过她去。   阮氏酸溜溜地道:“等这小哥俩儿长大了,二嫂以后有的享福了。日后两个弟弟长大了,可一定要记得提携我们延哥儿哦。你说是不是,延哥儿。”延哥儿才三个月,不过长得虎头虎脑的,和他那个病恹恹的父亲一点儿都不一样。本来在乳娘的怀里,睡得好好的,阮氏这样和他说话,他就醒了过来,被人打扰休息,自然不乐意,立刻就哭了起来。   延哥儿这一哭,“哇!”昊哥儿和晔哥儿也醒了,也跟着哭了起来。昊哥儿还好些,晔哥儿的哭声之响亮比起三个月的延哥儿来也不遑多让。   一时屋子里乱成一团,尽是孩子的哭声。   孩子才刚出生,沈沅钰分外受不得他们的哭声,只觉得心痛极了。连忙唤了吴氏和江氏过来,让她们将两个孩子抱起来,一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一边拍打着他们的后背。这是这两天来,沈沅钰和两位乳娘总结出来的法子,这两个小祖宗都是号哭界的小能手,这样一边走一边拍打着两人的后背,他们很快就能收住哭声并且睡过去。   好半天,延哥儿第一个被哄好了,昊哥儿也接着不哭了,晔哥儿又哭了几声也抽抽噎噎地停了下来。   袁王妃笑道:“二郎媳妇照看这样两个孩子一定很辛苦吧!”沈沅钰正要说话,一个人影如同旋风一般地扑了进来,进门就问:“怎么回事,是不是孩子哭了?”   正是庾璟年,他后面还跟着张士德。   原来两个人在前面说了一会子话,张士德提出来前皇帝曾吩咐他过来亲眼瞧瞧两个孩子的样子,回去学给元帝听,庾璟年就把他带到了正院来。   还没进门呢,就听见儿子们的哭声,庾璟年当即脚步如飞地奔进屋去了,张士德也顾不得管了。   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问,沈沅钰连忙道:“没事没事!就是延哥儿哭了几声,带得昊哥儿和晔哥儿也跟着哭了起来。现在孩子都已经哄好了,王爷别担心!”   庾璟年的目光就像是利剑一般地射向了阮氏和一旁襁褓里的延哥儿,阮氏被他看得脊背一阵发麻,她本是个欺软怕硬的人,道歉的话张口就来:“二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了延哥儿过来,惹得昊哥儿和晔哥儿也哭了起来!”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众人本以为庾璟年必然不会和她一般见识,哪知庾璟年张口就道:“既然知错,下次就不要再犯了。”   阮氏被隔房的大伯子这样训斥,顿时觉得下不来台,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连沈沅钰都有些汗颜,知道庾璟年护犊子,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程度。   这个时候张士德进来了,把庾璟年的表现全都看在了眼里。   众人急忙避去隔间。阮氏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狼狈地带着乳娘离开蘅芜苑。   张士德上前问了几句沈沅钰的身子可好,又认真瞧了瞧睡熟了的两个孩子,十分干脆地起身告辞。庾璟年送他出去,临走时不忘叫吴氏和江氏把孩子抱去暖阁休息,一会儿袁王妃她们还得进来说话,生怕她们打扰了两个儿子休息。   张士德在旁边看着,差点笑死。   庾璟年陪着张士德出门,郗氏和袁王妃等人这才又从隔间出来。两位奶娘早已把昊哥儿和晔哥儿抱去了暖阁。   沈沅钰多少有几分尴尬,不过众人却不以为意。袁王妃这次来,其实是有正事要和沈沅钰商量。就拿出一张单子出来:“……洗三礼的事,我拟了个单子,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人要请的,又没有列入的单子的。要是没有,就叫人拿去下帖子。”沈沅钰如今正坐着月子,洗三礼的事自然只有袁王妃张罗了。   沈沅钰大致看了一眼,笑道:“这个单子列得周全,我没有什么添减的。”   说完了正事,又说了几句,见沈沅钰精神不济,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众人这才起身各自回屋。   不一会儿庾璟年就回来了。进门就问:“孩子们呢?”   沈沅钰刚才早就问过两个乳母了,就道:“正在暖阁里,睡得香着呢,我就没有叫乳母把他们抱过来。”   庾璟年闻言就起身到暖阁里看了一回儿子,果然见两个孩子头并头睡得正香,又见两位乳娘在旁边尽职尽责地看着,便放下心来,回到隔间。   沈沅钰笑着嗔他:“这下放心了?”   “放心了。”庾璟年脱掉鞋子,钻进沈沅钰的被窝里。   沈沅钰抱着他的一只胳膊道:“王爷,你刚才怎地对三弟妹那样无礼?你可知刚才我有多尴尬?”   280|皇帝亲临   庾璟年无所谓地道:“她的延哥儿惹的咱们的孩子哭得那样厉害,我心疼儿子们,语气就重了点,三弟妹会理解的。”   沈沅钰心想阮氏那么个性子,要是能理解就怪了。“三弟妹要是不理解呢?”   庾璟年十分霸气地道:“那便由她去,我是王爷,又是哥哥,我给她的气,她不想受也得受着。”   虽然庾璟年有些不讲理,可是他这样说话,却让沈沅钰心里特别的熨帖。想劝他的话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王爷,你会一直保护我和两个孩子吗?”   “那还用你说,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们娘几个!”   到洗三的那一天。周氏早早便带着沈沅舒来了,本以为她来的是最早的,没想到在门口碰见了林氏,林氏身后自然跟着周家三姐妹。   周氏急忙上前挽了林氏的胳膊,笑着叫了一声:“大嫂。”   林氏一向是把周氏当成女儿看待的,见她出了月子之后,红光满面身材很快恢复到没怀孕之前的样子,不由替她高兴,笑着打趣她:“都是做了外祖母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不稳重。”   周氏道:“大嫂笑话我呢!”   周氏三姐妹抿着嘴笑,周蕙云嫁人了,头发梳了夫人的发髻,周氏关心地问了几句,一行人去了蘅芜苑上房。庾之瑶正在陪沈沅钰说话,沈沅钰月子里不能见风,庾之瑶便代她出门将众人迎了进来。   “娘,大舅母。”沈沅钰见了亲人自然高兴。   众人契阔了一番,林氏和周氏就在床榻边坐了。孩子出生的时候林氏没有过来,就开口道:“孩子们呢?快抱出来叫我瞧瞧!”   沈沅钰便叫丫鬟请了两个乳母进来,把昊哥儿和晔哥儿也抱了进来。众人便立刻围拢了过来,两个孩子刚睡了一阵子这时正醒着,昊哥儿攥紧了小拳头放在了腮帮子旁边摆出一副高冷范儿只顾自己玩耍,并不太理会大家。晔哥儿则是个好奇宝宝,瞪着一双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大家。   林氏见了欢喜得不得了,“哎呀呀,我还是头回见双胞胎呢,钰儿真是有福气得了这样一对金童。”说着便将晔哥儿抱在怀里,问道:“两个哥儿真是长得一模一样,这个是哥哥还是弟弟?”   江氏十分麻利地给林氏行了个礼,“回舅太太的话,咱们晔哥儿是二少爷,是弟弟呢。”   晔哥儿一点都不怕生,在林氏的怀里不哭不闹的,眼珠子骨碌碌直转,似乎在打量林氏。周氏看着眼馋,从林氏的怀里接过晔哥儿抱着,笑着对沈沅钰道:“我的两个小外孙瞧着比刚出生那天精神多了,五官也长开了不少。”   沈沅钰也觉得儿子们越长越好看了,晔哥儿被抱着倒了好几道手,还是个笑面娃娃的样子,晔哥儿被周氏抱了去,沈沅舒也觉得有些手痒,求助地看向姐姐:“我我能不能抱一抱小外甥呢。”   自己的妹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沈沅钰便示意江氏将昊哥儿给沈沅舒抱抱。   沈沅舒十分熟练地将昊哥儿托在胳膊上,就笑道:“妹妹在家里一定经常抱洲哥儿吧,瞧这姿势熟练的。”   周氏就笑:“可不是吗?洲哥是个淘气鬼,现在全靠你妹妹帮我看着他,我才能偶尔睡个安稳觉。”   一家人其乐融融,沈沅舒爱死了襁褓里的小婴儿,就用脸轻轻去蹭孩子的脸。昊哥儿好像对她这个姨娘也很亲近,就用小鼻子蹭了蹭她的脸。   “啊!”沈沅舒惊喜莫名。   林氏也在一旁笑道,“瞧咱们昊哥儿多懂事,这么小就懂得亲近姨母了。”   说话间,宁德长公主、太子妃、王菁等客人都来了。众人看过了孩子,又在沈沅钰的房间里呆了一阵子。   等到了洗三的吉时,何氏把众人请到花厅里举行仪式。   众人都是见多识广的人物,可是昊哥儿和晔哥儿这样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金童,她们瞧着还是新鲜极了。尤其是给两个哥儿洗澡的时候,两个孩子并排坐在澡盆里,一样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样漆黑的胎发,一样藕节似的小胳膊小腿,就连太子妃都看得眼热不已。   宁德长公主更是稀罕这一对重外孙子,洗三完事之后,一会儿抱抱这个,一会儿抱抱那个,好半天才肯放手。   送走了客人,庾璟年才从前面的院子里回来。沈沅钰有些疲倦,正枕在大迎枕上,两个孩子也累了,此刻睡着了,沈沅钰把他们盖在被子里头。   庾璟年凑上去在孩子们的小脸上挨个亲了亲,沈沅钰嗔道:“小心点儿,他们刚睡,王爷别把他们吵醒喽。”   庾璟年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低声问:“儿子们今天表现怎样,洗三的时候有没有哭闹!”   沈沅钰骄傲地道:“昊哥儿和晔哥儿都是懂事的好孩子,今天既不哭也不闹,真是给咱们作父母的长脸了。”   庾璟年听了高兴极了,得意地哈哈大笑了两声。看见沈沅钰瞪他,又意识到孩子还在睡着,就赶忙把后边的笑声憋了回去,收得太快,脸都红了,沈沅钰忍不住捂着嘴笑。   正说着,就见云惜满脸震惊地跑了进来。“王爷,皇上……皇上来了。”   “什么?”夫妻两人震惊不已,沈沅钰甚至直接坐了起来。   庾璟年满脸的不可思议:“你再说一遍?皇伯父来了我怎么之前没有听到一点儿风声。”皇帝出一次宫那是极大的事情,内廷、千牛卫等n个部门要准备n久的时间,皇帝不可能那么任性,说出宫就出宫。   况且,皇帝这个时间出宫,而且到了琅琊王府,到底是为了何事而来的?   庾璟年不敢怠慢,立刻起身跟着云惜去了前院的厅堂。张士德正守在厅堂的门口,看见庾璟年来了,连忙迎了上去。“王爷,你可算来了……”   庾璟年顾不得和他寒暄,劈头盖脸地问道:“皇伯父真的……”   张士德点了点头,“在里边儿呢,您快点儿进去吧!”   庾璟年已经看见整个院子都被千牛卫接管了,不远处影影绰绰的都是腰佩尖刀的侍卫,他心里已经了然,就掀了帘子大踏步地走了进去。   晋元帝穿着一身石青色的绣着五彩祥云纹饰的袍子,正坐在上首优哉游哉地喝茶——果然是微服来的。   庾璟年上前就要给皇帝行大礼:“小侄见过皇伯父!”   “免礼吧!”皇帝呵呵笑道:“你这大红袍滋味差了点儿,赶明儿让张士德给你送点儿正宗的尝尝!”皇帝显得心情极好的样子,一上来就调侃庾璟年。   庾璟年还是给皇帝行了个大礼,这才起身:“皇伯父费心了。您是知道的,我不喜茶道,什么茶到我手里都是一样的。”   “诶!”皇帝笑道:“你不喜欢就放着,等朕那两个刚出生的侄孙大了,他们会喜欢的。”   酒陈茶新,庾璟年自然知道皇帝是跟他开玩笑的。“皇伯父,您这次来……”   “朕在宫里闷得慌,还不能出来溜达溜达吗?”皇帝和他说话极为随意,又一笑道:“实话告诉你也无妨,张士德回去把你护犊子的那些事儿全告诉朕了,朕听了愈发地想见见这一对金孙了,你还不快抱过来让朕看看!”   “这个……”按说皇帝亲自跑到琅琊王府来看昊哥儿和晔哥儿,这是多么大的恩典,他该乐颠颠地把孩子抱过来给皇帝看才是。可是,那俩小东西才刚刚睡着,况且他们刚出世,现在外头又这么冷,从内院抱过来,至少要走一刻钟时间,孩子才刚出生三天,万一冻病了怎么办?   “怎么,还藏着掖着不想给朕看吗?”   庾璟年连忙道:“不是不是!”他在晋元帝跟前一向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这次也就直接把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孩子太小,还见不得风,而且刚刚睡着……”   皇帝听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五啊,你也终于知道当爹的心情了,好啊好啊!每一个当爹的,谁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好好的呢?想当年你娘……”说到这里,皇帝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顿住了。这已经是第二回差点说漏嘴,皇帝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庾璟年很少听见有人说起过自己的母亲,况且这种语境里,让他不由自主生出一丝狐疑,“皇伯父,我娘怎么了?您没说完呢!”   皇帝道:“没什么没什么!”自己一时感慨差点说漏了嘴,赶忙岔开了话题,“你赶快在前面带路,带朕去看看朕的两个侄孙。”   皇帝是真的心里痒痒,本来打算等孩子满月了,让庾璟年把孩子抱到皇宫里给他看的,结果听了张士德的描述,怎么也忍耐不了,这才微服出宫跑到琅琊王府里来了。   皇帝刚才的话说得不清不楚的,庾璟年却并没有多想,就在前头带路,带着皇帝到了蘅芜苑。   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到他们的小院来。见了就不由得皱眉,“你也是堂堂郡王了,阿泰就给你住这样的院子?”语气里十分的不悦。   庾璟年笑道:“皇伯父赐给我的王府不是正在修葺呢吗?等修好了我便搬过去,这里也住不了多久,何必搬来搬去的呢?”   皇帝听了这话才脸色稍霁。两个人便进了屋子,庾璟年一早就派了人递过消息来了,沈沅钰这时已经收拾好了。皇帝十分贴心地特意下了一道旨意,他知道沈沅钰正在坐月子,所以不叫她出门迎接圣驾。   两人进来的时候,沈沅钰已经穿戴一新,带着一众丫鬟婆子跪了下来:“不知圣驾到来,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一点架子也没有;“起来吧,你刚刚生产,身子正虚,就不要讲究这些个虚礼了。”   沈沅钰谢恩起来,和庾璟年一块儿把皇帝让到最上首坐好,叫人上了珍藏这的最好的茶叶。   皇帝一坐下就有些等不及了,“昊哥儿和晔哥儿呢,快抱来给朕瞧瞧!”   沈沅钰早就叫人准备好了,立刻吩咐吴氏和江氏将两个孩子抱出来。吴氏和江氏一起给皇上行福礼,一个说:“昊哥参见皇上!”一个说:“晔哥给皇上请安!”   皇帝叫两个人走近些,看见大红的襁褓里,睡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都是白白嫩嫩的小脸,小胳膊小腿像是藕节一样的。   兄弟俩睡得正香,大人们在那里说话,一点儿都不影响他们。元帝只看了一眼,就叫两个小家伙给俘获了。   一瞬间连声音都放轻了,低声问道:“哪个是昊哥儿?哪个是晔哥儿?”   沈沅钰就指给他看,“这个额发浓密一点儿的是哥哥昊哥儿。”元帝定睛看去,果然昊哥儿的胎发要比弟弟浓密一点。   “这样的两个小子,朕可还是第一次看见呢。”就叫张士德捧上两个赤金长命锁过来,“这是朕叫宫里的匠人们连夜打的,就送给他们两个吧。”其实刚得知沈沅钰生了一对双胞胎的时候,皇帝就赐下了一堆的东西。   庾璟年代两个儿子谢过了皇帝,把赤金长命锁捧在手里,细看时,见金光灿烂的长命锁的北面用篆字分别雕刻了一个“昊”字和一个“晔”字,显见皇帝是上了心的。   他连忙谢过皇帝,叫人收了下去。沈沅钰连忙跟皇帝解释:“两个哥儿才刚出生,如今颈肌还没有完全发育,等哥儿们再大大,臣妾就立刻给他们带上。”   皇帝笑道:“好了,这些朕都知道,朕不是那无道的昏君,不会因此而生气的。”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皇帝开明那是最好。   皇帝的目光一直在昊哥儿和晔哥儿的小身子上转悠,有些担忧地道:“两个孩子瞧着可爱,就是看着比一般的新生儿小了一些。”   庾璟年连忙解释:“因为是双胎,所以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是比单胎的孩子小一些。小侄请了史神医给他们诊断过,神医说等孩子慢慢大些就和一般的孩子一样了,现在小些并无碍的。”   皇帝听了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给乳娘多吃些好的,若是王府里缺什么,只管和皇伯父开口,只要皇伯父的私库里有的,你们尽管拿来用。”   两人连忙谢过。皇帝看了这么久,忍耐不住,伸手摸了摸昊哥儿的小脸,沈沅钰也摸他,庾璟年也摸他,亲戚们见了也要摸他的小脸,昊哥儿这几天都被摸习惯了。虽然晋元帝是皇帝,他也一点儿都不给面子,小脑袋一转就转到了另一边去,继续睡他的觉。   晋元帝一点儿不生气,呵呵直笑,赞道:“意志坚定,不受外界感染,长大了定能像是老五一样,成为一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常胜将军。”   沈沅钰不由无语,皇帝和庾璟年简直一个德行,喜欢的人在他们眼里就是完美的。昊哥儿还是个奶娃娃,皇帝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了?   皇帝摸完了昊哥儿又去摸晔哥儿的小脸。晔哥儿和哥哥不一样,他一下子就醒了。皇帝又惊又喜。   沈沅钰却吃了一惊,以为儿子这一下子醒过来,一定是要大声哭泣的,哪知道晔哥却并没有哭,只是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皇帝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看个不停。   皇帝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清澈明亮的眼睛,他在晔哥儿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下子叫这个小机灵鬼给弄得心都软了。   皇帝连忙道:“快快,把孩子给朕抱一抱。”   奶娘不敢抗旨,沈沅钰却有些不愿意让皇帝抱,孩子太小,身子十分柔软,万一皇上不会抱呢。   庾璟年给了她一个安慰性的眼神,先是伸手把晔哥儿抱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皇帝的怀里,道:“这小子不太老实,皇伯父您别介意。”   皇帝笑骂道:“知道你担心什么!朕抱过的孩子可比你多多了,你小的时候,朕还抱过你呢!”   见皇帝姿势熟练地把晔哥儿抱进怀里,顺手颠了颠,夫妻俩这才放下了心。   晔哥儿不怕生,皇帝把他抱在怀里,他不哭也不闹,就转着一双乌黑的眼珠子看着皇帝,皇帝简直稀罕的不得了。   皇帝抱着晔哥儿就不舍得撒手了。一开始晔哥儿还好好的,跟皇帝互动的一直很好,哪知过了一会儿,他的小身子就在皇帝的怀里扭动起来,皇帝虽说会抱孩子,可是毕竟经验不多,连忙问:“这孩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沅钰吓了一跳,顷刻间脸都绿了,“皇上,晔哥儿这怕是要……撒尿了。”小孩子这个时候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大小便还没有什么规律,要是万一尿在了皇帝身上,沈沅钰想想就觉得心惊肉跳。   皇帝听了急忙把晔哥儿的小被子解开,奶娘和庾璟年都同时上前去打算接过晔哥儿可是已经晚了一步,晔哥小身子下面喷出一道明亮的水柱,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全淋在皇帝的衣襟上了。   沈沅钰和庾璟年对望了一眼,得,儿子这下可闯了大祸了。   两人一起跪下,齐声说道:“皇上恕罪!都是晔哥儿顽皮……”   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皇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他在晔哥儿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子,道:“好小子,敢在朕的前襟上撒尿的,你还是第一个!你小子尿得可真有劲儿,力气再大点儿,可就要尿到皇伯祖父的嘴里了!”   说完了这些,皇帝这才摆摆手对两人说:“你们都起来吧,朕怎么会跟一个奶娃娃一般见识。”   这时江氏急忙从皇帝手里小心接过了晔哥儿,抱着他下去换尿布去了。临走的时候,晔哥儿还一直看着皇帝,一副不舍的样子。看得皇帝差点儿忍不住叫人把晔哥儿再抱回来。   庾璟年连忙道:“皇伯父,您这衣裳脏了,还是赶快换一件吧!”   张士德这才苦着脸道:“皇上出来的匆忙,没有带换洗的衣裳啊!”   庾璟年想了想道:“若皇伯父不嫌弃,就暂时穿我的衣裳对付一会子吧。”   “也好。”皇帝点了头,庾璟年连忙叫沈沅钰找了一件他从来没有上过身的衣裳给皇帝换上,因为庾璟年身材高大,比皇帝高出不少,皇帝穿他的衣裳显得大了一些,不过把袖管、裤腿的稍微挽挽,也凑合穿。   换完了衣裳,张士德提醒道:“陛下,时候差不多了,再不回去,宫里头怕是要瞒不住了。”皇帝出宫是瞒着皇太后的,若是叫太后发现了,虽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总是不好,况且,皇帝御书房上还有不少奏折没有批阅呢。   皇上虽然有些舍不得两个孩子,却还是点点头道:“也罢,那便回去吧。”   庾璟年亲自把皇帝送出府门,本来是想要送他回宫的,皇帝却让他回去陪着老婆孩子。庾璟年这才返回蘅芜苑。   一进门就问:“晔哥儿怎么样了?”   沈沅钰已经回到床上躺着了,皇帝来看两个宝贝儿子,荣耀归荣耀,可应付皇帝比应付一般人累多了。她道:“晔哥儿刚刚睡着了。皇上走了吗?”   庾璟年点了点头:“走了。”   沈沅钰道:“晔哥儿刚才把皇上的衣裳弄脏了,皇上没有生气吧?”   庾璟年笑道:“放心吧,皇伯父那么喜欢晔哥儿,怎么会生气呢!”   沈沅钰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刚才可把我给吓坏了。”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今天一早起来,忙着洗三,然后皇帝又来瞧两个小宝宝,一直忙活到现在。早就累得不行了。   庾璟年见了有些心疼,就给她掖了掖被子。“你先睡吧,儿子们有我照看呢,你放心吧。”   有他这个超级奶爸在一旁照顾着,沈沅钰十分放心,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直到等她睡熟了,庾璟年才来到暖阁里。暖阁里布置了两张软榻,吴氏和江氏守在那里,为了不影响小少爷们睡觉,也不敢说话,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做着针线。眼睛却全盯在孩子们身上。   见庾璟年进来,两人急忙起身行礼。庾璟年摆了摆手,让两个人坐下,就在床榻边上坐下,看见两个孩子头并头睡在一起,小脸蛋红扑扑的,睡姿像极了沈沅钰,庾璟年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了起来。   他伸手分别轻轻摸了摸孩子嫩滑的小脸,心里暗暗祈祷孩子们快点长大,那样沈沅钰就不用每天那样辛苦了。   东海王府里。   三皇子听了萧清的汇报,面上表情不变,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萧清焦急地道:“王爷?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三皇子怒道:“闭嘴!忘了本王曾经跟你说过什么了吗?再敢胡说八道,休怪本王不顾往日的情分!”   萧清这才讪讪地下去。   三皇子不由苦笑,当年我的孩子出生时,父皇只是问一句,就再没有下文。这次却专程去看两个小侄子,五弟啊五弟,父皇待你是真好啊。我还真是有些妒忌你呢!   281|272|270.阮氏生产   因为沈沅钰生孩子,皇帝给庾璟年的假期本来是十天。后来皇帝来了一趟琅琊王府,就把这假期加到了二十天。   这是难得的假期。   这些日子,庾璟年几乎天天和老婆孩子腻在一起,化身为超级奶爸,帮着沈沅钰看孩子,偶尔还会把尿、换尿布,庾璟年从来没做过这些,以前甚至连想也没曾想过,可是真做的时候,他没有一点儿心里障碍,只觉得能为儿子们做点儿什么,心里就无比欣慰。   沈沅钰不想让儿子们整天和奶娘睡在一起,鼻端嗅到的都是奶娘的气息,等他们大点儿了,他们会把奶娘当成他们的亲娘。所以她不但亲自给孩子们喂奶,而且每天晚上都要把孩子放到被子里,搂着孩子们一块睡觉。   她把这个想法和庾璟年说了,庾璟年把她笑了一通,却没有阻止她这样亲近孩子。将心比心,若是将来儿子们把别人当成他们的父亲,他也绝对会抓狂的。   不过代价也是极为沉重的,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这两个孩子年龄虽小,可精力旺盛,不是一般的能闹腾。   沈沅钰简直不知这半个月她是怎么过过来的。每一个孩子都是麻烦精,两个孩子彼此影响,麻烦立刻就呈几何级数增长!要不是这具身体十分年轻,可能她早就吃不消了。   时间过得很快,孩子们长得更快。短短二十天,昊哥儿和晔哥儿就比从前大了整整两圈,长得白白胖胖的,昨天刚刚称过,昊哥儿八斤一两,晔哥儿八斤四两,比一般的孩子还小一点儿,不过差距已经不太明显了。   两个孩子也已经初步展示出自己的性格特点。   昊哥儿文静乖巧,较少哭闹,特别省心省事;晔哥儿却好哭好动,不易照料,经常把沈沅钰累得筋疲力尽。   这一天庾璟年的假期过完了,又要去郊外练兵。他早早起身,沈沅钰想要起来服侍他,庾璟年却不许她起来,“昨天晚上两个小东西又闹了你一夜,你再睡会儿。”说着自己穿衣服洗漱,然后到外间吃饭。   沈沅钰也真是累了。也不和他客气,闭上眼睛很快又睡了过去。   不大一会儿,庾璟年换好了官服吃过早饭,过来和沈沅钰告辞。沈沅钰看了看更漏,这个时候才刚刚卯正。   “才这么早?王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庾璟年道:“等练完了兵,我立刻就快马加鞭赶回来。”   庾璟年最近也被两个小宝宝闹得一直没睡好觉,还要早起敢去京郊大营,肯定也是十分疲惫的。沈沅钰便道:“从这里到京郊大营有二十多里路,一个来回就是四十里。王爷来回奔波实在太过辛苦,何不干脆在那里住下,隔几天再回来看我们娘三个。”   沈沅钰其实也舍不得和庾璟年分开,她这也是害怕他太过辛苦。“这点儿辛苦不算什么,你不用管我,我的马快,很快就能赶回来。让我好几天才能看见我的两个宝贝儿子,我可受不了。”   沈沅钰见他态度却十分坚决,也就没有再劝。庾璟年就道:“让我再看儿子们一眼,这就出发了。”   两个小宝宝睡在里面,沈沅钰轻轻掀开被子看时,两个小家伙都睡在自己的小被子里。昊哥儿还在睡着,晔哥儿却已经醒了。正张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夫妻两个。   沈沅钰笑道:“这小子精神倒是好,哥哥还在睡觉呢,他倒先醒了。”   庾璟年就伸手在晔哥儿面前晃了晃,“晔哥儿,爹爹要出城练兵去了,你在家里要乖乖的,不要和哥哥生气,不要惹你娘亲生气,知道吗?”   晔哥儿已经学会看人了,庾璟年的手在他眼前晃动,他的眼珠子就跟着他的手骨碌碌地转动,好玩儿极了。   庾璟年就把他的小手从被子里挖出来,小家伙现在的小手白白嫩嫩的,可爱极了,却是一直紧紧攥着的。他就小心地分开儿子紧握的小手,用一根手指轻触晔哥儿的掌心,晔哥儿立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指不松手。   最近爷儿俩最爱玩儿的就是这个了。   每一次儿子这样抓住他的手指,庾璟年都会哈哈大笑,这次也不例外。“咱儿子真有劲儿,我的手指都快拔不出来了。”   庾璟年十分得意地说道。沈沅钰就知道,每次他和儿子们玩儿这个都跑不了这句话。她不由莞尔。   “行了行了,时候差不多了,王爷快出发吧。”沈沅钰催着他赶快出门。   庾璟年却依依不舍的,在晔哥的小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爹爹要走了,晔哥儿要想爹爹哦。”   说着又去看昊哥儿,想和昊哥儿打个招呼。结果发现昊哥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庾璟年吓了一跳:“这小子?他什么时候醒的啊?”昊哥儿可比晔哥儿嗜睡多了,平日里恨不得一天睡上十个时辰,倒是晔哥儿,精力旺盛,奶也比昊哥儿吃的多,因此虽然是弟弟,却长得比哥哥还要大一些。   沈沅钰嗔道:“你刚才笑那么大声,儿子能不醒吗?”   庾璟年摸了摸昊哥儿嫩嫩的小脸。沈沅钰也抓着昊哥儿的小手挥舞着,“昊哥儿,爹爹要出城去了,你快和爹爹说再见!”便学着孩子的声音道:“我和弟弟,还有娘亲,都乖乖在家等着爹爹,爹爹一定要早点回来哦。”   昊哥儿的一双大眼睛一直盯着庾璟年,非常的专注。对于声音、光线和一些图案的反应,昊哥儿似乎也要好过晔哥儿,庾璟年一直觉得长子比次子更聪明。   庾璟年被他这样看着,心都化了。“昊哥儿放心,爹爹一定早早回来看你和弟弟!”   庾璟年伸手去捏儿子的小手,昊哥儿忽然“啊”地叫了一声。   夫妻俩一下子全都被震住了。儿子们出生二十多天,除了哭,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们发出别的声音。   “阿钰,你听你听,咱们儿子会说话了!”庾璟年大喜过望地说道。“我就说了,咱们儿子,比一般人聪明的多吧。”   “那算什么说话?这么点儿的孩子哪有会说话的!”沈沅钰一边纠正庾璟年,一边其实也是惊喜莫名:“昊哥儿,乖儿子,你再叫一声,让爹爹和娘亲听听。”她一高兴,就把昊哥儿抱了起来,昊哥儿把小脑袋凑在胸前拱来拱去,显得有几分焦急,却是夫妻俩再怎么逗他,他也不肯“说话”了。   沈沅钰这才无奈地对庾璟年道:“昊哥儿这是饿了,要吃奶了。”说着便解开衣服准备给儿子喂奶。   这个时候,晔哥儿见父母的注意力全在哥哥身上,没人理他这小可怜,顿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沈沅钰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庾璟年就把晔哥儿抱了起来,熟练地拍着他的后背,“晔哥儿乖!不哭不哭!”那边沈沅钰已经给昊哥儿喂上奶了。她一边招呼晔哥儿的奶娘江氏进来,一边催促庾璟年道:“王爷赶快出门吧,时候已经不早了。”   庾璟年就有些迟疑:“你自己一个人,能行吗?”这俩小子平常看着稀罕死个人,但要是都哭闹起来,也是极让人头痛的事。   沈沅钰道:“不是还有奶娘呢吗?王爷快去吧,儿子们有我看着,你不用担心!”   他也知道时候不早了,不能耽搁,虽然万般不舍,还是狠狠心道:“那你小心儿点儿,也别累着自己了。我那边差事一了,立刻就回来看你。”   庾璟年惦念着家里的妻儿,晚上果然早早就回来了。一进门就问沈沅钰:“孩子们呢?”   “在暖阁里,奶娘看着呢。”两个孩子已经被奶娘抱去了暖阁,沈沅钰生产完了之后,身子一直虚弱,两个小宝宝又都随了他们的父亲,精力一直很旺盛,沈沅钰实在没有精力一直陪着他们,因此有时候就会让两个奶娘抱着两个哥儿去暖阁,她好趁机休息一下。   庾璟年就去暖阁里看儿子,见两个小东西睡得正熟,他在两人脸上一个亲了一口,这才出来陪伴沈沅钰。   “我走了以后,昊哥儿又说话了吗?”   沈沅钰摇了摇头:“我想方设法逗了他一天,他却一直不肯再出声。”   “是不是你法子不对?”庾璟年心里痒痒的,等孩子睡醒了,亲自抱过来逗了一会儿。结果昊哥儿完全不给面子。   庾璟年不由无奈苦笑。   很快到了昊哥儿和晔哥儿满月的那一天,夫妻两个商量了一下,没有大办,只请了相熟的亲朋好友过来,庾璟年本来是想大办的,沈沅钰却觉得两个孩子还小,怕满月礼办得太盛大折了孩子的寿。   庾璟年也就由着她去了。   办完了满月礼,沈沅钰也就算出了月子。不过沈沅钰的身子并没有彻底好利索,庾璟年就叫她在家里继续休养着。直到又过了三个月,沈沅钰的身子才算彻底养好了。   这天王菁到琅琊王府来看她。见沈沅钰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衫子,身材已经恢复到了和生孩子之前一样纤细苗条。王菁不由啧啧称奇:“你怎么瘦得这样快?有什么秘诀没有,赶快告诉我,你可不能藏私啊!”   王菁在一个月前被太医诊出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现在怀孕已经有三月,胎气已经坐稳,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到蘅芜苑来看沈沅钰。   沈沅钰笑道:“我哪里有什么秘籍?有两个小祖宗一天到晚地缠着我,我是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好,自然而然就瘦了。这两个小祖宗,差点儿把我的命都要了去!”   王菁看了正在床上玩儿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四个月的昊哥儿和晔哥儿白白胖胖的,因为营养好,两个孩子都肉呼呼的,小胳膊小腿都像是藕节似的,尤其是兄弟俩躺在一处,两张小脸一模一样,真真是萌死个人儿。   王菁嗔道:“你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得了昊哥儿和晔哥儿两个宝贝疙瘩,这样的一对双胞胎,全建康人人羡慕,我是不敢奢望你这样的,这一胎能生一个儿子,我就心满意足烧高香了。”   沈沅钰不由莞尔。王菁怀第一胎的时候,一时大意小产了,多少伤了身子。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养,又有史神医开的方子,好不容易才养好了身子,重新怀上,如今三皇子已经有了玲珑所生的庶长子,王菁为了地位稳固,自然希望这一胎一举得男。   沈沅钰道:“三嫂福泽深厚,这一胎一定一举得男。”   “但愿如你所说吧。”王菁道,又转移话题道:“两个哥儿长得这么像,不会分不清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吗?”   沈沅钰不由莞尔,“怎么会呢?这两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我就没有认错过一次。”说这话就有些得意的意味,儿子的出生仿佛还在昨天,可是在沈沅钰看来这四个月却是那么漫长,历经辛苦,备尝初为人母的各种滋味。   不过,看到孩子们一天天成长,沈沅钰再苦再累心里也是甜的。   沈沅钰就叫了一声:“昊哥儿,昊哥儿,”其中一个胖娃娃就应声转过头来,向着沈沅钰这边看过来。昊哥儿对沈沅钰的声音和样子已经熟悉了,这段时间沈沅钰一直不肯让两个儿子和乳娘们睡在一起,她自己为此付出了极大的辛苦,取得的效果也是十分显著的,儿子们对她十分依恋亲近,昊哥儿看见娘亲,脸上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高兴得手脚一齐挥动。“哦哦”昊哥的嘴里不断发出类似说话似的声音。   王菁简直惊讶得不得了。“他已经认识人了?也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   “哎呀!真是太聪明了。”   王菁就试着叫晔哥儿,“晔哥儿!晔哥儿!”晔哥儿正在那里玩儿得高兴,果然也知道这是在叫他,转过小脑袋去看的时候,见是王菁,他只看了一眼,就十分不给面子地转过脸去。继续玩儿他自己的,连笑容都懒得给她一个。   王菁不由无语。假装生气道:“这臭小子,怎么不理我?”   沈沅钰笑道:“晔哥儿越长越大,脾气也跟着越大,也不知是跟谁学的。现在除了肯给我和乳娘抱,别的人,谁抱他都不愿意呢。”   王菁道:“真的吗?让我来试试!”   “你不信就试试好了。”   王菁不信那个邪,站起身来去抱晔哥儿,“晔哥儿乖,来给三伯母抱一抱。”   晔哥儿的小身子肉呼呼的,抱在怀里手感极好,王菁抱着他就不想放下了。谁知晔哥儿却生气地在她的怀里扭来扭去,见三伯母不肯放下他,立刻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那个声音之洪亮,把王菁吓了一跳。   “这小子脾气还真大啊!”王菁笑道,赶紧把晔哥儿还给了沈沅钰,说也奇怪,这小子一闻到母亲的气息,立刻就不哭了,好像刚才那样大声哭泣的人不是他似的。   沈沅钰笑着拍了拍晔哥儿的小屁股,“晔哥儿,怎么不让三伯母抱你呢?”   “啊啊!”晔哥儿小手小脚一起挥舞着,像是在回应沈沅钰的回话。当然,沈沅钰也不知道他在和自己说什么。   沈沅钰抱了一会儿就把晔哥儿放下了。晔哥儿现在分量可不轻,她都有点儿抱不动了。   王菁在一旁看着他们母子互动,简直羡慕的不行了。“将来我的孩子出声了,有这两个一半的聪明,我就满足了。”   沈沅钰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等我小侄子出生了,一定也是聪明活泼的。”   王菁实在是眼馋,就问了一声:“晔哥儿不让别人抱,那昊哥儿呢,我能不能抱一下昊哥儿?”   沈沅钰就笑着问昊哥儿:“昊哥儿,你三伯母想要抱你,你能不能让她抱一下?”   母亲跟他说话,昊哥儿很高兴,就“咿咿呀呀”地回应了几声。   沈沅钰道:“你的意思是,愿意让三伯母抱是不是?昊哥儿真乖!”就俯下身在昊哥儿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对王菁道:“三嫂可以抱了。”   王菁就小心翼翼地把昊哥儿抱了起来,昊哥儿的手感和晔哥儿一样好,也是软软的,肉呼呼的,不过昊哥儿是个小绅士,没有晔哥儿那么大的脾气,王菁抱着他,他就高高兴兴地让王菁抱着。王菁高兴坏了,忍不住就在他白白嫩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沈沅钰就站起来,指着王菁的脸颊对昊哥儿道:“昊哥儿,你也亲亲三伯母的脸。”一连说了两遍,昊哥儿好像是听懂了一般,犹豫了一下,张开粉粉嫩嫩的小嘴,就在王菁的脸上亲了一口。   那触感美妙无比,王菁一下子简直觉得心都要化了,就在昊哥的脸上一连亲了好几口,昊哥儿可能是被她亲的痒痒了,格格笑了起来。   王菁已经彻底被昊哥儿征服了,连连对沈沅钰道:“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把这小子抱回东海王府去才行。我们的昊哥儿实在太招人疼了。”   沈沅钰笑得十分得意。她的昊哥儿一直就是个暖男来着,长大了肯定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佳公子。   两人逗了一会儿孩子,直到两个孩子累了,沈沅钰哄着他们睡着了,才喊来吴氏和江氏将他们抱回暖阁里。   两人这才说起正事儿来。王菁忽然道:“你还不知道吧,王雅芙怀孕了,还有一件事,大皇子的幼子鸿哥儿死了!”   沈沅钰在琅琊王府一呆就是四个月。就是一门心思地养孩子,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时候听到这个消息,自是震惊无比。尤其是有了昊哥儿和晔哥儿之后,沈沅钰越发听不得这些。   “鸿哥儿才四岁吧?”沈沅钰就想起上次端午龙舟赛上,她还看见过庾鸿,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怎么说死就死了?”   王菁道:“说是出天花没的。如今骠骑将军府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大皇子的长子庾彻为了照看弟弟,据说也感染了天花。”   “啊?连庾彻也染了天花?”天花这种病症,年纪越大,越是危险。“还有救吗?”   王菁道:“谁知道呢?皇太后知道此事之后,据说非常震怒。亲自将庾彻接到了含元殿里,命令太医们连夜诊治,殿下也将史神医送去含元殿了,希望庾彻能够挺过这一关吧。”   沈沅钰道:“但愿如此吧。”如今王府里的几个弟弟妹妹可全靠庾彻看顾着呢,要是没有了庾彻,还不是认王雅芙捏扁搓圆了?   沈沅钰就有些不敢置信,“难道鸿哥儿的死,是王雅芙……”   王菁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不过以我对王雅芙的了解,她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沈沅钰作为一个母亲,越发地不能理解:“难道大皇子就任她这样残害自己的子嗣?他也完全不管管?”   骠骑将军府。   大皇子坐在书房里面陈似水。   他的贴身小厮急匆匆地跑进来,“大将军,夫人已经在门外跪了一个时辰了,现在天气这么热,夫人又怀着身孕,万一……”   大皇子神色一凝,他想起原配妻子陆氏临死时对他的请求,陆氏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他能照看几个孩子平安长大,可是如今,鸿哥儿死了,接下来,会不会是庾彻,庾程?   王雅芙难道真的容不下这几个孩子吗?   陆氏是他的结发妻子,他并不是好色之人,他和陆氏相濡以沫那么多年,对她情意深重,若非为了太原王氏的势力,他又怎么会迎娶王雅芙?哪怕王雅芙青春靓丽!   到现在这种地步,他也是骑虎难下。   三皇子和庾璟年的势力眼看着越发地大了,他若是再不做点什么便只能坐以待毙。   大皇子终于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踱到了书房门口,沉声道:“你这是何必?”   282|272|270.阮氏生产   王雅芙也是个聪敏的女子,她和大皇子成亲近一年,早已明白大皇子一直放不下从前的陆氏,之所以和她虚与委蛇,不过是想要借助太原王氏的势力帮他巩固权位而已,她其实也并不爱大皇子,嫁给他也不过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将来凤临天下的一丝微薄的希望而已。   王菁抬起头来,她穿着粗布的麻衣,素面朝天,不施粉黛,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她本就容貌颇佳,这样一番打扮更是楚楚可怜。“大将军还是不肯信任妾吗?妾若是真想害陆姐姐的孩子,为何不对身为嫡子的彻哥儿程哥儿动手,偏偏要对鸿哥儿动手,难道妾不知道,鸿哥儿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子吗?”   大皇子不肯说话。   王菁又道:“我知道有人在大将军面前说我的坏话,说我是故意让鸿哥儿染上天花之症,然后怂恿彻哥儿照顾鸿哥儿,根本目的是为了除掉彻哥儿。可你去问问宫里来的两个嬷嬷,彻哥儿要去看望鸿哥儿,我是下了死命令,不许丫鬟放他进去的,是他用刀逼着丫鬟硬打进去的,妾刚怀了王爷的孩子,孕吐的厉害,不能亲自照料鸿哥儿,是妾的不是,可若给妾安上一个谋害王爷子嗣的罪名,妾是无论如何承担不起的。”   她语气中满含着冤屈,大皇子一时间竟然分不出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把王雅芙搀扶了起来,“我相信这件事和你无关!你还怀着身子,以后再不可这样了!”   “大将军!”王雅芙扑到大皇子的怀里泪流满面。   大皇子伸出一只强壮的胳膊搂住王雅芙,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他看不见王雅芙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也不知道王雅芙在心里发誓,这一胎一定要生下一个男孩!   晚上庾璟年风尘仆仆地回到蘅芜苑,看见沈沅钰正抱着晔哥儿在学着走路。晔哥儿出生四个月,还不会爬呢,不过他天生活泼好动,沈沅钰双手扶着他的腋下,晔哥儿正努力抬着小脚丫,就好像在走路似的。嘴里“啊啊”地叫着,显得十分兴奋。   而昊哥儿正独自坐在一旁,十分淡定地看着弟弟在那里“走路”。   看见妻儿,庾璟年一天的疲累立刻不翼而飞了。他哈哈大笑道:“爬都不会爬呢,就想走路了。”   两个哥儿对爹爹的声音十分熟悉,立刻一起转动小脑袋向着庾璟年的方向看去。昊哥儿小嘴儿里发出“啊啊”的叫声,张开小手就向庾璟年扑去。那边晔哥儿也不走路了,也“哦哦”地叫着,想要爹爹抱他。   庾璟年每天不间断陪儿子们玩耍,他们自然十分亲近爹爹。   庾璟年一下子心都融化了。扑过去,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抱了起来,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抱住他的胳膊,脸上都露出明亮的笑容。   庾璟年高兴地在两个人的小脸儿上一个人狠狠地亲了一口,声音十分响亮,昊哥儿和晔哥儿觉得好玩,都高兴起来,一起“呵呵”地笑出声来。小手轻轻拍打着父亲的胳膊。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王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庾璟年道:“怎么了?这两个熊孩子又闹你了?”熊孩子这个词还是他跟着沈沅钰学来的。   沈沅钰道:“不是两个熊孩子,是晔哥儿,他可真是一个熊孩子。可能是因为你回来的比平时晚了一些,这小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哭个不停,哭得我心里难受死了,怎么哄都哄不好。”   难怪沈沅钰刚才要那样哄儿子。庾璟年听了心里既心疼儿子,又有些自豪,“这说明我们晔哥儿和爹爹亲近。”   又转过脸来,看昊哥儿,“昊哥儿呢,昊哥儿就不想爹爹了吗?”昊哥儿挥舞着小胳膊,抱着他的脖子,就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庾璟年顿时美坏了。“昊哥儿真好,来,昊哥儿再亲爹爹一个。”昊哥儿和王菁玩儿了一上午的亲亲,早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抱在庾璟年的脸上不停地“叭叭”亲个不停。   昊哥儿本来是有点高冷范儿的,不过大概是一整天没看见庾璟年了,这是也放下架子和庾璟年玩儿得不亦乐乎。   晔哥不愿意让王菁抱他,爹爹抱着他他却很兴奋,看见昊哥儿亲爹爹,他也觉得好玩儿,没等庾璟年叫他亲,他就高兴地模仿着扑了上去,亲庾璟年的另一面脸。   庾璟年抱着了两个儿子,高兴的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陪着儿子玩儿了一会儿,庾璟年把他们放在床上,让他们小哥俩儿自己玩儿,然后和沈沅钰说正事。   沈沅钰道:“今天三嫂来了。”就把王菁和她说的那些话说了一遍。   庾璟年别看起早贪黑的跑去城外练兵,其实建康城中的一举一动全瞒不过他,这事他早就知道了。就点了点头道:“希望庾彻能躲过这一劫吧。”又道:“城中最近在流行天花,不少孩子感染了天花,咱们蘅芜苑也要加强防范才是。”   沈沅钰其实也正想着这件事呢。“我会叫她们小心留意的。”   沈沅钰聪明绝顶,庾璟年自然是绝对放心的。沈沅钰就和他说起鸿哥儿的丧事,“不知道大皇子要怎样办?”   庾璟年道:“鸿哥儿年纪还小,老大是不会给他大办丧事的。咱们也不用过去,只要派人送些三牲过去,等鸿哥儿出殡的时候,再在路边设祭就是了。”   沈沅钰明白他之所以不肯去参加鸿哥儿的葬礼,是害怕把天花病毒带回来。她自然也是同意的。   第二天早上,庾璟年又去了郊外大营,沈沅钰则召集了蕊心、彩鸾、彩凤等三个大丫鬟还有吴氏和江氏以及伺候昊哥儿和晔哥的丫鬟们进来。   昊哥儿和晔哥儿每人一个管房嬷嬷,分别由乳母吴氏和江氏担任,每个人又有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平日里帮着吴氏和江氏照看着两个哥儿。   这些人都是挑了又挑,百分之百可靠的。   沈沅钰看着这一屋子乌泱泱的人,让正房都显得小了起来。她就开门见山地道:“今天我叫你们过来,是想嘱咐你们一件事。如今城里头正在闹天花,天花是什么?对小孩子有什么危害,想必你们也都是清楚的。”   众人纷纷点头。   “昊哥儿和晔哥如今还这么小,因此我不能冒一点风险,你们从今以后办差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哥儿们的吃穿用度,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决不能让人钻了空子。你们也要多忍耐忍耐,这段日子,不管出了什么大事,都不许踏出蘅芜苑一步。还有吴妈妈和江妈妈,哥儿身边的大丫鬟,要每天用热水清洗衣服和手脸……”说了一大通要求。   最后道:“等这阵子天花过了,我自然都有重赏,可要是谁让我知道你们不听我的吩咐,那就休怪我对你们翻脸无情了。你们也要相互监督,相互提醒,知道没有?”众人跟着沈沅钰四个月,对她的脾气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平日十分宽容温和,可是一旦触及到她的底线,她处罚起来也是雷霆万钧,毫不容情。   之前昊哥儿有一个大丫鬟名□□桃,就是因为没有按照沈沅钰的吩咐,没有用热水洗手就去抱昊哥儿,就被沈沅钰毫不留情地打发了出去。   因此众人对沈沅钰的吩咐再不敢有丝毫怠慢。   此时,真定长公主的院子里。真定正在看一封密信,庾涛去了羽林卫当差,她自己在家里倒也自在。   冷莲站在她的身后,低头敛目,不敢偷看密信上的任何一个字。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真定终于看完了密信中的内容。叫人拿来灰盆,她亲自将密信用火烧了。这才喃喃自语道:“慕容圭啊慕容圭,你就这么容不下庾璟年的儿子?”   冷莲听得神色微变,真定已经吩咐她附耳过来,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冷莲听完之后,点头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天傍晚,周氏叫人送了一些洲哥儿穿过的小衣裳过来给两个外孙子穿。沈沅钰叫吴氏去二门上拿。都是些□□成新的小衣裳小裤子,用的也都是一等一的料子。琅琊王府这样的人家,当然不会没钱给两个哥儿做衣裳,而是风俗如此,都说捡人家的旧衣裳穿,孩子容易养大。   吴氏带着两个小丫鬟出来,想起沈沅钰的不叫她们随便出蘅芜苑的叮嘱,便快步往回走去。正在这时,斜刺里蹿出一个丫鬟,和吴氏撞了个满怀。   吴氏“哎呦”一声,差点被她撞倒了,怀里面的小衣裳小裤子就全都掉了。   跟着吴氏的小丫鬟就怒了,“你眼睛瞎了吗?走路怎么不看着点儿?”吴氏是昊哥儿的乳母,地位非同一般。加上庾璟年和沈沅钰贵为王爷王妃,就更加不得了了。那个撞了吴氏的小丫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洒扫丫鬟,吓得连连磕头,“吴嬷嬷,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不好。”   沈沅钰肯让吴氏做昊哥儿的乳母,对她的品行是有过严格考察的,吴氏温和内敛,绝不是那等张扬跋扈的人,先是道:“没什么!我也没有受伤,不过是吓了一跳而已。不过你以后走路可要小心一些,撞到我没什么,冲撞了贵人可就了不得了。”   小丫鬟连连道谢:“多谢吴嬷嬷提点。”主动把一件一件的小衣裳挨个捡了起来,还给了吴氏。   吴氏并没有注意到,小丫鬟趁她不注意,悄悄将一件小衣裳藏在怀里,然后从怀里拿出另一件小衣裳来……   衣裳掉在地上也没什么,反正也还是要洗,吴氏就没有多想什么。匆匆打发了那小丫鬟,回去向沈沅钰复命。   沈沅钰吩咐她用热水把那些小衣裳全洗过一遍,再让两个哥儿上身。   自从听说了天花这件事后,沈沅钰有点儿不放心别人,就让彩鸾管着孩子们的衣裳。结果第二天彩鸾就神色凝重地进来向沈沅钰汇报,“王妃,昨天吴嬷嬷拿回来的几件衣服有问题。”   沈沅钰吃了一惊,“怎么会?”那些衣服是周氏送来的,这段日子,昊哥儿和晔哥儿一直都捡洲哥儿的衣裳穿的,从来没有出过任何问题。   彩鸾道:“王妃不相信的话,请跟我过来看看。”   就带着沈沅钰回到自己的屋子。只见床榻上摆着一件洗干净的小衣裳,彩鸾上前翻开衣领内侧道:“王妃你看!”   原来是沈昀为人细心,他得了洲哥儿这个儿子之后,生怕别人害了他,就在他的每件小衣裳的衣领内侧绣一朵梅花,这样穿之前只要检查一番,就知道有没有人在衣服上面动了手脚。   这一点儿,周氏自然也告诉了沈沅钰的。所以每次衣服上昊哥儿和晔哥儿的身子之前,彩鸾都要细心检查一遍。   多少次都没有出现过问题,这一次却出了问题。   这件小衣裳外表看起来和周氏送来的其他小衣裳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连衣料款式都一模一样,只是这件衣裳的衣领内侧,并没有绣梅花。   沈沅钰的脸色难看起来。“这不是我娘送来的衣裳!这件衣裳在送到咱们手里之前,已经被人掉包了。这件小衣裳一定有问题!”   想到居然有人把黑手伸向了昊哥儿和晔哥儿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身上,沈沅钰心中猛地腾地一股怒火,简直怒不可遏!从前湖阳郡主百般害她,她都没有这样生气,可有人敢向她的儿子们下手,她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彩鸾已道:“王妃,会不会是……”   沈沅钰知道她在怀疑吴嬷嬷,她生气过后,已经冷静了下来,而且是出奇的冷静。“不会!先不说她家身清白。单是这些天她一直照顾昊哥儿,真想要害她,机会多的是。”她很快就把吴氏排除掉了,“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不管是谁,想要害我的昊哥儿和晔哥儿,我都要她付出代价的。”彩鸾跟着沈沅钰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身上充满了戾气。   晚上庾璟年回到蘅芜苑,就发现院子里气氛十分冷肃。孩子们都被抱去了暖阁休息,沈沅钰面沉似水地坐在那里。   庾璟年奇怪地道:“阿钰,你这是怎么了?孩子们呢?”   沈沅钰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阿年,有人要害咱们的孩子!”   “什么?”庾璟年脸上也闪过了一丝浓郁的杀气。他沉声道:“阿钰你别着急,出了什么事,你慢慢和我说,就是天王老子,敢害我的孩子,我也要叫他一刀两段!”   沈沅钰就带着庾璟年去看那件小衣裳。把前因后果都和他说了一遍,最后道:“我问过吴氏了,她拿着衣服回来的时候,被一个小丫鬟撞了一下,衣服全都掉到了地上,定是在那个时候被人掉包了。”   庾璟年点头:“吴氏和江氏的身家是我亲自调查的,全家又都捏在我的手里,是断然不会背叛咱们的。那个小丫鬟你查过了没有?”   沈沅钰点了点头:“吴氏和她带出去的人都不认得那个小丫鬟。我派人悄悄到各个院子里查过了,那个小丫鬟是老太太院子里的洒扫丫鬟,名叫秋菱。”出了这种事,沈沅钰的动作极为雷厉风行。   庾璟年脸色彻底黑了起来:“不可能,老太太那么喜欢昊哥儿和晔哥儿,她是绝不会害他们的。”   沈沅钰道:“我也是这么想!而且还有一件怪事,有人曾看见在吴氏出去拿我娘送来的衣裳的那段时间内,秋菱一直在呆在芷兰堂。这消息应该是可靠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冒充化妆成秋菱的样子,栽赃嫁祸?混淆视听?”   沈沅钰点了点头。   庾璟年没想到这件事变得那么复杂。   “先把这件衣裳送到东海王府去,让史神医看看,上面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沈沅钰点了点头。   庾璟年便叫了云惜过来,亲自把那件小衣裳送到了东海王府。   沈沅钰道:“阿年,你说到底是谁想害咱们的孩子?他们的心怎么就这么狠?那样可爱的孩子,他们也下得去手。阿年,我想想都感觉后怕。”   庾璟年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边安慰她:“阿钰,你别难过,咱们的孩子不是好好的吗,你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你和孩子们。”   晚上两人睡觉的时候,沈沅钰在庾璟年的安抚之下,情绪已经彻底平稳了下来。“阿年,我想了想,这府里最有可能害咱们的人,只有真定长公主!自从她嫁过来之后,我就觉得她一直怪怪的,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我,每次都会让我浑身发麻。”   庾璟年就想起沈沅钰生孩子的时候,真定在院子里等着,别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唯独真定面露焦急。真定对别人全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唯独对沈沅钰十分感兴趣,三天两头到蘅芜苑来看她……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庾璟年轻轻抚着沈沅钰的后背,“放心吧,我一定会想法子把这件事查清楚的。”   史神医很快就送回了消息过来,那件被掉包的小衣裳上面,沾染了天花发过后的痘浆,即便用热水洗过,也不能完全将其去除,若是这样的小衣裳给昊哥儿或者晔哥儿穿上,后果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然后小哥俩不论谁得了天花,因为他们每天都在一块儿玩耍,肯定很快就会传染给另外一个……   听完之后,庾璟年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真是该死!竟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两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   沈沅钰更是想想都觉得害怕。“王爷,咱们该怎么办?”虽然怀疑真定长公主,可是没有任何证据下,庾璟年也不能拿她如何。   庾璟年道:“这件事我会想办法。”   沈沅钰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会督促工部尽快把咱们的成王府建起来,然后咱们搬去成王府去,把大门一关,我看谁还能再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作乱?”若是换做以往,庾璟年必然不会如此行事,显得他好像怕了背后施放冷箭之人似的,可是现在事关两个孩子的安全,那些虚名早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王爷不是说,成王府要建好,至少还要四个月吗?”   庾璟年道:“我会找工部尚书那个老东西好好谈谈,让她加快一些进度,这段日子,就委屈你先去岳母家里避避祸吧!”   其实现在蘅芜苑被小两口防范的滴水不漏。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想着有人虎视眈眈的,谋害的对象还是两个孩子,庾璟年就觉得心里不踏实。沈府之中,现在沈昀只守着一个周氏,加上沈昀那样精明厉害,周氏身边的人自然没有一个有问题的,所以在沈府呆着应该更安全。   沈沅钰自然也愿意回娘家,可是她虽然生了孩子,可婆婆太婆婆都在呢,总不能丢下她们不管吧。庾璟年知道她的心思,笑着安慰她:“这件事你不必担心,我会和岳父商量着安排的。”   两人商量着正事,晔哥儿脾气大,见父母一直在说话不理他,不由有些生气了,转过头来看着爹娘,“啊啊”地叫着,白白嫩嫩的小手使劲拍着床榻。昊哥儿见弟弟叫,也“哦哦”地应和着他。   庾璟年本来心里满是戾气,被两个儿子这样一叫,顷刻之间什么戾气都没了,只剩下满腔的柔情。   他把昊哥儿和晔哥儿一边一个抱在怀里,亲亲儿子们一模一样的小脸,说道:“乖儿子,爹爹一定不会叫坏人伤害你们的。”   世安苑中,真定听完了冷莲的汇报,出奇地没有生气,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想不到沈沅钰竟然聪明若此,咱们这样天衣无缝的计划,依然叫她识破了。我对她,还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呢。”说毕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   283|272|270.阮氏生产   冷莲深知内情,知道她喜欢什么,被她笑得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强压下心头的不适问道:“殿下,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真定缓缓收住笑声。“叫咱们的人都蛰伏下去吧,庾璟年是连咱们的皇帝陛下都要忌惮三分的人物,可千万不能叫他抓住咱们的马脚!”   第二天庾璟年没有去京郊大营,而是叫上三皇子,等着散了朝,在门口堵住了工部尚书,请他去得月楼喝酒。   工部尚书哪里敢得罪这两位王爷啊,乖乖地跟着他们去了酒楼,出来的时候脸都青了,庾璟年软磨硬泡,硬是逼着他答应在两个月内把他的王府造好,工部尚书都快哭了。两个月要干四个月的活,想想他就头痛的厉害,可是不答应,庾璟年扬言要收拾他那个在军队里混日子的儿子,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了。   把工部尚书收拾妥帖了,庾璟年又去了沈府求见沈昀。   数日后,沈家传来消息,周氏染病,卧床不起,病中思念大女儿,沈家只好派人来接沈沅钰回家伺候母亲。   沈沅钰就去请老太太的示下,郗氏又怎么会拦着沈沅钰尽孝呢,自然是十分通情达理地让她赶快回去。   郗氏都已经答应了,袁王妃又有什么理由拦着沈沅钰?   沈沅钰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带上两个儿子,留下管嬷嬷和凌雪寒梅看着蘅芜苑,回到了沈府。   沈沅钰是成了惊弓之鸟了,把所有的不安定因素全都剔除了出去。   庾璟年亲自把她送回家去。贾嬷嬷带着沈沅舒在门口迎接姐姐,众人一起把沈沅钰迎回正房。   看见周氏竟真的躺在床上,头上盖着一块毛巾,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沈沅钰吓了一跳:“娘,您不是真的病了吧?”   “你们都下去吧!”贾嬷嬷吩咐屋里的人全都下去,然后扶着周氏坐了起来。周氏笑着拿掉了头上的毛巾,对沈沅钰道:“我哪里有病呢?还不是为了让你回来,要不做成和真的一样,为了回娘家和母亲一起做局,骗婆婆太婆婆,这些话传出去,以后你哪里还能在建康立足呢!”   沈沅钰这才松了口气,伸手在周氏的脸上轻轻抹了一把,“您这脸上抹了什么?看着脸色那么不好!”   周氏不由轻嗔:“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这么不稳重。”   沈沅钰笑着搂住周氏的胳膊:“我就是八个孩子的娘,也是您的女儿不是吗?”   周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沈沅钰就回身让吴氏和江氏把昊哥儿和晔哥儿抱过来给周氏见礼。   正在闹腾着,就见帘子一挑,沈昀回来了。   沈沅钰急忙起身,高兴地道:“爹爹没去上朝吗?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沈昀咳嗽了一声:“今天的朝会散的早,我有点事儿就提前回来了。”才不会告诉她是故意为了回来见她和外孙子们而提前回来的呢。   沈沅钰就上前给沈昀见礼。沈昀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王府那边确实有些乱套,你回来也好,就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吧。”其实女儿能回家他也是异常高兴的。   沈沅钰见他一副佯装严肃的样子,嘴角其实早就翘起一个弧度了,也不揭破。就笑着对吴氏和江氏道:“快让两个哥儿见过外祖父。”   周氏这阵子老是跑过去看女儿外孙,沈昀一个大老爷们,又是四大门阀的宗主,自然不好老是往女儿家里跑。所以这两个外孙还是满月的时候见了一面,还真没好好抱过。   看着近在咫尺的两个小娃娃,白白嫩嫩的,和儿子小时候差不多,最萌的是两个孩子第一次见外祖父,都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不但模样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连表情也都是神同步。   沈昀一下子就禁不住被两个小东西给征服了。   沈沅钰笑道:“爹爹要不要抱抱他们?”   沈昀还真有些忍不住了,就把两个外孙挨个儿地抱起来。昊哥儿和晔哥儿其实都不怕生,不过晔哥儿脾气大,不喜欢被生人抱而已。   沈昀先抱的晔哥儿,大概是外祖父太帅了,这小子被外祖父的颜值给震撼了,沈昀抱着他,掂量了掂量分量,他不哭不闹也不挣扎,一双大眼睛就盯着沈昀的脸瞧个不停。   沈沅钰看得啧啧称奇,笑着对周氏道:“这小子还真是怪了,别人不论谁抱他他都不乐意,又哭又闹的,唯独爹爹抱他,你看他一点儿都不挣扎。”   周氏也是知道晔哥儿的脾气的,就在一旁看着直笑。沈沅钰道:“爹爹,晔哥儿喜欢你呢。”   沈昀听了这话十分得意:“我是他外祖父,他不喜欢我喜欢谁呢?”对晔哥儿的这种区别对待,沈昀也是满意极了,就伸手摸了摸晔哥儿的小脑袋。   晔哥儿大概是被他摸得舒服了,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明亮。把个周氏和贾嬷嬷看得啧啧称奇。   沈昀抱完了晔哥儿又去抱昊哥儿。   昊哥儿没有晔哥儿那么活泼好动,伏在外祖父的怀里十分乖巧,一双白嫩的小手无意识地拍打着外祖父的胸膛。   两个孩子都是那么的可爱,沈昀本来想过来看一眼女儿就走的,见了两个孩子之后,他就挪不动腿了。   就坐在那里,听母女两个说着育儿经。   这边沈沅钰问周氏:“弟弟呢,怎么不把他抱出来,让他和小外甥们一块儿玩耍。”   周氏笑道:“那也是个小魔星,三个孩子凑在一块儿,肯定要闹翻了天,把屋顶都给你掀开。”   沈沅钰来的时候,洲哥儿正在暖阁里睡觉,这阵子也睡醒了,就由奶娘抱着过来。小家伙比昊哥儿和晔哥儿大两个月,看起来就比小哥俩大了两圈,沈昀和周氏夫妻俩把他看成眼珠子一样,自然养的极好,小胳膊小腿胖的全是肉,一戳一个坑。   沈沅钰见着一次稀罕一次。连忙道:“快抱弟弟给我抱抱。”奶娘急忙上前把洲哥儿抱给了沈沅钰。沈沅钰只觉得入手一沉,差点儿抱不住了,惊呼一声道:“弟弟都这么沉了!”   周氏笑道:“可不是吗,这孩子就是食量大,一天要吃十几次奶!”   沈沅钰忍不住在洲哥儿白净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昊哥儿是个爱笑的,沈沅钰一逗他他就笑个不停,结果在小舅舅洲哥儿面前,他就不够看了。洲哥儿天生长了一对笑眼,一笑起来,两只眼睛就变成一对弯月亮,别提有多好看了,尤其他还特别爱笑,沈沅钰一亲他,他就呵呵地笑,简直就是个笑娃娃。   昊哥儿和晔哥儿小哥俩已经被奶娘放到床上,让他们自己玩儿去了。小哥俩儿本来玩得好好的,忽然看见一个大哥哥,顿时都扭过头去,好奇地看着他。洲哥儿本来冲着沈沅钰笑得十分天真可爱,可一旦发现了两个小外甥,他就见异思迁了,拍着小手在沈沅钰的怀里挣扎着。   贾嬷嬷道:“洲哥儿这是要和他的两个小外甥玩耍呢!”   沈沅钰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小没良心的,看见外甥们就忘了姐姐了?你知不知道姐姐抱着你有多累啊。”   沈沅钰便把洲哥儿放到床上,让他们三个孩子一块儿玩儿。   三张小脑袋凑在一块儿。   洲哥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昊哥儿和晔哥儿,可能是觉得两个小外甥长得一模一样,他觉得有些奇怪,就回头望了周氏一眼。   见周氏笑着鼓励他,他就伸手摸了摸昊哥儿的脸,又伸手摸了摸晔哥儿的胳膊。   洲哥儿:“啊啊!”   昊哥儿:“哦哦!”   晔哥儿:“呀呀!”   三个小家伙谁也不会说话,可是并不妨碍他们交流。   沈沅舒看得惊奇不已:“娘,姐姐,他他们说说话呢!”   沈沅钰也觉得好玩儿。三个孩子很少在一起,没想到很快就能玩儿到一块儿去。大人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啊啊呀呀”什么,可是孩子们却似乎能够听懂彼此的话,沈沅钰也不由觉得很好玩儿。   于是大人们说大人们的,孩子们说孩子们的。   三个小家伙旁若无人,都不是爱哭的类型,在一起看起来特别的和谐。沈沅钰不由很高兴:“昊哥儿和晔哥儿很喜欢小舅舅呢!以后长大了必然能够相互帮衬。”   周氏也很高兴:“若能如此,那便最好!”   沈昀就问沈沅钰:“王府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外人,沈沅钰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刚开了个头,周氏就对沈沅舒道:“舒儿,你先出去厨房看看,我叫他们给你姐姐准备的点心怎么还没好?”   沈沅舒明白这是母亲不想让自己听到这些,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来要走,沈沅钰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妹妹别走!”又转头对周氏说:“妹妹今年十二了,过不了两三年就要嫁人,有些事也该让她知道知道了。”沈沅钰一直觉得妹妹比一般的同龄孩子要懂事,可能是因为从小说话不方便,受到了太多歧视的缘故吧。   沈沅钰说完这句话就去看沈昀,沈昀想了想,点点头道:“让舒儿听听也好。”女儿可以善良,但绝不能愚蠢。把她永远娇养在温室里,不懂丝毫权谋诡计,那不是爱她,而是害她。让她多听一听这样的事情,万一以后遇见了,也不至于不知所措。   沈沅舒也不想周氏老拿她当小孩子,就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沈沅钰就把之前调查的情况说了一遍。   周氏听完了后怕不已,“多亏了彩鸾这丫头细心。到底是谁这么狠心,要对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下手?”   沈昀却单刀直入地问道:“既然你认为在衣服上做手脚的不是老太太,那你觉得是谁?”   沈沅钰脱口而出道:“真定长公主!”   “理由呢?动机呢?”   “这……”她一直怀疑真定长公主,也和庾璟年讨论过她的动机,只是一直没有什么结果。她倒是有个想法,觉得真定长公主是不是受了北燕孝文帝慕容圭的指使,嫁到琅琊王府就是为了对付她的。   可是这个想法太苏,她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值得慕容圭费那么多心力,更何况以慕容圭的操行,也不像是长情的人,所以沈沅钰话到了嘴边终究没有说出来。   其实沈昀也有同样的想法,不过这话要是说出来对女儿名声不大好听,所以他就忍住了没说,而是决定派人去北燕查一查孝文皇帝。   又说两句,沈昀前边太忙,就去了明志堂。   母女两个说完了这些,周氏就拉着沈沅钰的手问道:“钰儿,你这样出来,别的也没什么,只是你想没想过,姑爷一个人呆在王府里,没有个人伺候,可怎么使得?”   沈沅钰噗嗤笑了,“娘,你就别操心了,阿年不是那样的人。”跟庾璟年过了这么久,要是这么点点信任都没有,那她可就太没有良心了。   周氏却道:“你可不要掉以轻心,你看满建康的人,有几个家里没有几房姨娘的,姑爷好是好,可是该看着他的时候,你还是要看着他一点儿。”   沈沅钰笑道:“娘你老是这样说,难道爹就不是好人吗,他现在不就只守着你一个人,再没有通房姨娘了吧。”   周氏用手戳了沈沅钰的脑门一下子:“我是你娘,你跟你娘说这些,真是没大没小!”   沈沅钰笑嘻嘻地道:“别管怎么着,总之我说的是有道理的吧。”   “有道理是有道理,可你爹怎么能一样,你爹年纪大了,而且你爹之前也有过姨娘通房……”   还没等说完呢,沈沅钰就打断了她的话,“好啊,你说我爹年纪大了,我要学说给爹爹听!”   周氏叫她给气笑了,伸手去打她,“你这个死丫头!净拿你娘开玩笑!”   回到娘家,沈沅钰的感觉完全不同了,在琅琊王府的时候,她是处处设防,小心翼翼,到了长乐堂,她却完全放松了下来,觉得这里才是自己的家。   母女三人一边聊天,一边看孩子,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了。周氏正要招呼女儿用膳,就有小丫鬟进来回报,“王爷来了!”   沈沅钰脸上就露出惊喜的神色来。之前庾璟年把他们母子三人送到沈府就去了京郊大营,沈沅钰本来叮嘱他就干脆住在大营里,不用回来了。她现在不在家,庾璟年回去也是独守空房,她可以呆在娘家,庾璟年却不能赖在老丈人家里不回家。   这个道理庾璟年当然明白,因此沈沅钰的提议他是答应了的。   谁知下午练完了兵,庾璟年想到媳妇儿子,竟觉得分外思念,要他在帐篷里过夜,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的。   他临时改了主意,就快马加鞭返回了建康。也不回琅琊王府,直接就上了沈家的大门。   沈沅钰想要出门迎接他,刚站起来,庾璟年已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周氏见他着紧沈沅钰,十分高兴。也觉得自己刚才对沈沅钰说的那些话可能是真的有些多余。   庾璟年给周氏见过礼,沈沅钰就走上前,“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在大营中住着吗?”   庾璟年不好意思当着岳母大人的面说自己想媳妇想儿子了,就编了个瞎话道:“皇伯父派人传话,让我明天早上进宫面圣,我就回来了。”   周氏道:“既然如此,就在这边用过晚膳再回家去吧。”   庾璟年道:“那就有劳岳母大人了。”又道:“孩子们呢?”   沈沅钰道:“孩子们在暖阁玩儿呢。”三个孩子有了小伙伴,都很高兴,玩了一下午,睡了一阵子又凑在一起玩耍。就带着庾璟年去了暖阁。   一进门就看见床上三个孩子玩儿得正高兴,一大群丫鬟婆子一旁看着。   洲哥儿坐在昊哥儿和晔哥儿中间。他六个月了,可以坐了,昊哥儿和晔哥儿比他小两个多月,还只能翻身。   小哥俩看见洲哥坐着都很羡慕,可是俩人想要学着洲哥儿那样坐起来,却谁也做不到,正着急呢,晔哥儿更是不停地用手拍打着床褥,庾璟年进来了。   小哥俩儿现在能够从声音上分辨出人了。一起朝庾璟年“哦哦”“啊啊”地打招呼。庾璟年走上前去把两个儿子一手一个抱在怀里,亲亲左边的小脸,又亲亲右边的小脸。   小哥俩见到父亲也很高兴,“呵呵”笑个不停。   洲哥儿则是瞪着一双大大的黑眼珠看着庾璟年。庾璟年从前抱过他,不过他早就不记得了。但是看见自己的两个小侄子被庾璟年一左一右地抱着,洲哥儿有些羡慕,也想找个人抱他。一着急,小男娃就哭了起来。   沈沅钰笑道:“王爷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就上前把洲哥儿抱起来,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洲哥儿好一点儿不再哭了,却又扎煞着双手,要庾璟年抱他。   庾璟年哈哈大笑:“这小子想让我抱呢。”   就把俩儿子放在床上,从沈沅钰怀里接过洲哥儿颠了颠,赞叹道:“好沉!”沈沅钰在一旁抿嘴笑:“可不是吗?我刚抱了这么一小会儿,胳膊就酸了。”洲哥儿也高兴了,两只眼睛完成两道月牙儿,庾璟年看了稀罕得不得了。   夫妻俩说说笑笑,却忽略了昊哥儿和晔哥儿。小哥俩儿抻着脖子看着自己的爹娘,结过俩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洲哥儿的身上,本来俩人都很喜欢洲哥儿的,这下也不干了。   晔哥儿第一个发脾气,连连拍着床榻,“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昊哥儿本来是不大爱哭的,只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人家都把爹娘抢走了,他还能不哭吗,也跟着大声哭了起来。   俩孩子一起哭,哭得庾璟年和沈沅钰心里都难受。沈沅钰上前抱住两个儿子,拍着他们的后背安抚着,连连道:“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吴氏和江氏在一旁看得明白,就提醒他们道:“两位哥儿是想叫王爷抱呢。”   庾璟年和沈沅钰对视了一眼,一起露出一个无奈又欣慰的表情。   等用完了晚膳,夫妻两个一道回了长乐堂东厢房。昊哥儿和晔哥儿跟着洲哥儿玩了一天,都有些累了,刚才吃完了奶,三个娃娃就全都在暖阁里睡下了。周氏就叫他们先回东厢房休息。   东厢房是沈沅钰出阁之前住的地方。沈沅钰出嫁之后,周氏一直派人打扫,就是留给沈沅钰偶尔回来的时候住一住的。这地方的摆设还是按照之前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   之前沈昀感染疫病的时候,夫妻俩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也算驾轻就熟。进了房门,沈沅钰直接在床榻上坐了,揉着自己的腰道:“可累死我了。”看孩子可真是个力气活,尤其是有两个那么活泼好动的孩子,“再过上一两年,这俩小子我是真的看不了了。”   虽然说着抱怨的话,语气里却满满的都是幸福。   庾璟年笑道:“怕什么,你看不了有我呢!”屋子里此刻已经燃起了灯,借着摇曳的灯光,见沈沅钰穿着丁香色的衫子,害怕伤到儿子们,她头上没有钗环,只在乌油油的发间零星点缀了几个蜜蜡的珠花。因为要经常和儿子们玩儿亲亲,脸上更是不施粉黛。饶是打扮的素淡,生过孩子之后,她的身材已经完全恢复了,该细的地方和原来一样细,该鼓的地方却比原来鼓多了。庾璟年觉得她的身上多了一种少妇才有成熟妩媚的风范,那样的沉稳和端庄,反而更让人生出一股想要欺负她的冲动。   这阵子俩人为了照顾孩子殚精竭虑,庾璟年又心疼沈沅钰就没有急着与她行夫妻之事,今天在灯光下看见妻子,竟然惊觉她是那样的花容月貌。庾璟年心里一热,就挨着她的身边坐了下去,又说道:“往里点儿。我也忙了一天了,咱们躺下休息一下。”   281|王爷育儿   因为沈沅钰生孩子,皇帝给庾璟年的假期本来是十天。后来皇帝来了一趟琅琊王府,就把这假期加到了二十天。   这是难得的假期。   这些日子,庾璟年几乎天天和老婆孩子腻在一起,化身为超级奶爸,帮着沈沅钰看孩子,偶尔还会把尿、换尿布,庾璟年从来没做过这些,以前甚至连想也没曾想过,可是真做的时候,他没有一点儿心里障碍,只觉得能为儿子们做点儿什么,心里就无比欣慰。   沈沅钰不想让儿子们整天和奶娘睡在一起,鼻端嗅到的都是奶娘的气息,等他们大点儿了,他们会把奶娘当成他们的亲娘。所以她不但亲自给孩子们喂奶,而且每天晚上都要把孩子放到被子里,搂着孩子们一块睡觉。   她把这个想法和庾璟年说了,庾璟年把她笑了一通,却没有阻止她这样亲近孩子。将心比心,若是将来儿子们把别人当成他们的父亲,他也绝对会抓狂的。   不过代价也是极为沉重的,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这两个孩子年龄虽小,可精力旺盛,不是一般的能闹腾。   沈沅钰简直不知这半个月她是怎么过过来的。每一个孩子都是麻烦精,两个孩子彼此影响,麻烦立刻就呈几何级数增长!要不是这具身体十分年轻,可能她早就吃不消了。   时间过得很快,孩子们长得更快。短短二十天,昊哥儿和晔哥儿就比从前大了整整两圈,长得白白胖胖的,昨天刚刚称过,昊哥儿八斤一两,晔哥儿八斤四两,比一般的孩子还小一点儿,不过差距已经不太明显了。   两个孩子也已经初步展示出自己的性格特点。   昊哥儿文静乖巧,较少哭闹,特别省心省事;晔哥儿却好哭好动,不易照料,经常把沈沅钰累得筋疲力尽。   这一天庾璟年的假期过完了,又要去郊外练兵。他早早起身,沈沅钰想要起来服侍他,庾璟年却不许她起来,“昨天晚上两个小东西又闹了你一夜,你再睡会儿。”说着自己穿衣服洗漱,然后到外间吃饭。   沈沅钰也真是累了。也不和他客气,闭上眼睛很快又睡了过去。   不大一会儿,庾璟年换好了官服吃过早饭,过来和沈沅钰告辞。沈沅钰看了看更漏,这个时候才刚刚卯正。   “才这么早?王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庾璟年道:“等练完了兵,我立刻就快马加鞭赶回来。”   庾璟年最近也被两个小宝宝闹得一直没睡好觉,还要早起敢去京郊大营,肯定也是十分疲惫的。沈沅钰便道:“从这里到京郊大营有二十多里路,一个来回就是四十里。王爷来回奔波实在太过辛苦,何不干脆在那里住下,隔几天再回来看我们娘三个。”   沈沅钰其实也舍不得和庾璟年分开,她这也是害怕他太过辛苦。“这点儿辛苦不算什么,你不用管我,我的马快,很快就能赶回来。让我好几天才能看见我的两个宝贝儿子,我可受不了。”   沈沅钰见他态度却十分坚决,也就没有再劝。庾璟年就道:“让我再看儿子们一眼,这就出发了。”   两个小宝宝睡在里面,沈沅钰轻轻掀开被子看时,两个小家伙都睡在自己的小被子里。昊哥儿还在睡着,晔哥儿却已经醒了。正张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夫妻两个。   沈沅钰笑道:“这小子精神倒是好,哥哥还在睡觉呢,他倒先醒了。”   庾璟年就伸手在晔哥儿面前晃了晃,“晔哥儿,爹爹要出城练兵去了,你在家里要乖乖的,不要和哥哥生气,不要惹你娘亲生气,知道吗?”   晔哥儿已经学会看人了,庾璟年的手在他眼前晃动,他的眼珠子就跟着他的手骨碌碌地转动,好玩儿极了。   庾璟年就把他的小手从被子里挖出来,小家伙现在的小手白白嫩嫩的,可爱极了,却是一直紧紧攥着的。他就小心地分开儿子紧握的小手,用一根手指轻触晔哥儿的掌心,晔哥儿立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指不松手。   最近爷儿俩最爱玩儿的就是这个了。   每一次儿子这样抓住他的手指,庾璟年都会哈哈大笑,这次也不例外。“咱儿子真有劲儿,我的手指都快拔不出来了。”   庾璟年十分得意地说道。沈沅钰就知道,每次他和儿子们玩儿这个都跑不了这句话。她不由莞尔。   “行了行了,时候差不多了,王爷快出发吧。”沈沅钰催着他赶快出门。   庾璟年却依依不舍的,在晔哥的小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爹爹要走了,晔哥儿要想爹爹哦。”   说着又去看昊哥儿,想和昊哥儿打个招呼。结果发现昊哥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庾璟年吓了一跳:“这小子?他什么时候醒的啊?”昊哥儿可比晔哥儿嗜睡多了,平日里恨不得一天睡上十个时辰,倒是晔哥儿,精力旺盛,奶也比昊哥儿吃的多,因此虽然是弟弟,却长得比哥哥还要大一些。   沈沅钰嗔道:“你刚才笑那么大声,儿子能不醒吗?”   庾璟年摸了摸昊哥儿嫩嫩的小脸。沈沅钰也抓着昊哥儿的小手挥舞着,“昊哥儿,爹爹要出城去了,你快和爹爹说再见!”便学着孩子的声音道:“我和弟弟,还有娘亲,都乖乖在家等着爹爹,爹爹一定要早点回来哦。”   昊哥儿的一双大眼睛一直盯着庾璟年,非常的专注。对于声音、光线和一些图案的反应,昊哥儿似乎也要好过晔哥儿,庾璟年一直觉得长子比次子更聪明。   庾璟年被他这样看着,心都化了。“昊哥儿放心,爹爹一定早早回来看你和弟弟!”   庾璟年伸手去捏儿子的小手,昊哥儿忽然“啊”地叫了一声。   夫妻俩一下子全都被震住了。儿子们出生二十多天,除了哭,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们发出别的声音。   “阿钰,你听你听,咱们儿子会说话了!”庾璟年大喜过望地说道。“我就说了,咱们儿子,比一般人聪明的多吧。”   “那算什么说话?这么点儿的孩子哪有会说话的!”沈沅钰一边纠正庾璟年,一边其实也是惊喜莫名:“昊哥儿,乖儿子,你再叫一声,让爹爹和娘亲听听。”她一高兴,就把昊哥儿抱了起来,昊哥儿把小脑袋凑在胸前拱来拱去,显得有几分焦急,却是夫妻俩再怎么逗他,他也不肯“说话”了。   沈沅钰这才无奈地对庾璟年道:“昊哥儿这是饿了,要吃奶了。”说着便解开衣服准备给儿子喂奶。   这个时候,晔哥儿见父母的注意力全在哥哥身上,没人理他这小可怜,顿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沈沅钰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庾璟年就把晔哥儿抱了起来,熟练地拍着他的后背,“晔哥儿乖!不哭不哭!”那边沈沅钰已经给昊哥儿喂上奶了。她一边招呼晔哥儿的奶娘江氏进来,一边催促庾璟年道:“王爷赶快出门吧,时候已经不早了。”   庾璟年就有些迟疑:“你自己一个人,能行吗?”这俩小子平常看着稀罕死个人,但要是都哭闹起来,也是极让人头痛的事。   沈沅钰道:“不是还有奶娘呢吗?王爷快去吧,儿子们有我看着,你不用担心!”   他也知道时候不早了,不能耽搁,虽然万般不舍,还是狠狠心道:“那你小心儿点儿,也别累着自己了。我那边差事一了,立刻就回来看你。”   庾璟年惦念着家里的妻儿,晚上果然早早就回来了。一进门就问沈沅钰:“孩子们呢?”   “在暖阁里,奶娘看着呢。”两个孩子已经被奶娘抱去了暖阁,沈沅钰生产完了之后,身子一直虚弱,两个小宝宝又都随了他们的父亲,精力一直很旺盛,沈沅钰实在没有精力一直陪着他们,因此有时候就会让两个奶娘抱着两个哥儿去暖阁,她好趁机休息一下。   庾璟年就去暖阁里看儿子,见两个小东西睡得正熟,他在两人脸上一个亲了一口,这才出来陪伴沈沅钰。   “我走了以后,昊哥儿又说话了吗?”   沈沅钰摇了摇头:“我想方设法逗了他一天,他却一直不肯再出声。”   “是不是你法子不对?”庾璟年心里痒痒的,等孩子睡醒了,亲自抱过来逗了一会儿。结果昊哥儿完全不给面子。   庾璟年不由无奈苦笑。   很快到了昊哥儿和晔哥儿满月的那一天,夫妻两个商量了一下,没有大办,只请了相熟的亲朋好友过来,庾璟年本来是想大办的,沈沅钰却觉得两个孩子还小,怕满月礼办得太盛大折了孩子的寿。   庾璟年也就由着她去了。   办完了满月礼,沈沅钰也就算出了月子。不过沈沅钰的身子并没有彻底好利索,庾璟年就叫她在家里继续休养着。直到又过了三个月,沈沅钰的身子才算彻底养好了。   这天王菁到琅琊王府来看她。见沈沅钰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衫子,身材已经恢复到了和生孩子之前一样纤细苗条。王菁不由啧啧称奇:“你怎么瘦得这样快?有什么秘诀没有,赶快告诉我,你可不能藏私啊!”   王菁在一个月前被太医诊出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现在怀孕已经有三月,胎气已经坐稳,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到蘅芜苑来看沈沅钰。   沈沅钰笑道:“我哪里有什么秘籍?有两个小祖宗一天到晚地缠着我,我是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好,自然而然就瘦了。这两个小祖宗,差点儿把我的命都要了去!”   王菁看了正在床上玩儿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四个月的昊哥儿和晔哥儿白白胖胖的,因为营养好,两个孩子都肉呼呼的,小胳膊小腿都像是藕节似的,尤其是兄弟俩躺在一处,两张小脸一模一样,真真是萌死个人儿。   王菁嗔道:“你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你得了昊哥儿和晔哥儿两个宝贝疙瘩,这样的一对双胞胎,全建康人人羡慕,我是不敢奢望你这样的,这一胎能生一个儿子,我就心满意足烧高香了。”   沈沅钰不由莞尔。王菁怀第一胎的时候,一时大意小产了,多少伤了身子。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养,又有史神医开的方子,好不容易才养好了身子,重新怀上,如今三皇子已经有了玲珑所生的庶长子,王菁为了地位稳固,自然希望这一胎一举得男。   沈沅钰道:“三嫂福泽深厚,这一胎一定一举得男。”   “但愿如你所说吧。”王菁道,又转移话题道:“两个哥儿长得这么像,不会分不清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吗?”   沈沅钰不由莞尔,“怎么会呢?这两个孩子从出生到现在,我就没有认错过一次。”说这话就有些得意的意味,儿子的出生仿佛还在昨天,可是在沈沅钰看来这四个月却是那么漫长,历经辛苦,备尝初为人母的各种滋味。   不过,看到孩子们一天天成长,沈沅钰再苦再累心里也是甜的。   沈沅钰就叫了一声:“昊哥儿,昊哥儿,”其中一个胖娃娃就应声转过头来,向着沈沅钰这边看过来。昊哥儿对沈沅钰的声音和样子已经熟悉了,这段时间沈沅钰一直不肯让两个儿子和乳娘们睡在一起,她自己为此付出了极大的辛苦,取得的效果也是十分显著的,儿子们对她十分依恋亲近,昊哥儿看见娘亲,脸上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高兴得手脚一齐挥动。“哦哦”昊哥的嘴里不断发出类似说话似的声音。   王菁简直惊讶得不得了。“他已经认识人了?也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   “哎呀!真是太聪明了。”   王菁就试着叫晔哥儿,“晔哥儿!晔哥儿!”晔哥儿正在那里玩儿得高兴,果然也知道这是在叫他,转过小脑袋去看的时候,见是王菁,他只看了一眼,就十分不给面子地转过脸去。继续玩儿他自己的,连笑容都懒得给她一个。   王菁不由无语。假装生气道:“这臭小子,怎么不理我?”   沈沅钰笑道:“晔哥儿越长越大,脾气也跟着越大,也不知是跟谁学的。现在除了肯给我和乳娘抱,别的人,谁抱他都不愿意呢。”   王菁道:“真的吗?让我来试试!”   “你不信就试试好了。”   王菁不信那个邪,站起身来去抱晔哥儿,“晔哥儿乖,来给三伯母抱一抱。”   晔哥儿的小身子肉呼呼的,抱在怀里手感极好,王菁抱着他就不想放下了。谁知晔哥儿却生气地在她的怀里扭来扭去,见三伯母不肯放下他,立刻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那个声音之洪亮,把王菁吓了一跳。   “这小子脾气还真大啊!”王菁笑道,赶紧把晔哥儿还给了沈沅钰,说也奇怪,这小子一闻到母亲的气息,立刻就不哭了,好像刚才那样大声哭泣的人不是他似的。   沈沅钰笑着拍了拍晔哥儿的小屁股,“晔哥儿,怎么不让三伯母抱你呢?”   “啊啊!”晔哥儿小手小脚一起挥舞着,像是在回应沈沅钰的回话。当然,沈沅钰也不知道他在和自己说什么。   沈沅钰抱了一会儿就把晔哥儿放下了。晔哥儿现在分量可不轻,她都有点儿抱不动了。   王菁在一旁看着他们母子互动,简直羡慕的不行了。“将来我的孩子出声了,有这两个一半的聪明,我就满足了。”   沈沅钰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等我小侄子出生了,一定也是聪明活泼的。”   王菁实在是眼馋,就问了一声:“晔哥儿不让别人抱,那昊哥儿呢,我能不能抱一下昊哥儿?”   沈沅钰就笑着问昊哥儿:“昊哥儿,你三伯母想要抱你,你能不能让她抱一下?”   母亲跟他说话,昊哥儿很高兴,就“咿咿呀呀”地回应了几声。   沈沅钰道:“你的意思是,愿意让三伯母抱是不是?昊哥儿真乖!”就俯下身在昊哥儿的脸上亲了一口,然后对王菁道:“三嫂可以抱了。”   王菁就小心翼翼地把昊哥儿抱了起来,昊哥儿的手感和晔哥儿一样好,也是软软的,肉呼呼的,不过昊哥儿是个小绅士,没有晔哥儿那么大的脾气,王菁抱着他,他就高高兴兴地让王菁抱着。王菁高兴坏了,忍不住就在他白白嫩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沈沅钰就站起来,指着王菁的脸颊对昊哥儿道:“昊哥儿,你也亲亲三伯母的脸。”一连说了两遍,昊哥儿好像是听懂了一般,犹豫了一下,张开粉粉嫩嫩的小嘴,就在王菁的脸上亲了一口。   那触感美妙无比,王菁一下子简直觉得心都要化了,就在昊哥的脸上一连亲了好几口,昊哥儿可能是被她亲的痒痒了,格格笑了起来。   王菁已经彻底被昊哥儿征服了,连连对沈沅钰道:“不行了,不行了,我要把这小子抱回东海王府去才行。我们的昊哥儿实在太招人疼了。”   沈沅钰笑得十分得意。她的昊哥儿一直就是个暖男来着,长大了肯定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佳公子。   两人逗了一会儿孩子,直到两个孩子累了,沈沅钰哄着他们睡着了,才喊来吴氏和江氏将他们抱回暖阁里。   两人这才说起正事儿来。王菁忽然道:“你还不知道吧,王雅芙怀孕了,还有一件事,大皇子的幼子鸿哥儿死了!”   沈沅钰在琅琊王府一呆就是四个月。就是一门心思地养孩子,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时候听到这个消息,自是震惊无比。尤其是有了昊哥儿和晔哥儿之后,沈沅钰越发听不得这些。   “鸿哥儿才四岁吧?”沈沅钰就想起上次端午龙舟赛上,她还看见过庾鸿,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怎么说死就死了?”   王菁道:“说是出天花没的。如今骠骑将军府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大皇子的长子庾彻为了照看弟弟,据说也感染了天花。”   “啊?连庾彻也染了天花?”天花这种病症,年纪越大,越是危险。“还有救吗?”   王菁道:“谁知道呢?皇太后知道此事之后,据说非常震怒。亲自将庾彻接到了含元殿里,命令太医们连夜诊治,殿下也将史神医送去含元殿了,希望庾彻能够挺过这一关吧。”   沈沅钰道:“但愿如此吧。”如今王府里的几个弟弟妹妹可全靠庾彻看顾着呢,要是没有了庾彻,还不是认王雅芙捏扁搓圆了?   沈沅钰就有些不敢置信,“难道鸿哥儿的死,是王雅芙……”   王菁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不过以我对王雅芙的了解,她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   沈沅钰作为一个母亲,越发地不能理解:“难道大皇子就任她这样残害自己的子嗣?他也完全不管管?”   骠骑将军府。   大皇子坐在书房里面陈似水。   他的贴身小厮急匆匆地跑进来,“大将军,夫人已经在门外跪了一个时辰了,现在天气这么热,夫人又怀着身孕,万一……”   大皇子神色一凝,他想起原配妻子陆氏临死时对他的请求,陆氏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他能照看几个孩子平安长大,可是如今,鸿哥儿死了,接下来,会不会是庾彻,庾程?   王雅芙难道真的容不下这几个孩子吗?   陆氏是他的结发妻子,他并不是好色之人,他和陆氏相濡以沫那么多年,对她情意深重,若非为了太原王氏的势力,他又怎么会迎娶王雅芙?哪怕王雅芙青春靓丽!   到现在这种地步,他也是骑虎难下。   三皇子和庾璟年的势力眼看着越发地大了,他若是再不做点什么便只能坐以待毙。   大皇子终于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踱到了书房门口,沉声道:“你这是何必?”   282|识破毒计   王雅芙也是个聪敏的女子,她和大皇子成亲近一年,早已明白大皇子一直放不下从前的陆氏,之所以和她虚与委蛇,不过是想要借助太原王氏的势力帮他巩固权位而已,她其实也并不爱大皇子,嫁给他也不过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将来凤临天下的一丝微薄的希望而已。   王菁抬起头来,她穿着粗布的麻衣,素面朝天,不施粉黛,脸上挂着两行清泪,她本就容貌颇佳,这样一番打扮更是楚楚可怜。“大将军还是不肯信任妾吗?妾若是真想害陆姐姐的孩子,为何不对身为嫡子的彻哥儿程哥儿动手,偏偏要对鸿哥儿动手,难道妾不知道,鸿哥儿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子吗?”   大皇子不肯说话。   王菁又道:“我知道有人在大将军面前说我的坏话,说我是故意让鸿哥儿染上天花之症,然后怂恿彻哥儿照顾鸿哥儿,根本目的是为了除掉彻哥儿。可你去问问宫里来的两个嬷嬷,彻哥儿要去看望鸿哥儿,我是下了死命令,不许丫鬟放他进去的,是他用刀逼着丫鬟硬打进去的,妾刚怀了王爷的孩子,孕吐的厉害,不能亲自照料鸿哥儿,是妾的不是,可若给妾安上一个谋害王爷子嗣的罪名,妾是无论如何承担不起的。”   她语气中满含着冤屈,大皇子一时间竟然分不出她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把王雅芙搀扶了起来,“我相信这件事和你无关!你还怀着身子,以后再不可这样了!”   “大将军!”王雅芙扑到大皇子的怀里泪流满面。   大皇子伸出一只强壮的胳膊搂住王雅芙,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他看不见王雅芙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也不知道王雅芙在心里发誓,这一胎一定要生下一个男孩!   晚上庾璟年风尘仆仆地回到蘅芜苑,看见沈沅钰正抱着晔哥儿在学着走路。晔哥儿出生四个月,还不会爬呢,不过他天生活泼好动,沈沅钰双手扶着他的腋下,晔哥儿正努力抬着小脚丫,就好像在走路似的。嘴里“啊啊”地叫着,显得十分兴奋。   而昊哥儿正独自坐在一旁,十分淡定地看着弟弟在那里“走路”。   看见妻儿,庾璟年一天的疲累立刻不翼而飞了。他哈哈大笑道:“爬都不会爬呢,就想走路了。”   两个哥儿对爹爹的声音十分熟悉,立刻一起转动小脑袋向着庾璟年的方向看去。昊哥儿小嘴儿里发出“啊啊”的叫声,张开小手就向庾璟年扑去。那边晔哥儿也不走路了,也“哦哦”地叫着,想要爹爹抱他。   庾璟年每天不间断陪儿子们玩耍,他们自然十分亲近爹爹。   庾璟年一下子心都融化了。扑过去,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抱了起来,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抱住他的胳膊,脸上都露出明亮的笑容。   庾璟年高兴地在两个人的小脸儿上一个人狠狠地亲了一口,声音十分响亮,昊哥儿和晔哥儿觉得好玩,都高兴起来,一起“呵呵”地笑出声来。小手轻轻拍打着父亲的胳膊。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王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庾璟年道:“怎么了?这两个熊孩子又闹你了?”熊孩子这个词还是他跟着沈沅钰学来的。   沈沅钰道:“不是两个熊孩子,是晔哥儿,他可真是一个熊孩子。可能是因为你回来的比平时晚了一些,这小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哭个不停,哭得我心里难受死了,怎么哄都哄不好。”   难怪沈沅钰刚才要那样哄儿子。庾璟年听了心里既心疼儿子,又有些自豪,“这说明我们晔哥儿和爹爹亲近。”   又转过脸来,看昊哥儿,“昊哥儿呢,昊哥儿就不想爹爹了吗?”昊哥儿挥舞着小胳膊,抱着他的脖子,就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庾璟年顿时美坏了。“昊哥儿真好,来,昊哥儿再亲爹爹一个。”昊哥儿和王菁玩儿了一上午的亲亲,早都快形成条件反射了,抱在庾璟年的脸上不停地“叭叭”亲个不停。   昊哥儿本来是有点高冷范儿的,不过大概是一整天没看见庾璟年了,这是也放下架子和庾璟年玩儿得不亦乐乎。   晔哥不愿意让王菁抱他,爹爹抱着他他却很兴奋,看见昊哥儿亲爹爹,他也觉得好玩儿,没等庾璟年叫他亲,他就高兴地模仿着扑了上去,亲庾璟年的另一面脸。   庾璟年抱着了两个儿子,高兴的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陪着儿子玩儿了一会儿,庾璟年把他们放在床上,让他们小哥俩儿自己玩儿,然后和沈沅钰说正事。   沈沅钰道:“今天三嫂来了。”就把王菁和她说的那些话说了一遍。   庾璟年别看起早贪黑的跑去城外练兵,其实建康城中的一举一动全瞒不过他,这事他早就知道了。就点了点头道:“希望庾彻能躲过这一劫吧。”又道:“城中最近在流行天花,不少孩子感染了天花,咱们蘅芜苑也要加强防范才是。”   沈沅钰其实也正想着这件事呢。“我会叫她们小心留意的。”   沈沅钰聪明绝顶,庾璟年自然是绝对放心的。沈沅钰就和他说起鸿哥儿的丧事,“不知道大皇子要怎样办?”   庾璟年道:“鸿哥儿年纪还小,老大是不会给他大办丧事的。咱们也不用过去,只要派人送些三牲过去,等鸿哥儿出殡的时候,再在路边设祭就是了。”   沈沅钰明白他之所以不肯去参加鸿哥儿的葬礼,是害怕把天花病毒带回来。她自然也是同意的。   第二天早上,庾璟年又去了郊外大营,沈沅钰则召集了蕊心、彩鸾、彩凤等三个大丫鬟还有吴氏和江氏以及伺候昊哥儿和晔哥的丫鬟们进来。   昊哥儿和晔哥儿每人一个管房嬷嬷,分别由乳母吴氏和江氏担任,每个人又有四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平日里帮着吴氏和江氏照看着两个哥儿。   这些人都是挑了又挑,百分之百可靠的。   沈沅钰看着这一屋子乌泱泱的人,让正房都显得小了起来。她就开门见山地道:“今天我叫你们过来,是想嘱咐你们一件事。如今城里头正在闹天花,天花是什么?对小孩子有什么危害,想必你们也都是清楚的。”   众人纷纷点头。   “昊哥儿和晔哥如今还这么小,因此我不能冒一点风险,你们从今以后办差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哥儿们的吃穿用度,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决不能让人钻了空子。你们也要多忍耐忍耐,这段日子,不管出了什么大事,都不许踏出蘅芜苑一步。还有吴妈妈和江妈妈,哥儿身边的大丫鬟,要每天用热水清洗衣服和手脸……”说了一大通要求。   最后道:“等这阵子天花过了,我自然都有重赏,可要是谁让我知道你们不听我的吩咐,那就休怪我对你们翻脸无情了。你们也要相互监督,相互提醒,知道没有?”众人跟着沈沅钰四个月,对她的脾气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平日十分宽容温和,可是一旦触及到她的底线,她处罚起来也是雷霆万钧,毫不容情。   之前昊哥儿有一个大丫鬟名□□桃,就是因为没有按照沈沅钰的吩咐,没有用热水洗手就去抱昊哥儿,就被沈沅钰毫不留情地打发了出去。   因此众人对沈沅钰的吩咐再不敢有丝毫怠慢。   此时,真定长公主的院子里。真定正在看一封密信,庾涛去了羽林卫当差,她自己在家里倒也自在。   冷莲站在她的身后,低头敛目,不敢偷看密信上的任何一个字。   过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真定终于看完了密信中的内容。叫人拿来灰盆,她亲自将密信用火烧了。这才喃喃自语道:“慕容圭啊慕容圭,你就这么容不下庾璟年的儿子?”   冷莲听得神色微变,真定已经吩咐她附耳过来,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冷莲听完之后,点头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天傍晚,周氏叫人送了一些洲哥儿穿过的小衣裳过来给两个外孙子穿。沈沅钰叫吴氏去二门上拿。都是些□□成新的小衣裳小裤子,用的也都是一等一的料子。琅琊王府这样的人家,当然不会没钱给两个哥儿做衣裳,而是风俗如此,都说捡人家的旧衣裳穿,孩子容易养大。   吴氏带着两个小丫鬟出来,想起沈沅钰的不叫她们随便出蘅芜苑的叮嘱,便快步往回走去。正在这时,斜刺里蹿出一个丫鬟,和吴氏撞了个满怀。   吴氏“哎呦”一声,差点被她撞倒了,怀里面的小衣裳小裤子就全都掉了。   跟着吴氏的小丫鬟就怒了,“你眼睛瞎了吗?走路怎么不看着点儿?”吴氏是昊哥儿的乳母,地位非同一般。加上庾璟年和沈沅钰贵为王爷王妃,就更加不得了了。那个撞了吴氏的小丫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洒扫丫鬟,吓得连连磕头,“吴嬷嬷,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不好。”   沈沅钰肯让吴氏做昊哥儿的乳母,对她的品行是有过严格考察的,吴氏温和内敛,绝不是那等张扬跋扈的人,先是道:“没什么!我也没有受伤,不过是吓了一跳而已。不过你以后走路可要小心一些,撞到我没什么,冲撞了贵人可就了不得了。”   小丫鬟连连道谢:“多谢吴嬷嬷提点。”主动把一件一件的小衣裳挨个捡了起来,还给了吴氏。   吴氏并没有注意到,小丫鬟趁她不注意,悄悄将一件小衣裳藏在怀里,然后从怀里拿出另一件小衣裳来……   衣裳掉在地上也没什么,反正也还是要洗,吴氏就没有多想什么。匆匆打发了那小丫鬟,回去向沈沅钰复命。   沈沅钰吩咐她用热水把那些小衣裳全洗过一遍,再让两个哥儿上身。   自从听说了天花这件事后,沈沅钰有点儿不放心别人,就让彩鸾管着孩子们的衣裳。结果第二天彩鸾就神色凝重地进来向沈沅钰汇报,“王妃,昨天吴嬷嬷拿回来的几件衣服有问题。”   沈沅钰吃了一惊,“怎么会?”那些衣服是周氏送来的,这段日子,昊哥儿和晔哥儿一直都捡洲哥儿的衣裳穿的,从来没有出过任何问题。   彩鸾道:“王妃不相信的话,请跟我过来看看。”   就带着沈沅钰回到自己的屋子。只见床榻上摆着一件洗干净的小衣裳,彩鸾上前翻开衣领内侧道:“王妃你看!”   原来是沈昀为人细心,他得了洲哥儿这个儿子之后,生怕别人害了他,就在他的每件小衣裳的衣领内侧绣一朵梅花,这样穿之前只要检查一番,就知道有没有人在衣服上面动了手脚。   这一点儿,周氏自然也告诉了沈沅钰的。所以每次衣服上昊哥儿和晔哥儿的身子之前,彩鸾都要细心检查一遍。   多少次都没有出现过问题,这一次却出了问题。   这件小衣裳外表看起来和周氏送来的其他小衣裳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连衣料款式都一模一样,只是这件衣裳的衣领内侧,并没有绣梅花。   沈沅钰的脸色难看起来。“这不是我娘送来的衣裳!这件衣裳在送到咱们手里之前,已经被人掉包了。这件小衣裳一定有问题!”   想到居然有人把黑手伸向了昊哥儿和晔哥儿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身上,沈沅钰心中猛地腾地一股怒火,简直怒不可遏!从前湖阳郡主百般害她,她都没有这样生气,可有人敢向她的儿子们下手,她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彩鸾已道:“王妃,会不会是……”   沈沅钰知道她在怀疑吴嬷嬷,她生气过后,已经冷静了下来,而且是出奇的冷静。“不会!先不说她家身清白。单是这些天她一直照顾昊哥儿,真想要害她,机会多的是。”她很快就把吴氏排除掉了,“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不管是谁,想要害我的昊哥儿和晔哥儿,我都要她付出代价的。”彩鸾跟着沈沅钰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身上充满了戾气。   晚上庾璟年回到蘅芜苑,就发现院子里气氛十分冷肃。孩子们都被抱去了暖阁休息,沈沅钰面沉似水地坐在那里。   庾璟年奇怪地道:“阿钰,你这是怎么了?孩子们呢?”   沈沅钰豁然抬头,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阿年,有人要害咱们的孩子!”   “什么?”庾璟年脸上也闪过了一丝浓郁的杀气。他沉声道:“阿钰你别着急,出了什么事,你慢慢和我说,就是天王老子,敢害我的孩子,我也要叫他一刀两段!”   沈沅钰就带着庾璟年去看那件小衣裳。把前因后果都和他说了一遍,最后道:“我问过吴氏了,她拿着衣服回来的时候,被一个小丫鬟撞了一下,衣服全都掉到了地上,定是在那个时候被人掉包了。”   庾璟年点头:“吴氏和江氏的身家是我亲自调查的,全家又都捏在我的手里,是断然不会背叛咱们的。那个小丫鬟你查过了没有?”   沈沅钰点了点头:“吴氏和她带出去的人都不认得那个小丫鬟。我派人悄悄到各个院子里查过了,那个小丫鬟是老太太院子里的洒扫丫鬟,名叫秋菱。”出了这种事,沈沅钰的动作极为雷厉风行。   庾璟年脸色彻底黑了起来:“不可能,老太太那么喜欢昊哥儿和晔哥儿,她是绝不会害他们的。”   沈沅钰道:“我也是这么想!而且还有一件怪事,有人曾看见在吴氏出去拿我娘送来的衣裳的那段时间内,秋菱一直在呆在芷兰堂。这消息应该是可靠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冒充化妆成秋菱的样子,栽赃嫁祸?混淆视听?”   沈沅钰点了点头。   庾璟年没想到这件事变得那么复杂。   “先把这件衣裳送到东海王府去,让史神医看看,上面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沈沅钰点了点头。   庾璟年便叫了云惜过来,亲自把那件小衣裳送到了东海王府。   沈沅钰道:“阿年,你说到底是谁想害咱们的孩子?他们的心怎么就这么狠?那样可爱的孩子,他们也下得去手。阿年,我想想都感觉后怕。”   庾璟年一把把她搂在怀里,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边安慰她:“阿钰,你别难过,咱们的孩子不是好好的吗,你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你和孩子们。”   晚上两人睡觉的时候,沈沅钰在庾璟年的安抚之下,情绪已经彻底平稳了下来。“阿年,我想了想,这府里最有可能害咱们的人,只有真定长公主!自从她嫁过来之后,我就觉得她一直怪怪的,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我,每次都会让我浑身发麻。”   庾璟年就想起沈沅钰生孩子的时候,真定在院子里等着,别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唯独真定面露焦急。真定对别人全都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唯独对沈沅钰十分感兴趣,三天两头到蘅芜苑来看她……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庾璟年轻轻抚着沈沅钰的后背,“放心吧,我一定会想法子把这件事查清楚的。”   史神医很快就送回了消息过来,那件被掉包的小衣裳上面,沾染了天花发过后的痘浆,即便用热水洗过,也不能完全将其去除,若是这样的小衣裳给昊哥儿或者晔哥儿穿上,后果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然后小哥俩不论谁得了天花,因为他们每天都在一块儿玩耍,肯定很快就会传染给另外一个……   听完之后,庾璟年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真是该死!竟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两个还不会说话的孩子。”   沈沅钰更是想想都觉得害怕。“王爷,咱们该怎么办?”虽然怀疑真定长公主,可是没有任何证据下,庾璟年也不能拿她如何。   庾璟年道:“这件事我会想办法。”   沈沅钰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我会督促工部尽快把咱们的成王府建起来,然后咱们搬去成王府去,把大门一关,我看谁还能再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作乱?”若是换做以往,庾璟年必然不会如此行事,显得他好像怕了背后施放冷箭之人似的,可是现在事关两个孩子的安全,那些虚名早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王爷不是说,成王府要建好,至少还要四个月吗?”   庾璟年道:“我会找工部尚书那个老东西好好谈谈,让她加快一些进度,这段日子,就委屈你先去岳母家里避避祸吧!”   其实现在蘅芜苑被小两口防范的滴水不漏。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想着有人虎视眈眈的,谋害的对象还是两个孩子,庾璟年就觉得心里不踏实。沈府之中,现在沈昀只守着一个周氏,加上沈昀那样精明厉害,周氏身边的人自然没有一个有问题的,所以在沈府呆着应该更安全。   沈沅钰自然也愿意回娘家,可是她虽然生了孩子,可婆婆太婆婆都在呢,总不能丢下她们不管吧。庾璟年知道她的心思,笑着安慰她:“这件事你不必担心,我会和岳父商量着安排的。”   两人商量着正事,晔哥儿脾气大,见父母一直在说话不理他,不由有些生气了,转过头来看着爹娘,“啊啊”地叫着,白白嫩嫩的小手使劲拍着床榻。昊哥儿见弟弟叫,也“哦哦”地应和着他。   庾璟年本来心里满是戾气,被两个儿子这样一叫,顷刻之间什么戾气都没了,只剩下满腔的柔情。   他把昊哥儿和晔哥儿一边一个抱在怀里,亲亲儿子们一模一样的小脸,说道:“乖儿子,爹爹一定不会叫坏人伤害你们的。”   世安苑中,真定听完了冷莲的汇报,出奇地没有生气,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想不到沈沅钰竟然聪明若此,咱们这样天衣无缝的计划,依然叫她识破了。我对她,还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呢。”说毕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   283|暂回娘家   冷莲深知内情,知道她喜欢什么,被她笑得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强压下心头的不适问道:“殿下,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真定缓缓收住笑声。“叫咱们的人都蛰伏下去吧,庾璟年是连咱们的皇帝陛下都要忌惮三分的人物,可千万不能叫他抓住咱们的马脚!”   第二天庾璟年没有去京郊大营,而是叫上三皇子,等着散了朝,在门口堵住了工部尚书,请他去得月楼喝酒。   工部尚书哪里敢得罪这两位王爷啊,乖乖地跟着他们去了酒楼,出来的时候脸都青了,庾璟年软磨硬泡,硬是逼着他答应在两个月内把他的王府造好,工部尚书都快哭了。两个月要干四个月的活,想想他就头痛的厉害,可是不答应,庾璟年扬言要收拾他那个在军队里混日子的儿子,他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了。   把工部尚书收拾妥帖了,庾璟年又去了沈府求见沈昀。   数日后,沈家传来消息,周氏染病,卧床不起,病中思念大女儿,沈家只好派人来接沈沅钰回家伺候母亲。   沈沅钰就去请老太太的示下,郗氏又怎么会拦着沈沅钰尽孝呢,自然是十分通情达理地让她赶快回去。   郗氏都已经答应了,袁王妃又有什么理由拦着沈沅钰?   沈沅钰简单收拾了一下行装,带上两个儿子,留下管嬷嬷和凌雪、寒梅看着蘅芜苑,回到了沈府。   沈沅钰是成了惊弓之鸟了,把所有的不安定因素全都剔除了出去。   庾璟年亲自把她送回家去。贾嬷嬷带着沈沅舒在门口迎接姐姐,众人一起把沈沅钰迎回正房。   看见周氏竟真的躺在床上,头上盖着一块毛巾,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沈沅钰吓了一跳:“娘,您不是真的病了吧?”   “你们都下去吧!”贾嬷嬷吩咐屋里的人全都下去,然后扶着周氏坐了起来。周氏笑着拿掉了头上的毛巾,对沈沅钰道:“我哪里有病呢?还不是为了让你回来,要不做成和真的一样,为了回娘家和母亲一起做局,骗婆婆太婆婆,这些话传出去,以后你哪里还能在建康立足呢!”   沈沅钰这才松了口气,伸手在周氏的脸上轻轻抹了一把,“您这脸上抹了什么?看着脸色那么不好!”   周氏不由轻嗔:“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这么不稳重。”   沈沅钰笑着搂住周氏的胳膊:“我就是八个孩子的娘,也是您的女儿不是吗?”   周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沈沅钰就回身让吴氏和江氏把昊哥儿和晔哥儿抱过来给周氏见礼。   正在闹腾着,就见帘子一挑,沈昀回来了。   沈沅钰急忙起身,高兴地道:“爹爹没去上朝吗?怎么这个时候就回来了?”   沈昀咳嗽了一声:“今天的朝会散的早,我有点事儿就提前回来了。”才不会告诉她是故意为了回来见她和外孙子们而提前回来的呢。   沈沅钰就上前给沈昀见礼。沈昀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王府那边确实有些乱套,你回来也好,就在家里多住些日子吧。”其实女儿能回家他也是异常高兴的。   沈沅钰见他一副佯装严肃的样子,嘴角其实早就翘起一个弧度了,也不揭破。就笑着对吴氏和江氏道:“快让两个哥儿见过外祖父。”   周氏这阵子老是跑过去看女儿外孙,沈昀一个大老爷们,又是四大门阀的宗主,自然不好老是往女儿家里跑。所以这两个外孙还是满月的时候见了一面,还真没好好抱过。   看着近在咫尺的两个小娃娃,白白嫩嫩的,和儿子小时候差不多,最萌的是两个孩子第一次见外祖父,都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不但模样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连表情也都是神同步。   沈昀一下子就禁不住被两个小东西给征服了。   沈沅钰笑道:“爹爹要不要抱抱他们?”   沈昀还真有些忍不住了,就把两个外孙挨个儿地抱起来。昊哥儿和晔哥儿其实都不怕生,不过晔哥儿脾气大,不喜欢被生人抱而已。   沈昀先抱的晔哥儿,大概是外祖父太帅了,这小子被外祖父的颜值给震撼了,沈昀抱着他,掂量了掂量分量,他不哭不闹也不挣扎,一双大眼睛就盯着沈昀的脸瞧个不停。   沈沅钰看得啧啧称奇,笑着对周氏道:“这小子还真是怪了,别人不论谁抱他他都不乐意,又哭又闹的,唯独爹爹抱他,你看他一点儿都不挣扎。”   周氏也是知道晔哥儿的脾气的,就在一旁看着直笑。沈沅钰道:“爹爹,晔哥儿喜欢你呢。”   沈昀听了这话十分得意:“我是他外祖父,他不喜欢我喜欢谁呢?”对晔哥儿的这种区别对待,沈昀也是满意极了,就伸手摸了摸晔哥儿的小脑袋。   晔哥儿大概是被他摸得舒服了,小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明亮。把个周氏和贾嬷嬷看得啧啧称奇。   沈昀抱完了晔哥儿又去抱昊哥儿。   昊哥儿没有晔哥儿那么活泼好动,伏在外祖父的怀里十分乖巧,一双白嫩的小手无意识地拍打着外祖父的胸膛。   两个孩子都是那么的可爱,沈昀本来想过来看一眼女儿就走的,见了两个孩子之后,他就挪不动腿了。   就坐在那里,听母女两个说着育儿经。   这边沈沅钰问周氏:“弟弟呢,怎么不把他抱出来,让他和小外甥们一块儿玩耍。”   周氏笑道:“那也是个小魔星,三个孩子凑在一块儿,肯定要闹翻了天,把屋顶都给你掀开。”   沈沅钰来的时候,洲哥儿正在暖阁里睡觉,这阵子也睡醒了,就由奶娘抱着过来。小家伙比昊哥儿和晔哥儿大两个月,看起来就比小哥俩大了两圈,沈昀和周氏夫妻俩把他看成眼珠子一样,自然养的极好,小胳膊小腿胖的全是肉,一戳一个坑。   沈沅钰见着一次稀罕一次。连忙道:“快抱弟弟给我抱抱。”奶娘急忙上前把洲哥儿抱给了沈沅钰。沈沅钰只觉得入手一沉,差点儿抱不住了,惊呼一声道:“弟弟都这么沉了!”   周氏笑道:“可不是吗,这孩子就是食量大,一天要吃十几次奶!”   沈沅钰忍不住在洲哥儿白净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昊哥儿是个爱笑的,沈沅钰一逗他他就笑个不停,结果在小舅舅洲哥儿面前,他就不够看了。洲哥儿天生长了一对笑眼,一笑起来,两只眼睛就变成一对弯月亮,别提有多好看了,尤其他还特别爱笑,沈沅钰一亲他,他就呵呵地笑,简直就是个笑娃娃。   昊哥儿和晔哥儿小哥俩已经被奶娘放到床上,让他们自己玩儿去了。小哥俩儿本来玩得好好的,忽然看见一个大哥哥,顿时都扭过头去,好奇地看着他。洲哥儿本来冲着沈沅钰笑得十分天真可爱,可一旦发现了两个小外甥,他就见异思迁了,拍着小手在沈沅钰的怀里挣扎着。   贾嬷嬷道:“洲哥儿这是要和他的两个小外甥玩耍呢!”   沈沅钰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小没良心的,看见外甥们就忘了姐姐了?你知不知道姐姐抱着你有多累啊。”   沈沅钰便把洲哥儿放到床上,让他们三个孩子一块儿玩儿。   三张小脑袋凑在一块儿。   洲哥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昊哥儿和晔哥儿,可能是觉得两个小外甥长得一模一样,他觉得有些奇怪,就回头望了周氏一眼。   见周氏笑着鼓励他,他就伸手摸了摸昊哥儿的脸,又伸手摸了摸晔哥儿的胳膊。   洲哥儿:“啊啊!”   昊哥儿:“哦哦!”   晔哥儿:“呀呀!”   三个小家伙谁也不会说话,可是并不妨碍他们交流。   沈沅舒看得惊奇不已:“娘,姐姐,他他们说说话呢!”   沈沅钰也觉得好玩儿。三个孩子很少在一起,没想到很快就能玩儿到一块儿去。大人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啊啊呀呀”什么,可是孩子们却似乎能够听懂彼此的话,沈沅钰也不由觉得很好玩儿。   于是大人们说大人们的,孩子们说孩子们的。   三个小家伙旁若无人,都不是爱哭的类型,在一起看起来特别的和谐。沈沅钰不由很高兴:“昊哥儿和晔哥儿很喜欢小舅舅呢!以后长大了必然能够相互帮衬。”   周氏也很高兴:“若能如此,那便最好!”   沈昀就问沈沅钰:“王府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外人,沈沅钰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刚开了个头,周氏就对沈沅舒道:“舒儿,你先出去厨房看看,我叫他们给你姐姐准备的点心怎么还没好?”   沈沅舒明白这是母亲不想让自己听到这些,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来要走,沈沅钰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妹妹别走!”又转头对周氏说:“妹妹今年十二了,过不了两三年就要嫁人,有些事也该让她知道知道了。”沈沅钰一直觉得妹妹比一般的同龄孩子要懂事,可能是因为从小说话不方便,受到了太多歧视的缘故吧。   沈沅钰说完这句话就去看沈昀,沈昀想了想,点点头道:“让舒儿听听也好。”女儿可以善良,但绝不能愚蠢。把她永远娇养在温室里,不懂丝毫权谋诡计,那不是爱她,而是害她。让她多听一听这样的事情,万一以后遇见了,也不至于不知所措。   沈沅舒也不想周氏老拿她当小孩子,就高高兴兴地坐了下来。沈沅钰就把之前调查的情况说了一遍。   周氏听完了后怕不已,“多亏了彩鸾这丫头细心。到底是谁这么狠心,要对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下手?”   沈昀却单刀直入地问道:“既然你认为在衣服上做手脚的不是老太太,那你觉得是谁?”   沈沅钰脱口而出道:“真定长公主!”   “理由呢?动机呢?”   “这……”她一直怀疑真定长公主,也和庾璟年讨论过她的动机,只是一直没有什么结果。她倒是有个想法,觉得真定长公主是不是受了北燕孝文帝慕容圭的指使,嫁到琅琊王府就是为了对付她的。   可是这个想法太苏,她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魅力,值得慕容圭费那么多心力,更何况以慕容圭的操行,也不像是长情的人,所以沈沅钰话到了嘴边终究没有说出来。   其实沈昀也有同样的想法,不过这话要是说出来对女儿名声不大好听,所以他就忍住了没说,而是决定派人去北燕查一查孝文皇帝。   又说两句,沈昀前边太忙,就去了明志堂。   母女两个说完了这些,周氏就拉着沈沅钰的手问道:“钰儿,你这样出来,别的也没什么,只是你想没想过,姑爷一个人呆在王府里,没有个人伺候,可怎么使得?”   沈沅钰噗嗤笑了,“娘,你就别操心了,阿年不是那样的人。”跟庾璟年过了这么久,要是这么点点信任都没有,那她可就太没有良心了。   周氏却道:“你可不要掉以轻心,你看满建康的人,有几个家里没有几房姨娘的,姑爷好是好,可是该看着他的时候,你还是要看着他一点儿。”   沈沅钰笑道:“娘你老是这样说,难道爹就不是好人吗,他现在不就只守着你一个人,再没有通房姨娘了吧。”   周氏用手戳了沈沅钰的脑门一下子:“我是你娘,你跟你娘说这些,真是没大没小!”   沈沅钰笑嘻嘻地道:“别管怎么着,总之我说的是有道理的吧。”   “有道理是有道理,可你爹怎么能一样,你爹年纪大了,而且你爹之前也有过姨娘通房……”   还没等说完呢,沈沅钰就打断了她的话,“好啊,你说我爹年纪大了,我要学说给爹爹听!”   周氏叫她给气笑了,伸手去打她,“你这个死丫头!净拿你娘开玩笑!”   回到娘家,沈沅钰的感觉完全不同了,在琅琊王府的时候,她是处处设防,小心翼翼,到了长乐堂,她却完全放松了下来,觉得这里才是自己的家。   母女三人一边聊天,一边看孩子,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了。周氏正要招呼女儿用膳,就有小丫鬟进来回报,“王爷来了!”   沈沅钰脸上就露出惊喜的神色来。之前庾璟年把他们母子三人送到沈府就去了京郊大营,沈沅钰本来叮嘱他就干脆住在大营里,不用回来了。她现在不在家,庾璟年回去也是独守空房,她可以呆在娘家,庾璟年却不能赖在老丈人家里不回家。   这个道理庾璟年当然明白,因此沈沅钰的提议他是答应了的。   谁知下午练完了兵,庾璟年想到媳妇儿子,竟觉得分外思念,要他在帐篷里过夜,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忍受的。   他临时改了主意,就快马加鞭返回了建康。也不回琅琊王府,直接就上了沈家的大门。   沈沅钰想要出门迎接他,刚站起来,庾璟年已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周氏见他着紧沈沅钰,十分高兴。也觉得自己刚才对沈沅钰说的那些话可能是真的有些多余。   庾璟年给周氏见过礼,沈沅钰就走上前,“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要在大营中住着吗?”   庾璟年不好意思当着岳母大人的面说自己想媳妇想儿子了,就编了个瞎话道:“皇伯父派人传话,让我明天早上进宫面圣,我就回来了。”   周氏道:“既然如此,就在这边用过晚膳再回家去吧。”   庾璟年道:“那就有劳岳母大人了。”又道:“孩子们呢?”   沈沅钰道:“孩子们在暖阁玩儿呢。”三个孩子有了小伙伴,都很高兴,玩了一下午,睡了一阵子又凑在一起玩耍。就带着庾璟年去了暖阁。   一进门就看见床上三个孩子玩儿得正高兴,一大群丫鬟婆子一旁看着。   洲哥儿坐在昊哥儿和晔哥儿中间。他六个月了,可以坐了,昊哥儿和晔哥儿比他小两个多月,还只能翻身。   小哥俩看见洲哥坐着都很羡慕,可是俩人想要学着洲哥儿那样坐起来,却谁也做不到,正着急呢,晔哥儿更是不停地用手拍打着床褥,庾璟年进来了。   小哥俩儿现在能够从声音上分辨出人了。一起朝庾璟年“哦哦”“啊啊”地打招呼。庾璟年走上前去把两个儿子一手一个抱在怀里,亲亲左边的小脸,又亲亲右边的小脸。   小哥俩见到父亲也很高兴,“呵呵”笑个不停。   洲哥儿则是瞪着一双大大的黑眼珠看着庾璟年。庾璟年从前抱过他,不过他早就不记得了。但是看见自己的两个小侄子被庾璟年一左一右地抱着,洲哥儿有些羡慕,也想找个人抱他。一着急,小男娃就哭了起来。   沈沅钰笑道:“王爷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就上前把洲哥儿抱起来,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洲哥儿好一点儿不再哭了,却又扎煞着双手,要庾璟年抱他。   庾璟年哈哈大笑:“这小子想让我抱呢。”   就把俩儿子放在床上,从沈沅钰怀里接过洲哥儿颠了颠,赞叹道:“好沉!”沈沅钰在一旁抿嘴笑:“可不是吗?我刚抱了这么一小会儿,胳膊就酸了。”洲哥儿也高兴了,两只眼睛完成两道月牙儿,庾璟年看了稀罕得不得了。   夫妻俩说说笑笑,却忽略了昊哥儿和晔哥儿。小哥俩儿抻着脖子看着自己的爹娘,结过俩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洲哥儿的身上,本来俩人都很喜欢洲哥儿的,这下也不干了。   晔哥儿第一个发脾气,连连拍着床榻,“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昊哥儿本来是不大爱哭的,只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人家都把爹娘抢走了,他还能不哭吗,也跟着大声哭了起来。   俩孩子一起哭,哭得庾璟年和沈沅钰心里都难受。沈沅钰上前抱住两个儿子,拍着他们的后背安抚着,连连道:“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吴氏和江氏在一旁看得明白,就提醒他们道:“两位哥儿是想叫王爷抱呢。”   庾璟年和沈沅钰对视了一眼,一起露出一个无奈又欣慰的表情。   等用完了晚膳,夫妻两个一道回了长乐堂东厢房。昊哥儿和晔哥儿跟着洲哥儿玩了一天,都有些累了,刚才吃完了奶,三个娃娃就全都在暖阁里睡下了。周氏就叫他们先回东厢房休息。   东厢房是沈沅钰出阁之前住的地方。沈沅钰出嫁之后,周氏一直派人打扫,就是留给沈沅钰偶尔回来的时候住一住的。这地方的摆设还是按照之前的样子,没有丝毫改变。   之前沈昀感染疫病的时候,夫妻俩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也算驾轻就熟。进了房门,沈沅钰直接在床榻上坐了,揉着自己的腰道:“可累死我了。”看孩子可真是个力气活,尤其是有两个那么活泼好动的孩子,“再过上一两年,这俩小子我是真的看不了了。”   虽然说着抱怨的话,语气里却满满的都是幸福。   庾璟年笑道:“怕什么,你看不了有我呢!”屋子里此刻已经燃起了灯,借着摇曳的灯光,见沈沅钰穿着丁香色的衫子,害怕伤到儿子们,她头上没有钗环,只在乌油油的发间零星点缀了几个蜜蜡的珠花。因为要经常和儿子们玩儿亲亲,脸上更是不施粉黛。饶是打扮的素淡,生过孩子之后,她的身材已经完全恢复了,该细的地方和原来一样细,该鼓的地方却比原来鼓多了。庾璟年觉得她的身上多了一种少妇才有成熟妩媚的风韵,那样的沉稳和端庄,反而更让人生出一股想要欺负她的冲动。   这阵子俩人为了照顾孩子殚精竭虑,庾璟年又心疼沈沅钰就没有急着与她行夫妻之事,今天在灯光下看见妻子,竟然惊觉她是那样的花容月貌。庾璟年心里一热,就挨着她的身边坐了下去,又说道:“往里点儿。我也忙了一天了,咱们躺下休息一下。”   284|凌雪爬床   沈沅钰道:“门口有丫鬟们值夜睡的软榻,你去那上面睡。和我挤在一块像什么?”   庾璟年耍无赖:“不行,我就要跟你睡在一起。”不由分说地把沈沅钰的鞋脱掉,拦腰抱起把她放在床榻里侧,他自己也迅速脱了鞋,躺在沈沅钰的身边。   在屋子里伺候的蕊心见此情形连忙做个手势,带着小丫鬟们退了出来,并且关上了隔扇的门。   庾璟年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手便不规矩地钻进她的前襟里,沈沅钰吓了一跳,“王爷,这是我娘家。”   庾璟年喘着粗气解她的衣裳,“你娘家怎么了?咱们是夫妻,行这人伦大礼乃是天经地义,岳父岳母还能拦着不成。再说岳父岳母忙着呢,哪里有空管咱们这些小事!”   沈沅钰不由气结,他倒还振振有词上了。她想反抗,奈何庾璟年力气太大,一只手就让她动弹不得了。不过片刻,沈沅钰身上的就片缕无着了。庾璟年的呼吸愈发急促,用最快的速度脱光了自己,翻身把沈沅钰压在下面。   沈沅钰闷哼了一声,翻个白眼道:“你想压死我吗?”   庾璟年连连道歉:“阿钰对不住,是我太急了。”他贴近沈沅钰的耳朵往里面吹气:“咱们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做过,今天让我好好服侍你!”   事到如今沈沅钰也不想反抗了,实话实说她也有些想了。就十分乖顺地闭上眼睛,“那你快点儿,赶快完事赶快走,不要让我爹爹和我娘看出端倪来。”   男人在这个时候是最好说话的,庾璟年自然满口答应。果然一上来就是一阵狂风暴雨的征伐,沈沅钰差点儿被他弄散架子了,缓过神来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你你你,你想弄死我啊?”   庾璟年故意逗她道:“刚才不是你让我快点儿的吗?”   沈沅钰气道:“那也不是这么个快法啊!”   庾璟年无赖道:“快也不行,慢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吧?”   沈沅钰道:“……”占了便宜还卖乖,就没见过他这样无赖的。   足足半个时辰,总算是让他舒服了。沈沅钰只觉得自己腰酸背痛,比看一天孩子还要累,赶紧推他下床,你快点下去,赶快回王府吧。   庾璟年抱着媳妇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十分肉麻地说:“阿钰,让我在这里陪你算了,我不想回琅琊王府独守空房。”   “不行!”沈沅钰一口回绝,“这是我娘家我可以在这里,可琅琊王府才是你的家,你又不是没有家,歇在这儿,别人会怎么说,一个妖媚的名声肯定跑不了的,到时候我还哪里有脸儿在建康立足呢。”   这些道理庾璟年自然明白,“可我就是舍不得你和儿子们嘛。”   沈沅钰也抱了抱他:“我也舍不得你,等成王府建好了,咱们搬过去就好了,一切都是为了昊哥儿和晔哥儿。”   又温存磨蹭了半天,庾璟年才终于同意起身。庾璟年想要去跟沈昀打个招呼再走,沈沅钰死活不同意。“你就偷偷地走吧,这样过去,谁都知道咱们俩干了什么好事儿!”   庾璟年哭笑不得,觉得媳妇面皮太薄,又觉得这样的媳妇很可爱。   沈沅钰叫丫鬟只点了一盏灯笼,偷偷地把他从一个角门送出去,庾璟年依依不舍地道:“那我走了!”   “快走快走!”嘴上这么说着,可是手却说什么也不肯放下。她和庾璟年成亲一年多了,还从来没有跟他分开过,就算是她生孩子坐月子的那段时间,庾璟年对她也毫不嫌弃,每天都跟她睡在一张床上,帮她照顾孩子们。   这样乍然分开,虽说每天都能见到,到底让她不习惯,让她觉得格外的依依不舍。   庾璟年见她舍不得自己,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回过身来就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你快回去吧,今天风大,万一得了病了可不好!”   沈沅钰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的手,想起周氏叮嘱自己的话,就凶巴巴地对庾璟年说:“我不在家里监督你,可不许你偷腥!”   庾璟年哈哈大笑,“你每天都把我榨干了,就不怕我偷腥了。”   沈沅钰听得耳根都红了,“别浑说,快走吧!”   庾璟年这才又捏了捏她的手,从角门离开了。   朱管事在前面设下席面,招待着萧十三和一众护卫们吃饱了喝足了,就到了门口等待庾璟年,结果足足一个时辰,还不见庾璟年的影子。   后来看见一个人影从角门的方向龙行虎步走了过来,有人就对萧十三道:“头儿,那个不会是王爷吧?”   萧十三大骂一声:“你个蠢货,王爷是兰陵沈氏的贵婿,放着大门不走,干嘛走角门,你脑袋是被驴踢了吗?”   那人一想也对。正要向老大道歉,结果那人越走越近,看清了他的容貌,竟然真是庾璟年。   被骂的那人得意地看了萧十三一眼。萧十三也傻了。   王爷,你这唱得是哪一出啊?   早有人牵了庾璟年的爱马过来,庾璟年翻身上马,喝道:“走!”   一马当先向前奔去。萧十三极会看眼色,一看就知道王爷心情不错。他很有几分小聪明,心念一转便猜出个大概,却故意打马追上王爷道:“王爷,您怎么从角门出来了?”   庾璟年瞪了他一眼:“老子晚饭吃多了,从角门出来步行走一段,消化消化食儿不行吗?”   萧十三虽然被骂了,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只闷在肚子里暗笑。   庾璟年回到琅琊王府,一更的梆子刚刚打过。   蘅芜苑没了沈沅钰,对他而言再没有丝毫的吸引力。就在前面的书房歇下。   而此时,蘅芜苑中丫鬟们住着的裙房中。   凌雪和寒梅因为是庾璟年的大丫鬟,共同住了一个小院子,还有两个小丫鬟服侍她们。两个大丫鬟到现在还没有睡下。   沈沅钰嫁到琅琊王府这一年来,两个人已经完全地被边缘化了。这也不全是沈沅钰在其中弄鬼,更重要的是庾璟年眼里心里就只有沈沅钰一个,真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凌雪心比天高,可是她想做点儿什么,却压根没有任何机会。   尤其是沈沅钰一胎双生,一下生了两个儿子出来,在蘅芜苑的地位就更是无法撼动了。   恰恰在这个时候,机会来了。沈沅钰带着孩子们回了娘家,庾璟年单身一人住在蘅芜苑……   凌雪正想着心事,伺候她的小丫鬟冬儿跑了进来,“凌雪姐姐、寒梅姐姐,王爷王爷回来了。”   凌雪正靠在床上没有什么精神,闻言立刻就弹了起来,“快去快去伺候王爷!”   寒梅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讥笑,随即转瞬而逝。分析道:“王爷这个时辰回来,肯定是要歇在书房的,自有小厮伺候……”那意思是说咱们就不要添乱了。   凌雪一向眼高于顶,并不把寒梅放在眼里,就斥责道:“你知道什么,那些小厮们笨手笨脚的,怎么能伺候好王爷,我不放心,要到前面去看一眼。”   寒梅一点儿都不生气,笑道:“既然如此,姐姐便走一遭吧,我有些累了,王爷又没叫人来传我,我就不去了。”   凌雪刚好不想她做自己的电灯泡呢,自然高兴地答应了一声。“你歇着吧,我去看看!需要的时候再差人来叫你。”   说着便转身出了门。寒梅见她走得远了,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寒光。   凌雪走出房间,被夜风一吹,也有些清醒了过来。庾璟年规矩很大,他的书房乃是重地,一般人是绝不允许踏足的。好在自己是大丫鬟,自己去还是可以的,可是这一年来,庾璟年早就养成了习惯,在蘅芜苑的时候,都是沈沅钰带着她的大丫鬟亲自服侍他,而在书房里,庾璟年用的都是小厮,她已经很少有机会近身伺候了。   自己这样莽莽撞撞地跑过去,万一惹怒了庾璟年……他可不是怜香惜玉之人。   想到这里,凌雪就长了一个心眼,亲自去厨房里端了一碗雪蛤银耳,这才去了庾璟年设在前院的书房。   守门的见是凌雪,拦下来问了几句话,听说她是给王爷送宵夜的,就叫他进去了。   此时庾璟年正坐在灯下研究几分三皇子派人送过来的绝密情报。凌雪站在书房门口,看见男人高大的身影,在窗子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就壮着胆子叫了一声:“王爷!”   庾璟年神色一变,把情报反手盖在书桌上,沉声道:“什么人?”   凌雪道:“奴婢凌雪,是来给王爷送宵夜的。”   凌雪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个丫鬟,庾璟年对她自然与别个不同。听说是她,就“嗯”了一声,“你进来吧。”   凌雪这才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凌雪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能近身伺候庾璟年了。借着昏暗的灯光,见男人身材高大颀长,肩宽腰细,一双大长腿,身材比例几近完美。那张脸更是线条流畅完美犹如刀削斧劈,这几年他渐渐收敛了一身的杀伐之气,身上平添了一股傲岸清贵之气,宛若青松翠柏,冬梅傲雪,那样的俊逸超凡。   凌雪心脏砰砰砰直跳,她觉得王爷变得比从前更英俊,更吸引人了。一时看呆了,竟然忘了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庾璟年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放下吧。”   凌雪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双手捧着那碗放在庾璟年的桌子上面。   庾璟年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子,他的心绪还没有从三皇子的情报里面拔出来,随便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凌雪陪着小心地回道:“是雪蛤银耳!”   庾璟年点了点头,看见凌雪还站在那里没有出去,就问了一声:“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了!”   “那你可以下去了。”   “是!”凌雪低垂着头,心里觉得万般挫败,她苦苦等待着这个机会,她故意换上了最好看的衣裳,戴上了最好看的首饰,满以为凭自己的姿色,让王爷一见倾心不敢说,总能多看几眼的。   然后循序渐进,趁着王妃不在的这段日子,总能让王爷想法子纳自己为妾的。以后伺候的王爷高兴了,一个侧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哪知道自己精心打扮了这许久,王爷连正眼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就打发她下去了。凌雪觉得无比的挫败。   可是庾璟年的话她又不敢不听,眼睛里含着眼泪向门外走去,庾璟年忽地又开口了:“慢着!”   凌雪心里一喜,连忙应声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庾璟年冷声道:“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要再到我的书房里来。”   凌雪被他这一句话打蒙了,她觉得又震惊又委屈,立刻跪了下去:“是奴婢哪里做错了,若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但请王爷责罚,还请王爷不要不让奴婢伺候!”   庾璟年眉头一皱:“你是在用这种法子胁迫本王吗?”声音里自然而然地透出丝丝寒气。   “奴婢不敢!”   “既然不敢,就给我立刻出去!”庾璟年还有正事要做,懒得和她多费唇舌。   凌雪再不敢多说什么,拿着托盘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庾璟年却托着下巴,眸色暗沉。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凌雪打扮的花枝招展为了什么,他并非不知道。不过他早已答应过沈沅钰,不纳妾,不蓄通房,所以莫说是凌雪,就是比凌雪美个十倍八倍的,他也绝不会动心。   这个丫头……庾璟年不由摇了摇头,怎么就起了这样的心思呢?   若是换了别人,庾璟年绝对二话不说,立刻就派人把那丫鬟给卖了。可是凌雪,毕竟是母亲留给他的人,可以说她的身上寄托着他对母亲的一丝念想。   希望经过这次教训,凌雪能够明白一些事理,以后别再做那些糊涂事了。他又想,等搬到了成王府,就叫沈沅钰给凌雪挑个好人家嫁过去吧。   凌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庾璟年的书房里出来的。被庾璟年这样训斥一通,只觉得委屈的不行,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回到自己的房间,寒梅吓了一跳,“凌雪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她心里明镜似的,这位定是勾引庾璟年不成,要不也不至于这样委屈。   凌雪闷闷地道:“你别管我。”衣服也不脱,就直接扑倒在床上。   寒梅连忙上前帮她脱衣服,“这样好的料子,这么好看的衣裳,姐姐这样不管不顾地,弄出一身褶皱,以后还怎么穿出去呢?”   凌雪道:“穿不出去就穿不出去,穿出去反正也没人看!”   寒梅心里暗哂。却还是安慰道:“我知姐姐的想法,可这就是咱们的命,谁叫咱们没有托生到大户人家里呢。”   凌雪听到这里怒气勃发,用力捶床道:“我不服气,我不服气!凭什么王妃一嫁过来就能霸着王爷,谁也不让碰?凭什么咱们伺候王爷这么久,就只能……”   “姐姐你别说了!”寒梅差点堵住耳朵。   凌雪豁然回头:“寒梅妹妹,你告诉我,像是咱们这样身份的,就永远只能做个下人了吗?”   寒梅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话呢,“倒也不尽然!姐姐还记不记得含珠?”   凌雪坐了起来。“你是说大奶奶娘家二弟妹身边的那个丫鬟含珠?”   寒梅点了点头。“那含珠的模样身段比姐姐可差得远了,不过一次何家二爷喝醉了,稀里糊涂收用了含珠……如今人家含珠都已经成了何家二房的姨太太了。哎呀,看我这张嘴,说这些干什么!时候不早了,姐姐也早点睡吧!”   寒梅熄了灯,盖上被子很快睡了过去。凌雪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接下来的几天里,庾璟年还是在建康和京郊大营里来回奔波。回到建康城,每次都是先去沈府看望老婆孩子,在那边用过饭,然后才回到王府歇息。也从来不回蘅芜苑,每次都只歇在书房,只用小厮伺候。   沈沅钰听说了之后,非常满意,庾璟年再缠着她求欢的时候,她也就半推半就地应了。别看每次俩人都偷偷摸摸的,可这是周氏的地盘,她哪能不知道呢,周氏见小两口恩爱,自然是十分满意的。   另一边,三个孩子呆在一起也十分快活。过了没几天,彼此就再也离不开对方了。   这一日,是陈郡谢氏六公子的成亲的日子。因为周氏“病着”,沈沅钰自然不能过去坐席,庾璟年下午早早回来,看过媳妇和儿子之后,就自己过去了。   本来谢六的早就该成亲了。拖到现在完全是受了谢纯的牵连。   谢纯失踪有小半年了,谢家一开始还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来寻找,后来实在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只好暂时作罢。而吴郡朱氏听说谢纯成亲当日连洞房都没入就逃之夭夭了,震怒非常,朱倩的父亲朱大老爷带人到谢家闹了好几次,扬言要和谢家断绝姻亲关系,把朱倩接回去重新婚配。反正朱倩也没有和谢纯入洞房,如今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朱家又富可敌国,不想信找不到婆家。   谢家理亏,谢涵一再向朱家的当家宗主道歉,也同意写下合离书,让朱家将朱倩带回去。两边都谈好了,不成想朱倩自己不同意。   她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己既然嫁给了谢纯就要好好地和他过一辈子。谢纯不过是小孩子心性,离家出走也不会永远不回来,自己有的是耐心等他。相信他迟早有一天会回心转意的。   朱家人没有办法,只好悻悻离去。   朱倩没有丝毫抱怨,每日晨昏定省,孝敬公婆,把谢纯的小院打理的井井有条,异常的豁达大度,一时谢家上上下下交口称赞。谢纯的母亲对她赞不绝口,把她当成亲闺女看待。   而谢六早就定亲了,对方听说谢纯的光辉壮举,就有些犹豫该不该把女儿嫁过去了,万一谢六和谢纯一样,拜完堂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女儿嫁过去岂不是要像朱倩一样守活寡?   就这么着,婚事拖了一阵子,直到谢家一再表示谢六绝不会效法堂哥,两家这才重新定下日子完婚。   庾璟年到了谢家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谢纯,想到他觊觎自己的媳妇,最后落得那般下场,他心里不但没有丝毫同情,反而十分阴暗地畅快异常。一高兴,就不由自主有点儿喝多了。   谢家的婚宴一直持续到交更,庾璟年回到琅琊王府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有二更天了。云惜和另一个小厮扶着王爷回到书房,心想人家谢六结婚,王爷又和他不熟,喝得这么烂醉如泥真的好吗?   改天王妃知道了,又要把他们这些伺候的小厮提溜过去教训一顿。   好不容易把王爷在内室里安置了下去,云惜匆匆叫人去准备醒酒汤,正在这时,就见凌雪端着一个雕红漆的托盘匆匆走了进来,凌雪和云惜十分熟悉,就道:“云惜哥,王爷怎么样了?”   云惜并不知道庾璟年已经下过命令,叫凌雪不许再进书房里,见凌雪端了一个托盘进来大喜道:“你来了!你端的是醒酒汤吗?”   凌雪点了点头:“正是!”一边往里走,一边对云惜说道:“云惜哥,还是让我伺候王爷喝醒酒汤吧,你们男人笨手笨脚的,我怕你们伺候得不周到。我叫小厨房炖了一盅炖品,王爷光顾着和人家拼酒,怕是没有来得及吃什么东西吧,你去瞧瞧炖好了没有,可好?”   她说的有道理,云惜并没有怀疑,爽快地道:“好吧,我去厨房瞧瞧,你有什么事,就吩咐外面守着的小厮。”   凌雪强压下心中的兴奋,道:“我知道了,你快去吧。”云惜应声去了。   支开了云惜,凌雪掀帘子就进了内室。看见庾璟年正穿着中衣睡在榻上,双眼紧闭,凌雪就把醒酒汤放在桌子上,上前推了推庾璟年:“王爷!王爷!”   285|284.凌雪爬床   庾璟年喝得太多,只哼哼了两声,却没有睁开眼睛。凌雪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庾璟年扶起来,让他靠在床头。累得她香汗淋漓。她端了醒酒汤过来,对庾璟年道:“王爷你张张口,奴婢喂你喝醒酒汤。”   庾璟年其实酒品很好,喝醉了就是睡觉,不像是三皇子那样爱撒酒疯。不过现在这阵子他的确是头痛的要命,听见有人在耳边说出醒酒汤三个字,他便顺从地张开嘴。   凌雪在这醒酒汤里加了鹿血的。鹿血是壮阳的,喝完酒后再服用鹿血,若是不发泄出来,实非常人能够忍受。而如今整个外书房就只有她一个女人,到时候庾璟年怕是要控制不住收用她了。   王爷的脾气她知道,面冷心热,若是真和她有了那种关系,王爷必然不会扔下她不管,怎么也要给她一二分体面。这个法子虽说有些下作,但只要能做王爷的女人,这样的风险她愿意冒。   事到如今,眼看着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凌雪却觉得胳膊微微发抖,内心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她一咬牙,克制住这种恐惧,一勺一勺地把醒酒汤喂到了庾璟年的嘴里。   喝完了醒酒汤后,庾璟年觉得全身舒坦了不少。不一会儿却感到身上热了起来,不过片刻竟然热得他无法忍受。   “热,水,给本王水!”   凌雪急忙倒出一碗凉茶,咕嘟咕嘟给庾璟年灌下去。庾璟年却觉得还是热的要命,下面更是涨得厉害,有一柱擎天的架势。   凌雪这时也发现了王爷腰部以下的变化,那地方已经高高鼓了起来,她毕竟从来未曾经历过人事,一时之间,只觉得羞不可抑,一瞬间就移开了目光。   不过转瞬一想,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了,自己若是不拼一拼的话,以后恐怕只能任凭王妃随便找个人把自己给嫁了的份了。于是她一咬牙,飞快把自己的外裳脱了,只穿中衣,到底还有几分羞耻之心,没有把自己脱光,壮着胆子挤到床上去,在庾璟年的旁边躺下。   庾璟年正在难受,感觉到身边软玉温香,有个女人躺在自己的身边。酒和鹿血的双重作用下,他现在是真有些糊涂了,还以为那是沈沅钰,就往旁边伸手,口中叫着“阿钰,你来了阿钰!”   凌雪全身一震,只觉得心中在滴血,嫉妒得简直快要疯了。可是她却不敢叫醒庾璟年,一咬牙,她颤抖着伸出双手,摸上了庾璟年的脸颊。   庾璟年却没有了动作。隐隐约约之间,他觉得有些不对,因为昊哥儿和晔哥儿四个月了,喜欢用小嘴到处乱啃,沈沅钰害怕他们把不卫生的东西吃进嘴里,已经有段日子没在身上涂抹香膏脂粉了。   可凌雪为了勾引庾璟年,这次好好地打扮了一番,涂脂抹粉的,把自己弄得香气四溢。庾璟年闭着眼睛,鼻子却没有失去嗅觉。他全身巨震,酒劲儿立刻就醒了一半。然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你是谁?”   一眼就看见了床上挨着他身子的女人,容色出众,楚楚动人,不是凌雪还有何人?   看见庾璟年醒了过来,凌雪鼓起勇气道:“王爷,请让奴婢来伺候您吧!”   庾璟年没有说话,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里,*已经完全消失了,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冰寒和……浓郁的杀气。   “你在醒酒汤里放了什么?说!”庾璟年一只手捏着她的肩膀,他的手劲多大啊,凌雪的骨头差点儿被捏碎了,一下子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说!”庾璟年暴喝了一声,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今天被一个丫鬟给算计了,更是暴怒不已。   “是……是鹿血!”凌雪又吓又怕,很快就说了实话。   “鹿血?”庾璟年自然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也顷刻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把持不住。   “贱婢!竟敢这般算计本王!”他怒发冲冠,一脚就把凌雪踢下床去。凌雪那小身板如何经得起他这一踹。连连咳嗽声中,竟然吐了一口血出来。   庾璟年看都不看她一眼,大声喊道:“云惜,云惜你个狗奴才在哪里?”   云惜刚刚从厨房回来,莫名听见庾璟年的呼唤,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王爷,小的在这里。”一看眼前的情景就楞了,见凌雪衣衫不整委顿于地上,嘴角挂着血丝,像是被王爷打吐血了。   云惜顿时就蒙了。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庾璟年指着云惜就是一顿乱骂:“你这个没用的蠢货,谁叫你把这个贱婢放进来的?明天自己去军法处领二十军棍!”   云惜跟着庾璟年也有十来年的时间了,办差很少出过岔子,庾璟年待他也十分器重,还是头回被罚得这样狠。要知道庾璟年对内院的事情不太管,外院的一众小厮们却是一向以军法治府的。云惜见庾璟年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言,等庾璟年骂完了,才陪着小心问了一句:“王爷,凌雪姑娘该怎么处置?”   庾璟年现在浑身燥热难耐,没心情发落凌雪,就哼了一声:“先把这个贱婢给我关到柴房里,明天我再发落她!”   凌雪听到这里,只觉得一颗心彻底冷了下来,悲呼了一声:“王爷!”   庾璟年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吩咐道:“拉下去!拉下去!”   云惜不敢怠慢,拍了拍手,就进来两个身材高大的侍卫,凌雪还要说话,云惜已经眼疾手快地用帕子堵了她的嘴,两个侍卫立刻将她拖了下去,关进了柴房里。   做完这一切,云惜见庾璟年脸色依旧不好,生怕撞枪口上,二十军棍变成四十军棍,到时候自己的屁股怕是要彻底完蛋,反正庾璟年也没有什么吩咐了,他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刚才那个情形他也看在眼里了,不由暗骂凌雪蠢货,庾璟年和沈沅钰的感情,他们这样不经常进入内院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她竟然敢趁着王妃不在的时候爬王爷的床,真是嫌好日子过得太久了!可叹自己没有识破她的“狼子野心”,白白要挨二十军棍!   此时庾璟年在屋子里却坐立不安的。自从上次在沈沅钰的娘家闹了她一次,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和沈沅钰“燕好”了,这阵子天天在外头练兵,天天挥洒汗水和荷尔蒙,加上刚才凌雪又在她的醒酒汤里加了鹿血,可真是要了命了。   庾璟年一连灌了一壶凉水,下面那东西依旧雄赳赳气昂昂的,丝毫没有萎缩的趋势。他就犯了愁了,这次好像玩得有点大了,这个样子,让自己怎么睡觉呢?   左思右想,他陡然想起当初他夜探沈府,和沈沅钰定情的那段往事,现在回想起来真是甜蜜又温暖,庾璟年心里陡然升出一个炽烈的念头。就扯了外衣匆匆穿上,直接就出了门。   云惜就在外头的廊庑下站着呢,见庾璟年出来,吃了一惊,连忙跟上,“王爷您要去哪?”   庾璟年道:“本王出去一下,你不要跟来了。”他武功不行,想要夜探沈府,还是得带上萧十三。就问道:“萧将军呢?”   云惜道:“萧将军在府外巡逻!”   “通知他,立刻到门口和本王汇合。”云惜立刻飞跑着去了。   等庾璟年到了王府大门口,萧十三已经到了,“王爷,这么晚了叫属下过来,有什么吩咐?”   庾璟年见他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那里,精气神十足,十分满意。萧十三最近正卯足了劲儿地在庾璟年跟前表现呢。原来萧十三想要娶金灵为妻,沈沅钰都松口了,庾璟年那边却态度暧昧,不肯答应,萧十三也明白王爷这是故意整他,所以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恨不能见了庾璟年就抱着王爷啃两口。   现在庾璟年就是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他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庾璟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跟我去一趟沈府。”   萧十三就是一愣,“这个时候?”这都二更天了,哪有人大半夜地跑去人家拜访的。   “少废话,跟我走就是了。”抓住萧十三的肩膀就施展轻功飞身而去。萧十三哪知道王爷是想着重温旧梦啊,奇怪地道:“王爷咱们不骑马的吗?”   庾璟年道:“让本王看看你的轻功进步了没有,想把金灵娶回家,就跟上本王的速度!”   萧十三立刻苦了脸,谁不知道王爷轻功厉害,又会内功啊,他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追不上王爷啊。   黑夜中就看见两道黑影一前一后速度飞快地向着乌衣巷奔去。萧十三毕竟没有庾璟年的功夫好,庾璟年气定神闲地立在沈氏院墙门外的时候,萧十三才匆匆忙忙地赶到,“王爷,您跑的太快了!属下甘拜下风!”   萧十三大口大口地喘气,像个大笨狗似的,差点把舌头都吐了出来。就这样了,还不忘小小地拍了一下庾璟年的马屁。   见庾璟年对着院墙默默发呆,萧十三问道:“王爷,属下去敲门?”   “敲什么门?你去把隐在暗中的侍卫都引开,本王翻墙进去!”   “啊?王爷您现在是沈家的贵婿,就不必这么麻烦了吧?”他真不明白,正大光明就可以进去的事儿,王爷干嘛要费那么大的劲儿?兰陵沈氏的这些侍卫可都不是白给的,上回他给王爷当过一回筏子,差点被里头的侍卫给干趴了。那样不愉快的经历他可不想再来一回了。   庾璟年却眼睛一瞪,“你是王爷还是我是王爷,你要是不想娶金灵,本王以后什么都不用你做了!”   萧十三都快哭了,王爷这也太无赖了,又用这一招来威胁他,可悲的是他还就吃这一招。“属下立刻就去!”果然屁颠颠地上了墙头,将埋伏在暗中的侍卫都给引走了。   庾璟年这才施施然地翻墙而过,正要找准方向杀奔长乐堂,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射出一支冷箭,悄无声息地直奔他的后心而来。沈府的防卫自打沈昀接手之后,经历了一番整顿,比原来更周密了不少。   多亏他耳聪目明,关键时刻就地一滚,这才避过一箭穿心之厄。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了。   心想:偷个香我容易吗我?差点就被当成刺客给射死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刚好跟拿着宝剑冲过来的侍卫打了照面,那侍卫立刻就愣了。“王爷?怎么是您?”   庾璟年也没用黑巾蒙面,那侍卫一下就认出他来了。   庾璟年也十分尴尬,咳嗽了一声道:“那什么,我不想影响大家睡觉,所以就想走个近道。”   那个侍卫连连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那王爷请便吧。”   庾璟年拱拱手,“告辞!”兔子似的溜了,一边走一边想,这下脸丢大了,岳父大人肯定也知道了。   那边沈昀刚刚收到下人的回报,说有顶级刺客潜入沈府,沈昀吓了一跳,匆匆起身准备布置缉拿刺客事宜,很快就有人又来回报,说是摸进沈府的人是庾璟年。   沈昀顿时就愣了。他是何等聪明之人,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这小子不是想寻求刺激,就是想给女儿一个惊喜,还真是……   年轻人就是活力充沛,沈昀不得不感叹自己老了。   侍卫首领就问沈昀,“老爷,还要不要布置陷阱了?”   沈昀没好气地道:“布置什么了?吩咐下去,让大伙该休息休息该睡觉睡觉,谁也别折腾了!”   等庾璟年摸进了长乐堂东厢房的时候,沈沅钰正搂着两个儿子刚刚睡着。庾璟年本想偷偷摸进去,给沈沅钰一个惊喜,不知从哪里又蹦出一个人来,提着一把软剑,低喝了一声:“什么人?”   庾璟年不由大叹晦气,凭自己的武功,今天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叫人发现,运气真是太衰了。   那人见他飞檐走壁而来,又闷声不说话,举剑便刺。庾璟年只好没好气地道:“住手,是我!”   “王爷,您怎么来了?”护着沈沅钰母子的不是别人,正是金灵。   庾璟年严肃道:“本王把王妃的安危都交给你了,来看看你有没有尽职尽责。”   金灵就是个一根筋,信以为真道:“王爷放心吧,我绝不会有丝毫懈怠的。”便说便收回了软剑。   庾璟年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道:“很好,你没有让本王失望。回头就叫你和萧十三完婚。”   金灵听了这话,破天荒地脸红了起来。不过她也的确很想嫁给萧十三,就没有反驳,扭捏地道:“谢谢王爷!”   庾璟年哭笑不得,觉得这丫头和萧十三真是一对绝配。萧十三看着憨憨厚厚的,实际上心眼贼多。金灵呢,看着很机灵,实际上却是一根筋。   正想着,金灵说了一句话,差点让他从房梁上栽下去,“王爷,你检查也检查完了,王妃和两个哥儿都睡了,你可以回去了。”   庾璟年缓了半天劲儿才说:“本王既然已经来了,进去瞧瞧他们娘仨再走不迟!”说完不理金灵这个一根筋,从屋脊上跃下,推开门就进了沈沅钰的房间。   金灵看着庾璟年进了王妃的房间,挠了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半天没有想明白,最后干脆不想了,反正只要保护好王妃母子三人就好了,动脑筋的事儿,以后让萧十三去做吧。   庾璟年进了屋子,沈沅钰并不知道。此时她已经搂着两个小宝贝睡着了。   庾璟年心里暗骂,这鹿血的功效怎么这特么强,他在外头折腾了大半天,到现在下面还没平复下去,反而胀得越发厉害了。   他也没空想那么多,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一脱就上了床。沈沅钰正睡得迷糊,就觉得一条粗壮有力的胳膊从后面搂住了她,吓得她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谁?”她颤声问道。   “是我!”背后传来庾璟年略显沙哑的声音。   沈沅钰这才放松下来。“你不是去谢家喝喜酒的吗?怎么来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庾璟年喘着粗气道:“阿钰,先别说这些了,救我的命要紧!”   沈沅钰还以为他受伤了,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庾璟年二话没说就扯下了她的亵裤。感到巨硬的一个东西顶在她的腿上,沈沅钰顷刻就明白了他说的“救命”是什么意思。   “你别胡闹!孩子们都在我这边呢!”   庾璟年抱着媳妇软软香香的身子,加上鹿血的加持,现在实在是忍不住了。“阿钰,我不行了,你得救救我。”   庾璟年的手一触到沈沅钰的皮肤,沈沅钰就觉得他今天很魔性,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很快就轻轻呻、吟了起来。因为顾忌着孩子还在这边,她又不敢乱动,也不敢叫出声来。   她越是紧张越是刺激,反而令庾璟年越是爽快。   沈沅钰也感觉到了,这一次他分外的雄健,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彻底安静下来。总算没有把沉睡中的两个宝宝弄醒。   沈沅钰也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爽快,本来有些生气,可在这样的环境下也生气不起来。刚才庾璟年一直箍着她不让她转身,这才终于转过身,嗔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庾璟年抱着媳妇尚在微微发抖的身子,只觉得全身上下是从所未有的愉悦,沈沅钰的脾气他知道,生怕她生气,急忙解释道:“阿钰你别生气,我这也是情非得已。”   就把琅琊王府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呃?”沈沅钰也是无语。“没想到凌雪这个丫头竟然这么大胆!”从前她就没把凌雪放在心里,生了孩子之后更是彻底将她抛到了脑后,若把凌雪换作木秀容她还能重视一点。   不过很快就想到了一个问题:“王爷,你不会是凌雪那个什么了,然后又到我这里讨好卖乖吧?”   庾璟年低笑道:“阿钰你亏心不亏心。我若是真和凌雪那什么了,刚才还能弄得你那么舒服吗?”   沈沅钰一想也对,却还是道:“谁知道王爷是不是天赋异禀,龙马精神有别与常人呢?”   “你要是这么说那就太没意思了。”庾璟年气结。   沈沅钰抿着嘴笑:“算了,我就相信你这一次。就凌雪那尖酸小气的样子,料想王爷也不会看得上她。”   庾璟年道:“你知道就好。”想起一件事,又涎着脸压低了声音凑在她的耳边道:“你刚才那意思,是承认给我弄得很舒服了?”   沈沅钰不由有些脸红,刚才确实一时疏忽说漏了嘴。就啐了一口,“你好不要脸,和谁学来的这些荤话。儿子就在边上你就敢乱来。”   “儿子还小呢,他们能懂什么?你喜欢的话,以后咱们还在儿子旁边……”   “你变态!谁喜欢啊……”王爷还真是越来越没下限了。   夫妻俩闹了一阵子,并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吵醒了睡得正熟的昊哥儿和晔哥儿。沈沅钰道:“王爷打算如何处置凌雪?”   庾璟年声音转冷:“我本想着,等咱们搬到成王府去,由你做主给她寻一门亲事。现在看来,她是没有这个福气了。明天我会叫人把她送到庄子上,以后能有个什么出息,就靠她自己了。这样处置,你看可好?”   沈沅钰嗔笑道:“只要王爷舍得,我有什么不满意的?”   庾璟年解释道:“她总是娘亲小时候给我的丫头,否则单是这一次我便取了她的贱命!”   沈沅钰其实并没有太把一个凌雪放在心上,更不想逼着庾璟年杀了亲娘给他的人,便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留她一命吧,就当是为了昊哥儿和晔哥儿积德了。不过有件事我想提醒王爷,鹿血可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怕是凌雪背后还有旁人在帮着她。”说到这里,沈沅钰的脑子里就闪过了管嬷嬷的身影。   庾璟年自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你就别操心了,我会看着办的。”   286|284.凌雪爬床   第二天沈沅钰醒来的时候,庾璟年早就不见踪影了。他早饭也没吃,就从沈府溜了出去,根本没好意思和老丈人打招呼。   这几天沈沅钰都是和沈昀、周氏、沈沅舒一起吃早饭。吃饭的时候,沈沅钰就发现父亲的目光很奇怪,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沈沅钰就道:“爹爹老看我干什么?”   沈昀脸色古怪,似笑非笑,淡然自若地对沈沅钰道:“下回你告诉阿年,他若是想来看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沈家的大门随时都可以为他打开。叫他……别再翻墙了!万一侍卫们不小心,误伤到他就不好了!”   “噗!”沈沅钰一口粥差点喷出来,周氏和沈沅舒全都看着她笑出声来,更是让她脸色绯红,双颊如火。   这个混蛋,好好的门不走,干嘛要翻墙呢?这都是些什么爱好!   琅琊王府。   庾璟年不到卯时就回到了蘅芜苑。   吃早饭的时候叫了云惜进来,沉声问:“一切都查清楚了?”   云惜道:“查清楚了,鹿血是管嬷嬷给凌雪的!管嬷嬷和凌雪都说是有话要对王爷说,您要不要亲自提审她们两个……”   “不必了!”庾璟年道:“管嬷嬷敢帮着那个贱婢算计主子,看来也没把我这个王爷放在心上!我也懒得听她那些废话。你立刻就去套车,派个人把管嬷嬷和凌雪都给我发落到庄子上。自此以后,永远不许她们再出现在王妃面前,懂了没?”   “可管嬷嬷是太后给您的……”您这样不打声招呼就发落了她,真的合适吗?   “这个你不用管,本王自会去和太后说清楚的。”   “是!”云惜这下算是明白了,这两个之所以下场这么惨,最根本的原因不是惹恼了王爷,而是碍着王妃的眼了。王爷对王妃的宠爱真的是没话说。   庾璟年三句两句交待完了,便把这事撂下,并没有太当一回事,用过早饭便去了京郊大营。   蘅芜苑中,凌雪和管嬷嬷却不肯上车,负责这件事的管事十分为难。“管嬷嬷、凌雪姑娘,小的也是奉王爷之命行事,你们就别再为难小的了。您二位也是有身份的人逼得小的对您二位动粗用强,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又何苦呢?”   凌雪披头散发,昨天晚上她被庾璟年一脚踹吐了血,也没人找大夫来给她瞧病,到现在她的胸口还隐隐作痛。从小到大,庾璟年看在娘亲的面子上,一直待凌雪十分优容,在丫鬟里面她是头一份的,她实在不能接受庾璟年这样狠心待她。她急道:“不,你胡说,王爷待我那样好,怎会狠心地将我发落到荒郊僻野的庄子上去?定是你们假传王爷令旨,趁王爷不在家故意害我!我是决不会跟你们上车的,我要见王爷,我要见云惜!”   管嬷嬷同样坐在地上撒泼耍赖,“我是太后娘娘的人,你们不能不经过太后同意就这样把我送到庄子上去。”此前她一直暗暗观察沈沅钰生下双胞胎之后,庾璟年和她同房的时间并不多,管嬷嬷觉得是个男人总免不了要偷腥,何况沈沅钰又恰在这个时候回了娘家,凌雪青春靓丽,和庾璟年的情分也不浅,稍一勾搭,庾璟年定然上钩,所以才把鹿血交给凌雪,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没成想人情没做成,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云惜走了进来,怒道:“这是怎么回事,在这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不是吩咐你们尽快把她二人送到庄子上去的吗。怎么还没有动身?”   那管事便向云惜诉起苦来:“这二位不肯上车,咱们又不好动粗,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凌雪见云惜来了,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云惜哥哥,你告诉我,送我们去庄子上不是王爷的命令,一定是王妃的主意对不对?她嫉妒我和王爷十多年的主仆情分,故意害我的,对不对?”   云惜一甩袖子将她搡到一旁,怒斥道:“昨天晚上放你进去,本是念在咱们相识多年的情分上,没想到你心也忒大竟存着勾引王爷的念头。现在王爷和王妃亲如一体,你冒犯了王妃就和冒犯了王爷一个样,只是你被荣华富贵蒙蔽了眼睛才看不到这一点。你难道还在这里白日做梦,我告诉你凌雪,所有的命令都是王爷亲口发布,和王妃没有任何关系。竟还敢红口白牙地攀扯王妃,再这样下去,把王爷惹恼了,我看你一条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凌雪身子一晃,委顿在地。   云惜对着管事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们架到车上去。”   一刻钟后,一辆马车从琅琊王府的角门驶出,载着凌雪和管嬷嬷到了郊外的庄子上,从此以后,两人再没能回到庾璟年身边。   两个月后,成郡王府终于落成。庾璟年让钦天监选了一个吉日,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搬去了成王府。   这两个月里沈沅钰一直住在娘家,最后搬家的时候只身回到王府操持张罗,孩子却留在了沈家,由周氏帮忙看顾。搬家这一天,郗氏、袁王妃、真定长公主、何氏、阮氏、庾之瑶等人全来了。   郗氏拉着沈沅钰的手依依不舍:“虽然你和二郎搬出去了,可咱们还是一家人,有时间一定要抱着两个孩子回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沈沅钰也有些舍不得,这阵子她和太后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一方面是因为她给太后生了昊哥儿和晔哥儿这两个活泼可爱的重孙儿,沈沅钰抱着他们两个进宫那真真是萌翻全场大小通吃,从太后到皇上到淑妃没有不喜欢这对金童的。   另一方面,全靠着郗氏从中转圜,庾璟年发落了管嬷嬷,太后都没有因此找沈沅钰的茬儿。沈沅钰对郗氏是真心的感激。“我会的,老太太!我在成王府给您单独留了一个院子,您有空也不妨到那边住上一段日子,让我和王爷有机会尽尽孝心。况且成王府那么大,现在就只有我和王爷两个人住,也怪没趣儿的。”   郗氏自然是满口答应。   这时袁王妃扯了她的手道:“之前让你们小夫妻俩受委屈了,一直住在蘅芜苑这么个小地方,总算是皇恩浩荡,如今你们有了自己的王府,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老太太说的在理,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以后你们小两口有什么难处,派个人来说一声,我和你公爹倾尽全力也会帮你们。千万不要外道了才好呢!”   对袁王妃,沈沅钰就没有那么亲近热情,哼哼哈哈地应付了几句。   何氏、阮氏也纷纷道贺。   当天晚上,沈沅钰在成王府摆下酒宴款待前来祝贺的宾客们。庾璟年在前面招待男客,她在后面招待女客,一直忙到一更天,客人们才依次散了。   袁王妃带着何氏、阮氏先行回府了。真定长公主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女客。   沈沅钰将她送到二门,真定忽然道:“二嫂,能否借一步说话?”   沈沅钰一直怀疑小衣裳那件事是真定所为,只是真定十分狡猾,她和庾璟年查了一阵子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不过她对真定早已戒心十足,自然不肯单独跟她在一起,便委婉拒绝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信得过的心腹,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真定看了亦步亦趋跟着沈沅钰的金灵一眼,莞尔一笑:“二嫂就那么怕我?”   沈沅钰每次和她见面必然带着金灵,真定的武功,沈沅钰可是见识过的,自然不会再把自己置于险地。   沈沅钰笑笑,大有深意地道:“做人嘛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真定一双美丽妖娆的眸子燃起两团淡淡的火焰,“二嫂真是一个妙人。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你这样可爱的女人。可惜在琅琊王府只相处了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想想还真是令人遗憾呢。”   沈沅钰正想说一句咱们妯娌之间来日方长,真定忽然踏前一步,一只冰凉滑腻的手摸上了她的脸颊,她的动作神态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暧昧。沈沅钰不知怎的,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意外地排斥和她的身体接触。   “你干什么?”金灵踏前一步,手已经摸向腰间的软剑。   真定咯咯一笑,猛然放开了沈沅钰后退了一步,“别激动,我不过是和二嫂开个玩笑。”   沈沅钰也连忙喊道:“金灵回来。”   真定又饶有兴趣地看了沈沅钰一眼,才摆摆手道:“二嫂,我就此告辞了,咱们回见!”说毕,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身姿绰约地走了。   沈沅钰摸摸自己的脸,真定带着三寸多长的护甲,刚才收手的那一下,冰凉的宝石护甲从她的面颊上划过,虽然没有伤到她的脸,却让她的心里无由地升起了一股寒意。   这个真定,真是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前面的客人散得更晚一些,庾璟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快二更天,喝的微醺,进门就问:“儿子们呢?”   沈沅钰道:“儿子们睡得早,奶娘哄他们睡着了,刚才我去看过了,小哥俩儿睡得香,我怕吵醒他们,就没把他们抱过来。”   庾璟年道:“你天天照顾他们也着实累了,正好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下。”   洗漱过后,夫妻两人躺在床上。庾璟年显得十分高兴,搂着媳妇的肩膀问:“阿钰,咱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了,你高兴不高兴?”   小夫妻俩盼了那么久,怎么会不高兴呢?   离开了琅琊王府,不用再天天应付阴晴不定的公婆妯娌,只安心过一家四口的小日子,多么的清净自在!况且成王府一开始就是按他们两人的喜好建成的,图纸沈沅钰反复看了又看,改了又改。可谓一草一木一屋一瓦都凝聚着二人的心血。   沈沅钰轻轻摸着庾璟年那结实的胳膊,呢喃道:“终于有自己的家了,真好!再也不用挤在蘅芜苑那样一个小地方了!再也不用担心暗中射出来的冷箭,再也不用担心有人要害儿子们了!真好!”   “阿钰,咱们以后会更好的!”说着话,男人一个翻身,已将女人压倒在自己的身下。   一年后。   时近中秋,八月桂花香。秋高气爽,天气正好。   成王府的巨大的后花园中,一个妙龄少女正在草地上放风筝。她扯着一只颇大的老虎风筝,风筝飞得正高,少女咯咯地笑着,在花园里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少女跑得快正欢快,身后传来孩子稚嫩的声音。   “姐姐等等我!”   “姨母等等我!”   “姨母!”   少女回过头来,看着蹒跚走过来的三个男娃儿,孩子们的身后则跟着一群丫鬟婆子。   三个男娃都还很小,最多不过两岁,一个穿着明蓝色的小袍子,剩下两个穿着相同款式的月白色的小袍子,唯一的区别是其中一个袍子的滚边是青竹纹样,另一个则是兰花纹样。   三个孩子个顶个的漂亮,站在一起简直像是图画中走下来的仙童。更萌的是,其中的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难分彼此。   放风筝的少女正是沈沅钰的胞妹沈沅舒。而那三个孩子,便是洲哥儿、昊哥儿和晔哥儿。   三个孩子中,生日最大的是洲哥儿,他也是孩子们中走的最早的那个,不过运动细胞最发达的却是晔哥儿,他在三个娃娃中生日最小,却能吃能睡,精神头十足,十个月就会走路,没过多久就走得比洲哥还好。   到现在他的小哥哥昊哥儿走起路来还有些蹒跚,他不用人扶着,都能在路上跑的虎虎生风了。   他的奶娘江氏紧张地跟在他的后面,扎煞着双手,八月的天气,却出了满头热汗,却不敢去扶他。这小子别看年纪小,却是个典型的熊孩子,也不知跟谁学的,脾气大得很,哭起来惊天动地的,因此谁也不敢惹他。   他喜欢自己走路,不喜欢让人扶着他,江氏便不敢扶他。   沈沅舒看见晔哥儿一马当先跑过来,嘴角扯起一丝愉悦的弧度。随手就把风筝线交给一旁的大丫鬟拿着,那丫鬟有些着急:“小姐,我不会放风筝!”   “你就先先拿一小会儿。”沈沅舒看见晔哥儿已经走近了,来不及多说,把线塞给了丫鬟,一伸手就把晔哥儿抱了起来。   “晔哥儿,你你怎么跟跟来了!”她看着小男娃那近在咫尺的漂亮面孔,那黑漆漆的大眼睛里,黑眼珠占去了百分之九十,显得格外的有神,真是越看越爱,忍不住就在小男娃儿的左脸上亲了一口。   成王府建好了之后,沈沅舒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呆在姐姐这边,所以双胞胎福娃和她十分的亲近。晔哥儿被亲了一口,显得十分享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就用手指了指右脸,意思是让沈沅舒再亲她的右脸。   小男娃活泼可爱,把沈沅舒逗得咯咯直笑,从善如流地在他的右颊上亲了一口。晔哥儿也跟着沈沅舒哈哈笑。   沈沅舒颠了颠小男娃的重量:“晔哥儿,你你怎么又重了?你天天天天都偷吃了什么好东西?”她就腾出一只手手来点着晔哥儿的小脑袋,“你你知道知道不知道,你都都比你小舅舅还还沉了!”   晔哥儿也不管姨母的吐槽,用大脑门回顶着姨母的手指,哈哈哈地笑。   这时候洲哥儿和昊哥儿也终于跑了过来。一边一个抓住了沈沅舒的裙子。   看见沈沅舒抱着晔哥儿,俩人都眼馋坏了。一个叫:“姨母抱!”一个叫:“姐姐抱!”   沈沅舒看了看两个在地上撒娇卖萌的小娃,一时有些犯难,她曾经亲眼看见,庾璟年一下子把三个孩子全都稳稳地抱在怀里,不过她可没有这样的能力,就看着晔哥儿的眼睛道:“晔哥儿,姨母抱抱一下哥哥和舅舅,好好不好?”   晔哥儿不愿意,就想自己霸着姨母,因此一把搂住了沈沅舒的脖子,把小脑袋埋在她的怀里。“不要!姨母!我的!”他年纪小,现在说话还说不全,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   这小子极为霸道,平时就霸着沈沅钰不让沈沅钰抱昊哥儿,现在又霸着沈沅舒,不让沈沅舒抱洲哥儿和昊哥儿。   洲哥儿顿时就生气了。振振有词地道:“我是小舅舅。你得听我的!”   昊哥儿也在一旁帮腔说:“娘说了。小舅舅是长辈!咱们都要听小舅舅的!”同样是一岁半,他和晔哥儿还不一样,已经可以说很长的句子了。   沈沅舒又来商量晔哥儿,“那咱们,就抱抱一抱小舅舅好好不好?”   晔哥儿还是摇头。“姨母!我的!”   这次洲哥儿和昊哥儿一起说话。   洲哥儿:“你不听话!”   昊哥儿:“你不是好孩子!”   被小舅舅和哥哥一起攻击,晔哥儿一下子就不高兴了,小脚使劲踢着,小脸儿也没有刚才那么明媚了。   沈沅舒就再和他商量:“姨母就抱抱一下小舅舅和哥哥,然后再再抱晔哥儿,好好不好?”   晔哥儿被连番逼迫,这下彻底不干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十分响亮,沈沅舒下了一跳,不过看见小外甥干打雷不下雨,还从手指缝里偷偷看她的表情的时候,她就放心了。   这时候洲哥儿和昊哥儿也生气了。   洲哥儿:“爱哭鬼!”   昊哥儿:“小舅舅有铃铛!不和他一起玩儿!”   两小子都是智商奇高的孩子,两三句话就商量好了,拉着小手一起蹒跚着向远处跑去。   晔哥儿见小舅舅和哥哥都走了,扔下他不管了,立刻又着急了。扎煞着小手叫道:“哥哥!小舅舅!”   洲哥和昊哥儿气他霸道,吃独食,谁也不理他,拉着小手往回走。这个时候晔哥儿着急了,顾不上霸着小姨母,急急道:“放下!放下!”   沈沅舒就把他放了下来。   晔哥儿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过来,他跑得比洲哥儿昊哥都快,很快追上了两个人。   “小舅舅!哥哥!铃铛!我要!”   两个小娃一左一右地把头歪向一边,谁都不理会他。   晔哥儿急了,平时和小舅舅一起玩儿,但关键时刻还是和哥哥更亲,一把抓住哥哥的胳膊:“哥哥!”大眼睛里涌起委屈的泪水,看着都要掉下来了。   沈沅舒在一旁看着,简直心疼死了。“你们不不许欺欺负晔哥儿!”   洲哥儿道:“是晔哥儿先不许姐姐抱我的。”   昊哥儿也说:“弟弟不乖!”   沈沅舒好笑地看着这两个小大人似的一起讨伐晔哥儿,差点笑出声来。就道:“晔哥儿还还小,不不懂事,你们一个是是舅舅,一个是是哥哥,要让让着外甥和弟弟,懂吗?”说着摸了摸洲哥儿的小脑袋,又摸了摸昊哥儿的小脑袋。   本以为这么复杂的逻辑关系,俩小子不一定能懂,谁知两个孩子一起点了点头。异口同声奶声奶气地道:“知道了!”   沈沅舒高兴地道:“真乖!”   就把晔哥儿的两只小手放在洲哥儿手里一只,放在昊哥儿手里一只。“你们三个是是世上最最亲的亲人,以后一定要要相互扶持,不能窝里反,知知道吗?”   这下不管听没听懂,三个孩子全都点了点头。   晔哥儿见小舅舅和哥哥都接纳了他,脸上露出灿烂明亮的微笑。   洲哥儿和昊哥儿听了沈沅舒的教诲,也都不再和晔哥儿一般见识。   洲哥儿拉了拉晔哥儿的手,“走!咱们玩儿铃铛去!”   三个小伙伴拉着手高高兴兴地向远处跑去,沈沅舒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异常温馨。   正在这时,她的大丫鬟跑了过来,焦急地道:“小姐不好了,你的风筝,风筝……”   沈沅舒一愣:“风筝怎怎么了?”那个老虎风筝是沈沅钰亲自做了送给她的,所以她格外珍视。   丫鬟都快哭了:“风筝挂到树上了。”   沈沅舒顿时就急了,“你是怎怎么放的风筝,怎么会会叫它挂到树树上去?”   “小姐!都是我的错!”丫鬟十分委屈,刚刚明明说了自己不会放风筝的。   沈沅舒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不是真的想要责怪她,只是太着急了。“快,快带我去去看看!”   丫鬟就带着她一路小跑,跑到一棵巨大的香樟树旁,果然看见那个老虎风筝挂在树上了。   沈沅舒十分心疼,跺着脚吩咐婆子道:“快去拿拿梯子来。”   婆子们应声去拿梯子。   “舒姐姐,出了什么事?”正在此时,远处走来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袍子,长得眉清目秀,只是小身板看上去有些孱弱,但是皮肤显得格外白皙。这个少年正是宁德长公主府唯一的一点血脉,宁德长公主的孙儿彭安。   287|284.凌雪爬床   作为沈沅钰的外祖母,一年来宁德长公主和成王府走动得十分频繁,安哥儿年纪不大,人又孱弱就显得年龄更小,完完全全是个孩子,沈沅钰便没有让他和妹妹避嫌,因此安哥儿和沈沅舒经常见面,慢慢也就熟悉起来。   沈沅舒焦急地指着树上道:“风风筝,我的风筝在在树上。”一着急她的话说得更加不利索了。   安哥儿却没有丝毫嘲笑她的意思,一抬头他便看到挂在树顶上的风筝,立刻就明白了,他从小跟着祖母长大,无父无母,所以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早熟,宽慰沈沅舒道:“舒姐姐你别急。”   沈沅舒道:“那是姐姐给给我的,我一定要要把它拿下来。”   安哥儿看见少女那瓷白的面孔因为焦急而染上了一层红晕,愈发显得美丽动人,他不知道哪里生出一股勇气:“舒姐姐,我会爬树,我去帮你把风筝拿下来。”   沈沅舒看了安哥儿一眼,见这小子的个头还没有自己高呢,立刻拒绝道:“不不用了,我我已经叫人去拿梯梯子了。”   沈沅舒其实是担心安哥儿,可是在他听来却像是小姑娘不相信他的能力,只觉得一股血涌上头顶:“舒姐姐,你别不信我,我这就把风筝拿下来给你看看。”言罢不由分说地走到香樟树旁开始向上爬去。他的小厮想要代劳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安哥儿生得体弱,动作却颇为灵巧,沈沅舒只见他像猿猴一样地攀爬,不过片刻已爬到树顶,伸手摘下挂在树枝上的风筝,然后转过身一手抓着树干,向沈沅舒扬了扬手里的风筝。   香樟树足有两丈高,安哥儿攀爬的时候,沈沅舒就在心中为他捏了一把汗。现在见安哥儿作出这样吓人的动作,沈沅舒小脸都急得红了:“安哥儿,小心点,快下来!”这回一着急竟然不结巴了。   安哥儿冲着她粲然一笑:“舒姐姐你不用怕,再高我也没事的。”   沈沅舒急道:“别说话,先下来再再说!”   安哥儿见她着急,心里反而十分受用,慢慢地往下爬,爬到一半的时候不想袍子被树枝刮到了,嗤的一声划破了一个口子,沈沅舒紧张得捂住了嘴,安哥儿有几分尴尬,快速地从树上下来,将风筝递给沈沅舒:“舒姐姐,你的风筝我拿到了!”一面说一面用手捂着自己的袍子。   沈沅舒接过风筝,脸上满是灿烂的微笑:“谢谢你,安哥儿!”少女的笑容那样明亮,安哥儿一瞬间觉得为了她,不要说是毁了一件袍子就是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也心甘情愿。   沈沅舒却看见了,见少年是为了自己而弄破了衣裳,她也觉得颇为过意不去。便道:“你的衣服破破了,快去换换一件。”   安哥儿显得有几分忸怩,“不,不用了!”   沈沅舒看他那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怎么就就不用的?难难道你要穿着破烂的衣衣裳去见我我姐姐她们吗?”   宁德长公主今天带了安哥儿过来做客,宁德长公主和沈沅钰说些体己话,才让安哥儿独个出来自在,这才遇见了沈沅舒。   “跟我来!”沈沅舒也有爽利的一面,就在前面带路向着一处房舍走去。安哥儿想了一下,这样终究不太雅观,也就跟着沈沅舒去了。   来到一处院落,沈沅舒便叫安哥儿进去换衣裳,她在外面等着。安哥儿这样的出门在外,小厮自然会给他带着备用的衣裳。   不一会儿安哥儿换了一件石青色的袍子出来,沈沅舒忽然对安哥儿道:“你把坏坏了的袍子给给我!”   安哥儿一愣道:“诶?”   沈沅舒却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想亲手帮着安哥儿把袍子补好了。   “等等我补补好了,会派人给你送送过去的。”   这下子安哥儿也明白了,本来一件袍子不值什么坏了也就扔了,心里又觉得若是能穿上舒姐姐给他缝补的衣裳,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快活。就麻溜让小厮把袍子给了沈沅舒的丫鬟。   然后两人一块儿去看双胞胎和洲哥儿他们。   内院里,沈沅钰正陪着宁德长公主说着话。正在这时,沈沅舒和安哥儿带着三个孩子走了进来。   沈沅舒牵着洲哥儿和昊哥儿的手,而晔哥儿则赖在安哥儿的怀里,让安哥儿抱着他进来。   孩子们一进来,屋子里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双胞胎一口同声地含道:“娘!”   洲哥则喊“三姐姐”。   晔哥儿也不要安哥儿抱了,扭着小身子找娘亲。安哥儿就把晔哥儿放到了地上。晔哥儿刚一着地,就蹬蹬蹬蹬跑到沈沅钰的跟前,一把抱住了沈沅钰的袖子。   儿子和自己亲近,沈沅钰当然十分高兴。她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循循善诱道:“刚才是谁抱着咱们晔哥儿的啊?”   晔哥儿大声喊道:“舅舅!”   沈沅钰教他认过人,洲哥儿是舅舅,安哥儿也是舅舅,晔哥儿就记住了。   “那晔哥儿该不该谢谢舅舅啊?”   晔哥儿歪着脑袋想了想,才道:“谢谢!”   安哥儿笑着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晔哥儿真乖!”晔哥儿却缩了缩脖子,不愿意让他摸,安哥儿被小家伙逗得哈哈大笑。   另一边洲哥儿和昊哥儿不用沈沅钰吩咐,就似模似样地给宁德长公主见礼:“见过曾外祖母!”“见过外祖母!”   宁德长公主见两个小家伙年纪这么小就这般懂事,尤其是他们个个一本正经小大人的模样,对孩子们真是喜欢的不得了。笑道:“哎呀呀,孩子们真是太懂事了。快过来快过来,都坐到我的身边来。”   两个孩子便走了过去,一边一个坐在长公主的旁边。长公主搂搂洲哥儿又搂搂昊哥儿,在他们的脸上一人亲了一口。   沈沅钰便对晔哥儿道:“晔哥儿还不快去见过你的曾外祖母!”   晔哥儿不愿意离开沈沅钰的身子,扭着小身子叫了一声:“外祖母!”他还弄不清外祖母和曾外租母之间的关系。然后又哧溜一下溜回了母亲的怀里。   宁德长公主笑呵呵地答应着。众人逗了三个孩子一阵子,三个孩子在外面疯玩了一下午也都累了,沈沅钰便叫奶娘人领着孩子们下去吃东西歇晌。   宁德长公主看见沈沅舒和安哥儿在一旁说说笑笑,安哥儿也不嫌弃沈沅舒说话慢,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就那么听着她说着自己放风筝的趣事。宁德长公主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对两个人道:“我听说钰儿这里的菊花栽的不错,舒儿能不能采些给我老婆子带回去插瓶?”   沈沅舒听了便站起身来,“外祖母稍等,我我这便去!”说毕带着丫鬟出去了,安哥儿急忙站起来,“祖母,孙儿也久仰成王府菊花圃的大名了,让孙儿陪着舒姐姐一起去,可好!”   宁德呵呵笑道:“你去!你去!”   长公主府什么花儿没有,还用得着从成王府带花回去插瓶?沈沅钰明白,她这是想法子把两个孩子给支开了。   果然等两个孩子出去了,她才对沈沅钰道:“舒姐儿现在还没有定亲吧?”   沈沅钰笑着道:“还没有呢。舒儿还小呢,不着急。”沈沅舒已经十三岁了,已经渐渐长成大姑娘的样子了。沈昀乃是不世出的美男,周氏也是姿色不俗,沈沅舒自然出落得风姿绰约,再过几年等她长大了,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父亲又是沈氏的宗主,按说找个好婆家应该不难。只可惜,她有个口吃的毛病……各大士族都是要面子的人,谁愿意娶一个话都说不顺当的女子作儿媳?   因此这一年多来,周氏和沈沅钰暗中为她相看了不少少年,高不成低不就,简直成了周氏的一块心病了。   沈沅钰也跟着着急,可这涉及到妹妹一辈子的幸福,她和周氏都不敢有丝毫大意。   宁德长公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这两个孩子,瞧着倒是挺投缘的。”   沈沅钰抬头望过去,就看见妹妹和安哥儿笑着,脸上的笑容都是那样的明亮耀眼。   她心中微微一动,之前没往这方面想过,显然宁德长公主在这方面比她更敏感一些。   这些年接触下来,沈沅钰是把宁德长公主当成了自己的亲外祖母,就连周氏也和长公主处得很好。安哥儿她也相处的十分好,安哥儿为人踏实,性子温和,人品是没的说的,唯一的缺陷就是身体不大好。   他这点缺陷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虽然十三岁了,可是个头还没有沈沅舒高呢……   万一安哥儿英年早逝,岂不是要妹妹守寡,沈沅钰有些疑虑……   宁德长公主像是看穿了她的疑虑,就微笑道:“安哥儿从前身子弱,这几年可能是因为大了,身子越来越好了。这也多亏了你荐的那个史神医,如今喝着他的药,真是越发好了。史神医也说了,照这么发展下去,这孩子得享天年是必然没有问题的。”   沈沅钰想起他刚才抱着晔哥儿走回来,果然没见怎么吃力。晔哥儿那个小肉墩,她现在抱着可是十分吃力的。这样看来,安哥儿的身体素质果然已经变得很不错了。   沈沅钰道:“真是太好了,这样外祖母也可以放心了。”   宁德长公主道:“我这老婆子年纪大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安哥儿。安哥儿今年十三了,可却是个有些闭塞的孩子,难得他和舒姐儿这样投缘,舒姐儿这孩子我也喜欢,你看咱们来个亲上加亲如何呢?”   沈沅钰吃了一惊,没想到宁德长公主这么干脆地就提出来结亲的想法。想了想,“外祖母的好意我明白。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安哥儿如此条件,当可以找到比舒妹妹更好的妻子,外祖母为何……”   宁德长公主笑笑,慢慢说道:“这件事,我考虑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沈沅钰听到这里更是惊讶。   宁德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安哥儿被我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我不舍得让他受苦,不舍得让他读书累坏了身子,也不舍得让他习武,结果到现在他是文不成武不就。现在我在世还好,没有人敢对他动心思,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他一个人如何能够守着长公主府的偌大家业?”   沈沅钰没有插话静静听着,宁德长公主一番话说得十分推心置腹:“诚然我是能给他找个更好的名门贵女,可门第高了说不定将来就反过来拿捏住了他,让他成为被人控制的傀儡;而若是岳家没有足够高的门第,更是不行。他和妻子掌握着庞大的财富,恐怕更要招来觊觎。所以想来想去,只有给他找一个有足够的实力保护他,而又高风亮节,不会有朝一日拿捏他觊觎长公主府的岳家。我观察了这么久,唯有你的父亲,能够让我信得过。”   宁德长公主接着道:“以你们沈家的发展势头,早晚有一天你们会取代琅琊王氏,成为大晋第一士族,你父亲志存高远,不会把区区金银财富放在眼里的。更何况将来大晋还不一定是什么样子呢,说不定哪一天北燕的铁骑就渡江打了过来,那时候能保护安哥儿的,恐怕也只有你父亲了。”说来说去还是觉得沈昀是一支潜力股。   没想到宁德长公主想得这么深远。她肯这样开诚布公地把这些想法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更足见她的诚意。   沈沅钰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我瞧着妹妹也是欢喜安哥儿的。若是安哥儿作了我妹夫,”想了想,觉得倒是也满和谐的。“我是喜闻乐见的。不过这件事我毕竟也做不了主,还是要问过父亲母亲的意思才行!”   宁德长公主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这丫头在你父亲母亲面前说话的分量?你总有法子说服他们两个。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和你说这恁多废话?”   沈沅钰便笑道:“外祖母既然如此说,我便在父母面前帮安哥儿说几句好话吧。”说罢两个人都笑。   这时安哥儿和沈沅舒回转回来,宁德长公主见她身后的丫鬟捧着几个美人瓶,里头装了清水,沈沅舒将剪下来的菊花插到清水里,安哥儿替她解释:“舒姐姐说这样子菊花不会很快凋谢。”   沈沅舒也道:“我不知道外外祖母喜欢什么颜色的菊花,只只采了这几样,外祖母可可还满意吗?”   宁德长公主见她心思细腻办事妥帖,越发地喜欢:“好,好好!舒姐儿采回来的,外祖母都喜欢。”   安哥儿听了笑得十分开心。   在成王府用过饭后,宁德长公主和安哥儿才离开。   沈沅舒因为常来成王府,沈沅钰专门给她准备了一个院子,送走了长公主祖孙二人,姐妹俩各自回房歇息。一觉醒来,沈沅钰先是叫人去看三个孩子,丫鬟回禀说三个小少爷还在睡觉。   沈沅钰想大概是孩子们玩累了,便没有叫人叫醒他们。而是让彩鸾唤了沈沅舒进来。沈沅舒刚刚睡醒,表情还有几分慵懒,因为和姐姐越来越亲近,现在她打扮得十分随意,只用一根银簪别住一头乌油油的秀发,却更衬出了几分少女的清丽了。沈沅钰便赞叹道:“妹妹长大了!”   沈沅舒脸色微红,“姐姐叫我来,有什什么事吗?”   沈沅钰道:“今天你的风筝刮到树上,听说是安哥儿帮你取下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道说道。”   沈沅舒就把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沈沅钰便问:“你觉得安哥儿怎么样?”   “挺挺好的!”   沈沅钰能够感受得到沈沅舒对安哥儿十分有好感,便抿着嘴在那里笑。“听说你把人家的衣裳留下来,要亲自替他缝补,可是有的?”   沈沅舒心里咯噔一下子,当时只觉得自己欠了安哥儿莫大的人情,现在回想起来她自己都已经十三岁了,做这样的事情万一传出去岂不是坏了自己的名声,沈沅舒额头便冒汗了。“姐姐,都是我不好,我我没有考虑清楚,我这这便叫人把安哥儿的衣裳送送回去。”   本来以为姐姐要责备她,不成想沈沅钰却呵呵一笑:“瞧把你给紧张的,咱们和外祖母亲如一家,安哥儿就像咱们的亲弟弟一样,你反正都答应人家了,不帮人家把衣裳补好,岂不是要叫人白高兴一场。”   诶?沈沅舒糊涂了,不知道自己是该补还是不该补,“姐姐?”   沈沅钰继续道:“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人无信不立,好好地给人补好了,我派人给安哥儿送去。你约束好下人,不要叫她们乱嚼舌头就是了。”   沈沅舒其实也不想失信于安哥儿,听了这话不由高兴起来。   这时孩子们醒了,姐妹俩便过去哄孩子。   孩子们睡了一个中午,个个精神头十足,沈沅钰陪他们玩儿了一会儿就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有妹妹在一旁帮衬。   沈沅舒性子好又有耐心,看孩子是一把好手。   晚上庾璟年回来。这一年来他外头的事情越来越忙,皇帝叫他把皇家十二卫的军队轮训了一遍,提高皇室军队战斗力的同时,也让庾璟年对军队的掌控力提高了整整一大截。   庾璟年本来就在军队中享有崇高的威望,现在更是如虎添翼。在诸位王爷之中,隐隐都有和太子分庭礼抗的趋势了。   三哥孩子正在屋子里玩儿积木,这东西是沈沅钰苏出来的,通过这个可以锻炼孩子的各项思维能力。沈沅钰让工匠做出来的各种颜色鲜艳的积木,通过这个还可以教三个孩子分辨颜色。   孩子们都很喜欢。尤其是昊哥儿,对积木最感兴趣。   小厮进来通报说庾璟年回来了。三个孩子全都高兴起来,庾璟年愿意带着他们一块儿玩儿,各种刺激有趣,双胞胎最亲近的是沈沅钰,最崇拜的却是庾璟年。   于是都坐不住了,扔下积木就跑了出来。   “爹爹!”“爹爹!”“姐夫!”庾璟年刚从军营回来,身上还穿着轻甲,身姿挺拔地刚走进院子,就看见晔哥儿一马当先跑在前头。这一年来,庾璟年大权在握,生杀予夺,身上更多了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只是那种冷峻威严在看到孩子们的那一刻,立刻就消散无踪了。顷刻间他脸上充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犹如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冰面上。   “爹爹!抱抱!”晔哥儿已经奔过来了,张开双手求抱抱。   夫妻俩早就发现,晔哥儿运动细胞发达,更像庾璟年,昊哥儿更聪明,像沈沅钰和沈昀。   小哥俩儿不管是哪个,王爷都是从骨子里喜爱。便一把将晔哥儿抱了起来,“晔哥儿,想不想爹爹!”   “想!”晔哥儿响亮地回答。   “哪里想了?”   晔哥儿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意思是肚子想了。   庾璟年哈哈大笑,在儿子嫩豆腐似的小脸上亲了一口,他粗粝的胡子茬扎到了晔哥儿,晔哥儿觉得好玩,反而把小脸凑过去在他的下巴上蹭了几下。这时昊哥儿和洲哥儿也到了,全都张开手臂,一个叫:“爹爹抱抱!”一个叫:“姐夫抱抱!”   面对着他们那充满了期盼的眼神,庾璟年怎么能拒绝呢。他就抱着晔哥儿让他跨坐在自己的脖子上,让他用小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然后张开双臂,一边一个抱起了昊哥儿和洲哥儿。   三个孩子全都居在庾璟年的身上,一时皆大欢喜。而且那造型看起来十分有趣。   这样的情况在成王府几乎每天都会上演一遍。沈沅钰一开始担心他摔着孩子,每次严厉批评之后,庾璟年都是虚心认错,然后坚决不改。凭他的武功,又怎么会让儿子掉下去呢?   “王爷你又来!”沈沅钰吐槽无力。   不过每到这个时候都是三个孩子最开心的时刻。沈沅钰看见三个孩子笑成了一团花的模样,就有点不忍心打断他们。   晔哥儿坐在庾璟年的脖子上,居高临下,一副既开心又得意的样子。连连冲着沈沅钰做鬼脸。“骑大马!骑大马!”   这是把庾璟年当成马了。   昊哥儿和洲哥儿则抚摸着庾璟年胸口用精铁制作的甲片,异口同声地问:“这是什么?”   庾璟年解释道:“这是我的盔甲。”   昊哥儿问:“盔甲有什么用?”   “他可以保护我,不让敌人的兵器伤害到我。”   昊哥儿和洲哥儿虽然聪明,毕竟年纪太小,听得似懂非懂。晔哥儿是压根就不懂,不过并不妨碍他发表自己的意见。   “我要!”小家伙响亮地喊道。   庾璟年就笑着看向儿子,“想要没问题。我可以叫工匠给你打造一副小盔甲,条件是你今天晚上要给我吃下满满一碗饭。行不行?”   晔哥儿使劲儿点点头,“我行!”   288|284.凌雪爬床   昊哥儿和洲哥儿听见了,全都用羡慕无比地看着晔哥儿。闪闪发亮的盔甲,他们也都想要啊。   孩子们的表情庾璟年当然是尽收眼底。就道:“你们想不想要一副小盔甲?”   “想要!”两个孩子都说。   庾璟年脸色微微一凝,“大点声,我听不到!你们都是小男子汉,怎么声音小的像是一个娘们似的。这一点你们要和晔哥儿好好学学!”   “想要!”这回两个孩子憋足了劲儿,死命喊了出来。   “这还差不多!”庾璟年这才满意了。“条件和晔哥儿一样,晚上吃掉满满一碗饭,我就叫人给你们也打造一副盔甲。”   三个孩子高兴坏了,一起欢呼出声。   沈沅钰见丈夫轻易就俘获了孩子们的心,心里真有点点嫉妒的感觉。嗔道:“行了王爷,快把孩子们放下来吧。”   “没事没事!”庾璟年笑着,就这么带着三个累赘进了屋子,昊哥儿和洲哥儿还好,晔哥儿坐在父亲的脖子上,兴奋地叫个不停。   进了屋,庾璟年才把三个孩子放到地上,孩子们还都是依依不舍的。   沈沅钰让奶娘和丫鬟们看着三个孩子现在这里单独玩儿一会,就侍候着庾璟年去里间换衣裳。   沈沅舒刚才和姐夫打了个招呼,就返回自己的院子里了。她年纪渐渐大了,自己也知道要和姐夫避嫌了。沈沅钰也没有拦着她,晚饭自然会有人给她送过去。   沈沅钰帮庾璟年换了一身赭色的长袍,然后帮他通头发,一边通一边问:“天天让晔哥儿揪着你的头发,你不疼吗?”   庾璟年摸了摸头发:“疼啊!怎么不疼?晔哥儿这小子手劲儿真是越来越大了!”   沈沅钰嗔道:“疼你还让他抓你!”   庾璟年振振有词地道:“我一天只有那么一点儿时间陪伴孩子们,总得让他们高兴才行。”   沈沅钰道:“一天就知道带着孩子们玩危险的游戏,还说是为了让他们高兴。”   “他们是男孩子,又不是女孩子,将来是要支撑起一个家甚至一个府的,以后肩上的担子重着呢,没有足够的勇气怎么行?”   “说不过你!”沈沅钰打了他一下。   庾璟年笑道:“阿钰,我知道你心疼孩子们。可是咱们也不能太过溺爱他们,溺子如杀子,你把孩子们教得都很好,唯一一点就是你太心疼他们,不舍得让他们吃苦,这一点,不好!”   沈沅钰道:“你以为我不懂你说的这些道理,只是我看见孩子们受哪怕一丁点的苦,我这心里也难受的像是刀割的一样。”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咱们儿子那么可爱,不只你心疼,我也心疼,我也见不得他们受苦,可是这样下去,万一把他们养成了纨绔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庾璟年道:“所以以后让我带着他们多经历一些男子汉应该经历的东西。”   沈沅钰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三个孩子排排坐,每个人前面都挂着一个小围裙,光是这幅场景,就能萌翻全场。   彩鸾拿来三个漂亮的小碗小勺子放在孩子们的面前。孩子们一周岁的时候,沈沅钰就给他们断了奶,那时候一般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吃奶吃到很晚,沈沅钰却明白孩子们到了这个阶段,需要从辅食中摄取更多的营养,才能更好更快地生长。所以义无反顾给他们断了奶。   当时孩子们哭得十分厉害,沈沅钰心里难受了好一段日子。不过终于还是咬牙挺了过来,现在孩子们早就习惯了跟着大人们一块儿吃饭。   等丫鬟们把饭菜布置好了,孩子们便各自拿起了面前的描金小勺子,开始吃饭。成王府里丫鬟婆子一堆一堆的,沈沅钰却让孩子们自己动手吃饭,没有让丫鬟们喂他们吃,因为沈沅钰觉得孩子多动手,有助于孩子们的成长,这个观点庾璟年也认同。   其实孩子们自己也不喜欢别人喂。   看见三个孩子比赛似的往嘴里扒饭,沈沅钰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庾璟年。   孩子们还小,筷子都不会用,但是勺子已经用得很好了。不过掉饭粒什么的,自然是难以避免的。   孩子们拼命吃饭,几乎顾不上吃口菜。沈沅钰摇了摇头,挑了一筷子鱼肉把刺小心地全都剔除掉了,放进晔哥儿的碗里。   “我!”晔哥儿吃的飞快,终于把一碗饭全都吞下肚子里去了。当然,实事求是的说,至少有一大半的米粒,被掉到了桌子上和他的小围裙上。   庾璟年当然没有那么苛刻。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好!晔哥儿真乖!爹爹给你做一副小盔甲。”   不一会儿昊哥儿和洲哥儿也吃完了,他俩也和晔哥儿差不多,吃一半掉一半。庾璟年也狠狠夸奖了他们一番,表示会给他们每人打造一副小盔甲。   孩子们全都兴高采烈的,吃完饭还围着庾璟年问了半天小盔甲的事。   晚上夫妻俩上了床,今晚小哥俩跟着洲哥儿睡在一个小房间里,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夫妻俩免不了行了周公大礼,庾璟年这些年来愈发的如狼似虎,沈沅钰很快就被他弄得化作了一滩水般。   两人完事了,又搂在一处温存了片刻,到净房里各自洗了洗,重新回到床上躺好。沈沅钰这才和他说起正事来。   她把今天宁德长公主的那番话说了一遍,最后道:“你觉得这桩婚事如何?”   庾璟年认真想了想道:“安哥儿身上有开国县公的爵位呢,说起来是八姨高攀了他……”   沈沅钰不愿意了:“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舒儿多好的一个孩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性子又温顺可人,除了说话不大顺溜,比起四大门阀的贵女,她差哪儿了?”   庾璟年笑得不行。“你呀,真是越来越护短了!你自己不也说了,八姨有口吃的毛病,自然找婆家的时候要受些连累。”   沈沅钰反正觉得自己的妹妹是天下间最好的妹妹。“王爷别说那些了,就说你觉得这门亲事做得做不得吧?”   庾璟年道;“若是长公主愿意,这门亲事自然做得!”最后又道:“八姨的亲事要岳父岳母决定,还是要回去商量岳父岳母才行。”   第二天,周氏一大早就来接儿子。洲哥儿和昊哥儿、晔哥儿小哥俩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感情十分亲厚,洲哥儿要是隔段日子见不到小哥俩儿就会十分难受,会在沈府撒泼耍赖,所以周氏隔段日子必然会送儿子过来。   洲哥儿见了母亲自然喜出望外,双胞胎和外祖母也隔几天就会见一面,所以十分亲近,一左一右扑上来,大叫“外祖母”。周氏被三个可爱到极点的孩子围着,脸上高兴的差点儿笑出花来。   挨个抱了昊哥儿又抱晔哥儿,然后看着晔哥儿道:“这孩子怎么又沉了!”   沈沅钰差点儿绷不住笑,怎么每个人抱完了晔哥儿都会来这么一句。她看了看虎头虎脑的次子,和长子呆在一起,看起来果然比昊哥儿更像哥哥。想到晔哥儿的食量都快赶上两三岁的孩子了,暗想是不是该考虑让晔哥儿少吃点饭减减肥了?   沈沅钰留周氏在家里用完了午饭,带着两个儿子和周氏一起回娘家。   昊哥儿和晔哥儿和母亲坐在一起。昊哥儿好静,十分乖巧地坐在那里玩儿魔方。这魔方当然也是沈沅钰苏出来的,很简单的一个魔方,六个面分别是黄红绿粉蓝黑六种颜色。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孩子们学会分辨颜色。   沈沅钰听说这个东西是益智的,就叫工匠做了给孩子们玩儿。昊哥儿得到了这个,很快就迷上了,晔哥儿则是拼了一阵子拼不出来就给扔到一边去了。   这时候昊哥儿就坐在沈沅钰的腿上研究着那个魔方。晔哥儿是个完全坐不住的孩子,这动动那动动,一会掀起帘子看看马车外头,一会又抱这娘亲的胳膊,和娘亲说这说那!别看他只能单个词单个词地往外蹦,却丝毫不影响他和母亲交流。   沈沅钰现在不要说看两个孩子,就是一个晔哥儿她也看不过来。所以她让两个孩子的乳母都上了车,帮着她一起照看孩子。江氏恨不能把一双眼睛长在晔哥儿身上,这才能勉强看住了晔哥儿。   他们前脚到了长乐堂,沈昀后脚也到了。   沈昀当了两年的宗主,威仪日重,不过见了儿子外孙们还是不能免俗地被他们征服,陪着他们玩儿了一会,才带着沈沅钰到厅堂说话。   沈沅钰开门见山地把宁德长公主想要和沈家结亲的事情说了一遍。   周氏先是道:“安哥儿那孩子,别的也没什么,就是瞧着不是那么康健,人也长得矮小了一些。”彭安他们夫妻都是见过的,周氏心疼爱女,对彭安还有些不满意。   沈昀听了却沉思有顷。对周氏道:“舒儿和钰儿还不一样。她有口吃的毛病,夫妻相处最是重要,若是婚后夫君不能容忍,日后舒儿少不得要受委屈。听钰儿的意思,那彭安和舒儿十分投缘,他的身份和舒姐儿也算门当户对了,若真是如此,倒是当真可以为舒儿考虑起来。”   “而且,宁德长公主府只有长公主和安哥儿两个主子,长公主视钰儿如同亲外孙女,又是那等身份自然不会亏待舒儿,舒儿嫁过去,没有婆婆也没有妯娌,只有一个太婆婆,日子也会越过越好。”竟是对这门亲事比较认可的样子。   沈沅钰听到这里就松了一口气。沈昀若是同意了,这事就成了百分之九十,周氏总是听他的。   果然周氏想了想道:“老爷说的也有道理。”   沈昀道:“这件事也不必那么着急定下来。等过段日子,找个时间把长公主和安哥儿请过来,咱们好好相看相看,到时再定不迟。”   沈沅钰点了点头,“如此最好!”   过了几天,沈昀请老太君出面亲自请了宁德长公主过府,沈沅钰早就把沈昀的意思带到了长公主处,长公主把安哥儿好生打扮了一番,带着一起去了沈府。   沈沅钰自然作陪。   周氏见安哥儿虽然谈不上顶尖的聪明,为人却十分细心宽仁,正适合做沈沅舒的丈夫。   她本来担心安哥儿的身子不行,可见安哥儿抱着晔哥儿在花园子里到处跑,帮着三个孩子摘果子,身体显然已经大好,又想到丈夫说的,安哥儿比沈沅舒还小大半年呢,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想想他父母活着的时候,个子都不矮,想必将来也不会是个小矬子,心里对安哥儿就比较满意了。   尤其看见安哥儿和沈沅舒言笑晏晏、相处融洽,一点儿不因为她说话结巴而有丝毫的不耐烦,她终于彻底同意了丈夫的决定。   双方见完这一面之后,两家都有了默契,就初步地把这桩婚事定了下来。双方坐在一起一商量,沈昀和周氏如今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舍不得她早早嫁了。宁德长公主也因为安哥儿的身体正处在恢复阶段,不想这么早就给他娶媳妇,双方一拍即合,决定等沈沅舒及笄之后再走六礼。   一时皆大欢喜。   因为八月十五庾璟年和沈沅钰一家人要进宫领宴,八月十四这一天,郗氏就派人来请他们两个带着双胞胎回琅琊王府团聚。   夫妻俩其实都不爱回琅琊王府那个狼窝,不过郗氏的面子他们不能不给,到了八月十四还是收拾一番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琅琊王府。   一家四口坐在马车上,庾璟年把昊哥和晔哥儿一左一右抱在怀里。他答应给两个小家伙制作的小盔甲今天已经做好了,那是用上好的精钢打造成的一片一片造型精致的小小甲片,为了让盔甲更轻便,加入了不少稀世金属,可谓是价值不菲。害怕两个宝宝被甲片所伤,庾璟年特意吩咐工匠们将棱角磨掉……   花这么多心思费这么大劲头做出来的盔甲,根本就穿不了多久,因为两个孩子现在长得太快了。   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和庾璟年说着话,他们对爹爹给他们造的这幅小盔甲真是爱死了。庾璟年面带微笑地倾听着孩子的有些颠三倒四的话,没有一点儿的不耐烦。沈沅钰目光落在儿子身上,温柔如水。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到了琅琊王府门口,庾璟年刚扶着沈沅钰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门口早就停了一辆马车,一个十七八岁的英俊男子扶着庾之瑶含笑站在马车旁边。   年轻人风度翩翩,身上充满了书卷之气,扶着庾之瑶的手上前来给两个人见礼,“二哥!二嫂!”   庾之瑶快步走上前来,抱着沈沅钰的胳膊:“二嫂,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   庾璟年目光在庾之瑶的脸上扫过,见她脸上泛着红光,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这才对着那个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阿朗你起来吧。”   此人便是庾之瑶的新婚丈夫,姓桓名朗,是桓淑妃的远房侄子,三皇子的表弟,和庾之瑶也算是表兄妹的关系。   荆州是桓氏的大本营,桓朗此前一直在荆州生活,前阵子游学到了建康,在洗笔阁遇见了挑选文房四宝的庾之瑶。当时庾之瑶正被店小二说动,想要买一支前朝的湖笔,却被桓朗拦住。   桓朗是这个时代典型的名门公子哥儿的作风,对政治对经济对实物都不感兴趣,一心只醉心于书法艺术。他指出那一支湖笔乃是高仿品,并找出种种证据,说得店小二哑口无言。   桓朗和庾之瑶就这么认识了。   后来淑妃亲自出面说媒,加上庾之瑶和桓朗此前见过面,对他很有好感,庾璟年也就答应了下来。   本来庾之瑶的婚事是要庾文泰和袁王妃做主的。庾璟年干脆进宫请了皇帝的圣旨,给两人赐婚,庾文泰也不能再干涉庾之瑶的婚事。   按说庾之瑶应该嫁到荆州去,可庾璟年怎么舍得妹妹嫁那么远呢?就在建康为桓朗活动了一个闲散的官职,又给小夫妻买了一座宅子。如今庾璟年可谓是权倾天下,谯国桓氏为了拉拢他,自然不会介意这样小小的要求,便让桓朗留在了建康。   小夫妻成婚三个月了,日子可谓是蜜里调油十分的恩爱。在庾璟年的眼皮子底下,桓朗哪敢对庾之瑶有半点不好,不然庾璟年非得生撕了他不可。   庾之瑶是五月里成的亲,沈沅钰见庾之瑶成婚三个月依旧是一身大红的装扮,映衬得她容光焕发,沈沅钰便笑着打趣她:“新娘子果然是新娘子,到现在还是一身红呢。”   庾之瑶抱着她的胳膊不依地撒娇,“二嫂你又笑话我!”   沈沅钰见闺蜜过得不错,心里也替她高兴。桓朗和庾之瑶都不是能够持家之人,不过两人志趣相投倒也感情甚笃。两人背后有庾璟年和谯国桓氏的支持,便是养他们一辈子也没什么大不了。低声问了她一句:“有消息了没有?”庾之瑶身体不好,庾璟年可是一直盼着妹妹能早点传来喜讯。   庾之瑶俏脸飞红,忸怩道:“二嫂你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   沈沅钰不由得哈哈大笑:“你们才结婚三个月,不着急。”便叫了双胞胎过来和庾之瑶亲近。   庾之瑶看见两个小宝宝穿着缀满了银色甲片的小盔甲,简直可爱到爆,不由得笑了起来,“二哥二嫂你们可真会给小侄子们打扮啊!”   庾璟年一时兴起,叫儿子们学着他摆了一个很酷的pose,把庾之瑶直笑得肚子疼。   众人一起去了郗氏的芷兰堂,郗氏年纪大了,不能像周氏那样频繁来往于成王府和琅琊王府。沈沅钰每隔十天回一次琅琊王府,拜见婆婆和太婆婆,不过却很少带着昊哥儿和晔哥儿回来。   所以郗氏已经有日子没有见这两个重孙子了。她心肝肉地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好生地疼爱了一番,这才放开他们去和自己的小伙伴们玩耍。   阮氏的儿子延哥儿今年三岁了,长得也是虎头虎脑的,就是人黑了点儿。何氏的儿子寿哥儿也比双胞胎大几个月,不过他从娘胎里出来就是体弱多病的症候,天生就是个药罐子,因此比双胞胎大几个月,个头连昊哥儿都比不上,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下的样子。   沈沅钰忍不住多看了寿哥儿几眼。   四兄弟很快就玩儿到了一块去。   这时芷兰堂中人头涌动,庾亮何氏夫妇,庾峻阮氏夫妇,还有成亲一年半的庾涛真定长公主夫妇都在,庾之瑶坐在沈沅钰的身旁,拉着她说个不停。   至于庾彤,庾之瑶成亲不久,袁王妃就给她找了一门亲事,把她嫁了出去。数日前才刚刚过完回门礼。   这个时候袁王妃从外面走了进来,笑道:“老太太,前面的酒席已经摆好了,咱们赶快上席吧。”不知怎地,沈沅钰总是觉得袁王妃的笑容有些牵强。   郗氏点点头,对袁王妃道:“你辛苦了。”便起身带着众人去了花厅。众人纷纷落座,丫鬟们流水价的端上各式珍馐佳肴。   袁王妃请了一班小戏,众人边吃边看戏,晚风吹拂,桂花飘香,一时倒也得趣。   正在这个时候,有个小丫鬟匆匆跑了进来,在袁王妃的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大家都注意着袁王妃呢,就见她的脸色顷刻间变了。   郗氏就放下了筷子:“出什么事了?”   袁王妃脸上勉强堆起了笑容,“没什么,是彤儿回来了。”虽说是笑的,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庾彤和庾之瑶还不一样,桓朗在建康没有亲戚,这样的日子跟着庾之瑶回娘家团聚自然而然。可庾彤嫁给的却是沛国刘氏的嫡子,刘氏在建康根深叶茂,断然不会在这样的日子放儿媳妇出来的。   在场的众人都不是傻子,一时之前目光全集中在袁王妃的脸上了。   289|284.凌雪爬床   郗氏叹了一口气,“既然人都来了,快叫她过来和大家见面吧。”   袁王妃答应了一声,带着丫鬟亲自去门口迎接,不一会就带了庾彤回来。只见庾彤神情麻木,脸色苍白,全没有庾之瑶那种婚后滋润娇艳的表情。非但如此,她的眼睛都是肿的,似乎是哭过。   难道是和丈夫吵架,没奈何回了娘家?   沈沅钰不由诧异,按说刘家公子也是袁王妃千挑万选出来的女婿,人品性格也该不至于太差,怎么和庾彤这才成亲几天啊就闹到这种境地?   袁王妃带着她给众人纷纷见礼,然后道:“你也坐下来一块儿用饭吧。”   庾彤刚才见礼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就是僵硬的。现在更是直接说:“娘,我不舒服,你派人送我回荣华院休息一下吧。”   袁王妃脸色一变。家丑不可外扬,她是不想让大家都看庾彤的笑话,才让她上桌吃饭,没想到女儿一点儿不灵醒,或者女儿哀莫大于心死,已经不把面子看在眼里了?   庾彤这话一出口,是个人都知道她是和婆家闹别扭了。   袁王妃强撑道:“老太太还在呢?你怎么能就退席了?”   郗氏暗自叹了一口气:“罢了,谁没有个不舒坦的时候,七丫头,就叫她下去休息吧!”   沈沅钰想起前阵子成亲第二天刘家就上了门,就知道这婚事肯定出了问题。三日回门的时候,她是见过庾彤刘振小两口的,和姑爷刘振态度怪异,似乎是相互不理睬,不像是一般的新婚夫妻。又看了不远处的真定长公主,见她脸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笑容,心中不知怎地微微一紧。   袁王妃这才派人把庾彤送回了荣华院。她担心女儿,接下来的家宴食不知味,好不容易熬到了散席,立刻就回了荣华院。   进门就问丫鬟:“七小姐呢?”   “在内室!”   袁王妃就急急挑了帘子走进去。只见庾彤正呆呆地坐在床榻上,脸上是一片愁容。   “娘!你终于来了!”庾彤一下扑到袁王妃的怀里,低声抽泣起来:“娘,我要和离,我在刘家过不下去,我要和离!”   “你究竟在说什么?”袁王妃不悦道:“我不是才帮你协调了你和姑爷之间的关系,你怎么又起幺蛾子。再说你什么时候回娘家不行,非得这个时候,连累你哥哥和嫂子一起跟着丢脸!”   庾彤大哭:“娘,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你有了哥哥嫂子,就不管女儿了吗?刘家的那个老太婆,天天指着女儿的鼻子大骂女儿不贞洁,是淫、娃荡、妇。妯娌们也瞧不起女儿,在背地里编排女儿!那刘振,这几天一连几天都歇在姨娘的院子里,根本就不肯踏足我的房间一步!我找他理论,他不但骂我,他还打我,他说若不是看在二哥的面子上,早就写下休书把我给休回娘家了!”   庾彤哭着扑倒在床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在家里的时候一向贞静贤淑,怎么就成了淫、娃荡、妇了?!”   原来沛国刘氏也是高门大户,庾彤嫁的刘振是沛国刘氏的嫡枝,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庾彤满怀着希望加入刘家,哪知洞房花烛夜那晚却出了问题,两人行过房事之后,庾彤却没有落红。   这下子刘家整个都炸窝了。莫不是庾彤婚前和人私通,根本就不是处子吧?本来应该三日回门,但是出了这种事,刘家第二天就上了门,并且把庾彤给送了回来。   若真是庾彤不贞,那问题就十分严重了。琅琊王府就有骗婚的嫌疑,到时候不但庾彤要被很没面子地休回娘家,琅琊王府甚至还要承担法律责任。   袁王妃听了刘家的控诉,一时也有些懵了。庾彤更是委屈的不得了,她婚前何曾与人私通过了?关键时刻,还是老太太郗氏出面救了庾彤一次,她再三保庾彤不是那样的人,并且和刘家人解释说还有其他原因也能导致新婚之夜没有落红,又请了太医来帮忙解释作证。这种事一般的人家里绝不少见。   袁王妃放低了姿态,再三解释,又大出血赔偿了刘家几处田庄铺子,总而言之是想尽了法子,又请媒人出面撮合,刘家毕竟不如琅琊王府势力大,这才勉强将庾彤带了回去。   本来婚前两家说话了的,成亲两年之内,刘振不许纳妾不许睡通房,要等着庾彤生下嫡子再考虑这些事。出了这样的事儿,刘振嫌弃庾彤,刘家自然也不会再遵守婚前的约定,庾彤的婆婆第二天就让刘振把房里的两个丫头给收了房,很快又从外边为他娶了一房良妾回来。   刘振从此就歇在妾室的房中,等闲不去庾彤的院子。本来庾彤忍一忍,慢慢想法子收拢刘振的心,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圆过去——袁王妃原来就是这么教给她的。   可她向来高傲,不是一般的盛气凌人。婚事上被庾之瑶压了一头本来心里就不舒服,如今又出这样的状况,那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心里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加上一结婚就遇到这种事,根本就忍不住,见刘振再三再四地用妾室打她的脸,她一怒之下,就去了小妾的房里,摆出主母的款儿,就让婆子掌那妾室的嘴,没打两下呢,刘振就闻讯赶来,大怒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并且当着一众丫鬟的面大骂她不要脸,是淫、娃荡、妇!   庾彤长这么大,何曾受到过这种侮辱,自然要回娘家来诉苦。   “什么?他真的对你动手了?”袁王妃听到这里也不由火冒三丈。她的女儿,一直是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她从来都不曾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如今却在婆家被人欺负成这样。   庾彤道:“不信您看!”就叫丫鬟打了热水进来,把涂在脸上的脂粉全都洗掉,袁王妃细看过去,果然见女儿的左脸微微发红,并且比右脸高出一些,像是有些肿了。刚才之所以没看出来,是因为被庾彤用脂粉给遮盖住了。   “刘家真是欺人太甚!”袁王妃也不由暴怒。   庾彤呜呜哭道:“母亲,您让我和离吧。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没法再过下去了。婆婆天天让我到她的跟前立规矩,有空就骂我;妯娌们在背后指指点点;刘振更是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女儿的日子过得实在是苦啊!”   袁王妃听说女儿受了这么多的委屈,一时之间也动了让女儿和离的念头,不过一转瞬,就又被她否决了。“女子和离,那是个什么名声?到时候你想再嫁,不要说沛国刘氏那样的人家,就是一个三等门户,也未必愿意娶一个和离的人做正妻!更何况,若是真的和刘家撕破脸皮,刘家把你不贞洁的谣言传出去,你以后还怎么做人?”   庾彤急道:“那我怎么办?他都动手打我了!”   袁王妃一咬牙:“这几天你就先在娘家住着吧,娘会出面再和刘家交涉。”又安慰庾彤道:“总能想到法子的!”   好不容易安抚了庾彤,送她去歇着了。袁王妃只觉得头痛欲裂,宋嬷嬷便小心地上前帮她按摩太阳穴。袁王妃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道:“真定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宋嬷嬷小心地摇了摇头,表示没有。然后安慰道:“公主还年轻呢,前阵子,奴婢借着给公主请平安脉的档口,叫太医给她把了脉,太医说她的身子又没有问题,适合生养。一直没有孩子可能是时候未到的缘故吧,我想用不了多久四爷和公主很快就会有孩子的。”   袁王妃发愁道:“他们成亲都有一年半了,到现在还没有个动静。你说我能不着急吗?”顿了顿,猛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刚才说找太医给真定摸过脉了,既然真定没有问题,那会不会是……”生孩子是双方的事儿,不是真定的问题,那很有可能就是庾涛的问题。   宋嬷嬷脸色一变:“不会吧……”   袁王妃站起来,焦急地在地上走来走去,半晌之后,终于出言道:“你明天去把保和堂的张大夫给我悄悄地请过来,叫他给涛儿瞧瞧,不要惊动任何人。”那张大夫乃是袁王妃最常用的大夫,为人知情识趣,又一向口风很紧,所以袁王妃才让宋嬷嬷去请他过来。   宋嬷嬷道;“是!”   说完这些话,袁王妃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抚着额头道:“我最近怎么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儿啊。”   袁王妃感叹莫名的时候,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真定长公主正坐在梳妆台前,她的贴身丫鬟冷莲正在用一把牛角梳给她通头发。   真定的嘴角边一直衔着淡淡的笑容。她笑着对冷莲道:“你今天瞧见庾彤那个贱货的表情没有,可真是大快人心呢!”   冷莲的手就不由的一抖。真定就是一个变态,冷莲跟着她这么多年,对她的手段知之甚详,不由在心里暗叹,庾彤惹了谁不好,偏偏惹着了真定,结果被算计到如今这种境地,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原来昔年真定刚刚嫁到琅琊王府,仗着自己的身份,飞扬跋扈,即便对着袁王妃这个婆婆也没有多少恭敬。庾彤看不下去,不但当面对真定冷嘲热讽不假辞色,还让庾涛这个四哥好好管教真定。   这事儿传到真定耳朵里,真定却没有立即就报复她,冷莲就知道凭真定睚眦必报的性子,一定是酝酿更大的阴谋,庾彤要倒霉了。   果然真定一直忍着,直到她出嫁的前十天,才找了个由头把她骗到自己的屋子里,用*香将其迷倒,然后亲自动手破了她的处子之身。   真定这个人,既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但是她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庾彤虽然有点姿色,但是那一身尖酸刻薄的气质,真定还真看不上她这种货色。她之所以这么干,目的就是为了让庾彤倒霉。   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不要说袁王妃自己不知道,就连庾彤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被人暗算了。当天她从真定的房间里出来,下面见了红,她自己还以为是小日子错乱,提前来了。   冷莲实在想不明白,真定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自从沈沅钰搬出了琅琊王府,真定也想过不少法子,想往成王府安插一些细作,哪知庾璟年夫妻俩十分精明慎重,真定试了几次,不但次次失败,还差点暴露了自己,最后只好放弃。   慕容圭交给她的正事没有做好,却每天在琅琊王府里兴风作浪,只不过真定一向不爱按常理出牌,她早就习惯了。   正在这时有小丫鬟进来通报:“殿下,四爷来了!”   真定道:“就说本公主已经歇下了,叫他自己去前院书房休息。”这一年多年,真定恩威并施,彻底地把庾涛治得服服帖帖的,叫他往东绝不敢往西。   一开始的时候,真定就表现得对房事不是很热情。和庾涛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架势,庾涛初尝各中滋味,哪里受得了这样吊着,他碍于真定的身份,不敢随便纳妾,就偷偷地和一个丫头好上了。   哪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真定的掌控之中,真定就着这件事敲打了他几次,他却佯作不知。有一次他和丫鬟正在后花园的一处小院子里偷情,被真定带人直接捉奸在床。   真定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宝剑,手起刀落,刚才还在和庾涛燕好的丫鬟一颗大好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鲜血喷了庾涛一身。庾涛只是一个公子哥,哪里见过这个,温热的鲜血喷在他的身上,他只吓得魂都没了,忍不住就大声尖叫起来。   真定神色冷淡,眼含杀机地道,扬言要割掉他的下面的那嘟噜,送他去当太监。说完后手持宝剑在他的下面一挥,当时庾涛就吓得晕过去了。   等他醒来之后,虽然发现自己的那嘟噜安然无恙,那东西却还是吓得在真定面前几天不敢抬头。差点儿从此一蹶不振,成为阳痿。   从此之后他再不敢对真定说个不字。哪知真定见他听话,竟然送了一个妙龄婢女给他做通房,一开始庾涛根本不敢收用,后来战战兢兢地用了,发现真定居然真的没有生气,不由啧啧称奇,也对真定阴晴不定的性子有了深刻的认识,再不敢对真定有丝毫违拗。   庾璟年和沈沅钰用过饭后,不顾郗氏的挽留,还是带着孩子返回了成王府。孩子们早都伏在庾璟年的肩膀上睡着了。庾璟年成了他们的人肉垫子,一动也不敢动。   沈沅钰怕吵到了两个孩子,说话的声音极低:“七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瞧着她似乎是叫人打了一巴掌?”   沈沅钰前世是做律师的,眼光多么毒辣,庾彤那点小手段根本就没有瞒得过她。庾璟年也看出来了,淡淡笑道:“刘振怀疑她婚前不贞,莫说只是打她一巴掌,就是休了她,也是正常的。”   沈沅钰忽地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庾璟年“嘘”了一声,道:“小心吵到了儿子们。”他一年多来沈沅钰在府里抚养两个哥儿,他在外头也没闲着,把早年的建立的情报网进一步完善,加上权力大增,整个建康的一举一动如今都在他的监控之中,太子和大皇子的势力已经被他和三皇子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了。   所以刘家发生的这些事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也懒得用这些话污了沈沅钰的耳朵。如今沈沅钰问起,他就把前因后果解释给她听。   沈沅钰吃了一惊:“说七妹妹不是处子之身了?”庾彤目下无尘,从来不把庾璟年这个哥哥,更不把她这个嫂嫂放在眼里。当年沈沅钰生孩子的时候,所有妹妹都过来看过沈沅钰和双胞胎,只有庾彤,推说身子不舒服,居然连面儿都没露一次,加上平日里的一些表现,沈沅钰已经彻底不待见她了。   但是若说她婚前和人苟且,这种事沈沅钰还是不相信的。   “莫不是七妹妹不小心……”她是现代人,自然明白那层膜其实很容易就破了,还有很多人第一晚其实是不会流血的。庾彤十之八、九是被刘家人给冤枉了。   “咱们已经搬出了琅琊王府,这件事就不用咱们管了。你忘了她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了?”庾璟年道。   沈沅钰一想也是。庾彤这样的人,你帮了她,成了她未必会感谢你,不成,却肯定会怨上你,所以还是敬而远之的好。袁王妃又那般本事,定能想到法子的。   第二天是中秋佳节。庾璟年和沈沅钰要去宫里领宴,本来这种场合他们是不想带着双胞胎的,可是皇帝早早就下了旨意,让他们把双胞胎抱去给他瞧瞧,两人便只好带着双胞胎出门。   临行之前,有人进来回报说金灵求见。   庾璟年见萧十三表现得可圈可点,去年年底终于松了口让金灵嫁给萧十三。沈沅钰待金灵十分亲厚,让金灵从成王府发嫁又给她置办了丰厚的嫁妆。结果金灵嫁过去半年后便怀了身孕,如今胎儿已经三个月了。   沈沅钰听说金灵来了,不由大喜。连忙叫人把金灵请了进来,又把彩鸾、彩凤、蕊心全都叫到跟前。金灵已经开了脸梳了妇人的发髻,穿着桃红色的衫子比未成亲之前成熟了不少。见了沈沅钰还像从前那样要给她跪拜,沈沅钰连忙叫彩凤扶住了她。   “你是有身子的人,咱们又不是外人,何必要行此大礼呢?”便叫人搬了椅子让金灵坐下,问道:“萧十三对你还好吧,你在萧府里住得可还习惯?”王爷对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是很好的,萧十三成亲他便花钱买了一座宅子送他。   金灵露齿一笑,脸上洋溢着开心幸福:“十三哥待我很好,王爷给的宅子也大,我们住得很舒心,爹爹和哥哥都说我找了个好人家。”   金灵是一根筋的性子,她说萧十三的好,那就一定是真的好。沈沅钰听到这里就放心了,不过还是叮嘱道:“萧十三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叫王爷收拾他!”   金灵使劲点了点头,沈沅钰便伸手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肚子,“已经三个月了吧,怎么还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大夫是怎么说的?”   金灵道:“大夫前两天给我把过脉,说是孩子一切很好,可能是我本来就瘦所以还没有显怀吧。”   沈沅钰又问了她几句也没有孕前反应啊之类的,金灵一一回答了。沈沅钰便叫了两个哥儿出来和金灵见面,金灵这三个月来也一直在家里养胎,好久没有见到两个哥儿了,惊呼一声道:“小少爷们都长这么大了!”   逗了会孩子,沈沅钰便笑着对金灵说:“你今天来得不巧,我们要去宫里领宴呢,不能多陪你说话,等过了今天你再来,咱们主仆再好好叙谈。”   金灵道:“王妃,我今天就是为了您进宫的事儿才来的,我现在有了身子武功大打折扣,不过我有一个堂妹,武功虽不如我但也相当不错,人也忠诚可信,就让她陪着王妃和两位小少爷进宫吧。”   沈沅钰听了大喜,“当真?快让你妹妹进来给我瞧瞧!”   不大一会儿,小丫鬟就带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进来,那少女和金灵有五六分相似,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显得十分可爱。   沈沅钰问了问她的情况,原来此女名叫金慧,小的时候和金灵一起跟着金灵的父兄练武,后来金慧跟着爹爹去了江州,去年才刚刚回来。   小姑娘个性爽朗和金灵的呆萌还不一样,沈沅钰十分喜欢她,便让她跟着保护自己。因为面见金灵耽搁了一点时间,庾璟年已经派人来催了,沈沅钰这才辞别了金灵上了马车。她把金慧的事说给庾璟年听,庾璟年道:“金慧安全可靠,你尽管放心地用。”   “诶?”沈沅钰才明白过来,“金慧是你安排回到建康的?”   290|284.凌雪爬床   庾璟年摸了摸她的头:“那你以为呢?若不是觉得你们娘仨没人保护我不放心,我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把金慧从江州调来建康。”   两人说说笑笑地到了皇宫。   皇帝派了张士德亲自到宫门迎接。见了两人急忙道:“王爷,王妃,你们可算是来了,皇上那头都问过好几次了。”   沈沅钰不由抬头看天,暗想他们来得不算晚啊,皇上也太着急了。   张士德连连催促:“赶快带着两位小少爷去紫宸殿见驾吧!”   庾璟年抱了晔哥儿,沈沅钰抱了昊哥儿便跟着张士德去了紫宸殿。元帝听说这一家四口到了,高兴得不得了,一边吩咐快请进来,一边从御书案后面走出来。   夫妻俩见过了皇帝。又让昊哥儿和晔哥儿一起给皇帝行跪拜礼。   皇帝见两个孩子穿着相同款式的大红色的刻丝小袍子,每个人带着赤金手镯,脚镯,脖子上挂着赤金的长命锁,两个孩子都是唇红齿白的,大眼睛黑亮黑亮的如同黑葡萄,简直像是年画里走出的仙童,皇帝高兴得不得了,连忙叫人把两个孩子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   又说道:“来来来!到皇伯祖父这里来。”两个孩子都不认生,也不怕人,皇帝叫他们过去,他们就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了过去。皇帝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孩子,真是越看越爱。倒把庾璟年夫妻俩给晾一边去了。   “越长越白了,好好好!和老五小的时候越来越像了,好啊好啊!”张士德不由暗暗咋舌,皇帝这得有多高兴啊,都失态成这样了,一句话都反复说了好几遍了。   皇帝又抬头问庾璟年:“哪个是昊哥儿?哪个是晔哥儿?”   庾璟年正要回答,皇帝道:“不必你说了。朕自己来分辨,就笑着问两个哥儿,你们知不知道该管我叫什么呀?谁先猜对了,我给你们吃好吃的点心。”连”朕”也不说了,直接说起了“我”。   两个孩子听说有好吃的点心眼睛都亮了。歪着脑袋,努力回想了起来。昊哥记性很好,刚才听见皇帝自称“皇伯祖父”,开口便说:“黄伯祖父!”晔哥儿这方面就差了一点,况且他话说得还不是很好,着急地道:“黄!黄!黄!”   元帝被两个孩子逗得哈哈大笑,他得意地看了庾璟年一眼,“朕知道了,”他用手点着昊哥儿的脑袋,“你是昊哥儿,”又点了点晔哥儿的脑袋,“你是晔哥儿,对不对?”   两个孩子一□□了点头。   皇帝像是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高兴得直捋胡子,笑道:“昊哥儿和晔哥儿说说,皇伯祖父聪明不?”   俩孩子其实十分聪明,都很会看眼色,见他们的爹爹见了皇帝都毕恭毕敬的,就知道这个老爷爷惹不起,因此十分默契地一□□头,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聪明!”   昊哥儿还不忘伸伸大拇指,道:“黄伯祖父最聪明!”一副小马屁精的样子。   皇帝受用的不得了,在昊哥儿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然后一叠声地叫人上点心。不一会儿就有太监宫女鱼贯着走进来,拿了很多造型精美的小点心过来,沈沅钰看着松了一口气。一看皇帝就是有所准备的,叫人做了一些好看又适合小孩子吃的点心。   昊哥儿还能矜持点儿,晔哥儿看着点心眼神已经闪闪发光了,沈沅钰不由扶额,这个小吃货。   皇帝看见了又是一阵笑。亲自拿了点心来喂两个孩子,张士德不由看得目瞪口呆,皇帝一向对孙子辈们表现得不太看中,太子的几个儿子,大皇子的几个儿子,他都不关心,偶尔见了也就是点点头的样子,唯独对双胞胎,隔三差五就叫人去成王府里问,真是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这小哥俩儿了。   两个孩子聪明着呢,很会看眼色,皇帝发自内心地对他们好,他们心里都明白。和皇帝就更加地亲近,昊哥儿就奶声奶气地问他:“您没有穿黄色的衣裳啊,为什么要叫你黄伯祖父?”最近沈沅钰正通过魔方教两个孩子辨认颜色呢,所以小家伙对颜色十分敏感。皇帝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龙袍,当然没有“黄”了。   庾璟年听了不由脸色微变,呵斥道:“昊哥儿,不得胡说。”沈沅钰也吓了一跳,为昊哥儿捏了一把冷汗。   皇帝也是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哈哈大笑,一边对庾璟年道:“老五你甭紧张,童言无忌,朕不会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儿就治昊哥儿的罪的。”   昊哥儿本来被父亲疾言厉色吓坏了,听见皇帝的话就把小身子靠了过去,皇帝心疼坏了,就瞪了庾璟年一眼:“瞧你把昊哥儿给吓得。”   庾璟年也有些无奈,有了儿子以后,似乎自己在皇伯父心目中的地位也要往后靠了。   皇帝就耐心地给昊哥儿解释,“我这个皇啊,不是颜色的那个黄,而是三皇五帝的那个皇。”   昊哥儿虽然聪明,但毕竟年纪太小,搞不清楚这两个皇字有什么区别,因此脸上不由现出一脸的迷茫之色。皇帝正要继续给他解释。晔哥儿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一脸兴奋地指着不远处桌子上放着的九旒冕大声喊道:“黄!黄!黄!”   这九旒冕也就是皇帝朝会时戴在头上的帽子,可不正是黄色的吗。   “对对对!这就是黄色的!”皇帝对两个孩子极为宽容,就拿起了九旒冕,给两个孩子细看。那九旒冕前后分别垂着12道旒,每道旒上有赤黄青白黑共12颗玉珠,孩子们还没见过这么华丽繁复的帽子,一时间看得连点心都忘了吃了。   皇帝见孩子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九旒冕,心中微微一动,看向孩子们的目光更加充满了鼓励。晔哥儿本来就是个胆大包天的性子,就大声喊道:“戴戴!”   夫妻俩听了这话,都吓得魂飞魄散。皇帝的衣服帽子,谁穿了戴了都是大不敬的罪名,要以谋逆论处的,这小子回去真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晔哥儿,你闭嘴!”庾璟年当即出声喝止,沈沅钰手心了也都是汗。   皇帝却是铁了心地偏向两个哥儿,对庾璟年骂道:“老五,你才该闭嘴!吓到了朕的两个小孙孙,朕跟你没完!”   庾璟年已经无语了,皇帝又去看晔哥儿笑得满脸慈祥:“晔哥儿想不想戴戴这顶帽子?”   晔哥儿偷觑了庾璟年一脸看他脸色不好有些犹豫,可到底经受不住漂亮帽子的诱惑还是点了点头。   皇帝笑眯眯地把九旒冕戴在了晔哥儿的头上,九旒冕分量不轻,晔哥儿被压得身子都矮了下去,叫道:“黄……沉!”逗得皇帝哈哈大笑。赶忙把九旒冕重新捧了起来,然后道:“来,也给咱们昊哥儿戴一戴。”说罢把那九旒冕戴在了昊哥儿的头上。   昊哥儿对九旒冕上十二颗不同颜色玉珠所吸引,虽然被九旒冕压得脖子一缩,却没有像晔哥儿那样喊沉。皇帝呵呵直笑,“这顶帽子还是昊哥儿戴着更合适!”其实昊哥儿脑袋太小,皇帝的帽子又太大,完全不协调,哪里来的合适一说。   张士德是十分敏感的人,听了这话,不由在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皇帝是想……再看向庾璟年那目光已经不一样了。   正在这时,有太监传禀道:“太子殿下到!东海王殿下到!骠骑大将军到!”却是皇帝的三个儿子一股脑地到齐了。   三人联袂进了紫宸殿,一抬头看见皇帝坐在龙椅上,左一个右一个抱着两个孩子,最叫人吃惊的是,其中一个孩子的头上居然戴着皇帝的九旒冕。   太子不由勃然大怒:“老五,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九旒冕代表着什么,竟敢怂恿你那乳臭未干的儿子戴父皇的九旒冕?”   大皇子更是趁机跪下道:“父皇,九旒冕乃是帝王尊严的象征,非重大场合连您老人家都不能随意戴出去。老五这是犯了大逆不道的罪责,请父皇按律重重惩处!”   太子和大皇子好不容易抓到庾璟年的把柄,自然拼命攻击。   三皇子却是一阵冷笑:“大哥,咱们兄弟几个半年没见了,没想到你一见面就想让父皇把五弟给抄家灭门,你对咱们兄弟可真是情深义厚啊!”私戴九旒冕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按律处置可不就是要抄家灭门。三皇子自然是站在庾璟年的一边,因此一开口就是讥讽。   那边昊哥儿和晔哥儿毕竟年纪太小,见太子和大皇子不遗余力地攻击庾璟年,气势汹汹的,两个孩子虽然听不懂,还是都有些害怕,忍不住一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此时皇帝已将九旒冕从昊哥儿的头上拿了下来放在桌子上。皇帝也气坏了本来只是想逗逗两个哥儿,没想到太子和大皇子就这样上纲上线,“够了!你们两个长没长眼睛?这顶帽子是朕给昊哥儿戴上的,和老五有什么关系?你们要怪也只能怪朕,怪不到老五的头上。再者说,朕自己的冠冕,愿意给谁戴就给谁戴,你们难道也要把朕拿去问罪不成!”   太子和大皇子见皇帝如此偏心,心里不服,可是见皇帝在气头上,都不敢说什么,全都跪了下来,大声道:“父皇息怒,是儿子们孟浪了!”   庾璟年和三皇子对望了一眼,太子和大皇子是被逼急了,这才狗急跳墙,抓住庾璟年一点把柄都要紧咬不放。   皇帝把太子和大皇子训斥了一番,这才怒气稍歇,这时张士德过来传话,说是太后叫庾璟年和沈沅钰过去一趟。   皇帝知道,太后这也是想见双胞胎了。   他也懒得理会儿子们侄子们这些官司了,就对庾璟年道:“去吧,先带着两孩子去见见你的皇祖母,然后再把他们带到蓬莱殿去。”   庾璟年答应一声,带着沈沅钰一块儿出去。   三皇子道:“父皇,儿臣也有些日子没见到皇祖母了,请父皇容许儿子跟五弟一起去见见皇祖母。”   皇帝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兄弟两人便向外头走去。庾璟年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昊哥儿和晔哥儿早就不哭了,走到接近门口的地方,昊哥儿忽然回头,对着太子和大皇子的地方说了一句:“坏人!”   晔哥儿也有样学样,跟着叫道:“坏人!”   把皇帝噗嗤一声逗乐了,太子和大皇子则是一脸的尴尬无奈。   出了皇帝主政的宫殿,三皇子是成王府的常客,和两个孩子自然十分熟悉亲近。他拍了拍手道:“到了三伯父这边来!”   昊哥儿和晔哥儿就放开庾璟年的手跑了过来,异口同声地叫:“三伯父!”   前阵子王菁瓜熟蒂落,给他生下一个女儿,他表面上装作高兴,其实心里有几分失望。他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想起刚才两人的表现,不由高兴地道:“真聪明!以后记得要离那两个坏人远一点!”   小哥俩一起似懂非懂地点头。   三皇子就抱起了昊哥儿,庾璟年抱着晔哥儿,俩人并肩向含元殿而去,沈沅钰知道他们有话要说,故意退后了半步。   庾璟年问三皇子道:“晖哥儿怎样了?还不会说话吗?”   晖哥儿就是玲珑给三皇子生下的那个儿子,因为此前玲珑遭到裴染的暗算,误服了红花,所以晖哥儿一生出来就很有问题,太医曾委婉地说这孩子有可能在娘胎中的时候智力受损,当然具体的还要看看孩子以后的表现。   三皇子就抱着一线希望,结果慢慢的孩子大了,发现他的反应果然比一般的孩子迟钝,如今他已经三岁,却还是不会说话,三皇子对这个儿子已经彻底死心了。就无奈地摇头道:“不要再提了。”这也是他这么喜欢活泼可爱的昊哥儿和晔哥儿的原因。   庾璟年不大会安慰人,就*地说了一句:“三嫂还年轻,你们早晚会生出嫡子的,你别担心。”   三皇子不欲庾璟年担心他的事,便岔开话题道:“太子和老大有些沉不住气了,咱们撒的网也该收收线了,免得鱼儿跑了,让咱们这两年的心血全都白费。”   庾璟年笑笑:“放心吧,咱们的那位妹妹只会给咱们带来惊喜,是断然不会叫人失望的。”   庾璟年、三皇子和沈沅钰到了含元殿,因为正殿过一会要宴请各位命妇,他们便带着双胞胎去了后殿。太后的为人算得上是苛刻,可是对着一对萌萌的双胞胎却是十分慈爱。把两个小宝贝搂在怀里,摸摸这个亲亲那个,喜欢得不得了。   昊哥儿的嘴甜,一口一声叫着“皇曾祖母!”   晔哥儿不会说那么复杂的词语,只会“黄黄黄……”地叫个不停。太后也不生气,一边疼惜两个福娃,一边对站在座位旁边的女子道:“你如今孝期已过,也该如你姐姐一般给杰儿多生几个孩子,为郗家传宗接代。”   那个女子身穿月白色的衫子,头上的钗环首饰十分简单,面容看上去有些憔悴,却丝毫不掩她的倾城之色。不是别人,正是沈沅珍。   此前沈沅珍一直在郗府里为湖阳郡主守孝,任何的庆典宴会都不曾出席,整整二十七个月,如今终于孝期已满,郗杰便带着她来给太后磕头。   姐妹两个已经两年多快三年没有见面,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沈沅珍见沈沅钰过得那样好,又生下一对人见人爱的双胞胎金童,心里刀割一样的难受。   沈沅钰已经神态温婉地笑道:“四妹妹,真是好久不见,如今你已经为二婶守过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咱们姐妹之间也该相互走动起来,有空多到成王府坐坐,我必倒履相迎。”   沈沅珍皮笑肉不笑地道:“几年未见,三姐姐越发出落得美丽了,如今更得了这样一对双胞胎,我可真是羡慕得紧呢,日后自然少不得要到成王府上讨教秘诀。”   郗太后见两人仿若无事般谈笑风生,不由十分高兴,此前她瞧不上沈沅钰除了因为她有几分神似慕容雅,主要是相信了她克夫殇子之言,如今庾璟年步步高升,显而易见她不是克夫而是旺夫,加上她过门不过半年便有孕,并且一举生下两个漂亮可爱的儿子,殇子之言也不攻自破。太后对她的观感大为改观,加上郗氏隔三差五地到她的跟前帮沈沅钰说好话,太后对沈沅钰的态度已经十分温和,便笑道:“见你们姐妹感情要好,我也便放心了。”   沈沅珍笑笑垂眸掩饰住眼中的怨毒,忽道:“这两个小外甥实在是太可爱了,我因在孝期一直未曾生育,不若让我抱抱他们借点福气,也能从此一举得男才好呀。”   太太连连道:“说的正是,说的正是!你正该好好抱抱这对孩子借借福气,我也不要求你能像你三姐姐一般给我生一对双胞胎,你只要生出一个哥儿,便是我们郗家的大功臣。”郗家一连几代单传,郗杰的子嗣问题便成了太后最大的心病。   沈沅珍便向着沈沅钰露出一个略带阴戾的微笑,沈沅钰心里咯噔一下,沈沅珍对她的恨意她太清楚了,她会不会趁着抱孩子的机会对双胞胎做点什么,比如说假装没抱稳把孩子摔落在地之类的。沈沅钰当然不想让她碰儿子们一根指头,可是太后都已经发话了,沈沅钰若是说个不字,便是违抗太后懿旨。   庾璟年也有些急了,正想不管不顾断然拒绝沈沅珍的要求。沈沅钰却偷偷一拉她的袖子,庾璟年知道妻子足智多谋,便暂且隐忍了下来。   沈沅钰起身走到太后面前,道:“启禀皇祖母,本来四妹妹有这样的要求也是人之常情,我不该拒绝。只是哥儿们有个习惯,闻不得脂粉香膏的味道,否则就会哭闹不止。不信您看看我这身上哪有一点脂粉香膏?四妹妹想抱抱晔哥儿和昊哥儿还请先去洗了身上的脂粉和香膏。”沈沅钰经常和儿子们玩亲亲的游戏,自然不会往身上涂抹那些东西让儿子们吃进肚里。   太后奇道:“我虽然没有涂脂抹粉,但却用了香膏的,孩子们这不是好好的。”   沈沅钰道:“太后您老人家自然与众不同,您常年礼佛身上自有佛性,一直有淡淡的檀香味萦绕遮盖住了香膏的味道,孩子们闻不得也便无事了。”   “哦。”听她这么一说太后便也了然,对沈沅钰的话相信了几分。   沈沅珍却是冷冷一笑:“你不信任我,不想让我抱你的孩子也就罢了,何必找这样的借口欺瞒太后。”   沈沅钰淡淡笑道:“你既然不信我,咱们不妨问问孩子们,孩子们这么小必然不会说谎。”   太后点了点头。   沈沅钰便蹲到昊哥儿的面前双手把儿子环在怀中,含笑看着儿子的眼睛,指着沈沅珍道:“那个是你四姨母,她身上香香,昊哥儿要不要给她抱抱?”她语气中没有任何引导的意思,只是抱着儿子小屁屁的一双手轻轻拍打了他两下,沈沅钰也是在赌,赌儿子虽然小,但却聪明绝顶,一定能够领会自己的意思。其实她是白担心了,她和儿子们天天在一起,她的心意昊哥儿几乎是秒懂。   他回头看了沈沅珍一眼,十分坚定地摇摇头,“不要!”   沈沅钰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儿子实在是太聪明了,张嘴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一口。又去问晔哥儿同样的问题,晔哥儿本来就是哥哥的小跟屁虫,也十分响亮地回答:“不要!”   太后十分疼爱这小哥俩,见他们不愿意被沈沅珍抱也就没有勉强。   沈沅钰便笑着对沈沅珍道:“妹妹也是做了母亲的人,怎么没有把兰姐儿抱过来,咱们的孩子一起在太后跟前承欢膝下也能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听见这话,沈沅珍的脸色就微微一变。   285|夜半偷香   庾璟年喝得太多,只哼哼了两声,却没有睁开眼睛。凌雪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庾璟年扶起来,让他靠在床头。累得她香汗淋漓。她端了醒酒汤过来,对庾璟年道:“王爷你张张口,奴婢喂你喝醒酒汤。”   庾璟年其实酒品很好,喝醉了就是睡觉,不像是三皇子那样爱撒酒疯。不过现在这阵子他的确是头痛的要命,听见有人在耳边说出醒酒汤三个字,他便顺从地张开嘴。   凌雪在这醒酒汤里加了鹿血的。鹿血是壮阳的,喝完酒后再服用鹿血,若是不发泄出来,实非常人能够忍受。而如今整个外书房就只有她一个女人,到时候庾璟年怕是要控制不住收用她了。   王爷的脾气她知道,面冷心热,若是真和她有了那种关系,王爷必然不会扔下她不管,怎么也要给她一二分体面。这个法子虽说有些下作,但只要能做王爷的女人,这样的风险她愿意冒。   事到如今,眼看着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凌雪却觉得胳膊微微发抖,内心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她一咬牙,克制住这种恐惧,一勺一勺地把醒酒汤喂到了庾璟年的嘴里。   喝完了醒酒汤后,庾璟年觉得全身舒坦了不少。不一会儿却感到身上热了起来,不过片刻竟然热得他无法忍受。   “热,水,给本王水!”   凌雪急忙倒出一碗凉茶,咕嘟咕嘟给庾璟年灌下去。庾璟年却觉得还是热的要命,下面更是涨得厉害,有一柱擎天的架势。   凌雪这时也发现了王爷腰部以下的变化,那地方已经高高鼓了起来,她毕竟从来未曾经历过人事,一时之间,只觉得羞不可抑,一瞬间就移开了目光。   不过转瞬一想,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机会了,自己若是不拼一拼的话,以后恐怕只能任凭王妃随便找个人把自己给嫁了的份了。于是她一咬牙,飞快把自己的外裳脱了,只穿中衣,到底还有几分羞耻之心,没有把自己脱光,壮着胆子挤到床上去,在庾璟年的旁边躺下。   庾璟年正在难受,感觉到身边软玉温香,有个女人躺在自己的身边。酒和鹿血的双重作用下,他现在是真有些糊涂了,还以为那是沈沅钰,就往旁边伸手,口中叫着“阿钰,你来了阿钰!”   凌雪全身一震,只觉得心中在滴血,嫉妒得简直快要疯了。可是她却不敢叫醒庾璟年,一咬牙,她颤抖着伸出双手,摸上了庾璟年的脸颊。   庾璟年却没有了动作。隐隐约约之间,他觉得有些不对,因为昊哥儿和晔哥儿四个月了,喜欢用小嘴到处乱啃,沈沅钰害怕他们把不卫生的东西吃进嘴里,已经有段日子没在身上涂抹香膏脂粉了。   可凌雪为了勾引庾璟年,这次好好地打扮了一番,涂脂抹粉的,把自己弄得香气四溢。庾璟年闭着眼睛,鼻子却没有失去嗅觉。他全身巨震,酒劲儿立刻就醒了一半。然后他猛地睁开了眼睛,“你是谁?”   一眼就看见了床上挨着他身子的女人,容色出众,楚楚动人,不是凌雪还有何人?   看见庾璟年醒了过来,凌雪鼓起勇气道:“王爷,请让奴婢来伺候您吧!”   庾璟年没有说话,那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里,*已经完全消失了,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冰寒和……浓郁的杀气。   “你在醒酒汤里放了什么?说!”庾璟年一只手捏着她的肩膀,他的手劲多大啊,凌雪的骨头差点儿被捏碎了,一下子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说!”庾璟年暴喝了一声,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今天被一个丫鬟给算计了,更是暴怒不已。   “是……是鹿血!”凌雪又吓又怕,很快就说了实话。   “鹿血?”庾璟年自然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也顷刻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把持不住。   “贱婢!竟敢这般算计本王!”他怒发冲冠,一脚就把凌雪踢下床去。凌雪那小身板如何经得起他这一踹。连连咳嗽声中,竟然吐了一口血出来。   庾璟年看都不看她一眼,大声喊道:“云惜,云惜你个狗奴才在哪里?”   云惜刚刚从厨房回来,莫名听见庾璟年的呼唤,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王爷,小的在这里。”一看眼前的情景就楞了,见凌雪衣衫不整委顿于地上,嘴角挂着血丝,像是被王爷打吐血了。   云惜顿时就蒙了。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庾璟年指着云惜就是一顿乱骂:“你这个没用的蠢货,谁叫你把这个贱婢放进来的?明天自己去军法处领二十军棍!”   云惜跟着庾璟年也有十来年的时间了,办差很少出过岔子,庾璟年待他也十分器重,还是头回被罚得这样狠。要知道庾璟年对内院的事情不太管,外院的一众小厮们却是一向以军法治府的。云惜见庾璟年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言,等庾璟年骂完了,才陪着小心问了一句:“王爷,凌雪姑娘该怎么处置?”   庾璟年现在浑身燥热难耐,没心情发落凌雪,就哼了一声:“先把这个贱婢给我关到柴房里,明天我再发落她!”   凌雪听到这里,只觉得一颗心彻底冷了下来,悲呼了一声:“王爷!”   庾璟年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吩咐道:“拉下去!拉下去!”   云惜不敢怠慢,拍了拍手,就进来两个身材高大的侍卫,凌雪还要说话,云惜已经眼疾手快地用帕子堵了她的嘴,两个侍卫立刻将她拖了下去,关进了柴房里。   做完这一切,云惜见庾璟年脸色依旧不好,生怕撞枪口上,二十军棍变成四十军棍,到时候自己的屁股怕是要彻底完蛋,反正庾璟年也没有什么吩咐了,他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刚才那个情形他也看在眼里了,不由暗骂凌雪蠢货,庾璟年和沈沅钰的感情,他们这样不经常进入内院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她竟然敢趁着王妃不在的时候爬王爷的床,真是嫌好日子过得太久了!可叹自己没有识破她的“狼子野心”,白白要挨二十军棍!   此时庾璟年在屋子里却坐立不安的。自从上次在沈沅钰的娘家闹了她一次,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和沈沅钰“燕好”了,这阵子天天在外头练兵,天天挥洒汗水和荷尔蒙,加上刚才凌雪又在她的醒酒汤里加了鹿血,可真是要了命了。   庾璟年一连灌了一壶凉水,下面那东西依旧雄赳赳气昂昂的,丝毫没有萎缩的趋势。他就犯了愁了,这次好像玩得有点大了,这个样子,让自己怎么睡觉呢?   左思右想,他陡然想起当初他夜探沈府,和沈沅钰定情的那段往事,现在回想起来真是甜蜜又温暖,庾璟年心里陡然升出一个炽烈的念头。就扯了外衣匆匆穿上,直接就出了门。   云惜就在外头的廊庑下站着呢,见庾璟年出来,吃了一惊,连忙跟上,“王爷您要去哪?”   庾璟年道:“本王出去一下,你不要跟来了。”他武功不行,想要夜探沈府,还是得带上萧十三。就问道:“萧将军呢?”   云惜道:“萧将军在府外巡逻!”   “通知他,立刻到门口和本王汇合。”云惜立刻飞跑着去了。   等庾璟年到了王府大门口,萧十三已经到了,“王爷,这么晚了叫属下过来,有什么吩咐?”   庾璟年见他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那里,精气神十足,十分满意。萧十三最近正卯足了劲儿地在庾璟年跟前表现呢。原来萧十三想要娶金灵为妻,沈沅钰都松口了,庾璟年那边却态度暧昧,不肯答应,萧十三也明白王爷这是故意整他,所以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恨不能见了庾璟年就抱着王爷啃两口。   现在庾璟年就是让他上刀山下油锅,他都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庾璟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跟我去一趟沈府。”   萧十三就是一愣,“这个时候?”这都二更天了,哪有人大半夜地跑去人家拜访的。   “少废话,跟我走就是了。”抓住萧十三的肩膀就施展轻功飞身而去。萧十三哪知道王爷是想着重温旧梦啊,奇怪地道:“王爷咱们不骑马的吗?”   庾璟年道:“让本王看看你的轻功进步了没有,想把金灵娶回家,就跟上本王的速度!”   萧十三立刻苦了脸,谁不知道王爷轻功厉害,又会内功啊,他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追不上王爷啊。   黑夜中就看见两道黑影一前一后速度飞快地向着乌衣巷奔去。萧十三毕竟没有庾璟年的功夫好,庾璟年气定神闲地立在沈氏院墙门外的时候,萧十三才匆匆忙忙地赶到,“王爷,您跑的太快了!属下甘拜下风!”   萧十三大口大口地喘气,像个大笨狗似的,差点把舌头都吐了出来。就这样了,还不忘小小地拍了一下庾璟年的马屁。   见庾璟年对着院墙默默发呆,萧十三问道:“王爷,属下去敲门?”   “敲什么门?你去把隐在暗中的侍卫都引开,本王翻墙进去!”   “啊?王爷您现在是沈家的贵婿,就不必这么麻烦了吧?”他真不明白,正大光明就可以进去的事儿,王爷干嘛要费那么大的劲儿?兰陵沈氏的这些侍卫可都不是白给的,上回他给王爷当过一回筏子,差点被里头的侍卫给干趴了。那样不愉快的经历他可不想再来一回了。   庾璟年却眼睛一瞪,“你是王爷还是我是王爷,你要是不想娶金灵,本王以后什么都不用你做了!”   萧十三都快哭了,王爷这也太无赖了,又用这一招来威胁他,可悲的是他还就吃这一招。“属下立刻就去!”果然屁颠颠地上了墙头,将埋伏在暗中的侍卫都给引走了。   庾璟年这才施施然地翻墙而过,正要找准方向杀奔长乐堂,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射出一支冷箭,悄无声息地直奔他的后心而来。沈府的防卫自打沈昀接手之后,经历了一番整顿,比原来更周密了不少。   多亏他耳聪目明,关键时刻就地一滚,这才避过一箭穿心之厄。等他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了。   心想:偷个香我容易吗我?差点就被当成刺客给射死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刚好跟拿着宝剑冲过来的侍卫打了照面,那侍卫立刻就愣了。“王爷?怎么是您?”   庾璟年也没用黑巾蒙面,那侍卫一下就认出他来了。   庾璟年也十分尴尬,咳嗽了一声道:“那什么,我不想影响大家睡觉,所以就想走个近道。”   那个侍卫连连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那王爷请便吧。”   庾璟年拱拱手,“告辞!”兔子似的溜了,一边走一边想,这下脸丢大了,岳父大人肯定也知道了。   那边沈昀刚刚收到下人的回报,说有顶级刺客潜入沈府,沈昀吓了一跳,匆匆起身准备布置缉拿刺客事宜,很快就有人又来回报,说是摸进沈府的人是庾璟年。   沈昀顿时就愣了。他是何等聪明之人,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这小子不是想寻求刺激,就是想给女儿一个惊喜,还真是……   年轻人就是活力充沛,沈昀不得不感叹自己老了。   侍卫首领就问沈昀,“老爷,还要不要布置陷阱了?”   沈昀没好气地道:“布置什么了?吩咐下去,让大伙该休息休息该睡觉睡觉,谁也别折腾了!”   等庾璟年摸进了长乐堂东厢房的时候,沈沅钰正搂着两个儿子刚刚睡着。庾璟年本想偷偷摸进去,给沈沅钰一个惊喜,不知从哪里又蹦出一个人来,提着一把软剑,低喝了一声:“什么人?”   庾璟年不由大叹晦气,凭自己的武功,今天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叫人发现,运气真是太衰了。   那人见他飞檐走壁而来,又闷声不说话,举剑便刺。庾璟年只好没好气地道:“住手,是我!”   “王爷,您怎么来了?”护着沈沅钰母子的不是别人,正是金灵。   庾璟年严肃道:“本王把王妃的安危都交给你了,来看看你有没有尽职尽责。”   金灵就是个一根筋,信以为真道:“王爷放心吧,我绝不会有丝毫懈怠的。”便说便收回了软剑。   庾璟年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头,道:“很好,你没有让本王失望。回头就叫你和萧十三完婚。”   金灵听了这话,破天荒地脸红了起来。不过她也的确很想嫁给萧十三,就没有反驳,扭捏地道:“谢谢王爷!”   庾璟年哭笑不得,觉得这丫头和萧十三真是一对绝配。萧十三看着憨憨厚厚的,实际上心眼贼多。金灵呢,看着很机灵,实际上却是一根筋。   正想着,金灵说了一句话,差点让他从房梁上栽下去,“王爷,你检查也检查完了,王妃和两个哥儿都睡了,你可以回去了。”   庾璟年缓了半天劲儿才说:“本王既然已经来了,进去瞧瞧他们娘仨再走不迟!”说完不理金灵这个一根筋,从屋脊上跃下,推开门就进了沈沅钰的房间。   金灵看着庾璟年进了王妃的房间,挠了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半天没有想明白,最后干脆不想了,反正只要保护好王妃母子三人就好了,动脑筋的事儿,以后让萧十三去做吧。   庾璟年进了屋子,沈沅钰并不知道。此时她已经搂着两个小宝贝睡着了。   庾璟年心里暗骂,这鹿血的功效怎么这特么强,他在外头折腾了大半天,到现在下面还没平复下去,反而胀得越发厉害了。   他也没空想那么多,用最快的速度把衣服一脱就上了床。沈沅钰正睡得迷糊,就觉得一条粗壮有力的胳膊从后面搂住了她,吓得她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谁?”她颤声问道。   “是我!”背后传来庾璟年略显沙哑的声音。   沈沅钰这才放松下来。“你不是去谢家喝喜酒的吗?怎么来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庾璟年喘着粗气道:“阿钰,先别说这些了,救我的命要紧!”   沈沅钰还以为他受伤了,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庾璟年二话没说就扯下了她的亵裤。感到巨硬的一个东西顶在她的腿上,沈沅钰顷刻就明白了他说的“救命”是什么意思。   “你别胡闹!孩子们都在我这边呢!”   庾璟年抱着媳妇软软香香的身子,加上鹿血的加持,现在实在是忍不住了。“阿钰,我不行了,你得救救我。”   庾璟年的手一触到沈沅钰的皮肤,沈沅钰就觉得他今天很魔性,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很快就轻轻呻、吟了起来。因为顾忌着孩子还在这边,她又不敢乱动,也不敢叫出声来。   她越是紧张越是刺激,反而令庾璟年越是爽快。   沈沅钰也感觉到了,这一次他分外的雄健,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他才彻底安静下来。总算没有把沉睡中的两个宝宝弄醒。   沈沅钰也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的爽快,本来有些生气,可在这样的环境下也生气不起来。刚才庾璟年一直箍着她不让她转身,这才终于转过身,嗔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庾璟年抱着媳妇尚在微微发抖的身子,只觉得全身上下是从所未有的愉悦,沈沅钰的脾气他知道,生怕她生气,急忙解释道:“阿钰你别生气,我这也是情非得已。”   就把琅琊王府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呃?”沈沅钰也是无语。“没想到凌雪这个丫头竟然这么大胆!”从前她就没把凌雪放在心里,生了孩子之后更是彻底将她抛到了脑后,若把凌雪换作木秀容她还能重视一点。   不过很快就想到了一个问题:“王爷,你不会是凌雪那个什么了,然后又到我这里讨好卖乖吧?”   庾璟年低笑道:“阿钰你亏心不亏心。我若是真和凌雪那什么了,刚才还能弄得你那么舒服吗?”   沈沅钰一想也对,却还是道:“谁知道王爷是不是天赋异禀,龙马精神有别与常人呢?”   “你要是这么说那就太没意思了。”庾璟年气结。   沈沅钰抿着嘴笑:“算了,我就相信你这一次。就凌雪那尖酸小气的样子,料想王爷也不会看得上她。”   庾璟年道:“你知道就好。”想起一件事,又涎着脸压低了声音凑在她的耳边道:“你刚才那意思,是承认给我弄得很舒服了?”   沈沅钰不由有些脸红,刚才确实一时疏忽说漏了嘴。就啐了一口,“你好不要脸,和谁学来的这些荤话。儿子就在边上你就敢乱来。”   “儿子还小呢,他们能懂什么?你喜欢的话,以后咱们还在儿子旁边……”   “你变态!谁喜欢啊……”王爷还真是越来越没下限了。   夫妻俩闹了一阵子,并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吵醒了睡得正熟的昊哥儿和晔哥儿。沈沅钰道:“王爷打算如何处置凌雪?”   庾璟年声音转冷:“我本想着,等咱们搬到成王府去,由你做主给她寻一门亲事。现在看来,她是没有这个福气了。明天我会叫人把她送到庄子上,以后能有个什么出息,就靠她自己了。这样处置,你看可好?”   沈沅钰嗔笑道:“只要王爷舍得,我有什么不满意的?”   庾璟年解释道:“她总是娘亲小时候给我的丫头,否则单是这一次我便取了她的贱命!”   沈沅钰其实并没有太把一个凌雪放在心上,更不想逼着庾璟年杀了亲娘给他的人,便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留她一命吧,就当是为了昊哥儿和晔哥儿积德了。不过有件事我想提醒王爷,鹿血可不是轻易就能得到的,怕是凌雪背后还有旁人在帮着她。”说到这里,沈沅钰的脑子里就闪过了管嬷嬷的身影。   庾璟年自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你就别操心了,我会看着办的。”   286|开府单住   第二天沈沅钰醒来的时候,庾璟年早就不见踪影了。他早饭也没吃,就从沈府溜了出去,根本没好意思和老丈人打招呼。   这几天沈沅钰都是和沈昀、周氏、沈沅舒一起吃早饭。吃饭的时候,沈沅钰就发现父亲的目光很奇怪,带着某种审视的意味。沈沅钰就道:“爹爹老看我干什么?”   沈昀脸色古怪,似笑非笑,淡然自若地对沈沅钰道:“下回你告诉阿年,他若是想来看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沈家的大门随时都可以为他打开。叫他……别再翻墙了!万一侍卫们不小心,误伤到他就不好了!”   “噗!”沈沅钰一口粥差点喷出来,周氏和沈沅舒全都看着她笑出声来,更是让她脸色绯红,双颊如火。   这个混蛋,好好的门不走,干嘛要翻墙呢?这都是些什么爱好!   琅琊王府。   庾璟年不到卯时就回到了蘅芜苑。   吃早饭的时候叫了云惜进来,沉声问:“一切都查清楚了?”   云惜道:“查清楚了,鹿血是管嬷嬷给凌雪的!管嬷嬷和凌雪都说是有话要对王爷说,您要不要亲自提审她们两个……”   “不必了!”庾璟年道:“管嬷嬷敢帮着那个贱婢算计主子,看来也没把我这个王爷放在心上!我也懒得听她那些废话。你立刻就去套车,派个人把管嬷嬷和凌雪都给我发落到庄子上。自此以后,永远不许她们再出现在王妃面前,懂了没?”   “可管嬷嬷是太后给您的……”您这样不打声招呼就发落了她,真的合适吗?   “这个你不用管,本王自会去和太后说清楚的。”   “是!”云惜这下算是明白了,这两个之所以下场这么惨,最根本的原因不是惹恼了王爷,而是碍着王妃的眼了。王爷对王妃的宠爱真的是没话说。   庾璟年三句两句交待完了,便把这事撂下,并没有太当一回事,用过早饭便去了京郊大营。   蘅芜苑中,凌雪和管嬷嬷却不肯上车,负责这件事的管事十分为难。“管嬷嬷、凌雪姑娘,小的也是奉王爷之命行事,你们就别再为难小的了。您二位也是有身份的人逼得小的对您二位动粗用强,大家面上都不好看,又何苦呢?”   凌雪披头散发,昨天晚上她被庾璟年一脚踹吐了血,也没人找大夫来给她瞧病,到现在她的胸口还隐隐作痛。从小到大,庾璟年看在娘亲的面子上,一直待凌雪十分优容,在丫鬟里面她是头一份的,她实在不能接受庾璟年这样狠心待她。她急道:“不,你胡说,王爷待我那样好,怎会狠心地将我发落到荒郊僻野的庄子上去?定是你们假传王爷令旨,趁王爷不在家故意害我!我是决不会跟你们上车的,我要见王爷,我要见云惜!”   管嬷嬷同样坐在地上撒泼耍赖,“我是太后娘娘的人,你们不能不经过太后同意就这样把我送到庄子上去。”此前她一直暗暗观察沈沅钰生下双胞胎之后,庾璟年和她同房的时间并不多,管嬷嬷觉得是个男人总免不了要偷腥,何况沈沅钰又恰在这个时候回了娘家,凌雪青春靓丽,和庾璟年的情分也不浅,稍一勾搭,庾璟年定然上钩,所以才把鹿血交给凌雪,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没成想人情没做成,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云惜走了进来,怒道:“这是怎么回事,在这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不是吩咐你们尽快把她二人送到庄子上去的吗。怎么还没有动身?”   那管事便向云惜诉起苦来:“这二位不肯上车,咱们又不好动粗,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凌雪见云惜来了,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云惜哥哥,你告诉我,送我们去庄子上不是王爷的命令,一定是王妃的主意对不对?她嫉妒我和王爷十多年的主仆情分,故意害我的,对不对?”   云惜一甩袖子将她搡到一旁,怒斥道:“昨天晚上放你进去,本是念在咱们相识多年的情分上,没想到你心也忒大竟存着勾引王爷的念头。现在王爷和王妃亲如一体,你冒犯了王妃就和冒犯了王爷一个样,只是你被荣华富贵蒙蔽了眼睛才看不到这一点。你难道还在这里白日做梦,我告诉你凌雪,所有的命令都是王爷亲口发布,和王妃没有任何关系。竟还敢红口白牙地攀扯王妃,再这样下去,把王爷惹恼了,我看你一条小命都要保不住了。”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凌雪身子一晃,委顿在地。   云惜对着管事骂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们架到车上去。”   一刻钟后,一辆马车从琅琊王府的角门驶出,载着凌雪和管嬷嬷到了郊外的庄子上,从此以后,两人再没能回到庾璟年身边。   两个月后,成郡王府终于落成。庾璟年让钦天监选了一个吉日,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搬去了成王府。   这两个月里沈沅钰一直住在娘家,最后搬家的时候只身回到王府操持张罗,孩子却留在了沈家,由周氏帮忙看顾。搬家这一天,郗氏、袁王妃、真定长公主、何氏、阮氏、庾之瑶等人全来了。   郗氏拉着沈沅钰的手依依不舍:“虽然你和二郎搬出去了,可咱们还是一家人,有时间一定要抱着两个孩子回来看看我这老婆子。”   沈沅钰也有些舍不得,这阵子她和太后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一方面是因为她给太后生了昊哥儿和晔哥儿这两个活泼可爱的重孙儿,沈沅钰抱着他们两个进宫那真真是萌翻全场大小通吃,从太后到皇上到淑妃没有不喜欢这对金童的。   另一方面,全靠着郗氏从中转圜,庾璟年发落了管嬷嬷,太后都没有因此找沈沅钰的茬儿。沈沅钰对郗氏是真心的感激。“我会的,老太太!我在成王府给您单独留了一个院子,您有空也不妨到那边住上一段日子,让我和王爷有机会尽尽孝心。况且成王府那么大,现在就只有我和王爷两个人住,也怪没趣儿的。”   郗氏自然是满口答应。   这时袁王妃扯了她的手道:“之前让你们小夫妻俩受委屈了,一直住在蘅芜苑这么个小地方,总算是皇恩浩荡,如今你们有了自己的王府,我也就放心了。只是老太太说的在理,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以后你们小两口有什么难处,派个人来说一声,我和你公爹倾尽全力也会帮你们。千万不要外道了才好呢!”   对袁王妃,沈沅钰就没有那么亲近热情,哼哼哈哈地应付了几句。   何氏、阮氏也纷纷道贺。   当天晚上,沈沅钰在成王府摆下酒宴款待前来祝贺的宾客们。庾璟年在前面招待男客,她在后面招待女客,一直忙到一更天,客人们才依次散了。   袁王妃带着何氏、阮氏先行回府了。真定长公主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女客。   沈沅钰将她送到二门,真定忽然道:“二嫂,能否借一步说话?”   沈沅钰一直怀疑小衣裳那件事是真定所为,只是真定十分狡猾,她和庾璟年查了一阵子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只不过她对真定早已戒心十足,自然不肯单独跟她在一起,便委婉拒绝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信得过的心腹,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真定看了亦步亦趋跟着沈沅钰的金灵一眼,莞尔一笑:“二嫂就那么怕我?”   沈沅钰每次和她见面必然带着金灵,真定的武功,沈沅钰可是见识过的,自然不会再把自己置于险地。   沈沅钰笑笑,大有深意地道:“做人嘛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真定一双美丽妖娆的眸子燃起两团淡淡的火焰,“二嫂真是一个妙人。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你这样可爱的女人。可惜在琅琊王府只相处了那么短短的一段时间,想想还真是令人遗憾呢。”   沈沅钰正想说一句咱们妯娌之间来日方长,真定忽然踏前一步,一只冰凉滑腻的手摸上了她的脸颊,她的动作神态充满了难以名状的暧昧。沈沅钰不知怎的,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意外地排斥和她的身体接触。   “你干什么?”金灵踏前一步,手已经摸向腰间的软剑。   真定咯咯一笑,猛然放开了沈沅钰后退了一步,“别激动,我不过是和二嫂开个玩笑。”   沈沅钰也连忙喊道:“金灵回来。”   真定又饶有兴趣地看了沈沅钰一眼,才摆摆手道:“二嫂,我就此告辞了,咱们回见!”说毕,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身姿绰约地走了。   沈沅钰摸摸自己的脸,真定带着三寸多长的护甲,刚才收手的那一下,冰凉的宝石护甲从她的面颊上划过,虽然没有伤到她的脸,却让她的心里无由地升起了一股寒意。   这个真定,真是越来越阴晴不定了!   前面的客人散得更晚一些,庾璟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快二更天,喝的微醺,进门就问:“儿子们呢?”   沈沅钰道:“儿子们睡得早,奶娘哄他们睡着了,刚才我去看过了,小哥俩儿睡得香,我怕吵醒他们,就没把他们抱过来。”   庾璟年道:“你天天照顾他们也着实累了,正好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下。”   洗漱过后,夫妻两人躺在床上。庾璟年显得十分高兴,搂着媳妇的肩膀问:“阿钰,咱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了,你高兴不高兴?”   小夫妻俩盼了那么久,怎么会不高兴呢?   离开了琅琊王府,不用再天天应付阴晴不定的公婆妯娌,只安心过一家四口的小日子,多么的清净自在!况且成王府一开始就是按他们两人的喜好建成的,图纸沈沅钰反复看了又看,改了又改。可谓一草一木一屋一瓦都凝聚着二人的心血。   沈沅钰轻轻摸着庾璟年那结实的胳膊,呢喃道:“终于有自己的家了,真好!再也不用挤在蘅芜苑那样一个小地方了!再也不用担心暗中射出来的冷箭,再也不用担心有人要害儿子们了!真好!”   “阿钰,咱们以后会更好的!”说着话,男人一个翻身,已将女人压倒在自己的身下。   一年后。   时近中秋,八月桂花香。秋高气爽,天气正好。   成王府的巨大的后花园中,一个妙龄少女正在草地上放风筝。她扯着一只颇大的老虎风筝,风筝飞得正高,少女咯咯地笑着,在花园里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少女跑得快正欢快,身后传来孩子稚嫩的声音。   “姐姐等等我!”   “姨母等等我!”   “姨母!”   少女回过头来,看着蹒跚走过来的三个男娃儿,孩子们的身后则跟着一群丫鬟婆子。   三个男娃都还很小,最多不过两岁,一个穿着明蓝色的小袍子,剩下两个穿着相同款式的月白色的小袍子,唯一的区别是其中一个袍子的滚边是青竹纹样,另一个则是兰花纹样。   三个孩子个顶个的漂亮,站在一起简直像是图画中走下来的仙童。更萌的是,其中的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难分彼此。   放风筝的少女正是沈沅钰的胞妹沈沅舒。而那三个孩子,便是洲哥儿、昊哥儿和晔哥儿。   三个孩子中,生日最大的是洲哥儿,他也是孩子们中走的最早的那个,不过运动细胞最发达的却是晔哥儿,他在三个娃娃中生日最小,却能吃能睡,精神头十足,十个月就会走路,没过多久就走得比洲哥还好。   到现在他的小哥哥昊哥儿走起路来还有些蹒跚,他不用人扶着,都能在路上跑的虎虎生风了。   他的奶娘江氏紧张地跟在他的后面,扎煞着双手,八月的天气,却出了满头热汗,却不敢去扶他。这小子别看年纪小,却是个典型的熊孩子,也不知跟谁学的,脾气大得很,哭起来惊天动地的,因此谁也不敢惹他。   他喜欢自己走路,不喜欢让人扶着他,江氏便不敢扶他。   沈沅舒看见晔哥儿一马当先跑过来,嘴角扯起一丝愉悦的弧度。随手就把风筝线交给一旁的大丫鬟拿着,那丫鬟有些着急:“小姐,我不会放风筝!”   “你就先先拿一小会儿。”沈沅舒看见晔哥儿已经走近了,来不及多说,把线塞给了丫鬟,一伸手就把晔哥儿抱了起来。   “晔哥儿,你你怎么跟跟来了!”她看着小男娃那近在咫尺的漂亮面孔,那黑漆漆的大眼睛里,黑眼珠占去了百分之九十,显得格外的有神,真是越看越爱,忍不住就在小男娃儿的左脸上亲了一口。   成王府建好了之后,沈沅舒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呆在姐姐这边,所以双胞胎福娃和她十分的亲近。晔哥儿被亲了一口,显得十分享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就用手指了指右脸,意思是让沈沅舒再亲她的右脸。   小男娃活泼可爱,把沈沅舒逗得咯咯直笑,从善如流地在他的右颊上亲了一口。晔哥儿也跟着沈沅舒哈哈笑。   沈沅舒颠了颠小男娃的重量:“晔哥儿,你你怎么又重了?你天天天天都偷吃了什么好东西?”她就腾出一只手手来点着晔哥儿的小脑袋,“你你知道知道不知道,你都都比你小舅舅还还沉了!”   晔哥儿也不管姨母的吐槽,用大脑门回顶着姨母的手指,哈哈哈地笑。   这时候洲哥儿和昊哥儿也终于跑了过来。一边一个抓住了沈沅舒的裙子。   看见沈沅舒抱着晔哥儿,俩人都眼馋坏了。一个叫:“姨母抱!”一个叫:“姐姐抱!”   沈沅舒看了看两个在地上撒娇卖萌的小娃,一时有些犯难,她曾经亲眼看见,庾璟年一下子把三个孩子全都稳稳地抱在怀里,不过她可没有这样的能力,就看着晔哥儿的眼睛道:“晔哥儿,姨母抱抱一下哥哥和舅舅,好好不好?”   晔哥儿不愿意,就想自己霸着姨母,因此一把搂住了沈沅舒的脖子,把小脑袋埋在她的怀里。“不要!姨母!我的!”他年纪小,现在说话还说不全,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   这小子极为霸道,平时就霸着沈沅钰不让沈沅钰抱昊哥儿,现在又霸着沈沅舒,不让沈沅舒抱洲哥儿和昊哥儿。   洲哥儿顿时就生气了。振振有词地道:“我是小舅舅。你得听我的!”   昊哥儿也在一旁帮腔说:“娘说了。小舅舅是长辈!咱们都要听小舅舅的!”同样是一岁半,他和晔哥儿还不一样,已经可以说很长的句子了。   沈沅舒又来商量晔哥儿,“那咱们,就抱抱一抱小舅舅好好不好?”   晔哥儿还是摇头。“姨母!我的!”   这次洲哥儿和昊哥儿一起说话。   洲哥儿:“你不听话!”   昊哥儿:“你不是好孩子!”   被小舅舅和哥哥一起攻击,晔哥儿一下子就不高兴了,小脚使劲踢着,小脸儿也没有刚才那么明媚了。   沈沅舒就再和他商量:“姨母就抱抱一下小舅舅和哥哥,然后再再抱晔哥儿,好好不好?”   晔哥儿被连番逼迫,这下彻底不干了,“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他的哭声十分响亮,沈沅舒下了一跳,不过看见小外甥干打雷不下雨,还从手指缝里偷偷看她的表情的时候,她就放心了。   这时候洲哥儿和昊哥儿也生气了。   洲哥儿:“爱哭鬼!”   昊哥儿:“小舅舅有铃铛!不和他一起玩儿!”   两小子都是智商奇高的孩子,两三句话就商量好了,拉着小手一起蹒跚着向远处跑去。   晔哥儿见小舅舅和哥哥都走了,扔下他不管了,立刻又着急了。扎煞着小手叫道:“哥哥!小舅舅!”   洲哥和昊哥儿气他霸道,吃独食,谁也不理他,拉着小手往回走。这个时候晔哥儿着急了,顾不上霸着小姨母,急急道:“放下!放下!”   沈沅舒就把他放了下来。   晔哥儿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过来,他跑得比洲哥儿昊哥都快,很快追上了两个人。   “小舅舅!哥哥!铃铛!我要!”   两个小娃一左一右地把头歪向一边,谁都不理会他。   晔哥儿急了,平时和小舅舅一起玩儿,但关键时刻还是和哥哥更亲,一把抓住哥哥的胳膊:“哥哥!”大眼睛里涌起委屈的泪水,看着都要掉下来了。   沈沅舒在一旁看着,简直心疼死了。“你们不不许欺欺负晔哥儿!”   洲哥儿道:“是晔哥儿先不许姐姐抱我的。”   昊哥儿也说:“弟弟不乖!”   沈沅舒好笑地看着这两个小大人似的一起讨伐晔哥儿,差点笑出声来。就道:“晔哥儿还还小,不不懂事,你们一个是是舅舅,一个是是哥哥,要让让着外甥和弟弟,懂吗?”说着摸了摸洲哥儿的小脑袋,又摸了摸昊哥儿的小脑袋。   本以为这么复杂的逻辑关系,俩小子不一定能懂,谁知两个孩子一□□了点头。异口同声奶声奶气地道:“知道了!”   沈沅舒高兴地道:“真乖!”   就把晔哥儿的两只小手放在洲哥儿手里一只,放在昊哥儿手里一只。“你们三个是是世上最最亲的亲人,以后一定要要相互扶持,不能窝里反,知知道吗?”   这下不管听没听懂,三个孩子全都点了点头。   晔哥儿见小舅舅和哥哥都接纳了他,脸上露出灿烂明亮的微笑。   洲哥儿和昊哥儿听了沈沅舒的教诲,也都不再和晔哥儿一般见识。   洲哥儿拉了拉晔哥儿的手,“走!咱们玩儿铃铛去!”   三个小伙伴拉着手高高兴兴地向远处跑去,沈沅舒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异常温馨。   正在这时,她的大丫鬟跑了过来,焦急地道:“小姐不好了,你的风筝,风筝……”   沈沅舒一愣:“风筝怎怎么了?”那个老虎风筝是沈沅钰亲自做了送给她的,所以她格外珍视。   丫鬟都快哭了:“风筝挂到树上了。”   沈沅舒顿时就急了,“你是怎怎么放的风筝,怎么会会叫它挂到树树上去?”   “小姐!都是我的错!”丫鬟十分委屈,刚刚明明说了自己不会放风筝的。   沈沅舒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不是真的想要责怪她,只是太着急了。“快,快带我去去看看!”   丫鬟就带着她一路小跑,跑到一棵巨大的香樟树旁,果然看见那个老虎风筝挂在树上了。   沈沅舒十分心疼,跺着脚吩咐婆子道:“快去拿拿梯子来。”   婆子们应声去拿梯子。   “舒姐姐,出了什么事?”正在此时,远处走来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袍子,长得眉清目秀,只是小身板看上去有些孱弱,但是皮肤显得格外白皙。这个少年正是宁德长公主府唯一的一点血脉,宁德长公主的孙儿彭安。   287|全新光景   作为沈沅钰的外祖母,一年来宁德长公主和成王府走动得十分频繁,安哥儿年纪不大,人又孱弱就显得年龄更小,完完全全是个孩子,沈沅钰便没有让他和妹妹避嫌,因此安哥儿和沈沅舒经常见面,慢慢也就熟悉起来。   沈沅舒焦急地指着树上道:“风风筝,我的风筝在在树上。”一着急她的话说得更加不利索了。   安哥儿却没有丝毫嘲笑她的意思,一抬头他便看到挂在树顶上的风筝,立刻就明白了,他从小跟着祖母长大,无父无母,所以比同龄的孩子更加早熟,宽慰沈沅舒道:“舒姐姐你别急。”   沈沅舒道:“那是姐姐给给我的,我一定要要把它拿下来。”   安哥儿看见少女那瓷白的面孔因为焦急而染上了一层红晕,愈发显得美丽动人,他不知道哪里生出一股勇气:“舒姐姐,我会爬树,我去帮你把风筝拿下来。”   沈沅舒看了安哥儿一眼,见这小子的个头还没有自己高呢,立刻拒绝道:“不不用了,我我已经叫人去拿梯梯子了。”   沈沅舒其实是担心安哥儿,可是在他听来却像是小姑娘不相信他的能力,只觉得一股血涌上头顶:“舒姐姐,你别不信我,我这就把风筝拿下来给你看看。”言罢不由分说地走到香樟树旁开始向上爬去。他的小厮想要代劳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安哥儿生得体弱,动作却颇为灵巧,沈沅舒只见他像猿猴一样地攀爬,不过片刻已爬到树顶,伸手摘下挂在树枝上的风筝,然后转过身一手抓着树干,向沈沅舒扬了扬手里的风筝。   香樟树足有两丈高,安哥儿攀爬的时候,沈沅舒就在心中为他捏了一把汗。现在见安哥儿作出这样吓人的动作,沈沅舒小脸都急得红了:“安哥儿,小心点,快下来!”这回一着急竟然不结巴了。   安哥儿冲着她粲然一笑:“舒姐姐你不用怕,再高我也没事的。”   沈沅舒急道:“别说话,先下来再再说!”   安哥儿见她着急,心里反而十分受用,慢慢地往下爬,爬到一半的时候不想袍子被树枝刮到了,嗤的一声划破了一个口子,沈沅舒紧张得捂住了嘴,安哥儿有几分尴尬,快速地从树上下来,将风筝递给沈沅舒:“舒姐姐,你的风筝我拿到了!”一面说一面用手捂着自己的袍子。   沈沅舒接过风筝,脸上满是灿烂的微笑:“谢谢你,安哥儿!”少女的笑容那样明亮,安哥儿一瞬间觉得为了她,不要说是毁了一件袍子就是从树上掉下来摔伤了也心甘情愿。   沈沅舒却看见了,见少年是为了自己而弄破了衣裳,她也觉得颇为过意不去。便道:“你的衣服破破了,快去换换一件。”   安哥儿显得有几分忸怩,“不,不用了!”   沈沅舒看他那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怎么就就不用的?难难道你要穿着破烂的衣衣裳去见我我姐姐她们吗?”   宁德长公主今天带了安哥儿过来做客,宁德长公主和沈沅钰说些体己话,才让安哥儿独个出来自在,这才遇见了沈沅舒。   “跟我来!”沈沅舒也有爽利的一面,就在前面带路向着一处房舍走去。安哥儿想了一下,这样终究不太雅观,也就跟着沈沅舒去了。   来到一处院落,沈沅舒便叫安哥儿进去换衣裳,她在外面等着。安哥儿这样的出门在外,小厮自然会给他带着备用的衣裳。   不一会儿安哥儿换了一件石青色的袍子出来,沈沅舒忽然对安哥儿道:“你把坏坏了的袍子给给我!”   安哥儿一愣道:“诶?”   沈沅舒却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想亲手帮着安哥儿把袍子补好了。   “等等我补补好了,会派人给你送送过去的。”   这下子安哥儿也明白了,本来一件袍子不值什么坏了也就扔了,心里又觉得若是能穿上舒姐姐给他缝补的衣裳,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快活。就麻溜让小厮把袍子给了沈沅舒的丫鬟。   然后两人一块儿去看双胞胎和洲哥儿他们。   内院里,沈沅钰正陪着宁德长公主说着话。正在这时,沈沅舒和安哥儿带着三个孩子走了进来。   沈沅舒牵着洲哥儿和昊哥儿的手,而晔哥儿则赖在安哥儿的怀里,让安哥儿抱着他进来。   孩子们一进来,屋子里立刻就热闹了起来。   双胞胎一口同声地含道:“娘!”   洲哥则喊“三姐姐”。   晔哥儿也不要安哥儿抱了,扭着小身子找娘亲。安哥儿就把晔哥儿放到了地上。晔哥儿刚一着地,就蹬蹬蹬蹬跑到沈沅钰的跟前,一把抱住了沈沅钰的袖子。   儿子和自己亲近,沈沅钰当然十分高兴。她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循循善诱道:“刚才是谁抱着咱们晔哥儿的啊?”   晔哥儿大声喊道:“舅舅!”   沈沅钰教他认过人,洲哥儿是舅舅,安哥儿也是舅舅,晔哥儿就记住了。   “那晔哥儿该不该谢谢舅舅啊?”   晔哥儿歪着脑袋想了想,才道:“谢谢!”   安哥儿笑着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晔哥儿真乖!”晔哥儿却缩了缩脖子,不愿意让他摸,安哥儿被小家伙逗得哈哈大笑。   另一边洲哥儿和昊哥儿不用沈沅钰吩咐,就似模似样地给宁德长公主见礼:“见过曾外祖母!”“见过外祖母!”   宁德长公主见两个小家伙年纪这么小就这般懂事,尤其是他们个个一本正经小大人的模样,对孩子们真是喜欢的不得了。笑道:“哎呀呀,孩子们真是太懂事了。快过来快过来,都坐到我的身边来。”   两个孩子便走了过去,一边一个坐在长公主的旁边。长公主搂搂洲哥儿又搂搂昊哥儿,在他们的脸上一人亲了一口。   沈沅钰便对晔哥儿道:“晔哥儿还不快去见过你的曾外祖母!”   晔哥儿不愿意离开沈沅钰的身子,扭着小身子叫了一声:“外祖母!”他还弄不清外祖母和曾外租母之间的关系。然后又哧溜一下溜回了母亲的怀里。   宁德长公主笑呵呵地答应着。众人逗了三个孩子一阵子,三个孩子在外面疯玩了一下午也都累了,沈沅钰便叫奶娘人领着孩子们下去吃东西歇晌。   宁德长公主看见沈沅舒和安哥儿在一旁说说笑笑,安哥儿也不嫌弃沈沅舒说话慢,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就那么听着她说着自己放风筝的趣事。宁德长公主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对两个人道:“我听说钰儿这里的菊花栽的不错,舒儿能不能采些给我老婆子带回去插瓶?”   沈沅舒听了便站起身来,“外祖母稍等,我我这便去!”说毕带着丫鬟出去了,安哥儿急忙站起来,“祖母,孙儿也久仰成王府菊花圃的大名了,让孙儿陪着舒姐姐一起去,可好!”   宁德呵呵笑道:“你去!你去!”   长公主府什么花儿没有,还用得着从成王府带花回去插瓶?沈沅钰明白,她这是想法子把两个孩子给支开了。   果然等两个孩子出去了,她才对沈沅钰道:“舒姐儿现在还没有定亲吧?”   沈沅钰笑着道:“还没有呢。舒儿还小呢,不着急。”沈沅舒已经十三岁了,已经渐渐长成大姑娘的样子了。沈昀乃是不世出的美男,周氏也是姿色不俗,沈沅舒自然出落得风姿绰约,再过几年等她长大了,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她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父亲又是沈氏的宗主,按说找个好婆家应该不难。只可惜,她有个口吃的毛病……各大士族都是要面子的人,谁愿意娶一个话都说不顺当的女子作儿媳?   因此这一年多来,周氏和沈沅钰暗中为她相看了不少少年,高不成低不就,简直成了周氏的一块心病了。   沈沅钰也跟着着急,可这涉及到妹妹一辈子的幸福,她和周氏都不敢有丝毫大意。   宁德长公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这两个孩子,瞧着倒是挺投缘的。”   沈沅钰抬头望过去,就看见妹妹和安哥儿笑着,脸上的笑容都是那样的明亮耀眼。   她心中微微一动,之前没往这方面想过,显然宁德长公主在这方面比她更敏感一些。   这些年接触下来,沈沅钰是把宁德长公主当成了自己的亲外祖母,就连周氏也和长公主处得很好。安哥儿她也相处的十分好,安哥儿为人踏实,性子温和,人品是没的说的,唯一的缺陷就是身体不大好。   他这点缺陷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虽然十三岁了,可是个头还没有沈沅舒高呢……   万一安哥儿英年早逝,岂不是要妹妹守寡,沈沅钰有些疑虑……   宁德长公主像是看穿了她的疑虑,就微笑道:“安哥儿从前身子弱,这几年可能是因为大了,身子越来越好了。这也多亏了你荐的那个史神医,如今喝着他的药,真是越发好了。史神医也说了,照这么发展下去,这孩子得享天年是必然没有问题的。”   沈沅钰想起他刚才抱着晔哥儿走回来,果然没见怎么吃力。晔哥儿那个小肉墩,她现在抱着可是十分吃力的。这样看来,安哥儿的身体素质果然已经变得很不错了。   沈沅钰道:“真是太好了,这样外祖母也可以放心了。”   宁德长公主道:“我这老婆子年纪大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安哥儿。安哥儿今年十三了,可却是个有些闭塞的孩子,难得他和舒姐儿这样投缘,舒姐儿这孩子我也喜欢,你看咱们来个亲上加亲如何呢?”   沈沅钰吃了一惊,没想到宁德长公主这么干脆地就提出来结亲的想法。想了想,“外祖母的好意我明白。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安哥儿如此条件,当可以找到比舒妹妹更好的妻子,外祖母为何……”   宁德长公主笑笑,慢慢说道:“这件事,我考虑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沈沅钰听到这里更是惊讶。   宁德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安哥儿被我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我不舍得让他受苦,不舍得让他读书累坏了身子,也不舍得让他习武,结果到现在他是文不成武不就。现在我在世还好,没有人敢对他动心思,若是有朝一日我不在了,他一个人如何能够守着长公主府的偌大家业?”   沈沅钰没有插话静静听着,宁德长公主一番话说得十分推心置腹:“诚然我是能给他找个更好的名门贵女,可门第高了说不定将来就反过来拿捏住了他,让他成为被人控制的傀儡;而若是岳家没有足够高的门第,更是不行。他和妻子掌握着庞大的财富,恐怕更要招来觊觎。所以想来想去,只有给他找一个有足够的实力保护他,而又高风亮节,不会有朝一日拿捏他觊觎长公主府的岳家。我观察了这么久,唯有你的父亲,能够让我信得过。”   宁德长公主接着道:“以你们沈家的发展势头,早晚有一天你们会取代琅琊王氏,成为大晋第一士族,你父亲志存高远,不会把区区金银财富放在眼里的。更何况将来大晋还不一定是什么样子呢,说不定哪一天北燕的铁骑就渡江打了过来,那时候能保护安哥儿的,恐怕也只有你父亲了。”说来说去还是觉得沈昀是一支潜力股。   没想到宁德长公主想得这么深远。她肯这样开诚布公地把这些想法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更足见她的诚意。   沈沅钰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我瞧着妹妹也是欢喜安哥儿的。若是安哥儿作了我妹夫,”想了想,觉得倒是也满和谐的。“我是喜闻乐见的。不过这件事我毕竟也做不了主,还是要问过父亲母亲的意思才行!”   宁德长公主笑道:“你当我不知道你这丫头在你父亲母亲面前说话的分量?你总有法子说服他们两个。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和你说这恁多废话?”   沈沅钰便笑道:“外祖母既然如此说,我便在父母面前帮安哥儿说几句好话吧。”说罢两个人都笑。   这时安哥儿和沈沅舒回转回来,宁德长公主见她身后的丫鬟捧着几个美人瓶,里头装了清水,沈沅舒将剪下来的菊花插到清水里,安哥儿替她解释:“舒姐姐说这样子菊花不会很快凋谢。”   沈沅舒也道:“我不知道外外祖母喜欢什么颜色的菊花,只只采了这几样,外祖母可可还满意吗?”   宁德长公主见她心思细腻办事妥帖,越发地喜欢:“好,好好!舒姐儿采回来的,外祖母都喜欢。”   安哥儿听了笑得十分开心。   在成王府用过饭后,宁德长公主和安哥儿才离开。   沈沅舒因为常来成王府,沈沅钰专门给她准备了一个院子,送走了长公主祖孙二人,姐妹俩各自回房歇息。一觉醒来,沈沅钰先是叫人去看三个孩子,丫鬟回禀说三个小少爷还在睡觉。   沈沅钰想大概是孩子们玩累了,便没有叫人叫醒他们。而是让彩鸾唤了沈沅舒进来。沈沅舒刚刚睡醒,表情还有几分慵懒,因为和姐姐越来越亲近,现在她打扮得十分随意,只用一根银簪别住一头乌油油的秀发,却更衬出了几分少女的清丽了。沈沅钰便赞叹道:“妹妹长大了!”   沈沅舒脸色微红,“姐姐叫我来,有什什么事吗?”   沈沅钰道:“今天你的风筝刮到树上,听说是安哥儿帮你取下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说道说道。”   沈沅舒就把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沈沅钰便问:“你觉得安哥儿怎么样?”   “挺挺好的!”   沈沅钰能够感受得到沈沅舒对安哥儿十分有好感,便抿着嘴在那里笑。“听说你把人家的衣裳留下来,要亲自替他缝补,可是有的?”   沈沅舒心里咯噔一下子,当时只觉得自己欠了安哥儿莫大的人情,现在回想起来她自己都已经十三岁了,做这样的事情万一传出去岂不是坏了自己的名声,沈沅舒额头便冒汗了。“姐姐,都是我不好,我我没有考虑清楚,我这这便叫人把安哥儿的衣裳送送回去。”   本来以为姐姐要责备她,不成想沈沅钰却呵呵一笑:“瞧把你给紧张的,咱们和外祖母亲如一家,安哥儿就像咱们的亲弟弟一样,你反正都答应人家了,不帮人家把衣裳补好,岂不是要叫人白高兴一场。”   诶?沈沅舒糊涂了,不知道自己是该补还是不该补,“姐姐?”   沈沅钰继续道:“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人无信不立,好好地给人补好了,我派人给安哥儿送去。你约束好下人,不要叫她们乱嚼舌头就是了。”   沈沅舒其实也不想失信于安哥儿,听了这话不由高兴起来。   这时孩子们醒了,姐妹俩便过去哄孩子。   孩子们睡了一个中午,个个精神头十足,沈沅钰陪他们玩儿了一会儿就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有妹妹在一旁帮衬。   沈沅舒性子好又有耐心,看孩子是一把好手。   晚上庾璟年回来。这一年来他外头的事情越来越忙,皇帝叫他把皇家十二卫的军队轮训了一遍,提高皇室军队战斗力的同时,也让庾璟年对军队的掌控力提高了整整一大截。   庾璟年本来就在军队中享有崇高的威望,现在更是如虎添翼。在诸位王爷之中,隐隐都有和太子分庭礼抗的趋势了。   三哥孩子正在屋子里玩儿积木,这东西是沈沅钰苏出来的,通过这个可以锻炼孩子的各项思维能力。沈沅钰让工匠做出来的各种颜色鲜艳的积木,通过这个还可以教三个孩子分辨颜色。   孩子们都很喜欢。尤其是昊哥儿,对积木最感兴趣。   小厮进来通报说庾璟年回来了。三个孩子全都高兴起来,庾璟年愿意带着他们一块儿玩儿,各种刺激有趣,双胞胎最亲近的是沈沅钰,最崇拜的却是庾璟年。   于是都坐不住了,扔下积木就跑了出来。   “爹爹!”“爹爹!”“姐夫!”庾璟年刚从军营回来,身上还穿着轻甲,身姿挺拔地刚走进院子,就看见晔哥儿一马当先跑在前头。这一年来,庾璟年大权在握,生杀予夺,身上更多了一种上位者的威严。   只是那种冷峻威严在看到孩子们的那一刻,立刻就消散无踪了。顷刻间他脸上充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犹如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冰面上。   “爹爹!抱抱!”晔哥儿已经奔过来了,张开双手求抱抱。   夫妻俩早就发现,晔哥儿运动细胞发达,更像庾璟年,昊哥儿更聪明,像沈沅钰和沈昀。   小哥俩儿不管是哪个,王爷都是从骨子里喜爱。便一把将晔哥儿抱了起来,“晔哥儿,想不想爹爹!”   “想!”晔哥儿响亮地回答。   “哪里想了?”   晔哥儿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意思是肚子想了。   庾璟年哈哈大笑,在儿子嫩豆腐似的小脸上亲了一口,他粗粝的胡子茬扎到了晔哥儿,晔哥儿觉得好玩,反而把小脸凑过去在他的下巴上蹭了几下。这时昊哥儿和洲哥儿也到了,全都张开手臂,一个叫:“爹爹抱抱!”一个叫:“姐夫抱抱!”   面对着他们那充满了期盼的眼神,庾璟年怎么能拒绝呢。他就抱着晔哥儿让他跨坐在自己的脖子上,让他用小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然后张开双臂,一边一个抱起了昊哥儿和洲哥儿。   三个孩子全都居在庾璟年的身上,一时皆大欢喜。而且那造型看起来十分有趣。   这样的情况在成王府几乎每天都会上演一遍。沈沅钰一开始担心他摔着孩子,每次严厉批评之后,庾璟年都是虚心认错,然后坚决不改。凭他的武功,又怎么会让儿子掉下去呢?   “王爷你又来!”沈沅钰吐槽无力。   不过每到这个时候都是三个孩子最开心的时刻。沈沅钰看见三个孩子笑成了一团花的模样,就有点不忍心打断他们。   晔哥儿坐在庾璟年的脖子上,居高临下,一副既开心又得意的样子。连连冲着沈沅钰做鬼脸。“骑大马!骑大马!”   这是把庾璟年当成马了。   昊哥儿和洲哥儿则抚摸着庾璟年胸口用精铁制作的甲片,异口同声地问:“这是什么?”   庾璟年解释道:“这是我的盔甲。”   昊哥儿问:“盔甲有什么用?”   “他可以保护我,不让敌人的兵器伤害到我。”   昊哥儿和洲哥儿虽然聪明,毕竟年纪太小,听得似懂非懂。晔哥儿是压根就不懂,不过并不妨碍他发表自己的意见。   “我要!”小家伙响亮地喊道。   庾璟年就笑着看向儿子,“想要没问题。我可以叫工匠给你打造一副小盔甲,条件是你今天晚上要给我吃下满满一碗饭。行不行?”   晔哥儿使劲儿点点头,“我行!”   288|中秋团聚   昊哥儿和洲哥儿听见了,全都用羡慕无比地看着晔哥儿。闪闪发亮的盔甲,他们也都想要啊。   孩子们的表情庾璟年当然是尽收眼底。就道:“你们想不想要一副小盔甲?”   “想要!”两个孩子都说。   庾璟年脸色微微一凝,“大点声,我听不到!你们都是小男子汉,怎么声音小的像是一个娘们似的。这一点你们要和晔哥儿好好学学!”   “想要!”这回两个孩子憋足了劲儿,死命喊了出来。   “这还差不多!”庾璟年这才满意了。“条件和晔哥儿一样,晚上吃掉满满一碗饭,我就叫人给你们也打造一副盔甲。”   三个孩子高兴坏了,一起欢呼出声。   沈沅钰见丈夫轻易就俘获了孩子们的心,心里真有点点嫉妒的感觉。嗔道:“行了王爷,快把孩子们放下来吧。”   “没事没事!”庾璟年笑着,就这么带着三个累赘进了屋子,昊哥儿和洲哥儿还好,晔哥儿坐在父亲的脖子上,兴奋地叫个不停。   进了屋,庾璟年才把三个孩子放到地上,孩子们还都是依依不舍的。   沈沅钰让奶娘和丫鬟们看着三个孩子现在这里单独玩儿一会,就侍候着庾璟年去里间换衣裳。   沈沅舒刚才和姐夫打了个招呼,就返回自己的院子里了。她年纪渐渐大了,自己也知道要和姐夫避嫌了。沈沅钰也没有拦着她,晚饭自然会有人给她送过去。   沈沅钰帮庾璟年换了一身赭色的长袍,然后帮他通头发,一边通一边问:“天天让晔哥儿揪着你的头发,你不疼吗?”   庾璟年摸了摸头发:“疼啊!怎么不疼?晔哥儿这小子手劲儿真是越来越大了!”   沈沅钰嗔道:“疼你还让他抓你!”   庾璟年振振有词地道:“我一天只有那么一点儿时间陪伴孩子们,总得让他们高兴才行。”   沈沅钰道:“一天就知道带着孩子们玩危险的游戏,还说是为了让他们高兴。”   “他们是男孩子,又不是女孩子,将来是要支撑起一个家甚至一个府的,以后肩上的担子重着呢,没有足够的勇气怎么行?”   “说不过你!”沈沅钰打了他一下。   庾璟年笑道:“阿钰,我知道你心疼孩子们。可是咱们也不能太过溺爱他们,溺子如杀子,你把孩子们教得都很好,唯一一点就是你太心疼他们,不舍得让他们吃苦,这一点,不好!”   沈沅钰道:“你以为我不懂你说的这些道理,只是我看见孩子们受哪怕一丁点的苦,我这心里也难受的像是刀割的一样。”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咱们儿子那么可爱,不只你心疼,我也心疼,我也见不得他们受苦,可是这样下去,万一把他们养成了纨绔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庾璟年道:“所以以后让我带着他们多经历一些男子汉应该经历的东西。”   沈沅钰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三个孩子排排坐,每个人前面都挂着一个小围裙,光是这幅场景,就能萌翻全场。   彩鸾拿来三个漂亮的小碗小勺子放在孩子们的面前。孩子们一周岁的时候,沈沅钰就给他们断了奶,那时候一般有钱人家的孩子都吃奶吃到很晚,沈沅钰却明白孩子们到了这个阶段,需要从辅食中摄取更多的营养,才能更好更快地生长。所以义无反顾给他们断了奶。   当时孩子们哭得十分厉害,沈沅钰心里难受了好一段日子。不过终于还是咬牙挺了过来,现在孩子们早就习惯了跟着大人们一块儿吃饭。   等丫鬟们把饭菜布置好了,孩子们便各自拿起了面前的描金小勺子,开始吃饭。成王府里丫鬟婆子一堆一堆的,沈沅钰却让孩子们自己动手吃饭,没有让丫鬟们喂他们吃,因为沈沅钰觉得孩子多动手,有助于孩子们的成长,这个观点庾璟年也认同。   其实孩子们自己也不喜欢别人喂。   看见三个孩子比赛似的往嘴里扒饭,沈沅钰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庾璟年。   孩子们还小,筷子都不会用,但是勺子已经用得很好了。不过掉饭粒什么的,自然是难以避免的。   孩子们拼命吃饭,几乎顾不上吃口菜。沈沅钰摇了摇头,挑了一筷子鱼肉把刺小心地全都剔除掉了,放进晔哥儿的碗里。   “我!”晔哥儿吃的飞快,终于把一碗饭全都吞下肚子里去了。当然,实事求是的说,至少有一大半的米粒,被掉到了桌子上和他的小围裙上。   庾璟年当然没有那么苛刻。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好!晔哥儿真乖!爹爹给你做一副小盔甲。”   不一会儿昊哥儿和洲哥儿也吃完了,他俩也和晔哥儿差不多,吃一半掉一半。庾璟年也狠狠夸奖了他们一番,表示会给他们每人打造一副小盔甲。   孩子们全都兴高采烈的,吃完饭还围着庾璟年问了半天小盔甲的事。   晚上夫妻俩上了床,今晚小哥俩跟着洲哥儿睡在一个小房间里,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夫妻俩免不了行了周公大礼,庾璟年这些年来愈发的如狼似虎,沈沅钰很快就被他弄得化作了一滩水般。   两人完事了,又搂在一处温存了片刻,到净房里各自洗了洗,重新回到床上躺好。沈沅钰这才和他说起正事来。   她把今天宁德长公主的那番话说了一遍,最后道:“你觉得这桩婚事如何?”   庾璟年认真想了想道:“安哥儿身上有开国县公的爵位呢,说起来是八姨高攀了他……”   沈沅钰不愿意了:“什么高攀不高攀的,舒儿多好的一个孩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性子又温顺可人,除了说话不大顺溜,比起四大门阀的贵女,她差哪儿了?”   庾璟年笑得不行。“你呀,真是越来越护短了!你自己不也说了,八姨有口吃的毛病,自然找婆家的时候要受些连累。”   沈沅钰反正觉得自己的妹妹是天下间最好的妹妹。“王爷别说那些了,就说你觉得这门亲事做得做不得吧?”   庾璟年道;“若是长公主愿意,这门亲事自然做得!”最后又道:“八姨的亲事要岳父岳母决定,还是要回去商量岳父岳母才行。”   第二天,周氏一大早就来接儿子。洲哥儿和昊哥儿、晔哥儿小哥俩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感情十分亲厚,洲哥儿要是隔段日子见不到小哥俩儿就会十分难受,会在沈府撒泼耍赖,所以周氏隔段日子必然会送儿子过来。   洲哥儿见了母亲自然喜出望外,双胞胎和外祖母也隔几天就会见一面,所以十分亲近,一左一右扑上来,大叫“外祖母”。周氏被三个可爱到极点的孩子围着,脸上高兴的差点儿笑出花来。   挨个抱了昊哥儿又抱晔哥儿,然后看着晔哥儿道:“这孩子怎么又沉了!”   沈沅钰差点儿绷不住笑,怎么每个人抱完了晔哥儿都会来这么一句。她看了看虎头虎脑的次子,和长子呆在一起,看起来果然比昊哥儿更像哥哥。想到晔哥儿的食量都快赶上两三岁的孩子了,暗想是不是该考虑让晔哥儿少吃点饭减减肥了?   沈沅钰留周氏在家里用完了午饭,带着两个儿子和周氏一起回娘家。   昊哥儿和晔哥儿和母亲坐在一起。昊哥儿好静,十分乖巧地坐在那里玩儿魔方。这魔方当然也是沈沅钰苏出来的,很简单的一个魔方,六个面分别是黄红绿粉蓝黑六种颜色。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让孩子们学会分辨颜色。   沈沅钰听说这个东西是益智的,就叫工匠做了给孩子们玩儿。昊哥儿得到了这个,很快就迷上了,晔哥儿则是拼了一阵子拼不出来就给扔到一边去了。   这时候昊哥儿就坐在沈沅钰的腿上研究着那个魔方。晔哥儿是个完全坐不住的孩子,这动动那动动,一会掀起帘子看看马车外头,一会又抱这娘亲的胳膊,和娘亲说这说那!别看他只能单个词单个词地往外蹦,却丝毫不影响他和母亲交流。   沈沅钰现在不要说看两个孩子,就是一个晔哥儿她也看不过来。所以她让两个孩子的乳母都上了车,帮着她一起照看孩子。江氏恨不能把一双眼睛长在晔哥儿身上,这才能勉强看住了晔哥儿。   他们前脚到了长乐堂,沈昀后脚也到了。   沈昀当了两年的宗主,威仪日重,不过见了儿子外孙们还是不能免俗地被他们征服,陪着他们玩儿了一会,才带着沈沅钰到厅堂说话。   沈沅钰开门见山地把宁德长公主想要和沈家结亲的事情说了一遍。   周氏先是道:“安哥儿那孩子,别的也没什么,就是瞧着不是那么康健,人也长得矮小了一些。”彭安他们夫妻都是见过的,周氏心疼爱女,对彭安还有些不满意。   沈昀听了却沉思有顷。对周氏道:“舒儿和钰儿还不一样。她有口吃的毛病,夫妻相处最是重要,若是婚后夫君不能容忍,日后舒儿少不得要受委屈。听钰儿的意思,那彭安和舒儿十分投缘,他的身份和舒姐儿也算门当户对了,若真是如此,倒是当真可以为舒儿考虑起来。”   “而且,宁德长公主府只有长公主和安哥儿两个主子,长公主视钰儿如同亲外孙女,又是那等身份自然不会亏待舒儿,舒儿嫁过去,没有婆婆也没有妯娌,只有一个太婆婆,日子也会越过越好。”竟是对这门亲事比较认可的样子。   沈沅钰听到这里就松了一口气。沈昀若是同意了,这事就成了百分之九十,周氏总是听他的。   果然周氏想了想道:“老爷说的也有道理。”   沈昀道:“这件事也不必那么着急定下来。等过段日子,找个时间把长公主和安哥儿请过来,咱们好好相看相看,到时再定不迟。”   沈沅钰点了点头,“如此最好!”   过了几天,沈昀请老太君出面亲自请了宁德长公主过府,沈沅钰早就把沈昀的意思带到了长公主处,长公主把安哥儿好生打扮了一番,带着一起去了沈府。   沈沅钰自然作陪。   周氏见安哥儿虽然谈不上顶尖的聪明,为人却十分细心宽仁,正适合做沈沅舒的丈夫。   她本来担心安哥儿的身子不行,可见安哥儿抱着晔哥儿在花园子里到处跑,帮着三个孩子摘果子,身体显然已经大好,又想到丈夫说的,安哥儿比沈沅舒还小大半年呢,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想想他父母活着的时候,个子都不矮,想必将来也不会是个小矬子,心里对安哥儿就比较满意了。   尤其看见安哥儿和沈沅舒言笑晏晏、相处融洽,一点儿不因为她说话结巴而有丝毫的不耐烦,她终于彻底同意了丈夫的决定。   双方见完这一面之后,两家都有了默契,就初步地把这桩婚事定了下来。双方坐在一起一商量,沈昀和周氏如今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舍不得她早早嫁了。宁德长公主也因为安哥儿的身体正处在恢复阶段,不想这么早就给他娶媳妇,双方一拍即合,决定等沈沅舒及笄之后再走六礼。   一时皆大欢喜。   因为八月十五庾璟年和沈沅钰一家人要进宫领宴,八月十四这一天,郗氏就派人来请他们两个带着双胞胎回琅琊王府团聚。   夫妻俩其实都不爱回琅琊王府那个狼窝,不过郗氏的面子他们不能不给,到了八月十四还是收拾一番带着两个孩子去了琅琊王府。   一家四口坐在马车上,庾璟年把昊哥和晔哥儿一左一右抱在怀里。他答应给两个小家伙制作的小盔甲今天已经做好了,那是用上好的精钢打造成的一片一片造型精致的小小甲片,为了让盔甲更轻便,加入了不少稀世金属,可谓是价值不菲。害怕两个宝宝被甲片所伤,庾璟年特意吩咐工匠们将棱角磨掉……   花这么多心思费这么大劲头做出来的盔甲,根本就穿不了多久,因为两个孩子现在长得太快了。   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和庾璟年说着话,他们对爹爹给他们造的这幅小盔甲真是爱死了。庾璟年面带微笑地倾听着孩子的有些颠三倒四的话,没有一点儿的不耐烦。沈沅钰目光落在儿子身上,温柔如水。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到了琅琊王府门口,庾璟年刚扶着沈沅钰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门口早就停了一辆马车,一个十七八岁的英俊男子扶着庾之瑶含笑站在马车旁边。   年轻人风度翩翩,身上充满了书卷之气,扶着庾之瑶的手上前来给两个人见礼,“二哥!二嫂!”   庾之瑶快步走上前来,抱着沈沅钰的胳膊:“二嫂,好久不见了,我好想你!”   庾璟年目光在庾之瑶的脸上扫过,见她脸上泛着红光,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这才对着那个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阿朗你起来吧。”   此人便是庾之瑶的新婚丈夫,姓桓名朗,是桓淑妃的远房侄子,三皇子的表弟,和庾之瑶也算是表兄妹的关系。   荆州是桓氏的大本营,桓朗此前一直在荆州生活,前阵子游学到了建康,在洗笔阁遇见了挑选文房四宝的庾之瑶。当时庾之瑶正被店小二说动,想要买一支前朝的湖笔,却被桓朗拦住。   桓朗是这个时代典型的名门公子哥儿的作风,对政治对经济对实物都不感兴趣,一心只醉心于书法艺术。他指出那一支湖笔乃是高仿品,并找出种种证据,说得店小二哑口无言。   桓朗和庾之瑶就这么认识了。   后来淑妃亲自出面说媒,加上庾之瑶和桓朗此前见过面,对他很有好感,庾璟年也就答应了下来。   本来庾之瑶的婚事是要庾文泰和袁王妃做主的。庾璟年干脆进宫请了皇帝的圣旨,给两人赐婚,庾文泰也不能再干涉庾之瑶的婚事。   按说庾之瑶应该嫁到荆州去,可庾璟年怎么舍得妹妹嫁那么远呢?就在建康为桓朗活动了一个闲散的官职,又给小夫妻买了一座宅子。如今庾璟年可谓是权倾天下,谯国桓氏为了拉拢他,自然不会介意这样小小的要求,便让桓朗留在了建康。   小夫妻成婚三个月了,日子可谓是蜜里调油十分的恩爱。在庾璟年的眼皮子底下,桓朗哪敢对庾之瑶有半点不好,不然庾璟年非得生撕了他不可。   庾之瑶是五月里成的亲,沈沅钰见庾之瑶成婚三个月依旧是一身大红的装扮,映衬得她容光焕发,沈沅钰便笑着打趣她:“新娘子果然是新娘子,到现在还是一身红呢。”   庾之瑶抱着她的胳膊不依地撒娇,“二嫂你又笑话我!”   沈沅钰见闺蜜过得不错,心里也替她高兴。桓朗和庾之瑶都不是能够持家之人,不过两人志趣相投倒也感情甚笃。两人背后有庾璟年和谯国桓氏的支持,便是养他们一辈子也没什么大不了。低声问了她一句:“有消息了没有?”庾之瑶身体不好,庾璟年可是一直盼着妹妹能早点传来喜讯。   庾之瑶俏脸飞红,忸怩道:“二嫂你在说什么,我可听不懂。”   沈沅钰不由得哈哈大笑:“你们才结婚三个月,不着急。”便叫了双胞胎过来和庾之瑶亲近。   庾之瑶看见两个小宝宝穿着缀满了银色甲片的小盔甲,简直可爱到爆,不由得笑了起来,“二哥二嫂你们可真会给小侄子们打扮啊!”   庾璟年一时兴起,叫儿子们学着他摆了一个很酷的pose,把庾之瑶直笑得肚子疼。   众人一起去了郗氏的芷兰堂,郗氏年纪大了,不能像周氏那样频繁来往于成王府和琅琊王府。沈沅钰每隔十天回一次琅琊王府,拜见婆婆和太婆婆,不过却很少带着昊哥儿和晔哥儿回来。   所以郗氏已经有日子没有见这两个重孙子了。她心肝肉地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好生地疼爱了一番,这才放开他们去和自己的小伙伴们玩耍。   阮氏的儿子延哥儿今年三岁了,长得也是虎头虎脑的,就是人黑了点儿。何氏的儿子寿哥儿也比双胞胎大几个月,不过他从娘胎里出来就是体弱多病的症候,天生就是个药罐子,因此比双胞胎大几个月,个头连昊哥儿都比不上,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下的样子。   沈沅钰忍不住多看了寿哥儿几眼。   四兄弟很快就玩儿到了一块去。   这时芷兰堂中人头涌动,庾亮何氏夫妇,庾峻阮氏夫妇,还有成亲一年半的庾涛真定长公主夫妇都在,庾之瑶坐在沈沅钰的身旁,拉着她说个不停。   至于庾彤,庾之瑶成亲不久,袁王妃就给她找了一门亲事,把她嫁了出去。数日前才刚刚过完回门礼。   这个时候袁王妃从外面走了进来,笑道:“老太太,前面的酒席已经摆好了,咱们赶快上席吧。”不知怎地,沈沅钰总是觉得袁王妃的笑容有些牵强。   郗氏点点头,对袁王妃道:“你辛苦了。”便起身带着众人去了花厅。众人纷纷落座,丫鬟们流水价的端上各式珍馐佳肴。   袁王妃请了一班小戏,众人边吃边看戏,晚风吹拂,桂花飘香,一时倒也得趣。   正在这个时候,有个小丫鬟匆匆跑了进来,在袁王妃的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大家都注意着袁王妃呢,就见她的脸色顷刻间变了。   郗氏就放下了筷子:“出什么事了?”   袁王妃脸上勉强堆起了笑容,“没什么,是彤儿回来了。”虽说是笑的,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庾彤和庾之瑶还不一样,桓朗在建康没有亲戚,这样的日子跟着庾之瑶回娘家团聚自然而然。可庾彤嫁给的却是沛国刘氏的嫡子,刘氏在建康根深叶茂,断然不会在这样的日子放儿媳妇出来的。   在场的众人都不是傻子,一时之前目光全集中在袁王妃的脸上了。   289|睚眦必报   郗氏叹了一口气,“既然人都来了,快叫她过来和大家见面吧。”   袁王妃答应了一声,带着丫鬟亲自去门口迎接,不一会就带了庾彤回来。只见庾彤神情麻木,脸色苍白,全没有庾之瑶那种婚后滋润娇艳的表情。非但如此,她的眼睛都是肿的,似乎是哭过。   难道是和丈夫吵架,没奈何回了娘家?   沈沅钰不由诧异,按说刘家公子也是袁王妃千挑万选出来的女婿,人品性格也该不至于太差,怎么和庾彤这才成亲几天啊就闹到这种境地?   袁王妃带着她给众人纷纷见礼,然后道:“你也坐下来一块儿用饭吧。”   庾彤刚才见礼的时候脸上的肌肉就是僵硬的。现在更是直接说:“娘,我不舒服,你派人送我回荣华院休息一下吧。”   袁王妃脸色一变。家丑不可外扬,她是不想让大家都看庾彤的笑话,才让她上桌吃饭,没想到女儿一点儿不灵醒,或者女儿哀莫大于心死,已经不把面子看在眼里了?   庾彤这话一出口,是个人都知道她是和婆家闹别扭了。   袁王妃强撑道:“老太太还在呢?你怎么能就退席了?”   郗氏暗自叹了一口气:“罢了,谁没有个不舒坦的时候,七丫头,就叫她下去休息吧!”   沈沅钰想起前阵子成亲第二天刘家就上了门,就知道这婚事肯定出了问题。三日回门的时候,她是见过庾彤刘振小两口的,和姑爷刘振态度怪异,似乎是相互不理睬,不像是一般的新婚夫妻。又看了不远处的真定长公主,见她脸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笑容,心中不知怎地微微一紧。   袁王妃这才派人把庾彤送回了荣华院。她担心女儿,接下来的家宴食不知味,好不容易熬到了散席,立刻就回了荣华院。   进门就问丫鬟:“七小姐呢?”   “在内室!”   袁王妃就急急挑了帘子走进去。只见庾彤正呆呆地坐在床榻上,脸上是一片愁容。   “娘!你终于来了!”庾彤一下扑到袁王妃的怀里,低声抽泣起来:“娘,我要和离,我在刘家过不下去,我要和离!”   “你究竟在说什么?”袁王妃不悦道:“我不是才帮你协调了你和姑爷之间的关系,你怎么又起幺蛾子。再说你什么时候回娘家不行,非得这个时候,连累你哥哥和嫂子一起跟着丢脸!”   庾彤大哭:“娘,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你有了哥哥嫂子,就不管女儿了吗?刘家的那个老太婆,天天指着女儿的鼻子大骂女儿不贞洁,是淫、娃荡、妇。妯娌们也瞧不起女儿,在背地里编排女儿!那刘振,这几天一连几天都歇在姨娘的院子里,根本就不肯踏足我的房间一步!我找他理论,他不但骂我,他还打我,他说若不是看在二哥的面子上,早就写下休书把我给休回娘家了!”   庾彤哭着扑倒在床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在家里的时候一向贞静贤淑,怎么就成了淫、娃荡、妇了?!”   原来沛国刘氏也是高门大户,庾彤嫁的刘振是沛国刘氏的嫡枝,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庾彤满怀着希望加入刘家,哪知洞房花烛夜那晚却出了问题,两人行过房事之后,庾彤却没有落红。   这下子刘家整个都炸窝了。莫不是庾彤婚前和人私通,根本就不是处子吧?本来应该三日回门,但是出了这种事,刘家第二天就上了门,并且把庾彤给送了回来。   若真是庾彤不贞,那问题就十分严重了。琅琊王府就有骗婚的嫌疑,到时候不但庾彤要被很没面子地休回娘家,琅琊王府甚至还要承担法律责任。   袁王妃听了刘家的控诉,一时也有些懵了。庾彤更是委屈的不得了,她婚前何曾与人私通过了?关键时刻,还是老太太郗氏出面救了庾彤一次,她再三保庾彤不是那样的人,并且和刘家人解释说还有其他原因也能导致新婚之夜没有落红,又请了太医来帮忙解释作证。这种事一般的人家里绝不少见。   袁王妃放低了姿态,再三解释,又大出血赔偿了刘家几处田庄铺子,总而言之是想尽了法子,又请媒人出面撮合,刘家毕竟不如琅琊王府势力大,这才勉强将庾彤带了回去。   本来婚前两家说话了的,成亲两年之内,刘振不许纳妾不许睡通房,要等着庾彤生下嫡子再考虑这些事。出了这样的事儿,刘振嫌弃庾彤,刘家自然也不会再遵守婚前的约定,庾彤的婆婆第二天就让刘振把房里的两个丫头给收了房,很快又从外边为他娶了一房良妾回来。   刘振从此就歇在妾室的房中,等闲不去庾彤的院子。本来庾彤忍一忍,慢慢想法子收拢刘振的心,这件事也不是不能圆过去——袁王妃原来就是这么教给她的。   可她向来高傲,不是一般的盛气凌人。婚事上被庾之瑶压了一头本来心里就不舒服,如今又出这样的状况,那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心里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加上一结婚就遇到这种事,根本就忍不住,见刘振再三再四地用妾室打她的脸,她一怒之下,就去了小妾的房里,摆出主母的款儿,就让婆子掌那妾室的嘴,没打两下呢,刘振就闻讯赶来,大怒抬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并且当着一众丫鬟的面大骂她不要脸,是淫、娃荡、妇!   庾彤长这么大,何曾受到过这种侮辱,自然要回娘家来诉苦。   “什么?他真的对你动手了?”袁王妃听到这里也不由火冒三丈。她的女儿,一直是捧在手心里娇养长大的,她从来都不曾动过她一根手指头,如今却在婆家被人欺负成这样。   庾彤道:“不信您看!”就叫丫鬟打了热水进来,把涂在脸上的脂粉全都洗掉,袁王妃细看过去,果然见女儿的左脸微微发红,并且比右脸高出一些,像是有些肿了。刚才之所以没看出来,是因为被庾彤用脂粉给遮盖住了。   “刘家真是欺人太甚!”袁王妃也不由暴怒。   庾彤呜呜哭道:“母亲,您让我和离吧。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没法再过下去了。婆婆天天让我到她的跟前立规矩,有空就骂我;妯娌们在背后指指点点;刘振更是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女儿的日子过得实在是苦啊!”   袁王妃听说女儿受了这么多的委屈,一时之间也动了让女儿和离的念头,不过一转瞬,就又被她否决了。“女子和离,那是个什么名声?到时候你想再嫁,不要说沛国刘氏那样的人家,就是一个三等门户,也未必愿意娶一个和离的人做正妻!更何况,若是真的和刘家撕破脸皮,刘家把你不贞洁的谣言传出去,你以后还怎么做人?”   庾彤急道:“那我怎么办?他都动手打我了!”   袁王妃一咬牙:“这几天你就先在娘家住着吧,娘会出面再和刘家交涉。”又安慰庾彤道:“总能想到法子的!”   好不容易安抚了庾彤,送她去歇着了。袁王妃只觉得头痛欲裂,宋嬷嬷便小心地上前帮她按摩太阳穴。袁王妃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道:“真定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宋嬷嬷小心地摇了摇头,表示没有。然后安慰道:“公主还年轻呢,前阵子,奴婢借着给公主请平安脉的档口,叫太医给她把了脉,太医说她的身子又没有问题,适合生养。一直没有孩子可能是时候未到的缘故吧,我想用不了多久四爷和公主很快就会有孩子的。”   袁王妃发愁道:“他们成亲都有一年半了,到现在还没有个动静。你说我能不着急吗?”顿了顿,猛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刚才说找太医给真定摸过脉了,既然真定没有问题,那会不会是……”生孩子是双方的事儿,不是真定的问题,那很有可能就是庾涛的问题。   宋嬷嬷脸色一变:“不会吧……”   袁王妃站起来,焦急地在地上走来走去,半晌之后,终于出言道:“你明天去把保和堂的张大夫给我悄悄地请过来,叫他给涛儿瞧瞧,不要惊动任何人。”那张大夫乃是袁王妃最常用的大夫,为人知情识趣,又一向口风很紧,所以袁王妃才让宋嬷嬷去请他过来。   宋嬷嬷道;“是!”   说完这些话,袁王妃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抚着额头道:“我最近怎么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儿啊。”   袁王妃感叹莫名的时候,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真定长公主正坐在梳妆台前,她的贴身丫鬟冷莲正在用一把牛角梳给她通头发。   真定的嘴角边一直衔着淡淡的笑容。她笑着对冷莲道:“你今天瞧见庾彤那个贱货的表情没有,可真是大快人心呢!”   冷莲的手就不由的一抖。真定就是一个变态,冷莲跟着她这么多年,对她的手段知之甚详,不由在心里暗叹,庾彤惹了谁不好,偏偏惹着了真定,结果被算计到如今这种境地,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原来昔年真定刚刚嫁到琅琊王府,仗着自己的身份,飞扬跋扈,即便对着袁王妃这个婆婆也没有多少恭敬。庾彤看不下去,不但当面对真定冷嘲热讽不假辞色,还让庾涛这个四哥好好管教真定。   这事儿传到真定耳朵里,真定却没有立即就报复她,冷莲就知道凭真定睚眦必报的性子,一定是酝酿更大的阴谋,庾彤要倒霉了。   果然真定一直忍着,直到她出嫁的前十天,才找了个由头把她骗到自己的屋子里,用*香将其迷倒,然后亲自动手破了她的处子之身。   真定这个人,既喜欢男人,又喜欢女人。但是她的眼光可不是一般的高,庾彤虽然有点姿色,但是那一身尖酸刻薄的气质,真定还真看不上她这种货色。她之所以这么干,目的就是为了让庾彤倒霉。   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不要说袁王妃自己不知道,就连庾彤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被人暗算了。当天她从真定的房间里出来,下面见了红,她自己还以为是小日子错乱,提前来了。   冷莲实在想不明白,真定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自从沈沅钰搬出了琅琊王府,真定也想过不少法子,想往成王府安插一些细作,哪知庾璟年夫妻俩十分精明慎重,真定试了几次,不但次次失败,还差点暴露了自己,最后只好放弃。   慕容圭交给她的正事没有做好,却每天在琅琊王府里兴风作浪,只不过真定一向不爱按常理出牌,她早就习惯了。   正在这时有小丫鬟进来通报:“殿下,四爷来了!”   真定道:“就说本公主已经歇下了,叫他自己去前院书房休息。”这一年多年,真定恩威并施,彻底地把庾涛治得服服帖帖的,叫他往东绝不敢往西。   一开始的时候,真定就表现得对房事不是很热情。和庾涛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架势,庾涛初尝各中滋味,哪里受得了这样吊着,他碍于真定的身份,不敢随便纳妾,就偷偷地和一个丫头好上了。   哪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真定的掌控之中,真定就着这件事敲打了他几次,他却佯作不知。有一次他和丫鬟正在后花园的一处小院子里偷情,被真定带人直接捉奸在床。   真定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宝剑,手起刀落,刚才还在和庾涛燕好的丫鬟一颗大好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了地上,鲜血喷了庾涛一身。庾涛只是一个公子哥,哪里见过这个,温热的鲜血喷在他的身上,他只吓得魂都没了,忍不住就大声尖叫起来。   真定神色冷淡,眼含杀机地道,扬言要割掉他的下面的那嘟噜,送他去当太监。说完后手持宝剑在他的下面一挥,当时庾涛就吓得晕过去了。   等他醒来之后,虽然发现自己的那嘟噜安然无恙,那东西却还是吓得在真定面前几天不敢抬头。差点儿从此一蹶不振,成为阳痿。   从此之后他再不敢对真定说个不字。哪知真定见他听话,竟然送了一个妙龄婢女给他做通房,一开始庾涛根本不敢收用,后来战战兢兢地用了,发现真定居然真的没有生气,不由啧啧称奇,也对真定阴晴不定的性子有了深刻的认识,再不敢对真定有丝毫违拗。   庾璟年和沈沅钰用过饭后,不顾郗氏的挽留,还是带着孩子返回了成王府。孩子们早都伏在庾璟年的肩膀上睡着了。庾璟年成了他们的人肉垫子,一动也不敢动。   沈沅钰怕吵到了两个孩子,说话的声音极低:“七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瞧着她似乎是叫人打了一巴掌?”   沈沅钰前世是做律师的,眼光多么毒辣,庾彤那点小手段根本就没有瞒得过她。庾璟年也看出来了,淡淡笑道:“刘振怀疑她婚前不贞,莫说只是打她一巴掌,就是休了她,也是正常的。”   沈沅钰忽地一下子坐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庾璟年“嘘”了一声,道:“小心吵到了儿子们。”他一年多来沈沅钰在府里抚养两个哥儿,他在外头也没闲着,把早年的建立的情报网进一步完善,加上权力大增,整个建康的一举一动如今都在他的监控之中,太子和大皇子的势力已经被他和三皇子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了。   所以刘家发生的这些事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他也懒得用这些话污了沈沅钰的耳朵。如今沈沅钰问起,他就把前因后果解释给她听。   沈沅钰吃了一惊:“说七妹妹不是处子之身了?”庾彤目下无尘,从来不把庾璟年这个哥哥,更不把她这个嫂嫂放在眼里。当年沈沅钰生孩子的时候,所有妹妹都过来看过沈沅钰和双胞胎,只有庾彤,推说身子不舒服,居然连面儿都没露一次,加上平日里的一些表现,沈沅钰已经彻底不待见她了。   但是若说她婚前和人苟且,这种事沈沅钰还是不相信的。   “莫不是七妹妹不小心……”她是现代人,自然明白那层膜其实很容易就破了,还有很多人第一晚其实是不会流血的。庾彤十之八、九是被刘家人给冤枉了。   “咱们已经搬出了琅琊王府,这件事就不用咱们管了。你忘了她当初是怎么对你的了?”庾璟年道。   沈沅钰一想也是。庾彤这样的人,你帮了她,成了她未必会感谢你,不成,却肯定会怨上你,所以还是敬而远之的好。袁王妃又那般本事,定能想到法子的。   第二天是中秋佳节。庾璟年和沈沅钰要去宫里领宴,本来这种场合他们是不想带着双胞胎的,可是皇帝早早就下了旨意,让他们把双胞胎抱去给他瞧瞧,两人便只好带着双胞胎出门。   临行之前,有人进来回报说金灵求见。   庾璟年见萧十三表现得可圈可点,去年年底终于松了口让金灵嫁给萧十三。沈沅钰待金灵十分亲厚,让金灵从成王府发嫁又给她置办了丰厚的嫁妆。结果金灵嫁过去半年后便怀了身孕,如今胎儿已经三个月了。   沈沅钰听说金灵来了,不由大喜。连忙叫人把金灵请了进来,又把彩鸾、彩凤、蕊心全都叫到跟前。金灵已经开了脸梳了妇人的发髻,穿着桃红色的衫子比未成亲之前成熟了不少。见了沈沅钰还像从前那样要给她跪拜,沈沅钰连忙叫彩凤扶住了她。   “你是有身子的人,咱们又不是外人,何必要行此大礼呢?”便叫人搬了椅子让金灵坐下,问道:“萧十三对你还好吧,你在萧府里住得可还习惯?”王爷对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还是很好的,萧十三成亲他便花钱买了一座宅子送他。   金灵露齿一笑,脸上洋溢着开心幸福:“十三哥待我很好,王爷给的宅子也大,我们住得很舒心,爹爹和哥哥都说我找了个好人家。”   金灵是一根筋的性子,她说萧十三的好,那就一定是真的好。沈沅钰听到这里就放心了,不过还是叮嘱道:“萧十三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叫王爷收拾他!”   金灵使劲点了点头,沈沅钰便伸手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肚子,“已经三个月了吧,怎么还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大夫是怎么说的?”   金灵道:“大夫前两天给我把过脉,说是孩子一切很好,可能是我本来就瘦所以还没有显怀吧。”   沈沅钰又问了她几句也没有孕前反应啊之类的,金灵一一回答了。沈沅钰便叫了两个哥儿出来和金灵见面,金灵这三个月来也一直在家里养胎,好久没有见到两个哥儿了,惊呼一声道:“小少爷们都长这么大了!”   逗了会孩子,沈沅钰便笑着对金灵说:“你今天来得不巧,我们要去宫里领宴呢,不能多陪你说话,等过了今天你再来,咱们主仆再好好叙谈。”   金灵道:“王妃,我今天就是为了您进宫的事儿才来的,我现在有了身子武功大打折扣,不过我有一个堂妹,武功虽不如我但也相当不错,人也忠诚可信,就让她陪着王妃和两位小少爷进宫吧。”   沈沅钰听了大喜,“当真?快让你妹妹进来给我瞧瞧!”   不大一会儿,小丫鬟就带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进来,那少女和金灵有五六分相似,一双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显得十分可爱。   沈沅钰问了问她的情况,原来此女名叫金慧,小的时候和金灵一起跟着金灵的父兄练武,后来金慧跟着爹爹去了江州,去年才刚刚回来。   小姑娘个性爽朗和金灵的呆萌还不一样,沈沅钰十分喜欢她,便让她跟着保护自己。因为面见金灵耽搁了一点时间,庾璟年已经派人来催了,沈沅钰这才辞别了金灵上了马车。她把金慧的事说给庾璟年听,庾璟年道:“金慧安全可靠,你尽管放心地用。”   “诶?”沈沅钰才明白过来,“金慧是你安排回到建康的?”   290|携子进宫   庾璟年摸了摸她的头:“那你以为呢?若不是觉得你们娘仨没人保护我不放心,我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把金慧从江州调来建康。”   两人说说笑笑地到了皇宫。   皇帝派了张士德亲自到宫门迎接。见了两人急忙道:“王爷,王妃,你们可算是来了,皇上那头都问过好几次了。”   沈沅钰不由抬头看天,暗想他们来得不算晚啊,皇上也太着急了。   张士德连连催促:“赶快带着两位小少爷去紫宸殿见驾吧!”   庾璟年抱了晔哥儿,沈沅钰抱了昊哥儿便跟着张士德去了紫宸殿。元帝听说这一家四口到了,高兴得不得了,一边吩咐快请进来,一边从御书案后面走出来。   夫妻俩见过了皇帝。又让昊哥儿和晔哥儿一起给皇帝行跪拜礼。   皇帝见两个孩子穿着相同款式的大红色的刻丝小袍子,每个人带着赤金手镯,脚镯,脖子上挂着赤金的长命锁,两个孩子都是唇红齿白的,大眼睛黑亮黑亮的如同黑葡萄,简直像是年画里走出的仙童,皇帝高兴得不得了,连忙叫人把两个孩子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   又说道:“来来来!到皇伯祖父这里来。”两个孩子都不认生,也不怕人,皇帝叫他们过去,他们就迈着小短腿蹬蹬蹬地跑了过去。皇帝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孩子,真是越看越爱。倒把庾璟年夫妻俩给晾一边去了。   “越长越白了,好好好!和老五小的时候越来越像了,好啊好啊!”张士德不由暗暗咋舌,皇帝这得有多高兴啊,都失态成这样了,一句话都反复说了好几遍了。   皇帝又抬头问庾璟年:“哪个是昊哥儿?哪个是晔哥儿?”   庾璟年正要回答,皇帝道:“不必你说了。朕自己来分辨,就笑着问两个哥儿,你们知不知道该管我叫什么呀?谁先猜对了,我给你们吃好吃的点心。”连”朕”也不说了,直接说起了“我”。   两个孩子听说有好吃的点心眼睛都亮了。歪着脑袋,努力回想了起来。昊哥记性很好,刚才听见皇帝自称“皇伯祖父”,开口便说:“黄伯祖父!”晔哥儿这方面就差了一点,况且他话说得还不是很好,着急地道:“黄!黄!黄!”   元帝被两个孩子逗得哈哈大笑,他得意地看了庾璟年一眼,“朕知道了,”他用手点着昊哥儿的脑袋,“你是昊哥儿,”又点了点晔哥儿的脑袋,“你是晔哥儿,对不对?”   两个孩子一起、点了点头。   皇帝像是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高兴得直捋胡子,笑道:“昊哥儿和晔哥儿说说,皇伯祖父聪明不?”   俩孩子其实十分聪明,都很会看眼色,见他们的爹爹见了皇帝都毕恭毕敬的,就知道这个老爷爷惹不起,因此十分默契地一起、点头,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聪明!”   昊哥儿还不忘伸伸大拇指,道:“黄伯祖父最聪明!”一副小马屁精的样子。   皇帝受用的不得了,在昊哥儿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然后一叠声地叫人上点心。不一会儿就有太监宫女鱼贯着走进来,拿了很多造型精美的小点心过来,沈沅钰看着松了一口气。一看皇帝就是有所准备的,叫人做了一些好看又适合小孩子吃的点心。   昊哥儿还能矜持点儿,晔哥儿看着点心眼神已经闪闪发光了,沈沅钰不由扶额,这个小吃货。   皇帝看见了又是一阵笑。亲自拿了点心来喂两个孩子,张士德不由看得目瞪口呆,皇帝一向对孙子辈们表现得不太看中,太子的几个儿子,大皇子的几个儿子,他都不关心,偶尔见了也就是点点头的样子,唯独对双胞胎,隔三差五就叫人去成王府里问,真是把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这小哥俩儿了。   两个孩子聪明着呢,很会看眼色,皇帝发自内心地对他们好,他们心里都明白。和皇帝就更加地亲近,昊哥儿就奶声奶气地问他:“您没有穿黄色的衣裳啊,为什么要叫你黄伯祖父?”最近沈沅钰正通过魔方教两个孩子辨认颜色呢,所以小家伙对颜色十分敏感。皇帝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龙袍,当然没有“黄”了。   庾璟年听了不由脸色微变,呵斥道:“昊哥儿,不得胡说。”沈沅钰也吓了一跳,为昊哥儿捏了一把冷汗。   皇帝也是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由哈哈大笑,一边对庾璟年道:“老五你甭紧张,童言无忌,朕不会为了这么点儿小事儿就治昊哥儿的罪的。”   昊哥儿本来被父亲疾言厉色吓坏了,听见皇帝的话就把小身子靠了过去,皇帝心疼坏了,就瞪了庾璟年一眼:“瞧你把昊哥儿给吓得。”   庾璟年也有些无奈,有了儿子以后,似乎自己在皇伯父心目中的地位也要往后靠了。   皇帝就耐心地给昊哥儿解释,“我这个皇啊,不是颜色的那个黄,而是三皇五帝的那个皇。”   昊哥儿虽然聪明,但毕竟年纪太小,搞不清楚这两个皇字有什么区别,因此脸上不由现出一脸的迷茫之色。皇帝正要继续给他解释。晔哥儿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一脸兴奋地指着不远处桌子上放着的九旒冕大声喊道:“黄!黄!黄!”   这九旒冕也就是皇帝朝会时戴在头上的帽子,可不正是黄色的吗。   “对对对!这就是黄色的!”皇帝对两个孩子极为宽容,就拿起了九旒冕,给两个孩子细看。那九旒冕前后分别垂着12道旒,每道旒上有赤黄青白黑共12颗玉珠,孩子们还没见过这么华丽繁复的帽子,一时间看得连点心都忘了吃了。   皇帝见孩子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九旒冕,心中微微一动,看向孩子们的目光更加充满了鼓励。晔哥儿本来就是个胆大包天的性子,就大声喊道:“戴戴!”   夫妻俩听了这话,都吓得魂飞魄散。皇帝的衣服帽子,谁穿了戴了都是大不敬的罪名,要以谋逆论处的,这小子回去真该好好教训教训了。   “晔哥儿,你闭嘴!”庾璟年当即出声喝止,沈沅钰手心了也都是汗。   皇帝却是铁了心地偏向两个哥儿,对庾璟年骂道:“老五,你才该闭嘴!吓到了朕的两个小孙孙,朕跟你没完!”   庾璟年已经无语了,皇帝又去看晔哥儿笑得满脸慈祥:“晔哥儿想不想戴戴这顶帽子?”   晔哥儿偷觑了庾璟年一脸看他脸色不好有些犹豫,可到底经受不住漂亮帽子的诱惑还是点了点头。   皇帝笑眯眯地把九旒冕戴在了晔哥儿的头上,九旒冕分量不轻,晔哥儿被压得身子都矮了下去,叫道:“黄……沉!”逗得皇帝哈哈大笑。赶忙把九旒冕重新捧了起来,然后道:“来,也给咱们昊哥儿戴一戴。”说罢把那九旒冕戴在了昊哥儿的头上。   昊哥儿对九旒冕上十二颗不同颜色玉珠所吸引,虽然被九旒冕压得脖子一缩,却没有像晔哥儿那样喊沉。皇帝呵呵直笑,“这顶帽子还是昊哥儿戴着更合适!”其实昊哥儿脑袋太小,皇帝的帽子又太大,完全不协调,哪里来的合适一说。   张士德是十分敏感的人,听了这话,不由在心里犯起了嘀咕,难道皇帝是想……再看向庾璟年那目光已经不一样了。   正在这时,有太监传禀道:“太子殿下到!东海王殿下到!骠骑大将军到!”却是皇帝的三个儿子一股脑地到齐了。   三人联袂进了紫宸殿,一抬头看见皇帝坐在龙椅上,左一个右一个抱着两个孩子,最叫人吃惊的是,其中一个孩子的头上居然戴着皇帝的九旒冕。   太子不由勃然大怒:“老五,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九旒冕代表着什么,竟敢怂恿你那乳臭未干的儿子戴父皇的九旒冕?”   大皇子更是趁机跪下道:“父皇,九旒冕乃是帝王尊严的象征,非重大场合连您老人家都不能随意戴出去。老五这是犯了大逆不道的罪责,请父皇按律重重惩处!”   太子和大皇子好不容易抓到庾璟年的把柄,自然拼命攻击。   三皇子却是一阵冷笑:“大哥,咱们兄弟几个半年没见了,没想到你一见面就想让父皇把五弟给抄家灭门,你对咱们兄弟可真是情深义厚啊!”私戴九旒冕乃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按律处置可不就是要抄家灭门。三皇子自然是站在庾璟年的一边,因此一开口就是讥讽。   那边昊哥儿和晔哥儿毕竟年纪太小,见太子和大皇子不遗余力地攻击庾璟年,气势汹汹的,两个孩子虽然听不懂,还是都有些害怕,忍不住一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此时皇帝已将九旒冕从昊哥儿的头上拿了下来放在桌子上。皇帝也气坏了本来只是想逗逗两个哥儿,没想到太子和大皇子就这样上纲上线,“够了!你们两个长没长眼睛?这顶帽子是朕给昊哥儿戴上的,和老五有什么关系?你们要怪也只能怪朕,怪不到老五的头上。再者说,朕自己的冠冕,愿意给谁戴就给谁戴,你们难道也要把朕拿去问罪不成!”   太子和大皇子见皇帝如此偏心,心里不服,可是见皇帝在气头上,都不敢说什么,全都跪了下来,大声道:“父皇息怒,是儿子们孟浪了!”   庾璟年和三皇子对望了一眼,太子和大皇子是被逼急了,这才狗急跳墙,抓住庾璟年一点把柄都要紧咬不放。   皇帝把太子和大皇子训斥了一番,这才怒气稍歇,这时张士德过来传话,说是太后叫庾璟年和沈沅钰过去一趟。   皇帝知道,太后这也是想见双胞胎了。   他也懒得理会儿子们侄子们这些官司了,就对庾璟年道:“去吧,先带着两孩子去见见你的皇祖母,然后再把他们带到蓬莱殿去。”   庾璟年答应一声,带着沈沅钰一块儿出去。   三皇子道:“父皇,儿臣也有些日子没见到皇祖母了,请父皇容许儿子跟五弟一起去见见皇祖母。”   皇帝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兄弟两人便向外头走去。庾璟年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昊哥儿和晔哥儿早就不哭了,走到接近门口的地方,昊哥儿忽然回头,对着太子和大皇子的地方说了一句:“坏人!”   晔哥儿也有样学样,跟着叫道:“坏人!”   把皇帝噗嗤一声逗乐了,太子和大皇子则是一脸的尴尬无奈。   出了皇帝主政的宫殿,三皇子是成王府的常客,和两个孩子自然十分熟悉亲近。他拍了拍手道:“到了三伯父这边来!”   昊哥儿和晔哥儿就放开庾璟年的手跑了过来,异口同声地叫:“三伯父!”   前阵子王菁瓜熟蒂落,给他生下一个女儿,他表面上装作高兴,其实心里有几分失望。他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想起刚才两人的表现,不由高兴地道:“真聪明!以后记得要离那两个坏人远一点!”   小哥俩一起似懂非懂地点头。   三皇子就抱起了昊哥儿,庾璟年抱着晔哥儿,俩人并肩向含元殿而去,沈沅钰知道他们有话要说,故意退后了半步。   庾璟年问三皇子道:“晖哥儿怎样了?还不会说话吗?”   晖哥儿就是玲珑给三皇子生下的那个儿子,因为此前玲珑遭到裴染的暗算,误服了红花,所以晖哥儿一生出来就很有问题,太医曾委婉地说这孩子有可能在娘胎中的时候智力受损,当然具体的还要看看孩子以后的表现。   三皇子就抱着一线希望,结果慢慢的孩子大了,发现他的反应果然比一般的孩子迟钝,如今他已经三岁,却还是不会说话,三皇子对这个儿子已经彻底死心了。就无奈地摇头道:“不要再提了。”这也是他这么喜欢活泼可爱的昊哥儿和晔哥儿的原因。   庾璟年不大会安慰人,就*地说了一句:“三嫂还年轻,你们早晚会生出嫡子的,你别担心。”   三皇子不欲庾璟年担心他的事,便岔开话题道:“太子和老大有些沉不住气了,咱们撒的网也该收收线了,免得鱼儿跑了,让咱们这两年的心血全都白费。”   庾璟年笑笑:“放心吧,咱们的那位妹妹只会给咱们带来惊喜,是断然不会叫人失望的。”   庾璟年、三皇子和沈沅钰到了含元殿,因为正殿过一会要宴请各位命妇,他们便带着双胞胎去了后殿。太后的为人算得上是苛刻,可是对着一对萌萌的双胞胎却是十分慈爱。把两个小宝贝搂在怀里,摸摸这个亲亲那个,喜欢得不得了。   昊哥儿的嘴甜,一口一声叫着“皇曾祖母!”   晔哥儿不会说那么复杂的词语,只会“黄黄黄……”地叫个不停。太后也不生气,一边疼惜两个福娃,一边对站在座位旁边的女子道:“你如今孝期已过,也该如你姐姐一般给杰儿多生几个孩子,为郗家传宗接代。”   那个女子身穿月白色的衫子,头上的钗环首饰十分简单,面容看上去有些憔悴,却丝毫不掩她的倾城之色。不是别人,正是沈沅珍。   此前沈沅珍一直在郗府里为湖阳郡主守孝,任何的庆典宴会都不曾出席,整整二十七个月,如今终于孝期已满,郗杰便带着她来给太后磕头。   姐妹两个已经两年多快三年没有见面,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沈沅珍见沈沅钰过得那样好,又生下一对人见人爱的双胞胎金童,心里刀割一样的难受。   沈沅钰已经神态温婉地笑道:“四妹妹,真是好久不见,如今你已经为二婶守过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咱们姐妹之间也该相互走动起来,有空多到成王府坐坐,我必倒履相迎。”   沈沅珍皮笑肉不笑地道:“几年未见,三姐姐越发出落得美丽了,如今更得了这样一对双胞胎,我可真是羡慕得紧呢,日后自然少不得要到成王府上讨教秘诀。”   郗太后见两人仿若无事般谈笑风生,不由十分高兴,此前她瞧不上沈沅钰除了因为她有几分神似慕容雅,主要是相信了她克夫殇子之言,如今庾璟年步步高升,显而易见她不是克夫而是旺夫,加上她过门不过半年便有孕,并且一举生下两个漂亮可爱的儿子,殇子之言也不攻自破。太后对她的观感大为改观,加上郗氏隔三差五地到她的跟前帮沈沅钰说好话,太后对沈沅钰的态度已经十分温和,便笑道:“见你们姐妹感情要好,我也便放心了。”   沈沅珍笑笑垂眸掩饰住眼中的怨毒,忽道:“这两个小外甥实在是太可爱了,我因在孝期一直未曾生育,不若让我抱抱他们借点福气,也能从此一举得男才好呀。”   太太连连道:“说的正是,说的正是!你正该好好抱抱这对孩子借借福气,我也不要求你能像你三姐姐一般给我生一对双胞胎,你只要生出一个哥儿,便是我们郗家的大功臣。”郗家一连几代单传,郗杰的子嗣问题便成了太后最大的心病。   沈沅珍便向着沈沅钰露出一个略带阴戾的微笑,沈沅钰心里咯噔一下,沈沅珍对她的恨意她太清楚了,她会不会趁着抱孩子的机会对双胞胎做点什么,比如说假装没抱稳把孩子摔落在地之类的。沈沅钰当然不想让她碰儿子们一根指头,可是太后都已经发话了,沈沅钰若是说个不字,便是违抗太后懿旨。   庾璟年也有些急了,正想不管不顾断然拒绝沈沅珍的要求。沈沅钰却偷偷一拉她的袖子,庾璟年知道妻子足智多谋,便暂且隐忍了下来。   沈沅钰起身走到太后面前,道:“启禀皇祖母,本来四妹妹有这样的要求也是人之常情,我不该拒绝。只是哥儿们有个习惯,闻不得脂粉香膏的味道,否则就会哭闹不止。不信您看看我这身上哪有一点脂粉香膏?四妹妹想抱抱晔哥儿和昊哥儿还请先去洗了身上的脂粉和香膏。”沈沅钰经常和儿子们玩亲亲的游戏,自然不会往身上涂抹那些东西让儿子们吃进肚里。   太后奇道:“我虽然没有涂脂抹粉,但却用了香膏的,孩子们这不是好好的。”   沈沅钰道:“太后您老人家自然与众不同,您常年礼佛身上自有佛性,一直有淡淡的檀香味萦绕遮盖住了香膏的味道,孩子们闻不得也便无事了。”   “哦。”听她这么一说太后便也了然,对沈沅钰的话相信了几分。   沈沅珍却是冷冷一笑:“你不信任我,不想让我抱你的孩子也就罢了,何必找这样的借口欺瞒太后。”   沈沅钰淡淡笑道:“你既然不信我,咱们不妨问问孩子们,孩子们这么小必然不会说谎。”   太后点了点头。   沈沅钰便蹲到昊哥儿的面前双手把儿子环在怀中,含笑看着儿子的眼睛,指着沈沅珍道:“那个是你四姨母,她身上香香,昊哥儿要不要给她抱抱?”她语气中没有任何引导的意思,只是抱着儿子小屁屁的一双手轻轻拍打了他两下,沈沅钰也是在赌,赌儿子虽然小,但却聪明绝顶,一定能够领会自己的意思。其实她是白担心了,她和儿子们天天在一起,她的心意昊哥儿几乎是秒懂。   他回头看了沈沅珍一眼,十分坚定地摇摇头,“不要!”   沈沅钰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儿子实在是太聪明了,张嘴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一口。又去问晔哥儿同样的问题,晔哥儿本来就是哥哥的小跟屁虫,也十分响亮地回答:“不要!”   太后十分疼爱这小哥俩,见他们不愿意被沈沅珍抱也就没有勉强。   沈沅钰便笑着对沈沅珍道:“妹妹也是做了母亲的人,怎么没有把兰姐儿抱过来,咱们的孩子一起在太后跟前承欢膝下也能让老人家高兴高兴。”   听见这话,沈沅珍的脸色就微微一变。   291|290.携子进宫   沈沅钰说这话的目的就是故意往沈沅珍的伤口上撒盐,作为女儿沈沅珍要给湖阳郡主守孝三年,而郗杰这个女婿只需守孝一年。一年后郗杰频繁进入木秀容的院子,很快木秀容便怀上了。   沈沅珍一直盯着她那边,只是木秀容演技太好,假意惹恼了郗杰,让郗杰把自己发落到庄子上,沈沅珍自然是乐见其成,哪知木秀容在庄子上住了几个月,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挺着□□个月的大肚子了。   庄子上条件不好,木秀容是回来生孩子的!   沈沅珍才明白自己被耍了,叫她无法忍受的是,郗杰竟然和木秀容这个妾室一起演戏,蒙骗自己这个嫡妻。若是有机会,她一定会让木秀容一尸两命,看她还怎么得意,可是她没有机会。   木秀容一回到郗府,就被陶氏接到了她的院子里照顾。换作一般的人家这当然不可能,可是对郗家来说,孩子太珍贵了,哪怕是个妾室的孩子,那也是郗家的血脉,也同样无比的珍贵,所以陶氏这么做也就无可厚非了。   沈沅珍本来就和陶氏不太对付,婆婆的院子,她还没有本事插手进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木秀容生下郗杰的长女。   虽然不是个儿子,郗家对这个长孙女还是十分看重。陶氏当即就表示要把长孙女养在身边,木秀容的地位不降反升。   这件事沈沅珍每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最气人的是,木秀容坐完月子之后,恢复的十分好,容颜清丽不减当初,身材比刚进府的时候还要好上不少,郗杰对她更是喜爱,如今府里头,木秀容的风头差点压过了她这个嫡妻。   沈沅钰故意这样说,沈沅珍气得差点控制不住跳起来在她的脸上抓两把,却还是强自忍住了。“兰姐儿前儿感染了风寒,我担心抱她过来反把病气儿过给了太后,便让她留在家里了。”   又说了几句,自然少不得唇枪舌剑,三皇子和庾璟年看了看时间,就向太后提出告辞。太后本想把双胞胎留在身边多稀罕一会儿,庾璟年就把皇上吩咐带双胞胎过去的话和太后说了,太后不好驳了皇帝的面子,就叫庾璟年把孩子带走了。   沈沅钰把三皇子和庾璟年送到大殿门口,庾璟年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有我在,你别担心孩子们!”   沈沅钰又怎么能不担心呢。不过担心又有什么用,儿子们既然身有皇室血脉,这样的场合就少不了。   送走了庾璟年,太后带着她们去了前殿开宴。   等太后升了宝座,发现皇后还没有到,脸色就有些难看。就有一个太监总管模样的人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太后脸色愈加阴沉,便说道:“开宴吧!”   宫宴就是那些程序,可能对别人而言进宫领宴是十分荣耀的事情,可是沈沅钰却并不觉得,她一直担心蓬莱殿的两个儿子,食不知味的,好不容易熬到了宴会结束,沈沅钰匆匆辞别了太后,到宫门前等着庾璟年。   焦急地等了一阵子,庾璟年才带着两个孩子出来。沈沅钰急忙迎了上来,看见两个小家伙好好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看见母亲,两个小家伙都兴奋了起来,晔哥儿就张开双手求抱抱,沈沅钰把晔哥儿抱在怀里,庾璟年抱着昊哥儿,夫妻俩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府。   时候不早,平时这个时间两个孩子早就睡下了。沈沅钰让孩子一边一个趴在她的腿上,开始给她们讲故事,又熟练地拍着他们的后背,不大一会儿,两个孩子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庾璟年静静看着妻子忙碌地哄孩子的样子,只觉得一家四口是那样的温馨美好。等沈沅钰忙活完了,刚喘了一口气,庾璟年忽然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阿钰,谢谢你!”   沈沅钰怕吵到孩子,低声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我生了这么可爱的两个孩子,又把他们教育的这样好!”   沈沅钰噗嗤一笑:“怎么忽然想起说这个?是不是在宴会上这俩小子又惹祸了?”   庾璟年嘴角一翘,满脸都是温柔和自豪的笑意。“怎么会呢?咱们的儿子在宴会上大放异彩,人人都夸赞他们聪明可爱。”   就说给沈沅钰听,原来皇帝让两个哥儿去给大臣们劝酒,毕竟孩子太小,本来他也没期望两个孩子会做好。结果双胞胎一点儿都不怯场,皇上让他们去给谁敬酒,他们就端着酒蹬蹬蹬地跑过去,昊哥儿特别聪明,皇上教他的劝酒词无论多复杂,他都能一五一十地学出来,一个字不差,把在场的所有大臣都给震住了。   晔哥儿虽然没有哥哥那么聪明,但是皇帝教了他一招,让他用两只手高高把酒杯举起来,大声喊道:“喝酒!”这样卖萌,谁还好意思不喝呢。   两个孩子的表现赢得了众人一致的赞赏,要不是庾璟年推说两个孩子睡觉的时候离开母亲就会哭闹不休,皇帝甚至想把双胞胎留在宫里住几天了。   沈沅钰听了这些也不由莞尔。孩子们确实是太可爱了!   她却感叹道:“以后少些这样的宴会就好了。”   庾璟年明白她的想法,安慰道:“你别担心,不论在任何场合,我都会照顾好他们的。”   沈沅钰点了点头。庾璟年忽然一把将她整个人拥在了怀里,低声道:“阿钰,你再给我生个女儿吧,和你一样漂漂亮亮的女儿。”   沈沅钰吓了一跳,用力挣扎了起来。开玩笑,两位乳娘为了照顾孩子,还在车里呢。   庾璟年知道她担心什么,就转过身对吴氏和江氏道:“哥儿们都睡着了,你们两个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这个理由找得也真够牵强的。两位乳娘连忙答应一声就下了马车。   沈沅钰不由道:“王爷这般,岂不是让人人都以为我们在车里做了什么?”   庾璟年涎着脸道:“我就是想和你在车里做点儿什么!”   说着手就不老实地往她的衣襟里钻去。一边动手动脚,一边说道:“最近咱们很努力了,你的肚子怎么就不见动静了呢?”有了两个可爱的儿子,他又得陇望蜀,希望沈沅钰再给他生个文静漂亮的女儿了。   沈沅钰生气地推了他一把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除了生孩子就没有别的?”   “怎么会呢?除了生孩子,阿钰的用处多着呢,比如可以给我带来极致的快乐!”这人现在的脸皮越来越厚了,说起荤话来也是得心应手的,一边说一边轻轻咬着沈沅钰的耳垂,又往她的耳朵里吹气。   沈沅钰的耳朵极为敏感,顷刻之间整张脸就红了。她两只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不让他得逞,“你疯了,孩子们还在睡觉呢?要是让孩子们知道,你还让我怎么活?你要是再这样,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庾璟年安慰道:“孩子们睡得香着呢,不会吵醒他们的,你就放心吧。”   “不行,反正就是不行!”   庾璟年用下边在沈沅钰身上蹭了蹭,委屈道:“可是我现在难受得厉害,你说怎么办吧?你不能光顾着孩子不管我啊!”   沈沅钰发现他那个地方果然硬如铁石了,想必是真的十分难受。就啐了他一口:“谁叫你一天净想这些坏事的?”   庾璟年道:“要怪也怪不到我,谁叫我我媳妇长得那么好看的。”   庾璟年哀求了半天,沈沅钰死活不肯答应。最后庾璟年退而求其次,让她用手帮他解决一次。   沈沅钰只得妥协,庾璟年很快就将小小年年释放了出来,沈沅钰一边帮他,一边低声骂道:“你真是个变态,怎么老喜欢在孩子们的面前……”   庾璟年嘿嘿直笑:“我不是变态,只是这种事是不能忍的。”   沈沅钰先让他早早出来,结果越是着急他越是□□,直到马车回到了王府,他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庾璟年让姨娘把两个孩子抱进暖阁休息,直接一伸手就把沈沅沅钰整个抱了起来,也不管周围围着的丫鬟婆子们了。   沈沅钰尖叫了一声,用力挣扎,可王爷的手劲儿多大啊,根本就不容她挣扎,很快就把她抱进内室去了。   出来迎接的蕊心和彩鸾对望一眼,眼中都有了然的笑意,急急忙忙带着丫鬟们退出了正房,同时吩咐小丫鬟赶快去烧水,等一会儿两个人完事儿的时候肯定要用。   两个人站在门外的庑廊下,蕊心道:“王爷和王妃的感情这么要好,看来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该多添一位小主子了。”   彩鸾点了点头:“王妃再给王爷添一位小小姐就好了。”   琅琊王府这边,庾文泰和袁王妃也去了宫里领宴,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交更了。袁王妃也顾不得休息,就叫了宋嬷嬷来问:“老四那边,可请了张大夫来看过了?”   宋嬷嬷点了点头:“张大夫来看过了。”   袁王妃有些紧张地道:“怎样?老四没有什么问题吧?”   宋嬷嬷迟疑了一下道:“老奴把张大夫一直留在了府里,还是请张大夫来和您说吧。”   袁王妃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沉,道:“赶快把张大夫给我请过来。”   宋嬷嬷就领了一位年过五旬,长相儒雅的老者走了进来,这就是张大夫了。张大夫给袁王妃见过礼。   袁王妃开门见山地问道:“四爷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张大夫不要隐瞒,把你的诊断结果都告诉本王妃吧。”   平时王府里不方便请太医的时候,都是叫张大夫来问诊的,他也算是王妃的夹袋中人,所以说话也就少了客套。张大夫恭声道:“王妃,小的给四爷认真诊过脉,发现……四爷似乎是被人下过绝育的药,暂时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袁王妃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难怪老四成亲这么久,真定到现在还没有怀上身孕。”   “王妃息怒,王妃息怒!”宋嬷嬷就倒了一盏热茶递到了袁王妃的手中。袁王妃喝了一口茶,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暴怒,问道:“张大夫,你可有法子治好四爷?”   张大夫额头上冒出了冷汗,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四爷所中之药,药性霸道,况且时间太长,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小的才疏学浅,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高超,王妃不妨让他们帮着瞧一瞧,有没有别的法子。”   “时间太长,老四是什么时间被人下药的?”   “大约是一年到一年半之间!”   “一年半之前,就是老四和真定刚刚结婚的时候!下药之人就是不想让老四生下嫡子!真真是狠毒啊!”袁王妃一口银牙差点儿咬碎了。又问了张大夫几句,叮嘱他守口如瓶,不要把这件事传扬出去,这才叫宋嬷嬷把他送走。   宋嬷嬷回转来,小心翼翼地问:“王妃,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袁王妃想到自己的儿子有可能终身不育,简直怒不可遏,“庾亮何氏这对贱人,竟然用这样下作的法子害我涛儿,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宋嬷嬷吃了一惊:“王妃怎么就肯定这件事是大房干的?”   “除了大房,还能有谁?他们还不是为了王府的世子之位!”袁王妃冷笑道:“本王妃想了法子让何氏生不出孩子,她们居然也想到了同样的法子对付我的涛儿。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他们以为有了一个病恹恹的寿哥儿,世子之位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吗?休想!”   宋嬷嬷听出了她心中的恨意,不由暗自打了一个寒噤,琅琊王府平静了几年,恐怕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袁王妃又问:“这件事,你没让老四知道吧?”   宋嬷嬷忙道:“老奴推说只是请人来给四爷请平安脉,并未敢把真相告知四爷。”   “很好!这件事要好好地瞒着老四两口子,尤其是真定!”   “是!”   第二天,袁王妃就派人请了黄太医过来,她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黄太医能治好儿子的绝育之症,哪知道黄太医把脉之后,说法和张大夫毫无二致。   袁王妃失望之极,叫人送走了黄太医,又派人四处延请名医,一直到了十月份天气渐寒,袁王妃几乎把所有能请来的名医都请了个遍,结果没有一个人能治得了庾涛的,袁王妃终于彻底死了心。   成王府。   这天晚上,夫妻两个上了床,亲热一番之后,沈沅钰忽然道:“你把萧十三派到益州去了?”   庾璟年一愣:“金灵今天来过了?”   “嗯!”沈沅钰用小手在他的胸前画着圈,痒痒的,却让庾璟年十分享受:“你怎么不替他们两口子考虑考虑,金灵怀孕五个月了,如今丈夫去了益州那样的混乱的地界,她怎么能放心的下。若是金灵动了胎气,咱们怎么对得起他们?”   庾璟年叹气道:“我派萧十三过去,是要他主持完成一件大事的。他看着粗豪实则细心,这件事又事关重大,只有派他过去,我才能放心的下。”   沈沅钰吃了一惊:“是不是益州那边出事儿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益州刺史李延得到孝文帝慕容圭的支持,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起事反抗大晋!”   慕容圭!   听到这个名字,沈沅钰不知怎的身上就是一个激灵。“北燕和北魏多年征伐不断,慕容圭登基之后,却一直修好北魏,多次部署均是针对咱们大晋,他想统一天下,也该先打北魏,直接渡江攻击大晋,将随时有可能面对两线作战的尴尬。慕容圭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庾璟年道:“这件事我和皇伯父、三哥研究了很久,始终不知道慕容圭为什么要这样做,谁知道慕容圭那厮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沅钰想起嫁入琅琊王府的真定公主,以及真定的种种做派,有个想法忽地在脑际一闪而过,难道,慕容圭先打大晋,是为了把自己再抢过去?   不过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个念头,慕容圭很显然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当初利用自己,在大晋假死,从而顺利夺取皇位就可见一斑,她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是有够自作多情的。   沈沅钰想了想道:“那么说,李延已经被慕容圭收买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我在益州派了不少细作,益州库银匮乏,根本不可能有实力建造一支庞大的水师,可是最近这一年来,李延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大笔钱,打造购买船只,如今已经拉起了一支水师的框架。背后支持他的人,不是北魏就是北燕,最有可能的就是慕容圭。”   真是“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啊!   想起慕容圭她就觉得头痛。   沈沅钰担忧地道:“大晋的兵员素质比起北燕有着不小的差距,唯一的优势就是水军和长江天堑,若是叫慕容圭兵不血刃地占领了益州,倒时候恐怕大晋危矣!”   庾璟年亲了亲她的额头:“正是如此!”   “那你把萧十三派到益州去有什么用?”   庾璟年笑笑:“这个法子还是你教给我的,你记得不记得?”   沈沅钰吃了一惊道:“我什么时候教给过你什么法子了?”   庾璟年道:“去年三吴地区萧丁山起事作乱,朝廷接连派兵征讨不果,你当时看了邸报之后曾对我说过,萧丁山手下派系林立,之所以能拧成一股绳和朝廷对着干,全都是因为萧丁山本人威望超群,能够震得住下面的人,若是派人刺杀了萧丁山,不用朝廷自己出马,起义军立刻就会陷入到自相残杀的境地中去。这就是斩首行动!”   “我本来想将这个法子奏报给皇伯父,结果皇伯父派了老大出征,最后还是以优势的兵力打败了萧丁山。不过这个法子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沈沅钰奇怪地道:“难道益州的形势和萧丁山的叛军有相似的地方?”   庾璟年道:“正是。李延现年五十二岁,一生有三任妻子,分别给他生下一位嫡子,李益、李建、李林。这三个儿子都是年富力强,在益州军中各有势力。李延一直在世子之位上摇摆不定。据说李益的母亲就是被李建的母亲毒害死的,这几个兄弟本来就彼此想把对方踩在脚底下,好继承益州和益州军,若是李延忽然死了,你说益州会怎么样?”   沈沅钰一听就明白了过来了。“三兄弟为了争夺益州刺史的位置,恐怕就要自相残杀了。”   “正是如此!”庾璟年笑道:“到时候咱们只要等着这三兄弟打的差不多了,再派兵进入益州,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收复益州了。”   “所以你派萧十三去益州,就是让他主持刺杀李延的?”   “嗯!”   “那李延身系整个益州的安危,防范必然十分严密,萧十三能找到机会杀他吗?”   “你不知道,李延生平酷爱到益州城外的贡山上打猎,每个月总要去那么一次,只要布置妥当,杀他还是有希望的。”   沈沅钰这才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当然希望萧十三能够成功,否则若益州真的投靠了北燕,到时候北燕大军压境,恐怕庾璟年少不得又要去打仗了。想了想,才道:“我想把金灵接到王府来,亲自照顾她。姑且不论我和金灵的主仆情,如今萧十三为国出力,干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咱们更应该照顾好他的妻儿才是。”   “都由着你!”   沈沅钰有些担心地道:“萧十三可不要出事才好!”   庾璟年就笑道:“萧十三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最了解他的性子,你看他憨憨的,好像有点缺心眼儿似的,可他最擅长扮猪吃老虎,我还从来没见他吃过亏呢!你就放心吧!”   第二天,沈沅钰就派人把金灵接到了王府。   292|290.携子进宫   十月十五,是三皇子二十五岁生日。三皇子并没有大办,只在东海王府摆了几桌酒席请了最好的亲戚朋友下属。   庾璟年和沈沅钰带着昊哥儿和晔哥儿去赴宴。   酒席在晚上,夫妻俩中午吃过饭,歇了晌就去了东海王府,三皇子和王菁亲自到大门口迎接。   昊哥儿和晔哥儿有板有眼地向三皇子和王菁行礼,一个叫“三伯父好”,一个叫“三伯母好!”   晔哥儿现在终于也能说长句子了。看着长得一模一样的一对小人,三皇子和王菁都稀罕得不得了。一人抱了一个,向正院行去,倒把庾璟年和沈沅钰这亲爹亲娘给闪到一边去了。   到了正房,王菁叫人抱出自己的女儿欣姐儿,沈沅钰笑着接过欣姐儿,对王菁道:“三嫂,欣姐儿的五官越长越开,瞧着和你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这小鼻子挺拔像极了三哥!”欣姐儿被养得白白胖胖的,沈沅钰抱着她,她也不哭,咧嘴冲着沈沅钰一笑露出几颗刚刚长出来的小牙,可爱极了。   庾璟年见了都很稀罕,从沈沅钰的怀里把欣姐儿接过来,对三皇子说:“还是女儿好,女儿多么乖巧文静。不像我那俩小子,天天淘气,恨不得上房揭瓦。”   三皇子苦笑:“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你都有了俩儿子了,当然想要女儿。我可是还没有……”说到这里想到了晖哥儿,就打住了话题。   王菁也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想欣姐儿要是个儿子该有多好。这时,昊哥儿和晔哥儿围了上来,他们不是没见过孩子,只不过之前见的孩子大多数都比他们大,看见小妹妹他们新奇得不得了,两个人都伸出手指去戳妹妹嫩豆腐似的小脸,你一下我一下的玩得不亦乐乎。   沈沅钰连忙阻止,“你们两个不要欺负妹妹,把妹妹弄哭了,娘可要生气的。”   王菁笑道:“他们喜欢妹妹就让他们和妹妹玩好了,你看欣姐儿也喜欢和两个小哥哥玩呢。”果然欣姐儿被两个小哥哥在脸上戳来戳去的,一点都不疼反而被逗笑了。   有孩子的地方,总少不了欢乐,庾璟年和三皇子逗了一会孩子,就到了外书房说话。三皇子表情有几分凝重,“我的人在益州捉到了一个奸细,似乎是太子的人。”   “似乎?”庾璟年问。   三皇子点点头。“还没有来得及审问,那人便咬破藏在口中的毒丸自尽了。”   “那你的人是怎么知道他是太子身边的人?”   “因为从他身上搜出一封密函,传讯的手法和太子那边十分相近。”   庾璟年吃了一惊:“难道太子和李延勾结在一起了?”益州的局势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   三皇子道:“我担心太子被咱们逼得走投无路想要冒险起事呢。”   庾璟年道:“我会派人盯紧他的一举一动,咱们的计划我看有必要提前了。”   此时,琅琊王府。   袁王妃置办了一桌酒席,请庾文泰过来饮酒。虽然他已经很少进荣华院和袁王妃同床,不过嫡妻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于是他欣然到了正院。   酒菜上桌后,袁王妃给庾文泰倒了一杯酒,“有一件事,想和王爷商量,府里的世子之位,久悬未决,如今孩子们也都大了,这件事,我看该定下来了。”   这些年袁王妃为了立自己的儿子为世子,在庾文泰的耳边吹了不少枕头风。庾文泰听她说起这个话题就脑仁疼。“要立也是立老大为世子。老大是嫡长子,并没有任何失德的行为,如何能够废长立幼?况且宫里的皇太后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老四和老五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不心疼?先趁着这次机会,跟老二历练几年,他日有了机缘,我自会去求皇太后,怎也要为他们讨要一个爵位的。”   袁王妃撇撇嘴,爵位和王位怎能相同,况且琅琊王这个爵位和一般的王爵又不相同,那是实封有封国的,袁王妃想起大房把她的儿子害的那么惨,心里就有一股怒火涌上来,看来今天要用“大招”了。   袁王妃便向自己的一个贴身侍女使了一个眼色。那侍女知机退下,不大一会儿就有人传禀说表小姐来了。   听说表小姐来了,庾文泰就有些坐不住了,眼睛也时不时地瞟向门口。庾璟年搬出王府之后,没人和庾文泰顶牛,他的日子过得悠闲了不少。他本就是个好色之徒,后来因为一件事自暴自弃,一心沉溺于酒色不可自拔。   这位表小姐,名字叫做袁真,乃是袁王妃的一位族亲,算是她的远房侄女,借住到王府已经有半年的时间。袁真的家族如今家道中落,在家中之时也受了不少委屈,到了琅琊王府后早已被富贵繁华迷了眼。袁王妃对她稍加点拨也就明白了,一开始她还有些扭捏,袁王妃承诺如果肯听她的话,自会给她撑腰让她在王府也有立足之地,两人就这样达成了默契。   她今年一十六岁,水蛇腰,杏眼桃腮,生得极为漂亮妖娆。尤其是一双眼睛,秋波流转间,仿佛会放电一般。   庾文泰只见了她一两回,就被她勾得三魂七魄少了一半。只是一方面袁王妃把她保护的很好,并不让庾文泰轻易见到她,只是吊着他。另一方面,袁真这种身份,庾文泰也轻易不敢把她收入房中享用。   他并不知道这袁真就是袁王妃故意拿来吊他胃口的,要的就是这种禁忌感,等的就是这关键时刻再用。   袁王妃淡淡道:“也不是外人,叫她进来吧。”   环佩叮当间,走进来一位美人。只见她红扑扑的一张鸭蛋脸,身穿一件玫红色提花织锦缎春衫,下头是一件杏黄底绣芙蓉长裙,迤迤逦逦直拖到地上,一头乌黑的长发,头上绾着风流别致的元宝髻,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莫不显出美来。却又不是那种满含着风尘之气的美,反而有一种大家闺秀才有的矜持和傲慢。   庾文泰在脂粉堆里打滚了几十年,风尘气太重的女子他便是动了心思,也只不过是当做玩物一样,只有这样矜持骄傲的名门闺秀才能引发他心底深处最强烈的兽、欲。   果然庾文泰看见袁真走进来,目光黏糊糊地粘在她的身上,几乎就移不开了。袁王妃只觉得一阵恶心反胃。   袁真给庾文泰和袁王妃见过礼,庾文泰就问她用过饭没有,袁真自然说尚未用饭。   袁王妃便道:“你姑丈也不是什么外人,加双筷子,你也坐上来一块儿吃吧。”又故意征求庾文泰的意见:“王爷不介意吧?”   庾文泰连连摆手:“不介意,自然不介意!真姐儿,我一直是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的。”   袁真便坐到了袁王妃的身边。她倒了一杯酒,举杯对庾文泰道:“真儿在王府住了这么久,今天还是第一次和姑丈一同用饭,真儿借花献佛,敬姑丈一杯酒。”   庾文泰自然是高高兴兴地喝了。如此袁真三番五次敬酒,庾文泰刚才本来就和王妃喝得有了三分酒意,这下更是增至七分。   恰恰在此时,有个婆子急匆匆地赶过来,在袁王妃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袁王妃连忙起身告罪道:“王爷,针线房里出了点儿事,我得去看看。叫真儿在这里陪着你用膳吧!”   庾文泰怎么会不同意?   袁王妃又对袁真道:“你好生侍候你姑丈,我去去就来。”便给袁真使了一个眼色,袁真自然是心领神会。   袁真便将屋内所有侍候的丫鬟婆子全都撵了出去,只自己一个人伺候庾文泰。庾文泰已经喝得半醉,并未留意这些。只是隐隐约约间,发觉袁真坐到了自己的身边来,温香软玉的身子半挨着自己。   庾文泰本就想了她好久,便顺水推舟地与她挨挨擦擦,占点小便宜,袁真也只是欲拒还迎,房间里一时只剩下调笑之声。   袁王妃其实并未走远,站在外头不远处听见里头传来的荡笑声,她的脸色是极为难看的。她的陪嫁大丫头站在她的身后,屏息静气,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这个时候,屋子里的袁真“一个不小心”竟然将酒水泼洒在庾文泰的大腿上。“哎呀,都是我不小心,我这就给您擦擦!”她像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匆匆伏在地上,用帕子在庾文泰的腿上轻轻擦蹭。   庾文泰本来就被撩拨的火起,这时看见她高高翘起的臀、部一耸一耸的,小手又在自己腿上划来划去,庾文泰精、虫、上脑,哪里还控制的住,这时候也不管袁真是不是该叫他表叔了,猛地一把就将袁真抱了起来,向隔间的内室走去。   袁真装出吃惊的样子,在他的怀里假意挣扎,并不用多大力气,反而更加挑起了庾文泰的欲、火。庾文泰抱着她进了内室,很快便成其好事。   正自到了关键时刻,就看见袁王妃带着人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庾文泰,你做的好事!”   袁王妃虽然瞧不起庾文泰,但是平日里也从未像今天这样直呼其名,庾文泰头脑清醒了一些,也反应过来,今天自己犯了大错了。   “你你你……”袁王妃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她可是你的表侄女,你这是*!你让我们陈郡袁氏以后哪里还有脸见人!”   袁真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赤果的身上,呜呜哭泣道:“姑母,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实在是活不了了,您就赐我一条白绫,让我自个儿吊死了吧,免得玷污了陈郡袁氏的门风。”   袁王妃哭道:“傻孩子,这怎么能怪得了你,这都是你姑丈这个没了人性的东西,只顾着自己爽快,却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你放心姑母一定给你做主!”   事到如今,庾文泰心里也有几分悔意。他满脸羞愧地道:“王妃息怒,王妃息怒,都是我一时被猪油蒙了心窍,只求王妃饶了我这一遭,来日我必定好生补偿真姐儿?”   “补偿?你拿什么来补偿?你风流快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真姐儿?你屋里人还不够多吗,我可因为这件事多说过你一句重话?”   庾文泰已经满脸羞惭地低下了头。   “这些年不管你胡闹成什么样,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却是姑息养奸,竟然将我们陈郡袁氏的女孩都被你糟蹋了。我也不与你多说,我现在就进宫求见皇上和皇太后,让他们给我评评这个理。我没有那个能耐管你,自然有皇上和太后管教你。”   别看庾文泰恨死了皇帝,可是有些牢骚话他也只敢在背后说说,真正见了皇帝他是屁都不敢放一个,皇太后虽然是他的生母,可生性严厉,对他虽好,他见了也跟老鼠见到猫似的。皇帝本就不喜欢他,听见他干出这样*败德的事,说不定将他的王位给撸了都有可能。所以听说袁王妃要拉着他去宫里评理,他立刻就蔫了下来。   “王妃,我的好王妃!”庾文泰连连拱手求饶,“只要你不把这件事传扬出去,你让本王做什么,本王全都答应你!”   袁王妃等的就是这句话,“此话当真?”   庾文泰道:“当真,自然当真!”   “很好!”那就请王爷立刻给皇上写一份奏折,请皇上立涛哥儿为世子。”   袁王妃也算是雷厉风行,转头就给庾文泰下了个套,拿住了他的把柄,想要扶植自己的儿子上位。   庾文泰道:“好好好!我这便写折子。”就当着袁王妃的面,写了一份折子,袁王妃叫他在折子上用了自己的小印,这才满意地拿着折子离去了。   庾文泰见她走了,嘴角才溢出淡淡的讥讽,喃喃地道:“你以为皇帝哥哥会听我这个弟弟的,我想让谁当世子谁就能当世子吗?”   过不数日,皇帝就发现庾文泰给自己上了一道折子。这么多年来,他和庾文泰兄弟两个貌合神离,对这个弟弟是又恨又妒,见了他的折子就是一阵冷笑,对着张士德道:“他还有脸给朕上折子?拿过来叫朕瞧瞧,他究竟在折子里写了些什么?”   张士德对这对兄弟之间的恩怨知之甚详,知道皇帝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庾文泰,于是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将那份奏折拿给皇帝看。   皇帝一目十行看完了,不由气笑了。“哈哈哈!我的好弟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没有长进,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受制于自己的王妃,根本就不配为人!你想让你的四儿子做世子,朕偏偏不让你如意!”   皇帝很快就下了两道圣旨,第一道申饬庾文泰身为王爷,不学无术,胡作妄为,在嫡长子没有任何大错的前提下,竟然妄想让四子取代嫡长子成为世子,如此嫡庶不分,扰乱纲常,实在有罪。最后的处罚结果是:罚俸两年,半年不许出门,叫他在家好好读书长进。   另一道圣旨则是直接册封庾亮为世子。   消息传到琅琊王府,袁王妃当时就傻眼了。庾文泰虽然也是王爷,可是庾姓之中的王爷多了,琅琊王府的实力在众多王府中只能算是中等偏下的,加上皇帝和庾文泰的关系并不好。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府邸请封世子的折子,皇帝是不会细看的,通常会批转给吏部和宗人府处置,袁王妃早已把这两个部门打点好了。   没想到袁王妃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谁能想到皇帝亲自批示,竟然不管琅琊王府的态度,直接把世子之位给了庾亮。袁王妃只恨得牙都咬碎了。   庾亮一开始还蒙在鼓里呢,直到接到圣旨还在稀里糊涂的,他们大房和袁王妃以及老四老五斗了这么久,怎么忽然之间世子之位就从天而降了呢?   庾文泰接了圣旨却是神色坦然,这个结果他早就在意料之中了。本来老四当世子还是老大当世子他都无所谓,可是袁王妃非要整出那种幺蛾子,他也便顺水推舟,让庾亮上位好了,正好可以让庾亮夫妇牵制一下袁王妃,免得她老给自己添堵。   袁王妃有心去找庾文泰理论,可是庾文泰上奏的折子是袁王妃看着他写的,写完之后,折子又是她派人送去大内的,她就算想赖也赖不掉。   接着得知老四终生不能生育,再然后谋划了无数年的世子之位又这么轻易地易主了,袁王妃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她勉强压抑着怒气,问宋嬷嬷:“刘家那边派人来接彤儿没有?”   宋嬷嬷摇了摇头,斟酌着字眼道:“尚未前来。”   袁王妃慢慢地站了起来,下一刻像是疯了一样,把桌子上面所有的杯盘全都扫到地上去跌得粉碎。   宋嬷嬷吓了一跳:“王妃,仔细别伤了您的手!”   却见袁王妃双眼翻白,整个人向后摔倒在地,竟被气得厥了过去。   沈沅钰和庾璟年听说庾亮得了世子之位,袁王妃又病了,便赶到琅琊王府,先去看了袁王妃,袁王妃还在床上昏迷不醒,庾彤坐在床边,母亲病倒了,她在这个府中便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她从前目下无尘得罪了不知多少人,真正碰见事儿了,她又没有那个能力去处置,只知道坐在那里默默垂泪。荣华院里只剩下宋嬷嬷一个人忙里忙外。   沈沅钰本想和庾彤说几句,见庾彤光顾着哭泣,也来不及理会自己。便退而求其次地问宋嬷嬷:“王妃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地就病倒了?看过大夫没有,可还要紧?”   宋嬷嬷道:“最近府里的事太多,王妃一时操劳过度这才病倒,已经请了大夫给王妃把过脉了,并没有什么大事,您不必担心。”   沈沅钰心里暗哂,什么操劳过度,分明是见世子之位落到了大房头上,一时怒火攻心这才病倒了吧,也不揭破,和宋嬷嬷客套几句,这才去了别亦阁。   何氏亲自到门口迎接,见了沈沅钰满脸是笑,她盼着这个世子妃的位子盼了多少年了,今日得偿所愿,真真是容光焕发,开口便道:“二弟妹来了!”   沈沅钰笑道:“我听说皇上开恩封了大哥做琅琊王世子,这才赶过来向大哥和大嫂道喜。这么说来大嫂也是世子妃了,真是可喜可贺!”   何氏笑道:“一个世子妃算什么,二弟妹又来笑我。你可是正儿八经的王妃呢!”两人说说笑笑,何氏把沈沅钰迎入别亦阁的正房,拉着寿哥儿来给沈沅钰行礼,“快叫二婶婶!”   寿哥儿生来先天不足,长得瘦瘦小小的,明明比昊哥儿晔哥儿还要大几个月,个头却比双胞胎还要矮,为人也是怯怯懦懦的,远不及双胞胎活泼可爱。何氏叫他叫人,他便躲在何氏的背后不敢出来,何氏无奈地向沈沅钰解释:“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懂事。”   沈沅钰便道:“寿哥儿还小嘛,以后大嫂慢慢教他,等他再长大些就自然便会好了。”   何氏便让两个女儿领着寿哥儿回房间里玩。她和沈沅钰分宾主落座,问道:“怎么没把昊哥儿和晔哥儿带回来?”   沈沅钰道:“两个孩子最近有些不舒服,便把他们留在了成王府。”其实孩子们吃着她的母乳长大,身体棒棒的很少生病,沈沅钰是不想让他们回到琅琊王府这么个混乱的所在,这才找了这样的借口。   何氏也没有多问,便道:“二弟妹去荣华院看过母妃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我一回到王府便先去了荣华院,王妃现在还在昏迷不醒呢。”   何氏嗤笑了一声,“说什么积劳成疾,我看她是怒火攻心呀。”   沈沅钰笑笑没有接这个话茬,她都已经搬出了琅琊王府,这个漩涡里的恩怨情仇她自然是不想再参合了。   何氏也便知趣地打住了话头,沈沅钰道:“如今王妃病倒了,过两天的筵席大嫂可还忙得过来?”庾亮当了世子,自然要设宴庆贺。   何氏傲然一笑:“不过是些小事,二弟妹不必担心。”   沈沅钰道:“若是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尽管开口。”   何氏谄媚道:“只要到时候二弟妹准时参加,帮我和你大哥撑撑场面,大嫂我便感激不尽了。”   沈沅钰在别亦阁坐了一阵子,借口孩子独自在家不放心便起身返回成王府。   此时,世安阁中。   庾涛跪坐在真定的跟前,满脸羞愧地道:“公主,是我没出息,是我没用,连个世子的位子都没有帮你挣来。我以后一定努力想法子,总要把世子的位子抢过来。”   真定看见庾涛一个大男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在她的面前哭诉,就觉得恶心得要命,冷笑道:“抢过来,你怎么抢?如今皇上已经下了圣旨,你还敢抗旨不遵还是怎地?或者你有胆子手起刀落,一刀把你大哥杀了不成?”   庾涛顿时语塞,他过来表这份忠心,实际上是演戏给真定看的。他和庾文泰一样胸无大志,失去了世子之位,他也难过,不过只难过了一阵子也就好了。却远没有袁王妃那样痛入骨髓。   他是怕了真定。怕她觉得自己没用,再想着法子的折磨自己。这阵子他是真的被真定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子给折磨得没脾气了,如今见了真定就跟老鼠见到猫一般。   真定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快滚吧,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你这样的男人,我看着就觉得恶心!”   她这样毫不留情地辱骂,庾涛却如蒙大赦:“好好好,我这就滚!我这就滚!”灰溜溜地离开了世安阁。   冷莲害怕真定生气,急忙端了一碗热茶来给她,安慰道:“不过是个不顶用的世子之位,您不必生气!”   “我没有生气!”真定淡淡地道。“我只是在想,若是我让庾涛当了世子,是不是便有了更多接近沈沅钰的理由和借口。”   293|290.携子进宫   十日后,琅琊王府大排筵宴,庆祝庾亮荣登世子之位。沈沅钰自然是座上客,被安排到最尊贵的第一桌,和王菁等人坐在一起。   开席后吃了一阵子,就有个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附在何氏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何氏的脸色就变得十分精彩,告罪一声道:“来了几位客人,我出去迎接一下,失陪失陪。”   沈沅钰见何氏神色怪异,知道必然是出事了。她算是半个主人,便也起身跟了出去,快步追上了何氏。   何氏见她来了,先是一愣:“二弟妹你怎么来了?”   沈沅钰问道:“大嫂,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何氏道:“既然你都出来了,咱们一块儿到门口去看看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   何氏道:“七妹妹的婆家来人了!”   沛国刘氏来人了?若是来给庾亮贺喜的,就不该来得这么晚,若不是来道喜的,偏找了这么个时候上门,这是要砸场子的节奏吗?   沈沅钰便问:“那边可是出了问题?”   何氏道:“说是四弟跑到人家门口,把七妹妹的夫君的腿给人家打断了,那边上门来讨说法来了。”   沈沅钰不由一怔:“怎么会出这种事儿?”庾彤的事儿,闹得这么大,不但沈沅钰知道,整个琅琊王府就没有不知道的。何氏自然也是知道的,“你说七妹妹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事儿呢?哎,也难怪刘家人有些气急败坏了,换成谁碰见这样的事情也不可能咽下这口气的。”   说着话好像是在为庾彤鸣不平,实际上却满是幸灾乐祸,沈沅钰可以想象,庾彤这个小姑子大概是很不好相处的,何氏嫁入琅琊王府这么多年,肯定是受了庾彤不少的气,现在看见庾彤倒霉了,何氏心里不知有多痛快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大门处。就见门口围着一群人,在那里吵吵嚷嚷的。中间放着一个担架,上面坐着一个人,腿上缠着白布,这人沈沅钰见过,正是庾彤的丈夫刘振。   看他那个样子,倒像是腿真的叫人给打折了。   看样子刘家的人来的不少,接待他们的是琅琊王府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管事,姓耿。耿管事现在正蒙圈呢,不知道怎么回事,刘家就找上门来,喊打喊杀的,又没有接到上头的指示,这件事该怎么办。   只能连连说好话,“各位老爷太太、少爷表少爷,咱们都是亲戚,有什么事能不能到里头说去。各位都是体面人,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实在不像个样子,你们说是不是?”   这时人群中站出一个妇人来,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靛青色的褙子,一脸的精明之气,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大声说道:“体面人?你们琅琊王府的姑娘在外面偷了人,嫁过来的时候都不是个黄花闺女,咱们没说立刻休了她,是看在咱们两府多年来的交情的份上,你们不但不知感恩,反而打上门来,把我弟弟的腿都打折了,你们真是欺人太甚!我们刘家虽然不如你们王府势大,可也不能让你们这么欺负!今天你们王府不给我们刘家一个说法,我们就在你们家的门口不走了!”   “对!不走了!今天不给个说法,咱们就不走了!”刘家就有很多人附和。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却是前院后院有不少人听到风声出来看热闹了。听这女人的口气,大概是刘振的姐姐,看起来这位是真生气了,要把庾彤的事儿全抖搂出来,让琅琊王府在全建康人的面前丢人现眼。   这时从前院后院聚集的人已经越来越多,而刘振的那位姐姐一直在跳脚骂人,嘴里反反复复地说着琅琊王府的闺女不守贞洁,出去偷汉子,如此云云,十分的刺耳,旁观的人是看戏的不怕太高,一个个看得兴高采烈。   何氏已经到了,却不出面,也不说话。沈沅钰微微皱眉,心里有些不痛快。何氏大概是想着坐看庾彤丢个大人,可是她也不想想,庾彤丢人,整个庾家都跟着丢脸,不要说庾文泰还有七八个女儿没有嫁出去,就是庾亮何氏夫妇,也跟着一块儿丢人,甚至是已经搬出琅琊王府的庾璟年和沈沅钰也跟着一块儿丢脸。   沈沅钰便叫了一声:“大嫂,刘振的姐姐说话太难听了,咱们不能让她再这样说下去了!”   何氏本来还想再看会儿热闹,让庾彤的脸面彻底掉进泥地里,永远也抬不起头来。见沈沅钰这样说话,语气中已经隐隐有些不满,就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如今庾璟年势力越来越大,何氏也不愿得罪她。   何氏正要出面,就见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分开众人,走到刘家众人跟前,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们刘家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妹妹好好一个大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们非得冤枉她在外面偷人!你们冤枉了我妹妹不说,还敢动手打她!你们不过是个二流门户,敢这么欺负人?”他一指刘振,道:“老子打折了你这个狗东西的腿,就是给你长个教训,若是你再敢动我妹妹一根指头,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泡踩!”   这个耍酒疯的年轻人正是庾涛。今天是庾亮大喜的日子,他心情不好,就多喝了三五杯,正喝的醉醺醺的,就听见有人说刘家的人上门闹事来了。   庾涛今天本来就满腔烦闷无处排解,听到这些哪里忍受的住,立刻就带着小厮赶了过来。“你们这群王八蛋赶紧给爷滚!若是你们还敢在这里纠缠不清的,小心爷我叫人哄你们出去!”   刘振的姐姐吵架本来就是一把好手,立刻叫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琅琊王府还敢动手行凶不成?今天这么多人看着,我就不相信你们敢不顾王法,对我们苦主动手!”   “老子打的就是你们!”庾涛哪里受得了激,招呼一声就领着他的小厮冲了出来,他自己伸手就去掀刘振的担架。   刘家那边也跟来了不少的打手,双方立刻打在了一起,场面变得一片混乱。   沈沅钰不由得摇头轻叹这个庾涛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袁王妃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让刘家息事宁人,没有把庾彤给休回来,他倒好跑去把刘振的腿给打断了,这不是激化矛盾吗?刘家娶了这样一个媳妇本来就心情不美好,如今刘振又受了这样的皮肉之苦,刘家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可以说袁王妃前面的诸般努力全都因为庾涛这个愣头青而付诸东流。如今这一场架打下来不论胜败如何,在今天的这么多客人面前都显得琅琊王府欺人太甚不占道理。且更容易坐实了庾彤婚前不洁之事,若是琅琊王府真有道理干嘛不和刘家讲道理非要和人家动手呢?   沈沅钰正想找个什么法子让庾涛停下来,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大踏步地走入场中,一把抓住庾涛的脖领子,手一挥便将他扔出去摔了个狗啃屎。   庾涛晕头转向地正想破口大骂,抬头看见一双冰寒冷酷的眼睛立刻就熄了火,“二……二哥!”   动手之人正是庾璟年,琅琊王府这些烂事他本来不想插手,可是庾彤不贞之事若是传出去,第一个受牵连的必然是庾之瑶这个同样嫡出的王爷之女。庾璟年这才不得不出手干预:“都给我住手!”庾璟年一声冷喝,声音并不是很大,但他这几年久居上位权势日盛,自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众人便纷纷停了手退到一旁。   “王爷!”刘振的姐姐排众而出,正要和庾璟年说话,庾璟年却摆了摆手道:“叫你们当家的男人出来与我说话!”庾璟年可不想和这样的泼妇做无谓的意气之争。   人群中便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对庾璟年拱拱手道:“王爷,我是刘振的堂兄单名一个茂字。王爷有什么吩咐,咱们都听着呢。”   庾璟年道:“好说,好说,这件事的是非曲直因本王久不在琅琊王府,并不知晓。不过有两件事需要向你们说明,第一是我四弟庾涛打伤了七妹夫刘振的腿这件事,的确是庾涛年少轻狂,行事孟浪,本王一定禀明父王,改日将他绑缚到刘家,交给你们发落,总而言之必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这样你们可有异议?”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刘茂连连道:“王爷如此行事,毫不徇私,咱们自然没有异议!”   庾涛刚才被庾璟年摔了一下,现在倒是清醒了不少,听到庾璟年的这番话,吓了一跳,大叫道:“二哥,你怎么能帮着别人来坑你的弟弟?”   庾璟年哼了一声道:“你给我闭嘴,你还嫌自己闯的祸不够大吗?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扔到京郊大营去好好操练你半个月。”   庾涛听见京郊大营,吓得连忙噤声闭嘴,庾璟年的训练十分恐怕,那地方可不是人呆的。   庾璟年见他老实了,这才道:“第二件事,刚才各位口口声声说我七妹妹如何如何,有些说辞实在难于入耳。须知女子的名节比生命更重要,若是真当如此,我们琅琊王府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必然给你们一个交代。若你们没有切实的证据,还请你们暂且住嘴,等弄清了真相再说如何?”   刘茂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得罪炙手可热的庾璟年,道:“王爷说的是。”   沈沅钰这时站了出来,淡淡道:“各位说我七妹妹不贞洁,为何此前不肯上门说清楚,非得等到七妹夫的腿被打断了,才想起来上门讨要说法。按说这种事,是任何人都无法容忍的……”她言辞犀利,竟然暗指刘家造谣生事。   “这……”刘茂一时理屈词穷。沈沅钰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向一旁看热闹的众人道:“各位贵客给咱们评评理,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人便纷纷议论起来,沈沅钰的话实在是不容反驳,一时众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刘家。   刘家人正要狡辩,沈沅钰已道:“各位此次前来,想来也是为了解决问题的,不是想到这里胡搅蛮缠来的,我已叫人准备了雅室,各位都是贵客,咱们不妨到雅室去谈,我已经派人去请琅琊王爷了,咱们开诚布公,王爷总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岂不是好过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徒逞意气之争!”   刘茂还想说什么,庾璟年已经一抬手道:“刘兄,请!”   庾璟年的面子,刘家人还不敢反驳,便都悻悻地跟着去一间很大的厅堂之中。门口的众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了,也就返回到席上去了。不过众人还是交口议论不休。   不大一会儿庾文泰就来了。   庾璟年坐到这一地步已经仁至义尽,今天若不是为了庾之瑶,他才懒得管庾彤的死活,再者他实在不愿意和庾文泰见面。便以前面席上有重要客人需要相陪为理由,去了前院。   沈沅钰和他同进同退,也去了后面席上。   出了这样的事儿,众人的瞩目的焦点已经从庾亮转到了庾彤的身上,酒席又进行了一阵也就散了。   夫妻两人共乘一座马车返回成王府。沈沅钰枕在庾璟年的腿上问道:“七妹妹那件事,处理的如何了?”   庾璟年道:“王爷已经答应同刘家和离了。”这个王爷当然指的就是庾文泰了。“七妹妹的嫁妆全部返还琅琊王府,至于刘振的伤势,琅琊王府会酌情给刘家一些资财上的赔偿,并且明日便会让庾涛登门道歉。”   沈沅钰一叹:“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七妹妹和刘振怕是再没法过日子了。和离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七妹妹年纪还小,若是降低些要求,找个门户低些的,品行好些的,将来尽有好日子过的。”   庾璟年淡淡一笑:“你看庾彤和袁王妃是那种甘于平凡的人吗?”   沈沅钰摇了摇头,庾璟年看得很准,就算庾彤和离了,袁王妃也一定会想尽法子把她嫁到高门里头去的。至于能不能行……就让这对母女头痛去吧。   荣华院中。   袁王妃刚刚醒过来,庾彤便哭着跑了进来。   “七姑奶奶!七姑奶奶!”宋嬷嬷追在后面,想拦不敢拦,急得直跺脚,“王妃才刚刚醒过来,让王妃歇歇气儿,您再和她说这些成吗?”   袁王妃头脑还有些不清醒,她皱皱眉,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怎么又哭起来了?”这阵子庾彤可没少在她的面前哭诉,虽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袁王妃也都快听烦了。   宋嬷嬷则一把拉着庾彤的手道:“七姑奶奶,咱们还是先出去,太医说王妃如今身子弱,不能再受刺激,等王妃好些了您再和她说……”   庾彤一把甩开宋嬷嬷的手,袁王妃预感到事情不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大声问道:“你让她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庾彤想起刚才父王对这件事的处置就觉得委屈不已,庾文泰对她们这些女儿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哭着道:“四哥为了给我出气,把刘振的腿给打断了。刘家,刘家刚才闹上门来,他们要求和离!父亲他,他同意了!”   “什么?”袁王妃只觉得五雷轰顶:“谁?谁让他同意和和离的?谁给他的权力这样做?他知不知道我为了维系这桩婚事花费了多少力气?”   她用伸出一根手指,颤抖着指着前方,但是谁也不知她指向哪里。她的全身一阵剧烈的颤抖,紧接着嘴里“嗬嗬”出声,口里吐出白沫来。   宋嬷嬷一看就急了,大声喊着:“王妃!王妃!”这是袁王妃急火攻心,已经再度晕了过去。   庾彤吓得大哭不止:“娘,娘,您怎么了?您不要吓我啊!”   宋嬷嬷心里这个气啊,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刚才她怎么拦都拦不住这位小姐,现在她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快去叫太医,快去叫太医!”   正在这时候,屋外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大呼小叫的!”帘子一挑,真定长公主扶着冷莲的手慢慢走了进来。   平时她很少来荣华院给袁王妃请安,这次之所以过来,也不是为了瞧看袁王妃的病情,而是听说庾彤要和刘振和离,她来看看庾彤落魄的模样的。庾彤走到今天,全是因为她的功劳,她可不想错过了这一出好戏。   “公主!”宋嬷嬷急急道:“你快来看看吧,王妃这是怎么了?”她也是急病乱投医,竟口不择言地问起了真定长公主。   真定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看着横卧在床上,口歪眼斜的袁王妃,十分肯定地道:“王妃,这是中风了。”   “中风?”庾彤只觉得脚下一软,差点儿跌倒在地。她就是再无知,也知道中风的后果有多严重。“怎,怎么会?我娘怎么会中风?”庾彤现在早已是六神无主,全没了往日的高傲和盛气凌人。   真定道:“宋嬷嬷你告诉我,好好的,王妃怎么会中风?”   宋嬷嬷看了庾彤一眼,道:“因为王爷答应和刘家和离,七姑奶奶跑来向王妃哭诉,王妃可能是气急了,所以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很好!很好!”真定回过头来,一步一步逼向庾彤:“七妹妹,你真是好样的!先是怂恿哥哥殴打丈夫,如今又气的自己的母亲中风不起!本公主真是没有想到,庾家居然出了你这样能干的女儿……”   这句话像是刀子一样,深深地插入庾彤的心口。庾彤看着真定充满杀气的眼睛,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双眼翻白,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真定觉得好没有意思。她最喜欢做的就是痛打落水狗,如今庾彤倒霉到了极点,她自然要上去踩几脚,没想到庾彤这么不禁踩,自己还没放大招呢,庾彤就已经不行了。   此时荣华院里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宋嬷嬷既要顾着袁王妃,又要顾着庾彤,整个人都蒙了。真定便对冷莲道:“咱们回去吧,不要耽搁宋嬷嬷救人!”   宋嬷嬷也顾不得送她出门,真定带着冷莲出来,慢慢向世安阁走过去,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冷莲试探着道:“公主殿下……王妃这次中风,以后琅琊王府的家务恐怕就要交给大奶奶了。咱们四房……”如今庾亮被皇帝封为世子,袁王妃又中风不能理事,府里的事务交给已经成为世子妃的何氏自然是名正言顺水到渠成。   真定却气定神闲地道;“庾亮到现在不过也就是个世子,世子还不是王爷,以后还有的是变数!”   冷莲听得一震:“您的意思是?”   真定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是,我若是想让庾涛当上世子,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她话锋一转,“如今袁王妃中风了也好,这老虔婆我瞧着她不爽好久了。”   沈沅钰是第二天才听说袁王妃中风的。琅琊王府只说袁王妃听说庾彤和离气急攻心这才变成这般模样,并没有说她是因为庾彤才中风的。   沈沅钰少不得又去了一趟琅琊王府。见到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袁王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口眼歪斜,不能言语,甚至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也不由一阵感慨。   太医院的太医来了几个,药也给袁王妃开了,中风这种顽症,就算放到现代也没有治愈的良方,何况是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想必袁王妃也只能这样躺在床上过她的下半辈子了。   而袁王妃现在才不过四十来岁!   沈沅钰估计她可能是突发脑溢血,导致中风,否则病症不会这么快!   袁王妃中风,庾文泰只不过来看了她一眼,便回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了。没有厉害的老婆管他的私生活,他的日子过得只会更加惬意,至于对于妻子的感情情分这些,在琅琊王爷的词典中根本就没有这类词汇。   袁王妃这一中风,庾彤和离也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   过不几日,一应手续便全都办完了,庾彤的嫁妆也从刘家拉了回来。庾文泰就把庾彤的婚事交给了何氏张罗。   当日刘家趁着庾亮摆酒庆祝的当闹上门来,言之凿凿地说庾彤婚前失了贞洁,众人都听得清楚。虽然庾璟年中间出来阻止,但这种事情传得最快,很快庾彤在建康城就已经声名狼藉。好人家谁肯娶这样一个和离过,名声又不好的女人呢。况且庾彤暂时也没有出嫁的意思,她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其实这个时候建康正是多事之秋。在男女关系上庾彤虽然传出了一点儿不好的消息,可是比起来另一位风头正劲的,那就是萤火与皓月之间的区别,完全没有可比性。   这位给建康百姓带来茶余饭后谈资的大咖,就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如今的庶人新安。   294|290.携子进宫   新安自从被太子逼着和羊高成为了夫妻,就变得破罐子破摔起来,她先是和羊高的堂兄羊丰勾搭成奸。这件事不知怎地被羊高知道了,那羊高本就是懦弱之辈,在新安的淫威之下竟然不敢有丝毫怨言,新安和羊丰也就越加地得寸进尺,后来甚至进展到羊丰半夜进入羊高和新安的卧室之中幽会,羊高这个被戴了绿帽子的,反而要给奸、夫、淫、妇让地方的程度。   这可真是千古奇闻了。   羊家人知道内情的不少,可是没人敢出来说什么。第一是皇后还在中宫,还在一再地要求娘家人照看她的女儿。太子倒是通情达理,可是太子事情太忙,也没空理会这边。第二是新安和自己的大伯子搞在一起,这毕竟是家丑,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传扬出去,对羊家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一开始新安在婆家还有些顾忌,后来反正面子里子都没了,她越发地无所顾忌,随着自己的性子来。慢慢地她就有些看不上羊丰了,倒也是,羊丰论人品才学,论容貌风度,怎么能和新安的梦中情人谢纯相比呢?   新安和他玩腻了,就把他一脚踢开,开始另觅新欢起来。这一两年里接连换了几个面首,还在外面养了几个小白脸。   所谓纸包不住火,新安自以为做的小心,可是过不了多久,新安淫、乱建康的事就慢慢地在京城里流传了出来,慢慢得上到王公大臣下到贩夫走卒,很快地就人尽皆知了。恐怕唯一瞒着的,也就是宫里的羊皇后了。   新安当然不知道,她的这些事情之所以传递的这么快,全都是因为有庾璟年和三皇子在这其中推波助澜。   慢慢地,新安也就不在乎这些了。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吗。她对男人的口味也越变越刁,那些长相俊俏的男子,她玩个一两次很快就厌倦了。然后在一次宴会上,她遇见了自己的真爱。从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最爱的人是谢纯,谢纯在她的心中无可替代,可自从遇见玉真子,她就觉得即便没有谢纯,能和玉真子厮守在一起也算是没有白活一场。   没错,玉真子是一个道士,年方二十,住在建康西北的会元观。他容貌俊秀英飒,气宇不凡,年纪虽轻,却已经在建康的文化界和名士圈都混出了一些名堂。他的才华风度比起羊高羊丰之流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也难怪新安会看上他。   自从与玉真子相遇之后,新安便遣散了所有的面首,想尽一切办法接近他,羊家人不敢管她,她也不用顾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些条条框框,她虽然不再是公主,可是有羊皇后给她撑腰,又岂是一个道士能够抵抗的。   没过多久,她就得偿所愿的和玉真子好上了。这一次她却做得十分小心,她和外面的小白脸玩玩儿,皇帝就算知道了,生一场气,顶多罚她一场,可若是知道她和一个道士好上了,这样的出格,皇帝非得气死不可。   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不敢露出半点马脚。   天气越来越冷,这一年当建康的天空飘起雪花的时候,新年也快到了。建康城一座不起眼的小小酒楼中,玉真子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道袍,正在屋中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慢条斯理地饮酒。   这时房门忽地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带着一身寒气走进屋中,男人穿着一身极为普通的月白色长袍,戴着一个大大的斗笠,将整张脸差不多完全遮住了,只露出一双寒光闪闪的眼睛。   玉真子当即站了起来,拱手道:“王爷,您来了!”   男人淡淡应了一声,回身招呼后面的人道:“三哥,进来吧!”便有另一个穿着石青色袍子通身贵气的男人走了进来,后面的那人小心地把门关上。   “三哥,你坐!”先前之人,也就是庾璟年指着一把椅子对三皇子说。   三皇子就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看了玉真子一眼道:“你就是玉真子?”   玉真子点了点头,恭谨地回道:“属下就是玉真子!”   庾璟年虽然没有告诉他这位是谁,但是玉真子早就猜出来了他的身份。三皇子越俎代庖地道:“这段日子,让你应付新安那样的女子,实在是辛苦你了!”   玉真子道:“不辛苦!”   三皇子微微一笑:“现在差不多到了收网的时候,想必五弟已经把计划全都告诉你了,你可知道这件事被揭穿之后你自己的结局是什么?”   玉真子冷静地道:“属下知道。属下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三皇子道:“你要知道,皇上最近因为北燕和益州的事情,心情十分不好,不但是死!而且会死得很惨!我估计十之八、九会是腰斩之刑,你不怕吗?”庾璟年就瞪了这个话唠一眼,这人把自己的台词全给抢走了。   玉真子道:“属下十年前就该死了,是王爷救我一命,王爷想要拿去,随时拿去就是了,属下绝无任何怨言。十年前太子看中了我的姐姐,而我姐姐不愿和他无媒苟合,太子便罗织罪名,将我爹爹下狱,导致我爹爹含冤而死,我全家家道中落。后来他又霸占了我姐姐半年之久,不敢给我姐姐名分,只养在外面当做他的外室。后来我姐姐不小心怀孕,他不顾我姐姐的哀求,硬给她灌了一碗打胎药,结果……一尸两命。这个仇我始终记在心里,可是太子位高权重,我哪里有机会动手。如今有机会在临死之前能给他一刀,我虽死无憾了。”   这个玉真子,其实是庾璟年豢养的一个死士,他实在是个人才,若非这次事关重大,庾璟年也舍不得牺牲掉他。   三皇子听得目瞪口呆,原来玉真子和太子有这么深的仇恨,难怪他肯这么落力的坑害太子,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庾璟年走上前拍了拍玉真子的肩膀:“你尽管放心地去吧。你死之后,你的母亲我会命人好好奉养送终。你的弟弟,我会培养他成才,我不敢保证让他大富大贵,但却可以向你保证让他平安长大,得享天年,让他给你们蒋家传宗接代!”   玉真子听了这话,就在庾璟年的面前跪了下来:“王爷请放心,属下定然不辱使命!”说罢恭恭敬敬地给庾璟年磕了三个头。   庾璟年道:“去吧!”语气满是金铁交鸣的铿锵之音。   玉真子这才站起身,大踏步地出了门。   三皇子慨叹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老五你有这样的人才为你卖命,何愁咱们的大事不成呢?”   庾璟年点了点头:“这一次,一定要让太子吃不了兜着走!”   时近新年,每一年这个时间,京兆尹都会召集各路巡城御史搞一次“严打”,拿下一批盗匪,让建康的居民能过个好年。   正好有个姓庞的巡城御史从捉住的一个小贼手中缴获了一件赃物,乃是一支内造的鎏金点翠凤钗。从一个小贼的身上搜出了宫里的东西,这不是很蹊跷的一件事吗?   涉及到宫里,庞御史不敢怠慢,急忙将此事上报了京兆尹,京兆尹拟了折子,逐级上报到皇帝那里。皇帝正为北燕和益州的事情焦头烂额着,哪里有空处理这些事,也没把这件事当成什么大事,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偷了主子的东西,卖到外头去了,就把折子批给了内侍监。   内造的物品有一件算一件,都在内侍省登记备案的。内侍省一查就查出来了,这件鎏金点翠凤钗乃是新安十四岁生日的时候,羊皇后所赐。而庞御史那边很快也查出来了,这件鎏金点翠凤钗,是那个小贼从会元观玉真子的房间里偷出来的。   一时间京兆尹和内侍省都傻眼了。   这下出大事儿了!   谁能想到一次普通的缉盗竟然查出这么隐秘的一件事来。新安现在名声极差,几乎就是“□□”的代名词,说她和一个道士私通,京兆尹和内侍省的太监们是一百个相信。   更何况那件鎏金点翠凤钗不但珍贵至极,更是羊皇后送给新安的生辰礼物,新安一直十分珍惜,若说不是送给玉真子作为两人的定情之物,这件首饰又是如何出现在会元观之中的?   联想起平日里新安和玉真子过从甚密,新安多次在各种社交场合邀请玉真子出席,诸般的证据相互作证,新安和玉真子之间的□□已经无可抵赖。   大过年的,查出这么一段奸、情来,京兆尹也好,内侍省的太监们也好,都觉得晦气,这件事报上去只会惹得皇帝雷霆大怒,对他们的仕途没有一点好处,可双方相互制衡,谁也不敢隐瞒此事,便共同写了折子递到了皇帝案头。   晋元帝操劳国事,加上年纪大了,身体渐渐不支,和年轻时相比已经大大不如。不过他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因此在臣子们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牢牢将这件事压了下去,整个后宫之中,知道皇帝身体出了问题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太医令,另一个就是张士德。   皇帝这天好不容易处理完了军国大事,一个小太监又抱过来一大摞折子。张士德见皇帝脸色不大好,就给皇帝端上一碗参茶,小声道:“皇上喝杯参茶养养神吧。现在已经二更天了,皇上还是早些歇了吧,这些折子等明天再批也不迟啊!”   皇帝道:“明天二十八,再过一天就过年了。过年宫里要祭祀,事情还多着呢,况且今日事今日毕是朕一直以来的规矩,这你都是知道的!”皇帝毕竟是老了,从前他可不会碎碎地说这么多。   张士德看见皇帝日渐花白的鬓角,心里微微发酸。   皇帝也不容易。他从先帝手中接过皇位的时候,国家就是一个烂摊子,四大门阀几乎把皇权全都架空了。这些年,他殚精竭虑地和四大门阀的那些老狐狸们斗智斗勇,使得皇室权威终于一振,这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成就了。   容不得他多想,皇帝已经抓起了放在最上首的一份奏折,在灯光下只看了几眼,脸色顷刻间就变得铁青,“这个孽障!孽障!”皇帝猛地站了起来,用力将奏折狠狠地摔着地上,“来人呢!来人!把新安这个贱人给朕……”   张士德看见皇上的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守在殿外的御前侍卫们听见皇上的呼和,已经踏入了殿中来,皇帝却因为急火攻心,命令还没有说出来,就身子一晃,摔倒在地上。   张士德吓得魂飞魄散,匆忙上前一把抱起了皇帝,“太医令,快传太医令。”   勤政殿中就是一片兵荒马乱。张士德忙着命令几个大力太监将皇帝抱进内殿去,有太监匆匆忙忙地去太医院传太医令过来。众人一窝蜂地去了皇帝的内殿,隔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小太监进来收拾一片凌乱的外殿。   他先是捡起了惹得皇上暴怒的那份奏折,见周围没人,就迅速展开奏折看了起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他轻轻合上奏折,呼出一口气,然后朝皇后住着的清宁宫看了一眼。   皇后刚刚睡下,又被一阵脚步声惊醒。她身边最为器重的清宁宫大嬷嬷快步走了进来。皇后见她脸色一片铁青,隐约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一下坐了起来,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虽然掌管六宫的权力被皇帝剥夺了去,但气势威严都还是在的。大嬷嬷一挥手挥退了伺候的人,亲自上前给皇后的背后垫了一个大迎枕,让她坐得舒服点儿。这才开口道:“勤政殿那边传来消息,皇上刚才在批折子的时候气着了,当场厥了过去!”   “当真?那皇上现在怎么样了?”皇帝身体出了问题,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大嬷嬷道:“太医令已经去了,给皇上开了安神的药,皇上如今已经好多了。太医说皇上休息一段时间,身子就能无碍了。”   皇后“哦”了一声,心下有些失望,若是皇上一病病死就好了!那她的儿子就可以登基为帝,她就是皇太后,那时桓淑妃算个什么,她轻轻松松就可以把她踩在脚下。   当然这些话她只能想想,不能和任何人说起,就连她最信任的大嬷嬷也不行。皇后就淡淡说道:“那咱们就先假装不知道好了!本宫在勤政殿安插人手的事,可不能让皇上知道了。”   大嬷嬷苦笑道:“可咱们现在不能假装不知道。”   “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嬷嬷道:“娘娘可知皇上为何雷霆大怒,导致昏厥?”   皇后慢条斯理地道:“还能为什么?不是益州的事务,就是北燕的军情呗!”   “不是,是为了公主。京兆尹和内侍省联名写了一份折子,说公主在外与一个三清道士私通,并把娘娘送给公主的鎏金点翠凤钗送给了道士作为定情之物,皇上看了折子这才发怒!”   “这怎么可能?”皇后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地,“你快叫人来给本宫穿衣裳,本宫要立即召见京兆尹和内侍省的太监,问问他们缘何平白无故地诬陷本宫的新安!新安她如今已被贬为庶人,又嫁给了高儿那样的丈夫,已经够可怜的了,他们居然还要落井下石。他们还肯不肯把我这皇后放在眼里,肯不肯把太子放在眼里!”   大嬷嬷一下跪在了皇后的面前,伸手抱住她的双腿:“娘娘!娘娘您要冷静啊!当此关键时刻,若您走错一步,就很可能会给咱们惹来大祸,甚至连累太子,您要想清楚啊。若是叫皇上知道咱们知晓了奏折中的内容,到时候您怎么解释?”   皇后这时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可新安怎么办?本宫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父皇本就不待见她,被人诬陷成这个样子,皇上万一要杀了她怎么办?”   大嬷嬷现在简直恨极了新安这个惹祸精。她慢慢地道:“娘娘,京兆尹和内侍省敢联名些那样的折子,必定是有了铁证在手。公主现在虽然没有了封爵,可她终究是皇上的女儿,他们若是真敢诬蔑公主,往公主头上泼脏水,被皇上查出来,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大嬷嬷一咬牙:“娘娘您恐怕不知道吧,现在公主在外头的名声……实在是有些不好听。奴婢们怕娘娘听了生气,一直没敢和您说实话!”   就把新安先是和羊丰勾搭成、奸,紧接着又在外面蓄养男、宠,诸般丑事一一和羊皇后说了一遍。最后道:“娘娘若是不信,可叫几位太太来,一问便知!”   皇后听完这些,整个人都楞在了那里。这消息太过震撼,她一时之间消化不了。   好半天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么说,新安和玉真子的事情是真的咯?”   大嬷嬷点了点头,委婉地道:“这件事,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不不不!”皇后连连摇头:“新安不是那样的人。她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皇后用手连连捶打凤榻,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唯一的女儿变成这副鬼样子。   “若不是皇上不顾父女之情,硬是要把她嫁给羊高,新安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皇后终于找到了为女儿开脱的理由,不由更是恨上了皇帝。   “娘娘慎言啊!”大嬷嬷吓得差点想要捂住皇后的嘴。这话随便传出一句出去,就要惹来泼天大祸。   皇后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吩咐大嬷嬷道:“你现在去给本宫办两件事。第一,立刻派人出宫通知新安,叫她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第二,派人盯着勤政殿,皇上对这件事是个什么态度,一有消息,立刻禀报给本宫!”   大嬷嬷两件事都不想做,急道:“娘娘!这个时候往外送消息,肯定瞒不过皇上的耳目,将来皇上要是问起,您如何回应?”   “你让送信的人小心一些,尽量不要被人发现。若是真的被发现了,便说本宫忽然想吃嫂子做的酒酿圆子了。好了,你不必想三想四,按照本宫的吩咐去办就是了。”皇后还是十分疼惜女儿的,为了女儿甚至不惜触怒皇上。   大嬷嬷没奈何,只得出去安排去了。   这一天晚上,新安也没有睡好觉。自从和玉真子好上之后,她就再不肯和羊高同房,实际上她已经遣散了所有的面首,打算和玉真子好好过日子了。   因此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在昏睡。隐隐约约间,她做了许多的噩梦,似乎她和玉真子的事情被父皇发现了,父皇雷霆大怒,要杀了玉真子,她正跪在父皇的面前苦苦哀求……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骤的敲门声,新安猛地惊醒过来,就见她的贴身婢女已将来人带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母后身边的一个掌事姑姑,极得母后信重的,新安对她很熟悉。新安就问:“孙姑姑,您怎么来了?”   孙姑姑先是将所有的人全都撵了出去,然后道:“奶奶,大事不好了。”就把京兆尹和内侍省联名上书,揭发她和玉真子有染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对新安道:“娘娘让您赶快想法子躲一躲!免得皇上在气头上……”   她后面说的什么,新安已经完全听不到了。她的脑海里只有四个明晃晃的大字:“东窗事发!”   很奇怪,她和羊丰私通的时候,她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并不怎么害怕父皇知晓,她觉得大不了鱼死网破,哪怕父皇杀了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现在她却恐惧的全身发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她没有变,她都这个样子了,她不怕死。可她怕玉真子死!   她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推开孙姑姑,鞋都顾不得穿就往外跑去。   孙姑姑一把拉住她:“奶奶,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玉真子!我要去找玉真子!”   无论如何,她都要救玉真子,那个男人,她不能让他死在父皇的手中。   295|290.携子进宫   新安心急火燎地来到会元观的时候,玉真子已经起身,正在小院里烹茶。院子里摆着一张小小的方桌,上面放着各色的茶具。玉真子穿着一身青色的道袍,头发用一支乌木簪子固定住,打扮的简单,却愈发衬得他文秀洒然。   他的动作优雅轻灵,单是看着就给人一种视觉上的极大享受。看见新安进来,他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只是微笑着说道:“你怎么来了?坐吧,你来的正好,这是我珍藏多年的好水,用来冲泡你送给我的六安瓜片最适合不过了。你今天有口福了!”   若是平常,新安一定会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表演茶道给他看,可是这个时候,她哪里有这个闲心。“快别弄这些风花雪月的了,出大事了!”   玉真子一脸温柔地笑笑:“新安。人生得意须尽欢,我的一生之中能有几次得到这样好茶好水的机会呢?你就让我把我喜欢的事做完好吗?”   新安品味了他那句话,然后全身巨震:“你,你都知道了?”   玉真子正在封壶,只见他潇洒地盖上壶盖,并且用沸水遍浇茶壶的壶身,新安急得不得了,他却只是“嘘”了一声。新安知道他的脾气,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只好焦急地站在一旁等待。   玉真子将一杯翠绿色茶香四溢的六安瓜片放到新安的手中,然后神态平和地对她道:“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辜负我的这一番心意,这一杯茶,懂吗?”   听到这句话,新安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她哽咽着喝完了那杯茶,玉真子把她领进自己的静室,新安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抱住了玉真子,哭道:“我怕!玉真子,我好怕!”   玉真子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抚道:“人不求福斯无祸,人不求利斯无害!该来的总会来,这都是咱们的命。你不要怕!”   新安道:“这么说来,你是真的知道了?”   玉真子道:“从咱们好上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你送给的那支鎏金点翠凤钗失窃了,咱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新安并没有惊讶于他的聪慧,他的聪慧她早就见识过了。   她靠在玉真子的怀里,仿佛得到了片刻的温暖。然后新安猛地推开了玉真子,大声说道:“玉真子,你快走快走!离开建康,去北魏,去北燕,去哪里都行。凭你的资质和本领,你到哪里都可以活得很好的。”   玉真子目光柔柔地看着她,顿了片刻之后,才说道:“我若是逃走了,你可怎么办呢?”   新安一想到没有他的日子,简直难受得想要死掉。她喃喃地道:“是啊,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活呢?可是,你不走,父皇一定会杀了你的。他一定会很残忍的杀了你的。”   新安几乎要崩溃了,一咬牙道:“我宁愿你离开我,我每天忍受这无尽的相思之苦,也不要你死!你还是走吧!”说着她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最大的一张有一万两,还有几张一千两的银票,“你把这些钱拿上,有多远就走多远,永远不要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汹涌流下了。   玉真子走上前来,温柔地给她擦掉眼泪,“新安,你不要劝我了。我是不会逃走的。从我和你相好的第一天开始,我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个结局。对此,我早有准备,我不恨你,不恨皇上,不恨任何人,我只求一个心安理得。我和你在一起,本来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是我背弃了道祖,我合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可是你是无辜的,你还是想法子去求求皇后,你是皇上的亲生女儿,皇上一定会饶恕你的。到时候我会和皇上承认,是我勾引你的,一切罪责全在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新安哭着摇头,“不!这不干你的事,不是你勾引我,是我勾引你的!我不要你死,你还是快走吧!你对我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这就够了!”   玉真子却拒绝道:“你不用劝我了,会元观是我的家,我是绝不会离开这里的。”他的脾气新安知道得太清楚了,别看他的地位比不上高门大阀的公子,可是他的为人却极为高傲,说一是一,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去的话,绝无反悔的道理。   新安慌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她一下子跪了下来,抱着他的双腿,“玉真子,我求你了,你快点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啊!”   玉真子神色端凝,他慢慢地道:“新安,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已经因为你背弃了三清道祖,我不能再做一个为了性命而丢弃了家国逃走的懦夫!”   新安见他不为所动,整颗心陷入绝望,玉真子已将她硬生生地拉了起来。“既然我们僵持不下,就让我们看看道祖的旨意好了。”   说着将新安拉进了法室内。新安不知他要做什么,新安心急如焚,只想立刻劝他离开。正要继续说话,已经被玉真子制止住,玉真子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个沙盘,又找出一个y字型的木笔,他将那木笔插在沙盘里。   新安吃惊地道:“你这是干什么?”   玉真子道:“我这便扶乩占卜,看看太上老君的旨意罢!”   新安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玉真子不理她,已经盘腿坐在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起来。新安无奈,她心知自己劝不动他,也跟着坐在另一个蒲团上。   新安本来是信佛的,不过自从跟玉真子好上了之后,慢慢地被他带得开始信奉道教更多了一些。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玉真子经常给她讲解道典。他年纪不大,可是道法精深,深通道家典藏,所讲的诸般道家之术,新安往往闻所未闻,也让新安愈加地崇拜他。   新安坐在法室内的蒲团上,对着三清祖师的神像,心里暗暗祈祷,希望三清道祖保佑玉真子度过此劫。   这时玉真子口中法诀已念毕,“疾!”他口中吐出最后一个字,用手一指三尺之外的那个沙盘,就见那支用桃木和柳木混合制作而成的木笔忽然活了一般跳了起来。   新安还是头一回见玉真子扶乩,见到这样灵异的场景,忍不住惊呼出声。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支木笔笔走龙蛇,在沙盘杀刷刷刷地写出数个大字来。   直到玉真子法力消耗殆尽,那支木笔重新歪倒在沙盘上,新安才反应过来。她急急跑到沙盘上看时,就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生死攸关,命悬一线!偷天换日,否极泰来!”   新安登时愣了。这几个词并不难理解,看着却似是而非,可究竟代表了什么,她并不能确定。   此时玉真子也走到了沙盘的前面,新安一把拉住玉真子的手道:“玉真子,上仙降下这般的谕示,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既然能够扶乩请来上仙,就一定能够解释这其中的意思对吧?”她语气十分激动,既然扶乩成功,上仙降下这般谕示,说不定两人都还有救。   玉真子看到这十六个字,他喃喃念道:“偷天换日……偷天换日……”却是脸色一白,紧接着看了新安一眼,缓缓摇了摇头:“天意啊,这都是天意!”说完这些话,他就慢慢踱回到蒲团旁边,坐在了上面。   刚才玉真子的表情,明明是悟透了这四个字的含义,可是他却忽然变成了锯嘴的葫芦,不肯和新安多解释一句。   新安疾步走过来,摇着他的肩膀,“上仙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咱们此一劫还有没有解?你不要打哑谜了,倒是快说啊!”   玉真子张开眼睛,深深看了新安一眼,又闭上了眼睛道:“新安你快走吧!来捉我的人很快就到了。我不想连累你一起被抓!我更不想你因为我而和皇上……”说到这里他便打住了没有再说。   新安一头雾水:“我和父皇怎么了?你倒是说下去啊?”   玉真子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无论新安怎么求他,就是不肯再说话。这个时候,就听见外头有人大声喊道:“把这个院子给我封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要放出去!”   新安全身巨震,该来的还是来了。   新安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至极的神色。   “他们终于来了!”玉真子张开眼睛,慢慢站起来,开始整理自己的道袍,脸色十分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他越是这样,新安越是难过。   眨眼之间,玉真子的院子就被人团团包围了,一位将军带着十几个兵士旋风般地闯了进来。   “千牛卫!”新安一看他们的装束,一颗心刹那间沉入谷底。千牛卫是皇上的近身侍卫,除非发生了十万火急极为重大的事故,皇上轻易绝不会派千牛卫出手。   那名将军是认识新安的,见她在这个院子里,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她现在已经不是公主,他便不需要给她行礼,只盯着玉真子沉声道:“你就是玉真子?”   “正是小道!”   那人点了点头:“很好很好!你这个道士不遵道家戒律,竟敢妖言惑众,哄骗良家女子与之私通,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今日我奉旨前来,拿你去大内问话!来人呢,将这个妖道给本将军拿下了!”   众人立刻一拥而上,一条锁链往玉真子的头上一套,顷刻间就将他拿下了。   新安尖叫一声,“你们谁敢?我是皇上皇后的亲女,我命令你们立刻放开玉真子!”   那人冷笑一声,心想你都被贬为庶人了,还跟本将军摆什么公主的臭架子!就淡淡道:“皇上命令我将奸、夫、淫、妇一并拿下,既然你也在这里,倒是省却了本将军再跑一趟羊府了。来人呢,把她也给我拿下。”   玉真子被千牛卫拿住的时候,被他们连踢带踹,却一直一声不吭,见新安也被捉住了,不由长叹一声:“新安,你这是何苦?”   新安凄然道:“事到如今,要死,就让咱们死在一起吧!”   千牛卫将军把玉真子和新安拿到皇宫中的时候,庾璟年和三皇子正在勤政殿侍疾,庾璟年一早听说皇帝病倒了,连早饭也顾不得吃,快马加鞭就到了皇宫,正好在门口碰到了同样心急火燎赶来的三皇子,两人便一起到了勤政殿来。   庾璟年心里微微有些后悔,他这条连环计,的确是利用了新安,目的却是为了对付皇后和太子。可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不禁气,竟然为了这点子事情就昏厥了过去。   他一直是把皇帝当成父亲看待的,早知这样,他宁愿放弃这次对付皇后和太子的机会。   两人进了勤政殿的后殿,见到卧病在床的皇帝。皇帝已经醒了,不过经此一事,皇帝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下来。   “父皇!”“皇伯父!”   两人一起跪下来给皇帝请安,声音都有些哽咽。   皇帝的目光现是在三皇子的身上转了一圈,然后落在庾璟年的身上,慢慢定格。见到庾璟年那充满了惶急的一张脸,他的眼中充满了欣慰。   “你们两个都来了!不要跪着了,都起来吧!张士德,赶紧给你三爷五爷搬椅子来!都坐到朕的身边来。”   张士德就搬来两把椅子,请三皇子和庾璟年坐下。   庾璟年道:“皇伯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您怎么会突然晕倒?”心里很愧疚,明明是知道真相,可这个时候还是不得不装模作样一番。   皇帝叹了一口气,“冤孽啊,真是冤孽啊!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新安作出这等荒唐淫、乱之事,恐怕很快整个建康就都知道了。也罢,张士德,你来和他们说说。”   张士德既然得了皇帝的允准,就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两人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三皇子道:“新安早已被逐出皇室,她的所作所为也就和皇室无关,和父皇无关,父皇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惹得自己生气呢。您可是咱们大晋的顶梁柱,如今前线军情紧急,正需要父皇您的英明果决,才能带领我们战胜李延和慕容圭,所以父皇就算看在大晋子民的份上,也要放宽心怀,赶紧好起来才是!”   庾璟年不像三皇子那么会拍马屁,只是点了点头,对皇帝说道:“新安乖张跋扈,倒行逆施,不配皇伯父为她生气。您该好好养好身子,否则侄儿也当睡不安寝。”他说的干巴巴的,可语气十分真诚。   皇帝眼中就含了淡淡的笑意。他老怀大慰道:“也罢,朕有你们两个孝顺的孩子,何必再理会新安那等孽障呢!”   两人见皇帝高兴起来,都觉得欣慰。这时候有太监端着熬好的药走进内殿来,三皇子眼疾手快,一把接了过来,“让本王来吧!”就坐在皇帝的床边,舀了一勺汤药,小心吹凉了,给皇帝喂了下去。   三皇子是要做皇帝的,庾璟年自然不会和三皇子抢这样的机会,就等着三皇子表现呢,哪知皇帝却让他把椅子挪到自己的身边来,问起了两个孩子的情况。皇上内心受创严重,只有通过可爱的孩子们才能得到治愈了。   庾璟年便一五一十地和他说了起来,“晔哥儿终于能说长句子了,不过最近的食量是越来越大了,我和阿钰都有些担心,再这么下去,这小子会不会变成一个小胖子!”   皇帝听得呵呵直笑,脑中幻想了一下小胖子版本的晔哥儿,也觉得十分可爱,就道:“晔哥儿想吃就就叫他多吃点儿,你们可千万不能拘着他,孩子那么小,就是胖点儿也没什么,胖了更可爱有趣!”   发表完了自己的育儿观点,又道:“昊哥儿呢,昊哥儿最近怎么样?”   庾璟年道:“昊哥儿现在已经开始学认字了。”   皇帝听了一愣:“怎么这么早?昊哥儿还不到虚岁才刚刚两岁,你们两个就算是望子成龙,也不能干那拔苗助长的事,小心把孩子累坏了,影响了他的智力,以后有你们后悔的。”   庾璟年苦笑道:“这些事情我和阿钰都明白,学认字是昊哥儿自己要求的。您不知道,昊哥儿打小就和他的小舅舅洲哥儿在一块儿玩耍,洲哥儿是岳父唯一的儿子,将来要继承兰陵沈氏的,所以岳父对他寄予了极大的期望。从上月起,岳父大人就亲自给洲哥儿开了蒙。结果昊哥儿见小舅舅开始学着识字了,眼红得不得了着了急,非得让我们教他。”   “阿钰被他缠得不行,就做了几张识字用的图片,图片上头是字下头是画,用这种法子来教他,一开始昊哥儿很高兴,结果没过多久他又不满意了,因为他听说洲哥儿一天能学几十个字。”   听到这里,皇帝不由哈哈大笑:“这小子好胜心还挺强的!那你们有没有教他多认几个字?”   庾璟年点了点头:“这小子又哭又闹的,我们也没法子,只好多教他认些字了。”有句话他没好意思说,昊哥儿实在是太争气了,小小年纪简直是过目不忘,教他什么字,他看一遍就全记住了。庾璟年一直觉得自己脑子比不上沈昀,所以昊哥儿和洲哥儿都很聪明,但是比起来他觉得是洲哥儿更胜一筹,现在瞧着俩小子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呢。想到这里,庾璟年就觉得非常骄傲。   皇帝听了心都痒痒了,吩咐张士德道:“你去传朕的旨意,叫成王妃抱着两个孩子来见驾。”   成王府中,沈沅钰也在担心皇帝的病情。张士德亲自来传旨,她便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宫。   皇上已经喝完了药,见了两个孩子十分高兴。   沈沅钰便嘱咐昊哥儿和晔哥儿上前给皇帝行礼,昊哥儿一本正经小大人似的端端正正地跪下要给皇帝磕头。   皇帝怎么舍得让这个小家伙跪在冰冷的金砖上,连忙吩咐张士德把昊哥儿抱过来,然后问昊哥儿:“昊哥儿有没有想皇伯祖父?”   昊哥儿点了点头:“皇伯祖父对昊哥儿好,昊哥儿想皇伯祖父!”   这时晔哥儿跑过来,一把拉住皇帝的袖子叫道:“皇伯祖父,晔哥儿也想您了!这里想!”就抓住皇帝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肚子上。以前别人问他想不想,都要缀上一句哪里想,时间长了他便开始把两个问题一起回答,也不管别人有没有问他第二句。   皇帝被这两个小子逗得龙颜大悦,便让人将他们两个抱到了龙床上陪着他说话。   昊哥儿十分贴心地问:“皇伯祖父,您是不是生病了?”   皇帝还有些奇怪,以为是沈沅钰告诉昊哥儿自己病了的,就笑着摸摸他的头问:“昊哥儿怎么知道皇伯祖父生病了?”   哪知道压根不是沈沅钰告诉他的。昊哥儿奶声奶气地解释:“因为昊哥儿闻到了药味啊!”然后又拍着皇帝的手安慰他:“皇伯祖父,药药很苦,不过皇伯祖父不要怕,喝完药您的病就会好了!”   皇帝老怀大慰不由哈哈大笑:“哎呀呀,咱们的昊哥儿真懂事,都学会安慰人了。”   昊哥儿忸怩道:“娘亲平时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晔哥儿见小哥哥得了皇帝的夸奖,有些着急抓住皇帝的袖子道:“皇伯祖父,皇伯祖父,我也懂事!我要替皇伯祖父喝苦苦的药。”   皇帝抱着两个孩子,觉得哪个都那么可爱,因为新安带来的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时千牛卫将军进来禀报:“玉真子妖道和新安已经捉拿归案。”   三皇子和庾璟年都看向皇帝。皇帝原来本想着要亲自审问这两个人的,经过三皇子和庾璟年的劝解,他就改了主意:“叫刚刚上任大理寺正卿的方诺全权处置此案,告诉他,要依律办案。”这是害怕有皇后和太子给新安撑腰,方诺徇私呢。   皇帝想了想又道:“老三,朕给你派个差事,你去监督方诺审查此案。”   “是!”三皇子朗声答应。   296|290.携子进宫   于是玉真子和新安在皇宫里不过呆了两刻钟,就又被押解到了大理寺。大理寺正卿方诺为人刚正清廉,在方诺还没做大理寺正卿前,新安就多有耳闻,听说皇帝直接把他们送到了大理寺,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方诺接了皇帝的圣旨,不敢怠慢,等三皇子一到立马开始审理。这通奸案一点儿都不复杂,更何况有三皇子在大理寺坐镇,很快方诺就给两人定了罪,玉真子杖一百,流三千里。新安杖八十,徒一年。   本来通奸罪还不至于判得这么重,不过玉真子在堂上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况且他勾引的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那是皇上的女儿,所以方诺揣摩上意,就给他定了这样的刑罚。   奏折呈上皇帝的案头,皇帝尤不解气,将对于玉真子的判罚改为“秋后问斩”,新安总是他的女儿,杖八十,徒一年已是极重的惩罚,皇帝便维持了原判。   这件轰动一时的大案,不过数日就尘埃落定。   这边的判完了,那边皇后就得到了消息。通奸罪的女子犯罪,施杖的时候是要除去外衣的,对于女子而言自然是一种极大的侮辱。皇后听说了之后,立即不顾大嬷嬷的劝阻,派了一个管事太监去营救新安。   这边方诺接到了皇帝的批复,立即升衙,叫人押着玉真子和新安出来,正要在大理寺外面的广场上施杖,将两个人按倒在地上,方诺吩咐衙役去除新安的外衣,正在这时就见广场上一阵骚乱,有人大声吼道:“谁敢对娘娘的掌上明珠无礼?”   方诺吃了一惊,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太监打头,带着一群侍卫冲了过来,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的,冲开了大理寺的衙役,将新安团团围住。皇后身边也有自己的侍卫,这次皇后拼死一搏,将所有的侍卫全都派了出来。   方诺一拍惊堂木,大怒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刑场,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那太监冷冷一笑,亮出一物给方诺去看,方诺见了吓了一跳,立刻跪了下来,口中高呼,“娘娘千岁千千岁!”   太监拿着的正是羊皇后的凤印,他尖着嗓子喊道:“皇后懿旨,带新安清宁宫见驾。”这是皇后看不得女儿受委屈,出手相帮来了。连代表了皇后身份的封印都叫这位太监拿出来了,可见皇后是真的孤注一掷了。   皇后是派了不少侍卫来,可是大理寺是朝廷的重要衙门,兵士只会比皇后的侍卫多的多。方诺若是不想交人,这些侍卫他可以轻松收拾了。   一边是皇上要打,一边是皇后要救,方诺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方诺只得请示前来监察自己的三皇子:“殿下,您看这事该如何是好?”   三皇子淡淡一笑:“既然是皇后要带人走,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就把新安交给皇后好了。”   有三皇子这句话,方诺也就放心了。又回来和太监说:“既然是皇后的懿旨,那么公公就把人给带走吧。”   新安却不肯跟着太监离去,玉真子在过堂的时候表现的十分够意思,新安现在一心想着和他共进退。“张公公,你若是不肯把玉真子一块儿救走,我是不会跟你回去见我母后的。”   太监急了,低声对新安道:“娘娘只说了救您一个人,可没说要救这个玉真子。您还是快跟着我回去吧,方诺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迟则生变。”   见新安还是不想走,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低声道:“得罪了!”一掌切在新安的脖子上,将新安击昏,然后让人架着新安匆匆忙忙回了皇宫。   那边皇后等得心焦,听说张公公不辱使命,带了新安回来,皇后心中大喜,立刻就去了配殿,新安正躺在罗汉榻上,经过这一路的颠簸折腾,新安已经醒了过来。   皇后已经有日子没见女儿了。自从皇帝把她废为庶人,就不许她再踏进皇宫一步,没想到母女俩再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皇后握住新安的手,老泪纵横:“好孩子,你受苦了!”   新安脸上又是委屈又是惊喜,叫了一声:“母后!我好想您!”就扑到皇后的怀中大哭了起来。   皇后紧紧搂着新安,母女俩抱头痛哭。   本来可以直接将新安送走,可是皇后太久没有见到女儿,有些事情又想交代几句,这才把她接到了宫里。   大嬷嬷急得直跺脚:“我的娘娘,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啊。赶快和公主说正事吧!”皇后派人去劫法场,带了凤印直接把新安抢到了宫里,皇帝那边随时能够得到消息,随时都会过来兴师问罪,这母女俩还有心思在这哭?   大嬷嬷连说了两遍,皇后终于反应了过来,急急推开新安道:“大嬷嬷说的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正事要紧。新安,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退路,我会派人待你秘密出宫,将你送去临川郡,那里的太守是我的人,他会好好保护你,你先在那边呆上一阵子,等你父皇的气消了,你再回来。”   皇后为了她的确是殚精竭虑。新安却挣扎着起身,在皇后面前跪了下来:“母后,我不走,请母后派人去把玉真子救回来,让我和他一起走,否则我宁愿和他死在一起。”   皇后怒气勃发,抬手就给了新安一巴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那个妖道,要不是他,你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连性命都差点儿丢了,你还想着他?你你你,你真是太不争气了!”   新安被她一巴掌打得脸都侧到了一边去,可她转过脸来,还是大声威胁道:“母后,我和玉真子是真心相爱的,若他死了,我绝不独活,母后您看着办吧。”   皇后气的浑身颤抖,正要再骂两句,就听见外头有太监尖锐的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皇后大吃一惊。本来以为她抢了新安回来的消息从大理寺层层上报,不知要多久才能报到皇帝耳朵里,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杀了过来。   事情到了这样紧急的地步,她来不及多想,只说了一句:“你在这里好好的呆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去”就匆匆地赶出去接驾去了。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跪在清宁宫的大门口,看着皇帝的肩舆落在自己面前不远处。   张士德扶着皇帝从肩舆上下来,皇帝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也不叫她起来,直接迈过皇后向清宁殿走去。   这对皇后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自从入主中宫,她还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她的脸立刻胀成了猪肝色。   她犹豫了一下,自己站了起来,走到皇帝的身侧道:“皇上突然驾临臣妾的清宁宫,可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皇帝皱着眉头,到底夫妻多年,没有继续下她的面子,只是十分冷淡地问道:“朕到清宁宫来干什么?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还请陛下明示!”   “好好好,今天朕就给你一个明示!”皇帝冷笑一声:“新安在哪里,你把她给朕交出来。”   皇后眉头一皱:“陛下,你听信谗言,先是剥夺臣妾掌管六宫的权力,又把臣妾禁足在宫中,多方羞辱臣妾,还把臣妾唯一的女儿新安废为庶人。您是天子,臣妾不敢质疑您的决定。可是如今,您为了一点儿小事要对新安动手,臣妾实在不能不管。”她对皇帝早有诸多怨愤,此刻再也憋不住了,一股脑全都说了出去。   大嬷嬷在一旁急的直跺脚,可是帝后之间的对话哪里有她插话的余地。   “这么说来,你是在怨恨朕的决定了?”皇帝脸上乌云遮面,一副一言不合就要翻脸的架势。   皇后梗着脖子道:“臣妾不敢!”   “不敢?”皇帝勃然大怒,用手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有什么不敢的?新安是朕钦点的犯人,你敢派侍卫将她劫到宫里来,不把国家纲常法纪放在眼里,不把朕放在眼里,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在朕的身边安插眼线,偷看臣子们的奏折,图谋不轨,窥测朕的动向,你可是敢得很呢!”   皇帝对宫里还是有极强的掌控力的,宫内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当天晚上皇后派人给新安送信,很快张士德就把这件事报告了上去。皇帝听了后,大吃一惊,京兆尹和内侍省联名写的折子,皇后是怎么知道的?顺藤摸瓜,很快就把那个偷看奏折的小太监给查了出来。扔道掖庭狱中,过了一遍刑罚,小太监受不住刑罚,承认自己是受了清宁宫的指派,来到勤政殿的。   平日里本来没有机会凑到皇帝跟前,那天因为皇帝昏厥,一片大乱,他才趁机进去收拾奏折。皇帝惊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御前都能混进皇后的人,他的性命岂不是要掌握在皇后的手中了?   不过他身子还没有完全康复,他也不急在一时动手,只是暗暗观察,一边叫张士德把自己身边的伺候的人又过了几遍筛子。没想到皇后这么丧心病狂,居然直接派人去大理寺把新安抢了过来,皇帝这才忍无可忍,来到清宁宫质问皇后。   听到这里皇后再也站不住了,她慢慢地跪了下去,“皇上息怒,臣妾做这些都是为了新安,她是臣妾唯一的女儿,教女不严,是臣妾的罪责。请皇上开恩,饶了新安,臣妾愿意代她承担一切罪责!”在皇帝面前安插眼线的事实在不好解释,皇后只好含糊了过去。   “你不必多说了,赶快把新安交出来,否则,休怪朕不念多年的夫妻情分!”他的语气冰冷,再没有丝毫感情。   皇后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眼中是彻彻底底的失望。“皇上不必在费心劳神地找了,臣妾早已将新安送走了。”   皇帝却是不信,“来人呐,给朕搜宫!”   正在此时,就听见一道声音传了过来:“慢着,新安在此,父皇不必搜了。”   就见新安一脸安然地从大殿中走了出来。   “我不是叫你好好呆在殿内的吗,你怎么……”皇后又气又急。   “皇后,你还打算欺瞒朕到几时?”皇帝气得浑身发抖。   新安却慢慢地一步步走到皇帝的面前,看着皇帝的眼睛,她显得极为平静。“父皇,请容许我再最后喊您一声父皇,可以吗?”   她眼中满含着祈求,毕竟也是小时候疼过爱过的的女儿,皇帝最近年纪越大越是珍视感情,就有些硬不下心肠。“你做出了那等猪狗不如的勾当,还有脸叫朕父皇?你有什么话说就赶快说,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话说的很重,可语气到底和缓了下来。   新安一喜,在皇帝的跟前跪了下来。“父皇,时至今日,我才知道是我做错了!我和母后,全都错了。”   皇帝还以为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冷冷道:“你知道错了,可是已经晚了,你和一个道士私通,让我整个大晋皇室蒙羞,朕不处置你,无法像宗室交代……”   新安却抬起头来:“父皇,事到如今,我有一句话想要问您,请您一定要告诉我实情。”   “你问!”   “小时候,我和豫章年纪差不多大,每次豫章犯了错误,您总是很严厉地教导她,给她讲道理。而每次我做错了什么,您却放任自流,只是处罚我身边的宫女,对我从无一丝责怪,正是因为有您的纵容,我才会变成后来的那个样子,骄横跋扈,人见人厌。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您对豫章严厉,对我宽容,是因为您更宠爱我的缘故,可是后来,我才慢慢明白过来,您这根本就是在捧杀我?您告诉我,我说的对不对!”   新安自己当然没有本事想明白这些,这还是靠着玉真子帮她分析她才最终得出的结论。从那以后,她对皇帝的最后一丝幻想也都破灭了。   皇后震惊地听着这一切,她的脸上先是错愕,紧接着就被震惊、愤怒和怨恨所代替了。   捧杀!果然是捧杀啊!   新安就是这样叫皇帝给生生养废了的。   皇帝自然是不会承认的。“你在胡说什么?自己心性龌龊,却把这些归咎于朕?亏你想得出来?”刚才对新安升起的那一丝怜惜顷刻之间就消去了。正要叫人将新安押去大理寺。   新安脸上忽然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父皇,你刚才说我现在知道错误已经太晚了,其实,一点儿都不晚!”   皇帝隐隐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正在这时他身后的张士德看见新安的袖子之中寒光一闪,他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大叫一声:“皇上小心。”   皇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新安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袖子里滑出一把锋利的剪刀,新安眼中寒光一闪,就向着皇上的心口刺过去。   刚才她被皇后打了一巴掌,却脑际灵光一闪。玉真子扶乩得到了十六字的箴言:“生死攸关,命悬一线!偷天换日,否极泰来!”新安一直没想明白,玉真子明明是参透了,却不肯告诉她。刚才清醒的那一刹那,她却是明白了过来,所谓“天”,所谓的“日”,不就是皇上吗。所谓的偷天换日,不是就要把皇帝拉下马,换太子当皇帝意思吗?   皇帝厌弃她,厌弃她的母后,可太子是她的亲哥哥,太子就是不喜欢她,也不会不尊重母后的意见。若是皇帝死了,太子即位,只要她求求母后,求求太子,玉真子的一条性命岂不是就能保住了。   上仙给了这样明显的提示,可她这样愚笨,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玉真子不想告诉她,就是因为玉真子害怕她刺驾失败,小命不保,大概也不想她背负杀害亲父的恶名。   可是玉真子越是为了她着想,她就越要替玉真子杀了皇帝,更何况,皇帝对她们母女是那样的残忍狠绝!皇帝是她的亲爹,可是和真爱玉真子相比,亲爹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新安的手上的动作更是快了一分。她是临时起意准备刺驾的,所以并未找到合适的武器,只从配殿中找到了这一把剪刀,不过杀掉皇帝还是绰绰有余的。   新安从小顽皮好动,跟着侍卫学过武功,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武功学得一般般,但是皇帝年事已高,又是大病未愈,加上一时的震骇和不敢相信,竟然忘了躲避。   好在皇帝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的张士德,关键时刻张士德猛地插到皇帝和新安之间,新安的剪刀就恶狠狠地刺进了张士德肩膀上,血花崩显,张士德一声惨叫,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大声喊道:“护驾!快护驾!”   其实皇上带了不少的侍卫过来,不过清宁宫毕竟是皇后的寝宫,皇帝不可能带着侍卫登堂入室,就叫他们守在了门外,侍卫们听见里面的喊声,就向这边冲了过来,不过要赶过来,总要一点时间。   此时新安已经将剪刀从张士德的肩头拔了出来,并且一把将张士德推倒在地,挥舞着剪刀又冲了上去。皇帝暴怒:“你这没有人伦的孽畜,你真的想要弑君杀父吗?”   新安两眼赤红,她也豁出去了,喘着粗气道:“就算我要弑君杀父,也是您逼得!”   皇后就跪在不远处,新安突然爆发,想要杀了皇帝,这些发生得太快,皇后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新安的意图。若是新安成功了,即位的将是她的儿子。可若是新安失败了,刺杀之事就发生在清宁宫,到时候她也逃脱不了干系,新安要被千刀万剐,她自己恐怕也要保不住皇后之位,太子呢,受此牵连,怕是也没有机会再问鼎大宝了。   那一瞬间,皇后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一下扑过去,牢牢抱住了皇帝,让他动弹不得。口中却大喊道:“新安你疯了,还不给本宫放下凶器!”   新安没空判断母后此刻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放不放下剪刀她的结局都差不多,她哪里还会犹豫,更加凶狠地刺了下去。   此时最近的侍卫距离皇帝都还有几步之遥,眼看着皇帝就要死在自己亲生女儿的剪刀之下,就在这时,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虎吼:“新安贱婢你敢!”一颗小石子夹着呼啸的劲风如飞袭至,正打在新安的手腕上。   却是庾璟年看见来不及赶来救驾,灵机一动,捡起一颗石子扔了过来。   庾璟年身怀内功,灌注在在小石子之上,简直就像是出膛的子弹一般,新安只觉得手腕剧痛,再拿不住剪刀,“当啷”一声掉落地上。   此刻庾璟年施展轻功,超过侍卫赶了上来,一把扯开皇后将她甩在地上,然后一脚将新安踹翻在地,这才惊魂未定地问:“皇伯父,您有没有受伤?”   皇帝本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此番死里逃生也惊出了一身冷汗。皇帝拉着他的手,好半天才惊魂甫定:“没事,老五,朕没事!今天多亏你来得及时,否则……”   庾璟年也是一阵后怕。   利用新安打击皇后,进而将太子拉下马,这是他和三皇子布置了很久的计谋。利用玉真子将新安彻底迷倒降服,再让玉真子说出那十六字箴言,新安必然会生出谋害皇帝的心思,若是皇帝察觉,事情发生在清宁宫,皇后难逃干系,必然被废。若是没有察觉,庾璟年和三皇子还准备了后招等着皇后,总之这次皇后不被废都难。   原来想着新安就是要谋害皇帝,也只会在酒杯食物中下毒之类的,庾璟年还特意提醒了张士德叫他小心,但是毕竟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跟了过来,没想到新安居然这么暴戾……   太子多次派杀手暗杀她。皇后又设计害过他的孩子,他是憎恨太子,憎恨皇后,可是他也绝不想皇伯父陷入险境。原本万无一失的计谋,到了最后,还是出了岔子。   他认真检查了一遍,见皇帝身上的血渍都不是他自己的,这才放了心。   这时大殿的院子里已经进来了十几个护卫,都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庾璟年道:“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快把这些人全给本王拿下。”   众人一哄而上,先是拿了新安,然后庾璟年也不知该不该出手去拿皇后了,就转头去问皇帝:“皇伯父,您看……”   刚才皇后的所作所为皇帝心里明镜似的,他心里早已恨透了皇后,对她唯一的一点歉疚之情也消失殆尽,就喝道:“把她也给我拿下,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刺朕躬,真是胆子太大了!朕要把她们娘两个全杀了,明正典刑!”   刚才刺杀皇帝失败的那一刻起,新安便已放弃了所有的希望。何况她被庾璟年踹了一脚,吐了一口血,脸上是一片苍白灰败。   皇后却是声嘶力竭地吼道:“皇上杀了臣妾,臣妾死而无怨,还请皇上放过新安!这一切都是臣妾做的,和她没有一点儿关系,是臣妾嫉妒皇上对淑妃和三皇子的好,一时妒火攻心,这才出此下策,还请皇上明鉴。”   皇帝冷笑道:“好好好!朕和你夫妻多年,一直敬你护你,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毒辣,想要朕的性命。你这个毒妇!到了这种地步,你还在为她求情,你知道不知道你犯的罪过究竟有多大。新安弑君杀父十恶不赦,朕定要杀了她,杀了她!”   “皇上!”皇后悲呼一声,整个都瘫软在地了。   这时候还是庾璟年冷静,他低声在皇帝的耳边说道:“皇伯父,此事万万不可啊。家丑不可外扬,这个时候如果忽然对皇后和新安动手,外臣会怎么想。皇室岂不是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297|290.携子进宫   皇帝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这事的确不能仓促处理,他愣了愣,终于颓然道:“老五,朕该怎么办?”皇帝从来没有如此消沉过,要知道他弱冠之年就开始接掌整个大晋,这么多年来,四大门阀的老狐狸他都不惧,可是被枕边人的妻子还有自己的女儿背叛,这种心理打击他还是一时难以接受。   庾璟年不由心中一酸。“皇伯父,这里就交给我吧。”   皇帝点了点头。现在他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只有庾璟年了,就连他的其他几个儿子,他也是不敢信任了。   庾璟年便吩咐张士德:“张士德,你扶着皇伯父回勤政殿去。”   送走了皇帝,庾璟年吩咐进来的那十几个士兵道:“把清宁宫上下所有的宫女、嬷嬷,全给我抓起来,关到配殿的屋子里,派一个人过去看着她们,谁要是敢往外硬闯,都给我格杀勿论!”   就有一个小队长带人去捉人去了。庾璟年又吩咐另一个兵士把守着大门,不让其余的闲杂人等进来,这样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何况,他还要迷惑太子,让太子也栽个大跟头呢。   兵士们分头办事,庾璟年却慢慢向着皇后的方向走了过去。途中经过新安公主的时候,庾璟年嫌新安挡了他的路,一脚就把新安踢飞到了一边。新安本来就受伤颇重,刚刚止住了血不吐了,庾璟年这一脚下去,新安滚了两圈,嘴里又吐出一口血出来。   功败垂成,大限将至!皇上瘫软在地上,到现在还没跑起来。“呵~”她一声惨叫,看见庾璟年这样凶残,她又是愤怒又是哀伤,用手指扣着大殿院子里光滑的金砖一步一步向新安挪去。   庾璟年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缓缓道:“皇后娘娘,你没有想到你自己也会有今天吧?当年我还小,你就伙同太子多次陷害于我,你可还记得?”说到这里,庾璟年已经咬牙切齿,这股恨意他藏在心里这么多年,今天终于让他盼来了报仇的机会。“从前的事,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是有件事我一定要问清楚。两年以前阿钰怀有身孕的时候,从宫里赏出来古画夹层中灌满了麝香,阿钰差点因为这件事动了胎气,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事到如今,皇后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便承认道:“不错,下毒的就是我!皇帝的私库之中有我安插的人手,知道皇帝派淑妃颁赏的时候,我就知道,以淑妃滴水不露的性子,定然知道沈沅钰那个小贱人喜欢什么,故此我提前叫人在那副古画上做了手脚。可惜一切进行的很顺利,到头来,确实缺了一点运道,终究被你们给发现了。本宫也算是时运不济,没有让让你那两个小崽子早早胎死腹中!真是天不佑我!”皇后声音充满了浓浓的恨意。   庾璟年早就猜到是她干的了。只是没想到她对陷害两个未出生的孩子不但没有丝毫愧疚之感,还这样大言炎炎,振振有词。一股怒火冲了上来,庾璟年抬手就给了皇后一巴掌。   他的手劲多大啊,皇后被这一巴掌打翻在地,半天才爬起来,张口就吐出几颗牙齿,再开口说话就有些漏风了。“你……你敢打我?皇上废后的旨意还没有下,我现在还是皇后!你敢责打皇后,单是这一条就可以治你的死罪!”   庾璟年淡淡一笑,冷冷道:“废后的那一道圣旨,有没有,还不都是一样!”   皇后伸手指着他,大声呼喝道:“小兔崽子,别以为你一时占了上风,你就能永远笑到最后了,就算我倒了,我儿子还是太子,他会替我们娘两个报仇的!”皇后现在什么优雅都没有了,几乎声嘶力竭。   庾璟年淡淡一笑:“你以为,你作为太子的母亲,犯下这样弑君杀夫的十恶不赦的大罪,太子能够幸免于受到牵连吗?太子这个皇位,是终究要断送在你这个蠢妇的手里!”   说到这里,皇后只觉得心如刀割。她后悔莫及,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的太快,自己根本就没来得及细细谋划,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连出昏招,最后坐实了她谋杀皇帝的罪名,的确是要牵连太子的。她为了女儿,却断送了儿子,最后女儿也没有拉出来。想到这里,她痛苦的几欲崩溃。   哀莫大于心死!即便刚才被庾璟年打掉了满口的牙齿,可是她仍能忍住剧痛,在庾璟年的面前保持住最后的尊严,可是现在她却痛苦得喘不上气来,几乎要被悔恨和绝望完全吞噬了。   庾璟年见她面容都扭曲了,心里无由地升起了一股快意。这么多年的仇恨,终于在今天全都报了。他又在皇后的伤口上撒了最后一把盐,“知道你们母女两个是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吗?”   皇后陡然一震:“难道?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庾璟年一阵得意的哈哈大笑:“不错!不妨告诉你,玉真子就是我手下的人!你的儿子太子殿下逼死了他的父亲,害死了他的姐姐,让他家破人亡,他为了报仇,宁愿自己死,也要害你,害太子,让你们没有一个好过的。”   “不!不!这不可能!”本来新安已经趴在地上装死狗了,听见这话终于忍不住震惊道:“不可能,玉真子那么爱我,他不会是故意害我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新安其实也没有那么傻,她心里已经隐隐相信了庾璟年的话,可是感情上却无论如何不愿相信。   “爱你?”庾璟年简直嗤之以鼻,“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玉真子若不是接受了我的命令,又怎么会和你这种女人搅在一起?”   新安一口气上不来,顿时晕了过去。   而皇后听到了这一切,却像是疯了一样“呵呵呵”地挥舞着爪子想要去抓庾璟年,又怎么能够,庾璟年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对待敌人,他一向都是这样冷酷无情的。   皇后忽然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庾璟年道:“我会把这些事情全都告诉皇上,皇上会治你的罪的!”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反败为胜的机会,高兴极了。   庾璟年却又淡淡笑了:“既然我把这一切告诉了你们,自然不怕你们向皇伯父告密,先不说你们能不能见到皇伯父,就是你们能见到他,你以为皇伯父现在是信你的话,还是信我的话呢?”   扔下这句话,庾璟年转身便潇洒地离开了,只留下先前进入院子里的十几个士兵,叫他们没有自己的命令不许离开这个院子。这才返回勤政殿去看皇帝。   皇帝已经被张士德服侍着躺在御榻上,本想休息的,可却怎么也睡不着。庾璟年先是问了问皇帝的身子:“皇伯父您觉得怎样了?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宣太医来给您瞧瞧?”   皇帝摇了摇头:“不必了!宫里到处都是眼睛,老是请太医恐怕会生出谣言。朕又没有什么大病,只好生歇着就可以了。”   又问庾璟年:“那边处理妥当了吗?”   庾璟年道:“清宁殿里的所有宫女和太监都被我集中在配殿里了。这些人,还有那些进来救驾的兵士,全都目睹了皇后和新安的罪行,要怎么处置,还请皇伯父示下!”   皇上揉了揉自己的眼角,疲惫地道:“你觉得应该如何?”   庾璟年道:“这些人一个留不得,我的意思是……”他用手在脖子那里比了一个杀的动作。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因为庾璟年的狠辣而心惊,反而觉得他这样杀伐果决才是对的。   庾璟年又道:“至于那几个兵士,我已经吩咐过他们叫他们不要严守秘密,不要出去声张,这些人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才能来到御前,对皇伯父的忠心不必质疑,所以这些人就留下他们性命吧,侄儿再叫他们彼此相互监督,他们也就不敢乱说了。您看行吗?”   皇帝又点了点头。   庾璟年这才开始说重点:“皇后和新安该如何处置,这个我不敢擅专,还请皇伯父圣裁!”   皇帝点了点头,眼中杀机一闪。“她们两个我会看着处置的。你累了一天,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庾璟年就点了点头,十分痛快地告辞离去,一点儿不担心皇后向皇帝告状的事情。   皇帝见他走了,一边吩咐张士德去处死皇后宫里所有的太监宫女,一边又吩咐张士德对外传旨,只说是皇后忽然暴病,因为清宁宫里的下人们伺候得不好,皇帝大怒,将所有的人全都换了一个遍。这换人的事就交给了淑妃来做。又叫淑妃接手皇后的清宁宫。   这时太子正在往皇宫中赶来。他听说母后干了一件蠢事,竟然派人把新安从大理寺给抢过来了。这不是作死吗,不过他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建康的郊县办差,立刻魂飞魄散,快马加鞭赶回了建康,他心急如焚,最近一两年三皇子和庾璟年在朝中的威望日益高涨,他这太子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这个时候本该是皇后借助中宫的地位帮他稳固权位,谁知道到了现在皇后不但不能帮到他,反而还要扯他的后腿。   太子心中异常恼火。有点后悔当初没有想法子早点除掉新安,他原来是有这个想法的,后来害怕自己万一露出破绽被庾璟年和三皇子抓住把柄,一状告到皇帝那里,他的太子之位就玄乎了。   心里边想着事情,很快到了皇宫。皇宫他几乎天天来,可是今天一进大门他就觉得这气氛不对。皇宫里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真可谓是防卫森严。太子心里暗惊,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是宫里边进来刺客了?   他心里忐忑,先去清宁宫,准备见皇后。谁知道清宁宫前面站了整整一队的千牛卫,人人弓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带头的将领太子认识,不过对他的态度可一点儿都不客气。太子刚走进就被人给拦住了。   太子现在也不敢摆架子,只和声问道:“马将军,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马将军对太子说:“启禀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日前忽然感染恶疾,为怕传染给宫中其他的妃嫔和龙子凤孙,皇上下令封锁宫门,任何人,没有皇上的令谕都不得入内。所以殿下,您还是请回吧。”   太子一听这话,一颗心就直沉了下去。皇后无缘无故被严密看守起来,究竟犯了什么大错,想起来的时候看到宫里的情形,太子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马将军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太子也而不敢和他过多的纠缠,生怕话多错多,再引起皇帝对他的怀疑就麻烦了。   太子灰溜溜地离开清宁宫,到勤政殿来求见皇上。   此刻勤政殿中,三皇子得到庾璟年的通知特意从东海王府里赶过来,这么好的时机,当然要借此机会在皇帝的面前好好刷刷好感度了。   三环子正捧着汤药,一勺一勺地喂皇帝吃药。听说太子来了,皇帝忍不住皱了皱眉。皇帝是个多疑的人,皇后和新安想要对他动手,这件事情太子知不知情?要知道若是他死了,这里面受益最大的人就是太子了。   皇后和新安之所以敢对他动手,不过就是看准了他若死了,太子登基他们又有了依靠。太子他到底有没有动过篡位的念头。这些想法不用三皇子和庾璟年在一旁吹风,就会在皇帝的脑海里自己蹦出来。   所以皇帝听说太子来了,脸色一沉,挥了挥手,只说:“不见!不见!”   张士德如实地把皇帝的意思传转达给了太子。太子现在几乎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皇后和新安不知惹出了什么大乱子,让父皇勃然大怒。难道是因为皇后私自做主把新安从大理寺给救出来了?   想想似乎有些不大可能。这件事母后的确做得有点出格,但是和父皇好好解释的话,应该不至于如此。   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太子心里七上八下的,想了想,一撩袍服跪了下来。对张士德道:“既然父皇不愿见本宫,那本宫就在这里跪着等好了,父皇什么时候想见本宫了,本宫再起来。”   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张士德劝了几句,太子怎么肯听,张士德只好回到殿内向皇帝禀告。   皇帝听完了冷笑了一声:“既然他愿意跪,就让他一直跪下去好了。”   直到三皇子从勤政殿里出来,太子还在门口跪着。他这一跪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了。三皇子见太子虽然跪着,腰杆子却挺得笔直,唇角不由勾起一丝冷笑,拱了拱手道:“殿下好端端地怎么有家不回,偏要到勤政殿这儿来跪着?你什么时候养成这么一个好习惯了?”   太子和颜悦色地道:“三弟说笑了。父皇不愿意见我,我只好跪在这里等他回心转意。”他不相信三皇子不知道这里头的内情。   三皇子拖长了声音故意“哦”了一声,“原来如此。父皇已经睡着了,至少要一个时辰之后才能醒,那殿下就在这里多跪一会儿吧,兄弟我就不奉陪了。另外,本王瞧着天气似乎不大好,这天上乌云密布的,看样子过一会儿就要下雪了,要不要本王派人来给殿下送个伞?”语气里极尽揶揄之能事。   太子却是十分能忍,居然忍住了没有反驳。只淡淡地道:“不必了!”   三皇子笑笑去了。他有资格高兴,经此一事之后,太子距离那张龙椅的位置恐怕越来越远了。   皇帝一觉醒来,发现发面飘起了鹅毛大雪,小太监们进来服侍皇帝梳洗,皇帝穿了一件石青色的龙袍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这时张士德进来禀报道:“皇上,太子还在大殿门口跪着呢,一直没有走!”   皇帝看了一眼窗外,隔着琉璃窗子,就见那雪纷纷扬扬地下个从天上落下来,一团团一簇簇,争先恐后,地上很快就积了厚厚的一层,这样的大雪,今年还是第一次吧。   皇帝就问:“太子在门外跪了多久了?”   “有两个多时辰了。”   皇帝到底对太子顾念着情意,就道:“叫太子进来见驾吧。唔,拿一件朕平日里没上过身的衣裳,先让他换上,这么冷的天,莫要把人给冻坏了。”   张士德应了一声出去办事,心想皇帝年纪越大,心肠也就越软了。   很快太子就进了勤政殿,含着眼泪给皇帝下跪:“儿臣参加父皇!”声音里竟然有几分哽咽。   他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腿都有点儿麻木,但是还不至于跪不稳当,他却摇摇晃晃装成要倒下去的样子,张士德不用皇帝吩咐,就主动伸手扶住了太子。“太子殿下,您小心着点儿。”   皇帝威严道:“既然跪不住,就不要跪了。坐起来说话。”叫张士德给他搬来一把椅子,让太子坐下。   皇帝问;“你这样急赤白脸地非要见朕,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太子道:“母后病重,儿子总是想见母后一面,还请父皇允准!”   皇上道:“你母亲得了极为严重的疫病,你身为一国储君,身系国家安危,怎么能随便冒这个险呢?这件事以后也不要再提了。”皇帝的口气十分坚决。   太子的心就是一沉。看来想见到皇后是没有可能了。   皇帝道:“若你没有别的事,那便回去吧。”   太子连忙道:“除了这件事,儿子还有一件事想向父皇启奏!”   “你说!”   太子在外面跪了那么就,早就想好了说辞。言辞十分诚恳地道:“是关于新安的事!新安的事,判得太轻了。儿子觉得,新安身为皇室女,一而再再而三地闹出这些事情,一是有损皇家形象,二是父皇已经给了她那么多次机会,她却完全不知悔改,对她,父皇还是……”   他洋洋洒洒还要继续说下去,皇帝忽然打断他道:“你觉得怎么处置她才合适?”   太子慢慢道:“这话本不该由我这个做哥哥的来说,可是社稷乃是重器,法度绝不可废,因此儿子想请父皇赐她鸩酒或者白绫。”这是要赐死新安的意思啊。   皇帝听到这里眼皮子一跳,“大义灭亲,好!好!”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太子也猜度不出来的真实想法,也就没敢多做附和。   劝皇帝杀死新安是他不得已的一招险棋。在宫里这四个时辰里,他隐隐感觉到清宁宫肯定是发生了大事。皇后或者新安若是惹怒了皇帝,他是绝对跑不掉要被牵连的,怎么才能洗脱自己的嫌疑,太子想了又想,只有劝说皇帝杀了新安这一条路。   太子现在觉得巨大的危机当头笼罩,这才不得不兵行险着,用了这个法子。不过平心而论,新安给他惹了这么多麻烦,他是真心的想新安死。   太子偷偷觑着皇帝的脸色。皇帝却陷入了沉默,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太子心里委实有些忐忑。   过了良久,皇帝抬起头来,看了太子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缓缓地用低沉的语言说道:“既然你这样说,朕便命人赐死新安!”   太子以为自己这一把押对了,心中狂喜,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还要露出一副悲戚之色,“父皇您不必太过伤心,您已经给新安这么多次机会了,是她自己不知道珍惜!”   皇帝显得十分疲惫:“朕累了,你跪安吧。”   太子又说几句让皇帝好好保重龙体之类的话,这才告辞退了出来。他抹去额头上的一把冷汗,心里却还是有些惊疑不定。   大殿里,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心里只有淡淡的寒意。处死自己的妹妹,这是一个哥哥该说的话吗?就连作为皇后和新安对立面的庾璟年都没有说这样的话,可是太子却提了,他为了自己的前程今天能够牺牲妹妹,过阵子就能牺牲自己这父皇!   皇帝对太子彻底地失望了。   298|290.携子进宫   庾璟年回到家里,见成王府上上下下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都在准备着过年的事,心里就先是有几分欣慰高兴。   到了正房,见沈沅钰正在领着双胞胎玩儿认字的游戏,一颗心更是完全柔软了下来。两个孩子看见庾璟年回来了,全都高兴地围了上去,“爹爹”“爹爹”地叫着,然后伸手求抱抱。   庾璟年一手一个把小哥俩抱在怀里,然后忽然松了手,让他们掉在自己的身上,小哥俩发出一阵尖叫声,叫完了又觉得好玩,又开始咯咯笑了起来。   庾璟年最爱和孩子玩儿这种游戏了。沈沅钰看得直摇头,命令乳母将两个孩子带下去净面洗手。   不大一会儿丫鬟们摆上饭菜,开始吃饭。一家四口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孩子们两岁了,沈沅钰不叫乳母和丫鬟喂他们,两个孩子也不愿意让别人喂。昊哥儿小大人似的坐在那里,勺子用得很好,基本已经不掉饭菜了。晔哥儿还是不改淘气的脾气,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连勺子都没用好呢,看见爹爹和娘亲用筷子,也抢着用筷子吃饭,结果饭菜掉得哪哪都是,这小子吃一会儿,还要和哥哥玩一会,真是一点儿也闲不下来。   沈沅钰和庾璟年早就习惯了,由得小哥俩折腾,他们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沈沅钰道:“王爷今天似乎有什么开心事!”   “你怎么看出来的?”庾璟年放下筷子,好奇地问她。   沈沅钰笑道:“王爷就差在脸上写上‘我高兴’三个字,谁看不出来啊?”   庾璟年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明显吗?”又道:“喜事说不上,但是确实要有大快人心的事情发生了。”   沈沅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结果第二天宫里就传出消息来,新安暴毙。具体死因庾璟年并不知道,不过这都没有关系了。   新安死后的第二天,皇帝就命人将拘押在大理寺的玉真子也给杀了,本来是秋后问斩,皇帝又专门下了一道圣旨,把玉真子从重治罪,刑罚提了两等——腰斩。   还真叫三皇子给猜对了!   据说玉真子死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容的。   众人都以为皇帝还在震怒玉真子和新安通奸之事,真正的有识之士却知道事情绝非如此简单,新安死了,皇后可还被禁锢在清宁宫里呢。   新安死后,太子又进了一趟宫,要求由他出面收敛新安的尸首,皇帝心里不待见他,就淡淡说了一句:“这件事朕已经交给内侍省去办了,你就不要掺合了。”太子再提想见皇后的事情,皇帝还是不允,而且态度坚决,太子也就死心了。   新安死的那天是腊月二十八,两天之后就过年了。众人敲锣打鼓地庆祝新年,还有谁能记得她呢?   新安死得无声无息的,因为死前不光彩婆家不肯接纳她,她又早已被皇帝逐出了皇族,死后是不能进入皇家寝陵的,内侍省草草找了个地方就把她给埋了。   三十这天,成王府张灯结彩布置得喜气洋洋,庾璟年还是老习惯,一早就起来给府内众人发钱,到了晚上,夫妻俩带着双胞胎守岁,守到一半,小哥俩就撑不住全都睡着了。   没办法,俩人早就养好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夫妻俩对望一眼,吩咐奶娘将两个孩子抱到暖阁里休息,这个时候能够享受二人世界也很不错。   第二天是初一,沈沅钰早早起来,就带着奶娘和丫鬟们收拾两个孩子。因为今天要进宫去领宴,皇帝点名要夫妻两个带双胞胎进宫。最近皇帝的身体不好,心情也跟着不好,而两人的一对双胞胎儿子就成了唯一能够治愈皇帝的良药了。   宫内的宴会波澜不兴,不过繁琐的程式走完了,时间也到了晚上。两个人坐上马车,昊哥儿和晔哥儿还沉浸在进宫的兴奋之中,两个小子脑袋凑在一块儿,叽叽咕咕地在说些什么,时不时蹦出几句火星语,连作为他们父母的沈沅钰和庾璟年都听不懂,也只有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才能明白彼此。   庾璟年含笑看着他们两个,两颗小脑袋凑在一块儿,都穿着大红色的锦袍,一个绣五福捧寿,一个绣富贵花开,孩子们每天都在长,个子越来越高,五官越长越秀美,就像是从仙境里走来的一对仙童似的。   庾璟年笑道:“这俩小子!刚才为了一块糕点闹得不可开交的差点打起来,现在又亲密的好像一个人似的!”他摇了摇头,表示孩子们的世界大人实在是不懂。   沈沅钰笑道:“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彼此最亲近的人,当然要亲密的好像一个人才成了!至于打架,舌头和牙齿还经常打架呢,何况是两个孩子,又都是男孩。”她目光须臾不离双胞胎左右,眼中慢慢都是温柔。   这两年里,她几乎把全部的心血都投入到了孩子们的身上,也终于不负众望孩子们健健康康地长大了。昊哥儿聪明懂事,开蒙不过几个月已经能够背诵三字经、千字文了,这样的聪明果真是过目不忘的水准啊,而且年纪还那么小便已有了长兄的风范,知道照顾晔哥儿。晔哥儿活泼聪明,虽然时不时地捣乱出状况,却也是夫妻两个的开心果。   庾璟年由衷地道:“两个孩子能够平安长大全都是你的功劳!”   两个人回到成王府,刚刚坐下就有丫鬟进来禀报金灵来了。庾璟年不由无奈,本来还想和媳妇做点什么,这下全被不识趣的丫头给打乱了。   沈沅钰笑着把庾璟年推出屋去。金灵已经挺着快要临盆的大肚子脚步蹒跚地走了进来。   沈沅钰道:“你挺着这样大的肚子有什么事叫丫鬟来传禀一声就是了,何必要自己跑来跑去呢。”   金灵道:“这件事只有亲自向王妃说一句,我才能安心。”   沈沅钰一下就明白了,“你是不是想问萧十三的消息?”她十分了解金灵的心情,每逢佳节倍思亲,何况萧十三要去做的差事可是掉脑袋的事情,金灵怀着他的孩子能不担心吗。   金灵点了点头。   沈沅钰就笑道:“放心吧,我今天就帮你问了。”因为萧十三不便和金灵通信,所以金灵想要知道萧十三的消息只能通过庾璟年。沈沅钰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是萧十三写给庾璟年的信,庾璟年叫师爷抄了一份,把涉及到金灵的拿给她看。   其实只是只言片语,萧十三问了问金灵问了问她肚里的孩子又拜托庾璟年帮他好好照料,就这么几句话,金灵拿着那封信看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   沈沅钰就笑她:“再看也就是那么几句话,瞧你这傻样。”   金灵笑着将信折叠起来收好,满脸幸福地道:“十三哥待我真好!”   沈沅钰瞬间无语,不由地感叹萧十三的运气,像金灵这样纯洁的好姑娘哪里去找呢。调笑了两句,沈沅钰又问起:“孩子什么时候生,大夫说了没有?”   金灵脸上有几分困惑:“王妃前阵子请了史神医给我把脉,说是就在这几天了。不过这孩子一向老实得很,我怀孕之后从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也许他还要在我的肚子里多呆几天吧。”   沈沅钰是过来人,正想笑着安慰安慰她早几天晚几天都是正常的不用担心之类的话。   金灵忽然哎哟一声,“王妃,他在肚子里踢了我一脚。”   沈沅钰道:“孩子都是有灵性的,他大概是听到了咱们的对话吧。”因为金灵身子重,沈沅钰不敢叫她多留,就让彩凤带着小丫鬟送金灵回她住的小院子。   彩凤高高兴兴地应了,不一会儿就急慌慌地跑了过来:“王妃,不好了!金灵发动了!”   沈沅钰吓了一跳,难不成是在刚才就开始发动了?这孩子还真是不经念叨。沈沅钰就匆匆去了金灵的院子。产婆什么的是早就准备好了的,除了金灵自己紧张点,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庾璟年听说了也派人来问。   到了第二天早上,金灵终于生下一女。   庾璟年和沈沅钰都很高兴。庾璟年亲自过来抱了抱那孩子,对沈沅钰道:“萧十三的丫头没有咱儿子刚出生时那样好看。啥时候你也给我生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儿。”   “我也盼着呢!”有了两个淘气的儿子之后,沈沅钰也迫切希望生下一个文静听话的女儿,可是这件事不是她想要就能有的。   庾璟年很快飞鸽传书,给萧十三写了一封密函,告诉他他已经做爹了,并且敦促他快点把他交给他的任务完成,好回来看他的小女儿。   可能是庾璟年的信起了作用,正月十六这天萧十三发回密函来说,“斩首行动大获成功,刺客趁着益州刺史李延狩猎的机会,利用庾璟年为他们准备的特质弩、箭成功杀掉了李延,一箭穿喉。   李延这一死,他留下了三个相互不服气,相互仇视的儿子,益州内部根基不稳,立刻就会陷入内乱,再想发兵攻打荆州,就再也没有那种可能性了。   “好好好!”庾璟年得报之后大喜。“萧十三果然没有辜负我对他的期望。这次无论如何我要给他讨一个将军的封号!”此时外面正在下雪,他当即就冒着风雪拿着那封密函去了东海王府,他要和三皇子好好商量商量,看看大晋能不能趁着这次变乱,多捞一点好处。   几天之后,萧十三带着一身的伤回到了建康,此次他乔装改扮潜入益州,几经波折,却是收获也不小。庾璟年亲自到城门口把他接回来,萧十三看起来还是那么憨厚,回到家里看见刚出生的女儿高兴得合不拢嘴。   “死了?”这时远在北燕的慕容圭也刚刚得到李延被刺杀而死的消息。“没想到李延这个老狐狸也有失算的一天,而且死得这么憋屈。”   他的手下的心腹大将,宇文家的长子,下任宇文家的宗主宇文周道:“皇上,李延这一次,我们攻打大晋的计划可就要被全盘打乱了。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慕容圭道:“没想到大晋的思路倒是和咱们不谋而合了。李延死了没有关系,咱们之前不过也是拿他们做个幌子,如今咱们的战船造的也差不多了,直接进兵益州,务必要取得形胜之势就是了。”   宇文周听了张嘴欲言,他实在是想不出来,雄才大略的皇帝为何要舍近求远,舍易取难,这统一天下之路非要从大晋开始。   宇文周张了张嘴,却没有敢说出什么来。毕竟慕容圭登基已经三年,早将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养成了说一不二的难伺候的性子。就算宇文家身为八大柱国之首,也是万万不敢违背他这位皇帝的命令的。   待宇文周领命退下。慕容圭当即便写了一封密函交给妙慧。   再说大晋,到了二月,朝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后薨了!皇后自从“病重”被圈禁在清宁宫之后,三皇子等人一直在等这一天的到来。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大为高兴,太子则陷入惴惴不安之中。   朝中会看风色的大臣全都有意无意地开始疏远太子,一时太子陷入了墙倒众人推的尴尬境地之中。   本以为皇后一倒,太子这个位置也坐不久了,更何况明眼人都看出来此中的蹊跷。没想到众人左等右等也没等到皇帝废太子的诏书。皇帝反而一二再再而三地抬举太子,叫太子出面主持皇后大丧的仪式,大有稳固太子地位的意思。   而且皇帝一再地表示皇后是“重病”而死的,也就是说谣言都是假的,皇后不是触怒了皇帝或者犯了大罪才被皇帝处死的。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些狐疑。   朝局眼看着渐渐稳定了下来。   到了二月,皇帝例行准备京郊的祭礼,准备带走全部的大臣,发下圣旨由太子在建康监国。圣旨发布的这天晚上,妙慧就叫人给太子送去一封密信。   太子看完这封信之后,不由得脸色大变。   当天晚上,太子穿了一身黑衣,乔装改扮去了简静寺和妙慧见面。到了简静寺的后门,就有一个带着斗笠的黑衣人走了过来,带着太子来到一处位于竹林中的静室。   妙慧穿了一身青灰色的粗布缁衣,静静地坐在那里,虽然不施粉黛,却犹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太子就在她的面前,扯了一把椅子随意地坐了下来,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妙慧的身上打量。调笑道:“现在局势这样敏感,你传信给本宫,是想念本宫了吗?”   太子女人不少,妙慧却是所有女人中让他最难忘记的一个。妙慧身上有一种高贵典雅不容侵犯的气质,因此太子虽然有几次得到了她的身子,却感觉她的心游离在于自己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好的。这句话对身居高位的人尤其是真理。因此看见妙慧太子就有些心猿意马。   妙慧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殿下请慎言。”   “咱们之间什么没做过?有什么慎言不慎言的?”太子嬉皮笑脸地就向妙慧的脸蛋摸去,妙慧的皮肤特别好,比起那些所谓的青楼花魁什么的,可要好太多太多了。   妙慧却是一转头就避了开去。   太子还要和她调笑,妙慧心里生出一股巨大的怒火,淡淡道:“殿下不要忘了,羊皇后现在还尸骨未寒呢!”皇后死了,全国人民都要守孝一年,一年之内不能行房事,何况是太子这个皇后的亲子?这人简直就是畜生,先是胞妹死了,接着是母亲挂了,他却连一点悲戚之色都没有。   太子的手就是一僵。有些悻悻地收回了手。   妙慧趁机把一封书信推到他的面前。“太子殿下,请看这个。”   太子将书信展开看了一遍,脸色立刻就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妙慧给他看的是一封当年他和扬州刺史何淮勾连的密信。   “这封信怎么在你的手上?”当年他虽是通过妙慧和何淮搭上线的,可是所有的信函往来,都是他最为信任的属下经手的,不可能流落到外头的。   妙慧道:“怎么落在我手上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派人将此信分别送往了成王府、东海王府和常山王府。”   太子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变得铁青:“你这是什么意思?”要知道何淮是地位最为重要的扬州刺史,手中还有一支北府军这样的军事实力,太子和他勾结,一旦证据确凿,那就和造反无异了。   三皇子和庾璟年正发愁没有机会扳倒他呢,若是这些信落入他们的手中,那后果可想而知。所以太子才这么震惊。他一直以为妙慧是他的夹袋中人,尤其是和她有过露水姻缘之后。没想到她会倒戈一击,而且一下子就击中了他的七寸。   “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几乎是一瞬间,太子恼羞成怒,从腰间抽出一把防身的匕首抵在妙慧的咽喉上。   妙慧淡淡地看着他,目光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害怕之类的情绪波动。“你杀了我也没有用,现在我的人就藏在三处王府的旁边,我一旦死了,立刻就会有人点燃烟花,那就是我们约定的暗号,到时候他们就会把这些书信交给三个王府的门房。东海王和成王是你的政敌,皇上或许还有疑虑,可常山王德高望重,一向不参与皇子们之间的争斗,若他也站出来指正你,你说皇帝还会不会信任你?”   太子心里大震。其实皇上表面上看对他还是信任有加,别人不知道,只有他心里最清楚,皇帝最近虽然一再下旨安抚他,可是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他始终捉摸不透皇帝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你想要我做什么?有什么条件,咱们谈谈吧!难道你想以此为要挟,他日让我封你为后?”太子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什么原因,让妙慧忽然叛变了。   妙慧心里一哂。“我不想做你的皇后!”她斩钉截铁地道。“不过我希望你能继承大晋的皇位。我要你做的,就是立刻取元帝而代之,自己当上皇帝。”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太子简直莫名其妙。   妙慧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说着妙慧从怀里又拿出一封信来,交给了太子。   太子展开书信看了起来,那是一封写给他的书信,按照习惯他先看信件的署名,“慕容圭?你是北燕慕容圭的人?”太子简直不能更震惊,伸手指着妙慧质问道。   他派人查过妙慧的底细,当然他是不可能查到妙慧和慕容圭之间的关系的。还以为她真是没有什么背景,这才敢和她来往,他不可谓不小心翼翼,可比起来,他差了慕容圭不止一筹。   妙慧并不隐瞒,只淡淡地道:“这世间除了皇上,还有什么人值得我为之效死命?您还是看看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吧。”   不用她提醒,太子已经一目十行地将这封信看完了。慕容圭在信中表示,若太子能够夺位成功,他会支持太子坐稳皇位,会帮太子剪除在朝中的敌人。并且答应把妙慧送给他作为他的妃子。   太子自然不相信他会有这么好。冷笑道:“慕容圭有这么好心,他到底有何企图?”   妙慧道:“皇上不是在信中已经写清楚了吗?第一,要你和北燕结盟,共同攻取北魏,所得土地两国平分。第二,要你割让益州和荆州三郡给我北燕。”   太子想了想,益州名义上是大晋的领土,实际上却一直没有被大晋真正控制过,至于两国结成同盟,谁在皇位上不能结盟,非得要把他推上皇位才成吗?慕容圭肯定有别的企图,可他料想妙慧也未必知道的那么清楚,而且妙慧就算知道了,也必然不肯告诉他。   太子冷哼了一声,“我不管慕容圭有什么阴谋,让本宫作乱造反,那是休想!父皇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背叛父皇对我的信任?”   299|290.携子进宫   妙慧对他的宣誓简直嗤之以鼻。“既然如此,太子请立刻将我杀死!到时你和何淮勾结的证据自然就会到达贵国皇帝的案头。”   太子勃然大怒:“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吗?”他手中的匕首向下一压,割破了妙慧娇嫩的皮肤,已经有淡淡的血迹渗出。   妙慧的眼睛还是冷静如恒,“殿下,我家皇上算无遗策,你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手心的。我劝你还是按照皇上的要求去办的好。拼死一搏,赢了,你还有机会做皇帝,可若是你不肯,那羊皇后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你是什么意思?”太子大吃一惊,手上就收回了一些力气。妙慧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她虽然不怕死,可是她也不想死在太子这等人的手上。   妙慧道:“我不相信你对羊皇后的死没有任何猜想。羊皇后根本就不是暴病而亡的,而是被皇帝灌了毒酒而死的。”   “真的?你可不要胡言乱语!”   “此事千真万确,我没有骗你。”   太子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事情他派人多方打听,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没想到妙慧却知道了。   慕容圭到底神通广大到何等地步。太子心中一寒。   “现在你知道你如今所处之地有多么凶险了吧?我虽然不知道元帝为什么一直不肯把你拿下去,废掉你的太子之位,可是我敢保证,他是不安好心,绝没有让你继承皇位的意思。”   其实太子心中也隐隐猜到了这个答案。叫妙慧说出来,他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好,我答应你们!”事到如今,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若妙慧只是一个一般的女人,他自然不会甘心做棋子,听她这样的摆布。可妙慧身后有慕容圭就不一样了,以慕容圭走一步看三步的个性,就算今次之事不成,他也一定会留有后招的。   妙慧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子殿下这样选择就对了。”   太子冷哼了一声,将匕首插回腰间。“说说看,慕容圭打算怎么帮我?”   妙慧道:“如今刚好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十日之后,皇帝要带着满朝文武大臣去郊外祭天,他不是命令你在建康坐镇的吗?你乘机封锁城门,只要派一支骑兵突袭,杀死皇帝,到时所有大臣的家眷都在你的手上,谁还敢反对你做皇帝?谁还能反对你做皇帝?”   太子冷笑道:“你说的容易!”皇帝身边守卫森严,是想突袭就能突袭的吗?再说他手上也没有兵权啊。皇家十二卫如今几乎全都掌控在庾璟年的手上,太子想往里边塞人庾璟年也不会答应啊。太子到现在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做的可是真窝囊,空担了一个虚名,什么权力都没有。   妙慧淡淡一笑:“我听说保护皇帝出行的兵士按例每年都只有一千人。况且你不是有何淮呢吗?只要何淮肯出头,两千北府军,把他们一锅端了也不是什么难题。更何况,就算杀不死皇帝,只要这边乱势一起,你就趁机在城中散布谣言,说皇帝已经被人刺杀,然后趁乱登基,并控制住各大衙门,然后顺理成章地发兵讨逆,到时候那一千人还不是任由你搓扁揉圆了。”   ……   两人好生商量了一番,太子才悻悻然地离去。距离皇帝离京祭天只有十天的时间了,造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太子必须早些回去布置。   建康城中暗流汹涌,很多人却并不知晓。这一日皇帝带着大内副总管黄前来到御书房。上次张士德为了救架,差点废了一条胳膊,他老胳膊老腿的,一时之间哪里那么容易养好伤,皇帝身边不能少了人,黄前便顶了上来。   御书房东暖阁是整个皇宫中的禁地。里面挂着慕容雅的画像,皇帝想她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看看。这么多年了,慕容雅就像一直活在他的生活中似的,偶尔有什么难以抉择的,他总是要到这里来和慕容雅倾诉。   而这间房间,一向都是由张士德亲自打理的。黄前甚至从来没有进过东暖阁一步。   皇帝到了御书房,就叫黄前守在门口,不许叫任何人进来。皇上这间御书房很奇怪,他一把都在勤政殿办公,可是他又经常往御书房跑,他又不在这边批折子见人,到底是为了什么,黄前也一直觉得好生奇怪。   除了张士德,皇帝不想再让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就没有带人,自己一个人慢慢进了御书房。他轻轻推开东暖阁的门,在门扉沉重的吱嘎声中,皇帝慢慢走了进去,然后随手关上了门。   这时候淑妃带人过来了。“皇上在里面吗?”   黄前点头哈腰地道:“是的娘娘,皇上在!”如今皇后已死,宫里都在传说接下来接替皇后登上后位的必然就是现在这位极其得宠的淑妃。而且淑妃还有一个极为得皇帝宠爱的三皇子,以后说不定太子不行了,就要轮到这位爷了,因此宫里人人都十分巴结淑妃。   淑妃就淡淡点了点头直接向书房内走去,黄前连忙怯怯地道:“娘娘,皇上吩咐了,任何人等不得进入。”   淑妃人前一向冷淡自持,这次也不例外,只用冰冷的眼神淡淡看了黄前一眼,“你觉得皇上说的那些闲杂人等,会包括本宫在内吗,本宫有重要的事情要向皇上禀告,你给我让开。”   黄前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身上没有三两骨头,见了谁都弱势三分,见淑妃有翻脸的意思,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什么,就让开了去路。   黄前忖度着皇帝在御书房里,应该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要不说都是业务不精惹的祸呢?   淑妃想了想,还是留下身后的一堆尾巴,自己独个进了御书房。御书房里面很是安静,淑妃发现皇帝并不在其中,不由微微有些奇怪。   她放轻松了脚步,往里面走了几步,就听见在墙后面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淑妃吓了一跳。   她正要出声招呼,隐约听见里头有声音传来出来:“……咱们的儿子……老五……”   她立刻将到了嘴边的招呼声又给咽了回去。她心脏咚咚直跳,悄悄走近了几步,耳朵贴在墙壁上,认真地听了起来。   “阿雅,你给我生了这样优秀的一个儿子,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又给我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孙儿,我真的好开心……”   双胞胎孙儿,这一听就是庾璟年,整个皇族没有第二个生了双胞胎的人。   之前沈沅钰和庾璟年成婚之前闹了那么一场,让她知道了慕容雅的存在。她人虽然冷淡,但是却极为精明,暗中打探之下,通过蛛丝马迹得知了慕容雅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那是皇帝的真爱!   她跟了皇帝这么多年,儿子女儿都那么大了,真爱不真爱的她并未放在心上。关键看能够给儿女们带来什么样的帮助。   “从前我一直想着让咱们的儿子……我本来想让咱们的儿子来当这个皇帝……可是我见他和老三情意甚笃……我担心若是将皇位传给阿年……他和老三恐怕就要反目成仇……我不想他再像我一样孤苦终生……阿雅,从前是我对不住你,原本想着在阿年的身上补偿回来,可是现在……你告诉我,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桓淑妃耳朵贴在墙壁上,断断续续地听着里边传出来的声音,心里是一片的惊涛骇浪。   庾璟年……竟然是皇帝的私生子。难怪,皇帝对他那般的好,早已超越了普通的皇子无数倍。大皇子至今还是个大将军,而庾璟年已经是郡王了。别的皇子成亲,皇帝只不过随便过问一句,庾璟年成亲,皇帝亲自去琅琊王府证婚。别的皇子有了儿女,皇帝连看也懒得看,庾璟年的双胞胎儿子,皇上简直把他们当成眼珠子一样。   加上这么多年来,庾璟年和庾文泰父子势如水火的关系,皇上和亲弟弟庾文泰之间的关系,桓淑妃不由得深恨自己愚笨,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真爱所生的儿子,始终又没有一个名分,自觉得亏欠了庾璟年,皇帝对他偏爱一些想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就像眼前有一层迷雾遮住了本该明亮的双眼,如今迷雾散尽,桓淑妃一下子就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大概是皇帝此事的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吧,否则太后皇后这些当年知道他和慕容雅之间关系的人,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桓淑妃不由得在心里大骂,若皇帝真的把大位传给了庾璟年,她的三皇子怎么办?皇上这么做实在是太不地道了,给人莫大的希望,然后等别人爬到最高处的时候,再一把把别人拉下马,哪有这样的人?   桓淑妃短暂的失神之后,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皇帝在这里说出这样隐秘的事情,若是被他发现他的自言自语全都被自己听了去,那自己的下场恐怕就要如同皇后一样凄惨了。   桓淑妃当机立断,立刻转身就走,到底是心情激动,一时没有完全平复过来,呼吸紊乱之间,脚步也有些微乱。   走动之间,就不小心碰到了放在房间角落里的博古架,发出一声声响。   “谁?”皇帝听见了外面的声音,沉声问道。   桓淑妃吓得心脏停跳了半拍,赶忙放轻了脚步,小碎步地快步出了御书房。等皇帝从秘室出来,桓淑妃早已走得不见了人影。   皇帝皱着眉头,威严的目光在书房内逡巡了一圈,刚才他所的那番话,若是叫人听见传出去,必定会在朝廷上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皇帝正要出去问问黄前,就听见“喵呜”一声,一只毛皮发亮的白色波斯猫从多宝阁上跳了下来,碧蓝色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芒。   皇帝本来就对女色不怎么上心,如今年纪大了,对这方面的要求更是低的不能再低,那些个位份低的小妃嫔们便都养了猫儿狗儿来解闷逗乐子,看这猫儿养得这样子油光水滑的,也不知是哪个小妃嫔宫中养的,竟然跑到了御书房里。   皇帝哑然失笑,自己真是太过疑神疑鬼了,一只猫就紧张成这样,就踱出御书房,叫黄前进来将猫轰走。顺便问了一句:“刚才有没有人进御书房?”   黄前刚才见桓淑妃匆匆忙忙地从御书房里出来,脸色不是很好。桓淑妃一句话没说就带着下人们匆匆走了,黄前还以为她和皇帝闹别扭了。   黄前正奇怪呢,见皇上这样问,就想回答“桓淑妃刚才进去了”,正在这时,却见桓淑妃去而复返,带着一群宫女太监巧笑盈盈地走了过来,“皇上,您怎么在这,可让臣妾好找呢!”   桓淑妃不着痕迹地瞪了黄前一眼,黄前心里一凛,他总不能在皇帝的面前告桓淑妃的状吧,就知机地闭上了嘴巴。   皇上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放在心上,就和桓淑妃说起话来:“爱妃找我有什么事吗?”   桓淑妃道:“有几个地位低的妃嫔,多年没有晋升,靠着那点儿微薄的月例,在宫里苦巴巴地挨日子,可怜见儿的,臣妾瞧着心里颇不落忍,不若趁这次祭天之机,提一提他们的位份,也让她们往后的日子有个盼头……”   每年祭天之后,朝廷例行都有人事调整,这个节骨眼上调整小妃嫔们的位份也算得名正言顺了。   皇帝点了点头:“难得你考虑的周到,有谁需要调整,你拟出一个单子来,朕看过之后,就按照单子上来就好。”   桓淑妃喜道:“那我代替妃嫔们谢过皇上隆恩了。还有几件宫务,要请皇上给我一个示下……”   皇上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勤政殿吧。”   桓淑妃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桓淑妃从勤政殿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含凉殿,疲累地歪在贵妃榻上,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她的贴身大宫女见她气色不好,就陪着小心道:“娘娘,要不要上一道雪蛤燕窝来给您补补身?”   桓淑妃此刻哪有心情吃东西。她猛地坐了起来,对大宫女道:“叫小郑子去东海王府,让王爷立刻进宫来见本宫。要快!”   大宫女正要去,桓淑妃又改了主意:“慢!先不用急,过了今天,等明天再派人去叫他过来见本宫。”若是这样匆匆忙忙地把三皇子叫了来,她担心皇帝会疑心御书房里的事。   第二天一早吃完饭了,桓淑妃才借口说她想自己的小孙女了。派了一个小太监去东海王府传话,叫三皇子和王菁一起抱着小孙女来见她。   本来三皇子这两年一共生了两个孩子,可玲珑的那个虽然是儿子,智力上却有些问题,如今已经三岁多了,还不会说话,三皇子对他已经彻底失望了,连带着桓淑妃对玲珑也不待见起来。   倒是王菁的女儿欣姐儿因为活泼可爱,甚得桓淑妃的喜爱,隔三差五总要叫王菁抱来给她瞧瞧,找这么个理由叫三皇子进来也不会惹人怀疑。   桓淑妃在含凉殿心急如焚地等着三皇子,也不敢派人过去催,到了下午三皇子才带着王菁慢条斯理地来了。   桓淑妃象征性地逗了逗孙女,就打发王菁带着欣姐儿去了偏殿。王菁知道婆婆这是有话要对三皇子说,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等王菁带着孩子退下了,三皇子才道:“母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桓淑妃那样清冷的性子,脸上都有些绷不住了,三皇子就知道事情十分严重。   桓淑妃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三皇子:“这几年,阿年待你如何?”   “老五还用说吗?从小和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三皇子有些奇怪:“母妃问这个做什么?”   桓淑妃冷哼了一声;“咱们娘两个就是一对大傻子。咱们这么诚心待他,指不定哪一天他就会反咬一口,将咱们全都拉下马。”   “母妃你在说什么?”三皇子一向最是孝顺的人,这时也忍不住反驳桓淑妃,“老五是绝不会害我的!这一点我绝对相信。”最近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三皇子正琢磨着,等他当了太子进而成了皇帝,怎么封他做个大官,好一起分享胜利的果实呢。   桓淑妃道:“若他真是你隔房的堂弟,本宫相信凭你们两个多年的情分,他不会害你。可他不是,他是你父皇的私生子,而且你父皇还有意把皇位传给他。”   “怎么可能?”三皇子只觉得脑袋轰鸣一响,他实在无法相信,桓淑妃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一定是太子走投无路,故意编出这样的谣言来离间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母妃您千万不要上当!”   “没有人离间你们兄弟的感情,是我在你父皇的御书房里听他亲口说出来的。”就把昨天在御书房偷偷听见皇帝在慕容雅的画像前喃喃自语的事情说了一遍。   三皇子听得呆若木鸡。“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喃喃的,嘴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桓淑妃怒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接受现实吗?你好好想一想,这些年来,你父皇是不是对他的宠爱,比你们几个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让老五轮番训练皇家十二卫,就是希望他掌握兵权,为他将来登上皇帝位而做好准备。最可恨的是他故意捧着你和太子作对,以此掩护老五,他的心思可真够狠毒!所谓站得越高,摔得越狠。你想想,以你现在的地位,一旦有朝一日他登上了皇位,他能容得下你吗?你必须振作起来!”   三皇子眼神一片迷茫:“母妃要我做什么?”   桓淑妃眼中闪过一道杀机:“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必须趁他做大之前,将他……”她的手在空气中一划,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不行!绝对不行!”三皇子一下子站了起来:“老五到现在还不知道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吧?他没有任何对不住我的地方,我怎么能这样对他下手?”   “你糊涂!你昏聩!”桓淑妃厉喝一声。“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死了不打紧,你的王妃,你的东海王府,你的两个刚刚出生还没有长大的孩子怎么办?新君会放过他们吗?你好好地给我想一想罢!”   三皇子脑袋摇得像是一个拨浪鼓似的:“不行,还是不行!哪怕这个皇位我不坐了。老五若真的是父皇的儿子,就是我的亲弟弟,我让他当皇帝好了,他不是赶尽杀绝的人,他一定会让我当个闲散王爷的。”   桓淑妃冷冷一笑:“你的身后可不只有你自己。你的外祖父,还有我们谯国桓氏,为了扶持你登上这个皇位,耗费了多少力气。谯国桓氏这么多年的部署,几代人的心血怎么办?我告诉你,不管怎样,庾璟年这个祸害你一定要除去。现在他还不知道咱们识破了他的身份,对咱们正是最没有防范的时候,你对他出手,才最有希望成功!”   三皇子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的东海王府。一路上只觉得丢了魂似的,脑袋里嗡嗡作响。甚至别人和自己说了什么,他都不知道了。王菁见他额头上青筋暴跳,脸色铁青,也不敢打扰他。   一夜未眠,三皇子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庾璟年登门拜访,兄弟俩在三皇子的书房相见。三皇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和平日里兄弟见面的亲热融洽判若两人。   庾璟年见他满眼血丝,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不由诧异:“你这是怎么了?”   三皇子含糊道:“没什么,只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你这么急着来见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庾璟年对三皇子没有丝毫的怀疑,毫不客气地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太子那边有动静了,我瞧着他这是想谋反作乱。”   三皇子勉强“嗯”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291|暗流涌动   沈沅钰说这话的目的就是故意往沈沅珍的伤口上撒盐,作为女儿沈沅珍要给湖阳郡主守孝三年,而郗杰这个女婿只需守孝一年。一年后郗杰频繁进入木秀容的院子,很快木秀容便怀上了。   沈沅珍一直盯着她那边,只是木秀容演技太好,假意惹恼了郗杰,让郗杰把自己发落到庄子上,沈沅珍自然是乐见其成,哪知木秀容在庄子上住了几个月,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挺着八、九个月的大肚子了。   庄子上条件不好,木秀容是回来生孩子的!   沈沅珍才明白自己被耍了,叫她无法忍受的是,郗杰竟然和木秀容这个妾室一起演戏,蒙骗自己这个嫡妻。若是有机会,她一定会让木秀容一尸两命,看她还怎么得意,可是她没有机会。   木秀容一回到郗府,就被陶氏接到了她的院子里照顾。换作一般的人家这当然不可能,可是对郗家来说,孩子太珍贵了,哪怕是个妾室的孩子,那也是郗家的血脉,也同样无比的珍贵,所以陶氏这么做也就无可厚非了。   沈沅珍本来就和陶氏不太对付,婆婆的院子,她还没有本事插手进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木秀容生下郗杰的长女。   虽然不是个儿子,郗家对这个长孙女还是十分看重。陶氏当即就表示要把长孙女养在身边,木秀容的地位不降反升。   这件事沈沅珍每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最气人的是,木秀容坐完月子之后,恢复的十分好,容颜清丽不减当初,身材比刚进府的时候还要好上不少,郗杰对她更是喜爱,如今府里头,木秀容的风头差点压过了她这个嫡妻。   沈沅钰故意这样说,沈沅珍气得差点控制不住跳起来在她的脸上抓两把,却还是强自忍住了。“兰姐儿前儿感染了风寒,我担心抱她过来反把病气儿过给了太后,便让她留在家里了。”   又说了几句,自然少不得唇枪舌剑,三皇子和庾璟年看了看时间,就向太后提出告辞。太后本想把双胞胎留在身边多稀罕一会儿,庾璟年就把皇上吩咐带双胞胎过去的话和太后说了,太后不好驳了皇帝的面子,就叫庾璟年把孩子带走了。   沈沅钰把三皇子和庾璟年送到大殿门口,庾璟年捏了捏她的手,低声道:“有我在,你别担心孩子们!”   沈沅钰又怎么能不担心呢。不过担心又有什么用,儿子们既然身有皇室血脉,这样的场合就少不了。   送走了庾璟年,太后带着她们去了前殿开宴。   等太后升了宝座,发现皇后还没有到,脸色就有些难看。就有一个太监总管模样的人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太后脸色愈加阴沉,便说道:“开宴吧!”   宫宴就是那些程序,可能对别人而言进宫领宴是十分荣耀的事情,可是沈沅钰却并不觉得,她一直担心蓬莱殿的两个儿子,食不知味的,好不容易熬到了宴会结束,沈沅钰匆匆辞别了太后,到宫门前等着庾璟年。   焦急地等了一阵子,庾璟年才带着两个孩子出来。沈沅钰急忙迎了上来,看见两个小家伙好好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看见母亲,两个小家伙都兴奋了起来,晔哥儿就张开双手求抱抱,沈沅钰把晔哥儿抱在怀里,庾璟年抱着昊哥儿,夫妻俩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回府。   时候不早,平时这个时间两个孩子早就睡下了。沈沅钰让孩子一边一个趴在她的腿上,开始给她们讲故事,又熟练地拍着他们的后背,不大一会儿,两个孩子就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庾璟年静静看着妻子忙碌地哄孩子的样子,只觉得一家四口是那样的温馨美好。等沈沅钰忙活完了,刚喘了一口气,庾璟年忽然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阿钰,谢谢你!”   沈沅钰怕吵到孩子,低声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给我生了这么可爱的两个孩子,又把他们教育的这样好!”   沈沅钰噗嗤一笑:“怎么忽然想起说这个?是不是在宴会上这俩小子又惹祸了?”   庾璟年嘴角一翘,满脸都是温柔和自豪的笑意。“怎么会呢?咱们的儿子在宴会上大放异彩,人人都夸赞他们聪明可爱。”   就说给沈沅钰听,原来皇帝让两个哥儿去给大臣们劝酒,毕竟孩子太小,本来他也没期望两个孩子会做好。结果双胞胎一点儿都不怯场,皇上让他们去给谁敬酒,他们就端着酒蹬蹬蹬地跑过去,昊哥儿特别聪明,皇上教他的劝酒词无论多复杂,他都能一五一十地学出来,一个字不差,把在场的所有大臣都给震住了。   晔哥儿虽然没有哥哥那么聪明,但是皇帝教了他一招,让他用两只手高高把酒杯举起来,大声喊道:“喝酒!”这样卖萌,谁还好意思不喝呢。   两个孩子的表现赢得了众人一致的赞赏,要不是庾璟年推说两个孩子睡觉的时候离开母亲就会哭闹不休,皇帝甚至想把双胞胎留在宫里住几天了。   沈沅钰听了这些也不由莞尔。孩子们确实是太可爱了!   她却感叹道:“以后少些这样的宴会就好了。”   庾璟年明白她的想法,安慰道:“你别担心,不论在任何场合,我都会照顾好他们的。”   沈沅钰点了点头。庾璟年忽然一把将她整个人拥在了怀里,低声道:“阿钰,你再给我生个女儿吧,和你一样漂漂亮亮的女儿。”   沈沅钰吓了一跳,用力挣扎了起来。开玩笑,两位乳娘为了照顾孩子,还在车里呢。   庾璟年知道她担心什么,就转过身对吴氏和江氏道:“哥儿们都睡着了,你们两个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这个理由找得也真够牵强的。两位乳娘连忙答应一声就下了马车。   沈沅钰不由道:“王爷这般,岂不是让人人都以为我们在车里做了什么?”   庾璟年涎着脸道:“我就是想和你在车里做点儿什么!”   说着手就不老实地往她的衣襟里钻去。一边动手动脚,一边说道:“最近咱们很努力了,你的肚子怎么就不见动静了呢?”有了两个可爱的儿子,他又得陇望蜀,希望沈沅钰再给他生个文静漂亮的女儿了。   沈沅钰生气地推了他一把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除了生孩子就没有别的?”   “怎么会呢?除了生孩子,阿钰的用处多着呢,比如可以给我带来极致的快乐!”这人现在的脸皮越来越厚了,说起荤话来也是得心应手的,一边说一边轻轻咬着沈沅钰的耳垂,又往她的耳朵里吹气。   沈沅钰的耳朵极为敏感,顷刻之间整张脸就红了。她两只手死死抓住自己的衣襟,不让他得逞,“你疯了,孩子们还在睡觉呢?要是让孩子们知道,你还让我怎么活?你要是再这样,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庾璟年安慰道:“孩子们睡得香着呢,不会吵醒他们的,你就放心吧。”   “不行,反正就是不行!”   庾璟年用下边在沈沅钰身上蹭了蹭,委屈道:“可是我现在难受得厉害,你说怎么办吧?你不能光顾着孩子不管我啊!”   沈沅钰发现他那个地方果然硬如铁石了,想必是真的十分难受。就啐了他一口:“谁叫你一天净想这些坏事的?”   庾璟年道:“要怪也怪不到我,谁叫我我媳妇长得那么好看的。”   庾璟年哀求了半天,沈沅钰死活不肯答应。最后庾璟年退而求其次,让她用手帮他解决一次。   沈沅钰只得妥协,庾璟年很快就将小小年年释放了出来,沈沅钰一边帮他,一边低声骂道:“你真是个变态,怎么老喜欢在孩子们的面前……”   庾璟年嘿嘿直笑:“我不是变态,只是这种事是不能忍的。”   沈沅钰先让他早早出来,结果越是着急他越是坚挺,直到马车回到了王府,他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庾璟年让姨娘把两个孩子抱进暖阁休息,直接一伸手就把沈沅沅钰整个抱了起来,也不管周围围着的丫鬟婆子们了。   沈沅钰尖叫了一声,用力挣扎,可王爷的手劲儿多大啊,根本就不容她挣扎,很快就把她抱进内室去了。   出来迎接的蕊心和彩鸾对望一眼,眼中都有了然的笑意,急急忙忙带着丫鬟们退出了正房,同时吩咐小丫鬟赶快去烧水,等一会儿两个人完事儿的时候肯定要用。   两个人站在门外的庑廊下,蕊心道:“王爷和王妃的感情这么要好,看来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该多添一位小主子了。”   彩鸾点了点头:“王妃再给王爷添一位小小姐就好了。”   琅琊王府这边,庾文泰和袁王妃也去了宫里领宴,回到王府的时候已经交更了。袁王妃也顾不得休息,就叫了宋嬷嬷来问:“老四那边,可请了张大夫来看过了?”   宋嬷嬷点了点头:“张大夫来看过了。”   袁王妃有些紧张地道:“怎样?老四没有什么问题吧?”   宋嬷嬷迟疑了一下道:“老奴把张大夫一直留在了府里,还是请张大夫来和您说吧。”   袁王妃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沉,道:“赶快把张大夫给我请过来。”   宋嬷嬷就领了一位年过五旬,长相儒雅的老者走了进来,这就是张大夫了。张大夫给袁王妃见过礼。   袁王妃开门见山地问道:“四爷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张大夫不要隐瞒,把你的诊断结果都告诉本王妃吧。”   平时王府里不方便请太医的时候,都是叫张大夫来问诊的,他也算是王妃的夹袋中人,所以说话也就少了客套。张大夫恭声道:“王妃,小的给四爷认真诊过脉,发现……四爷似乎是被人下过绝育的药,暂时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袁王妃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难怪老四成亲这么久,真定到现在还没有怀上身孕。”   “王妃息怒,王妃息怒!”宋嬷嬷就倒了一盏热茶递到了袁王妃的手中。袁王妃喝了一口茶,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暴怒,问道:“张大夫,你可有法子治好四爷?”   张大夫额头上冒出了冷汗,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四爷所中之药,药性霸道,况且时间太长,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小的才疏学浅,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高超,王妃不妨让他们帮着瞧一瞧,有没有别的法子。”   “时间太长,老四是什么时间被人下药的?”   “大约是一年到一年半之间!”   “一年半之前,就是老四和真定刚刚结婚的时候!下药之人就是不想让老四生下嫡子!真真是狠毒啊!”袁王妃一口银牙差点儿咬碎了。又问了张大夫几句,叮嘱他守口如瓶,不要把这件事传扬出去,这才叫宋嬷嬷把他送走。   宋嬷嬷回转来,小心翼翼地问:“王妃,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袁王妃想到自己的儿子有可能终身不育,简直怒不可遏,“庾亮何氏这对贱人,竟然用这样下作的法子害我涛儿,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宋嬷嬷吃了一惊:“王妃怎么就肯定这件事是大房干的?”   “除了大房,还能有谁?他们还不是为了王府的世子之位!”袁王妃冷笑道:“本王妃想了法子让何氏生不出孩子,她们居然也想到了同样的法子对付我的涛儿。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他们以为有了一个病恹恹的寿哥儿,世子之位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吗?休想!”   宋嬷嬷听出了她心中的恨意,不由暗自打了一个寒噤,琅琊王府平静了几年,恐怕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袁王妃又问:“这件事,你没让老四知道吧?”   宋嬷嬷忙道:“老奴推说只是请人来给四爷请平安脉,并未敢把真相告知四爷。”   “很好!这件事要好好地瞒着老四两口子,尤其是真定!”   “是!”   第二天,袁王妃就派人请了黄太医过来,她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黄太医能治好儿子的绝育之症,哪知道黄太医把脉之后,说法和张大夫毫无二致。   袁王妃失望之极,叫人送走了黄太医,又派人四处延请名医,一直到了十月份天气渐寒,袁王妃几乎把所有能请来的名医都请了个遍,结果没有一个人能治得了庾涛的,袁王妃终于彻底死了心。   成王府。   这天晚上,夫妻两个上了床,亲热一番之后,沈沅钰忽然道:“你把萧十三派到益州去了?”   庾璟年一愣:“金灵今天来过了?”   “嗯!”沈沅钰用小手在他的胸前画着圈,痒痒的,却让庾璟年十分享受:“你怎么不替他们两口子考虑考虑,金灵怀孕五个月了,如今丈夫去了益州那样的混乱的地界,她怎么能放心的下。若是金灵动了胎气,咱们怎么对得起他们?”   庾璟年叹气道:“我派萧十三过去,是要他主持完成一件大事的。他看着粗豪实则细心,这件事又事关重大,只有派他过去,我才能放心的下。”   沈沅钰吃了一惊:“是不是益州那边出事儿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益州刺史李延得到孝文帝慕容圭的支持,正在厉兵秣马,准备起事反抗大晋!”   慕容圭!   听到这个名字,沈沅钰不知怎的身上就是一个激灵。“北燕和北魏多年征伐不断,慕容圭登基之后,却一直修好北魏,多次部署均是针对咱们大晋,他想统一天下,也该先打北魏,直接渡江攻击大晋,将随时有可能面对两线作战的尴尬。慕容圭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庾璟年道:“这件事我和皇伯父、三哥研究了很久,始终不知道慕容圭为什么要这样做,谁知道慕容圭那厮到底是怎么想的?”   沈沅钰想起嫁入琅琊王府的真定公主,以及真定的种种做派,有个想法忽地在脑际一闪而过,难道,慕容圭先打大晋,是为了把自己再抢过去?   不过很快她又否定了这个念头,慕容圭很显然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当初利用自己,在大晋假死,从而顺利夺取皇位就可见一斑,她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是有够自作多情的。   沈沅钰想了想道:“那么说,李延已经被慕容圭收买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我在益州派了不少细作,益州库银匮乏,根本不可能有实力建造一支庞大的水师,可是最近这一年来,李延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一大笔钱,打造购买船只,如今已经拉起了一支水师的框架。背后支持他的人,不是北魏就是北燕,最有可能的就是慕容圭。”   真是“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啊!   想起慕容圭她就觉得头痛。   沈沅钰担忧地道:“大晋的兵员素质比起北燕有着不小的差距,唯一的优势就是水军和长江天堑,若是叫慕容圭兵不血刃地占领了益州,倒时候恐怕大晋危矣!”   庾璟年亲了亲她的额头:“正是如此!”   “那你把萧十三派到益州去有什么用?”   庾璟年笑笑:“这个法子还是你教给我的,你记得不记得?”   沈沅钰吃了一惊道:“我什么时候教给过你什么法子了?”   庾璟年道:“去年三吴地区萧丁山起事作乱,朝廷接连派兵征讨不果,你当时看了邸报之后曾对我说过,萧丁山手下派系林立,之所以能拧成一股绳和朝廷对着干,全都是因为萧丁山本人威望超群,能够震得住下面的人,若是派人刺杀了萧丁山,不用朝廷自己出马,起义军立刻就会陷入到自相残杀的境地中去。这就是斩首行动!”   “我本来想将这个法子奏报给皇伯父,结果皇伯父派了老大出征,最后还是以优势的兵力打败了萧丁山。不过这个法子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沈沅钰奇怪地道:“难道益州的形势和萧丁山的叛军有相似的地方?”   庾璟年道:“正是。李延现年五十二岁,一生有三任妻子,分别给他生下一位嫡子,李益、李建、李林。这三个儿子都是年富力强,在益州军中各有势力。李延一直在世子之位上摇摆不定。据说李益的母亲就是被李建的母亲毒害死的,这几个兄弟本来就彼此想把对方踩在脚底下,好继承益州和益州军,若是李延忽然死了,你说益州会怎么样?”   沈沅钰一听就明白了过来了。“三兄弟为了争夺益州刺史的位置,恐怕就要自相残杀了。”   “正是如此!”庾璟年笑道:“到时候咱们只要等着这三兄弟打的差不多了,再派兵进入益州,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收复益州了。”   “所以你派萧十三去益州,就是让他主持刺杀李延的?”   “嗯!”   “那李延身系整个益州的安危,防范必然十分严密,萧十三能找到机会杀他吗?”   “你不知道,李延生平酷爱到益州城外的贡山上打猎,每个月总要去那么一次,只要布置妥当,杀他还是有希望的。”   沈沅钰这才明白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当然希望萧十三能够成功,否则若益州真的投靠了北燕,到时候北燕大军压境,恐怕庾璟年少不得又要去打仗了。想了想,才道:“我想把金灵接到王府来,亲自照顾她。姑且不论我和金灵的主仆情,如今萧十三为国出力,干的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计,咱们更应该照顾好他的妻儿才是。”   “都由着你!”   沈沅钰有些担心地道:“萧十三可不要出事才好!”   庾璟年就笑道:“萧十三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最了解他的性子,你看他憨憨的,好像有点缺心眼儿似的,可他最擅长扮猪吃老虎,我还从来没见他吃过亏呢!你就放心吧!”   第二天,沈沅钰就派人把金灵接到了王府。   292|世子之争   十月十五,是三皇子二十五岁生日。三皇子并没有大办,只在东海王府摆了几桌酒席请了最好的亲戚朋友下属。   庾璟年和沈沅钰带着昊哥儿和晔哥儿去赴宴。   酒席在晚上,夫妻俩中午吃过饭,歇了晌就去了东海王府,三皇子和王菁亲自到大门口迎接。   昊哥儿和晔哥儿有板有眼地向三皇子和王菁行礼,一个叫“三伯父好”,一个叫“三伯母好!”   晔哥儿现在终于也能说长句子了。看着长得一模一样的一对小人,三皇子和王菁都稀罕得不得了。一人抱了一个,向正院行去,倒把庾璟年和沈沅钰这亲爹亲娘给闪到一边去了。   到了正房,王菁叫人抱出自己的女儿欣姐儿,沈沅钰笑着接过欣姐儿,对王菁道:“三嫂,欣姐儿的五官越长越开,瞧着和你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这小鼻子挺拔像极了三哥!”欣姐儿被养得白白胖胖的,沈沅钰抱着她,她也不哭,咧嘴冲着沈沅钰一笑露出几颗刚刚长出来的小牙,可爱极了。   庾璟年见了都很稀罕,从沈沅钰的怀里把欣姐儿接过来,对三皇子说:“还是女儿好,女儿多么乖巧文静。不像我那俩小子,天天淘气,恨不得上房揭瓦。”   三皇子苦笑:“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你都有了俩儿子了,当然想要女儿。我可是还没有……”说到这里想到了晖哥儿,就打住了话题。   王菁也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想欣姐儿要是个儿子该有多好。这时,昊哥儿和晔哥儿围了上来,他们不是没见过孩子,只不过之前见的孩子大多数都比他们大,看见小妹妹他们新奇得不得了,两个人都伸出手指去戳妹妹嫩豆腐似的小脸,你一下我一下的玩得不亦乐乎。   沈沅钰连忙阻止,“你们两个不要欺负妹妹,把妹妹弄哭了,娘可要生气的。”   王菁笑道:“他们喜欢妹妹就让他们和妹妹玩好了,你看欣姐儿也喜欢和两个小哥哥玩呢。”果然欣姐儿被两个小哥哥在脸上戳来戳去的,一点都不疼反而被逗笑了。   有孩子的地方,总少不了欢乐,庾璟年和三皇子逗了一会孩子,就到了外书房说话。三皇子表情有几分凝重,“我的人在益州捉到了一个奸细,似乎是太子的人。”   “似乎?”庾璟年问。   三皇子点点头。“还没有来得及审问,那人便咬破藏在口中的毒丸自尽了。”   “那你的人是怎么知道他是太子身边的人?”   “因为从他身上搜出一封密函,传讯的手法和太子那边十分相近。”   庾璟年吃了一惊:“难道太子和李延勾结在一起了?”益州的局势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   三皇子道:“我担心太子被咱们逼得走投无路想要冒险起事呢。”   庾璟年道:“我会派人盯紧他的一举一动,咱们的计划我看有必要提前了。”   此时,琅琊王府。   袁王妃置办了一桌酒席,请庾文泰过来饮酒。虽然他已经很少进荣华院和袁王妃同床,不过嫡妻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于是他欣然到了正院。   酒菜上桌后,袁王妃给庾文泰倒了一杯酒,“有一件事,想和王爷商量,府里的世子之位,久悬未决,如今孩子们也都大了,这件事,我看该定下来了。”   这些年袁王妃为了立自己的儿子为世子,在庾文泰的耳边吹了不少枕头风。庾文泰听她说起这个话题就脑仁疼。“要立也是立老大为世子。老大是嫡长子,并没有任何失德的行为,如何能够废长立幼?况且宫里的皇太后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老四和老五也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不心疼?先趁着这次机会,跟老二历练几年,他日有了机缘,我自会去求皇太后,怎也要为他们讨要一个爵位的。”   袁王妃撇撇嘴,爵位和王位怎能相同,况且琅琊王这个爵位和一般的王爵又不相同,那是实封有封国的,袁王妃想起大房把她的儿子害的那么惨,心里就有一股怒火涌上来,看来今天要用“大招”了。   袁王妃便向自己的一个贴身侍女使了一个眼色。那侍女知机退下,不大一会儿就有人传禀说表小姐来了。   听说表小姐来了,庾文泰就有些坐不住了,眼睛也时不时地瞟向门口。庾璟年搬出王府之后,没人和庾文泰顶牛,他的日子过得悠闲了不少。他本就是个好色之徒,后来因为一件事自暴自弃,一心沉溺于酒色不可自拔。   这位表小姐,名字叫做袁真,乃是袁王妃的一位族亲,算是她的远房侄女,借住到王府已经有半年的时间。袁真的家族如今家道中落,在家中之时也受了不少委屈,到了琅琊王府后早已被富贵繁华迷了眼。袁王妃对她稍加点拨也就明白了,一开始她还有些扭捏,袁王妃承诺如果肯听她的话,自会给她撑腰让她在王府也有立足之地,两人就这样达成了默契。   她今年一十六岁,水蛇腰,杏眼桃腮,生得极为漂亮妖娆。尤其是一双眼睛,秋波流转间,仿佛会放电一般。   庾文泰只见了她一两回,就被她勾得三魂七魄少了一半。只是一方面袁王妃把她保护的很好,并不让庾文泰轻易见到她,只是吊着他。另一方面,袁真这种身份,庾文泰也轻易不敢把她收入房中享用。   他并不知道这袁真就是袁王妃故意拿来吊他胃口的,要的就是这种禁忌感,等的就是这关键时刻再用。   袁王妃淡淡道:“也不是外人,叫她进来吧。”   环佩叮当间,走进来一位美人。只见她红扑扑的一张鸭蛋脸,身穿一件玫红色提花织锦缎春衫,下头是一件杏黄底绣芙蓉长裙,迤迤逦逦直拖到地上,一头乌黑的长发,头上绾着风流别致的元宝髻,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莫不显出美来。却又不是那种满含着风尘之气的美,反而有一种大家闺秀才有的矜持和傲慢。   庾文泰在脂粉堆里打滚了几十年,风尘气太重的女子他便是动了心思,也只不过是当做玩物一样,只有这样矜持骄傲的名门闺秀才能引发他心底深处最强烈的兽、欲。   果然庾文泰看见袁真走进来,目光黏糊糊地粘在她的身上,几乎就移不开了。袁王妃只觉得一阵恶心反胃。   袁真给庾文泰和袁王妃见过礼,庾文泰就问她用过饭没有,袁真自然说尚未用饭。   袁王妃便道:“你姑丈也不是什么外人,加双筷子,你也坐上来一块儿吃吧。”又故意征求庾文泰的意见:“王爷不介意吧?”   庾文泰连连摆手:“不介意,自然不介意!真姐儿,我一直是拿她当亲生女儿看待的。”   袁真便坐到了袁王妃的身边。她倒了一杯酒,举杯对庾文泰道:“真儿在王府住了这么久,今天还是第一次和姑丈一同用饭,真儿借花献佛,敬姑丈一杯酒。”   庾文泰自然是高高兴兴地喝了。如此袁真三番五次敬酒,庾文泰刚才本来就和王妃喝得有了三分酒意,这下更是增至七分。   恰恰在此时,有个婆子急匆匆地赶过来,在袁王妃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袁王妃连忙起身告罪道:“王爷,针线房里出了点儿事,我得去看看。叫真儿在这里陪着你用膳吧!”   庾文泰怎么会不同意?   袁王妃又对袁真道:“你好生侍候你姑丈,我去去就来。”便给袁真使了一个眼色,袁真自然是心领神会。   袁真便将屋内所有侍候的丫鬟婆子全都撵了出去,只自己一个人伺候庾文泰。庾文泰已经喝得半醉,并未留意这些。只是隐隐约约间,发觉袁真坐到了自己的身边来,温香软玉的身子半挨着自己。   庾文泰本就想了她好久,便顺水推舟地与她挨挨擦擦,占点小便宜,袁真也只是欲拒还迎,房间里一时只剩下调笑之声。   袁王妃其实并未走远,站在外头不远处听见里头传来的荡笑声,她的脸色是极为难看的。她的陪嫁大丫头站在她的身后,屏息静气,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这个时候,屋子里的袁真“一个不小心”竟然将酒水泼洒在庾文泰的大腿上。“哎呀,都是我不小心,我这就给您擦擦!”她像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匆匆伏在地上,用帕子在庾文泰的腿上轻轻擦蹭。   庾文泰本来就被撩拨的火起,这时看见她高高翘起的臀、部一耸一耸的,小手又在自己腿上划来划去,庾文泰精、虫、上脑,哪里还控制的住,这时候也不管袁真是不是该叫他表叔了,猛地一把就将袁真抱了起来,向隔间的内室走去。   袁真装出吃惊的样子,在他的怀里假意挣扎,并不用多大力气,反而更加挑起了庾文泰的欲、火。庾文泰抱着她进了内室,很快便成其好事。   正自到了关键时刻,就看见袁王妃带着人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庾文泰,你做的好事!”   袁王妃虽然瞧不起庾文泰,但是平日里也从未像今天这样直呼其名,庾文泰头脑清醒了一些,也反应过来,今天自己犯了大错了。   “你你你……”袁王妃指着他,气的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她可是你的表侄女,你这是*!你让我们陈郡袁氏以后哪里还有脸见人!”   袁真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赤果的身上,呜呜哭泣道:“姑母,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实在是活不了了,您就赐我一条白绫,让我自个儿吊死了吧,免得玷污了陈郡袁氏的门风。”   袁王妃哭道:“傻孩子,这怎么能怪得了你,这都是你姑丈这个没了人性的东西,只顾着自己爽快,却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你放心姑母一定给你做主!”   事到如今,庾文泰心里也有几分悔意。他满脸羞愧地道:“王妃息怒,王妃息怒,都是我一时被猪油蒙了心窍,只求王妃饶了我这一遭,来日我必定好生补偿真姐儿?”   “补偿?你拿什么来补偿?你风流快活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真姐儿?你屋里人还不够多吗,我可因为这件事多说过你一句重话?”   庾文泰已经满脸羞惭地低下了头。   “这些年不管你胡闹成什么样,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却是姑息养奸,竟然将我们陈郡袁氏的女孩都被你糟蹋了。我也不与你多说,我现在就进宫求见皇上和皇太后,让他们给我评评这个理。我没有那个能耐管你,自然有皇上和太后管教你。”   别看庾文泰恨死了皇帝,可是有些牢骚话他也只敢在背后说说,真正见了皇帝他是屁都不敢放一个,皇太后虽然是他的生母,可生性严厉,对他虽好,他见了也跟老鼠见到猫似的。皇帝本就不喜欢他,听见他干出这样*败德的事,说不定将他的王位给撸了都有可能。所以听说袁王妃要拉着他去宫里评理,他立刻就蔫了下来。   “王妃,我的好王妃!”庾文泰连连拱手求饶,“只要你不把这件事传扬出去,你让本王做什么,本王全都答应你!”   袁王妃等的就是这句话,“此话当真?”   庾文泰道:“当真,自然当真!”   “很好!”那就请王爷立刻给皇上写一份奏折,请皇上立涛哥儿为世子。”   袁王妃也算是雷厉风行,转头就给庾文泰下了个套,拿住了他的把柄,想要扶植自己的儿子上位。   庾文泰道:“好好好!我这便写折子。”就当着袁王妃的面,写了一份折子,袁王妃叫他在折子上用了自己的小印,这才满意地拿着折子离去了。   庾文泰见她走了,嘴角才溢出淡淡的讥讽,喃喃地道:“你以为皇帝哥哥会听我这个弟弟的,我想让谁当世子谁就能当世子吗?”   过不数日,皇帝就发现庾文泰给自己上了一道折子。这么多年来,他和庾文泰兄弟两个貌合神离,对这个弟弟是又恨又妒,见了他的折子就是一阵冷笑,对着张士德道:“他还有脸给朕上折子?拿过来叫朕瞧瞧,他究竟在折子里写了些什么?”   张士德对这对兄弟之间的恩怨知之甚详,知道皇帝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庾文泰,于是屏住呼吸,战战兢兢地将那份奏折拿给皇帝看。   皇帝一目十行看完了,不由气笑了。“哈哈哈!我的好弟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没有长进,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受制于自己的王妃,根本就不配为人!你想让你的四儿子做世子,朕偏偏不让你如意!”   皇帝很快就下了两道圣旨,第一道申饬庾文泰身为王爷,不学无术,胡作妄为,在嫡长子没有任何大错的前提下,竟然妄想让四子取代嫡长子成为世子,如此嫡庶不分,扰乱纲常,实在有罪。最后的处罚结果是:罚俸两年,半年不许出门,叫他在家好好读书长进。   另一道圣旨则是直接册封庾亮为世子。   消息传到琅琊王府,袁王妃当时就傻眼了。庾文泰虽然也是王爷,可是庾姓之中的王爷多了,琅琊王府的实力在众多王府中只能算是中等偏下的,加上皇帝和庾文泰的关系并不好。一般情况下,这样的府邸请封世子的折子,皇帝是不会细看的,通常会批转给吏部和宗人府处置,袁王妃早已把这两个部门打点好了。   没想到袁王妃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谁能想到皇帝亲自批示,竟然不管琅琊王府的态度,直接把世子之位给了庾亮。袁王妃只恨得牙都咬碎了。   庾亮一开始还蒙在鼓里呢,直到接到圣旨还在稀里糊涂的,他们大房和袁王妃以及老四老五斗了这么久,怎么忽然之间世子之位就从天而降了呢?   庾文泰接了圣旨却是神色坦然,这个结果他早就在意料之中了。本来老四当世子还是老大当世子他都无所谓,可是袁王妃非要整出那种幺蛾子,他也便顺水推舟,让庾亮上位好了,正好可以让庾亮夫妇牵制一下袁王妃,免得她老给自己添堵。   袁王妃有心去找庾文泰理论,可是庾文泰上奏的折子是袁王妃看着他写的,写完之后,折子又是她派人送去大内的,她就算想赖也赖不掉。   接着得知老四终生不能生育,再然后谋划了无数年的世子之位又这么轻易地易主了,袁王妃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她勉强压抑着怒气,问宋嬷嬷:“刘家那边派人来接彤儿没有?”   宋嬷嬷摇了摇头,斟酌着字眼道:“尚未前来。”   袁王妃慢慢地站了起来,下一刻像是疯了一样,把桌子上面所有的杯盘全都扫到地上去跌得粉碎。   宋嬷嬷吓了一跳:“王妃,仔细别伤了您的手!”   却见袁王妃双眼翻白,整个人向后摔倒在地,竟被气得厥了过去。   沈沅钰和庾璟年听说庾亮得了世子之位,袁王妃又病了,便赶到琅琊王府,先去看了袁王妃,袁王妃还在床上昏迷不醒,庾彤坐在床边,母亲病倒了,她在这个府中便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她从前目下无尘得罪了不知多少人,真正碰见事儿了,她又没有那个能力去处置,只知道坐在那里默默垂泪。荣华院里只剩下宋嬷嬷一个人忙里忙外。   沈沅钰本想和庾彤说几句,见庾彤光顾着哭泣,也来不及理会自己。便退而求其次地问宋嬷嬷:“王妃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地就病倒了?看过大夫没有,可还要紧?”   宋嬷嬷道:“最近府里的事太多,王妃一时操劳过度这才病倒,已经请了大夫给王妃把过脉了,并没有什么大事,您不必担心。”   沈沅钰心里暗哂,什么操劳过度,分明是见世子之位落到了大房头上,一时怒火攻心这才病倒了吧,也不揭破,和宋嬷嬷客套几句,这才去了别亦阁。   何氏亲自到门口迎接,见了沈沅钰满脸是笑,她盼着这个世子妃的位子盼了多少年了,今日得偿所愿,真真是容光焕发,开口便道:“二弟妹来了!”   沈沅钰笑道:“我听说皇上开恩封了大哥做琅琊王世子,这才赶过来向大哥和大嫂道喜。这么说来大嫂也是世子妃了,真是可喜可贺!”   何氏笑道:“一个世子妃算什么,二弟妹又来笑我。你可是正儿八经的王妃呢!”两人说说笑笑,何氏把沈沅钰迎入别亦阁的正房,拉着寿哥儿来给沈沅钰行礼,“快叫二婶婶!”   寿哥儿生来先天不足,长得瘦瘦小小的,明明比昊哥儿晔哥儿还要大几个月,个头却比双胞胎还要矮,为人也是怯怯懦懦的,远不及双胞胎活泼可爱。何氏叫他叫人,他便躲在何氏的背后不敢出来,何氏无奈地向沈沅钰解释:“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懂事。”   沈沅钰便道:“寿哥儿还小嘛,以后大嫂慢慢教他,等他再长大些就自然便会好了。”   何氏便让两个女儿领着寿哥儿回房间里玩。她和沈沅钰分宾主落座,问道:“怎么没把昊哥儿和晔哥儿带回来?”   沈沅钰道:“两个孩子最近有些不舒服,便把他们留在了成王府。”其实孩子们吃着她的母乳长大,身体棒棒的很少生病,沈沅钰是不想让他们回到琅琊王府这么个混乱的所在,这才找了这样的借口。   何氏也没有多问,便道:“二弟妹去荣华院看过母妃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我一回到王府便先去了荣华院,王妃现在还在昏迷不醒呢。”   何氏嗤笑了一声,“说什么积劳成疾,我看她是怒火攻心呀。”   沈沅钰笑笑没有接这个话茬,她都已经搬出了琅琊王府,这个漩涡里的恩怨情仇她自然是不想再参合了。   何氏也便知趣地打住了话头,沈沅钰道:“如今王妃病倒了,过两天的筵席大嫂可还忙得过来?”庾亮当了世子,自然要设宴庆贺。   何氏傲然一笑:“不过是些小事,二弟妹不必担心。”   沈沅钰道:“若是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尽管开口。”   何氏谄媚道:“只要到时候二弟妹准时参加,帮我和你大哥撑撑场面,大嫂我便感激不尽了。”   沈沅钰在别亦阁坐了一阵子,借口孩子独自在家不放心便起身返回成王府。   此时,世安阁中。   庾涛跪坐在真定的跟前,满脸羞愧地道:“公主,是我没出息,是我没用,连个世子的位子都没有帮你挣来。我以后一定努力想法子,总要把世子的位子抢过来。”   真定看见庾涛一个大男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在她的面前哭诉,就觉得恶心得要命,冷笑道:“抢过来,你怎么抢?如今皇上已经下了圣旨,你还敢抗旨不遵还是怎地?或者你有胆子手起刀落,一刀把你大哥杀了不成?”   庾涛顿时语塞,他过来表这份忠心,实际上是演戏给真定看的。他和庾文泰一样胸无大志,失去了世子之位,他也难过,不过只难过了一阵子也就好了。却远没有袁王妃那样痛入骨髓。   他是怕了真定。怕她觉得自己没用,再想着法子的折磨自己。这阵子他是真的被真定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性子给折磨得没脾气了,如今见了真定就跟老鼠见到猫一般。   真定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快滚吧,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你这样的男人,我看着就觉得恶心!”   她这样毫不留情地辱骂,庾涛却如蒙大赦:“好好好,我这就滚!我这就滚!”灰溜溜地离开了世安阁。   冷莲害怕真定生气,急忙端了一碗热茶来给她,安慰道:“不过是个不顶用的世子之位,您不必生气!”   “我没有生气!”真定淡淡地道。“我只是在想,若是我让庾涛当了世子,是不是便有了更多接近沈沅钰的理由和借口。”   293|多事之秋   十日后,琅琊王府大排筵宴,庆祝庾亮荣登世子之位。沈沅钰自然是座上客,被安排到最尊贵的第一桌,和王菁等人坐在一起。   开席后吃了一阵子,就有个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附在何氏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何氏的脸色就变得十分精彩,告罪一声道:“来了几位客人,我出去迎接一下,失陪失陪。”   沈沅钰见何氏神色怪异,知道必然是出事了。她算是半个主人,便也起身跟了出去,快步追上了何氏。   何氏见她来了,先是一愣:“二弟妹你怎么来了?”   沈沅钰问道:“大嫂,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何氏道:“既然你都出来了,咱们一块儿到门口去看看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   何氏道:“七妹妹的婆家来人了!”   沛国刘氏来人了?若是来给庾亮贺喜的,就不该来得这么晚,若不是来道喜的,偏找了这么个时候上门,这是要砸场子的节奏吗?   沈沅钰便问:“那边可是出了问题?”   何氏道:“说是四弟跑到人家门口,把七妹妹的夫君的腿给人家打断了,那边上门来讨说法来了。”   沈沅钰不由一怔:“怎么会出这种事儿?”庾彤的事儿,闹得这么大,不但沈沅钰知道,整个琅琊王府就没有不知道的。何氏自然也是知道的,“你说七妹妹怎么就遇上了这样的事儿呢?哎,也难怪刘家人有些气急败坏了,换成谁碰见这样的事情也不可能咽下这口气的。”   说着话好像是在为庾彤鸣不平,实际上却满是幸灾乐祸,沈沅钰可以想象,庾彤这个小姑子大概是很不好相处的,何氏嫁入琅琊王府这么多年,肯定是受了庾彤不少的气,现在看见庾彤倒霉了,何氏心里不知有多痛快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大门处。就见门口围着一群人,在那里吵吵嚷嚷的。中间放着一个担架,上面坐着一个人,腿上缠着白布,这人沈沅钰见过,正是庾彤的丈夫刘振。   看他那个样子,倒像是腿真的叫人给打折了。   看样子刘家的人来的不少,接待他们的是琅琊王府的一个四十多岁的管事,姓耿。耿管事现在正蒙圈呢,不知道怎么回事,刘家就找上门来,喊打喊杀的,又没有接到上头的指示,这件事该怎么办。   只能连连说好话,“各位老爷太太、少爷表少爷,咱们都是亲戚,有什么事能不能到里头说去。各位都是体面人,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实在不像个样子,你们说是不是?”   这时人群中站出一个妇人来,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靛青色的褙子,一脸的精明之气,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大声说道:“体面人?你们琅琊王府的姑娘在外面偷了人,嫁过来的时候都不是个黄花闺女,咱们没说立刻休了她,是看在咱们两府多年来的交情的份上,你们不但不知感恩,反而打上门来,把我弟弟的腿都打折了,你们真是欺人太甚!我们刘家虽然不如你们王府势大,可也不能让你们这么欺负!今天你们王府不给我们刘家一个说法,我们就在你们家的门口不走了!”   “对!不走了!今天不给个说法,咱们就不走了!”刘家就有很多人附和。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却是前院后院有不少人听到风声出来看热闹了。听这女人的口气,大概是刘振的姐姐,看起来这位是真生气了,要把庾彤的事儿全抖搂出来,让琅琊王府在全建康人的面前丢人现眼。   这时从前院后院聚集的人已经越来越多,而刘振的那位姐姐一直在跳脚骂人,嘴里反反复复地说着琅琊王府的闺女不守贞洁,出去偷汉子,如此云云,十分的刺耳,旁观的人是看戏的不怕太高,一个个看得兴高采烈。   何氏已经到了,却不出面,也不说话。沈沅钰微微皱眉,心里有些不痛快。何氏大概是想着坐看庾彤丢个大人,可是她也不想想,庾彤丢人,整个庾家都跟着丢脸,不要说庾文泰还有七八个女儿没有嫁出去,就是庾亮何氏夫妇,也跟着一块儿丢人,甚至是已经搬出琅琊王府的庾璟年和沈沅钰也跟着一块儿丢脸。   沈沅钰便叫了一声:“大嫂,刘振的姐姐说话太难听了,咱们不能让她再这样说下去了!”   何氏本来还想再看会儿热闹,让庾彤的脸面彻底掉进泥地里,永远也抬不起头来。见沈沅钰这样说话,语气中已经隐隐有些不满,就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如今庾璟年势力越来越大,何氏也不愿得罪她。   何氏正要出面,就见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分开众人,走到刘家众人跟前,口齿不清地说道:“你们刘家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妹妹好好一个大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们非得冤枉她在外面偷人!你们冤枉了我妹妹不说,还敢动手打她!你们不过是个二流门户,敢这么欺负人?”他一指刘振,道:“老子打折了你这个狗东西的腿,就是给你长个教训,若是你再敢动我妹妹一根指头,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泡踩!”   这个耍酒疯的年轻人正是庾涛。今天是庾亮大喜的日子,他心情不好,就多喝了三五杯,正喝的醉醺醺的,就听见有人说刘家的人上门闹事来了。   庾涛今天本来就满腔烦闷无处排解,听到这些哪里忍受的住,立刻就带着小厮赶了过来。“你们这群王八蛋赶紧给爷滚!若是你们还敢在这里纠缠不清的,小心爷我叫人哄你们出去!”   刘振的姐姐吵架本来就是一把好手,立刻叫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琅琊王府还敢动手行凶不成?今天这么多人看着,我就不相信你们敢不顾王法,对我们苦主动手!”   “老子打的就是你们!”庾涛哪里受得了激,招呼一声就领着他的小厮冲了出来,他自己伸手就去掀刘振的担架。   刘家那边也跟来了不少的打手,双方立刻打在了一起,场面变得一片混乱。   沈沅钰不由得摇头轻叹这个庾涛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袁王妃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让刘家息事宁人,没有把庾彤给休回来,他倒好跑去把刘振的腿给打断了,这不是激化矛盾吗?刘家娶了这样一个媳妇本来就心情不美好,如今刘振又受了这样的皮肉之苦,刘家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可以说袁王妃前面的诸般努力全都因为庾涛这个愣头青而付诸东流。如今这一场架打下来不论胜败如何,在今天的这么多客人面前都显得琅琊王府欺人太甚不占道理。且更容易坐实了庾彤婚前不洁之事,若是琅琊王府真有道理干嘛不和刘家讲道理非要和人家动手呢?   沈沅钰正想找个什么法子让庾涛停下来,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大踏步地走入场中,一把抓住庾涛的脖领子,手一挥便将他扔出去摔了个狗啃屎。   庾涛晕头转向地正想破口大骂,抬头看见一双冰寒冷酷的眼睛立刻就熄了火,“二……二哥!”   动手之人正是庾璟年,琅琊王府这些烂事他本来不想插手,可是庾彤不贞之事若是传出去,第一个受牵连的必然是庾之瑶这个同样嫡出的王爷之女。庾璟年这才不得不出手干预:“都给我住手!”庾璟年一声冷喝,声音并不是很大,但他这几年久居上位权势日盛,自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众人便纷纷停了手退到一旁。   “王爷!”刘振的姐姐排众而出,正要和庾璟年说话,庾璟年却摆了摆手道:“叫你们当家的男人出来与我说话!”庾璟年可不想和这样的泼妇做无谓的意气之争。   人群中便走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对庾璟年拱拱手道:“王爷,我是刘振的堂兄单名一个茂字。王爷有什么吩咐,咱们都听着呢。”   庾璟年道:“好说,好说,这件事的是非曲直因本王久不在琅琊王府,并不知晓。不过有两件事需要向你们说明,第一是我四弟庾涛打伤了七妹夫刘振的腿这件事,的确是庾涛年少轻狂,行事孟浪,本王一定禀明父王,改日将他绑缚到刘家,交给你们发落,总而言之必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这样你们可有异议?”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刘茂连连道:“王爷如此行事,毫不徇私,咱们自然没有异议!”   庾涛刚才被庾璟年摔了一下,现在倒是清醒了不少,听到庾璟年的这番话,吓了一跳,大叫道:“二哥,你怎么能帮着别人来坑你的弟弟?”   庾璟年哼了一声道:“你给我闭嘴,你还嫌自己闯的祸不够大吗?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扔到京郊大营去好好操练你半个月。”   庾涛听见京郊大营,吓得连忙噤声闭嘴,庾璟年的训练十分恐怕,那地方可不是人呆的。   庾璟年见他老实了,这才道:“第二件事,刚才各位口口声声说我七妹妹如何如何,有些说辞实在难于入耳。须知女子的名节比生命更重要,若是真当如此,我们琅琊王府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必然给你们一个交代。若你们没有切实的证据,还请你们暂且住嘴,等弄清了真相再说如何?”   刘茂犹豫了一下,终究不敢得罪炙手可热的庾璟年,道:“王爷说的是。”   沈沅钰这时站了出来,淡淡道:“各位说我七妹妹不贞洁,为何此前不肯上门说清楚,非得等到七妹夫的腿被打断了,才想起来上门讨要说法。按说这种事,是任何人都无法容忍的……”她言辞犀利,竟然暗指刘家造谣生事。   “这……”刘茂一时理屈词穷。沈沅钰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向一旁看热闹的众人道:“各位贵客给咱们评评理,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人便纷纷议论起来,沈沅钰的话实在是不容反驳,一时众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刘家。   刘家人正要狡辩,沈沅钰已道:“各位此次前来,想来也是为了解决问题的,不是想到这里胡搅蛮缠来的,我已叫人准备了雅室,各位都是贵客,咱们不妨到雅室去谈,我已经派人去请琅琊王爷了,咱们开诚布公,王爷总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岂不是好过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的,徒逞意气之争!”   刘茂还想说什么,庾璟年已经一抬手道:“刘兄,请!”   庾璟年的面子,刘家人还不敢反驳,便都悻悻地跟着去一间很大的厅堂之中。门口的众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了,也就返回到席上去了。不过众人还是交口议论不休。   不大一会儿庾文泰就来了。   庾璟年坐到这一地步已经仁至义尽,今天若不是为了庾之瑶,他才懒得管庾彤的死活,再者他实在不愿意和庾文泰见面。便以前面席上有重要客人需要相陪为理由,去了前院。   沈沅钰和他同进同退,也去了后面席上。   出了这样的事儿,众人的瞩目的焦点已经从庾亮转到了庾彤的身上,酒席又进行了一阵也就散了。   夫妻两人共乘一座马车返回成王府。沈沅钰枕在庾璟年的腿上问道:“七妹妹那件事,处理的如何了?”   庾璟年道:“王爷已经答应同刘家和离了。”这个王爷当然指的就是庾文泰了。“七妹妹的嫁妆全部返还琅琊王府,至于刘振的伤势,琅琊王府会酌情给刘家一些资财上的赔偿,并且明日便会让庾涛登门道歉。”   沈沅钰一叹:“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七妹妹和刘振怕是再没法过日子了。和离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七妹妹年纪还小,若是降低些要求,找个门户低些的,品行好些的,将来尽有好日子过的。”   庾璟年淡淡一笑:“你看庾彤和袁王妃是那种甘于平凡的人吗?”   沈沅钰摇了摇头,庾璟年看得很准,就算庾彤和离了,袁王妃也一定会想尽法子把她嫁到高门里头去的。至于能不能行……就让这对母女头痛去吧。   荣华院中。   袁王妃刚刚醒过来,庾彤便哭着跑了进来。   “七姑奶奶!七姑奶奶!”宋嬷嬷追在后面,想拦不敢拦,急得直跺脚,“王妃才刚刚醒过来,让王妃歇歇气儿,您再和她说这些成吗?”   袁王妃头脑还有些不清醒,她皱皱眉,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怎么又哭起来了?”这阵子庾彤可没少在她的面前哭诉,虽然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袁王妃也都快听烦了。   宋嬷嬷则一把拉着庾彤的手道:“七姑奶奶,咱们还是先出去,太医说王妃如今身子弱,不能再受刺激,等王妃好些了您再和她说……”   庾彤一把甩开宋嬷嬷的手,袁王妃预感到事情不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大声问道:“你让她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庾彤想起刚才父王对这件事的处置就觉得委屈不已,庾文泰对她们这些女儿根本没有任何感情。哭着道:“四哥为了给我出气,把刘振的腿给打断了。刘家,刘家刚才闹上门来,他们要求和离!父亲他,他同意了!”   “什么?”袁王妃只觉得五雷轰顶:“谁?谁让他同意和和离的?谁给他的权力这样做?他知不知道我为了维系这桩婚事花费了多少力气?”   她用伸出一根手指,颤抖着指着前方,但是谁也不知她指向哪里。她的全身一阵剧烈的颤抖,紧接着嘴里“嗬嗬”出声,口里吐出白沫来。   宋嬷嬷一看就急了,大声喊着:“王妃!王妃!”这是袁王妃急火攻心,已经再度晕了过去。   庾彤吓得大哭不止:“娘,娘,您怎么了?您不要吓我啊!”   宋嬷嬷心里这个气啊,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刚才她怎么拦都拦不住这位小姐,现在她知道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快去叫太医,快去叫太医!”   正在这时候,屋外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这是怎么了?大呼小叫的!”帘子一挑,真定长公主扶着冷莲的手慢慢走了进来。   平时她很少来荣华院给袁王妃请安,这次之所以过来,也不是为了瞧看袁王妃的病情,而是听说庾彤要和刘振和离,她来看看庾彤落魄的模样的。庾彤走到今天,全是因为她的功劳,她可不想错过了这一出好戏。   “公主!”宋嬷嬷急急道:“你快来看看吧,王妃这是怎么了?”她也是急病乱投医,竟口不择言地问起了真定长公主。   真定不慌不忙地走上前去,看着横卧在床上,口歪眼斜的袁王妃,十分肯定地道:“王妃,这是中风了。”   “中风?”庾彤只觉得脚下一软,差点儿跌倒在地。她就是再无知,也知道中风的后果有多严重。“怎,怎么会?我娘怎么会中风?”庾彤现在早已是六神无主,全没了往日的高傲和盛气凌人。   真定道:“宋嬷嬷你告诉我,好好的,王妃怎么会中风?”   宋嬷嬷看了庾彤一眼,道:“因为王爷答应和刘家和离,七姑奶奶跑来向王妃哭诉,王妃可能是气急了,所以就变成了这幅样子!”   “很好!很好!”真定回过头来,一步一步逼向庾彤:“七妹妹,你真是好样的!先是怂恿哥哥殴打丈夫,如今又气的自己的母亲中风不起!本公主真是没有想到,庾家居然出了你这样能干的女儿……”   这句话像是刀子一样,深深地插入庾彤的心口。庾彤看着真定充满杀气的眼睛,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双眼翻白,一下子就晕了过去。   真定觉得好没有意思。她最喜欢做的就是痛打落水狗,如今庾彤倒霉到了极点,她自然要上去踩几脚,没想到庾彤这么不禁踩,自己还没放大招呢,庾彤就已经不行了。   此时荣华院里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宋嬷嬷既要顾着袁王妃,又要顾着庾彤,整个人都蒙了。真定便对冷莲道:“咱们回去吧,不要耽搁宋嬷嬷救人!”   宋嬷嬷也顾不得送她出门,真定带着冷莲出来,慢慢向世安阁走过去,嘴角始终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冷莲试探着道:“公主殿下……王妃这次中风,以后琅琊王府的家务恐怕就要交给大奶奶了。咱们四房……”如今庾亮被皇帝封为世子,袁王妃又中风不能理事,府里的事务交给已经成为世子妃的何氏自然是名正言顺水到渠成。   真定却气定神闲地道;“庾亮到现在不过也就是个世子,世子还不是王爷,以后还有的是变数!”   冷莲听得一震:“您的意思是?”   真定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是,我若是想让庾涛当上世子,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她话锋一转,“如今袁王妃中风了也好,这老虔婆我瞧着她不爽好久了。”   沈沅钰是第二天才听说袁王妃中风的。琅琊王府只说袁王妃听说庾彤和离气急攻心这才变成这般模样,并没有说她是因为庾彤才中风的。   沈沅钰少不得又去了一趟琅琊王府。见到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袁王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口眼歪斜,不能言语,甚至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也不由一阵感慨。   太医院的太医来了几个,药也给袁王妃开了,中风这种顽症,就算放到现代也没有治愈的良方,何况是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想必袁王妃也只能这样躺在床上过她的下半辈子了。   而袁王妃现在才不过四十来岁!   沈沅钰估计她可能是突发脑溢血,导致中风,否则病症不会这么快!   袁王妃中风,庾文泰只不过来看了她一眼,便回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了。没有厉害的老婆管他的私生活,他的日子过得只会更加惬意,至于对于妻子的感情情分这些,在琅琊王爷的词典中根本就没有这类词汇。   袁王妃这一中风,庾彤和离也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   过不几日,一应手续便全都办完了,庾彤的嫁妆也从刘家拉了回来。庾文泰就把庾彤的婚事交给了何氏张罗。   当日刘家趁着庾亮摆酒庆祝的当闹上门来,言之凿凿地说庾彤婚前失了贞洁,众人都听得清楚。虽然庾璟年中间出来阻止,但这种事情传得最快,很快庾彤在建康城就已经声名狼藉。好人家谁肯娶这样一个和离过,名声又不好的女人呢。况且庾彤暂时也没有出嫁的意思,她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其实这个时候建康正是多事之秋。在男女关系上庾彤虽然传出了一点儿不好的消息,可是比起来另一位风头正劲的,那就是萤火与皓月之间的区别,完全没有可比性。   这位给建康百姓带来茶余饭后谈资的大咖,就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如今的庶人新安。   294|新安丑闻   新安自从被太子逼着和羊高成为了夫妻,就变得破罐子破摔起来,她先是和羊高的堂兄羊丰勾搭成奸。这件事不知怎地被羊高知道了,那羊高本就是懦弱之辈,在新安的淫威之下竟然不敢有丝毫怨言,新安和羊丰也就越加地得寸进尺,后来甚至进展到羊丰半夜进入羊高和新安的卧室之中幽会,羊高这个被戴了绿帽子的,反而要给奸、夫、淫、妇让地方的程度。   这可真是千古奇闻了。   羊家人知道内情的不少,可是没人敢出来说什么。第一是皇后还在中宫,还在一再地要求娘家人照看她的女儿。太子倒是通情达理,可是太子事情太忙,也没空理会这边。第二是新安和自己的大伯子搞在一起,这毕竟是家丑,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传扬出去,对羊家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一开始新安在婆家还有些顾忌,后来反正面子里子都没了,她越发地无所顾忌,随着自己的性子来。慢慢地她就有些看不上羊丰了,倒也是,羊丰论人品才学,论容貌风度,怎么能和新安的梦中情人谢纯相比呢?   新安和他玩腻了,就把他一脚踢开,开始另觅新欢起来。这一两年里接连换了几个面首,还在外面养了几个小白脸。   所谓纸包不住火,新安自以为做的小心,可是过不了多久,新安淫、乱建康的事就慢慢地在京城里流传了出来,慢慢得上到王公大臣下到贩夫走卒,很快地就人尽皆知了。恐怕唯一瞒着的,也就是宫里的羊皇后了。   新安当然不知道,她的这些事情之所以传递的这么快,全都是因为有庾璟年和三皇子在这其中推波助澜。   慢慢地,新安也就不在乎这些了。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吗。她对男人的口味也越变越刁,那些长相俊俏的男子,她玩个一两次很快就厌倦了。然后在一次宴会上,她遇见了自己的真爱。从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最爱的人是谢纯,谢纯在她的心中无可替代,可自从遇见玉真子,她就觉得即便没有谢纯,能和玉真子厮守在一起也算是没有白活一场。   没错,玉真子是一个道士,年方二十,住在建康西北的会元观。他容貌俊秀英飒,气宇不凡,年纪虽轻,却已经在建康的文化界和名士圈都混出了一些名堂。他的才华风度比起羊高羊丰之流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也难怪新安会看上他。   自从与玉真子相遇之后,新安便遣散了所有的面首,想尽一切办法接近他,羊家人不敢管她,她也不用顾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些条条框框,她虽然不再是公主,可是有羊皇后给她撑腰,又岂是一个道士能够抵抗的。   没过多久,她就得偿所愿的和玉真子好上了。这一次她却做得十分小心,她和外面的小白脸玩玩儿,皇帝就算知道了,生一场气,顶多罚她一场,可若是知道她和一个道士好上了,这样的出格,皇帝非得气死不可。   所以她一直小心翼翼,不敢露出半点马脚。   天气越来越冷,这一年当建康的天空飘起雪花的时候,新年也快到了。建康城一座不起眼的小小酒楼中,玉真子穿着一身藏青色的道袍,正在屋中唯一的一张桌子上慢条斯理地饮酒。   这时房门忽地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带着一身寒气走进屋中,男人穿着一身极为普通的月白色长袍,戴着一个大大的斗笠,将整张脸差不多完全遮住了,只露出一双寒光闪闪的眼睛。   玉真子当即站了起来,拱手道:“王爷,您来了!”   男人淡淡应了一声,回身招呼后面的人道:“三哥,进来吧!”便有另一个穿着石青色袍子通身贵气的男人走了进来,后面的那人小心地把门关上。   “三哥,你坐!”先前之人,也就是庾璟年指着一把椅子对三皇子说。   三皇子就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看了玉真子一眼道:“你就是玉真子?”   玉真子点了点头,恭谨地回道:“属下就是玉真子!”   庾璟年虽然没有告诉他这位是谁,但是玉真子早就猜出来了他的身份。三皇子越俎代庖地道:“这段日子,让你应付新安那样的女子,实在是辛苦你了!”   玉真子道:“不辛苦!”   三皇子微微一笑:“现在差不多到了收网的时候,想必五弟已经把计划全都告诉你了,你可知道这件事被揭穿之后你自己的结局是什么?”   玉真子冷静地道:“属下知道。属下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三皇子道:“你要知道,皇上最近因为北燕和益州的事情,心情十分不好,不但是死!而且会死得很惨!我估计十之八、九会是腰斩之刑,你不怕吗?”庾璟年就瞪了这个话唠一眼,这人把自己的台词全给抢走了。   玉真子道:“属下十年前就该死了,是王爷救我一命,王爷想要拿去,随时拿去就是了,属下绝无任何怨言。十年前太子看中了我的姐姐,而我姐姐不愿和他无媒苟合,太子便罗织罪名,将我爹爹下狱,导致我爹爹含冤而死,我全家家道中落。后来他又霸占了我姐姐半年之久,不敢给我姐姐名分,只养在外面当做他的外室。后来我姐姐不小心怀孕,他不顾我姐姐的哀求,硬给她灌了一碗打胎药,结果……一尸两命。这个仇我始终记在心里,可是太子位高权重,我哪里有机会动手。如今有机会在临死之前能给他一刀,我虽死无憾了。”   这个玉真子,其实是庾璟年豢养的一个死士,他实在是个人才,若非这次事关重大,庾璟年也舍不得牺牲掉他。   三皇子听得目瞪口呆,原来玉真子和太子有这么深的仇恨,难怪他肯这么落力的坑害太子,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庾璟年走上前拍了拍玉真子的肩膀:“你尽管放心地去吧。你死之后,你的母亲我会命人好好奉养送终。你的弟弟,我会培养他成才,我不敢保证让他大富大贵,但却可以向你保证让他平安长大,得享天年,让他给你们蒋家传宗接代!”   玉真子听了这话,就在庾璟年的面前跪了下来:“王爷请放心,属下定然不辱使命!”说罢恭恭敬敬地给庾璟年磕了三个头。   庾璟年道:“去吧!”语气满是金铁交鸣的铿锵之音。   玉真子这才站起身,大踏步地出了门。   三皇子慨叹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老五你有这样的人才为你卖命,何愁咱们的大事不成呢?”   庾璟年点了点头:“这一次,一定要让太子吃不了兜着走!”   时近新年,每一年这个时间,京兆尹都会召集各路巡城御史搞一次“严打”,拿下一批盗匪,让建康的居民能过个好年。   正好有个姓庞的巡城御史从捉住的一个小贼手中缴获了一件赃物,乃是一支内造的鎏金点翠凤钗。从一个小贼的身上搜出了宫里的东西,这不是很蹊跷的一件事吗?   涉及到宫里,庞御史不敢怠慢,急忙将此事上报了京兆尹,京兆尹拟了折子,逐级上报到皇帝那里。皇帝正为北燕和益州的事情焦头烂额着,哪里有空处理这些事,也没把这件事当成什么大事,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偷了主子的东西,卖到外头去了,就把折子批给了内侍监。   内造的物品有一件算一件,都在内侍省登记备案的。内侍省一查就查出来了,这件鎏金点翠凤钗乃是新安十四岁生日的时候,羊皇后所赐。而庞御史那边很快也查出来了,这件鎏金点翠凤钗,是那个小贼从会元观玉真子的房间里偷出来的。   一时间京兆尹和内侍省都傻眼了。   这下出大事儿了!   谁能想到一次普通的缉盗竟然查出这么隐秘的一件事来。新安现在名声极差,几乎就是“淫、荡”的代名词,说她和一个道士私、通,京兆尹和内侍省的太监们是一百个相信。   更何况那件鎏金点翠凤钗不但珍贵至极,更是羊皇后送给新安的生辰礼物,新安一直十分珍惜,若说不是送给玉真子作为两人的定情之物,这件首饰又是如何出现在会元观之中的?   联想起平日里新安和玉真子过从甚密,新安多次在各种社交场合邀请玉真子出席,诸般的证据相互作证,新安和玉真子之间的奸、情已经无可抵赖。   大过年的,查出这么一段奸、情来,京兆尹也好,内侍省的太监们也好,都觉得晦气,这件事报上去只会惹得皇帝雷霆大怒,对他们的仕途没有一点好处,可双方相互制衡,谁也不敢隐瞒此事,便共同写了折子递到了皇帝案头。   晋元帝操劳国事,加上年纪大了,身体渐渐不支,和年轻时相比已经大大不如。不过他是个疑心很重的人,因此在臣子们面前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牢牢将这件事压了下去,整个后宫之中,知道皇帝身体出了问题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太医令,另一个就是张士德。   皇帝这天好不容易处理完了军国大事,一个小太监又抱过来一大摞折子。张士德见皇帝脸色不大好,就给皇帝端上一碗参茶,小声道:“皇上喝杯参茶养养神吧。现在已经二更天了,皇上还是早些歇了吧,这些折子等明天再批也不迟啊!”   皇帝道:“明天二十八,再过一天就过年了。过年宫里要祭祀,事情还多着呢,况且今日事今日毕是朕一直以来的规矩,这你都是知道的!”皇帝毕竟是老了,从前他可不会碎碎地说这么多。   张士德看见皇帝日渐花白的鬓角,心里微微发酸。   皇帝也不容易。他从先帝手中接过皇位的时候,国家就是一个烂摊子,四大门阀几乎把皇权全都架空了。这些年,他殚精竭虑地和四大门阀的那些老狐狸们斗智斗勇,使得皇室权威终于一振,这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成就了。   容不得他多想,皇帝已经抓起了放在最上首的一份奏折,在灯光下只看了几眼,脸色顷刻间就变得铁青,“这个孽障!孽障!”皇帝猛地站了起来,用力将奏折狠狠地摔着地上,“来人呢!来人!把新安这个贱人给朕……”   张士德看见皇上的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守在殿外的御前侍卫们听见皇上的呼和,已经踏入了殿中来,皇帝却因为急火攻心,命令还没有说出来,就身子一晃,摔倒在地上。   张士德吓得魂飞魄散,匆忙上前一把抱起了皇帝,“太医令,快传太医令。”   勤政殿中就是一片兵荒马乱。张士德忙着命令几个大力太监将皇帝抱进内殿去,有太监匆匆忙忙地去太医院传太医令过来。众人一窝蜂地去了皇帝的内殿,隔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小太监进来收拾一片凌乱的外殿。   他先是捡起了惹得皇上暴怒的那份奏折,见周围没人,就迅速展开奏折看了起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他轻轻合上奏折,呼出一口气,然后朝皇后住着的清宁宫看了一眼。   皇后刚刚睡下,又被一阵脚步声惊醒。她身边最为器重的清宁宫大嬷嬷快步走了进来。皇后见她脸色一片铁青,隐约感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她一下坐了起来,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虽然掌管六宫的权力被皇帝剥夺了去,但气势威严都还是在的。大嬷嬷一挥手挥退了伺候的人,亲自上前给皇后的背后垫了一个大迎枕,让她坐得舒服点儿。这才开口道:“勤政殿那边传来消息,皇上刚才在批折子的时候气着了,当场厥了过去!”   “当真?那皇上现在怎么样了?”皇帝身体出了问题,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大嬷嬷道:“太医令已经去了,给皇上开了安神的药,皇上如今已经好多了。太医说皇上休息一段时间,身子就能无碍了。”   皇后“哦”了一声,心下有些失望,若是皇上一病病死就好了!那她的儿子就可以登基为帝,她就是皇太后,那时桓淑妃算个什么,她轻轻松松就可以把她踩在脚下。   当然这些话她只能想想,不能和任何人说起,就连她最信任的大嬷嬷也不行。皇后就淡淡说道:“那咱们就先假装不知道好了!本宫在勤政殿安插人手的事,可不能让皇上知道了。”   大嬷嬷苦笑道:“可咱们现在不能假装不知道。”   “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嬷嬷道:“娘娘可知皇上为何雷霆大怒,导致昏厥?”   皇后慢条斯理地道:“还能为什么?不是益州的事务,就是北燕的军情呗!”   “不是,是为了公主。京兆尹和内侍省联名写了一份折子,说公主在外与一个三清道士私通,并把娘娘送给公主的鎏金点翠凤钗送给了道士作为定情之物,皇上看了折子这才发怒!”   “这怎么可能?”皇后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地,“你快叫人来给本宫穿衣裳,本宫要立即召见京兆尹和内侍省的太监,问问他们缘何平白无故地诬陷本宫的新安!新安她如今已被贬为庶人,又嫁给了高儿那样的丈夫,已经够可怜的了,他们居然还要落井下石。他们还肯不肯把我这皇后放在眼里,肯不肯把太子放在眼里!”   大嬷嬷一下跪在了皇后的面前,伸手抱住她的双腿:“娘娘!娘娘您要冷静啊!当此关键时刻,若您走错一步,就很可能会给咱们惹来大祸,甚至连累太子,您要想清楚啊。若是叫皇上知道咱们知晓了奏折中的内容,到时候您怎么解释?”   皇后这时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你说的对!你说的对!可新安怎么办?本宫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父皇本就不待见她,被人诬陷成这个样子,皇上万一要杀了她怎么办?”   大嬷嬷现在简直恨极了新安这个惹祸精。她慢慢地道:“娘娘,京兆尹和内侍省敢联名些那样的折子,必定是有了铁证在手。公主现在虽然没有了封爵,可她终究是皇上的女儿,他们若是真敢诬蔑公主,往公主头上泼脏水,被皇上查出来,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大嬷嬷一咬牙:“娘娘您恐怕不知道吧,现在公主在外头的名声……实在是有些不好听。奴婢们怕娘娘听了生气,一直没敢和您说实话!”   就把新安先是和羊丰勾搭成、奸,紧接着又在外面蓄养男、宠,诸般丑事一一和羊皇后说了一遍。最后道:“娘娘若是不信,可叫几位太太来,一问便知!”   皇后听完这些,整个人都楞在了那里。这消息太过震撼,她一时之间消化不了。   好半天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么说,新安和玉真子的事情是真的咯?”   大嬷嬷点了点头,委婉地道:“这件事,恐怕不是空穴来风!”   “不不不!”皇后连连摇头:“新安不是那样的人。她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皇后用手连连捶打凤榻,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唯一的女儿变成这副鬼样子。   “若不是皇上不顾父女之情,硬是要把她嫁给羊高,新安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皇后终于找到了为女儿开脱的理由,不由更是恨上了皇帝。   “娘娘慎言啊!”大嬷嬷吓得差点想要捂住皇后的嘴。这话随便传出一句出去,就要惹来泼天大祸。   皇后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吩咐大嬷嬷道:“你现在去给本宫办两件事。第一,立刻派人出宫通知新安,叫她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第二,派人盯着勤政殿,皇上对这件事是个什么态度,一有消息,立刻禀报给本宫!”   大嬷嬷两件事都不想做,急道:“娘娘!这个时候往外送消息,肯定瞒不过皇上的耳目,将来皇上要是问起,您如何回应?”   “你让送信的人小心一些,尽量不要被人发现。若是真的被发现了,便说本宫忽然想吃嫂子做的酒酿圆子了。好了,你不必想三想四,按照本宫的吩咐去办就是了。”皇后还是十分疼惜女儿的,为了女儿甚至不惜触怒皇上。   大嬷嬷没奈何,只得出去安排去了。   这一天晚上,新安也没有睡好觉。自从和玉真子好上之后,她就再不肯和羊高同房,实际上她已经遣散了所有的面首,打算和玉真子好好过日子了。   因此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在昏睡。隐隐约约间,她做了许多的噩梦,似乎她和玉真子的事情被父皇发现了,父皇雷霆大怒,要杀了玉真子,她正跪在父皇的面前苦苦哀求……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骤的敲门声,新安猛地惊醒过来,就见她的贴身婢女已将来人带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母后身边的一个掌事姑姑,极得母后信重的,新安对她很熟悉。新安就问:“孙姑姑,您怎么来了?”   孙姑姑先是将所有的人全都撵了出去,然后道:“奶奶,大事不好了。”就把京兆尹和内侍省联名上书,揭发她和玉真子有染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对新安道:“娘娘让您赶快想法子躲一躲!免得皇上在气头上……”   她后面说的什么,新安已经完全听不到了。她的脑海里只有四个明晃晃的大字:“东窗事发!”   很奇怪,她和羊丰私通的时候,她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并不怎么害怕父皇知晓,她觉得大不了鱼死网破,哪怕父皇杀了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现在她却恐惧的全身发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她没有变,她都这个样子了,她不怕死。可她怕玉真子死!   她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推开孙姑姑,鞋都顾不得穿就往外跑去。   孙姑姑一把拉住她:“奶奶,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玉真子!我要去找玉真子!”   无论如何,她都要救玉真子,那个男人,她不能让他死在父皇的手中。   295|捉拿归案   新安心急火燎地来到会元观的时候,玉真子已经起身,正在小院里烹茶。院子里摆着一张小小的方桌,上面放着各色的茶具。玉真子穿着一身青色的道袍,头发用一支乌木簪子固定住,打扮的简单,却愈发衬得他文秀洒然。   他的动作优雅轻灵,单是看着就给人一种视觉上的极大享受。看见新安进来,他并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只是微笑着说道:“你怎么来了?坐吧,你来的正好,这是我珍藏多年的好水,用来冲泡你送给我的六安瓜片最适合不过了。你今天有口福了!”   若是平常,新安一定会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表演茶道给他看,可是这个时候,她哪里有这个闲心。“快别弄这些风花雪月的了,出大事了!”   玉真子一脸温柔地笑笑:“新安。人生得意须尽欢,我的一生之中能有几次得到这样好茶好水的机会呢?你就让我把我喜欢的事做完好吗?”   新安品味了他那句话,然后全身巨震:“你,你都知道了?”   玉真子正在封壶,只见他潇洒地盖上壶盖,并且用沸水遍浇茶壶的壶身,新安急得不得了,他却只是“嘘”了一声。新安知道他的脾气,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只好焦急地站在一旁等待。   玉真子将一杯翠绿色茶香四溢的六安瓜片放到新安的手中,然后神态平和地对她道:“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辜负我的这一番心意,这一杯茶,懂吗?”   听到这句话,新安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   她哽咽着喝完了那杯茶,玉真子把她领进自己的静室,新安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抱住了玉真子,哭道:“我怕!玉真子,我好怕!”   玉真子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抚道:“人不求福斯无祸,人不求利斯无害!该来的总会来,这都是咱们的命。你不要怕!”   新安道:“这么说来,你是真的知道了?”   玉真子道:“从咱们好上的第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了。你送给的那支鎏金点翠凤钗失窃了,咱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新安并没有惊讶于他的聪慧,他的聪慧她早就见识过了。   她靠在玉真子的怀里,仿佛得到了片刻的温暖。然后新安猛地推开了玉真子,大声说道:“玉真子,你快走快走!离开建康,去北魏,去北燕,去哪里都行。凭你的资质和本领,你到哪里都可以活得很好的。”   玉真子目光柔柔地看着她,顿了片刻之后,才说道:“我若是逃走了,你可怎么办呢?”   新安一想到没有他的日子,简直难受得想要死掉。她喃喃地道:“是啊,没有你,我该怎么办呢?我该怎么活呢?可是,你不走,父皇一定会杀了你的。他一定会很残忍的杀了你的。”   新安几乎要崩溃了,一咬牙道:“我宁愿你离开我,我每天忍受这无尽的相思之苦,也不要你死!你还是走吧!”说着她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最大的一张有一万两,还有几张一千两的银票,“你把这些钱拿上,有多远就走多远,永远不要回来了!”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已经忍不住汹涌流下了。   玉真子走上前来,温柔地给她擦掉眼泪,“新安,你不要劝我了。我是不会逃走的。从我和你相好的第一天开始,我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个结局。对此,我早有准备,我不恨你,不恨皇上,不恨任何人,我只求一个心安理得。我和你在一起,本来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是我背弃了道祖,我合该受到这样的惩罚。可是你是无辜的,你还是想法子去求求皇后,你是皇上的亲生女儿,皇上一定会饶恕你的。到时候我会和皇上承认,是我勾引你的,一切罪责全在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新安哭着摇头,“不!这不干你的事,不是你勾引我,是我勾引你的!我不要你死,你还是快走吧!你对我的心意,我已经明白了,这就够了!”   玉真子却拒绝道:“你不用劝我了,会元观是我的家,我是绝不会离开这里的。”他的脾气新安知道得太清楚了,别看他的地位比不上高门大阀的公子,可是他的为人却极为高傲,说一是一,一口唾沫一个钉,说出去的话,绝无反悔的道理。   新安慌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她一下子跪了下来,抱着他的双腿,“玉真子,我求你了,你快点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啊!”   玉真子神色端凝,他慢慢地道:“新安,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已经因为你背弃了三清道祖,我不能再做一个为了性命而丢弃了家国逃走的懦夫!”   新安见他不为所动,整颗心陷入绝望,玉真子已将她硬生生地拉了起来。“既然我们僵持不下,就让我们看看道祖的旨意好了。”   说着将新安拉进了法室内。新安不知他要做什么,新安心急如焚,只想立刻劝他离开。正要继续说话,已经被玉真子制止住,玉真子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个沙盘,又找出一个y字型的木笔,他将那木笔插在沙盘里。   新安吃惊地道:“你这是干什么?”   玉真子道:“我这便扶乩占卜,看看太上老君的旨意罢!”   新安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玉真子不理她,已经盘腿坐在蒲团上,嘴里念念有词起来。新安无奈,她心知自己劝不动他,也跟着坐在另一个蒲团上。   新安本来是信佛的,不过自从跟玉真子好上了之后,慢慢地被他带得开始信奉道教更多了一些。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玉真子经常给她讲解道典。他年纪不大,可是道法精深,深通道家典藏,所讲的诸般道家之术,新安往往闻所未闻,也让新安愈加地崇拜他。   新安坐在法室内的蒲团上,对着三清祖师的神像,心里暗暗祈祷,希望三清道祖保佑玉真子度过此劫。   这时玉真子口中法诀已念毕,“疾!”他口中吐出最后一个字,用手一指三尺之外的那个沙盘,就见那支用桃木和柳木混合制作而成的木笔忽然活了一般跳了起来。   新安还是头一回见玉真子扶乩,见到这样灵异的场景,忍不住惊呼出声。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支木笔笔走龙蛇,在沙盘杀刷刷刷地写出数个大字来。   直到玉真子法力消耗殆尽,那支木笔重新歪倒在沙盘上,新安才反应过来。她急急跑到沙盘上看时,就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生死攸关,命悬一线!偷天换日,否极泰来!”   新安登时愣了。这几个词并不难理解,看着却似是而非,可究竟代表了什么,她并不能确定。   此时玉真子也走到了沙盘的前面,新安一把拉住玉真子的手道:“玉真子,上仙降下这般的谕示,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既然能够扶乩请来上仙,就一定能够解释这其中的意思对吧?”她语气十分激动,既然扶乩成功,上仙降下这般谕示,说不定两人都还有救。   玉真子看到这十六个字,他喃喃念道:“偷天换日……偷天换日……”却是脸色一白,紧接着看了新安一眼,缓缓摇了摇头:“天意啊,这都是天意!”说完这些话,他就慢慢踱回到蒲团旁边,坐在了上面。   刚才玉真子的表情,明明是悟透了这四个字的含义,可是他却忽然变成了锯嘴的葫芦,不肯和新安多解释一句。   新安疾步走过来,摇着他的肩膀,“上仙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咱们此一劫还有没有解?你不要打哑谜了,倒是快说啊!”   玉真子张开眼睛,深深看了新安一眼,又闭上了眼睛道:“新安你快走吧!来捉我的人很快就到了。我不想连累你一起被抓!我更不想你因为我而和皇上……”说到这里他便打住了没有再说。   新安一头雾水:“我和父皇怎么了?你倒是说下去啊?”   玉真子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无论新安怎么求他,就是不肯再说话。这个时候,就听见外头有人大声喊道:“把这个院子给我封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要放出去!”   新安全身巨震,该来的还是来了。   新安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至极的神色。   “他们终于来了!”玉真子张开眼睛,慢慢站起来,开始整理自己的道袍,脸色十分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他越是这样,新安越是难过。   眨眼之间,玉真子的院子就被人团团包围了,一位将军带着十几个兵士旋风般地闯了进来。   “千牛卫!”新安一看他们的装束,一颗心刹那间沉入谷底。千牛卫是皇上的近身侍卫,除非发生了十万火急极为重大的事故,皇上轻易绝不会派千牛卫出手。   那名将军是认识新安的,见她在这个院子里,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她现在已经不是公主,他便不需要给她行礼,只盯着玉真子沉声道:“你就是玉真子?”   “正是小道!”   那人点了点头:“很好很好!你这个道士不遵道家戒律,竟敢妖言惑众,哄骗良家女子与之私通,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今日我奉旨前来,拿你去大内问话!来人呢,将这个妖道给本将军拿下了!”   众人立刻一拥而上,一条锁链往玉真子的头上一套,顷刻间就将他拿下了。   新安尖叫一声,“你们谁敢?我是皇上皇后的亲女,我命令你们立刻放开玉真子!”   那人冷笑一声,心想你都被贬为庶人了,还跟本将军摆什么公主的臭架子!就淡淡道:“皇上命令我将奸、夫、淫、妇一并拿下,既然你也在这里,倒是省却了本将军再跑一趟羊府了。来人呢,把她也给我拿下。”   玉真子被千牛卫拿住的时候,被他们连踢带踹,却一直一声不吭,见新安也被捉住了,不由长叹一声:“新安,你这是何苦?”   新安凄然道:“事到如今,要死,就让咱们死在一起吧!”   千牛卫将军把玉真子和新安拿到皇宫中的时候,庾璟年和三皇子正在勤政殿侍疾,庾璟年一早听说皇帝病倒了,连早饭也顾不得吃,快马加鞭就到了皇宫,正好在门口碰到了同样心急火燎赶来的三皇子,两人便一起到了勤政殿来。   庾璟年心里微微有些后悔,他这条连环计,的确是利用了新安,目的却是为了对付皇后和太子。可是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不禁气,竟然为了这点子事情就昏厥了过去。   他一直是把皇帝当成父亲看待的,早知这样,他宁愿放弃这次对付皇后和太子的机会。   两人进了勤政殿的后殿,见到卧病在床的皇帝。皇帝已经醒了,不过经此一事,皇帝仿佛一夜之间就老了下来。   “父皇!”“皇伯父!”   两人一起跪下来给皇帝请安,声音都有些哽咽。   皇帝的目光现是在三皇子的身上转了一圈,然后落在庾璟年的身上,慢慢定格。见到庾璟年那充满了惶急的一张脸,他的眼中充满了欣慰。   “你们两个都来了!不要跪着了,都起来吧!张士德,赶紧给你三爷五爷搬椅子来!都坐到朕的身边来。”   张士德就搬来两把椅子,请三皇子和庾璟年坐下。   庾璟年道:“皇伯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您怎么会突然晕倒?”心里很愧疚,明明是知道真相,可这个时候还是不得不装模作样一番。   皇帝叹了一口气,“冤孽啊,真是冤孽啊!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新安作出这等荒唐淫、乱之事,恐怕很快整个建康就都知道了。也罢,张士德,你来和他们说说。”   张士德既然得了皇帝的允准,就言简意赅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两人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三皇子道:“新安早已被逐出皇室,她的所作所为也就和皇室无关,和父皇无关,父皇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惹得自己生气呢。您可是咱们大晋的顶梁柱,如今前线军情紧急,正需要父皇您的英明果决,才能带领我们战胜李延和慕容圭,所以父皇就算看在大晋子民的份上,也要放宽心怀,赶紧好起来才是!”   庾璟年不像三皇子那么会拍马屁,只是点了点头,对皇帝说道:“新安乖张跋扈,倒行逆施,不配皇伯父为她生气。您该好好养好身子,否则侄儿也当睡不安寝。”他说的干巴巴的,可语气十分真诚。   皇帝眼中就含了淡淡的笑意。他老怀大慰道:“也罢,朕有你们两个孝顺的孩子,何必再理会新安那等孽障呢!”   两人见皇帝高兴起来,都觉得欣慰。这时候有太监端着熬好的药走进内殿来,三皇子眼疾手快,一把接了过来,“让本王来吧!”就坐在皇帝的床边,舀了一勺汤药,小心吹凉了,给皇帝喂了下去。   三皇子是要做皇帝的,庾璟年自然不会和三皇子抢这样的机会,就等着三皇子表现呢,哪知皇帝却让他把椅子挪到自己的身边来,问起了两个孩子的情况。皇上内心受创严重,只有通过可爱的孩子们才能得到治愈了。   庾璟年便一五一十地和他说了起来,“晔哥儿终于能说长句子了,不过最近的食量是越来越大了,我和阿钰都有些担心,再这么下去,这小子会不会变成一个小胖子!”   皇帝听得呵呵直笑,脑中幻想了一下小胖子版本的晔哥儿,也觉得十分可爱,就道:“晔哥儿想吃就就叫他多吃点儿,你们可千万不能拘着他,孩子那么小,就是胖点儿也没什么,胖了更可爱有趣!”   发表完了自己的育儿观点,又道:“昊哥儿呢,昊哥儿最近怎么样?”   庾璟年道:“昊哥儿现在已经开始学认字了。”   皇帝听了一愣:“怎么这么早?昊哥儿还不到虚岁才刚刚两岁,你们两个就算是望子成龙,也不能干那拔苗助长的事,小心把孩子累坏了,影响了他的智力,以后有你们后悔的。”   庾璟年苦笑道:“这些事情我和阿钰都明白,学认字是昊哥儿自己要求的。您不知道,昊哥儿打小就和他的小舅舅洲哥儿在一块儿玩耍,洲哥儿是岳父唯一的儿子,将来要继承兰陵沈氏的,所以岳父对他寄予了极大的期望。从上月起,岳父大人就亲自给洲哥儿开了蒙。结果昊哥儿见小舅舅开始学着识字了,眼红得不得了着了急,非得让我们教他。”   “阿钰被他缠得不行,就做了几张识字用的图片,图片上头是字下头是画,用这种法子来教他,一开始昊哥儿很高兴,结果没过多久他又不满意了,因为他听说洲哥儿一天能学几十个字。”   听到这里,皇帝不由哈哈大笑:“这小子好胜心还挺强的!那你们有没有教他多认几个字?”   庾璟年点了点头:“这小子又哭又闹的,我们也没法子,只好多教他认些字了。”有句话他没好意思说,昊哥儿实在是太争气了,小小年纪简直是过目不忘,教他什么字,他看一遍就全记住了。庾璟年一直觉得自己脑子比不上沈昀,所以昊哥儿和洲哥儿都很聪明,但是比起来他觉得是洲哥儿更胜一筹,现在瞧着俩小子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呢。想到这里,庾璟年就觉得非常骄傲。   皇帝听了心都痒痒了,吩咐张士德道:“你去传朕的旨意,叫成王妃抱着两个孩子来见驾。”   成王府中,沈沅钰也在担心皇帝的病情。张士德亲自来传旨,她便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宫。   皇上已经喝完了药,见了两个孩子十分高兴。   沈沅钰便嘱咐昊哥儿和晔哥儿上前给皇帝行礼,昊哥儿一本正经小大人似的端端正正地跪下要给皇帝磕头。   皇帝怎么舍得让这个小家伙跪在冰冷的金砖上,连忙吩咐张士德把昊哥儿抱过来,然后问昊哥儿:“昊哥儿有没有想皇伯祖父?”   昊哥儿点了点头:“皇伯祖父对昊哥儿好,昊哥儿想皇伯祖父!”   这时晔哥儿跑过来,一把拉住皇帝的袖子叫道:“皇伯祖父,晔哥儿也想您了!这里想!”就抓住皇帝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肚子上。以前别人问他想不想,都要缀上一句哪里想,时间长了他便开始把两个问题一起回答,也不管别人有没有问他第二句。   皇帝被这两个小子逗得龙颜大悦,便让人将他们两个抱到了龙床上陪着他说话。   昊哥儿十分贴心地问:“皇伯祖父,您是不是生病了?”   皇帝还有些奇怪,以为是沈沅钰告诉昊哥儿自己病了的,就笑着摸摸他的头问:“昊哥儿怎么知道皇伯祖父生病了?”   哪知道压根不是沈沅钰告诉他的。昊哥儿奶声奶气地解释:“因为昊哥儿闻到了药味啊!”然后又拍着皇帝的手安慰他:“皇伯祖父,药药很苦,不过皇伯祖父不要怕,喝完药您的病就会好了!”   皇帝老怀大慰不由哈哈大笑:“哎呀呀,咱们的昊哥儿真懂事,都学会安慰人了。”   昊哥儿忸怩道:“娘亲平时就是这么告诉我的!”   晔哥儿见小哥哥得了皇帝的夸奖,有些着急抓住皇帝的袖子道:“皇伯祖父,皇伯祖父,我也懂事!我要替皇伯祖父喝苦苦的药。”   皇帝抱着两个孩子,觉得哪个都那么可爱,因为新安带来的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时千牛卫将军进来禀报:“玉真子妖道和新安已经捉拿归案。”   三皇子和庾璟年都看向皇帝。皇帝原来本想着要亲自审问这两个人的,经过三皇子和庾璟年的劝解,他就改了主意:“叫刚刚上任大理寺正卿的方诺全权处置此案,告诉他,要依律办案。”这是害怕有皇后和太子给新安撑腰,方诺徇私呢。   皇帝想了想又道:“老三,朕给你派个差事,你去监督方诺审查此案。”   “是!”三皇子朗声答应。   296|新安作死   于是玉真子和新安在皇宫里不过呆了两刻钟,就又被押解到了大理寺。大理寺正卿方诺为人刚正清廉,在方诺还没做大理寺正卿前,新安就多有耳闻,听说皇帝直接把他们送到了大理寺,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方诺接了皇帝的圣旨,不敢怠慢,等三皇子一到立马开始审理。这通奸案一点儿都不复杂,更何况有三皇子在大理寺坐镇,很快方诺就给两人定了罪,玉真子杖一百,流三千里。新安杖八十,徒一年。   本来通奸罪还不至于判得这么重,不过玉真子在堂上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况且他勾引的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那是皇上的女儿,所以方诺揣摩上意,就给他定了这样的刑罚。   奏折呈上皇帝的案头,皇帝尤不解气,将对于玉真子的判罚改为“秋后问斩”,新安总是他的女儿,杖八十,徒一年已是极重的惩罚,皇帝便维持了原判。   这件轰动一时的大案,不过数日就尘埃落定。   这边的判完了,那边皇后就得到了消息。通奸罪的女子犯罪,施杖的时候是要除去外衣的,对于女子而言自然是一种极大的侮辱。皇后听说了之后,立即不顾大嬷嬷的劝阻,派了一个管事太监去营救新安。   这边方诺接到了皇帝的批复,立即升衙,叫人押着玉真子和新安出来,正要在大理寺外面的广场上施杖,将两个人按倒在地上,方诺吩咐衙役去除新安的外衣,正在这时就见广场上一阵骚乱,有人大声吼道:“谁敢对娘娘的掌上明珠无礼?”   方诺吃了一惊,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太监打头,带着一群侍卫冲了过来,个个弓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的,冲开了大理寺的衙役,将新安团团围住。皇后身边也有自己的侍卫,这次皇后拼死一搏,将所有的侍卫全都派了出来。   方诺一拍惊堂木,大怒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刑场,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那太监冷冷一笑,亮出一物给方诺去看,方诺见了吓了一跳,立刻跪了下来,口中高呼,“娘娘千岁千千岁!”   太监拿着的正是羊皇后的凤印,他尖着嗓子喊道:“皇后懿旨,带新安清宁宫见驾。”这是皇后看不得女儿受委屈,出手相帮来了。连代表了皇后身份的封印都叫这位太监拿出来了,可见皇后是真的孤注一掷了。   皇后是派了不少侍卫来,可是大理寺是朝廷的重要衙门,兵士只会比皇后的侍卫多的多。方诺若是不想交人,这些侍卫他可以轻松收拾了。   一边是皇上要打,一边是皇后要救,方诺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方诺只得请示前来监察自己的三皇子:“殿下,您看这事该如何是好?”   三皇子淡淡一笑:“既然是皇后要带人走,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就把新安交给皇后好了。”   有三皇子这句话,方诺也就放心了。又回来和太监说:“既然是皇后的懿旨,那么公公就把人给带走吧。”   新安却不肯跟着太监离去,玉真子在过堂的时候表现的十分够意思,新安现在一心想着和他共进退。“张公公,你若是不肯把玉真子一块儿救走,我是不会跟你回去见我母后的。”   太监急了,低声对新安道:“娘娘只说了救您一个人,可没说要救这个玉真子。您还是快跟着我回去吧,方诺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迟则生变。”   见新安还是不想走,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低声道:“得罪了!”一掌切在新安的脖子上,将新安击昏,然后让人架着新安匆匆忙忙回了皇宫。   那边皇后等得心焦,听说张公公不辱使命,带了新安回来,皇后心中大喜,立刻就去了配殿,新安正躺在罗汉榻上,经过这一路的颠簸折腾,新安已经醒了过来。   皇后已经有日子没见女儿了。自从皇帝把她废为庶人,就不许她再踏进皇宫一步,没想到母女俩再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皇后握住新安的手,老泪纵横:“好孩子,你受苦了!”   新安脸上又是委屈又是惊喜,叫了一声:“母后!我好想您!”就扑到皇后的怀中大哭了起来。   皇后紧紧搂着新安,母女俩抱头痛哭。   本来可以直接将新安送走,可是皇后太久没有见到女儿,有些事情又想交代几句,这才把她接到了宫里。   大嬷嬷急得直跺脚:“我的娘娘,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啊。赶快和公主说正事吧!”皇后派人去劫法场,带了凤印直接把新安抢到了宫里,皇帝那边随时能够得到消息,随时都会过来兴师问罪,这母女俩还有心思在这哭?   大嬷嬷连说了两遍,皇后终于反应了过来,急急推开新安道:“大嬷嬷说的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正事要紧。新安,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退路,我会派人待你秘密出宫,将你送去临川郡,那里的太守是我的人,他会好好保护你,你先在那边呆上一阵子,等你父皇的气消了,你再回来。”   皇后为了她的确是殚精竭虑。新安却挣扎着起身,在皇后面前跪了下来:“母后,我不走,请母后派人去把玉真子救回来,让我和他一起走,否则我宁愿和他死在一起。”   皇后怒气勃发,抬手就给了新安一巴掌:“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那个妖道,要不是他,你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你连性命都差点儿丢了,你还想着他?你你你,你真是太不争气了!”   新安被她一巴掌打得脸都侧到了一边去,可她转过脸来,还是大声威胁道:“母后,我和玉真子是真心相爱的,若他死了,我绝不独活,母后您看着办吧。”   皇后气的浑身颤抖,正要再骂两句,就听见外头有太监尖锐的声音喊道:“皇上驾到!”   皇后大吃一惊。本来以为她抢了新安回来的消息从大理寺层层上报,不知要多久才能报到皇帝耳朵里,没想到皇帝这么快就杀了过来。   事情到了这样紧急的地步,她来不及多想,只说了一句:“你在这里好好的呆着,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去”就匆匆地赶出去接驾去了。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跪在清宁宫的大门口,看着皇帝的肩舆落在自己面前不远处。   张士德扶着皇帝从肩舆上下来,皇帝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也不叫她起来,直接迈过皇后向清宁殿走去。   这对皇后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自从入主中宫,她还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她的脸立刻胀成了猪肝色。   她犹豫了一下,自己站了起来,走到皇帝的身侧道:“皇上突然驾临臣妾的清宁宫,可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皇帝皱着眉头,到底夫妻多年,没有继续下她的面子,只是十分冷淡地问道:“朕到清宁宫来干什么?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还请陛下明示!”   “好好好,今天朕就给你一个明示!”皇帝冷笑一声:“新安在哪里,你把她给朕交出来。”   皇后眉头一皱:“陛下,你听信谗言,先是剥夺臣妾掌管六宫的权力,又把臣妾禁足在宫中,多方羞辱臣妾,还把臣妾唯一的女儿新安废为庶人。您是天子,臣妾不敢质疑您的决定。可是如今,您为了一点儿小事要对新安动手,臣妾实在不能不管。”她对皇帝早有诸多怨愤,此刻再也憋不住了,一股脑全都说了出去。   大嬷嬷在一旁急的直跺脚,可是帝后之间的对话哪里有她插话的余地。   “这么说来,你是在怨恨朕的决定了?”皇帝脸上乌云遮面,一副一言不合就要翻脸的架势。   皇后梗着脖子道:“臣妾不敢!”   “不敢?”皇帝勃然大怒,用手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有什么不敢的?新安是朕钦点的犯人,你敢派侍卫将她劫到宫里来,不把国家纲常法纪放在眼里,不把朕放在眼里,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在朕的身边安插眼线,偷看臣子们的奏折,图谋不轨,窥测朕的动向,你可是敢得很呢!”   皇帝对宫里还是有极强的掌控力的,宫内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当天晚上皇后派人给新安送信,很快张士德就把这件事报告了上去。皇帝听了后,大吃一惊,京兆尹和内侍省联名写的折子,皇后是怎么知道的?顺藤摸瓜,很快就把那个偷看奏折的小太监给查了出来。扔道掖庭狱中,过了一遍刑罚,小太监受不住刑罚,承认自己是受了清宁宫的指派,来到勤政殿的。   平日里本来没有机会凑到皇帝跟前,那天因为皇帝昏厥,一片大乱,他才趁机进去收拾奏折。皇帝惊出了一身冷汗,若是御前都能混进皇后的人,他的性命岂不是要掌握在皇后的手中了?   不过他身子还没有完全康复,他也不急在一时动手,只是暗暗观察,一边叫张士德把自己身边的伺候的人又过了几遍筛子。没想到皇后这么丧心病狂,居然直接派人去大理寺把新安抢了过来,皇帝这才忍无可忍,来到清宁宫质问皇后。   听到这里皇后再也站不住了,她慢慢地跪了下去,“皇上息怒,臣妾做这些都是为了新安,她是臣妾唯一的女儿,教女不严,是臣妾的罪责。请皇上开恩,饶了新安,臣妾愿意代她承担一切罪责!”在皇帝面前安插眼线的事实在不好解释,皇后只好含糊了过去。   “你不必多说了,赶快把新安交出来,否则,休怪朕不念多年的夫妻情分!”他的语气冰冷,再没有丝毫感情。   皇后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眼中是彻彻底底的失望。“皇上不必在费心劳神地找了,臣妾早已将新安送走了。”   皇帝却是不信,“来人呐,给朕搜宫!”   正在此时,就听见一道声音传了过来:“慢着,新安在此,父皇不必搜了。”   就见新安一脸安然地从大殿中走了出来。   “我不是叫你好好呆在殿内的吗,你怎么……”皇后又气又急。   “皇后,你还打算欺瞒朕到几时?”皇帝气得浑身发抖。   新安却慢慢地一步步走到皇帝的面前,看着皇帝的眼睛,她显得极为平静。“父皇,请容许我再最后喊您一声父皇,可以吗?”   她眼中满含着祈求,毕竟也是小时候疼过爱过的的女儿,皇帝最近年纪越大越是珍视感情,就有些硬不下心肠。“你做出了那等猪狗不如的勾当,还有脸叫朕父皇?你有什么话说就赶快说,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话说的很重,可语气到底和缓了下来。   新安一喜,在皇帝的跟前跪了下来。“父皇,时至今日,我才知道是我做错了!我和母后,全都错了。”   皇帝还以为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冷冷道:“你知道错了,可是已经晚了,你和一个道士私通,让我整个大晋皇室蒙羞,朕不处置你,无法像宗室交代……”   新安却抬起头来:“父皇,事到如今,我有一句话想要问您,请您一定要告诉我实情。”   “你问!”   “小时候,我和豫章年纪差不多大,每次豫章犯了错误,您总是很严厉地教导她,给她讲道理。而每次我做错了什么,您却放任自流,只是处罚我身边的宫女,对我从无一丝责怪,正是因为有您的纵容,我才会变成后来的那个样子,骄横跋扈,人见人厌。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您对豫章严厉,对我宽容,是因为您更宠爱我的缘故,可是后来,我才慢慢明白过来,您这根本就是在捧杀我?您告诉我,我说的对不对!”   新安自己当然没有本事想明白这些,这还是靠着玉真子帮她分析她才最终得出的结论。从那以后,她对皇帝的最后一丝幻想也都破灭了。   皇后震惊地听着这一切,她的脸上先是错愕,紧接着就被震惊、愤怒和怨恨所代替了。   捧杀!果然是捧杀啊!   新安就是这样叫皇帝给生生养废了的。   皇帝自然是不会承认的。“你在胡说什么?自己心性龌龊,却把这些归咎于朕?亏你想得出来?”刚才对新安升起的那一丝怜惜顷刻之间就消去了。正要叫人将新安押去大理寺。   新安脸上忽然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父皇,你刚才说我现在知道错误已经太晚了,其实,一点儿都不晚!”   皇帝隐隐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正在这时他身后的张士德看见新安的袖子之中寒光一闪,他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大叫一声:“皇上小心。”   皇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新安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袖子里滑出一把锋利的剪刀,新安眼中寒光一闪,就向着皇上的心口刺过去。   刚才她被皇后打了一巴掌,却脑际灵光一闪。玉真子扶乩得到了十六字的箴言:“生死攸关,命悬一线!偷天换日,否极泰来!”新安一直没想明白,玉真子明明是参透了,却不肯告诉她。刚才清醒的那一刹那,她却是明白了过来,所谓“天”,所谓的“日”,不就是皇上吗。所谓的偷天换日,不是就要把皇帝拉下马,换太子当皇帝意思吗?   皇帝厌弃她,厌弃她的母后,可太子是她的亲哥哥,太子就是不喜欢她,也不会不尊重母后的意见。若是皇帝死了,太子即位,只要她求求母后,求求太子,玉真子的一条性命岂不是就能保住了。   上仙给了这样明显的提示,可她这样愚笨,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玉真子不想告诉她,就是因为玉真子害怕她刺驾失败,小命不保,大概也不想她背负杀害亲父的恶名。   可是玉真子越是为了她着想,她就越要替玉真子杀了皇帝,更何况,皇帝对她们母女是那样的残忍狠绝!皇帝是她的亲爹,可是和真爱玉真子相比,亲爹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里,新安的手上的动作更是快了一分。她是临时起意准备刺驾的,所以并未找到合适的武器,只从配殿中找到了这一把剪刀,不过杀掉皇帝还是绰绰有余的。   新安从小顽皮好动,跟着侍卫学过武功,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武功学得一般般,但是皇帝年事已高,又是大病未愈,加上一时的震骇和不敢相信,竟然忘了躲避。   好在皇帝身边有个忠心耿耿的张士德,关键时刻张士德猛地插到皇帝和新安之间,新安的剪刀就恶狠狠地刺进了张士德肩膀上,血花崩显,张士德一声惨叫,顾不得自己的身子,大声喊道:“护驾!快护驾!”   其实皇上带了不少的侍卫过来,不过清宁宫毕竟是皇后的寝宫,皇帝不可能带着侍卫登堂入室,就叫他们守在了门外,侍卫们听见里面的喊声,就向这边冲了过来,不过要赶过来,总要一点时间。   此时新安已经将剪刀从张士德的肩头拔了出来,并且一把将张士德推倒在地,挥舞着剪刀又冲了上去。皇帝暴怒:“你这没有人伦的孽畜,你真的想要弑君杀父吗?”   新安两眼赤红,她也豁出去了,喘着粗气道:“就算我要弑君杀父,也是您逼得!”   皇后就跪在不远处,新安突然爆发,想要杀了皇帝,这些发生得太快,皇后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新安的意图。若是新安成功了,即位的将是她的儿子。可若是新安失败了,刺杀之事就发生在清宁宫,到时候她也逃脱不了干系,新安要被千刀万剐,她自己恐怕也要保不住皇后之位,太子呢,受此牵连,怕是也没有机会再问鼎大宝了。   那一瞬间,皇后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她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一下扑过去,牢牢抱住了皇帝,让他动弹不得。口中却大喊道:“新安你疯了,还不给本宫放下凶器!”   新安没空判断母后此刻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放不放下剪刀她的结局都差不多,她哪里还会犹豫,更加凶狠地刺了下去。   此时最近的侍卫距离皇帝都还有几步之遥,眼看着皇帝就要死在自己亲生女儿的剪刀之下,就在这时,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虎吼:“新安贱婢你敢!”一颗小石子夹着呼啸的劲风如飞袭至,正打在新安的手腕上。   却是庾璟年看见来不及赶来救驾,灵机一动,捡起一颗石子扔了过来。   庾璟年身怀内功,灌注在在小石子之上,简直就像是出膛的子弹一般,新安只觉得手腕剧痛,再拿不住剪刀,“当啷”一声掉落地上。   此刻庾璟年施展轻功,超过侍卫赶了上来,一把扯开皇后将她甩在地上,然后一脚将新安踹翻在地,这才惊魂未定地问:“皇伯父,您有没有受伤?”   皇帝本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此番死里逃生也惊出了一身冷汗。皇帝拉着他的手,好半天才惊魂甫定:“没事,老五,朕没事!今天多亏你来得及时,否则……”   庾璟年也是一阵后怕。   利用新安打击皇后,进而将太子拉下马,这是他和三皇子布置了很久的计谋。利用玉真子将新安彻底迷倒降服,再让玉真子说出那十六字箴言,新安必然会生出谋害皇帝的心思,若是皇帝察觉,事情发生在清宁宫,皇后难逃干系,必然被废。若是没有察觉,庾璟年和三皇子还准备了后招等着皇后,总之这次皇后不被废都难。   原来想着新安就是要谋害皇帝,也只会在酒杯食物中下毒之类的,庾璟年还特意提醒了张士德叫他小心,但是毕竟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跟了过来,没想到新安居然这么暴戾……   太子多次派杀手暗杀她。皇后又设计害过他的孩子,他是憎恨太子,憎恨皇后,可是他也绝不想皇伯父陷入险境。原本万无一失的计谋,到了最后,还是出了岔子。   他认真检查了一遍,见皇帝身上的血渍都不是他自己的,这才放了心。   这时大殿的院子里已经进来了十几个护卫,都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庾璟年道:“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快把这些人全给本王拿下。”   众人一哄而上,先是拿了新安,然后庾璟年也不知该不该出手去拿皇后了,就转头去问皇帝:“皇伯父,您看……”   刚才皇后的所作所为皇帝心里明镜似的,他心里早已恨透了皇后,对她唯一的一点歉疚之情也消失殆尽,就喝道:“把她也给我拿下,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刺朕躬,真是胆子太大了!朕要把她们娘两个全杀了,明正典刑!”   刚才刺杀皇帝失败的那一刻起,新安便已放弃了所有的希望。何况她被庾璟年踹了一脚,吐了一口血,脸上是一片苍白灰败。   皇后却是声嘶力竭地吼道:“皇上杀了臣妾,臣妾死而无怨,还请皇上放过新安!这一切都是臣妾做的,和她没有一点儿关系,是臣妾嫉妒皇上对淑妃和三皇子的好,一时妒火攻心,这才出此下策,还请皇上明鉴。”   皇帝冷笑道:“好好好!朕和你夫妻多年,一直敬你护你,没想到你竟然如此毒辣,想要朕的性命。你这个毒妇!到了这种地步,你还在为她求情,你知道不知道你犯的罪过究竟有多大。新安弑君杀父十恶不赦,朕定要杀了她,杀了她!”   “皇上!”皇后悲呼一声,整个都瘫软在地了。   这时候还是庾璟年冷静,他低声在皇帝的耳边说道:“皇伯父,此事万万不可啊。家丑不可外扬,这个时候如果忽然对皇后和新安动手,外臣会怎么想。皇室岂不是要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297|尘埃落定   皇帝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这事的确不能仓促处理,他愣了愣,终于颓然道:“老五,朕该怎么办?”皇帝从来没有如此消沉过,要知道他弱冠之年就开始接掌整个大晋,这么多年来,四大门阀的老狐狸他都不惧,可是被枕边人的妻子还有自己的女儿背叛,这种心理打击他还是一时难以接受。   庾璟年不由心中一酸。“皇伯父,这里就交给我吧。”   皇帝点了点头。现在他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只有庾璟年了,就连他的其他几个儿子,他也是不敢信任了。   庾璟年便吩咐张士德:“张士德,你扶着皇伯父回勤政殿去。”   送走了皇帝,庾璟年吩咐进来的那十几个士兵道:“把清宁宫上下所有的宫女、嬷嬷,全给我抓起来,关到配殿的屋子里,派一个人过去看着她们,谁要是敢往外硬闯,都给我格杀勿论!”   就有一个小队长带人去捉人去了。庾璟年又吩咐另一个兵士把守着大门,不让其余的闲杂人等进来,这样的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更何况,他还要迷惑太子,让太子也栽个大跟头呢。   兵士们分头办事,庾璟年却慢慢向着皇后的方向走了过去。途中经过新安公主的时候,庾璟年嫌新安挡了他的路,一脚就把新安踢飞到了一边。新安本来就受伤颇重,刚刚止住了血不吐了,庾璟年这一脚下去,新安滚了两圈,嘴里又吐出一口血出来。   功败垂成,大限将至!皇上瘫软在地上,到现在还没跑起来。“呵~”她一声惨叫,看见庾璟年这样凶残,她又是愤怒又是哀伤,用手指扣着大殿院子里光滑的金砖一步一步向新安挪去。   庾璟年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缓缓道:“皇后娘娘,你没有想到你自己也会有今天吧?当年我还小,你就伙同太子多次陷害于我,你可还记得?”说到这里,庾璟年已经咬牙切齿,这股恨意他藏在心里这么多年,今天终于让他盼来了报仇的机会。“从前的事,我都可以不计较,可是有件事我一定要问清楚。两年以前阿钰怀有身孕的时候,从宫里赏出来古画夹层中灌满了麝香,阿钰差点因为这件事动了胎气,这件事是不是你干的?”   事到如今,皇后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便承认道:“不错,下毒的就是我!皇帝的私库之中有我安插的人手,知道皇帝派淑妃颁赏的时候,我就知道,以淑妃滴水不露的性子,定然知道沈沅钰那个小贱人喜欢什么,故此我提前叫人在那副古画上做了手脚。可惜一切进行的很顺利,到头来,确实缺了一点运道,终究被你们给发现了。本宫也算是时运不济,没有让让你那两个小崽子早早胎死腹中!真是天不佑我!”皇后声音充满了浓浓的恨意。   庾璟年早就猜到是她干的了。只是没想到她对陷害两个未出生的孩子不但没有丝毫愧疚之感,还这样大言炎炎,振振有词。一股怒火冲了上来,庾璟年抬手就给了皇后一巴掌。   他的手劲多大啊,皇后被这一巴掌打翻在地,半天才爬起来,张口就吐出几颗牙齿,再开口说话就有些漏风了。“你……你敢打我?皇上废后的旨意还没有下,我现在还是皇后!你敢责打皇后,单是这一条就可以治你的死罪!”   庾璟年淡淡一笑,冷冷道:“废后的那一道圣旨,有没有,还不都是一样!”   皇后伸手指着他,大声呼喝道:“小兔崽子,别以为你一时占了上风,你就能永远笑到最后了,就算我倒了,我儿子还是太子,他会替我们娘两个报仇的!”皇后现在什么优雅都没有了,几乎声嘶力竭。   庾璟年淡淡一笑:“你以为,你作为太子的母亲,犯下这样弑君杀夫的十恶不赦的大罪,太子能够幸免于受到牵连吗?太子这个皇位,是终究要断送在你这个蠢妇的手里!”   说到这里,皇后只觉得心如刀割。她后悔莫及,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的太快,自己根本就没来得及细细谋划,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连出昏招,最后坐实了她谋杀皇帝的罪名,的确是要牵连太子的。她为了女儿,却断送了儿子,最后女儿也没有拉出来。想到这里,她痛苦的几欲崩溃。   哀莫大于心死!即便刚才被庾璟年打掉了满口的牙齿,可是她仍能忍住剧痛,在庾璟年的面前保持住最后的尊严,可是现在她却痛苦得喘不上气来,几乎要被悔恨和绝望完全吞噬了。   庾璟年见她面容都扭曲了,心里无由地升起了一股快意。这么多年的仇恨,终于在今天全都报了。他又在皇后的伤口上撒了最后一把盐,“知道你们母女两个是怎么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吗?”   皇后陡然一震:“难道?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庾璟年一阵得意的哈哈大笑:“不错!不妨告诉你,玉真子就是我手下的人!你的儿子太子殿下逼死了他的父亲,害死了他的姐姐,让他家破人亡,他为了报仇,宁愿自己死,也要害你,害太子,让你们没有一个好过的。”   “不!不!这不可能!”本来新安已经趴在地上装死狗了,听见这话终于忍不住震惊道:“不可能,玉真子那么爱我,他不会是故意害我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新安其实也没有那么傻,她心里已经隐隐相信了庾璟年的话,可是感情上却无论如何不愿相信。   “爱你?”庾璟年简直嗤之以鼻,“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玉真子若不是接受了我的命令,又怎么会和你这种女人搅在一起?”   新安一口气上不来,顿时晕了过去。   而皇后听到了这一切,却像是疯了一样“呵呵呵”地挥舞着爪子想要去抓庾璟年,又怎么能够,庾璟年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丝毫的怜悯,对待敌人,他一向都是这样冷酷无情的。   皇后忽然停了下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庾璟年道:“我会把这些事情全都告诉皇上,皇上会治你的罪的!”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反败为胜的机会,高兴极了。   庾璟年却又淡淡笑了:“既然我把这一切告诉了你们,自然不怕你们向皇伯父告密,先不说你们能不能见到皇伯父,就是你们能见到他,你以为皇伯父现在是信你的话,还是信我的话呢?”   扔下这句话,庾璟年转身便潇洒地离开了,只留下先前进入院子里的十几个士兵,叫他们没有自己的命令不许离开这个院子。这才返回勤政殿去看皇帝。   皇帝已经被张士德服侍着躺在御榻上,本想休息的,可却怎么也睡不着。庾璟年先是问了问皇帝的身子:“皇伯父您觉得怎样了?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宣太医来给您瞧瞧?”   皇帝摇了摇头:“不必了!宫里到处都是眼睛,老是请太医恐怕会生出谣言。朕又没有什么大病,只好生歇着就可以了。”   又问庾璟年:“那边处理妥当了吗?”   庾璟年道:“清宁殿里的所有宫女和太监都被我集中在配殿里了。这些人,还有那些进来救驾的兵士,全都目睹了皇后和新安的罪行,要怎么处置,还请皇伯父示下!”   皇上揉了揉自己的眼角,疲惫地道:“你觉得应该如何?”   庾璟年道:“这些人一个留不得,我的意思是……”他用手在脖子那里比了一个杀的动作。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因为庾璟年的狠辣而心惊,反而觉得他这样杀伐果决才是对的。   庾璟年又道:“至于那几个兵士,我已经吩咐过他们叫他们不要严守秘密,不要出去声张,这些人都是经过层层选拔,才能来到御前,对皇伯父的忠心不必质疑,所以这些人就留下他们性命吧,侄儿再叫他们彼此相互监督,他们也就不敢乱说了。您看行吗?”   皇帝又点了点头。   庾璟年这才开始说重点:“皇后和新安该如何处置,这个我不敢擅专,还请皇伯父圣裁!”   皇帝点了点头,眼中杀机一闪。“她们两个我会看着处置的。你累了一天,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庾璟年就点了点头,十分痛快地告辞离去,一点儿不担心皇后向皇帝告状的事情。   皇帝见他走了,一边吩咐张士德去处死皇后宫里所有的太监宫女,一边又吩咐张士德对外传旨,只说是皇后忽然暴病,因为清宁宫里的下人们伺候得不好,皇帝大怒,将所有的人全都换了一个遍。这换人的事就交给了淑妃来做。又叫淑妃接手皇后的清宁宫。   这时太子正在往皇宫中赶来。他听说母后干了一件蠢事,竟然派人把新安从大理寺给抢过来了。这不是作死吗,不过他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建康的郊县办差,立刻魂飞魄散,快马加鞭赶回了建康,他心急如焚,最近一两年三皇子和庾璟年在朝中的威望日益高涨,他这太子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这个时候本该是皇后借助中宫的地位帮他稳固权位,谁知道到了现在皇后不但不能帮到他,反而还要扯他的后腿。   太子心中异常恼火。有点后悔当初没有想法子早点除掉新安,他原来是有这个想法的,后来害怕自己万一露出破绽被庾璟年和三皇子抓住把柄,一状告到皇帝那里,他的太子之位就玄乎了。   心里边想着事情,很快到了皇宫。皇宫他几乎天天来,可是今天一进大门他就觉得这气氛不对。皇宫里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真可谓是防卫森严。太子心里暗惊,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是宫里边进来刺客了?   他心里忐忑,先去清宁宫,准备见皇后。谁知道清宁宫前面站了整整一队的千牛卫,人人弓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带头的将领太子认识,不过对他的态度可一点儿都不客气。太子刚走进就被人给拦住了。   太子现在也不敢摆架子,只和声问道:“马将军,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马将军对太子说:“启禀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日前忽然感染恶疾,为怕传染给宫中其他的妃嫔和龙子凤孙,皇上下令封锁宫门,任何人,没有皇上的令谕都不得入内。所以殿下,您还是请回吧。”   太子一听这话,一颗心就直沉了下去。皇后无缘无故被严密看守起来,究竟犯了什么大错,想起来的时候看到宫里的情形,太子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马将军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太子也而不敢和他过多的纠缠,生怕话多错多,再引起皇帝对他的怀疑就麻烦了。   太子灰溜溜地离开清宁宫,到勤政殿来求见皇上。   此刻勤政殿中,三皇子得到庾璟年的通知特意从东海王府里赶过来,这么好的时机,当然要借此机会在皇帝的面前好好刷刷好感度了。   三环子正捧着汤药,一勺一勺地喂皇帝吃药。听说太子来了,皇帝忍不住皱了皱眉。皇帝是个多疑的人,皇后和新安想要对他动手,这件事情太子知不知情?要知道若是他死了,这里面受益最大的人就是太子了。   皇后和新安之所以敢对他动手,不过就是看准了他若死了,太子登基他们又有了依靠。太子他到底有没有动过篡位的念头。这些想法不用三皇子和庾璟年在一旁吹风,就会在皇帝的脑海里自己蹦出来。   所以皇帝听说太子来了,脸色一沉,挥了挥手,只说:“不见!不见!”   张士德如实地把皇帝的意思传转达给了太子。太子现在几乎可以百分之百肯定,皇后和新安不知惹出了什么大乱子,让父皇勃然大怒。难道是因为皇后私自做主把新安从大理寺给救出来了?   想想似乎有些不大可能。这件事母后的确做得有点出格,但是和父皇好好解释的话,应该不至于如此。   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太子心里七上八下的,想了想,一撩袍服跪了下来。对张士德道:“既然父皇不愿见本宫,那本宫就在这里跪着等好了,父皇什么时候想见本宫了,本宫再起来。”   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张士德劝了几句,太子怎么肯听,张士德只好回到殿内向皇帝禀告。   皇帝听完了冷笑了一声:“既然他愿意跪,就让他一直跪下去好了。”   直到三皇子从勤政殿里出来,太子还在门口跪着。他这一跪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了。三皇子见太子虽然跪着,腰杆子却挺得笔直,唇角不由勾起一丝冷笑,拱了拱手道:“殿下好端端地怎么有家不回,偏要到勤政殿这儿来跪着?你什么时候养成这么一个好习惯了?”   太子和颜悦色地道:“三弟说笑了。父皇不愿意见我,我只好跪在这里等他回心转意。”他不相信三皇子不知道这里头的内情。   三皇子拖长了声音故意“哦”了一声,“原来如此。父皇已经睡着了,至少要一个时辰之后才能醒,那殿下就在这里多跪一会儿吧,兄弟我就不奉陪了。另外,本王瞧着天气似乎不大好,这天上乌云密布的,看样子过一会儿就要下雪了,要不要本王派人来给殿下送个伞?”语气里极尽揶揄之能事。   太子却是十分能忍,居然忍住了没有反驳。只淡淡地道:“不必了!”   三皇子笑笑去了。他有资格高兴,经此一事之后,太子距离那张龙椅的位置恐怕越来越远了。   皇帝一觉醒来,发现发面飘起了鹅毛大雪,小太监们进来服侍皇帝梳洗,皇帝穿了一件石青色的龙袍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这时张士德进来禀报道:“皇上,太子还在大殿门口跪着呢,一直没有走!”   皇帝看了一眼窗外,隔着琉璃窗子,就见那雪纷纷扬扬地下个从天上落下来,一团团一簇簇,争先恐后,地上很快就积了厚厚的一层,这样的大雪,今年还是第一次吧。   皇帝就问:“太子在门外跪了多久了?”   “有两个多时辰了。”   皇帝到底对太子顾念着情意,就道:“叫太子进来见驾吧。唔,拿一件朕平日里没上过身的衣裳,先让他换上,这么冷的天,莫要把人给冻坏了。”   张士德应了一声出去办事,心想皇帝年纪越大,心肠也就越软了。   很快太子就进了勤政殿,含着眼泪给皇帝下跪:“儿臣参加父皇!”声音里竟然有几分哽咽。   他在外面跪了两个时辰,腿都有点儿麻木,但是还不至于跪不稳当,他却摇摇晃晃装成要倒下去的样子,张士德不用皇帝吩咐,就主动伸手扶住了太子。“太子殿下,您小心着点儿。”   皇帝威严道:“既然跪不住,就不要跪了。坐起来说话。”叫张士德给他搬来一把椅子,让太子坐下。   皇帝问;“你这样急赤白脸地非要见朕,是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太子道:“母后病重,儿子总是想见母后一面,还请父皇允准!”   皇上道:“你母亲得了极为严重的疫病,你身为一国储君,身系国家安危,怎么能随便冒这个险呢?这件事以后也不要再提了。”皇帝的口气十分坚决。   太子的心就是一沉。看来想见到皇后是没有可能了。   皇帝道:“若你没有别的事,那便回去吧。”   太子连忙道:“除了这件事,儿子还有一件事想向父皇启奏!”   “你说!”   太子在外面跪了那么就,早就想好了说辞。言辞十分诚恳地道:“是关于新安的事!新安的事,判得太轻了。儿子觉得,新安身为皇室女,一而再再而三地闹出这些事情,一是有损皇家形象,二是父皇已经给了她那么多次机会,她却完全不知悔改,对她,父皇还是……”   他洋洋洒洒还要继续说下去,皇帝忽然打断他道:“你觉得怎么处置她才合适?”   太子慢慢道:“这话本不该由我这个做哥哥的来说,可是社稷乃是重器,法度绝不可废,因此儿子想请父皇赐她鸩酒或者白绫。”这是要赐死新安的意思啊。   皇帝听到这里眼皮子一跳,“大义灭亲,好!好!”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太子也猜度不出来的真实想法,也就没敢多做附和。   劝皇帝杀死新安是他不得已的一招险棋。在宫里这四个时辰里,他隐隐感觉到清宁宫肯定是发生了大事。皇后或者新安若是惹怒了皇帝,他是绝对跑不掉要被牵连的,怎么才能洗脱自己的嫌疑,太子想了又想,只有劝说皇帝杀了新安这一条路。   太子现在觉得巨大的危机当头笼罩,这才不得不兵行险着,用了这个法子。不过平心而论,新安给他惹了这么多麻烦,他是真心的想新安死。   太子偷偷觑着皇帝的脸色。皇帝却陷入了沉默,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太子心里委实有些忐忑。   过了良久,皇帝抬起头来,看了太子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缓缓地用低沉的语言说道:“既然你这样说,朕便命人赐死新安!”   太子以为自己这一把押对了,心中狂喜,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还要露出一副悲戚之色,“父皇您不必太过伤心,您已经给新安这么多次机会了,是她自己不知道珍惜!”   皇帝显得十分疲惫:“朕累了,你跪安吧。”   太子又说几句让皇帝好好保重龙体之类的话,这才告辞退了出来。他抹去额头上的一把冷汗,心里却还是有些惊疑不定。   大殿里,皇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心里只有淡淡的寒意。处死自己的妹妹,这是一个哥哥该说的话吗?就连作为皇后和新安对立面的庾璟年都没有说这样的话,可是太子却提了,他为了自己的前程今天能够牺牲妹妹,过阵子就能牺牲自己这父皇!   皇帝对太子彻底地失望了。   298|策反太子   庾璟年回到家里,见成王府上上下下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都在准备着过年的事,心里就先是有几分欣慰高兴。   到了正房,见沈沅钰正在领着双胞胎玩儿认字的游戏,一颗心更是完全柔软了下来。两个孩子看见庾璟年回来了,全都高兴地围了上去,“爹爹”“爹爹”地叫着,然后伸手求抱抱。   庾璟年一手一个把小哥俩抱在怀里,然后忽然松了手,让他们掉在自己的身上,小哥俩发出一阵尖叫声,叫完了又觉得好玩,又开始咯咯笑了起来。   庾璟年最爱和孩子玩儿这种游戏了。沈沅钰看得直摇头,命令乳母将两个孩子带下去净面洗手。   不大一会儿丫鬟们摆上饭菜,开始吃饭。一家四口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孩子们两岁了,沈沅钰不叫乳母和丫鬟喂他们,两个孩子也不愿意让别人喂。昊哥儿小大人似的坐在那里,勺子用得很好,基本已经不掉饭菜了。晔哥儿还是不改淘气的脾气,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连勺子都没用好呢,看见爹爹和娘亲用筷子,也抢着用筷子吃饭,结果饭菜掉得哪哪都是,这小子吃一会儿,还要和哥哥玩一会,真是一点儿也闲不下来。   沈沅钰和庾璟年早就习惯了,由得小哥俩折腾,他们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沈沅钰道:“王爷今天似乎有什么开心事!”   “你怎么看出来的?”庾璟年放下筷子,好奇地问她。   沈沅钰笑道:“王爷就差在脸上写上‘我高兴’三个字,谁看不出来啊?”   庾璟年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明显吗?”又道:“喜事说不上,但是确实要有大快人心的事情发生了。”   沈沅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结果第二天宫里就传出消息来,新安暴毙。具体死因庾璟年并不知道,不过这都没有关系了。   新安死后的第二天,皇帝就命人将拘押在大理寺的玉真子也给杀了,本来是秋后问斩,皇帝又专门下了一道圣旨,把玉真子从重治罪,刑罚提了两等——腰斩。   还真叫三皇子给猜对了!   据说玉真子死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容的。   众人都以为皇帝还在震怒玉真子和新安通奸之事,真正的有识之士却知道事情绝非如此简单,新安死了,皇后可还被禁锢在清宁宫里呢。   新安死后,太子又进了一趟宫,要求由他出面收敛新安的尸首,皇帝心里不待见他,就淡淡说了一句:“这件事朕已经交给内侍省去办了,你就不要掺合了。”太子再提想见皇后的事情,皇帝还是不允,而且态度坚决,太子也就死心了。   新安死的那天是腊月二十八,两天之后就过年了。众人敲锣打鼓地庆祝新年,还有谁能记得她呢?   新安死得无声无息的,因为死前不光彩婆家不肯接纳她,她又早已被皇帝逐出了皇族,死后是不能进入皇家寝陵的,内侍省草草找了个地方就把她给埋了。   三十这天,成王府张灯结彩布置得喜气洋洋,庾璟年还是老习惯,一早就起来给府内众人发钱,到了晚上,夫妻俩带着双胞胎守岁,守到一半,小哥俩就撑不住全都睡着了。   没办法,俩人早就养好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夫妻俩对望一眼,吩咐奶娘将两个孩子抱到暖阁里休息,这个时候能够享受二人世界也很不错。   第二天是初一,沈沅钰早早起来,就带着奶娘和丫鬟们收拾两个孩子。因为今天要进宫去领宴,皇帝点名要夫妻两个带双胞胎进宫。最近皇帝的身体不好,心情也跟着不好,而两人的一对双胞胎儿子就成了唯一能够治愈皇帝的良药了。   宫内的宴会波澜不兴,不过繁琐的程式走完了,时间也到了晚上。两个人坐上马车,昊哥儿和晔哥儿还沉浸在进宫的兴奋之中,两个小子脑袋凑在一块儿,叽叽咕咕地在说些什么,时不时蹦出几句火星语,连作为他们父母的沈沅钰和庾璟年都听不懂,也只有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才能明白彼此。   庾璟年含笑看着他们两个,两颗小脑袋凑在一块儿,都穿着大红色的锦袍,一个绣五福捧寿,一个绣富贵花开,孩子们每天都在长,个子越来越高,五官越长越秀美,就像是从仙境里走来的一对仙童似的。   庾璟年笑道:“这俩小子!刚才为了一块糕点闹得不可开交的差点打起来,现在又亲密的好像一个人似的!”他摇了摇头,表示孩子们的世界大人实在是不懂。   沈沅钰笑道:“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彼此最亲近的人,当然要亲密的好像一个人才成了!至于打架,舌头和牙齿还经常打架呢,何况是两个孩子,又都是男孩。”她目光须臾不离双胞胎左右,眼中慢慢都是温柔。   这两年里,她几乎把全部的心血都投入到了孩子们的身上,也终于不负众望孩子们健健康康地长大了。昊哥儿聪明懂事,开蒙不过几个月已经能够背诵三字经、千字文了,这样的聪明果真是过目不忘的水准啊,而且年纪还那么小便已有了长兄的风范,知道照顾晔哥儿。晔哥儿活泼聪明,虽然时不时地捣乱出状况,却也是夫妻两个的开心果。   庾璟年由衷地道:“两个孩子能够平安长大全都是你的功劳!”   两个人回到成王府,刚刚坐下就有丫鬟进来禀报金灵来了。庾璟年不由无奈,本来还想和媳妇做点什么,这下全被不识趣的丫头给打乱了。   沈沅钰笑着把庾璟年推出屋去。金灵已经挺着快要临盆的大肚子脚步蹒跚地走了进来。   沈沅钰道:“你挺着这样大的肚子有什么事叫丫鬟来传禀一声就是了,何必要自己跑来跑去呢。”   金灵道:“这件事只有亲自向王妃说一句,我才能安心。”   沈沅钰一下就明白了,“你是不是想问萧十三的消息?”她十分了解金灵的心情,每逢佳节倍思亲,何况萧十三要去做的差事可是掉脑袋的事情,金灵怀着他的孩子能不担心吗。   金灵点了点头。   沈沅钰就笑道:“放心吧,我今天就帮你问了。”因为萧十三不便和金灵通信,所以金灵想要知道萧十三的消息只能通过庾璟年。沈沅钰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是萧十三写给庾璟年的信,庾璟年叫师爷抄了一份,把涉及到金灵的拿给她看。   其实只是只言片语,萧十三问了问金灵问了问她肚里的孩子又拜托庾璟年帮他好好照料,就这么几句话,金灵拿着那封信看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   沈沅钰就笑她:“再看也就是那么几句话,瞧你这傻样。”   金灵笑着将信折叠起来收好,满脸幸福地道:“十三哥待我真好!”   沈沅钰瞬间无语,不由地感叹萧十三的运气,像金灵这样纯洁的好姑娘哪里去找呢。调笑了两句,沈沅钰又问起:“孩子什么时候生,大夫说了没有?”   金灵脸上有几分困惑:“王妃前阵子请了史神医给我把脉,说是就在这几天了。不过这孩子一向老实得很,我怀孕之后从没有什么过大的反应。也许他还要在我的肚子里多呆几天吧。”   沈沅钰是过来人,正想笑着安慰安慰她早几天晚几天都是正常的不用担心之类的话。   金灵忽然哎哟一声,“王妃,他在肚子里踢了我一脚。”   沈沅钰道:“孩子都是有灵性的,他大概是听到了咱们的对话吧。”因为金灵身子重,沈沅钰不敢叫她多留,就让彩凤带着小丫鬟送金灵回她住的小院子。   彩凤高高兴兴地应了,不一会儿就急慌慌地跑了过来:“王妃,不好了!金灵发动了!”   沈沅钰吓了一跳,难不成是在刚才就开始发动了?这孩子还真是不经念叨。沈沅钰就匆匆去了金灵的院子。产婆什么的是早就准备好了的,除了金灵自己紧张点,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庾璟年听说了也派人来问。   到了第二天早上,金灵终于生下一女。   庾璟年和沈沅钰都很高兴。庾璟年亲自过来抱了抱那孩子,对沈沅钰道:“萧十三的丫头没有咱儿子刚出生时那样好看。啥时候你也给我生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儿。”   “我也盼着呢!”有了两个淘气的儿子之后,沈沅钰也迫切希望生下一个文静听话的女儿,可是这件事不是她想要就能有的。   庾璟年很快飞鸽传书,给萧十三写了一封密函,告诉他他已经做爹了,并且敦促他快点把他交给他的任务完成,好回来看他的小女儿。   可能是庾璟年的信起了作用,正月十六这天萧十三发回密函来说,“斩首行动大获成功,刺客趁着益州刺史李延狩猎的机会,利用庾璟年为他们准备的特质弩、箭成功杀掉了李延,一箭穿喉。   李延这一死,他留下了三个相互不服气,相互仇视的儿子,益州内部根基不稳,立刻就会陷入内乱,再想发兵攻打荆州,就再也没有那种可能性了。   “好好好!”庾璟年得报之后大喜。“萧十三果然没有辜负我对他的期望。这次无论如何我要给他讨一个将军的封号!”此时外面正在下雪,他当即就冒着风雪拿着那封密函去了东海王府,他要和三皇子好好商量商量,看看大晋能不能趁着这次变乱,多捞一点好处。   几天之后,萧十三带着一身的伤回到了建康,此次他乔装改扮潜入益州,几经波折,却是收获也不小。庾璟年亲自到城门口把他接回来,萧十三看起来还是那么憨厚,回到家里看见刚出生的女儿高兴得合不拢嘴。   “死了?”这时远在北燕的慕容圭也刚刚得到李延被刺杀而死的消息。“没想到李延这个老狐狸也有失算的一天,而且死得这么憋屈。”   他的手下的心腹大将,宇文家的长子,下任宇文家的宗主宇文周道:“皇上,李延这一次,我们攻打大晋的计划可就要被全盘打乱了。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慕容圭道:“没想到大晋的思路倒是和咱们不谋而合了。李延死了没有关系,咱们之前不过也是拿他们做个幌子,如今咱们的战船造的也差不多了,直接进兵益州,务必要取得形胜之势就是了。”   宇文周听了张嘴欲言,他实在是想不出来,雄才大略的皇帝为何要舍近求远,舍易取难,这统一天下之路非要从大晋开始。   宇文周张了张嘴,却没有敢说出什么来。毕竟慕容圭登基已经三年,早将权力牢牢掌握在手中,养成了说一不二的难伺候的性子。就算宇文家身为八大柱国之首,也是万万不敢违背他这位皇帝的命令的。   待宇文周领命退下。慕容圭当即便写了一封密函交给妙慧。   再说大晋,到了二月,朝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后薨了!皇后自从“病重”被圈禁在清宁宫之后,三皇子等人一直在等这一天的到来。听到这个消息自然是大为高兴,太子则陷入惴惴不安之中。   朝中会看风色的大臣全都有意无意地开始疏远太子,一时太子陷入了墙倒众人推的尴尬境地之中。   本以为皇后一倒,太子这个位置也坐不久了,更何况明眼人都看出来此中的蹊跷。没想到众人左等右等也没等到皇帝废太子的诏书。皇帝反而一二再再而三地抬举太子,叫太子出面主持皇后大丧的仪式,大有稳固太子地位的意思。   而且皇帝一再地表示皇后是“重病”而死的,也就是说谣言都是假的,皇后不是触怒了皇帝或者犯了大罪才被皇帝处死的。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些狐疑。   朝局眼看着渐渐稳定了下来。   到了二月,皇帝例行准备京郊的祭礼,准备带走全部的大臣,发下圣旨由太子在建康监国。圣旨发布的这天晚上,妙慧就叫人给太子送去一封密信。   太子看完这封信之后,不由得脸色大变。   当天晚上,太子穿了一身黑衣,乔装改扮去了简静寺和妙慧见面。到了简静寺的后门,就有一个带着斗笠的黑衣人走了过来,带着太子来到一处位于竹林中的静室。   妙慧穿了一身青灰色的粗布缁衣,静静地坐在那里,虽然不施粉黛,却犹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   太子就在她的面前,扯了一把椅子随意地坐了下来,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妙慧的身上打量。调笑道:“现在局势这样敏感,你传信给本宫,是想念本宫了吗?”   太子女人不少,妙慧却是所有女人中让他最难忘记的一个。妙慧身上有一种高贵典雅不容侵犯的气质,因此太子虽然有几次得到了她的身子,却感觉她的心游离在于自己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好的。这句话对身居高位的人尤其是真理。因此看见妙慧太子就有些心猿意马。   妙慧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殿下请慎言。”   “咱们之间什么没做过?有什么慎言不慎言的?”太子嬉皮笑脸地就向妙慧的脸蛋摸去,妙慧的皮肤特别好,比起那些所谓的青楼花魁什么的,可要好太多太多了。   妙慧却是一转头就避了开去。   太子还要和她调笑,妙慧心里生出一股巨大的怒火,淡淡道:“殿下不要忘了,羊皇后现在还尸骨未寒呢!”皇后死了,全国人民都要守孝一年,一年之内不能行房事,何况是太子这个皇后的亲子?这人简直就是畜生,先是胞妹死了,接着是母亲挂了,他却连一点悲戚之色都没有。   太子的手就是一僵。有些悻悻地收回了手。   妙慧趁机把一封书信推到他的面前。“太子殿下,请看这个。”   太子将书信展开看了一遍,脸色立刻就变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妙慧给他看的是一封当年他和徐州刺史何淮勾连的密信。   “这封信怎么在你的手上?”当年他虽是通过妙慧和何淮搭上线的,可是所有的信函往来,都是他最为信任的属下经手的,不可能流落到外头的。   妙慧道:“怎么落在我手上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派人将此信分别送往了成王府、东海王府和常山王府。”   太子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变得铁青:“你这是什么意思?”要知道何淮是地位最为重要的徐州刺史,手中还有一支北府军这样的军事实力,太子和他勾结,一旦证据确凿,那就和造反无异了。   三皇子和庾璟年正发愁没有机会扳倒他呢,若是这些信落入他们的手中,那后果可想而知。所以太子才这么震惊。他一直以为妙慧是他的夹袋中人,尤其是和她有过露水姻缘之后。没想到她会倒戈一击,而且一下子就击中了他的七寸。   “你信不信我会杀了你。”几乎是一瞬间,太子恼羞成怒,从腰间抽出一把防身的匕首抵在妙慧的咽喉上。   妙慧淡淡地看着他,目光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慌害怕之类的情绪波动。“你杀了我也没有用,现在我的人就藏在三处王府的旁边,我一旦死了,立刻就会有人点燃烟花,那就是我们约定的暗号,到时候他们就会把这些书信交给三个王府的门房。东海王和成王是你的政敌,皇上或许还有疑虑,可常山王德高望重,一向不参与皇子们之间的争斗,若他也站出来指正你,你说皇帝还会不会信任你?”   太子心里大震。其实皇上表面上看对他还是信任有加,别人不知道,只有他心里最清楚,皇帝最近虽然一再下旨安抚他,可是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他始终捉摸不透皇帝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你想要我做什么?有什么条件,咱们谈谈吧!难道你想以此为要挟,他日让我封你为后?”太子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出什么原因,让妙慧忽然叛变了。   妙慧心里一哂。“我不想做你的皇后!”她斩钉截铁地道。“不过我希望你能继承大晋的皇位。我要你做的,就是立刻取元帝而代之,自己当上皇帝。”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太子简直莫名其妙。   妙慧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你看看这个就明白了。”说着妙慧从怀里又拿出一封信来,交给了太子。   太子展开书信看了起来,那是一封写给他的书信,按照习惯他先看信件的署名,“慕容圭?你是北燕慕容圭的人?”太子简直不能更震惊,伸手指着妙慧质问道。   他派人查过妙慧的底细,当然他是不可能查到妙慧和慕容圭之间的关系的。还以为她真是没有什么背景,这才敢和她来往,他不可谓不小心翼翼,可比起来,他差了慕容圭不止一筹。   妙慧并不隐瞒,只淡淡地道:“这世间除了皇上,还有什么人值得我为之效死命?您还是看看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吧。”   不用她提醒,太子已经一目十行地将这封信看完了。慕容圭在信中表示,若太子能够夺位成功,他会支持太子坐稳皇位,会帮太子剪除在朝中的敌人。并且答应把妙慧送给他作为他的妃子。   太子自然不相信他会有这么好。冷笑道:“慕容圭有这么好心,他到底有何企图?”   妙慧道:“皇上不是在信中已经写清楚了吗?第一,要你和北燕结盟,共同攻取北魏,所得土地两国平分。第二,要你割让益州和荆州三郡给我北燕。”   太子想了想,益州名义上是大晋的领土,实际上却一直没有被大晋真正控制过,至于两国结成同盟,谁在皇位上不能结盟,非得要把他推上皇位才成吗?慕容圭肯定有别的企图,可他料想妙慧也未必知道的那么清楚,而且妙慧就算知道了,也必然不肯告诉他。   太子冷哼了一声,“我不管慕容圭有什么阴谋,让本宫作乱造反,那是休想!父皇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能背叛父皇对我的信任?”   299|身份真相   妙慧对他的宣誓简直嗤之以鼻。“既然如此,太子请立刻将我杀死!到时你和何淮勾结的证据自然就会到达贵国皇帝的案头。”   太子勃然大怒:“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吗?”他手中的匕首向下一压,割破了妙慧娇嫩的皮肤,已经有淡淡的血迹渗出。   妙慧的眼睛还是冷静如恒,“殿下,我家皇上算无遗策,你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手心的。我劝你还是按照皇上的要求去办的好。拼死一搏,赢了,你还有机会做皇帝,可若是你不肯,那羊皇后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你是什么意思?”太子大吃一惊,手上就收回了一些力气。妙慧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她虽然不怕死,可是她也不想死在太子这等人的手上。   妙慧道:“我不相信你对羊皇后的死没有任何猜想。羊皇后根本就不是暴病而亡的,而是被皇帝灌了毒酒而死的。”   “真的?你可不要胡言乱语!”   “此事千真万确,我没有骗你。”   太子简直不敢相信,这些事情他派人多方打听,却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没想到妙慧却知道了。   慕容圭到底神通广大到何等地步。太子心中一寒。   “现在你知道你如今所处之地有多么凶险了吧?我虽然不知道元帝为什么一直不肯把你拿下去,废掉你的太子之位,可是我敢保证,他是不安好心,绝没有让你继承皇位的意思。”   其实太子心中也隐隐猜到了这个答案。叫妙慧说出来,他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好,我答应你们!”事到如今,他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若妙慧只是一个一般的女人,他自然不会甘心做棋子,听她这样的摆布。可妙慧身后有慕容圭就不一样了,以慕容圭走一步看三步的个性,就算今次之事不成,他也一定会留有后招的。   妙慧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子殿下这样选择就对了。”   太子冷哼了一声,将匕首插回腰间。“说说看,慕容圭打算怎么帮我?”   妙慧道:“如今刚好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十日之后,皇帝要带着满朝文武大臣去郊外祭天,他不是命令你在建康坐镇的吗?你乘机封锁城门,只要派一支骑兵突袭,杀死皇帝,到时所有大臣的家眷都在你的手上,谁还敢反对你做皇帝?谁还能反对你做皇帝?”   太子冷笑道:“你说的容易!”皇帝身边守卫森严,是想突袭就能突袭的吗?再说他手上也没有兵权啊。皇家十二卫如今几乎全都掌控在庾璟年的手上,太子想往里边塞人庾璟年也不会答应啊。太子到现在觉得自己这个太子做的可是真窝囊,空担了一个虚名,什么权力都没有。   妙慧淡淡一笑:“我听说保护皇帝出行的兵士按例每年都只有一千人。况且你不是有何淮呢吗?只要何淮肯出头,两千北府军,把他们一锅端了也不是什么难题。更何况,就算杀不死皇帝,只要这边乱势一起,你就趁机在城中散布谣言,说皇帝已经被人刺杀,然后趁乱登基,并控制住各大衙门,然后顺理成章地发兵讨逆,到时候那一千人还不是任由你搓扁揉圆了。”   ……   两人好生商量了一番,太子才悻悻然地离去。距离皇帝离京祭天只有十天的时间了,造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太子必须早些回去布置。   建康城中暗流汹涌,很多人却并不知晓。这一日皇帝带着大内副总管黄前来到御书房。上次张士德为了救架,差点废了一条胳膊,他老胳膊老腿的,一时之间哪里那么容易养好伤,皇帝身边不能少了人,黄前便顶了上来。   御书房东暖阁是整个皇宫中的禁地。里面挂着慕容雅的画像,皇帝想她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看看。这么多年了,慕容雅就像一直活在他的生活中似的,偶尔有什么难以抉择的,他总是要到这里来和慕容雅倾诉。   而这间房间,一向都是由张士德亲自打理的。黄前甚至从来没有进过东暖阁一步。   皇帝到了御书房,就叫黄前守在门口,不许叫任何人进来。皇上这间御书房很奇怪,他一把都在勤政殿办公,可是他又经常往御书房跑,他又不在这边批折子见人,到底是为了什么,黄前也一直觉得好生奇怪。   除了张士德,皇帝不想再让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就没有带人,自己一个人慢慢进了御书房。他轻轻推开东暖阁的门,在门扉沉重的吱嘎声中,皇帝慢慢走了进去,然后随手关上了门。   这时候淑妃带人过来了。“皇上在里面吗?”   黄前点头哈腰地道:“是的娘娘,皇上在!”如今皇后已死,宫里都在传说接下来接替皇后登上后位的必然就是现在这位极其得宠的淑妃。而且淑妃还有一个极为得皇帝宠爱的三皇子,以后说不定太子不行了,就要轮到这位爷了,因此宫里人人都十分巴结淑妃。   淑妃就淡淡点了点头直接向书房内走去,黄前连忙怯怯地道:“娘娘,皇上吩咐了,任何人等不得进入。”   淑妃人前一向冷淡自持,这次也不例外,只用冰冷的眼神淡淡看了黄前一眼,“你觉得皇上说的那些闲杂人等,会包括本宫在内吗,本宫有重要的事情要向皇上禀告,你给我让开。”   黄前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身上没有三两骨头,见了谁都弱势三分,见淑妃有翻脸的意思,吓了一跳,不敢再说什么,就让开了去路。   黄前忖度着皇帝在御书房里,应该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要不说都是业务不精惹的祸呢?   淑妃想了想,还是留下身后的一堆尾巴,自己独个进了御书房。御书房里面很是安静,淑妃发现皇帝并不在其中,不由微微有些奇怪。   她放轻松了脚步,往里面走了几步,就听见在墙后面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淑妃吓了一跳。   她正要出声招呼,隐约听见里头有声音传来出来:“……咱们的儿子……老五……”   她立刻将到了嘴边的招呼声又给咽了回去。她心脏咚咚直跳,悄悄走近了几步,耳朵贴在墙壁上,认真地听了起来。   “阿雅,你给我生了这样优秀的一个儿子,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又给我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孙儿,我真的好开心……”   双胞胎孙儿,这一听就是庾璟年,整个皇族没有第二个生了双胞胎的人。   之前沈沅钰和庾璟年成婚之前闹了那么一场,让她知道了慕容雅的存在。她人虽然冷淡,但是却极为精明,暗中打探之下,通过蛛丝马迹得知了慕容雅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那是皇帝的真爱!   她跟了皇帝这么多年,儿子女儿都那么大了,真爱不真爱的她并未放在心上。关键看能够给儿女们带来什么样的帮助。   “从前我一直想着让咱们的儿子……我本来想让咱们的儿子来当这个皇帝……可是我见他和老三情意甚笃……我担心若是将皇位传给阿年……他和老三恐怕就要反目成仇……我不想他再像我一样孤苦终生……阿雅,从前是我对不住你,原本想着在阿年的身上补偿回来,可是现在……你告诉我,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桓淑妃耳朵贴在墙壁上,断断续续地听着里边传出来的声音,心里是一片的惊涛骇浪。   庾璟年……竟然是皇帝的私生子。难怪,皇帝对他那般的好,早已超越了普通的皇子无数倍。大皇子至今还是个大将军,而庾璟年已经是郡王了。别的皇子成亲,皇帝只不过随便过问一句,庾璟年成亲,皇帝亲自去琅琊王府证婚。别的皇子有了儿女,皇帝连看也懒得看,庾璟年的双胞胎儿子,皇上简直把他们当成眼珠子一样。   加上这么多年来,庾璟年和庾文泰父子势如水火的关系,皇上和亲弟弟庾文泰之间的关系,桓淑妃不由得深恨自己愚笨,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真爱所生的儿子,始终又没有一个名分,自觉得亏欠了庾璟年,皇帝对他偏爱一些想来也就顺理成章了。   就像眼前有一层迷雾遮住了本该明亮的双眼,如今迷雾散尽,桓淑妃一下子就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大概是皇帝此事的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到位吧,否则太后皇后这些当年知道他和慕容雅之间关系的人,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桓淑妃不由得在心里大骂,若皇帝真的把大位传给了庾璟年,她的三皇子怎么办?皇上这么做实在是太不地道了,给人莫大的希望,然后等别人爬到最高处的时候,再一把把别人拉下马,哪有这样的人?   桓淑妃短暂的失神之后,很快就清醒了过来。皇帝在这里说出这样隐秘的事情,若是被他发现他的自言自语全都被自己听了去,那自己的下场恐怕就要如同皇后一样凄惨了。   桓淑妃当机立断,立刻转身就走,到底是心情激动,一时没有完全平复过来,呼吸紊乱之间,脚步也有些微乱。   走动之间,就不小心碰到了放在房间角落里的博古架,发出一声声响。   “谁?”皇帝听见了外面的声音,沉声问道。   桓淑妃吓得心脏停跳了半拍,赶忙放轻了脚步,小碎步地快步出了御书房。等皇帝从秘室出来,桓淑妃早已走得不见了人影。   皇帝皱着眉头,威严的目光在书房内逡巡了一圈,刚才他所的那番话,若是叫人听见传出去,必定会在朝廷上掀起一阵血雨腥风,皇帝正要出去问问黄前,就听见“喵呜”一声,一只毛皮发亮的白色波斯猫从多宝阁上跳了下来,碧蓝色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芒。   皇帝本来就对女色不怎么上心,如今年纪大了,对这方面的要求更是低的不能再低,那些个位份低的小妃嫔们便都养了猫儿狗儿来解闷逗乐子,看这猫儿养得这样子油光水滑的,也不知是哪个小妃嫔宫中养的,竟然跑到了御书房里。   皇帝哑然失笑,自己真是太过疑神疑鬼了,一只猫就紧张成这样,就踱出御书房,叫黄前进来将猫轰走。顺便问了一句:“刚才有没有人进御书房?”   黄前刚才见桓淑妃匆匆忙忙地从御书房里出来,脸色不是很好。桓淑妃一句话没说就带着下人们匆匆走了,黄前还以为她和皇帝闹别扭了。   黄前正奇怪呢,见皇上这样问,就想回答“桓淑妃刚才进去了”,正在这时,却见桓淑妃去而复返,带着一群宫女太监巧笑盈盈地走了过来,“皇上,您怎么在这,可让臣妾好找呢!”   桓淑妃不着痕迹地瞪了黄前一眼,黄前心里一凛,他总不能在皇帝的面前告桓淑妃的状吧,就知机地闭上了嘴巴。   皇上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放在心上,就和桓淑妃说起话来:“爱妃找我有什么事吗?”   桓淑妃道:“有几个地位低的妃嫔,多年没有晋升,靠着那点儿微薄的月例,在宫里苦巴巴地挨日子,可怜见儿的,臣妾瞧着心里颇不落忍,不若趁这次祭天之机,提一提他们的位份,也让她们往后的日子有个盼头……”   每年祭天之后,朝廷例行都有人事调整,这个节骨眼上调整小妃嫔们的位份也算得名正言顺了。   皇帝点了点头:“难得你考虑的周到,有谁需要调整,你拟出一个单子来,朕看过之后,就按照单子上来就好。”   桓淑妃喜道:“那我代替妃嫔们谢过皇上隆恩了。还有几件宫务,要请皇上给我一个示下……”   皇上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勤政殿吧。”   桓淑妃这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桓淑妃从勤政殿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含凉殿,疲累地歪在贵妃榻上,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她的贴身大宫女见她气色不好,就陪着小心道:“娘娘,要不要上一道雪蛤燕窝来给您补补身?”   桓淑妃此刻哪有心情吃东西。她猛地坐了起来,对大宫女道:“叫小郑子去东海王府,让王爷立刻进宫来见本宫。要快!”   大宫女正要去,桓淑妃又改了主意:“慢!先不用急,过了今天,等明天再派人去叫他过来见本宫。”若是这样匆匆忙忙地把三皇子叫了来,她担心皇帝会疑心御书房里的事。   第二天一早吃完饭了,桓淑妃才借口说她想自己的小孙女了。派了一个小太监去东海王府传话,叫三皇子和王菁一起抱着小孙女来见她。   本来三皇子这两年一共生了两个孩子,可玲珑的那个虽然是儿子,智力上却有些问题,如今已经三岁多了,还不会说话,三皇子对他已经彻底失望了,连带着桓淑妃对玲珑也不待见起来。   倒是王菁的女儿欣姐儿因为活泼可爱,甚得桓淑妃的喜爱,隔三差五总要叫王菁抱来给她瞧瞧,找这么个理由叫三皇子进来也不会惹人怀疑。   桓淑妃在含凉殿心急如焚地等着三皇子,也不敢派人过去催,到了下午三皇子才带着王菁慢条斯理地来了。   桓淑妃象征性地逗了逗孙女,就打发王菁带着欣姐儿去了偏殿。王菁知道婆婆这是有话要对三皇子说,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等王菁带着孩子退下了,三皇子才道:“母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桓淑妃那样清冷的性子,脸上都有些绷不住了,三皇子就知道事情十分严重。   桓淑妃沉默了片刻,然后问三皇子:“这几年,阿年待你如何?”   “老五还用说吗?从小和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三皇子有些奇怪:“母妃问这个做什么?”   桓淑妃冷哼了一声;“咱们娘两个就是一对大傻子。咱们这么诚心待他,指不定哪一天他就会反咬一口,将咱们全都拉下马。”   “母妃你在说什么?”三皇子一向最是孝顺的人,这时也忍不住反驳桓淑妃,“老五是绝不会害我的!这一点我绝对相信。”最近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三皇子正琢磨着,等他当了太子进而成了皇帝,怎么封他做个大官,好一起分享胜利的果实呢。   桓淑妃道:“若他真是你隔房的堂弟,本宫相信凭你们两个多年的情分,他不会害你。可他不是,他是你父皇的私生子,而且你父皇还有意把皇位传给他。”   “怎么可能?”三皇子只觉得脑袋轰鸣一响,他实在无法相信,桓淑妃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一定是太子走投无路,故意编出这样的谣言来离间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母妃您千万不要上当!”   “没有人离间你们兄弟的感情,是我在你父皇的御书房里听他亲口说出来的。”就把昨天在御书房偷偷听见皇帝在慕容雅的画像前喃喃自语的事情说了一遍。   三皇子听得呆若木鸡。“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他喃喃的,嘴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桓淑妃怒道:“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接受现实吗?你好好想一想,这些年来,你父皇是不是对他的宠爱,比你们几个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让老五轮番训练皇家十二卫,就是希望他掌握兵权,为他将来登上皇帝位而做好准备。最可恨的是他故意捧着你和太子作对,以此掩护老五,他的心思可真够狠毒!所谓站得越高,摔得越狠。你想想,以你现在的地位,一旦有朝一日他登上了皇位,他能容得下你吗?你必须振作起来!”   三皇子眼神一片迷茫:“母妃要我做什么?”   桓淑妃眼中闪过一道杀机:“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必须趁他做大之前,将他……”她的手在空气中一划,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不行!绝对不行!”三皇子一下子站了起来:“老五到现在还不知道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吧?他没有任何对不住我的地方,我怎么能这样对他下手?”   “你糊涂!你昏聩!”桓淑妃厉喝一声。“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死了不打紧,你的王妃,你的东海王府,你的两个刚刚出生还没有长大的孩子怎么办?新君会放过他们吗?你好好地给我想一想罢!”   三皇子脑袋摇得像是一个拨浪鼓似的:“不行,还是不行!哪怕这个皇位我不坐了。老五若真的是父皇的儿子,就是我的亲弟弟,我让他当皇帝好了,他不是赶尽杀绝的人,他一定会让我当个闲散王爷的。”   桓淑妃冷冷一笑:“你的身后可不只有你自己。你的外祖父,还有我们谯国桓氏,为了扶持你登上这个皇位,耗费了多少力气。谯国桓氏这么多年的部署,几代人的心血怎么办?我告诉你,不管怎样,庾璟年这个祸害你一定要除去。现在他还不知道咱们识破了他的身份,对咱们正是最没有防范的时候,你对他出手,才最有希望成功!”   三皇子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的东海王府。一路上只觉得丢了魂似的,脑袋里嗡嗡作响。甚至别人和自己说了什么,他都不知道了。王菁见他额头上青筋暴跳,脸色铁青,也不敢打扰他。   一夜未眠,三皇子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庾璟年登门拜访,兄弟俩在三皇子的书房相见。三皇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和平日里兄弟见面的亲热融洽判若两人。   庾璟年见他满眼血丝,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不由诧异:“你这是怎么了?”   三皇子含糊道:“没什么,只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你这么急着来见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庾璟年对三皇子没有丝毫的怀疑,毫不客气地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太子那边有动静了,我瞧着他这是想谋反作乱。”   三皇子勉强“嗯”了一声,道:“你怎么知道?”   300|299.身份真相   庾璟年道:“这阵子,才几天的功夫太子先是给自己的长子过生辰,又说得了一副前朝的古画总之找了各种理由在府中宴客,请的虽不是什么朝廷大员,但多数都是掌握着实权的四五品小官。春祭时若皇伯父带着大臣们去了郊外祭天,这些人的力量便足可以帮助太子控制住整个建康。”   三皇子终于有了点精神:“太子手上没有兵权,他靠什么谋反作乱?”   庾璟年道:“前天太子到白云寺游玩恰巧碰上了徐州刺史何淮的参军李通,太子把他请到禅室里,两人关着门聊了一个时辰,谁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后来我的人看见李通出门时,虽然强作镇定,但是脸色却很不好看,难掩紧张之色。”   “此外何淮的手里有两万北府军,若是有心从京口出发到达祭天的南郊,不过一日一夜的功夫。到时候他布置得宜,只需将军队提前一天布置在牛栏山一带,快马轻骑两三个时辰便能赶到南郊,然后皇伯父也好,一众朝中大臣也好,到时候生死就全在何淮的手里了。”   三皇子全身巨震,也想到了那时情形的可怕,“何淮是父皇的心腹爱将,他怎么可能背叛父皇,跟太子冒这样天大的风险?”   庾璟年道:“富贵险中求,何淮就这样跟着皇伯父,将来顶了天也就是个从二品的大将军,而他若跟着太子起事,一旦成功,顷刻间便能位极人臣。我调查过何淮此人,他一向不满何家被王谢沈桓压制,沦落为二流士族,这些年一直想法子提升家族的影响力,而何淮此人生性嗜赌,喜欢孤注一掷,投靠太子也说得过去。”   三皇子听了庾璟年的这番话,愣了愣,看向庾璟年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什么时候他的五弟心思变得那样缜密?   庾璟年见他不错眼地盯着自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上没东西吧?”   三皇子岔开话题,勉强道:“这件事你觉得应当如何去办?”   庾璟年道:“我想好了,太子和何淮之间的勾结,咱们只不过是凭空猜测,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若是到皇伯父跟前去告太子的状,恐怕皇伯父要怀疑咱们捏造证据诬陷太子,那样反为不美。我手里现在有两卫兵马,皇伯父交由我训练,到时候我会以操练兵士的名义让他们急行军赶到一线峡埋伏起来,何淮不出现则已,他一旦出现,我必叫他有来无回!”   三皇子想了想道:“你这个法子可行,只不过何淮有两万士兵,你的两卫兵马加起来只有一万两千人,才及得上敌人的六成,你有把握打赢何淮吗?”   庾璟年笑笑,脸上充满了自信:“何淮不可能把所有的士兵全都带到建康来,况且咱们以有心算无心,又是以逸待劳,收拾何淮当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兵士怎样安排如何瞒住太子的耳目,建康城中也不能掉以轻心,要派可靠的人在建康坐镇,直到觉得万无一失了,庾璟年才起身准备离去。   三皇子却忽然问了一个问题:“此次太子若是事败,他将再无退路必死无疑,到时候太子之位……”   庾璟年哈哈一笑:“当然是三哥你来做太子咯,我会全力支持你的,三哥尽管放心!”   三皇子忍不住试探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咱们不是堂兄弟而是亲兄弟,你也有机会登上太子的宝座,那时候你还会像现在一样让着我吗?你的功勋能力威望都在我之上,其实你做太子才更名正言顺。”   庾璟年噗嗤一笑:“三哥你在说什么,哪有你这样打比方的。我又不是皇伯父的儿子,何时轮得上我来做这个太子?”   三皇子寸步不让地问:“那如果你是呢?”   庾璟年没有想太多,颇为无奈地回答道:“就算咱们是真的亲兄弟,我也绝不愿意当皇帝那么个劳心费力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还是三哥去做吧!我就做个闲散的王爷,拿一拿俸禄,没事的时候陪陪妻儿,多么逍遥自在。”   三皇子神色一松,捶了庾璟年一拳,笑骂道:“臭小子,别想着偷懒。将来就算我当了皇帝,你也得好好辅佐我!”   庾璟年探手摸了摸三皇子的脑袋:“你没有发烧吧?今天怎么竟说浑话。”   三皇子一把将他的手打开,“我好着呢。那么多事要处理,快去忙你的吧。”   庾璟年点了点头,临走时又说了一句:“三哥这么多年的心愿终于就要达成,我真替三哥高兴!”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大踏步地出了书房,留下三皇子一个人有些怔松地站在那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太子和庾璟年、三皇子两方都在和时间赛跑,加紧安排处理各种事务,慕容圭留给太子布置的时间太少了,很多事情处置得都有些仓促。加上庾璟年多年把控朝廷密谍网络,太子在白云寺密会李通自以为安排得隐秘,却还是被庾璟年布置的密谍发现,庾璟年这才能推断出他想要造反的意图。   庾璟年本来可以直接留在军营里指挥两卫兵马,对付何淮,不过参与祭天的名单中有庾璟年的大名,这样做有可能让太子生出疑心,他和三皇子一商量,便决定暂将调动兵马之事交给手下两位将军去做。他自己跟着皇帝去南郊祭天。到时再潜回一线峡坐镇指挥。   这一日,谯国桓氏留在建康掌握族务的一位长老来到东海王府,对三皇子说了一件事。原来自从萧十三从益州归来,如今已经积功升任将军,庾璟年觉得再让他给自己当亲卫统领有些屈才了,就提拔一个名叫桓浩的人接替了萧十三的职务。   这位桓浩乃是三皇子的远房族弟,几年前是三皇子推荐给庾璟年的。因为是三哥的族亲,加上他武功高强,在庾璟年的身边一直表现不俗,庾璟年对他十分信任。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桓氏长老发现他媳妇这些日子,偷偷在外边置办了一些产业。他虽然升任了庾璟年的亲卫统领,可他的俸禄毕竟只有那么一点儿,长老就有些奇怪,派人偷偷跟着他,哪知竟然无意中发现,这段时间,他和太子府的一位谋士见了两次面。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连续两次呢?   三皇子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脸色微变。他和庾璟年推演过太子造反的经过,这个过程中,太子最先也是最需要对付的一个人就是皇帝,何淮的北府军就是这个目的,只需要皇帝一死,太子在京中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皇帝之位。   当然,如果有机会,他也绝对不会放过三皇子和庾璟年这两个劲敌,若是趁乱能将两个人都杀了,对于太子坐稳皇位自然是大有裨益的。   看来这个桓浩就是被太子收买了,用来对付庾璟年的。   庾璟年已经安排好一切,并且亲自带着三皇子去看过一次地形。祭天前一天,由左右武卫的两位将军将兵马调到一线峡。三皇子想起母妃对他说的那番话,到时候就算庾璟年死了,只要那两位将军还活着,收拾何淮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若是自己瞒着不告诉庾璟年桓浩背叛之事,那庾璟年死了也不是自己害死他的,自己的心是否就可以安稳一些?   三皇子心里一阵动摇,他站了起来,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母妃叮嘱他的那些话不住地在耳边响起,庾璟年的灿烂而又真诚的微笑也一直在他的眼前浮现。   心里边有一黑一白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这次是你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了!你难道想背负亲手害死自己兄弟的罪名吗?”   另一个说:“老五待你那样好,处处为你着想,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怎么能见死不救?你的良心何安?”   三皇子内心激烈斗争了半天,猛地停住脚步。“不行,我得亲自去提醒老五!”他还是不能坐视庾璟年被太子害死。   三皇子先去了成王府,因为他来得太过频繁,沈沅钰也没有和他避嫌,就出来和他见了一面,她告诉三皇子道:“皇上派了一个小太监来传,王爷进宫去了。”又问三皇子:“三哥有什么急事吗?若是不急,可以等等王爷回来也不迟。”   昊哥儿和晔哥儿看见三伯父,一起围上来求抱抱,平时三皇子稀罕这两个侄子稀罕的不得了,这次却没空理会他们,丢下一句:“那我马上进宫去找他。”就急匆匆地转身出去了。   两个孩子都有些委屈地回头看着沈沅钰。沈沅钰一边安抚这儿子们受伤的心灵,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三皇子离去的背影,三皇子脸上的焦急都藏不住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娘亲,抱抱!”晔哥儿没有得到三伯父的宠爱,嘟着嘴看向母亲,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显得异常可怜。沈沅钰立刻就抛下了心中的那些疑问,一把抱起了晔哥儿,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一口。   晔哥儿最喜欢娘亲,很快就高兴起来,抱着沈沅钰的脖子,嫩嫩的小脸在她的脸上蹭来蹭去的。   沈沅钰又伸手牵了昊哥儿,对昊哥儿道:“娘亲抱一会儿弟弟,再抱你!”她不能让昊哥儿觉得娘亲偏疼弟弟,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哪知昊哥儿小大人儿似的摇了摇头:“我不用娘亲抱。”   沈沅钰有些奇怪地道:“昊哥儿为什么不用娘亲抱?”   昊哥儿一本正经地道:“因为爹爹还有外公都说,我是哥哥。哥哥就要谦让弟弟,保护弟弟!等我长大了,还要保护娘亲,保护爹爹,保护外公!”   两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沈沅钰震惊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昊哥儿真乖!”   晔哥儿见昊哥儿得到了母亲的表扬,也着急了起来,扭着小身子道:“晔哥儿也乖,晔哥儿也要保护哥哥!”   沈沅钰抱紧了儿子,在他的脸上又亲了一口,“晔哥儿也乖,和哥哥一样乖!”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呢?   三皇子直接去了皇宫,抓住一个小太监就问:“你五爷在什么地方?”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处在一个非常奇怪的状态里,为了自己曾经冒出的,想要陷害庾璟年的想法而感到羞愧不已。所以他想立刻找到庾璟年,这样他的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那小太监不过是个在宫里跑腿的,哪里知道成王爷在什么地方,哭丧着脸道:“奴才,奴才不知啊?”   三皇子一把将他扔到了一边去。怒道:“废物!”   正说着,就看见御前副总管黄前带着人从远处赶过来,手里捧着托盘茶器。三皇子和他是很熟悉的,就跑过去问他,黄前见三皇子慌里慌张的样子有些奇怪,道:“成王殿下,应该是在勤政殿和皇上说话呢!您要是想见成王殿下,奴才前边给你引路吧。”   三皇子道:“难道本王不认识路吗?用得着你这老小子献殷勤!”说罢不理愣在那里的黄前,大踏步地直奔勤政殿而去。   刚刚踏进勤政殿的大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三皇子脚步就是一顿,他很少听见皇帝笑得这么开心的。   三皇子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一阵不舒服。   外头的太监见了三皇子,连忙向里面通传,皇帝听说三皇子来了,就吩咐他进来。三皇子便迈步进了勤政殿的正殿。   给皇帝行礼已毕,皇帝让人给他搬了椅子来坐。就问他:“老三怎么来了?”   三皇子本来想说自己是来找庾璟年的,谁知话到了嘴边,居然变成了:“有两日没进宫来给父皇请安了,儿子着实想念父皇,特意过来瞧瞧。”   皇帝听了点了点头,“倒是难得你一片孝心。”问了几句祭天的事准备的如何了,三皇子一一回答了。这才找了个机会问道:“刚才见父皇笑得开心,不知五弟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给您听?”   皇帝看了庾璟年一眼,笑道:“老五哪里会讲什么笑话,不过是讲了讲他的侍卫统领萧将军的一些趣事,这萧十三和他媳妇可真是一对妙人……”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庾璟年进宫来本来是向皇上汇报差事上的一些事情的,说完了差事,他见皇帝神色疲倦,满脸的老态,不由有些心疼,就想法子说些话,逗皇伯父开心。正如皇帝所说的,他并不会说什么笑话,就想到了萧十三和金灵的一些趣事,这两位也算是一对活宝,是成王府的开心果,一说起他们的事儿,皇帝果然开怀。   三皇子眼看着皇帝满眼温柔的目光紧紧锁在庾璟年的身上。那样的目光,即便他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也从来没有从皇帝的眼中看到过,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异常难过,像是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这时庾璟年扯了扯三皇子的衣袖:“三哥,皇伯父问你话呢。”   三皇子反应过来,吓了一跳,连忙请罪道:“父皇,是儿臣失仪了。”刚才皇帝问起三皇子春祭的事,三皇子居然愣在那里不知道回答。   皇帝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点小事儿,朕哪里就要和你计较!”   两人陪着皇帝又说了几句话,这才相携离开勤政殿。   两人走出了一段路,三皇子想要张口和他说桓浩事,可是想起皇帝看庾璟年的那个眼神,鬼使神差地几次张口又全都闭了口。   庾璟年见了就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三皇子揉了揉眉心,道:“没什么,可能是最近事儿太多,一连几天都没有睡好,所以精神有些恍惚吧。”   庾璟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三哥你也别太担心了,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你就等着稳稳当当地坐上这个太子之位吧。只要有我在,就出不了什么岔子!”   三皇子见他说的真挚,心里想着,阿年虽是父皇的私生子,但这么多年的兄弟情没有一点掺假,也一直不遗余力地在一旁辅助自己,不由一阵惭愧,终于下定了决心。“五弟,我还真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庾璟年这回是真感觉到三皇子有些不对劲儿了。“有什么事,你说!”   三皇子刚要开口,远远听见太监的声音:“淑妃娘娘驾到!”他要说的话就又没有说出口。   桓淑妃乘坐着一架四人抬的肩舆走了过来,扶着大宫女的手下了肩舆,两个人急忙上前见礼。   桓淑妃看了庾璟年一眼,又看了三皇子一眼,点了点头道:“老五也在!”语气冷冰冰的,庾璟年倒是不以为意,反正淑妃娘娘一向都是这样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   庾璟年答道:“外甥是进来给皇伯父请安的。”   桓淑妃点了点头,和他寒暄了两句,就对三皇子道:“老三你跟本宫到含凉殿一趟。”又对庾璟年道:“老五你可以出宫了。”   三皇子对着庾璟年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桓淑妃一向就是这么强势,庾璟年自然也不会生这位名义上的姨母的气,就告辞出了皇宫。   桓淑妃瞪了三皇子一眼,冷冷道:“你跟本宫来一趟!”   三皇子不敢违背母妃的旨意,跟着她去了含凉殿。桓淑妃将宫女太监全都打发了出去,让人把含凉殿的大门关了起来,开门见山地道:“萧清已经把事情全告诉我了!”   三皇子一愣,随即怒道:“这个萧清,竟然敢不经过本王的允许,就把王府的机密往外泄露。真是可恶!”   桓淑妃道:“萧清这么做并没有错。你要记住,萧清需要尽忠的人不是你,而是在你背后支持你的谯国桓氏!”   三皇子不由怒吼:“那我成了什么了?就仅仅是个谯国桓氏傀儡?”   “不管你是什么?只要你将来能够坐上皇位,哪怕你现在是个傀儡,那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忘了这么长时间以来,谯国桓氏为了让你能够和太子抗衡,付出了多少代价了吗?”   三皇子不由语塞,他的确是欠了母族太多太多。   “我只问你,桓浩的事,你有没有告诉庾璟年?”   “没有,但我不会看着老五去死的!我总会提醒他的!”三皇子梗着脖子说道。   “呵呵呵……”桓淑妃冷笑不已,“很好很好!你可以为了你那可笑的兄弟之情,罔顾你身后那么多支持你的人的利益。我也可以给你一个选择,在你的亲娘和你的好兄弟之间,你可以选择一个。”   三皇子吃了一惊:“母妃,您这是什么意思?”   桓淑妃道:“什么意思?这是除去庾璟年千载难逢的机会!既能让他死了,又不会惹你父皇的怀疑,还能把罪责全都推到太子的头上去,这是一石多鸟的好计,你竟然想把它毁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这个小瓶里装着鹤顶红,你若是敢对庾璟年说出桓浩的事,我便服下这瓶鹤顶红。我自己教子无方,不知道顾全大局,我死也是罪有应得!”   “母妃!”三皇子伸手去抢那个小瓶子,桓淑妃却眼疾手快地将小瓶子收到了怀里。三皇子一下子跪了下去,眼泪都涌出来了。“母妃,您干嘛非要逼我呢!”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桓淑妃也明白,三皇子哪里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心肠不够硬,便道:“阿渊,我知道你和阿年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要好,你做不出害死好兄弟的事情,可是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他就是真的死了,也是太子做下的恶事,到时候你杀死太子为他报仇,也算是对他仁至义尽了。”   “阿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就当这是上天对你的一种磨炼,你就听娘的一次吧。你不想想为娘的,也要想想你身后投靠你的那些家族,你高风亮节,你愿意让出皇位,那些人以后岂不是要恨死你,找机会把你吃了?”   三皇子颓然坐了下来。   301|299.身份真相   当天晚上庾璟年回到成王府,对沈沅钰道:“过两天你收拾收拾,咱们到庄子上住两天,泡泡温泉。”让她去泡温泉是假,让她避开太子兵变是真。太子是要留下来监国的,到时候庾璟年和三皇子所有的兵力都在城外,春祭的时候,城中防卫将由羽林卫接管,羽林卫的卫将军是皇帝的绝对心腹,庾璟年觉得太子能够接管羽林卫的机会不大。   但是他也怕太子若是狗急跳墙,派兵直接攻打成王府,将沈沅钰和两个儿子都给抓起来可怎么办?所以庾璟年才想在事变之前先把他们娘几个送到城外去。只有保证他们绝对安全了,庾璟年才能心安。   沈沅钰就转过身来抱住了他,“阿年,是不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你告诉我!”这几天三皇子和庾璟年走动频繁,频频躲到书房里密议,最近庾璟年更是忙得脚不着地,经常后半夜才回来睡觉,若说没有在谋划什么大事,沈沅钰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庾璟年就知道瞒不过她,他也没想瞒着她,也许对别的男人来说,男女有别,男主外女主内,女人是不能插手男人在外头的事情的,可对于庾璟年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庾璟年就道:“太子要造反了!”   “什么?”沈沅钰大吃一惊,“好好的,太子为什么要造反?”   庾璟年组织了一下语言,把这阵子的事都告诉了沈沅钰。   沈沅钰不由得十分担心,她翻身坐了起来:“你有几成把握?”   庾璟年也跟着坐了起来,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道:“阿钰,你就相信你的男人吧!这次是太子自己找死,我和三哥有了完全的准备,虽然不敢说有十成把握能把太子的势力一网打尽,可是七八成的把握总是有的。你先带着孩子们去避一避,等这边事情完了,再回来不迟。”   沈沅钰紧紧抱住庾璟年的脖子,依赖地说:“我不走,我要和你同进共退!”三皇子、庾璟年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早已势成水火,他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沈沅钰知道他们早晚会有一场生死较量,可是她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庾璟年不由开心地笑道:“你和我同进同退,到时候我又不在建康,你和我同进同退什么?况且还有咱们的两个宝贝儿子呢,你得顾全他们的安全不是。”   沈沅钰听到儿子,心就立刻无限制地软了下去。“好,我听你的,我会带着孩子去温泉庄子上住的。我会保护好咱们的孩子,不让他们受到一点儿伤害,可是你也要向我保证,你一定要毫发无损地回来,不要让我和孩子们担心知道吗?”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为了你,为了孩子们,我也会好好地回来的。”   沈沅钰再也睡不着了,虽然庾璟年一再地向她保证,这次对付太子十拿九稳,可是她还是放心不下,就让庾璟年把他们的计划跟自己说了一遍。这个计划庾璟年已经与三皇子还有一众幕僚商量过无数次了,沈沅钰要知道,他就把计划和盘托出。   沈沅钰听完了之后,从头到尾地把整个计划想了一遍,可说是一环扣一环,没有什么问题。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觉得成功的希望果然是蛮大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庾璟年戏谑道:“王妃娘娘觉得我们的机会如何呢?”   沈沅钰道:“计划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你们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   “兵变兵变,关键就是一个‘兵’字,若我是太子,这次兵变第一个要对付的人不是皇上,而是你。因为皇家十二卫,除了有四卫兵马在建康城拒守,其余八卫兵马可都在城外呢,按说没有皇上的金批令箭任何人都不能调动兵马,可是有个人却是例外的!”   庾璟年微微一怔:“谁?”   “你!”   庾璟年这才反应过来,这阵子他轮着番的把皇家十二卫兵马训练了个遍,皇家十二卫的兵将对他都十分崇拜爱戴,若是由他出面指出太子造反的真相,到时候以他的威望,城外的兵士必定一呼百应,那么太子就算杀死了皇帝,自己坐上了皇位,他的位置也绝对坐不稳。庾璟年只需指出太子犯上作乱,带兵杀进建康城去,太子就必死无疑。   沈沅钰说到这里,庾璟年也明白了过来。“那你的意思是?”   “若我是太子,我必定会趁着这次动乱之机,想法子除掉你。你现在在太子心目中的威胁,恐怕早已超过了三皇子,因为你是掌握了兵权,可以左右局势的那个人。”   “所以这次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庾璟年点了点头:“明日我便想法子把萧十三借过来,让他带一部分人在暗中保护我。”说来说去,庾璟年最信任的还是萧十三。   夫妻两个商量了一下细节,直到觉得没有什么遗漏之处,这才复又躺下。   第二天,沈沅钰带着孩子们去了沈府。安全起见,沈沅钰想把母亲和弟弟一起接到庄子上去住着。   太子造反这件事,庾璟年早就和沈昀通过气了,所以沈沅钰提出要请母亲去温泉庄子上住几天的时候,沈昀想都没想,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周氏听说有温泉可泡,也跃跃欲试的。她自从身子好转,很快就怀孕,然后沈家又有一大堆的事儿,还没有机会到庄子上去度度假休息休息。   娘两个就凑在一起商量着过去要带什么东西,三个孩子则凑在一起玩耍。   这个时候三皇子也从皇宫回到了王府。不过去的时候是他自己去的,回来的时候却多了一个小太监跟着他。   三皇子一个人焦躁地自家的后花园里走来走去。“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三皇子大怒,一脚就将那个像是尾巴一样随时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踹翻在地。   那小太监吓得连连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才是奉了淑妃娘娘的命令,让奴才随时提醒您,大局为重,不能意气用事!还有,让奴才看着您,不能让您去成王府报信!”   “闭嘴!”一向温文尔雅的三皇子简直暴怒,“滚滚滚!你给本王滚一边去!”   小太监哭丧着脸:“娘娘给奴才下了死命令,奴才不敢也不能滚啊!”   三皇子简直要气死。不过他终究是听从桓淑妃的命令,没有到成王府去提醒庾璟年桓浩有问题的事情。   其实他自己心里明白,之所以他会选择这样做,除了桓淑妃以死相逼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放不下那即将到手的皇位。   那个位置,他终究割舍不下。之所以这样,不过是找一个借口,安慰安慰自己的心罢了。三皇子有点不敢深入思考下去,很快就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到了立春这一天,满朝文武三品以上官员汇聚在勤政殿,先是举行了一场庄严盛大的仪式,辰时正刻,正阳门外三声炮响,皇帝乘坐在三十六人抬着的华丽御辇上,由文武百官陪护着,出了建康城门,直向南郊而去。   大皇子、三皇子、庾璟年都在陪驾的队伍之中。沈昀、谢涵等四大门阀的宗主,也全数跟着。可以说建康上层所有的精英都在此次祭天的队伍之中,若是这些人一股脑全死光光了,将对大晋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只有太子奉命在建康坐镇。太子将皇帝送出了城门,回头到了勤政殿的偏殿坐下,只觉得双腿都在打战,一方面是激动,一方面是害怕。   皇帝叫他监国,就让他在勤政殿处理公务,只不过不能在正殿,只能在偏殿。太子望了一眼巍峨阔大的勤政殿正殿,那个位子他梦寐以求很久,心想很快自己就会是那里的主人了!   想到这里心中一热,他又兴奋了起来。   这时小太监传禀道:“太子府长史孙升求见。”   太子拿腔作调地喊了一声:“宣!”   长史孙升便走了进来。太子问道:“可都安排妥当了?”   孙升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全都安排妥当了,不过皇上此行带走的护驾军士不是一千人,而是两千人。”   太子吃了一惊:“好好的,怎么会多了一千人?”   孙升道:“是东海王和成王殿下临行前向皇上建言此次出行关系重大叫皇上多派人手,皇上这才将护军从一千人增至两千人。”   太子心中大怒,这两个混账,待我登上大位,我一定让他们生不如死。   孙升又道:“还有一件事,就在圣驾出城之前,成王殿下派了数百亲卫将成王妃并一对双胞胎儿子送到了城外的庄子上。同时跟去的,还有成王妃的亲娘,以及她的弟弟。对外只说,成王妃身上有些不爽快,太医建议她去泡泡温泉解乏。”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沉重起来:“殿下,您说会不会是咱们的计划已经被庾璟年等人知道了?”   太子哼了一声:“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他们知道了,咱们也非反不可了。”   就是知道太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庾璟年才大摇大摆地将沈沅钰送到了庄子上,并且派了数百人的亲卫去温泉庄子保护沈沅钰娘几个。   太子脸色狰狞了起来,“何淮的兵士运动到哪里了,没有被人发现吧?”   孙升也是精神一振:“已经到了距离南郊祭坛不足五十里的卧马坡,何将军最擅长的就是夜间行军,人衔枚马缚口,不可能被人发现的。这次一共带了一万五千人来。皇上就算带了两千千牛卫,又有什么用呢?”   太子道:“很好很好!你去告诉何淮,到时候不用手软,谁不听话,就一个字:杀!”   孙升只觉得背后一寒,他知道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恐怕过阵子何淮的军队到了,第一个要死的人就是太子的亲爹——皇帝了。   此时到南郊祭奠的大军走了两个时辰,才走至一半。祭坛距离京城五十里地,因为此次出行的人一大半都是文官,很多人压根就不会骑马,所以人走得自然就慢了一些。   庾璟年和三皇子骑着马跟在皇帝的御驾后面,两人故意避开了大皇子,并马走在一起商量。三皇子一开始有些心虚,最后的几天他一直就没和庾璟年见面,以为庾璟年会因之生气,没想到庾璟年却没有丝毫不悦的意思。   三皇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是隐隐惭愧。他悄声问:“何淮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庾璟年道:“已经到了陈安县的卧马坡,快马加鞭赶到过来也就是两个时辰的时间。”   三皇子一愣:“看来何淮是真打算站在太子的一方了。这人放着现成的荣华富贵不想要,偏偏要跟着太子孤注一掷。这又是何必呢?”   庾璟年知道他是话唠的毛病忍不住又犯了,忍不住想笑。不愿意和他探讨这个严肃的话题。终于三皇子打住了这个话题,问了一句很关键的问题:“何淮带了多少人过来?”   庾璟年道:“我派出去的探子不敢靠得太近,不过观察他们用过的锅灶,当在一万人至两万人之间。”   “这么多?”三皇子吃了一惊,暗暗想到现在可调动的兵力,只有两卫一万两千人,若是庾璟年提前挂了,左右武卫的两位将军,有没有那份能力,将何淮打败呢?若是左右武卫输了,那么皇上第一个遭殃,他就得第二个死!   他不由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桓浩的事情?   庾璟年见他欲言又止,有些奇怪地道:“三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三皇子犹豫了一下,终于道:“五弟,其实……”他正要告诉庾璟年他的身边有太子的卧底,张士德急急跑了过来,对庾璟年道:“王爷,皇上在御辇中枯坐无聊,让您上去陪他下盘棋呢!”   庾璟年一愣,“让本王去?”嘟哝了一句:“明知道我棋艺不佳,不爱下棋……”到底是皇伯父的吩咐不能违抗,就对三皇子道:“三哥,我先去陪侍圣驾,有什么话一会儿你再对我说。”   三皇子听了他的那句话,不由自嘲地撇了撇嘴,“明知你棋艺术不佳,不爱下棋?知不知道哥哥我是最喜欢下棋的,可是只要有你在,父皇的眼睛里就永远不会有旁的儿子存在!”三皇子一下子意兴阑珊起来。   庾璟年陪着皇上在御驾上呆了一个时辰才下来。他问三皇子:“三哥刚才要和我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三皇子却摇了摇头:“不必了,不必了!没什么没什么!”   庾璟年哦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随即被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两兄弟继续说说笑笑。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祭坛终于到了。   皇帝本来想一到就直接举行祭天大礼的,可是一来大家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鞍马劳顿,实在是累了。二来,皇帝自己也有些倦乏。为了体恤大家,就吩咐众人安营扎寨,暂作休息,等大家休息的差不多了,再开始祭天的仪式。   皇上刚在搭好的大帐中坐下,准备休息一下。庾璟年就来了,而且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皇伯父,发现敌情!”   这一句话就让本来有些昏昏欲睡的皇帝清醒了过来。皇上坐直了身子,“老五,到底是怎么回事?”   庾璟年道:“因为皇伯父此次祭天,圣驾在此,事情非比寻常,我不敢怠慢,一直派斥候四处打探消息,没想到我刚刚得到消息,就在离咱们五十里之外的陈安县卧马坡,竟然藏了一支一万到两万人的军队。”   皇帝毕竟也是经历无数大事儿的人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是北燕的人,还是北魏的人?这么多的敌人,是怎么混到咱们的眼皮子底下的,边军的守备都是瞎的吗?”   庾璟年道:“皇伯父,此事怕与守将无关,因为那些敌兵穿着都是咱们大晋的服装。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咱们大晋的兵士!而这附近能够一次性调动这么多人马的,除了徐州刺史何淮再没有旁人了。”   “何淮?”皇帝跌坐在帐子内的榻上,“朕对他不薄,他为何要这么对朕!他这是想干什么?弑君夺位?”说到这里他猛地站了起来:“是太子,一定是太子勾结了何淮!”   庾璟年就知道皇帝肯定很快就会明白过来,所以也没有过多地提醒他,果然姜是老的辣,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皇帝就想明白了这一切。   庾璟年道:“皇伯父请给我一支金批令箭,再给我圣旨一道,我这就去调动左右武卫的人来,若是不能提着何淮的脑袋来见您,愿受军法处置。”   皇上想了想,皇家十二卫在京城之外一共有八卫,如今这个情况下,也就只有左右武卫能派得上用场了。刚好庾璟年这段时间一直在训练这两卫兵马,派他去指挥最是合适不过。   皇上对庾璟年是没有任何怀疑的,立刻亲手写下一份圣旨,给他全权指挥左右武卫的权力,让他立刻奔赴京郊大营调兵。   庾璟年拿了圣旨和金批令箭立刻起身,皇帝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叮嘱道:“老五,不论如何,记得先要保护好你自己!”   庾璟年一阵感动,单膝跪地道:“皇伯父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多加小心的。”皇上还想嘱咐几句,庾璟年已经大踏步地出来营帐,皇帝心里极舍不得这个儿子,可是大敌当前,时间就是生命。他也就没有再叫住他。   让张士德送走了庾璟年,他便传下圣旨,祭天活动暂停,宣千牛卫大将军耿乐入帐商议军情。   另一边庾璟年回到自己的营帐,集合亲卫向一线峡进发。因为皇帝身边的侍卫本来就少,他自然也不能带太多的人去一线峡与大军汇合。就让亲卫统领桓浩挑选了二十四个身手高强的侍卫跟着他前往。   庾璟年并没有说要带着他们去往何处,这些侍卫本来就是纪律严明之辈,庾璟年不说他们也不敢问,只有侍卫统领桓浩捏了一把汗,庾璟年能不能落入太子的圈套还要看他是否愿意按照自己设计的路线行进。   庾璟年命令众人每人牵两匹马出来,一路向着西边奔行而去。从这里到一线峡,大方向是对的,可是却有好几条路可以过去,太子不可能在每条路线上都设下埋伏,桓浩正在暗暗着急。按照现在路线前进,恐怕太子布置的陷阱就要白布置了。   桓浩正在着急,庾璟年忽然停了下来,皱着眉头道:“这里的地形好像不对!”   桓浩连忙问道:“王爷,怎么了?”   庾璟年想了想道:“这里有好几条路,到底该走哪一条?”   桓浩心中大喜,正愁着找个什么借口把庾璟年引过去呢,他刚才不敢随便出声,就是害怕庾璟年怀疑到他。   “王爷,属下从前经常到这边打猎,对这附近的地形十分熟悉,让小的来带路吧。”桓浩终于找到机会自告奋勇。   庾璟年眼中闪过一丝讥嘲,道:“好!你在前边带路!”   桓浩心中大喜,“王爷,您要去什么地方?”   “一线峡!”   桓浩点了点头。太子算到了庾璟年要去搬救兵,在通往左右武卫的大营途中设下陷阱,等着庾璟年自投罗网。   桓浩摸了摸袖子中藏着的袖箭,太子的第一个方案本来是叫他收买庾璟年的侍卫,趁乱一箭射死庾璟年,一了百了。谁知道庾璟年身边的侍卫全都是忠心耿耿,他试探了两下差点被人发现,也就再不敢试探了。   太子这才决定在庾璟年去左右武卫大营的途中设伏杀死庾璟年。   桓浩在前头带路,一行人纵马疾行,很快来到一处树林边缘。“王爷,从这里穿过去,前面就是一片坦途,再往前走十里路就是一线峡了。”庾璟年点了点头,“那还废话什么,还不快走。”   302|299.身份真相   太子的伏兵就设在此处。桓浩强压下心中的惊讶和紧张,打马向前行去,太子在林中设了绊马索、陷马坑,还在一侧埋伏有重弩,庾璟年一旦经过,就能把他射成刺猬。   桓浩忽然哎呦了一声,捂住肚子道:“王爷,不好了,属下肚子不舒服,可能是出城之前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先上个大号!”   庾璟年眼中嘲笑之色更浓:“就你小子事儿多。你赶快上你的大号去,本王带人先过了这片林子,你一会儿赶快追上来。”   桓浩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连连应声道:“属下必定以最快的速度追上王爷。”   庾璟年不再理他,带着剩下的侍卫打马向着树林内冲去。   桓浩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下了马,当然不会上什么大号,而是把耳朵贴到地上偷听,就听见林子里传来一阵阵的喊杀声,他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里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喊杀声就停了下来。   桓浩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从林子里出来,判断出庾璟年一定是全军覆没了。因为若胜利的一方是庾璟年,凭庾璟年的周全缜密,一定会派人来接他。   桓浩这才小心翼翼地骑马进了林子。林子里到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他看见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尸体,怕不有几十具,死的都很凄惨。他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后背直冒凉气,因为这些尸体之中,没有一个是庾璟年的亲卫。   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打鼓,犹豫着要不要立即逃走,忽听得一声呼啸,无数战马从林中奔出,为首一位将军穿着玄色的铠甲,猩红色的披风,显得十分拉风,一张颇为英俊的脸上,满是淡淡的讥嘲。   桓浩心头大震:“萧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王爷呢?”   萧十三冷笑道:“你还有脸问王爷?没有看见王爷被太子的人杀死,你一定很失望吧!”   “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萧十三破口大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王爷和三殿下待你不薄,你竟然敢勾结太子陷害王爷!”   桓浩脸色一变,抬手就想将袖箭射出来。还没等他出手,萧十三已经飞马上前,一伸手就捉住他的衣裳,将他重重扔到地上,“把他给本将军绑了!”   他的武功比起萧十三差远了。   有人将他五花大绑和马绑在了一起,又把他的嘴直接给堵上了。萧十三啐了他一口道:“为了这个王八蛋,耽误了这么多的事,咱们快去追王爷去。”   众人轰然应诺,跟着萧十三策马而去。   桓浩到现在没搞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   原来那天晚上,庾璟年和沈沅钰一番详谈之后,一致认为太子最有可能的就是策反庾璟年身边的侍卫趁乱害他,庾璟年就暗中对自己的亲卫进行了一番调查,果然查出了桓浩有问题。   不过为了安抚太子,他不能立刻动手将桓浩除去,那样就等于明着告诉太子,我知道你造反的计划了。所以他并没有揭穿桓浩,而是将计就计,叫萧十三带了另外一对亲卫在暗中保护自己。   萧十三早就派斥候把这附近搜索了一遍,因此很早就发现了这其中有埋伏。刚才不过是和庾璟年里应外合地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已。   可笑桓浩还以为庾璟年的人被一网打尽了。   萧十三快马追上庾璟年的时候,他们距离一线峡已经不远了。   “王爷,桓浩这王八蛋该怎么处置?”   庾璟年面沉似水地道:“先留着他的一条小命,回头把他交给皇伯父,也算是太子谋害本王的人证。”   萧十三见他脸色阴沉,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森森的阴沉气息。知道他心情不好,就没敢多说话。   庾璟年倒不是为了桓浩的背叛而心情不好。桓浩经不起诱惑,被太子收买,只是他一时看走了眼。他是在想另外一件事。   桓浩是谯国桓氏的旁支,三皇子和谯国桓氏这种关系,他知不知道桓浩有问题。想起三皇子最近各种不对劲,几次的欲言又止。庾璟年有理由相信,三皇子是知道桓浩的底细的。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三哥他到底要干什么?他想让自己死?他是怕一旦太子完蛋。自己会成为他登上皇位的绊脚石?   他实在想不明白,三皇子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做?   正在这时,前面一阵烟尘弥漫,远远驰来一队人马。为首二人正是左右武卫的两位将军。   庾璟年心头大振,暂时抛开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和两位将军见礼。二人上前给王爷见礼,庾璟年拿出皇帝给他亲手书写的圣旨,还有金批令箭,“本王奉皇上的圣旨,执掌左右武卫,对付徐州叛军,自尔等以下,一概要听从本王的吩咐。”   “臣等领命,一切听凭王爷吩咐!”两位将军领命,接过圣旨就转交给了一旁的幕僚,根本就没看一眼。这二位对庾璟年一向崇敬佩服,早就对他死心塌地的了,就算他拿来一道假的圣旨,他们也愿意跟着庾璟年一块儿干。   两位将军将庾璟年迎回了一线峡的大营。两位将军请庾璟年上座,这左右武卫庾璟年带了他们小半年了,熟悉的就跟他自己的家似的。   庾璟年毫不客气地坐了,直接就让他二人将军中的将领们集合到大帐来开会。这边人下去了,庾璟年问道:“咱们的大军是什么时候到一线峡来的?”   左卫将军道:“三个时辰之前就到了,属下们知道很快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了,正叫兵士们抓紧时间休息呢!”   “好!”庾璟年听了这话大为满意。   萧十三进了一线峡,看见这么多伏兵在这里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有大事发生了,不过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呢,庾璟年在这呢,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跟着庾璟年说不定可以积攒更多的军功,混个更大的官当当呢。   以前他是老哥儿一个,吃饱了就不饿,现在他可不一样了。他有老婆,还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要养着呢。   萧十三想到这里,忍不住摩拳擦掌,“王爷,咱这是要打仗吗?”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情况呢。   庾璟年瞪了他一眼:“你先老老实实地给本王坐在那里。该怎么做,一会儿你自然就知道了。”   萧十三立刻知机地闭上了嘴巴。   这时一众中级将领走了出来,在大帐两侧站好了,鸦雀无声,目光却全都落在了坐在正中央的庾璟年的身上。这其中至少有一小半的将官都是庾璟年亲自提拔起来的,说是庾璟年的私兵有些过了,可庾璟年指挥起他们来,绝对是如臂使指的。   庾璟年沉着地道:“本将军奉皇命前来处置军务,众将听令。”   众人轰然应诺,一起道:“末将听从王爷吩咐。”声如洪钟,十分响亮。   庾璟年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这才又缓缓地开口道:“萧十三,你照着这个册子给本王念。念到了谁,谁就给本王站出来。”   萧十三答应一声,从庾璟年的手里接过册子,开始大声念了起来。“张晋!”   就有一个黑黑的大汉出列,大叫一声:“末将在。”   庾璟年面无表情地道:“正五品上亲勋左武卫郎将张晋!从现在开始,本王晋升你为从四品下折冲都尉!”从正五品到从四品这就是直接官升一级了,张晋没有尺寸之功,忽然升官,一时有些发愣。   萧十三却是个机灵的,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面,“笨蛋,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谢王爷的封赏!”   张晋得萧十三提醒,大喜过望,大声道:“谢王爷,末将愿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庾璟年点了点头,让他归队,然后道:“下一个!”   萧十三就拿着花名册又念了一个人的名字,庾璟年将这位将领也直接升了一级。武将都是些实干派,庾璟年也十分干脆,嘁哩喀喳,把在场二十多位将领全都官升一级,一时众人全都欢喜无限。   庾璟年这才让萧十三归队,然后道:“兔崽子们,有道是无功不受禄,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本王为什么封赏你们吧?”跟这群大老粗们就不能用那些文绉绉的话,所以庾璟年入乡随俗,竟然跟着他们爆爆粗口什么的。   众人也正觉得奇怪呢,庾璟年已经道:“本王现在就告诉你们。你们也知道,现在皇上就在离这里三十多里的南郊祭坛祭天。可是徐州刺史何淮,那个王八蛋,受了当今圣上的洪恩,不但不思回报,竟妄想勾结朝中之人,谋刺圣驾。”他没有说出太子的名字,聪明的人自然明白,想不到的人,他也懒得去解释。   庾璟年一顿,然后大声道:“你们说,这样吃里扒外的混蛋,想要谋害皇上,本王能答应吗?你们吃着皇上的俸禄,皇上又大开隆恩,把你们统统官升一级,你们能答应吗?”   “不能!”众人齐声大喊,那股子血勇之气顷刻就被勾了起来。   “那你们要怎么办?”   “杀出去,将何淮那个狗东西碎尸万段!”   “打到何淮的老家,直接干他娘的!”   “……”   一时七嘴八舌,群情激奋。庾璟年见众人纷纷表态,十分高兴。“好,既然各位都有忠君报国之心,本王就放心了。本王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这次事了了,不但你们刚才的封赏有效,本王奏请皇上,每人再升你们一级,赏白银千两。”   别的都是虚的,只有实实在在的利益才是最实在的。庾璟年此话一落,众人的目光都绿了。纷纷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将何淮给收拾了。   萧十三不由暗暗点头,庾璟年治军的水平这是越来越高了。他封官也好,发钱也好,反正没有一样是他自己的。这样做既激励了士气,在场所有的人都是经了他的手提拔的,日后哪有个不死心塌地追随他成王爷的。   比起前几年,庾璟年的手腕实在高明太多了。   庾璟年接着道:“好,现在全都站好了,听本王的军令。”紧接着就发布了一系列的军令,让某将军带所部人马到二十里外设伏,某人带一千人马诱敌深入……   到了晚上,何淮的军队终于来了。   何淮这次带了一万五千人,先头的五千是轻骑兵,后头一万步兵,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京口急行军到这里,何淮可以说是拼尽了全力了。   他带着亲卫军率领五千轻骑兵走在最前面,他已经接到了太子给他的密信,知道皇帝此次出行多加了一千人的护卫,不过他并不放在心上,一千人和两千人,对他的一万五千人来说,没有多大的区别。   他也知道,京城附近的军队能对他构成威胁的,只有城郊驻扎的左右武卫一万两千人。因此他特意派了斥候去左右武卫大营查看情况。不料庾璟年早有防备,大营周围派了极多的巡逻队,何淮的斥候根本就接近不了左右武卫的大营。   只隐约看见大营之中到处炊烟袅袅,旗帜飘扬遮天蔽日,回去向何淮汇报,何淮便认定左右武卫并没有任何的调动,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问自己的行军参谋:“咱们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了?距离狗皇帝还有多远?”   那人道:“将军,前面就是一线峡,地势十分险要,不过过了一线峡,咱们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就能到元帝的行在了。”   何淮大喜:“好!吩咐兵士们加快速度前进,一定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度过一线峡,然后取那狗皇帝的狗命!”   “将军!”行军参谋有些不安,“咱们一路急行军,将士们早就疲惫不堪,可否休息一阵子,再过这一线峡。这里地势险要,要是有人在崖顶投掷石头,咱们可就变成了待宰的羔羊,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线峡一线峡,顾名思义,两边是高高的悬崖,中间是一条羊肠小道,最窄的地方只能容许一匹马通过,这要是有人在顶上埋伏好了,何淮这五千人根本连给人塞牙缝都不够。   何淮却冷哼了一声:“怕什么?我北府军身经百战,实力强横,那皇家十二卫的老爷兵们和咱们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根本就不堪一击。再说了,京中各卫兵马的动向咱们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谁能在这里设伏?”   行军参谋心里还是感觉不安,可是何淮脾气不大好,他也不敢再多劝。行军参谋心里很清楚,何淮十分瞧不起庾璟年,觉得所谓的大晋新一代的将星,不过是运气够好,又得到了皇帝的全力支持,加之全国上下的资源供他挥霍使用,他才能年纪轻轻就建立如此功业。   所以他也瞧不起庾璟年训练出来的皇家十二卫。   只是庾璟年能有今天的威望,真的只是靠运气吗?   何淮道:“咱们必须得赶在皇帝返回京城之前追上去,咱们共有一万五千军马,渡过一线峡可不是一时半刻的时间。所以绝对不能休息。”   何淮说的都有道理,行军参谋更不能反对了。   于是五千轻骑兵在何淮的吩咐下开始过峡。   这时萧十三和庾璟年都坐在高高的悬崖上头,看着底下过峡谷的人马。萧十三道:“看何淮这一路的行军路线,果然是直接奔着皇上去的,此人带足了兵器粮草,私自入境,必定是造反无疑了。咱们可以动手了。”   庾璟年哼了一声:“何淮本来就是要造反,这还用你说?”庾璟年在山崖上布置了无数的巨石滚木,对付北府军根本就不用浪费一兵一卒,一声令下就能叫他们损失过半。   这么有利的地形不利用,庾璟年也就枉有名将之称了。   萧十三眼看着功劳就要到手,有些等不及了。“那王爷还等什么,赶快下令攻击啊。”   庾璟年却慢条斯理地道:“不着急!你没看见,何淮的五千骑兵只进入了几百人吗?他这是在试探峡谷上头有没有伏兵,这时候动手,只会让他抓住机会,趁机逃走。”   萧十三不由仔细看去,果然如同庾璟年所说的一般。何淮毕竟是老江湖,虽然有十足的把握上头没有埋伏,他还是先派了三组士兵,每组一百人,进入峡谷去试探敌情,等那三组人安全通过了峡谷,没有丝毫异样,何淮这才松了一口气,亲自带着主力进入了一线峡。   庾璟年一直等着何淮的部队进去了百分之九十,前头的部队都快要出峡了,这才下令用巨石滚木进行攻击。   何淮这时刚刚走到一线峡的中央,忽然听见悠长辽远的号角呜呜呜地吹响,何淮心头巨震,尚未反应过来,已有无数的巨石滚木从天而降,峡谷里本来就地方狭小,躲无可躲,加上马匹受惊踩踏,一时间变成了人间地狱一般,北府军哭爹喊娘,不过片刻就死伤惨重。   行军参谋带着亲卫军拼死保护何淮,才没有让他被巨石给砸死。何淮看着溃败散乱的士兵,他自己精心培养的士兵像是韭菜似的被一片一片收割着生命,他心如刀割,已经蒙了,不停地问一句话:“敌人是从哪里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行军参谋哪里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快走,快走啊!”   拼死才将何淮护送着出了一线峡。何淮整顿兵马,带出来的五千人,侥幸从一线峡逃出来的,仅有三千五百人左右,这短短的一段路,就损失了百分之三十的人手,实在是太过惨烈了。   何淮简直怒发冲冠,更让他难过的是,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敌人是谁?   这边刚刚死里逃生,那边已经不知从哪里杀出一队士兵,为首正是左武卫将军,他大声喊道:“吾乃是左武卫将军冯克,徐州刺史何淮,目无尊上,阴谋叛乱。皇上有命,杀无赦!跟随其造反的,都是株连九族的死罪,若你等现在弃暗投明,可既往不咎,若能取其首级,则可官升三级,皇上还可封为县公,封食邑千户。”   这样的攻心之术,令北府军一阵大乱。本来何淮出发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士兵他是来造反的,众人本来一头雾水跟着一路急行军,已经累得不要不要的了,现在听说上官带着他们干的竟然是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勾当,不由的一阵大乱,何淮连连道:“不要听他们胡说,他们是北燕派过来的刺客,是来刺杀皇帝的,你们不要被他们的谎话所骗。”   士兵们不知该听谁的好,不过好在何淮积威犹在,终于还是勉强维持住了大军没有崩溃,不过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   左武卫将军只带了两千人,却将何淮的三千人冲得七零八落。不过何淮的北府军毕竟战斗力很强,刚才经受了那样的打击,同袍死伤严重,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同仇敌忾之心,虽然精疲力尽,但是困兽犹斗之下,倒是让左卫将军冯克攻了一阵子,竟然没有将何淮的阵型攻破。   此时庾璟年已经从高崖上下来,站在一处高地上,将场中发生的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庾璟年派传令兵传令:“让冯克不要贪功冒进,若是实在攻不下来,就放何淮过去!”   萧十三十分不解,庾璟年现在手上有一万两千兵马,养精蓄锐,何淮只剩下三千人,还大部分都受了伤,他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爷为何不投入优势兵力,一鼓作气将何淮收拾掉?”   庾璟年道:“干掉何淮容易,可是他手中训练有素的三千北府军也要跟着他灰飞烟灭了。这样的士兵训练不易,本王不想让他们死在内战之中!”   萧十三才明白过来。庾璟年笃定了必然胜利,已经在考虑战争之外的一些东西了,比起庾璟年,何淮实在差得太远了。   300|心生芥蒂   庾璟年道:“这阵子,才几天的功夫太子先是给自己的长子过生辰,又说得了一副前朝的古画总之找了各种理由在府中宴客,请的虽不是什么朝廷大员,但多数都是掌握着实权的四五品小官。春祭时若皇伯父带着大臣们去了郊外祭天,这些人的力量便足可以帮助太子控制住整个建康。”   三皇子终于有了点精神:“太子手上没有兵权,他靠什么谋反作乱?”   庾璟年道:“前天太子到白云寺游玩恰巧碰上了徐州刺史何淮的参军李通,太子把他请到禅室里,两人关着门聊了一个时辰,谁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后来我的人看见李通出门时,虽然强作镇定,但是脸色却很不好看,难掩紧张之色。”   “此外何淮的手里有两万北府军,若是有心从京口出发到达祭天的南郊,不过一日一夜的功夫。到时候他布置得宜,只需将军队提前一天布置在牛栏山一带,快马轻骑两三个时辰便能赶到南郊,然后皇伯父也好,一众朝中大臣也好,到时候生死就全在何淮的手里了。”   三皇子全身巨震,也想到了那时情形的可怕,“何淮是父皇的心腹爱将,他怎么可能背叛父皇,跟太子冒这样天大的风险?”   庾璟年道:“富贵险中求,何淮就这样跟着皇伯父,将来顶了天也就是个从二品的大将军,而他若跟着太子起事,一旦成功,顷刻间便能位极人臣。我调查过何淮此人,他一向不满何家被王谢沈桓压制,沦落为二流士族,这些年一直想法子提升家族的影响力,而何淮此人生性嗜赌,喜欢孤注一掷,投靠太子也说得过去。”   三皇子听了庾璟年的这番话,愣了愣,看向庾璟年的目光就不一样了。   什么时候他的五弟心思变得那样缜密?   庾璟年见他不错眼地盯着自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上没东西吧?”   三皇子岔开话题,勉强道:“这件事你觉得应当如何去办?”   庾璟年道:“我想好了,太子和何淮之间的勾结,咱们只不过是凭空猜测,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若是到皇伯父跟前去告太子的状,恐怕皇伯父要怀疑咱们捏造证据诬陷太子,那样反为不美。我手里现在有两卫兵马,皇伯父交由我训练,到时候我会以操练兵士的名义让他们急行军赶到一线峡埋伏起来,何淮不出现则已,他一旦出现,我必叫他有来无回!”   三皇子想了想道:“你这个法子可行,只不过何淮有两万士兵,你的两卫兵马加起来只有一万两千人,才及得上敌人的六成,你有把握打赢何淮吗?”   庾璟年笑笑,脸上充满了自信:“何淮不可能把所有的士兵全都带到建康来,况且咱们以有心算无心,又是以逸待劳,收拾何淮当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兵士怎样安排如何瞒住太子的耳目,建康城中也不能掉以轻心,要派可靠的人在建康坐镇,直到觉得万无一失了,庾璟年才起身准备离去。   三皇子却忽然问了一个问题:“此次太子若是事败,他将再无退路必死无疑,到时候太子之位……”   庾璟年哈哈一笑:“当然是三哥你来做太子咯,我会全力支持你的,三哥尽管放心!”   三皇子忍不住试探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咱们不是堂兄弟而是亲兄弟,你也有机会登上太子的宝座,那时候你还会像现在一样让着我吗?你的功勋能力威望都在我之上,其实你做太子才更名正言顺。”   庾璟年噗嗤一笑:“三哥你在说什么,哪有你这样打比方的。我又不是皇伯父的儿子,何时轮得上我来做这个太子?”   三皇子寸步不让地问:“那如果你是呢?”   庾璟年没有想太多,颇为无奈地回答道:“就算咱们是真的亲兄弟,我也绝不愿意当皇帝那么个劳心费力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还是三哥去做吧!我就做个闲散的王爷,拿一拿俸禄,没事的时候陪陪妻儿,多么逍遥自在。”   三皇子神色一松,捶了庾璟年一拳,笑骂道:“臭小子,别想着偷懒。将来就算我当了皇帝,你也得好好辅佐我!”   庾璟年探手摸了摸三皇子的脑袋:“你没有发烧吧?今天怎么竟说浑话。”   三皇子一把将他的手打开,“我好着呢。那么多事要处理,快去忙你的吧。”   庾璟年点了点头,临走时又说了一句:“三哥这么多年的心愿终于就要达成,我真替三哥高兴!”说完这句话就转身大踏步地出了书房,留下三皇子一个人有些怔松地站在那里。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太子和庾璟年、三皇子两方都在和时间赛跑,加紧安排处理各种事务,慕容圭留给太子布置的时间太少了,很多事情处置得都有些仓促。加上庾璟年多年把控朝廷密谍网络,太子在白云寺密会李通自以为安排得隐秘,却还是被庾璟年布置的密谍发现,庾璟年这才能推断出他想要造反的意图。   庾璟年本来可以直接留在军营里指挥两卫兵马,对付何淮,不过参与祭天的名单中有庾璟年的大名,这样做有可能让太子生出疑心,他和三皇子一商量,便决定暂将调动兵马之事交给手下两位将军去做。他自己跟着皇帝去南郊祭天。到时再潜回一线峡坐镇指挥。   这一日,谯国桓氏留在建康掌握族务的一位长老来到东海王府,对三皇子说了一件事。原来自从萧十三从益州归来,如今已经积功升任将军,庾璟年觉得再让他给自己当亲卫统领有些屈才了,就提拔一个名叫桓浩的人接替了萧十三的职务。   这位桓浩乃是三皇子的远房族弟,几年前是三皇子推荐给庾璟年的。因为是三哥的族亲,加上他武功高强,在庾璟年的身边一直表现不俗,庾璟年对他十分信任。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桓氏长老发现他媳妇这些日子,偷偷在外边置办了一些产业。他虽然升任了庾璟年的亲卫统领,可他的俸禄毕竟只有那么一点儿,长老就有些奇怪,派人偷偷跟着他,哪知竟然无意中发现,这段时间,他和太子府的一位谋士见了两次面。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连续两次呢?   三皇子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脸色微变。他和庾璟年推演过太子造反的经过,这个过程中,太子最先也是最需要对付的一个人就是皇帝,何淮的北府军就是这个目的,只需要皇帝一死,太子在京中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皇帝之位。   当然,如果有机会,他也绝对不会放过三皇子和庾璟年这两个劲敌,若是趁乱能将两个人都杀了,对于太子坐稳皇位自然是大有裨益的。   看来这个桓浩就是被太子收买了,用来对付庾璟年的。   庾璟年已经安排好一切,并且亲自带着三皇子去看过一次地形。祭天前一天,由左右武卫的两位将军将兵马调到一线峡。三皇子想起母妃对他说的那番话,到时候就算庾璟年死了,只要那两位将军还活着,收拾何淮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若是自己瞒着不告诉庾璟年桓浩背叛之事,那庾璟年死了也不是自己害死他的,自己的心是否就可以安稳一些?   三皇子心里一阵动摇,他站了起来,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母妃叮嘱他的那些话不住地在耳边响起,庾璟年的灿烂而又真诚的微笑也一直在他的眼前浮现。   心里边有一黑一白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说:“这次是你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了!你难道想背负亲手害死自己兄弟的罪名吗?”   另一个说:“老五待你那样好,处处为你着想,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怎么能见死不救?你的良心何安?”   三皇子内心激烈斗争了半天,猛地停住脚步。“不行,我得亲自去提醒老五!”他还是不能坐视庾璟年被太子害死。   三皇子先去了成王府,因为他来得太过频繁,沈沅钰也没有和他避嫌,就出来和他见了一面,她告诉三皇子道:“皇上派了一个小太监来传,王爷进宫去了。”又问三皇子:“三哥有什么急事吗?若是不急,可以等等王爷回来也不迟。”   昊哥儿和晔哥儿看见三伯父,一起围上来求抱抱,平时三皇子稀罕这两个侄子稀罕的不得了,这次却没空理会他们,丢下一句:“那我马上进宫去找他。”就急匆匆地转身出去了。   两个孩子都有些委屈地回头看着沈沅钰。沈沅钰一边安抚这儿子们受伤的心灵,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三皇子离去的背影,三皇子脸上的焦急都藏不住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娘亲,抱抱!”晔哥儿没有得到三伯父的宠爱,嘟着嘴看向母亲,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显得异常可怜。沈沅钰立刻就抛下了心中的那些疑问,一把抱起了晔哥儿,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一口。   晔哥儿最喜欢娘亲,很快就高兴起来,抱着沈沅钰的脖子,嫩嫩的小脸在她的脸上蹭来蹭去的。   沈沅钰又伸手牵了昊哥儿,对昊哥儿道:“娘亲抱一会儿弟弟,再抱你!”她不能让昊哥儿觉得娘亲偏疼弟弟,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哪知昊哥儿小大人儿似的摇了摇头:“我不用娘亲抱。”   沈沅钰有些奇怪地道:“昊哥儿为什么不用娘亲抱?”   昊哥儿一本正经地道:“因为爹爹还有外公都说,我是哥哥。哥哥就要谦让弟弟,保护弟弟!等我长大了,还要保护娘亲,保护爹爹,保护外公!”   两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太令人惊讶了。沈沅钰震惊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昊哥儿真乖!”   晔哥儿见昊哥儿得到了母亲的表扬,也着急了起来,扭着小身子道:“晔哥儿也乖,晔哥儿也要保护哥哥!”   沈沅钰抱紧了儿子,在他的脸上又亲了一口,“晔哥儿也乖,和哥哥一样乖!”   有子如此,夫复何求呢?   三皇子直接去了皇宫,抓住一个小太监就问:“你五爷在什么地方?”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处在一个非常奇怪的状态里,为了自己曾经冒出的,想要陷害庾璟年的想法而感到羞愧不已。所以他想立刻找到庾璟年,这样他的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那小太监不过是个在宫里跑腿的,哪里知道成王爷在什么地方,哭丧着脸道:“奴才,奴才不知啊?”   三皇子一把将他扔到了一边去。怒道:“废物!”   正说着,就看见御前副总管黄前带着人从远处赶过来,手里捧着托盘茶器。三皇子和他是很熟悉的,就跑过去问他,黄前见三皇子慌里慌张的样子有些奇怪,道:“成王殿下,应该是在勤政殿和皇上说话呢!您要是想见成王殿下,奴才前边给你引路吧。”   三皇子道:“难道本王不认识路吗?用得着你这老小子献殷勤!”说罢不理愣在那里的黄前,大踏步地直奔勤政殿而去。   刚刚踏进勤政殿的大门,就听见里面传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三皇子脚步就是一顿,他很少听见皇帝笑得这么开心的。   三皇子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一阵不舒服。   外头的太监见了三皇子,连忙向里面通传,皇帝听说三皇子来了,就吩咐他进来。三皇子便迈步进了勤政殿的正殿。   给皇帝行礼已毕,皇帝让人给他搬了椅子来坐。就问他:“老三怎么来了?”   三皇子本来想说自己是来找庾璟年的,谁知话到了嘴边,居然变成了:“有两日没进宫来给父皇请安了,儿子着实想念父皇,特意过来瞧瞧。”   皇帝听了点了点头,“倒是难得你一片孝心。”问了几句祭天的事准备的如何了,三皇子一一回答了。这才找了个机会问道:“刚才见父皇笑得开心,不知五弟说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给您听?”   皇帝看了庾璟年一眼,笑道:“老五哪里会讲什么笑话,不过是讲了讲他的侍卫统领萧将军的一些趣事,这萧十三和他媳妇可真是一对妙人……”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庾璟年进宫来本来是向皇上汇报差事上的一些事情的,说完了差事,他见皇帝神色疲倦,满脸的老态,不由有些心疼,就想法子说些话,逗皇伯父开心。正如皇帝所说的,他并不会说什么笑话,就想到了萧十三和金灵的一些趣事,这两位也算是一对活宝,是成王府的开心果,一说起他们的事儿,皇帝果然开怀。   三皇子眼看着皇帝满眼温柔的目光紧紧锁在庾璟年的身上。那样的目光,即便他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也从来没有从皇帝的眼中看到过,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异常难过,像是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却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这时庾璟年扯了扯三皇子的衣袖:“三哥,皇伯父问你话呢。”   三皇子反应过来,吓了一跳,连忙请罪道:“父皇,是儿臣失仪了。”刚才皇帝问起三皇子春祭的事,三皇子居然愣在那里不知道回答。   皇帝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点小事儿,朕哪里就要和你计较!”   两人陪着皇帝又说了几句话,这才相携离开勤政殿。   两人走出了一段路,三皇子想要张口和他说桓浩事,可是想起皇帝看庾璟年的那个眼神,鬼使神差地几次张口又全都闭了口。   庾璟年见了就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三皇子揉了揉眉心,道:“没什么,可能是最近事儿太多,一连几天都没有睡好,所以精神有些恍惚吧。”   庾璟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三哥你也别太担心了,一切都在咱们的掌握之中,你就等着稳稳当当地坐上这个太子之位吧。只要有我在,就出不了什么岔子!”   三皇子见他说的真挚,心里想着,阿年虽是父皇的私生子,但这么多年的兄弟情没有一点掺假,也一直不遗余力地在一旁辅助自己,不由一阵惭愧,终于下定了决心。“五弟,我还真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庾璟年这回是真感觉到三皇子有些不对劲儿了。“有什么事,你说!”   三皇子刚要开口,远远听见太监的声音:“淑妃娘娘驾到!”他要说的话就又没有说出口。   桓淑妃乘坐着一架四人抬的肩舆走了过来,扶着大宫女的手下了肩舆,两个人急忙上前见礼。   桓淑妃看了庾璟年一眼,又看了三皇子一眼,点了点头道:“老五也在!”语气冷冰冰的,庾璟年倒是不以为意,反正淑妃娘娘一向都是这样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   庾璟年答道:“外甥是进来给皇伯父请安的。”   桓淑妃点了点头,和他寒暄了两句,就对三皇子道:“老三你跟本宫到含凉殿一趟。”又对庾璟年道:“老五你可以出宫了。”   三皇子对着庾璟年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桓淑妃一向就是这么强势,庾璟年自然也不会生这位名义上的姨母的气,就告辞出了皇宫。   桓淑妃瞪了三皇子一眼,冷冷道:“你跟本宫来一趟!”   三皇子不敢违背母妃的旨意,跟着她去了含凉殿。桓淑妃将宫女太监全都打发了出去,让人把含凉殿的大门关了起来,开门见山地道:“萧清已经把事情全告诉我了!”   三皇子一愣,随即怒道:“这个萧清,竟然敢不经过本王的允许,就把王府的机密往外泄露。真是可恶!”   桓淑妃道:“萧清这么做并没有错。你要记住,萧清需要尽忠的人不是你,而是在你背后支持你的谯国桓氏!”   三皇子不由怒吼:“那我成了什么了?就仅仅是个谯国桓氏傀儡?”   “不管你是什么?只要你将来能够坐上皇位,哪怕你现在是个傀儡,那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忘了这么长时间以来,谯国桓氏为了让你能够和太子抗衡,付出了多少代价了吗?”   三皇子不由语塞,他的确是欠了母族太多太多。   “我只问你,桓浩的事,你有没有告诉庾璟年?”   “没有,但我不会看着老五去死的!我总会提醒他的!”三皇子梗着脖子说道。   “呵呵呵……”桓淑妃冷笑不已,“很好很好!你可以为了你那可笑的兄弟之情,罔顾你身后那么多支持你的人的利益。我也可以给你一个选择,在你的亲娘和你的好兄弟之间,你可以选择一个。”   三皇子吃了一惊:“母妃,您这是什么意思?”   桓淑妃道:“什么意思?这是除去庾璟年千载难逢的机会!既能让他死了,又不会惹你父皇的怀疑,还能把罪责全都推到太子的头上去,这是一石多鸟的好计,你竟然想把它毁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这个小瓶里装着鹤顶红,你若是敢对庾璟年说出桓浩的事,我便服下这瓶鹤顶红。我自己教子无方,不知道顾全大局,我死也是罪有应得!”   “母妃!”三皇子伸手去抢那个小瓶子,桓淑妃却眼疾手快地将小瓶子收到了怀里。三皇子一下子跪了下去,眼泪都涌出来了。“母妃,您干嘛非要逼我呢!”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桓淑妃也明白,三皇子哪里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心肠不够硬,便道:“阿渊,我知道你和阿年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要好,你做不出害死好兄弟的事情,可是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他就是真的死了,也是太子做下的恶事,到时候你杀死太子为他报仇,也算是对他仁至义尽了。”   “阿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就当这是上天对你的一种磨炼,你就听娘的一次吧。你不想想为娘的,也要想想你身后投靠你的那些家族,你高风亮节,你愿意让出皇位,那些人以后岂不是要恨死你,找机会把你吃了?”   三皇子颓然坐了下来。   301|万无一失   当天晚上庾璟年回到成王府,对沈沅钰道:“过两天你收拾收拾,咱们到庄子上住两天,泡泡温泉。”让她去泡温泉是假,让她避开太子兵变是真。太子是要留下来监国的,到时候庾璟年和三皇子所有的兵力都在城外,春祭的时候,城中防卫将由羽林卫接管,羽林卫的卫将军是皇帝的绝对心腹,庾璟年觉得太子能够接管羽林卫的机会不大。   但是他也怕太子若是狗急跳墙,派兵直接攻打成王府,将沈沅钰和两个儿子都给抓起来可怎么办?所以庾璟年才想在事变之前先把他们娘几个送到城外去。只有保证他们绝对安全了,庾璟年才能心安。   沈沅钰就转过身来抱住了他,“阿年,是不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你告诉我!”这几天三皇子和庾璟年走动频繁,频频躲到书房里密议,最近庾璟年更是忙得脚不着地,经常后半夜才回来睡觉,若说没有在谋划什么大事,沈沅钰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庾璟年就知道瞒不过她,他也没想瞒着她,也许对别的男人来说,男女有别,男主外女主内,女人是不能插手男人在外头的事情的,可对于庾璟年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   庾璟年就道:“太子要造反了!”   “什么?”沈沅钰大吃一惊,“好好的,太子为什么要造反?”   庾璟年组织了一下语言,把这阵子的事都告诉了沈沅钰。   沈沅钰不由得十分担心,她翻身坐了起来:“你有几成把握?”   庾璟年也跟着坐了起来,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道:“阿钰,你就相信你的男人吧!这次是太子自己找死,我和三哥有了完全的准备,虽然不敢说有十成把握能把太子的势力一网打尽,可是七八成的把握总是有的。你先带着孩子们去避一避,等这边事情完了,再回来不迟。”   沈沅钰紧紧抱住庾璟年的脖子,依赖地说:“我不走,我要和你同进共退!”三皇子、庾璟年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早已势成水火,他们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沈沅钰知道他们早晚会有一场生死较量,可是她却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庾璟年不由开心地笑道:“你和我同进同退,到时候我又不在建康,你和我同进同退什么?况且还有咱们的两个宝贝儿子呢,你得顾全他们的安全不是。”   沈沅钰听到儿子,心就立刻无限制地软了下去。“好,我听你的,我会带着孩子去温泉庄子上住的。我会保护好咱们的孩子,不让他们受到一点儿伤害,可是你也要向我保证,你一定要毫发无损地回来,不要让我和孩子们担心知道吗?”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为了你,为了孩子们,我也会好好地回来的。”   沈沅钰再也睡不着了,虽然庾璟年一再地向她保证,这次对付太子十拿九稳,可是她还是放心不下,就让庾璟年把他们的计划跟自己说了一遍。这个计划庾璟年已经与三皇子还有一众幕僚商量过无数次了,沈沅钰要知道,他就把计划和盘托出。   沈沅钰听完了之后,从头到尾地把整个计划想了一遍,可说是一环扣一环,没有什么问题。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觉得成功的希望果然是蛮大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庾璟年戏谑道:“王妃娘娘觉得我们的机会如何呢?”   沈沅钰道:“计划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你们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   “兵变兵变,关键就是一个‘兵’字,若我是太子,这次兵变第一个要对付的人不是皇上,而是你。因为皇家十二卫,除了有四卫兵马在建康城拒守,其余八卫兵马可都在城外呢,按说没有皇上的金批令箭任何人都不能调动兵马,可是有个人却是例外的!”   庾璟年微微一怔:“谁?”   “你!”   庾璟年这才反应过来,这阵子他轮着番的把皇家十二卫兵马训练了个遍,皇家十二卫的兵将对他都十分崇拜爱戴,若是由他出面指出太子造反的真相,到时候以他的威望,城外的兵士必定一呼百应,那么太子就算杀死了皇帝,自己坐上了皇位,他的位置也绝对坐不稳。庾璟年只需指出太子犯上作乱,带兵杀进建康城去,太子就必死无疑。   沈沅钰说到这里,庾璟年也明白了过来。“那你的意思是?”   “若我是太子,我必定会趁着这次动乱之机,想法子除掉你。你现在在太子心目中的威胁,恐怕早已超过了三皇子,因为你是掌握了兵权,可以左右局势的那个人。”   “所以这次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庾璟年点了点头:“明日我便想法子把萧十三借过来,让他带一部分人在暗中保护我。”说来说去,庾璟年最信任的还是萧十三。   夫妻两个商量了一下细节,直到觉得没有什么遗漏之处,这才复又躺下。   第二天,沈沅钰带着孩子们去了沈府。安全起见,沈沅钰想把母亲和弟弟一起接到庄子上去住着。   太子造反这件事,庾璟年早就和沈昀通过气了,所以沈沅钰提出要请母亲去温泉庄子上住几天的时候,沈昀想都没想,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周氏听说有温泉可泡,也跃跃欲试的。她自从身子好转,很快就怀孕,然后沈家又有一大堆的事儿,还没有机会到庄子上去度度假休息休息。   娘两个就凑在一起商量着过去要带什么东西,三个孩子则凑在一起玩耍。   这个时候三皇子也从皇宫回到了王府。不过去的时候是他自己去的,回来的时候却多了一个小太监跟着他。   三皇子一个人焦躁地在自家的后花园里走来走去。“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三皇子大怒,一脚就将那个像是尾巴一样随时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踹翻在地。   那小太监吓得连连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才是奉了淑妃娘娘的命令,让奴才随时提醒您,大局为重,不能意气用事!还有,让奴才看着您,不能让您去成王府报信!”   “闭嘴!”一向温文尔雅的三皇子简直暴怒,“滚滚滚!你给本王滚一边去!”   小太监哭丧着脸:“娘娘给奴才下了死命令,奴才不敢也不能滚啊!”   三皇子简直要气死。不过他终究是听从桓淑妃的命令,没有到成王府去提醒庾璟年桓浩有问题的事情。   其实他自己心里明白,之所以他会选择这样做,除了桓淑妃以死相逼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放不下那即将到手的皇位。   那个位置,他终究割舍不下。之所以这样,不过是找一个借口,安慰安慰自己的心罢了。三皇子有点不敢深入思考下去,很快就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到了立春这一天,满朝文武三品以上官员汇聚在勤政殿,先是举行了一场庄严盛大的仪式,辰时正刻,正阳门外三声炮响,皇帝乘坐在三十六人抬着的华丽御辇上,由文武百官陪护着,出了建康城门,直向南郊而去。   大皇子、三皇子、庾璟年都在陪驾的队伍之中。沈昀、谢涵等四大门阀的宗主,也全数跟着。可以说建康上层所有的精英都在此次祭天的队伍之中,若是这些人一股脑全死光光了,将对大晋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只有太子奉命在建康坐镇。太子将皇帝送出了城门,回头到了勤政殿的偏殿坐下,只觉得双腿都在打战,一方面是激动,一方面是害怕。   皇帝叫他监国,就让他在勤政殿处理公务,只不过不能在正殿,只能在偏殿。太子望了一眼巍峨阔大的勤政殿正殿,那个位子他梦寐以求很久,心想很快自己就会是那里的主人了!   想到这里心中一热,他又兴奋了起来。   这时小太监传禀道:“太子府长史孙升求见。”   太子拿腔作调地喊了一声:“宣!”   长史孙升便走了进来。太子问道:“可都安排妥当了?”   孙升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全都安排妥当了,不过皇上此行带走的护驾军士不是一千人,而是两千人。”   太子吃了一惊:“好好的,怎么会多了一千人?”   孙升道:“是东海王和成王殿下临行前向皇上建言此次出行关系重大叫皇上多派人手,皇上这才将护军从一千人增至两千人。”   太子心中大怒,这两个混账,待我登上大位,我一定让他们生不如死。   孙升又道:“还有一件事,就在圣驾出城之前,成王殿下派了数百亲卫将成王妃并一对双胞胎儿子送到了城外的庄子上。同时跟去的,还有成王妃的亲娘,以及她的弟弟。对外只说,成王妃身上有些不爽快,太医建议她去泡泡温泉解乏。”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沉重起来:“殿下,您说会不会是咱们的计划已经被庾璟年等人知道了?”   太子哼了一声:“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算他们知道了,咱们也非反不可了。”   就是知道太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庾璟年才大摇大摆地将沈沅钰送到了庄子上,并且派了数百人的亲卫去温泉庄子保护沈沅钰娘几个。   太子脸色狰狞了起来,“何淮的兵士运动到哪里了,没有被人发现吧?”   孙升也是精神一振:“已经到了距离南郊祭坛不足五十里的卧马坡,何将军最擅长的就是夜间行军,人衔枚马缚口,不可能被人发现的。这次一共带了一万五千人来。皇上就算带了两千千牛卫,又有什么用呢?”   太子道:“很好很好!你去告诉何淮,到时候不用手软,谁不听话,就一个字:杀!”   孙升只觉得背后一寒,他知道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恐怕过阵子何淮的军队到了,第一个要死的人就是太子的亲爹——皇帝了。   此时到南郊祭奠的大军走了两个时辰,才走至一半。祭坛距离京城五十里地,因为此次出行的人一大半都是文官,很多人压根就不会骑马,所以人走得自然就慢了一些。   庾璟年和三皇子骑着马跟在皇帝的御驾后面,两人故意避开了大皇子,并马走在一起商量。三皇子一开始有些心虚,最后的几天他一直就没和庾璟年见面,以为庾璟年会因之生气,没想到庾璟年却没有丝毫不悦的意思。   三皇子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是隐隐惭愧。他悄声问:“何淮的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庾璟年道:“已经到了陈安县的卧马坡,快马加鞭赶到过来也就是两个时辰的时间。”   三皇子一愣:“看来何淮是真打算站在太子的一方了。这人放着现成的荣华富贵不想要,偏偏要跟着太子孤注一掷。这又是何必呢?”   庾璟年知道他是话唠的毛病忍不住又犯了,忍不住想笑。不愿意和他探讨这个严肃的话题。终于三皇子打住了这个话题,问了一句很关键的问题:“何淮带了多少人过来?”   庾璟年道:“我派出去的探子不敢靠得太近,不过观察他们用过的锅灶,当在一万人至两万人之间。”   “这么多?”三皇子吃了一惊,暗暗想到现在可调动的兵力,只有两卫一万两千人,若是庾璟年提前挂了,左右武卫的两位将军,有没有那份能力,将何淮打败呢?若是左右武卫输了,那么皇上第一个遭殃,他就得第二个死!   他不由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他桓浩的事情?   庾璟年见他欲言又止,有些奇怪地道:“三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三皇子犹豫了一下,终于道:“五弟,其实……”他正要告诉庾璟年他的身边有太子的卧底,张士德急急跑了过来,对庾璟年道:“王爷,皇上在御辇中枯坐无聊,让您上去陪他下盘棋呢!”   庾璟年一愣,“让本王去?”嘟哝了一句:“明知道我棋艺不佳,不爱下棋……”到底是皇伯父的吩咐不能违抗,就对三皇子道:“三哥,我先去陪侍圣驾,有什么话一会儿你再对我说。”   三皇子听了他的那句话,不由自嘲地撇了撇嘴,“明知你棋艺术不佳,不爱下棋?知不知道哥哥我是最喜欢下棋的,可是只要有你在,父皇的眼睛里就永远不会有旁的儿子存在!”三皇子一下子意兴阑珊起来。   庾璟年陪着皇上在御驾上呆了一个时辰才下来。他问三皇子:“三哥刚才要和我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三皇子却摇了摇头:“不必了,不必了!没什么没什么!”   庾璟年哦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随即被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两兄弟继续说说笑笑。又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祭坛终于到了。   皇帝本来想一到就直接举行祭天大礼的,可是一来大家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鞍马劳顿,实在是累了。二来,皇帝自己也有些倦乏。为了体恤大家,就吩咐众人安营扎寨,暂作休息,等大家休息的差不多了,再开始祭天的仪式。   皇上刚在搭好的大帐中坐下,准备休息一下。庾璟年就来了,而且带来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皇伯父,发现敌情!”   这一句话就让本来有些昏昏欲睡的皇帝清醒了过来。皇上坐直了身子,“老五,到底是怎么回事?”   庾璟年道:“因为皇伯父此次祭天,圣驾在此,事情非比寻常,我不敢怠慢,一直派斥候四处打探消息,没想到我刚刚得到消息,就在离咱们五十里之外的陈安县卧马坡,竟然藏了一支一万到两万人的军队。”   皇帝毕竟也是经历无数大事儿的人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是北燕的人,还是北魏的人?这么多的敌人,是怎么混到咱们的眼皮子底下的,边军的守备都是瞎的吗?”   庾璟年道:“皇伯父,此事怕与守将无关,因为那些敌兵穿着都是咱们大晋的服装。这些人,很有可能,就是咱们大晋的兵士!而这附近能够一次性调动这么多人马的,除了徐州刺史何淮再没有旁人了。”   “何淮?”皇帝跌坐在帐子内的榻上,“朕对他不薄,他为何要这么对朕!他这是想干什么?弑君夺位?”说到这里他猛地站了起来:“是太子,一定是太子勾结了何淮!”   庾璟年就知道皇帝肯定很快就会明白过来,所以也没有过多地提醒他,果然姜是老的辣,不过几句话的功夫,皇帝就想明白了这一切。   庾璟年道:“皇伯父请给我一支金批令箭,再给我圣旨一道,我这就去调动左右武卫的人来,若是不能提着何淮的脑袋来见您,愿受军法处置。”   皇上想了想,皇家十二卫在京城之外一共有八卫,如今这个情况下,也就只有左右武卫能派得上用场了。刚好庾璟年这段时间一直在训练这两卫兵马,派他去指挥最是合适不过。   皇上对庾璟年是没有任何怀疑的,立刻亲手写下一份圣旨,给他全权指挥左右武卫的权力,让他立刻奔赴京郊大营调兵。   庾璟年拿了圣旨和金批令箭立刻起身,皇帝却一把拉住他的手,叮嘱道:“老五,不论如何,记得先要保护好你自己!”   庾璟年一阵感动,单膝跪地道:“皇伯父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多加小心的。”皇上还想嘱咐几句,庾璟年已经大踏步地出来营帐,皇帝心里极舍不得这个儿子,可是大敌当前,时间就是生命。他也就没有再叫住他。   让张士德送走了庾璟年,他便传下圣旨,祭天活动暂停,宣千牛卫大将军耿乐入帐商议军情。   另一边庾璟年回到自己的营帐,集合亲卫向一线峡进发。因为皇帝身边的侍卫本来就少,他自然也不能带太多的人去一线峡与大军汇合。就让亲卫统领桓浩挑选了二十四个身手高强的侍卫跟着他前往。   庾璟年并没有说要带着他们去往何处,这些侍卫本来就是纪律严明之辈,庾璟年不说他们也不敢问,只有侍卫统领桓浩捏了一把汗,庾璟年能不能落入太子的圈套还要看他是否愿意按照自己设计的路线行进。   庾璟年命令众人每人牵两匹马出来,一路向着西边奔行而去。从这里到一线峡,大方向是对的,可是却有好几条路可以过去,太子不可能在每条路线上都设下埋伏,桓浩正在暗暗着急。按照现在路线前进,恐怕太子布置的陷阱就要白布置了。   桓浩正在着急,庾璟年忽然停了下来,皱着眉头道:“这里的地形好像不对!”   桓浩连忙问道:“王爷,怎么了?”   庾璟年想了想道:“这里有好几条路,到底该走哪一条?”   桓浩心中大喜,正愁着找个什么借口把庾璟年引过去呢,他刚才不敢随便出声,就是害怕庾璟年怀疑到他。   “王爷,属下从前经常到这边打猎,对这附近的地形十分熟悉,让小的来带路吧。”桓浩终于找到机会自告奋勇。   庾璟年眼中闪过一丝讥嘲,道:“好!你在前边带路!”   桓浩心中大喜,“王爷,您要去什么地方?”   “一线峡!”   桓浩点了点头。太子算到了庾璟年要去搬救兵,在通往左右武卫的大营途中设下陷阱,等着庾璟年自投罗网。   桓浩摸了摸袖子中藏着的袖箭,太子的第一个方案本来是叫他收买庾璟年的侍卫,趁乱一箭射死庾璟年,一了百了。谁知道庾璟年身边的侍卫全都是忠心耿耿,他试探了两下差点被人发现,也就再不敢试探了。   太子这才决定在庾璟年去左右武卫大营的途中设伏杀死庾璟年。   桓浩在前头带路,一行人纵马疾行,很快来到一处树林边缘。“王爷,从这里穿过去,前面就是一片坦途,再往前走十里路就是一线峡了。”庾璟年点了点头,“那还废话什么,还不快走。”   302|胜券在握   太子的伏兵就设在此处。桓浩强压下心中的惊讶和紧张,打马向前行去,太子在林中设了绊马索、陷马坑,还在一侧埋伏有重弩,庾璟年一旦经过,就能把他射成刺猬。   桓浩忽然哎呦了一声,捂住肚子道:“王爷,不好了,属下肚子不舒服,可能是出城之前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要先上个大号!”   庾璟年眼中嘲笑之色更浓:“就你小子事儿多。你赶快上你的大号去,本王带人先过了这片林子,你一会儿赶快追上来。”   桓浩没想到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连连应声道:“属下必定以最快的速度追上王爷。”   庾璟年不再理他,带着剩下的侍卫打马向着树林内冲去。   桓浩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下了马,当然不会上什么大号,而是把耳朵贴到地上偷听,就听见林子里传来一阵阵的喊杀声,他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里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喊杀声就停了下来。   桓浩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从林子里出来,判断出庾璟年一定是全军覆没了。因为若胜利的一方是庾璟年,凭庾璟年的周全缜密,一定会派人来接他。   桓浩这才小心翼翼地骑马进了林子。林子里到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他看见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尸体,怕不有几十具,死的都很凄惨。他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后背直冒凉气,因为这些尸体之中,没有一个是庾璟年的亲卫。   这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打鼓,犹豫着要不要立即逃走,忽听得一声呼啸,无数战马从林中奔出,为首一位将军穿着玄色的铠甲,猩红色的披风,显得十分拉风,一张颇为英俊的脸上,满是淡淡的讥嘲。   桓浩心头大震:“萧将军,你怎么会在这里?王爷呢?”   萧十三冷笑道:“你还有脸问王爷?没有看见王爷被太子的人杀死,你一定很失望吧!”   “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萧十三破口大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王爷和三殿下待你不薄,你竟然敢勾结太子陷害王爷!”   桓浩脸色一变,抬手就想将袖箭射出来。还没等他出手,萧十三已经飞马上前,一伸手就捉住他的衣裳,将他重重扔到地上,“把他给本将军绑了!”   他的武功比起萧十三差远了。   有人将他五花大绑和马绑在了一起,又把他的嘴直接给堵上了。萧十三啐了他一口道:“为了这个王八蛋,耽误了这么多的事,咱们快去追王爷去。”   众人轰然应诺,跟着萧十三策马而去。   桓浩到现在没搞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   原来那天晚上,庾璟年和沈沅钰一番详谈之后,一致认为太子最有可能的就是策反庾璟年身边的侍卫趁乱害他,庾璟年就暗中对自己的亲卫进行了一番调查,果然查出了桓浩有问题。   不过为了安抚太子,他不能立刻动手将桓浩除去,那样就等于明着告诉太子,我知道你造反的计划了。所以他并没有揭穿桓浩,而是将计就计,叫萧十三带了另外一对亲卫在暗中保护自己。   萧十三早就派斥候把这附近搜索了一遍,因此很早就发现了这其中有埋伏。刚才不过是和庾璟年里应外合地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已。   可笑桓浩还以为庾璟年的人被一网打尽了。   萧十三快马追上庾璟年的时候,他们距离一线峡已经不远了。   “王爷,桓浩这王八蛋该怎么处置?”   庾璟年面沉似水地道:“先留着他的一条小命,回头把他交给皇伯父,也算是太子谋害本王的人证。”   萧十三见他脸色阴沉,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森森的阴沉气息。知道他心情不好,就没敢多说话。   庾璟年倒不是为了桓浩的背叛而心情不好。桓浩经不起诱惑,被太子收买,只是他一时看走了眼。他是在想另外一件事。   桓浩是谯国桓氏的旁支,三皇子和谯国桓氏这种关系,他知不知道桓浩有问题。想起三皇子最近各种不对劲,几次的欲言又止。庾璟年有理由相信,三皇子是知道桓浩的底细的。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三哥他到底要干什么?他想让自己死?他是怕一旦太子完蛋。自己会成为他登上皇位的绊脚石?   他实在想不明白,三皇子到底为了什么要这样做?   正在这时,前面一阵烟尘弥漫,远远驰来一队人马。为首二人正是左右武卫的两位将军。   庾璟年心头大振,暂时抛开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和两位将军见礼。二人上前给王爷见礼,庾璟年拿出皇帝给他亲手书写的圣旨,还有金批令箭,“本王奉皇上的圣旨,执掌左右武卫,对付徐州叛军,自尔等以下,一概要听从本王的吩咐。”   “臣等领命,一切听凭王爷吩咐!”两位将军领命,接过圣旨就转交给了一旁的幕僚,根本就没看一眼。这二位对庾璟年一向崇敬佩服,早就对他死心塌地的了,就算他拿来一道假的圣旨,他们也愿意跟着庾璟年一块儿干。   两位将军将庾璟年迎回了一线峡的大营。两位将军请庾璟年上座,这左右武卫庾璟年带了他们小半年了,熟悉的就跟他自己的家似的。   庾璟年毫不客气地坐了,直接就让他二人将军中的将领们集合到大帐来开会。这边人下去了,庾璟年问道:“咱们的大军是什么时候到一线峡来的?”   左卫将军道:“三个时辰之前就到了,属下们知道很快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了,正叫兵士们抓紧时间休息呢!”   “好!”庾璟年听了这话大为满意。   萧十三进了一线峡,看见这么多伏兵在这里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起来。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有大事发生了,不过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呢,庾璟年在这呢,他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跟着庾璟年说不定可以积攒更多的军功,混个更大的官当当呢。   以前他是老哥儿一个,吃饱了就不饿,现在他可不一样了。他有老婆,还有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要养着呢。   萧十三想到这里,忍不住摩拳擦掌,“王爷,咱这是要打仗吗?”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情况呢。   庾璟年瞪了他一眼:“你先老老实实地给本王坐在那里。该怎么做,一会儿你自然就知道了。”   萧十三立刻知机地闭上了嘴巴。   这时一众中级将领走了出来,在大帐两侧站好了,鸦雀无声,目光却全都落在了坐在正中央的庾璟年的身上。这其中至少有一小半的将官都是庾璟年亲自提拔起来的,说是庾璟年的私兵有些过了,可庾璟年指挥起他们来,绝对是如臂使指的。   庾璟年沉着地道:“本将军奉皇命前来处置军务,众将听令。”   众人轰然应诺,一起道:“末将听从王爷吩咐。”声如洪钟,十分响亮。   庾璟年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这才又缓缓地开口道:“萧十三,你照着这个册子给本王念。念到了谁,谁就给本王站出来。”   萧十三答应一声,从庾璟年的手里接过册子,开始大声念了起来。“张晋!”   就有一个黑黑的大汉出列,大叫一声:“末将在。”   庾璟年面无表情地道:“正五品上亲勋左武卫郎将张晋!从现在开始,本王晋升你为从四品下折冲都尉!”从正五品到从四品这就是直接官升一级了,张晋没有尺寸之功,忽然升官,一时有些发愣。   萧十三却是个机灵的,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面,“笨蛋,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谢王爷的封赏!”   张晋得萧十三提醒,大喜过望,大声道:“谢王爷,末将愿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庾璟年点了点头,让他归队,然后道:“下一个!”   萧十三就拿着花名册又念了一个人的名字,庾璟年将这位将领也直接升了一级。武将都是些实干派,庾璟年也十分干脆,嘁哩喀喳,把在场二十多位将领全都官升一级,一时众人全都欢喜无限。   庾璟年这才让萧十三归队,然后道:“兔崽子们,有道是无功不受禄,你们大概还不知道本王为什么封赏你们吧?”跟这群大老粗们就不能用那些文绉绉的话,所以庾璟年入乡随俗,竟然跟着他们爆爆粗口什么的。   众人也正觉得奇怪呢,庾璟年已经道:“本王现在就告诉你们。你们也知道,现在皇上就在离这里三十多里的南郊祭坛祭天。可是徐州刺史何淮,那个王八蛋,受了当今圣上的洪恩,不但不思回报,竟妄想勾结朝中之人,谋刺圣驾。”他没有说出太子的名字,聪明的人自然明白,想不到的人,他也懒得去解释。   庾璟年一顿,然后大声道:“你们说,这样吃里扒外的混蛋,想要谋害皇上,本王能答应吗?你们吃着皇上的俸禄,皇上又大开隆恩,把你们统统官升一级,你们能答应吗?”   “不能!”众人齐声大喊,那股子血勇之气顷刻就被勾了起来。   “那你们要怎么办?”   “杀出去,将何淮那个狗东西碎尸万段!”   “打到何淮的老家,直接干他娘的!”   “……”   一时七嘴八舌,群情激奋。庾璟年见众人纷纷表态,十分高兴。“好,既然各位都有忠君报国之心,本王就放心了。本王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这次事了了,不但你们刚才的封赏有效,本王奏请皇上,每人再升你们一级,赏白银千两。”   别的都是虚的,只有实实在在的利益才是最实在的。庾璟年此话一落,众人的目光都绿了。纷纷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将何淮给收拾了。   萧十三不由暗暗点头,庾璟年治军的水平这是越来越高了。他封官也好,发钱也好,反正没有一样是他自己的。这样做既激励了士气,在场所有的人都是经了他的手提拔的,日后哪有个不死心塌地追随他成王爷的。   比起前几年,庾璟年的手腕实在高明太多了。   庾璟年接着道:“好,现在全都站好了,听本王的军令。”紧接着就发布了一系列的军令,让某将军带所部人马到二十里外设伏,某人带一千人马诱敌深入……   到了晚上,何淮的军队终于来了。   何淮这次带了一万五千人,先头的五千是轻骑兵,后头一万步兵,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京口急行军到这里,何淮可以说是拼尽了全力了。   他带着亲卫军率领五千轻骑兵走在最前面,他已经接到了太子给他的密信,知道皇帝此次出行多加了一千人的护卫,不过他并不放在心上,一千人和两千人,对他的一万五千人来说,没有多大的区别。   他也知道,京城附近的军队能对他构成威胁的,只有城郊驻扎的左右武卫一万两千人。因此他特意派了斥候去左右武卫大营查看情况。不料庾璟年早有防备,大营周围派了极多的巡逻队,何淮的斥候根本就接近不了左右武卫的大营。   只隐约看见大营之中到处炊烟袅袅,旗帜飘扬遮天蔽日,回去向何淮汇报,何淮便认定左右武卫并没有任何的调动,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问自己的行军参谋:“咱们这是到了什么地方了?距离狗皇帝还有多远?”   那人道:“将军,前面就是一线峡,地势十分险要,不过过了一线峡,咱们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就能到元帝的行在了。”   何淮大喜:“好!吩咐兵士们加快速度前进,一定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度过一线峡,然后取那狗皇帝的狗命!”   “将军!”行军参谋有些不安,“咱们一路急行军,将士们早就疲惫不堪,可否休息一阵子,再过这一线峡。这里地势险要,要是有人在崖顶投掷石头,咱们可就变成了待宰的羔羊,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线峡一线峡,顾名思义,两边是高高的悬崖,中间是一条羊肠小道,最窄的地方只能容许一匹马通过,这要是有人在顶上埋伏好了,何淮这五千人根本连给人塞牙缝都不够。   何淮却冷哼了一声:“怕什么?我北府军身经百战,实力强横,那皇家十二卫的老爷兵们和咱们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根本就不堪一击。再说了,京中各卫兵马的动向咱们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谁能在这里设伏?”   行军参谋心里还是感觉不安,可是何淮脾气不大好,他也不敢再多劝。行军参谋心里很清楚,何淮十分瞧不起庾璟年,觉得所谓的大晋新一代的将星,不过是运气够好,又得到了皇帝的全力支持,加之全国上下的资源供他挥霍使用,他才能年纪轻轻就建立如此功业。   所以他也瞧不起庾璟年训练出来的皇家十二卫。   只是庾璟年能有今天的威望,真的只是靠运气吗?   何淮道:“咱们必须得赶在皇帝返回京城之前追上去,咱们共有一万五千军马,渡过一线峡可不是一时半刻的时间。所以绝对不能休息。”   何淮说的都有道理,行军参谋更不能反对了。   于是五千轻骑兵在何淮的吩咐下开始过峡。   这时萧十三和庾璟年都坐在高高的悬崖上头,看着底下过峡谷的人马。萧十三道:“看何淮这一路的行军路线,果然是直接奔着皇上去的,此人带足了兵器粮草,私自入境,必定是造反无疑了。咱们可以动手了。”   庾璟年哼了一声:“何淮本来就是要造反,这还用你说?”庾璟年在山崖上布置了无数的巨石滚木,对付北府军根本就不用浪费一兵一卒,一声令下就能叫他们损失过半。   这么有利的地形不利用,庾璟年也就枉有名将之称了。   萧十三眼看着功劳就要到手,有些等不及了。“那王爷还等什么,赶快下令攻击啊。”   庾璟年却慢条斯理地道:“不着急!你没看见,何淮的五千骑兵只进入了几百人吗?他这是在试探峡谷上头有没有伏兵,这时候动手,只会让他抓住机会,趁机逃走。”   萧十三不由仔细看去,果然如同庾璟年所说的一般。何淮毕竟是老江湖,虽然有十足的把握上头没有埋伏,他还是先派了三组士兵,每组一百人,进入峡谷去试探敌情,等那三组人安全通过了峡谷,没有丝毫异样,何淮这才松了一口气,亲自带着主力进入了一线峡。   庾璟年一直等着何淮的部队进去了百分之九十,前头的部队都快要出峡了,这才下令用巨石滚木进行攻击。   何淮这时刚刚走到一线峡的中央,忽然听见悠长辽远的号角呜呜呜地吹响,何淮心头巨震,尚未反应过来,已有无数的巨石滚木从天而降,峡谷里本来就地方狭小,躲无可躲,加上马匹受惊踩踏,一时间变成了人间地狱一般,北府军哭爹喊娘,不过片刻就死伤惨重。   行军参谋带着亲卫军拼死保护何淮,才没有让他被巨石给砸死。何淮看着溃败散乱的士兵,他自己精心培养的士兵像是韭菜似的被一片一片收割着生命,他心如刀割,已经蒙了,不停地问一句话:“敌人是从哪里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行军参谋哪里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快走,快走啊!”   拼死才将何淮护送着出了一线峡。何淮整顿兵马,带出来的五千人,侥幸从一线峡逃出来的,仅有三千五百人左右,这短短的一段路,就损失了百分之三十的人手,实在是太过惨烈了。   何淮简直怒发冲冠,更让他难过的是,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敌人是谁?   这边刚刚死里逃生,那边已经不知从哪里杀出一队士兵,为首正是左武卫将军,他大声喊道:“吾乃是左武卫将军冯克,徐州刺史何淮,目无尊上,阴谋叛乱。皇上有命,杀无赦!跟随其造反的,都是株连九族的死罪,若你等现在弃暗投明,可既往不咎,若能取其首级,则可官升三级,皇上还可封为县公,封食邑千户。”   这样的攻心之术,令北府军一阵大乱。本来何淮出发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士兵他是来造反的,众人本来一头雾水跟着一路急行军,已经累得不要不要的了,现在听说上官带着他们干的竟然是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勾当,不由的一阵大乱,何淮连连道:“不要听他们胡说,他们是北燕派过来的刺客,是来刺杀皇帝的,你们不要被他们的谎话所骗。”   士兵们不知该听谁的好,不过好在何淮积威犹在,终于还是勉强维持住了大军没有崩溃,不过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   左武卫将军只带了两千人,却将何淮的三千人冲得七零八落。不过何淮的北府军毕竟战斗力很强,刚才经受了那样的打击,同袍死伤严重,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同仇敌忾之心,虽然精疲力尽,但是困兽犹斗之下,倒是让左卫将军冯克攻了一阵子,竟然没有将何淮的阵型攻破。   此时庾璟年已经从高崖上下来,站在一处高地上,将场中发生的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庾璟年派传令兵传令:“让冯克不要贪功冒进,若是实在攻不下来,就放何淮过去!”   萧十三十分不解,庾璟年现在手上有一万两千兵马,养精蓄锐,何淮只剩下三千人,还大部分都受了伤,他终于忍不住问道:“王爷为何不投入优势兵力,一鼓作气将何淮收拾掉?”   庾璟年道:“干掉何淮容易,可是他手中训练有素的三千北府军也要跟着他灰飞烟灭了。这样的士兵训练不易,本王不想让他们死在内战之中!”   萧十三才明白过来。庾璟年笃定了必然胜利,已经在考虑战争之外的一些东西了,比起庾璟年,何淮实在差得太远了。   303|302.胜券在握   这边庾璟年命令传令兵传令下去,让冯克将兵马两侧里让开。し何淮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忽然感觉正前方压力一轻,他不由大喜,立即组织骑兵从前方突破。很快打开了一道缺口,他便带着人马冲了过去。   他还以为是老天开眼,哪知道是庾璟年放了他一马。   他的行军参谋在众人的保护下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此刻已经是盔歪甲斜了,一边奔逃一边说道:“将军,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因为后面追兵不断逼近,何淮甚至来不及整顿兵马,只有奋力向前。“一直往前,捉住那个狗皇帝,咱们还有一线机会。”   行军参谋也明白了过来,现在似乎也的确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这时庾璟年却优哉游哉地跟在何淮的身后,一边命令所部士兵,杀一个北府兵者赏银五两,活捉一个则赏银十两。   萧十三道:“王爷不怕何淮狗急跳墙,进攻皇上的行在吗?”   庾璟年冷笑道:“怕的就是他不去进攻呢!”皇上那边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庾璟年不愿意屠戮北府袍泽,所以手下留情。那边的羽林卫将军可没有庾璟年这般仁慈,何淮如今部队接连受到打击,人手不足两千,和养精蓄锐的羽林卫交战那就是找死,何况他还在后面追着何淮打呢。   何淮被一路赶鸭子似的往皇帝的行营方向而去。左右武卫的士兵们得了庾璟年的吩咐,都尽量捉活的,何淮想的挺好的,自己冲过去捉了皇帝,到时候有人质在手,进可攻退可守。   哪知道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他还没等来到南郊祭坛,那边羽林卫将军已经带人冲杀了过来。   原来何淮和庾璟年对战,这么大的动静又怎么能瞒得过这边,羽林卫的斥候不断把战况报了过去。羽林卫将军本来听说何淮的北府军战力一流,又人数众多,有些发憷,可是听说庾璟年在一线峡设下埋伏,轻而易举就将何淮的五千骑兵给打残了,他的心就开始痒痒起来了。   放在眼前的大功劳不去争不去抢,那不是白痴是什么?   他当即去请示皇帝,让皇帝允许自己带兵出击,对何淮的先头部队进行迎头痛击。他知道皇帝最疼庾璟年这个侄子,就把战况描述的特别激烈,好像他不参加,庾璟年那面就要小命不保了似的。   皇帝当即分出一千人交给他,让他前去接应庾璟年。   羽林卫一直养精蓄锐,猛然加入战团,何淮可就有些受不了。他两下里被夹击,部队士气又接连受到打击,庾璟年又传令将士们不必留情,全力进攻,何淮的部队一下子就彻底崩溃了。   何淮眼看着大势已去,拔出宝剑想要自刎,却被冲上来的萧十三一枪挑下马来,萧十三兴奋地道:“王爷,我捉住这个叛贼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何淮,你可知罪?”   何淮原本想好了事情不成就自杀的,哪知到了关键时刻,不知怎么的竟然怂了,求生之心骤然兴起。道:“王爷,你饶我一命,我愿意帮你指正太子谋反!”   庾璟年冷冷一笑:“太子谋反不需要你来指正,本来你这种跳梁小丑,我也不愿意杀了你污了我的宝剑,不过为了后方还在征战的几万士兵,我只有借你的人头一用了。”   说着向萧十三打了一个眼色。萧十三立刻明白了过来,手起刀落,何淮的人头咕噜一下滚得老远。   萧十三杀了一个大活人,就跟没人事似的。   庾璟年吩咐羽林卫将军追拿北府逃军,带着萧十三返回一线峡,一线峡的另一边,何淮的副手正领着一万步兵在和左右武卫作战呢。   左右武卫人数上本来就占据上风,加上休息充分,士气高昂,北府军被压制着节节后退,不过北府军毕竟有上万人,又是训练有素,左右武卫想一口气吃掉他们也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正在这时,就见峡谷里冲出一队人马,人数不多,也就几百号人,但是个个人高马大英姿飒爽,为首的一名将军身穿银盔银甲,面容英俊无匹,气势如虹,仿若天神下凡。   左右武卫的士兵们看见了,立刻有人喊道:“成王殿下来了!”   整个队伍都沸腾了,有人喊道:“成王殿下千岁!”然后无数人跟着喊了起来:“成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庾璟年在左右武卫中的威望之隆重可见一斑。   两边战阵为之一缓。北府将领们全都面色如土,单单只是露了一面,就对士气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若是由他来亲自指挥战斗,那么北府军今日还能有几个人活着回到京口?   经过这一战,他们也算是彻底被庾璟年打服了。   他策马缓缓向阵前行去,萧十三跟在他的身后,受到无数的将士的欢迎,他也心潮澎湃,感觉倍儿有面子。   庾璟年在阵前数丈处停了下来。大声道:“叛贼何淮,意图谋刺圣驾,已被本王枭首,尔等还不速速投降!本王尚可在皇上面前为你等求情,念在你们也是被逆贼何淮蒙蔽,可既往不咎,保尔等官在原职,若你等还不知悔改,何淮现在的下场就是你们将来的下场。”   他运用内力说话,声音厚重平稳,竟然能让在场所有的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左右武卫见他武功那般高强,又是一阵震天价的欢呼。   这边庾璟年一声令下,萧十三用枪挑着何淮的人头在敌方的阵营前面飞马跑轮一圈。北府众人看得清清楚楚,那挑在枪头上的人头正是曾经不可一世的何淮,他本以为此次投机能让他飞黄腾达,借助新君的势力,压下王谢沈桓四大家族一头,让庐江何氏跻身第一流门阀之列,不过到头来,梦,终究只是梦而已。   庾璟年再次运起内功,大声喝道:“咱们都是大晋的子民,大晋养尔等至今,好衣好食,就是为了让你们和拱卫京师的自己人自相残杀的吗?趁现在大错还未铸成,还不放下兵器,更待何时?”   那样威严的语气,那样不怒自威的气势,甚至让人完全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当啷!   不知是哪个小兵先扔掉了手中的兵器。紧接着一片兵器落地之声响起。   有人道:“咱们不愿意造反,也不想自相残杀,咱们愿意追随王爷!”   于是无数个声音响了起来,“咱们愿意追随王爷!”   兵败如山倒,人都有盲从的心里,顷刻之间,北府士兵就跪倒了一大半,剩下的全都满脸茫然,手里的兵器也有些握不住了。   北府将领们长叹一声,纷纷扔下手中的兵器下马跪了下来,“小的们愿意投降,小的们都不知道何淮那逆贼此行的目的是谋刺圣驾,请王爷明鉴,为小的们做主!”他们实在没想到,庾璟年在北府之中都有这样的影响力。到现在,就是他们想和庾璟年拼命,也没有几个兵肯听他们的指挥了。   庾璟年见此,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不是不能将这些叛乱的士兵一网打尽,可是真那样做,固然北府兵要在大晋除名,就连左右武卫也少不得损失几千兵马。要知道现在大敌当前,每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都是宝贵的资源,能够兵不血刃地收服这帮北府兵,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庾璟年很快就下了一道道的命令,先是叫人将北府军所有的将官全都客客气气地“请”到了营帐之中,暂时将他们禁锢起来。又叫人将北府兵员的武器全都收缴了,然后打乱建制,将他们混编到左右武卫之中。   这下子就算有人后悔投降,也没法子再作乱了。   庾璟年处理好这一切,叫左右武卫将军留下来收拾残局,自己带着萧十三,领着数百亲兵去见皇上。   到了皇帝的营帐之中,皇帝带着三皇子亲自到大帐门口迎接,庾璟年想要跪拜,皇帝一把拉着他的手,道:“老五,你此次厥功至伟,朕真不知要怎么赏你!”庾璟年在外的所作所为,早有斥候不断地报到了皇帝这里。一次策划周密的刺杀行动,被庾璟年就这样轻松地化解了,也难怪皇帝要这样说了。   三皇子不由也对庾璟年刮目相看。也许是和他太过亲近了,三皇子一直没有发现,原来庾璟年已经成长到这样的地步了。   老五,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需要自己照顾的小娃娃了。   皇帝拉着庾璟年的手回到自己的大帐,让他在自己的身边坐下,庾璟年向皇帝禀告道:“何淮带着一万五千人前来,五千轻骑兵死伤惨重,减员超过半数,弃械投降的约有两千人。一万步兵则损失较为轻微,建制基本俱在,除了个别逃亡的,如今全都已经弃暗投明。侄儿未经皇伯父的允许,就斩了何淮的人头,何淮乃是正二品的大员,侄儿如此行事实属孟浪,还请皇伯父降罪!”说罢起身就要给皇帝下跪。   皇帝一伸手拉住他,不肯让他下跪。   “老五,你能如此处置此次的变乱,朕真的很高兴。你功勋卓著,满朝文武无人可比,朕又怎么会怪你呢!朕明白你的心思,北府军得来不易,全杀了实在可惜。那何淮,况且你杀他也是想让北府步军弃械投降,莫说他罪有应得,就是无罪,你杀了也便杀了,谁敢说你的不是?你能懂得这些,不为功劳和个人名誉,一心只为国家社稷着想,朕也就放心了。”   皇帝说的对,那时的军功是按人头算的,庾璟年若是大开杀戒,会让他的功劳更大,名声更响。庾璟年却并没有这样做,可见他是真的顾全大局,为朝廷着想。   庾璟年听得稀里糊涂的,三皇子却不由的眉毛一跳。这一次他真心地感受到了皇帝的心意,他是真的想把皇位传给庾璟年,三皇子不由一阵惘然,比起自己来,庾璟年的能力谋略显然更胜一筹。   算起来,他也是自己的亲弟弟,在这个乱世之中,他应该更适合当皇帝吧。   “老三,你在想什么?朕问你话呢?”   三皇子一个恍惚之间,竟然没有听见皇帝在说什么。他连忙打醒了精神道:“父皇,您刚才说什么了?”   “朕问你,你觉得老五加上这一次的功劳,封个亲王够不够格?”   三皇子脸色陡变。   他自己都还只是郡王呢!   庾璟年起身跪了下来:“皇伯父,此事万万不可。老祖宗的规矩,亲王不可轻封,此次我虽然有些功勋,但是三哥在营帐之中保护皇伯父,又亲自指挥羽林卫将军铲除叛乱,功劳不在我之下,皇伯父要封亲王,也该先封三哥才是。”   三皇子嗫嚅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跪下道:“父皇,儿子这点子功劳,怎么敢和五弟相比,五弟封个亲王……”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最后言不由衷地道:“是众望所归,理所当然的!”   皇帝听他们两个都在谦让,一时也有些犹豫了。他想了想道:“这件事不急,等回到建康再说不迟。”   又问了庾璟年几句战场上面的事情,这才打发兄弟两人出去。   两人并肩出了皇帝的营帐,没有旁人在中间缓冲,兄弟两人都有些尴尬,不知怎地,竟然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亲密无间。   三皇子想说几句缓和一下微妙的气氛,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说。他一个话唠,忽然之间没了话,让人觉得好生奇怪。还是庾璟年先打开话匣子:“三哥,陪我出去走走。”   三皇子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庾璟年从连绵的帐篷中间穿过,来到祭坛之下站定。白天的时候,皇帝已经完成了祭天的仪式,之所以还在这里不肯走,就是想看看京中的太子到底要搞什么飞机。   此时月朗星稀,一轮明月高挂在天际之上,将无边的清晖洒向大地,将两个人的身上全都镀上了一层亮银色,显得那样的柔和美好。   遥遥望去,战场上的硝烟还没有散尽。而三皇子却觉得他和庾璟年之间也在弥漫着淡淡硝烟。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庾璟年忽然道:“三哥,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的事儿吗?”月光下,他的脸上棱角分明,本应该遍布杀伐之气,却因为缅怀过去,线条都柔和了下来,那样俊美的容颜配上那样淡淡轻愁的表情,让人一见之下竟生出一种忍不住想要安慰他的冲动。   三皇子从来没在他的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三皇子太了解他了,如果说沈沅钰是女人中的女人,那么庾璟年就是男人中的男人,他精力旺盛,意志坚强,仿佛从来没有失意受伤的样子,就算是受到了伤害挫折,也会被他牢牢地压制在坚硬的心底里。   三皇子心里不由一颤。他心里因为皇帝厚待庾璟年而产生的那一丝不平之气也终于消散了不少。“怎么会不记得呢!咱们从小就是一条心,应付完了老大,应付太子,一块儿挨打,一块儿受伤,一块儿被父皇惩罚,现在想想,可真想回到小的时候啊,那时候虽然也有烦恼,可是咱们总还是快乐的。”   庾璟年也缅怀地点了点头。“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为了报复太子,在他喜欢的一匹狮子骢的草料中加入了巴豆。太子那次从马上摔下来,差点断了腿。太子好了之后纠结十几个侍卫,要来砍断我的一条腿,那时候咱们还小,武功不行,是你扑上来替我当了一剑,我没有什么事,你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腿骨差点儿被砍断了!”   三皇子一愣,苦笑道:“你不说,这件事我都差点忘了。”接着又道:“小时候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是啊,那时候这样的事太多了,你不止一次地救我。我虽然不说,却全都记在心上。三哥,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冷情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我就认两个人作我的亲人,一个是皇伯父,一个是你!我嘴里不说,可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哥哥一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想当皇帝,我就奋不顾身地推你坐上那个位置,哪怕为了你,得罪全天下所有的人,我也不在乎。三哥,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三皇子一瞬间有些震动,“我能明白!你待我一直很好很好!”   “好。你能明白就好!”庾璟年嘴角扯出一丝笑容。“三哥,我现在只想开诚布公地问你一句话。”   三皇子知道肉戏来了,立刻打醒了精神:“你问!”   “桓浩的事,你知不知道?”庾璟年道。   三皇子明知故问道:“桓浩怎么了?”   庾璟年道:“他被太子收买,在我去往一线峡的路上设下埋伏,想要杀我!”就把过程说了一遍,最后追问道:“三哥,桓浩是谯国桓氏的人,他有什么异动,桓氏在建康的执事,没有向你汇报过吗?”   三皇子狠狠地在祭坛周边的白玉栏杆上拍了一巴掌,“这个混蛋,竟然如此吃里扒外,真真是太可恶了。五弟,你还不相信哥哥吗,哥哥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庾璟年垂下眼帘。其实三皇子承认不承认,他心里早就明镜似的了。他不是来向三皇子求证的,他只是想看看三皇子的态度究竟如何。   三皇子有些着急:“五弟,你一定要相信我!”   庾璟年抬起头来,拍了拍三皇子的肩膀,笑道:“三哥,只要是你亲口对我说的,我就相信。”   他那灿烂明媚的笑容,仿佛一下子驱走了寒冷,让人从内到外跟着高兴起来。“三哥,咱们好兄弟,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永远的不离不弃!你放心,这一次太子造反,证据确凿,回去我就上书给皇伯父,让他废掉太子,立你为太子!”   三皇子那一瞬间竟无言以对。   这时建康城中,太子在勤政殿的偏殿之中,太子正坐在靠背椅上闭目养神。看起来十分平静,实则是内心充满了忐忑不安。按说这个时候,何淮应该已经杀掉皇帝,杀死三皇子,大军开进建康来和他汇合了。   可是,现在城外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是何淮失败了吗?他可是带着一万五千人进京来的,谁有哪个能力一口气吃掉一万五千人?   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他派了无数的探子出城打探消息,可是那些人如同泥牛入海,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回来不说,派出去的探子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太子心中焦躁不安,心里带着隐隐的恐惧。   这时太子府长史孙升急急奔了过来,二月那么冷的天,却一脑门子都是冷汗。“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何淮谋刺圣驾失败,如今已经授首,皇上正带着数万大军开拔回京呢!殿下,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失败了吗?太子那一瞬间,忽然之间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竟然出奇地轻松起来。   其实从慕容圭逼他造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慕容圭给他的时间太短了,区区几天时间,让他安排一次宫廷政变,他已经尽力了!   可能……这就是天意吧!难道我这一辈子,注定就不是当皇帝的命?苦苦争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为了他人做嫁衣。   太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那么疯狂,那么肆意。   孙升被他吓坏了,“殿下,您这是?”这位不会是受不了这个刺激,疯了吧?   “你立刻派人将京城之中现存的所有官员,全都给本宫召集到皇宫之中来,然后让邱将军封闭皇城的大门,就说皇帝在城外遇刺,已经死了,本太子要立即登上皇位!”   孙升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不想想怎么应对,还想着要过一把当皇帝的瘾?这位不是疯了吗?   304|302.胜券在握   他略一思索,随即明白了过来。=这位是明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现在要最后的疯狂一把呢!   孙升见太子面露狰狞,不敢反对,匆匆去了。邱将军是太子在军中安插的唯一人手,身为左豹韬卫的将军,手底下只有几千兵士。所以太子才让他守住皇城这座城中之城,而不是让他守住整个建康,让皇帝进不来。   因为建康城实在太大了,邱将军区区几千人,每个城门撒一点人,邱将军那几个兵根本就不够用的。这也是太子的悲哀之处,从始至终,皇帝只让庾璟年一个人掌握兵权,其余的几个儿子,根本就调动不了一兵一卒。   此时,留在京中的四五品小官们,都被太子召集到了蓬莱殿。蓬莱殿是皇家主持大典时所用,众人进来一看,太子正高踞在皇帝的宝座上,穿上了龙袍,戴上了象征着皇帝身份的九旒冕,大家一下子全都傻了。   太子这是要篡位的节奏吗?篡位也没有这样一个篡法吧,这是不是也太儿戏了?   太子见人都到齐了,站起身来,神色狰狞地道:“皇上在去南郊祭天的途中,遭遇北燕刺客的袭击,如今已经龙驭宾天了,本宫临危授命,如今就要登上大宝,你们还不跪下三呼万岁吗?”   众人一听全都傻眼了。先不说皇帝有没有驾崩,就是真的驾崩了,从先皇去世,到新皇登基,这期间要经过很多道繁琐的仪式,哪有说登基就登基的?   就有一个户部的小官仗着胆子说道:“太子,大行皇帝龙驭宾天,首要的不是该将皇上的梓宫迎回建康,再行与诸位王公并礼部商议新皇的登基大典吗?太子此举,怕是与礼法有些不合吧?”   他这么一说,众人就忍不住纷纷点头附和。   “本宫,不,朕此举于礼不合?”太子一阵阴冷地微笑:“来人,将这个妖言惑众的狗官给朕杀了!”他愤怒的呼喝着,头上冠冕上垂下的璎珞一晃一晃地,点着他的额头,因为行事太过匆忙,他没有来得及量身定做龙袍只能穿着他父皇穿过的,皇帝比他高大,所以他穿着大一号的龙袍,显得松松垮垮,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殿内站着无数的侍卫,太子一声令下,就听见有人答应一声“得令”,就有一个如狼似虎的侍卫冲上前来,拔出腰间的佩剑,一剑就将那个胡乱说话的小官刺了个透心凉。   鲜血喷溅,殿中一片惊呼出声。那小官虽然官品不高,可也是世家子弟,平时也算是个人物了,可到了这个时候,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一般,说杀就杀了。   有些胆子小的官员已经腿肚子打哆嗦了。   太子冷冷看着众人:“你们现在,还有谁对本宫登上皇位有意见的吗?”   刀都逼到脖子上了,众人哪里还敢有什么意见。   于是太子重新在宝座上坐好了,众人战战兢兢地跪下山呼万岁。   表示太子已经登上了皇位了。   “很好!很好!”太子脸上是变态的笑容,“今日朕初登大宝,各位爱卿厥功至伟,朕都有赏赐。”正要过一把登基为帝大封群臣的瘾,他的贴身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抖着嗓子道:“殿下!哦,不,皇上,皇上已经带着数万人马进城来了,再过一刻钟就到了皇城根下了。”   他虽然说得不伦不类的,可这话里,后一句的皇上才是真皇上。那些被太子用刀子逼着,强迫他们三呼万岁的人全都听明白了,禁不住就是一阵骚动。   太子眼中闪过骇人的光芒,“怕什么?朕是天下之主,不但皇家十二卫要听朕的,全天下的兵马都要听朕的调动,你们怕什么?跟朕出去看看,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冒充大行皇帝,到此招摇撞骗!”   太子就带人来到了皇城正门的五凤楼上。皇帝这么轻易地进入了建康,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早就听说了,太子把自己关在皇宫里,玩起了登基的游戏。他对这个儿子已经彻底失望了。   看见他穿了自己的龙袍在五风楼上耀武扬威,皇帝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他大声道:“孽畜,你的阴谋已经失败,如今逆贼何淮已经授首,你还不束手就擒,你还要顽抗到何时?”   太子看着明黄伞盖之下的皇帝,他穿着最隆重的朝服,满面的威严。而在他的身后,数万大军一字排开,盔甲鲜明,旗帜招展,只等着他一声命令,就会向任何地方冲过去,将所有拦在自己面前的敌人彻底打败砸烂。   他面上闪过一丝狰狞,意识到那个才是真的皇帝亲爹,他这不过是过家家玩玩而已。   “你是什么人,竟敢冒充大行皇帝!到底意欲何为?来人呢,给朕射箭,把这个胆敢冒充大行皇帝的狂徒给朕射死了。”他出来的时候也带了几十个弓箭手,听了他的命令,就向皇帝的方向射箭。   皇帝身边立刻齐步走出的侍卫,竖起一面盾墙,将太子一方射出的稀稀落落的箭雨给轻易挡了回去。   侍卫散去之后,皇帝满脸寒霜,“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现在形势已经明了,你根本就已经翻不起任何浪花,还不赶快出城投降,念在父子一场的份上,朕还能饶你一命。”   “不,我不会认输的。来人,把太后给我带上来!”太子一声大喊,就见两个侍卫押着太后走了过来,皇帝顿时一愣。太后,那是他亲娘,是太子的亲祖母,太子竟然用太后来威胁他?   太子怎么可以畜生到这种程度?   皇帝只气得七窍生烟。太子一脚将侍卫们踹开,亲自从腰间抽出宝剑来抵在太后的脖子上,“父皇,您一向自诩为孝子,现在您的亲娘就在我的手中,若是您不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皇位传给我,我就立刻杀了她。”   现在也不说皇帝是假冒的那一套了,果然就用太后来威胁起皇帝来了。   “畜生!你这个畜生!”皇帝气得全身发抖。   太子却是一阵狞笑:“只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答应立刻将皇帝位传给我,我就放了皇祖母,将来我还会奉您为太上皇,让您和皇祖母享尽富贵。若是您不答应,可别怪我狗急了跳墙。等您百年之后,史官为您做传的时候,写上一笔,您为了自己的皇位权力,置生母的死活不顾,您以后会是个什么名声?您自己考虑一下吧!”   三皇子见太子这等狗急跳墙,不由的一阵无语。太子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也不想想,就算皇帝真的答应把皇位传给他了,他当着天下人的面用祖母的生命逼迫皇帝让位,他就算当上了皇帝,他这个皇位能坐得稳吗?   皇帝一阵犹豫,皇位和母亲之间,他当然更重视皇位。可是若是在天下人的面前不顾母亲的死活,这个舆论压力他也承受不来。   正在此时,皇太后说话了:“皇上,你身为一国之君当以天下社稷为重。庾邵恒狼子野心不孝忤逆,先是勾结何淮意图谋刺皇帝,如今更用哀家的性命威胁你将皇位让出来,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怎能让他做了这万民之主?你不用顾惜哀家的性命,只管一鼓作气杀上城门,将这个逆子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关键时刻,皇太后还是深明大义的。   皇太后毕竟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到了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刻,临危不惧骨子里的骄傲便展现了出现。   太子不由大怒:“老虔婆,你给我闭嘴!”他已经红了眼,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他也难逃死劫不得善了,正要一剑砍下去,斜刺里,有人用厚背大刀的刀背一下子坎在了太子的后脑上。   太子哼了一声,登时软软歪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太后死里逃生,出了一身冷汗。城楼上众人也全都傻眼了。原来对太子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引以为心腹的邱将军。原来这位邱将军跟着太子不过是为了混个更好的前程,对太子根本就没有多少忠诚可言。如今眼看着自己跟着太子只有灰飞烟灭的结局,早就想反正了,只不过若是不立一功,皇帝还是得灭他的三族。   所以他一直焦急地等待着,寻找着机会,如今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救下太后。想来死罪是可以免除的了。   他便带头跪了下来。“皇上、太后,微臣受太子胁迫,不得已作出了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还请皇上太后恕罪!来人,快把皇宫的大门打开!”   太子身边的军士本来就都是他的部下,全都听他的,他这样一开口,自然十分听话,很快就开了城门,将皇帝迎了进来。   皇帝先是上了城楼,直接就给皇太后跪下了。“儿子让母亲受惊了,实是大罪!”   皇太后急忙把皇帝扶了起来:“这不是你的错。是太子鬼迷心窍,总算咱们娘两个平安无事,也算是祖宗保佑了。想他原本也是一个好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皇太后说到这里忍不住老泪纵横。   皇帝却厌恶地踢了太子一脚,“这等不知人伦的的孽畜,就该一剑杀了干净。”他是真的气狠了,拔出随身的宝剑就要一剑捅死太子。太后虽然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却还没有失去理智。她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不成,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儿子,你不能背负杀子的恶名。”   庾璟年也上前来扶住皇上的手臂:“皇伯父,太子有什么罪,还是交给三法司详审之后再做处置为妥。”滥用私刑,对皇帝的名声可不好。   有这两人相劝,皇帝这才勉强受了这个理由,叫人把太子拖下去,先关到大牢里,然后开始收拾烂摊子。   先是命令庾璟年清理皇宫,皇上现在可不敢直接大咧咧地住进皇宫去,万一哪里冲出一个漏网之鱼的刺客可麻烦了。   庾璟年带着千牛卫认真将宫中里里外外仔细搜索了一遍,刺客没找到一根毛,倒是找了不少大臣的家属出来。原来太子这几天也没闲着,为了此次夺取大位能够成功,他利用太后的名义将不少大臣的家属骗到了宫里来,本来想着一旦何淮杀了皇帝,他登上大位,把这些大臣的家属控制在手中,他们必然不敢反对自己登基。   哪成想人算不如天算,这个想法是很好,只可惜根本没有实施的机会,他就一败涂地了。   一开始想着那些大臣们还有大用,太子对他们的家属还能极尽礼数。只不过刚才宫里一乱,太子也顾不得这些老弱妇孺了,后宫里乱成一团。有些侍卫见皇上带了几万大军杀回来,知道太子完蛋了。他们吃饭的家伙也很快就保不住了,临死之前自然要疯狂一番,于是下边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   庾璟年闯进一间偏殿的时候,正看见一个侍卫将一个女子按在下面,周围还围着几个侍卫,裤子都脱了,正焦急地等着那个侍卫完事儿呢。下面的那个女子,披头散发,衣裳凌乱,目光如同一片死灰,却是庾璟年的小姨子——沈沅珍。   这样的场景,刚才庾璟年已经见过几次了。并不感到奇怪,至于沈沅珍,他也没有多少同情。这个女人会被太子骗进宫里,并且遭人□□,只能说明她自己蠢,四大门阀的女主人们,是太子第一波派人去请的,结果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狡猾,都找出来各种理由推脱,最后一个人都没有进宫。   庾璟年也不多说,抽出宝剑,刷刷刷几剑就把那几个畜生砍死在地。然后从亲卫手里接过一件大氅,将沈沅珍的丑态遮住,连看都没有多看沈沅珍一眼,只吩咐一个侍卫将沈沅珍送回郗府去。   那几个侍卫被庾璟年砍死在地上,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慢慢汇聚成一汪血泊,沈沅珍就躺在这样的血泊里,却是目光一片死寂,整个人也跟死了一般。   庾璟年没空理会沈沅珍,带着亲卫去了下一个宫室。   花了足足两个时辰,庾璟年才把这桩差事办好,然后侍奉皇帝在勤政殿安置了。此次太子作乱,虽然很快就被平定,并未掀起多大的风浪,但是需要善后的事宜还是有一箩筐。   皇上就留下三皇子和庾璟年在勤政殿帮着他处置公务。这几天皇上一连几天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精神十分不济。没有两个儿子在这里帮他,他恐怕一时之间还真处置不了这么繁杂的公务。   三个人正在商量着北府军善后的事情,就见张士德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陛下,不好了!”   皇上这几天听了太多不好的消息,早就听烦了。烦躁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皱着眉头道:“又出了什么事了?”   张士德道:“刑部管理天牢的官员刚才进来禀报,说是太子刚刚醒来,不过,他好像是出了一点儿……问题。”   皇帝冷哼一声:“他能出什么问题?”   张士德偷偷瞧了瞧皇帝的脸色,这才壮着胆子道:“当时邱明用刀背打晕了太子,可能是把他的脑袋打坏了,现在……太子好像是,有些疯魔了!”   三皇子淡淡道:“该不会是他自知自己罪无可赦,三法司将来必定判他一个死罪,他才故意装疯卖傻,父皇见他这样,一时心软说不定就能免他一死。”   他这话倒是合情合理,皇帝这阵子也在气头上,便道:“老三说的对,便是疯了,明日也要把他送到大理寺去,该定什么罪,就定什么罪!”   皇帝说是说了,虽然回到了每日都住的勤政殿休息,却依旧一晚上没有睡好。做了很多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面太子一忽儿被凌迟处死,一忽儿被五马分尸,死状都是奇惨。   皇上被噩梦惊醒过来,额头上都出了一身冷汗。毕竟年纪大了,心肠也变软了。太子毕竟是他儿子,他从小抱过疼过的,虽然不若疼庾璟年那般疼爱他,可是皇帝因此更是对他多了一丝愧疚之情。想起太子虽然作乱,但是并没有伤害到自己以及太后,至于那些被□□的官员之妻,皇帝也并未给他们算在太子的头上。   皇上昨天一心想要把太子明正典刑,今天却又犹豫了起来,想着能不能饶他一命。等张士德进来伺候他洗漱的时候,皇帝就问他:“太子现在怎么样了?”   张士德垂着头,不敢看皇帝的眼睛:“刑部报来的消息,太子的状态不太好。听说……听说大小解已经不能自理了。”   皇帝脸色一变,太子若真是装疯,这也太拼了吧。皇帝犹豫了片刻,终于道:“你去安排,等会朕要去天牢看看他!”   张士德一时摸不清皇帝的意思,答应一声下去安排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皇帝出现在天牢之中。刑部一位左侍郎陪着他,太子羁押在看管最为严密的天字号牢房之中。   刑部左侍郎亲自打开牢房,这是一间小小的牢房,黑洞洞的,四周连一扇窗户都没有,皇上的眼睛适应了一下,才适应过来。   就见太子坐在一堆柴草堆里,衣裳凌乱,脸上泥一道灰一道的,脏得厉害,牢房里收拾的还算干净,可是竟然有一种屎尿的臭味。   太子正拿着一根鸡腿在那里啃,他毕竟是太子,就算犯了再大的错,刑部是无论如何不敢亏待他的。所以给他吃的还不错。皇帝见鸡腿上的肉都已经不见了,太子还在不停地啃咬,皇帝的脸色不由变得十分阴沉。   太子看见有人来了,哈哈笑道:“你们是谁呀?”   见众人谁也不理他,他不由有些生气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们,我是当今的皇帝,我是大晋的天子!”他颠三倒四地说着:“我是皇帝,我是天子。”来来回回的没完没了,样子十分可怖。   皇帝见他不像是假装的样子,就叫了一声:“庾邵恒,你给朕清醒清醒!”   太子猛地抬头,看见皇帝那惊怒的眼神,有些害怕地瑟缩到了墙角,将已经啃干净了的鸡腿骨头藏在自己的怀里:“你要干什么?你要抢我的吃的?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他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肚子,一副保护鸡腿骨头的架势!   刑部左侍郎惴惴不安地道:“皇上,您看这?是否仍将他送到大理寺审讯?”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先把他挪出刑部大牢,给他换一个好一点儿的环境。三法司一同审讯的事情,往后放一放吧。”   皇帝出了大牢,又吩咐张士德给太子请太医诊治。   很快这件事就传到了东海王府。三皇子听了冷笑连连,对长史萧清说道:“父皇这是年纪越大,心肠反而越软了。”   萧清道:“看来皇上是有心要留下太子一命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就算太子真的是装疯,皇上最多也就是留下他一条性命而已。他已经彻底无法对王爷您构成任何威胁了。如今,您最应该关注的,应该是那一位,不是吗?”他说着用手一点成王府的方向。   三皇子烦躁地说:“这还用你提醒本王?”他心里已经有数了,桓浩的事,庾璟年大概是已经知道真相了,以后老五大概会对自己保持警惕了吧。他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可是对庾璟年他总是狠不下心肠来。   那天当他得知桓浩没能害得了庾璟年,他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失望,而是隐约的安心和庆幸,他毕竟还是做不到没有任何负担地去害好兄弟的地步。   可是现在,他和庾璟年之间,随着太子的倒台,怕是再没有缓冲转圜的余地了。他不想放弃皇位,那么就只能和庾璟年竞争。   果然到了下午,皇上命令张士德在西苑里找了一个小院子,将太子圈禁在院子里,命令三皇子看管太子。   305|302.胜券在握   又过了一天,皇帝召集朝廷重臣,商议废太子之事。太子乃是国之根本,废太子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庾邵恒本人是典型的不作不死,作到这种地步,给在场的许多大臣头上都戴上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这些人恨不得把他五马分尸,于是废太子之事全票通过非常顺利。皇帝随即祭拜祖先昭告天下,废除庾邵恒太子之位。   旧太子被废早就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可以说众人并不怎么关心,众人关心的是新太子花落谁家,几乎建康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三皇子身上。只不过皇帝到此便即打住,也有几个大臣试着向皇帝上书,请求立三皇子为太子,皇帝却全都留中不发。   三皇子听从皇帝的吩咐,搬到了西苑居住,张士德请了太医给太子把脉,只是真疯假疯这种事就是放到现代也不太容易诊断,何况是在古代。太医们的说法模棱两可含含糊糊,一直也没有个定论。   不过三皇子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庾邵恒应该是真的疯了。他和桓淑妃商议之后,决心好好照顾庾邵恒,让皇帝看到自己对待有仇的庾邵恒都能做到如此地步,以后若他当了皇帝,自然会对兄弟子侄们宽厚仁慈。   皇帝自从新安出事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太子造反更是给了他重重一击,回到皇宫以后三不五时就发起病来。有时是风寒有时是别的病症,一旦生病就极不容易好转。三皇子便时常到勤政殿去照顾皇上,亲自为他煎药尝药,反正一个孝顺的儿子该怎么做,他都十倍地做好,努力去刷皇帝的好感度。   庾璟年也进宫来看过皇帝几次,不过比起三皇子频率就低了很多。   又过了一两日,等建康城重新安定下来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庾璟年才带人去了庄子上接老婆孩子。   到了温泉庄子已经是下午,时节已到了冬末春初,此时阳光正好,沈沅钰带着三个孩子在院子里捉迷藏,周氏坐在廊庑下的一张椅子上,脸上含着幸福的笑意,丫鬟婆子们散落地站在四周。   庾璟年一瞬间就被这个场景给感动了,只觉得自己在外面生死拼杀,为了媳妇,为了孩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见庾璟年来了,沈沅钰忘形地快步走了上去,叫了一声:“王爷!”声音已经有几分哽咽。   庾璟年一回到建康就派人来给她报过平安了,并且按照她的要求,每一天不管有没有重要的事情都会派人来报信。沈沅钰明知他平安无事,并且得偿所愿扳倒了宿敌庾邵恒,可还是担心的要命。   庾璟年也特别地想念媳妇,若不是丈母娘就在跟前坐着,他恨不得立刻把媳妇抱进怀里。“阿钰,你还好吗?”他拉着沈沅钰的手不想放开。   沈沅钰推了他一把,“母亲在呢,你也不给母亲见礼。”周氏见小两口蜜里调油,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哪里还会计较这些虚礼。   庾璟年给周氏见过礼。三个孩子也都围了上来。   “爹爹!爹爹!”“姐夫!”   叫得庾璟年心软得一塌糊涂。   庾璟年有些日子没有见双胞胎了,想得十分厉害。见了两个孩子,他便笑着对沈沅钰道:“两个孩子都长高了,也变俊了!”   此时洲哥儿凑了过来,问道:“姐夫,那你看看,洲哥儿有没有变俊呀?”说着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向庾璟年放电。   庾璟年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咱们的洲哥儿也越来越俊俏了!”   周氏和沈沅钰都在一旁抿嘴笑,“可不是吗?孩子们不但俊了,也变沉了,我现在可都完全抱不动了!尤其是晔哥儿,可能吃了,再不节食就成小胖墩了。”   孩子们现在都有了羞耻之心了,晔哥儿扭着小身子不依。   庾璟年就笑道:“有那么严重,让我来抱一下试试?”   就把晔哥儿一下子抱了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晔哥儿兴奋得嗷嗷直叫,庾璟年也兴奋起来,双手用力直接把晔哥儿抛向半空中,晔哥儿落回来他又稳稳接住再次抛上去,如此反复。   洲哥儿和昊哥儿见了高兴得直拍手,沈沅钰却吓坏了:“王爷快停手,摔着孩子可怎么得了。”周氏也急忙劝庾璟年收手。   庾璟年见母女两个吓得脸都白了,这才住了手。晔哥儿从来没有玩过这么刺激的游戏,父亲停了手他却不乐意了,用小手抓着庾璟年的肩膀来回摇晃:“再来,再来!”眼睛里满是渴望。   庾璟年趴在儿子的耳边低声说:“你娘不让咱们玩,你娘是个胆小鬼,晔哥儿说是不是?”   晔哥儿咯咯一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瞄了沈沅钰一眼,然后回望着父亲,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儿子可爱的小模样把庾璟年逗得开怀不已。   底下还有两个小祖宗求抱抱。庾璟年便放下晔哥儿,挨个抱了抱洲哥儿和昊哥儿,孩子们这才满意了。三个孩子都被庾璟年刚才那一手给震住了,很快便成了他的跟屁虫,庾璟年走哪了他们便跟到哪儿。   沈沅钰这阵子看孩子差点儿被累死,正好庾璟年来了能帮她分担一些,就和周氏一起收拾行李。   晚上庾璟年就歇在这里,顺便泡了泡温泉。两个人泡在热气蒸腾的水中,沈沅钰问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庾璟年也有些感概。   他慢慢地说起来,沈沅钰也不插嘴,就静静地听着。   犹豫了一会儿,沈沅钰才说道:“阿年,你有没有想过,桓浩的事情,三哥……”   沈沅钰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桓浩这件事三皇子不可能不知道,而这就说明三皇子对庾璟年已经没有了兄弟之情。本来在皇位的巨大诱惑之下,莫说是兄弟,就是父子之间,兵戎相见的也多了去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你不必多说,我明白这其中的猫腻。”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脸上显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   沈沅钰从没见他这样消沉过,慢慢地划水过去,抱住他的肩膀,腾出一只手来抚摸着他的头发。   下一刻,庾璟年猛地一翻身将她压了下去。   一时间室内温泉中就传出了哗哗的水花声。   第二天,庾璟年离开温泉庄子上的时候,他的状态已经恢复如初。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但也只有女人才是安慰男人最好的良药。   他威风凛凛的,沈沅钰昨天被他折腾得够呛,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双胞胎她也没有精神看顾了,让奶娘们上了马车,帮她看着。庾璟年就只好骑马。   双胞胎撩开车帘,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的父亲,羡慕的不得了。庾璟年发现了儿子们的目光,故意在马上凹了几个造型。小哥俩儿更是看得目不转睛。   晔哥儿羡慕坏了,道:“娘,我要骑大马!”   昊哥儿也难得地向沈沅钰提要求:“娘,我也要!”   沈沅钰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笑着道:“你们还小,等你们再大些,就叫你们的父王教你们骑马!”   晔哥儿很想立刻就骑马,嘟着小嘴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沈沅钰敷衍道:“快了,快了!”说着眼皮子都快耷拉了下来,昨天晚上进行了一晚上的体力运动,实在太累了。   两人对沈沅钰的回答显然不太满意。一左一右使劲儿摇着母亲的胳膊,向沈沅钰撒娇。   沈沅钰则含含糊糊地说道:“你们别着急,急也急不来……”声音越来越低。   两位奶娘急忙拉住小主子,压低了声音说道:“两位小少爷,王妃已经睡着了,咱们不要吵醒她。”   昊哥儿人聪明,懂事的早,更是一个小暖男,就伸出小手一下捂住了弟弟的小嘴巴,咬着晔哥儿的耳朵道:“娘亲睡着了,咱们不要吵她。咱们要做孝敬娘亲的好孩子!”   晔哥儿平日里虽然淘气,可最听小哥哥的话,就依言点了点头。两个奶娘在一旁捂住嘴偷笑,双胞胎实在太萌太可爱了。   庾璟年刚一回到建康,程先生就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一脸凝重地道:“王爷,出大事了。”   庾璟年神色微变:“这样慌里慌张的?出什么事了?”   程先生道:“太子死了!”   庾璟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太子不是被安置在西苑,还有三哥专门在那看守的吗?怎么会死了?”   程先生道:“这件事现在还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子本来好好的,这阵子三皇子好吃好喝地供应着他,又找了太医会诊帮他看病,皇上虽然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可是还给他保留了县公的俸禄。可是就在今天早上,他吃了一碗虾仁馄饨之后,居然七窍流血死了。”   庾璟年一听这“七窍流血”就知道他定然是中了剧毒。“可是中了什么剧毒?”   程先生道:“后来皇上派了太医来检查,太医见他脸色发黑,说是中了□□剧毒。可奇怪的是,太子吃剩下的馄饨里面,还有用过的碗盘里面,都没有发现任何下毒的痕迹。”   “那皇伯父是如何处置的?”   “皇上听说之后大为震怒,已经命人把三皇子下狱了。”   庾璟年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他才离开建康不过一天的时间。三皇子居然都叫人下了监狱了。   “这件事不可能是三哥干的,三哥没有那么傻!太子现在对他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他又何必这样多此一举。他难道不知道杀了太子,皇伯父只会降罪于他,对他登上太子的宝座没有任何帮助吗?”庾璟年道,“不行,我得去面见皇伯父,请皇伯父将三哥放出来。不能这样冤枉好人!”   程先生一把拉住庾璟年的胳膊:“王爷,您不能去!”   “为何?”庾璟年有些不愉地道。   程先生忽然跪下:“王爷,您请先恕属下妄言之罪。”   庾璟年皱了皱眉头:“先生请说!先生知道我是从来都不会让人因言获罪的。”   程先生这才道:“王爷请想,如今朝中局势愈发明朗,二皇子庾邵恒被废,三皇子庾邵渊被关入天牢,皇上的三个儿子之中只剩下一个最不得宠的大皇子。这样的天赐良机,您不好好把握,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爷一番拳拳美意。”   庾璟年震惊地看着程先生:“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三哥、大皇子他们争夺大位?”   程先生道:“这并非是属下自己的意思,而是成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意思。是皇家十二卫将军们的意思,也是京师十几万驻军每个人所期望的!”   庾璟年大怒,用力一拍桌子:“你们竟敢相互勾连,胁迫主上!”   程先生侃侃而谈道:“王爷,您也是正宗的皇室血脉,论才能论德行比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强了何止十倍。如今国家正值多事之秋,益州之乱方兴未艾,北燕大军虎视眈眈,国家正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君主才能扭转颓势,否则大晋早晚被势头日益强盛的北燕所吞灭。属下劝您争夺大位虽也有一份私心在里头,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咱们大晋的子民着想啊!况且皇上对您这般宠爱,比起三皇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您若是有心,再加上朝中重臣的呼应,这皇帝之位至少有六成能够争到您的手里。”   庾璟年摇了摇头:“不管你怎样说,本王是不会在三哥的背后捅刀子的!本王答应过他,要辅佐他当上太子,当上皇帝。本王说出来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是绝不会改变的。”   “王爷,属下知道您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可是个人感情和国家安危相比,哪个更重要,不用我说您也清楚。三皇子也许是个好朋友,可他却未必是个好皇帝,他性格优柔,缺乏决断,未来必定受到后宫和家族的掣肘,如何能够对付得了雄才大略的孝文帝慕容圭?”   庾璟年辩驳道:“性格优柔,正说明他心底善良,将来必定会体恤百姓,做个好皇帝。”   程先生无奈,正要反驳,庾璟年已经道:“我意已决,你不要再说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我听过一次也就够了。若是还有下次,休怪我翻脸无情!”竟然是不想再听他劝进的意思。   程先生起身摇了摇头:“王爷,请容许我说最后一句话。”   “你说吧!”   “自古以来,皇位的争夺最为惨烈,从来不会因为血脉亲情而有所折扣。您现在不论怎样真心想要扶助三皇子,可您毕竟已经成为对他最有威胁的人选。您今天对他的宽容,将来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属下希望您能听进去这样一番话。”   庾璟年烦躁地道:“好了。你退下吧。”   等程先生走了,他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面,脸上一片疲倦。其实他又何尝不明白,程先生说的都是真的。他和三皇子已经渐渐疏远,早已回不到原来的亲密无间了。自己这次就算是去救他,等他从监狱里出来,说不定还要想法子对付自己。   若自己只是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可自己还有阿钰,还有一对双胞胎的儿子,难道要他们跟着自己一起遭受迫害。   庾璟年第一次感到纠结了。   他正在难下决断的时候,就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他吃了一惊,猛地坐直了身子,“谁?”   “我!”沈沅钰从容冷静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听到她的声音,不知怎么心里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王爷皱着眉头,在想什么呢?”沈沅钰走到他的身后,伸出小手轻轻给他捏着紧绷的肩膀。“若是公务太累了,就休息一下吧。工作是干不完的!”   沈沅钰为了孩子,亲自跟着史神医学过推拿之术,虽然手劲不够,但是技巧很足,在她灵巧的小手揉捏下,庾璟年舒服地闭上了眼睛:“真舒服,再用点力气!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你没有吃早饭吗?”   沈沅钰嗔笑着打了庾璟年一下:“给你按摩就不错了,还要求这要求那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只有一把子傻力气。”   庾璟年猛地睁开眼睛,忽然一下把沈沅钰整个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沈沅钰惊呼了一声:“王爷!”   他用额头顶着她的额头,眼里都是笑意。“嫌我傻,为什么还要嫁给我?”   “人家成亲之前不知道你这么傻嘛。”   沈沅钰这人简直聪明绝顶,庾璟年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刚才我和程先生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我刚才躲在门外,都听到了。”   庾璟年道:“你不停地说我‘傻’,难道你也想让我夺取皇位,你也好做个皇后玩玩?”说到这里,他心里真有些不舒服了。   沈沅钰嗤地一笑,“皇后有什么好?给我做我都不做!我现在就很幸福,至少比历朝历代的每一位皇后都幸福多了。你要是做了皇帝,还能守着我一个人过日子吗?就算你同意,大概朝中的大臣们也不会同意。”   庾璟年心里暗暗惭愧,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阿钰,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三哥这事儿,我帮还是不帮?”   沈沅钰看见他纠结在一处的眉毛,心里一阵心疼。“阿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你怕帮了他,他反过来对付你,连累了我们娘几个对不对?”   庾璟年点了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有这点儿好处,你不用和她把话全说出来,她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那我只问你,若顺着你的心意,你想不想帮三哥一把?你只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庾璟年毫不犹豫道:“想!”   沈沅钰抚摸着他的脸,轻声道:“那你就去吧。帮着三皇子摆脱这次困局,算是给你的好兄弟再一次的机会,若他还是执迷不悟,你也算仁至义尽了。”   庾璟年一下跳了起来,高兴地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对!我是该再给三哥一次机会,说不定他之前害我,也是迫不得己,就像刚才程先生用我的属下来胁迫我一样。”   沈沅钰见他高兴得像个孩子,知道他为人虽然冰冷,但是却极为重情重义,三皇子的背叛,他心里肯定万分痛心难受。   她就笑着给他打气:“你尽管去吧!一定要帮三哥洗清冤屈。”   庾璟年道:“阿钰,如果有一天,三哥还是……你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沈沅钰笑着道:“今天的这个决定,是咱们夫妻俩共同作出的决定,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后悔。阿年,我也像你一样,相信三哥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人,你就放心地去吧。”   “好!”庾璟年这才大踏步地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飞快地退了回来,在沈沅钰的脸上亲了一口。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此时,刑部天牢里,三皇子正被关在天字号房中,几天之前,关在这座牢房的人是太子,如今太子已经驾鹤西游,而关在这里人却变成了三皇子。这算不算是讽刺呢?三皇子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正胡思乱想呢,远远的有人打着灯笼向这里走来。待走近了,三皇子才看清清楚了。   是王菁。   三皇子不由兴奋起来。“王妃,本王在这里!”   王菁顾不得身边陪同前来的刑部官员,急走了两步,上得前来。三皇子将手从监牢两根铁条之中伸了出来,和王菁紧紧相握。   王菁哭道:“王爷,你还好吗?”   陪同王菁前来的官员见此情形,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三皇子急急问道:“你是怎么来的?是不是父皇态度有所和缓,要放我出去了!”   王菁道:“不是的,是我去求了皇太后,皇太后发话,才让我进来看您的。现在这件案子皇上已经交给了大理寺的方诺调查,方大人是一定会还您一个清白的。”   三皇子一听这话心里不由极度失望。“若是真有那么容易查出真凶,父皇又怎么会把我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306|302.胜券在握   他这样说,王菁也没有法子,外头的事她又不懂,只能给三皇子送些棉被吃食来,让他在牢里住的舒服一些。樂文小說|   三皇子收了她的东西,又问了问家的情况,知道皇帝没有迁怒旁人,心里舒服了一些。就小心地拿出几张纸来递到王菁的手上:“这是我在牢里写的自辩折子,你拿好了,一定要把这折子亲自送到母妃的手里,再让她转交给父皇。”   王菁眼睛一亮:“有了这些自辩折子,父皇就会放您出去了?”   三皇子苦笑:“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不过聊胜于无罢了。”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王菁不由一阵失望。“王爷,还是让我去求求五弟吧,他在父皇面前说话有分量,手里又有实权,在外头也有人手,他一定能帮您洗脱罪名的。”越说越觉得可行,“对,我从天牢里出去,就去成王府拜访五弟妹去!”   三皇子本来有些意兴阑珊的,听到这里忽然一震:“你不要去找老五!千万别去!”老五和他已经离心离德,这段日子,两人越走越远,关系越来越差,三皇子心知肚明,桓浩的事情,老五应该是知道了。这个时候,他哪有脸去求庾璟年帮忙。而且说不定,这件事就是庾璟年在后面安排的也尚未可知。   要不怎么正好庾璟年出门接媳妇的时候,太子就被人毒死了。这件事不能不引起他的联想。   王菁有些吃惊地看着三皇子:“为什么?”她实在不明白,这对从小就穿一条裤子的亲密兄弟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此时勤政殿中。   庾璟年正跪在皇帝的宝座前面。皇帝面沉似水地坐在座位上,大皇子站在他的旁边。   大皇子道:“老五,你这是在质问父皇的决定吗?”   庾璟年从成王府出来,就直接到了勤政殿,请皇帝放了三皇子。理由是没有证据证明三皇子就是杀害太子的凶手,所以皇帝也不该把三皇子给关起来。没想到大皇子也在场,他接二连三地把庾璟年的话头往偏处引,最后皇帝也有些生气了。   听见大皇子咄咄逼人地质问庾璟年,皇帝摆了摆手:“老大,你住口。老五是什么人,咱们谁不清楚?”   大皇子心里暗恨,皇帝一向偏疼这个侄子,可是到了这种地步,连他这个亲儿子也得靠边站了,他心里能舒服就怪了。   皇帝又给庾璟年解释:“朕知道,你和老三从小关系要好,你刚才口不择言也是心疼老三。不过朕之所以把他给关起来,也是有理由的。因为老二的一应饮食起居都是老三一手打理的,老二死得这样惨,就算不是他亲手所为,他也少不了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可是父皇,您有没有想过,三哥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付二哥,徒然惹您生气,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大皇子淡淡道:“那可一不定。谁不知道,老二和老三从小势成水火,老三恨毒了老二,趁着这个机会悄无声息地在他的吃食中下毒,以解心头之恨,这件事也未必不可能。”   庾璟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大哥此言差矣,有些人自己蠢不可及,就以为别人也一样!不是人人都肯为了皇位不顾一切,不择手段,三哥的为人,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毒死二哥的!”他这一番话,句句字里藏刀,暗讽大皇子为了夺取皇位,落井下石,把三皇子往死里整。   皇帝和大皇子自然全都听得明白。大皇子气得全身发抖:“你你你……”   皇帝皱着眉头,不愿意听两个人吵架,不耐烦地道:“如今朕的身边只剩下你们两个,你们还不知团结一心,兄弟友爱,都给朕滚出去。回去好好跟先生学学怎么当哥哥,怎么做弟弟!”   说罢将两个人全给撵了出去。   两个人出了勤政殿,真是相看两厌。大皇子冷冷地看着庾璟年道:“老五,你有空帮着老三,还不如想一想,你以后要在谁的手下过日子,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吧!”说罢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庾璟年冷笑。大皇子以为二皇子死了,三皇子又被关进了监狱,这个太子之位就非他莫属了,他这是做梦。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这个偏执狂当上了太子。   想到这里,他的全身猛然一震。大理寺正卿方诺受命探查皇帝废太子被害一事,至今没有什么收获。现在想想,三皇子下狱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大皇子。   会不会是大皇子害死了太子,再想法子嫁祸给三皇子呢?   庾璟年不由一拍脑袋,这么简单的问题,到现在才想到。   他直接就去了大理寺。   方诺听说庾璟年来访,不敢怠慢,亲自出衙迎接。两人分宾主落座,庾璟年开门见山地问道:“废太子被害的案子,大人查的怎么样了?”   方诺就知道他是来问这件事的。有些苦恼地道:“经太医检验,太子所中之毒,乃是砒-霜。可是下官把西苑的废太子居所翻了个底掉,也没有翻出砒-霜的影子来。伺候废太子的所有下人,下官也全都拷问过了,没有人承认自己在太子的饭食中下过砒-霜,而且属下查过了,他们也并没有任何途径能够拿到砒-霜。”   庾璟年皱着眉头:“难道这砒-霜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方诺道:“属下这两天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皇上把这么重要的案子交给他审理,他审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丝毫的进展,也是鸭梨山大。   他想了一下,才最后道:“王爷,下官觉得此事,还是三殿下……”说到这里他就打住了,庾璟年却明白他的意思是还是三皇子的嫌疑最大。   按理说,也只有三皇子才有机会把这件事做得这样天衣无缝,让谁都查不出来。   庾璟年摇了摇头:“不会!三哥绝不会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   庾璟年道:“废太子死前的几日,可有什么人去看过他?”   方诺道:“这个属下查过了。只有在废太子死前三天,宗室中的几位皇孙曾去过西苑狩猎。一群小少爷小小姐们曾去关押废太子的院子里讨水喝。”   “哦?”竟有此事?皇上的子嗣不多,因此他对待宗室中第三代们还是不错的,专门在上书房设了宗学,请当代的大名士来给皇孙皇孙女们教授课业,对他们也十分宽容宠爱。   大皇子和太子的儿子女儿们现在都在宗学念书,只有大皇子的长子庾彻得了差事,如今不再在宗学里念书了。   庾璟年就让方诺把这些人的名单抄了一份给他。他回到成王府的书房里,拿着那份名单看了半天。   他怀疑陷害三皇子之事,是大皇子所为。可这段时间,大皇子并未去过废太子居住的院子,所以格外注意到这份名单上有一个人的名字——庾秀。   庾秀是大皇子的庶长女,今年才九岁。这么一个小孩子,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了废太子,又不留丝毫把柄的。庾璟年怎么想也觉得不大可能。   所以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件事。   沈沅钰看他一副呆呆的样子,笑着伸出五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道:“想什么呢?”   庾璟年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阿钰,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一种药,能让砒-霜的药效延长一些时间发作?”   沈沅钰就想起了现代的胶囊。就用通俗易懂的话给庾璟年解释道:“若是做一层壳,将砒-霜包裹在里头,吃进去之后,人会先消化外头的那层壳,等把那层壳消化完了,毒-药才会吸收,这样的话,应该能延长毒-药的发作时间吧。不过,现在有没有这种工艺,我有点儿怀疑……”   庾璟年扑棱一下坐了起来。他的眼中闪过骇人的光芒,“就是这个!这东西,天机阁应该能够做的出来。”   说完这句话,庾璟年就匆匆披衣服坐了起来。   “这么晚了,王爷要去哪里?”沈沅钰急忙问。   庾璟年道:“有件事,我还要去处理一下。你自己先睡吧。”   庾璟年穿好衣服,匆匆忙忙地出了成王府。他去了天机阁在建康的分舵。   庾璟年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营救三皇子,大皇子却率先行动了。三皇子被皇帝关起来之后,朝中的墙头草大臣们一看,皇帝的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被关起来了,这下只有一个大皇子了。众人都以为太子之位肯定是没有任何悬念了,纷纷投靠向大皇子,唯恐投靠的不够快,将来新君登基了和自己秋后算账。   大皇子一下子从无人问津的普通的皇子一跃晋升为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手里有牌可打了,就秘密联合朝中御史们给皇帝写奏折,言道废太子死得蹊跷,这么长时间没有查出事情的真相,实属不应该云云。更有人直接写折子,列出三皇子擅权、不敬尊长等十余条大罪,请皇帝查明处置三皇子。一时之间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皇帝收看到了这些奏折之后不动声色,他也是玩了几十年权术之人了,对于大皇子此举自然看得一清二楚。虽然没有什么表示,但他心里其实是十分不满的。大皇子一向跋扈,皇帝本来就对他十分不喜。而这一回——大皇子这还没有当上太子呢,就敢对皇帝逼宫了,若真让他当了太子,岂不是要学了废太子的样子,等不及皇帝把大位传给他,就来个逼宫造反啊。   皇帝只对张士德说了一句:“此子狼子野心,志大才疏,可叹可悲!”   张士德听了,也就明白了,不管这大皇子怎么折腾,反正太子之位,是落不到他头上的。   对于弹劾三皇子的折子,皇帝全都留中不发,只是催促大理寺正卿方诺抓紧时间查明废太子被害的案子。   三皇子在监狱之中,听到了这个消息,真切地感受到了世态炎凉。他的心也有些冷了,这些日子,桓淑妃还有桓家,都在利用各自的关系全力救助他,可是效果却是寥寥。   他心中不由苦笑,难道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冤死在这里?难道这就是老天对于自己陷害好兄弟的报应。   不光是三皇子在牢中度日如年,庾璟年得到众大臣弹劾三皇子的消息,心中也有些着急。现在皇帝对三皇子的态度他有些拿不准,所以他立刻行动,当晚就在一处小酒馆中见了大皇子的长子庾彻。   “三叔,你这么着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庾璟年盯着庾彻的眼睛:“庾彻,我问你,你想不想给你母亲,给你三弟报仇?”   庾彻道:“想!当然想!我每时每刻都在想!”   上次王雅芙利用出痘害死了大皇子的小儿子,又害得庾彻落下了一脸的麻子。若不是庾程小的时候得过天花了,王雅芙也绝对不会放过他。王雅芙虽然做得天衣无缝,叫人抓不住她的把柄,庾彻却心知肚名,王雅芙就是想要害死他们这些前妻的子嗣,好让她的儿子将来继承将军府的一切。   他有些颓然地道:“母妃白白地死了,可王雅芙还是进了将军府!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害死了三弟,我虽然死里逃生,却落下了满脸的麻子。我对不起母妃,每次想到这些,我就心如刀割。”   “若现在就有一个机会,你能扳倒王雅芙,但是有可能会连累你的父亲,你愿不愿意干?”   庾彻坚定地道:“我愿意。”   庾璟年慢条斯理地道:“你可要想好了,这件事若是做成了,不但你的父亲要倒霉,可能还会波及到你,连现在的爵位也保不住了。”   庾彻猛地抬起头来。“现在局势,若是我们继续和王雅芙生活在一起,早晚有一天,她会把我的弟弟妹妹们一个一个全都害死。况且,我恨我的父亲,能把他和王雅芙一起扳倒才最好!”   庾璟年点了点头。庾彻这种对于父亲的憎恨,他能理解,感同深受。   “那么,你只需问一问庾秀,几天之前,他跟着宗室的几位小少爷,小小姐去西苑狩猎,那中间她干了什么事,然后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就可以了。”   庾彻点了点头。   不过半天时间,庾彻就问出来了。庾璟年直接带着庾彻到皇帝那里去告状。   “皇伯父,陷害废太子的人,侄儿已经替您找到了。”庾璟年开门见山地道。   皇帝猛地坐直了身子:“是谁?”   庾璟年道:“就是我的好大哥,骠骑将军庾邵宁!”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庾璟年就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几粒工艺略显粗糙的蓝色药囊,若是沈沅钰在此的话,一定能够第一时间认出来,这就是那天她和庾璟年所说的胶囊。   “这是什么东西?”皇帝好奇地问。   庾璟年就把这东西的原理说一遍。“只要将砒-霜放在这里头,吃进肚子里。就会延长发作的时间,因为要先消化掉外头这层膜状的东西。这东西要想害一般人还真不太容易,可是要害废太子这样一个神智不清的人就太容易了。他就算发现了饭食里面混入了这种东西,大概也不会怀疑,他那种样子,别人给他什么,他都会吃下去的。”   皇帝听了颇为震动。“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庾璟年倒也没有瞒着皇帝:“是从天机阁的分舵之中买到的。”   “好好好!为了对付废太子,连天机阁的东西都动用上了,真真是好心机。”   “不,不是为了对付废太子!”庾璟年纠正道:“而是为了对付三哥。废太子一去,若是三哥再跟着倒霉,那么这个太子之位,也就只有……”   皇帝额头上的青筋蹦起老高,“你说这件事是老大做的,你有什么证据吗?”   庾璟年就扯了扯庾彻。   庾彻向前跑了几步,跪下道:“皇祖父,孙儿可以给三叔作证。砒-霜剧毒是我大妹妹下在二叔的饭食里的。”   原来那日宗室的小少爷小小姐们去西苑狩猎,一时口渴就去了最近的关押废太子的小院讨水喝。正巧碰见太监给废太子送饭,庾秀就借口要看看废太子吃的饭食是什么样的,叫太监打开食盒给她看。   然后让她的大宫女引开侍卫的注意,她将那些小胶囊放在废太子的饭里,太监因为伺候的是个疯子,也没有太过经心,并没有发现这些。就这么着,废太子稀里糊涂地被大皇子害死,顺便嫁祸给了三皇子。   皇上听完了庾彻的话,即刻叫人把庾秀也给带来了。庾秀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只说自己并不知道那是毒-药,自己是受了王雅芙的指使,才在太子的饭食了下毒的。   王雅芙当时答应庾秀,此事一旦成了,她就让庾秀的生母从庄子上搬回来。庾秀为了和生母见面,自然是王雅芙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而王雅芙对付废太子,自然是受了大皇子的指使。   这件事到了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可以说已经完全水落石出了。   皇帝当即命人将大皇子押了过来。“孽畜,你自己干出这样的好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大皇子跪在地上,脸色却是一片平静。“愿赌服输,胜者为王!既然事情败露,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竟然是对此事供认不讳。“父皇想要怎么处置我,悉随尊便!”   皇帝气得狠狠将手中的茶杯砸在他的额头上,大皇子的额头鲜血汩汩流出,他却擦都不擦一下。   他不理皇帝,却看着庾璟年:“咱们几个斗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终还是你和老三赢了,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你们之间,早晚还有一场争斗,我本来想看你们这对所谓的好兄弟自相残杀的,可惜我没有想到,事到临头,还是你救了他一命!”   皇帝大怒:“事到如今,你还敢在这里挑拨老三和老五的感情。来人,将这个罔顾人伦的畜生给朕拖出去。”   皇帝随即下发圣旨,削去大皇子大将军的头衔,将其废为庶人,圈禁在西苑之中废太子原来住过的地方,没有他的圣旨,谁也不许探视。   随后皇帝又从宫里派出一个老年的嬷嬷,去了骠骑将军府,第二天就传来消息,王雅芙因为丈夫的事,羞愤不堪,当夜就一根白绫吊死了。   沈沅钰听了之后只有一阵叹息。这是皇帝给骠骑将军府留面子了,这样也算给太原王氏挽留了最后的一丝尊严。很显然,王雅芙是被皇帝用一根白绫赐死的。   好在对于庾彻等几个孙辈,皇帝还是比较宽容的。但是庾彻状告亲父,毕竟是犯了大忌,皇帝削去了他的爵位,仍让他在上书房读书。对其他的几个孩子,并没有施加惩罚。对于犯了大错的庾秀,因为她是被王雅芙所逼,所以皇帝只是把她发到了桓淑妃那里管教。   三皇子虽然和大皇子有仇,桓淑妃却是个个性高傲的,大皇子如今已经倒了,她是绝不会落井下石,对付庾秀一个孩子从而给自己留下骂名的。   至于庾彻,爵位可以撸,但是也可以随时赐还,这一点儿经过庾璟年的点拨之后,庾彻也就明白了过来。   至于三皇子,事情的真相既然查明,自然也就无罪释放了。等三皇子出狱的这一天,满朝文武,能说得上话的全都来了,把个刑部大狱的广场差点给挤爆了。   三皇子自然明白他们为了什么来接自己。看见原来的主子完蛋了,立刻又找了个新东家,广场上的这些人,论起脸皮的厚度,比城墙可要厚多了。   虽然心里极度膈应,可官场上就这些人,又不能不敷衍,打起精神应付了一圈之后,东海王府的马车来了,将他接回了王府。   在回去的路上,东海王府长史萧清把三皇子获救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三皇子听过之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关键时刻,还是要靠好兄弟呵。   303|硝烟弥漫   这边庾璟年命令传令兵传令下去,让冯克将兵马两侧里让开。何淮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忽然感觉正前方压力一轻,他不由大喜,立即组织骑兵从前方突破。很快打开了一道缺口,他便带着人马冲了过去。   他还以为是老天开眼,哪知道是庾璟年放了他一马。   他的行军参谋在众人的保护下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此刻已经是盔歪甲斜了,一边奔逃一边说道:“将军,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因为后面追兵不断逼近,何淮甚至来不及整顿兵马,只有奋力向前。“一直往前,捉住那个狗皇帝,咱们还有一线机会。”   行军参谋也明白了过来,现在似乎也的确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这时庾璟年却优哉游哉地跟在何淮的身后,一边命令所部士兵,杀一个北府兵者赏银五两,活捉一个则赏银十两。   萧十三道:“王爷不怕何淮狗急跳墙,进攻皇上的行在吗?”   庾璟年冷笑道:“怕的就是他不去进攻呢!”皇上那边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庾璟年不愿意屠戮北府袍泽,所以手下留情。那边的羽林卫将军可没有庾璟年这般仁慈,何淮如今部队接连受到打击,人手不足两千,和养精蓄锐的羽林卫交战那就是找死,何况他还在后面追着何淮打呢。   何淮被一路赶鸭子似的往皇帝的行营方向而去。左右武卫的士兵们得了庾璟年的吩咐,都尽量捉活的,何淮想的挺好的,自己冲过去捉了皇帝,到时候有人质在手,进可攻退可守。   哪知道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他还没等来到南郊祭坛,那边羽林卫将军已经带人冲杀了过来。   原来何淮和庾璟年对战,这么大的动静又怎么能瞒得过这边,羽林卫的斥候不断把战况报了过去。羽林卫将军本来听说何淮的北府军战力一流,又人数众多,有些发憷,可是听说庾璟年在一线峡设下埋伏,轻而易举就将何淮的五千骑兵给打残了,他的心就开始痒痒起来了。   放在眼前的大功劳不去争不去抢,那不是白痴是什么?   他当即去请示皇帝,让皇帝允许自己带兵出击,对何淮的先头部队进行迎头痛击。他知道皇帝最疼庾璟年这个侄子,就把战况描述的特别激烈,好像他不参加,庾璟年那面就要小命不保了似的。   皇帝当即分出一千人交给他,让他前去接应庾璟年。   羽林卫一直养精蓄锐,猛然加入战团,何淮可就有些受不了。他两下里被夹击,部队士气又接连受到打击,庾璟年又传令将士们不必留情,全力进攻,何淮的部队一下子就彻底崩溃了。   何淮眼看着大势已去,拔出宝剑想要自刎,却被冲上来的萧十三一枪挑下马来,萧十三兴奋地道:“王爷,我捉住这个叛贼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何淮,你可知罪?”   何淮原本想好了事情不成就自杀的,哪知到了关键时刻,不知怎么的竟然怂了,求生之心骤然兴起。道:“王爷,你饶我一命,我愿意帮你指正太子谋反!”   庾璟年冷冷一笑:“太子谋反不需要你来指正,本来你这种跳梁小丑,我也不愿意杀了你污了我的宝剑,不过为了后方还在征战的几万士兵,我只有借你的人头一用了。”   说着向萧十三打了一个眼色。萧十三立刻明白了过来,手起刀落,何淮的人头咕噜一下滚得老远。   萧十三杀了一个大活人,就跟没人事似的。   庾璟年吩咐羽林卫将军追拿北府逃军,带着萧十三返回一线峡,一线峡的另一边,何淮的副手正领着一万步兵在和左右武卫作战呢。   左右武卫人数上本来就占据上风,加上休息充分,士气高昂,北府军被压制着节节后退,不过北府军毕竟有上万人,又是训练有素,左右武卫想一口气吃掉他们也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正在这时,就见峡谷里冲出一队人马,人数不多,也就几百号人,但是个个人高马大英姿飒爽,为首的一名将军身穿银盔银甲,面容英俊无匹,气势如虹,仿若天神下凡。   左右武卫的士兵们看见了,立刻有人喊道:“成王殿下来了!”   整个队伍都沸腾了,有人喊道:“成王殿下千岁!”然后无数人跟着喊了起来:“成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庾璟年在左右武卫中的威望之隆重可见一斑。   两边战阵为之一缓。北府将领们全都面色如土,单单只是露了一面,就对士气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若是由他来亲自指挥战斗,那么北府军今日还能有几个人活着回到京口?   经过这一战,他们也算是彻底被庾璟年打服了。   他策马缓缓向阵前行去,萧十三跟在他的身后,受到无数的将士的欢迎,他也心潮澎湃,感觉倍儿有面子。   庾璟年在阵前数丈处停了下来。大声道:“叛贼何淮,意图谋刺圣驾,已被本王枭首,尔等还不速速投降!本王尚可在皇上面前为你等求情,念在你们也是被逆贼何淮蒙蔽,可既往不咎,保尔等官在原职,若你等还不知悔改,何淮现在的下场就是你们将来的下场。”   他运用内力说话,声音厚重平稳,竟然能让在场所有的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左右武卫见他武功那般高强,又是一阵震天价的欢呼。   这边庾璟年一声令下,萧十三用枪挑着何淮的人头在敌方的阵营前面飞马跑轮一圈。北府众人看得清清楚楚,那挑在枪头上的人头正是曾经不可一世的何淮,他本以为此次投机能让他飞黄腾达,借助新君的势力,压下王谢沈桓四大家族一头,让庐江何氏跻身第一流门阀之列,不过到头来,梦,终究只是梦而已。   庾璟年再次运起内功,大声喝道:“咱们都是大晋的子民,大晋养尔等至今,好衣好食,就是为了让你们和拱卫京师的自己人自相残杀的吗?趁现在大错还未铸成,还不放下兵器,更待何时?”   那样威严的语气,那样不怒自威的气势,甚至让人完全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当啷!   不知是哪个小兵先扔掉了手中的兵器。紧接着一片兵器落地之声响起。   有人道:“咱们不愿意造反,也不想自相残杀,咱们愿意追随王爷!”   于是无数个声音响了起来,“咱们愿意追随王爷!”   兵败如山倒,人都有盲从的心里,顷刻之间,北府士兵就跪倒了一大半,剩下的全都满脸茫然,手里的兵器也有些握不住了。   北府将领们长叹一声,纷纷扔下手中的兵器下马跪了下来,“小的们愿意投降,小的们都不知道何淮那逆贼此行的目的是谋刺圣驾,请王爷明鉴,为小的们做主!”他们实在没想到,庾璟年在北府之中都有这样的影响力。到现在,就是他们想和庾璟年拼命,也没有几个兵肯听他们的指挥了。   庾璟年见此,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不是不能将这些叛乱的士兵一网打尽,可是真那样做,固然北府兵要在大晋除名,就连左右武卫也少不得损失几千兵马。要知道现在大敌当前,每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都是宝贵的资源,能够兵不血刃地收服这帮北府兵,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庾璟年很快就下了一道道的命令,先是叫人将北府军所有的将官全都客客气气地“请”到了营帐之中,暂时将他们禁锢起来。又叫人将北府兵员的武器全都收缴了,然后打乱建制,将他们混编到左右武卫之中。   这下子就算有人后悔投降,也没法子再作乱了。   庾璟年处理好这一切,叫左右武卫将军留下来收拾残局,自己带着萧十三,领着数百亲兵去见皇上。   到了皇帝的营帐之中,皇帝带着三皇子亲自到大帐门口迎接,庾璟年想要跪拜,皇帝一把拉着他的手,道:“老五,你此次厥功至伟,朕真不知要怎么赏你!”庾璟年在外的所作所为,早有斥候不断地报到了皇帝这里。一次策划周密的刺杀行动,被庾璟年就这样轻松地化解了,也难怪皇帝要这样说了。   三皇子不由也对庾璟年刮目相看。也许是和他太过亲近了,三皇子一直没有发现,原来庾璟年已经成长到这样的地步了。   老五,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需要自己照顾的小娃娃了。   皇帝拉着庾璟年的手回到自己的大帐,让他在自己的身边坐下,庾璟年向皇帝禀告道:“何淮带着一万五千人前来,五千轻骑兵死伤惨重,减员超过半数,弃械投降的约有两千人。一万步兵则损失较为轻微,建制基本俱在,除了个别逃亡的,如今全都已经弃暗投明。侄儿未经皇伯父的允许,就斩了何淮的人头,何淮乃是正二品的大员,侄儿如此行事实属孟浪,还请皇伯父降罪!”说罢起身就要给皇帝下跪。   皇帝一伸手拉住他,不肯让他下跪。   “老五,你能如此处置此次的变乱,朕真的很高兴。你功勋卓著,满朝文武无人可比,朕又怎么会怪你呢!朕明白你的心思,北府军得来不易,全杀了实在可惜。那何淮,况且你杀他也是想让北府步军弃械投降,莫说他罪有应得,就是无罪,你杀了也便杀了,谁敢说你的不是?你能懂得这些,不为功劳和个人名誉,一心只为国家社稷着想,朕也就放心了。”   皇帝说的对,那时的军功是按人头算的,庾璟年若是大开杀戒,会让他的功劳更大,名声更响。庾璟年却并没有这样做,可见他是真的顾全大局,为朝廷着想。   庾璟年听得稀里糊涂的,三皇子却不由的眉毛一跳。这一次他真心地感受到了皇帝的心意,他是真的想把皇位传给庾璟年,三皇子不由一阵惘然,比起自己来,庾璟年的能力谋略显然更胜一筹。   算起来,他也是自己的亲弟弟,在这个乱世之中,他应该更适合当皇帝吧。   “老三,你在想什么?朕问你话呢?”   三皇子一个恍惚之间,竟然没有听见皇帝在说什么。他连忙打醒了精神道:“父皇,您刚才说什么了?”   “朕问你,你觉得老五加上这一次的功劳,封个亲王够不够格?”   三皇子脸色陡变。   他自己都还只是郡王呢!   庾璟年起身跪了下来:“皇伯父,此事万万不可。老祖宗的规矩,亲王不可轻封,此次我虽然有些功勋,但是三哥在营帐之中保护皇伯父,又亲自指挥羽林卫将军铲除叛乱,功劳不在我之下,皇伯父要封亲王,也该先封三哥才是。”   三皇子嗫嚅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跪下道:“父皇,儿子这点子功劳,怎么敢和五弟相比,五弟封个亲王……”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最后言不由衷地道:“是众望所归,理所当然的!”   皇帝听他们两个都在谦让,一时也有些犹豫了。他想了想道:“这件事不急,等回到建康再说不迟。”   又问了庾璟年几句战场上面的事情,这才打发兄弟两人出去。   两人并肩出了皇帝的营帐,没有旁人在中间缓冲,兄弟两人都有些尴尬,不知怎地,竟然一下子失去了往日的亲密无间。   三皇子想说几句缓和一下微妙的气氛,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说。他一个话唠,忽然之间没了话,让人觉得好生奇怪。还是庾璟年先打开话匣子:“三哥,陪我出去走走。”   三皇子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庾璟年从连绵的帐篷中间穿过,来到祭坛之下站定。白天的时候,皇帝已经完成了祭天的仪式,之所以还在这里不肯走,就是想看看京中的太子到底要搞什么飞机。   此时月朗星稀,一轮明月高挂在天际之上,将无边的清晖洒向大地,将两个人的身上全都镀上了一层亮银色,显得那样的柔和美好。   遥遥望去,战场上的硝烟还没有散尽。而三皇子却觉得他和庾璟年之间也在弥漫着淡淡硝烟。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庾璟年忽然道:“三哥,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的事儿吗?”月光下,他的脸上棱角分明,本应该遍布杀伐之气,却因为缅怀过去,线条都柔和了下来,那样俊美的容颜配上那样淡淡轻愁的表情,让人一见之下竟生出一种忍不住想要安慰他的冲动。   三皇子从来没在他的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三皇子太了解他了,如果说沈沅钰是女人中的女人,那么庾璟年就是男人中的男人,他精力旺盛,意志坚强,仿佛从来没有失意受伤的样子,就算是受到了伤害挫折,也会被他牢牢地压制在坚硬的心底里。   三皇子心里不由一颤。他心里因为皇帝厚待庾璟年而产生的那一丝不平之气也终于消散了不少。“怎么会不记得呢!咱们从小就是一条心,应付完了老大,应付太子,一块儿挨打,一块儿受伤,一块儿被父皇惩罚,现在想想,可真想回到小的时候啊,那时候虽然也有烦恼,可是咱们总还是快乐的。”   庾璟年也缅怀地点了点头。“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为了报复太子,在他喜欢的一匹狮子骢的草料中加入了巴豆。太子那次从马上摔下来,差点断了腿。太子好了之后纠结十几个侍卫,要来砍断我的一条腿,那时候咱们还小,武功不行,是你扑上来替我当了一剑,我没有什么事,你却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腿骨差点儿被砍断了!”   三皇子一愣,苦笑道:“你不说,这件事我都差点忘了。”接着又道:“小时候这样的事情太多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是啊,那时候这样的事太多了,你不止一次地救我。我虽然不说,却全都记在心上。三哥,你也知道我是一个冷情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我就认两个人作我的亲人,一个是皇伯父,一个是你!我嘴里不说,可我一直把你当成亲哥哥一样。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想当皇帝,我就奋不顾身地推你坐上那个位置,哪怕为了你,得罪全天下所有的人,我也不在乎。三哥,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三皇子一瞬间有些震动,“我能明白!你待我一直很好很好!”   “好。你能明白就好!”庾璟年嘴角扯出一丝笑容。“三哥,我现在只想开诚布公地问你一句话。”   三皇子知道肉戏来了,立刻打醒了精神:“你问!”   “桓浩的事,你知不知道?”庾璟年道。   三皇子明知故问道:“桓浩怎么了?”   庾璟年道:“他被太子收买,在我去往一线峡的路上设下埋伏,想要杀我!”就把过程说了一遍,最后追问道:“三哥,桓浩是谯国桓氏的人,他有什么异动,桓氏在建康的执事,没有向你汇报过吗?”   三皇子狠狠地在祭坛周边的白玉栏杆上拍了一巴掌,“这个混蛋,竟然如此吃里扒外,真真是太可恶了。五弟,你还不相信哥哥吗,哥哥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庾璟年垂下眼帘。其实三皇子承认不承认,他心里早就明镜似的了。他不是来向三皇子求证的,他只是想看看三皇子的态度究竟如何。   三皇子有些着急:“五弟,你一定要相信我!”   庾璟年抬起头来,拍了拍三皇子的肩膀,笑道:“三哥,只要是你亲口对我说的,我就相信。”   他那灿烂明媚的笑容,仿佛一下子驱走了寒冷,让人从内到外跟着高兴起来。“三哥,咱们好兄弟,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永远的不离不弃!你放心,这一次太子造反,证据确凿,回去我就上书给皇伯父,让他废掉太子,立你为太子!”   三皇子那一瞬间竟无言以对。   这时建康城中,太子在勤政殿的偏殿之中,太子正坐在靠背椅上闭目养神。看起来十分平静,实则是内心充满了忐忑不安。按说这个时候,何淮应该已经杀掉皇帝,杀死三皇子,大军开进建康来和他汇合了。   可是,现在城外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是何淮失败了吗?他可是带着一万五千人进京来的,谁有哪个能力一口气吃掉一万五千人?   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他派了无数的探子出城打探消息,可是那些人如同泥牛入海,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回来不说,派出去的探子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太子心中焦躁不安,心里带着隐隐的恐惧。   这时太子府长史孙升急急奔了过来,二月那么冷的天,却一脑门子都是冷汗。“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何淮谋刺圣驾失败,如今已经授首,皇上正带着数万大军开拔回京呢!殿下,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失败了吗?太子那一瞬间,忽然之间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竟然出奇地轻松起来。   其实从慕容圭逼他造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慕容圭给他的时间太短了,区区几天时间,让他安排一次宫廷政变,他已经尽力了!   可能……这就是天意吧!难道我这一辈子,注定就不是当皇帝的命?苦苦争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为了他人做嫁衣。   太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那么疯狂,那么肆意。   孙升被他吓坏了,“殿下,您这是?”这位不会是受不了这个刺激,疯了吧?   “你立刻派人将京城之中现存的所有官员,全都给本宫召集到皇宫之中来,然后让邱将军封闭皇城的大门,就说皇帝在城外遇刺,已经死了,本太子要立即登上皇位!”   孙升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不想想怎么应对,还想着要过一把当皇帝的瘾?这位不是疯了吗?   304|走投无路   他略一思索,随即明白了过来。这位是明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现在要最后的疯狂一把呢!   孙升见太子面露狰狞,不敢反对,匆匆去了。邱将军是太子在军中安插的唯一人手,身为左豹韬卫的将军,手底下只有几千兵士。所以太子才让他守住皇城这座城中之城,而不是让他守住整个建康,让皇帝进不来。   因为建康城实在太大了,邱将军区区几千人,每个城门撒一点人,邱将军那几个兵根本就不够用的。这也是太子的悲哀之处,从始至终,皇帝只让庾璟年一个人掌握兵权,其余的几个儿子,根本就调动不了一兵一卒。   此时,留在京中的四五品小官们,都被太子召集到了蓬莱殿。蓬莱殿是皇家主持大典时所用,众人进来一看,太子正高踞在皇帝的宝座上,穿上了龙袍,戴上了象征着皇帝身份的九旒冕,大家一下子全都傻了。   太子这是要篡位的节奏吗?篡位也没有这样一个篡法吧,这是不是也太儿戏了?   太子见人都到齐了,站起身来,神色狰狞地道:“皇上在去南郊祭天的途中,遭遇北燕刺客的袭击,如今已经龙驭宾天了,本宫临危授命,如今就要登上大宝,你们还不跪下三呼万岁吗?”   众人一听全都傻眼了。先不说皇帝有没有驾崩,就是真的驾崩了,从先皇去世,到新皇登基,这期间要经过很多道繁琐的仪式,哪有说登基就登基的?   就有一个户部的小官仗着胆子说道:“太子,大行皇帝龙驭宾天,首要的不是该将皇上的梓宫迎回建康,再行与诸位王公并礼部商议新皇的登基大典吗?太子此举,怕是与礼法有些不合吧?”   他这么一说,众人就忍不住纷纷点头附和。   “本宫,不,朕此举于礼不合?”太子一阵阴冷地微笑:“来人,将这个妖言惑众的狗官给朕杀了!”他愤怒的呼喝着,头上冠冕上垂下的璎珞一晃一晃地,点着他的额头,因为行事太过匆忙,他没有来得及量身定做龙袍只能穿着他父皇穿过的,皇帝比他高大,所以他穿着大一号的龙袍,显得松松垮垮,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殿内站着无数的侍卫,太子一声令下,就听见有人答应一声“得令”,就有一个如狼似虎的侍卫冲上前来,拔出腰间的佩剑,一剑就将那个胡乱说话的小官刺了个透心凉。   鲜血喷溅,殿中一片惊呼出声。那小官虽然官品不高,可也是世家子弟,平时也算是个人物了,可到了这个时候,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一般,说杀就杀了。   有些胆子小的官员已经腿肚子打哆嗦了。   太子冷冷看着众人:“你们现在,还有谁对本宫登上皇位有意见的吗?”   刀都逼到脖子上了,众人哪里还敢有什么意见。   于是太子重新在宝座上坐好了,众人战战兢兢地跪下山呼万岁。   表示太子已经登上了皇位了。   “很好!很好!”太子脸上是变态的笑容,“今日朕初登大宝,各位爱卿厥功至伟,朕都有赏赐。”正要过一把登基为帝大封群臣的瘾,他的贴身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抖着嗓子道:“殿下!哦,不,皇上,皇上已经带着数万人马进城来了,再过一刻钟就到了皇城根下了。”   他虽然说得不伦不类的,可这话里,后一句的皇上才是真皇上。那些被太子用刀子逼着,强迫他们三呼万岁的人全都听明白了,禁不住就是一阵骚动。   太子眼中闪过骇人的光芒,“怕什么?朕是天下之主,不但皇家十二卫要听朕的,全天下的兵马都要听朕的调动,你们怕什么?跟朕出去看看,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冒充大行皇帝,到此招摇撞骗!”   太子就带人来到了皇城正门的五凤楼上。皇帝这么轻易地进入了建康,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早就听说了,太子把自己关在皇宫里,玩起了登基的游戏。他对这个儿子已经彻底失望了。   看见他穿了自己的龙袍在五风楼上耀武扬威,皇帝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他大声道:“孽畜,你的阴谋已经失败,如今逆贼何淮已经授首,你还不束手就擒,你还要顽抗到何时?”   太子看着明黄伞盖之下的皇帝,他穿着最隆重的朝服,满面的威严。而在他的身后,数万大军一字排开,盔甲鲜明,旗帜招展,只等着他一声命令,就会向任何地方冲过去,将所有拦在自己面前的敌人彻底打败砸烂。   他面上闪过一丝狰狞,意识到那个才是真的皇帝亲爹,他这不过是过家家玩玩而已。   “你是什么人,竟敢冒充大行皇帝!到底意欲何为?来人呢,给朕射箭,把这个胆敢冒充大行皇帝的狂徒给朕射死了。”他出来的时候也带了几十个弓箭手,听了他的命令,就向皇帝的方向射箭。   皇帝身边立刻齐步走出的侍卫,竖起一面盾墙,将太子一方射出的稀稀落落的箭雨给轻易挡了回去。   侍卫散去之后,皇帝满脸寒霜,“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现在形势已经明了,你根本就已经翻不起任何浪花,还不赶快出城投降,念在父子一场的份上,朕还能饶你一命。”   “不,我不会认输的。来人,把太后给我带上来!”太子一声大喊,就见两个侍卫押着太后走了过来,皇帝顿时一愣。太后,那是他亲娘,是太子的亲祖母,太子竟然用太后来威胁他?   太子怎么可以畜生到这种程度?   皇帝只气得七窍生烟。太子一脚将侍卫们踹开,亲自从腰间抽出宝剑来抵在太后的脖子上,“父皇,您一向自诩为孝子,现在您的亲娘就在我的手中,若是您不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皇位传给我,我就立刻杀了她。”   现在也不说皇帝是假冒的那一套了,果然就用太后来威胁起皇帝来了。   “畜生!你这个畜生!”皇帝气得全身发抖。   太子却是一阵狞笑:“只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答应立刻将皇帝位传给我,我就放了皇祖母,将来我还会奉您为太上皇,让您和皇祖母享尽富贵。若是您不答应,可别怪我狗急了跳墙。等您百年之后,史官为您做传的时候,写上一笔,您为了自己的皇位权力,置生母的死活不顾,您以后会是个什么名声?您自己考虑一下吧!”   三皇子见太子这等狗急跳墙,不由的一阵无语。太子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也不想想,就算皇帝真的答应把皇位传给他了,他当着天下人的面用祖母的生命逼迫皇帝让位,他就算当上了皇帝,他这个皇位能坐得稳吗?   皇帝一阵犹豫,皇位和母亲之间,他当然更重视皇位。可是若是在天下人的面前不顾母亲的死活,这个舆论压力他也承受不来。   正在此时,皇太后说话了:“皇上,你身为一国之君当以天下社稷为重。庾邵恒狼子野心不孝忤逆,先是勾结何淮意图谋刺皇帝,如今更用哀家的性命威胁你将皇位让出来,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怎能让他做了这万民之主?你不用顾惜哀家的性命,只管一鼓作气杀上城门,将这个逆子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关键时刻,皇太后还是深明大义的。   皇太后毕竟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到了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刻,临危不惧骨子里的骄傲便展现了出现。   太子不由大怒:“老虔婆,你给我闭嘴!”他已经红了眼,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他也难逃死劫不得善了,正要一剑砍下去,斜刺里,有人用厚背大刀的刀背一下子坎在了太子的后脑上。   太子哼了一声,登时软软歪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太后死里逃生,出了一身冷汗。城楼上众人也全都傻眼了。原来对太子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引以为心腹的邱将军。原来这位邱将军跟着太子不过是为了混个更好的前程,对太子根本就没有多少忠诚可言。如今眼看着自己跟着太子只有灰飞烟灭的结局,早就想反正了,只不过若是不立一功,皇帝还是得灭他的三族。   所以他一直焦急地等待着,寻找着机会,如今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救下太后。想来死罪是可以免除的了。   他便带头跪了下来。“皇上、太后,微臣受太子胁迫,不得已作出了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还请皇上太后恕罪!来人,快把皇宫的大门打开!”   太子身边的军士本来就都是他的部下,全都听他的,他这样一开口,自然十分听话,很快就开了城门,将皇帝迎了进来。   皇帝先是上了城楼,直接就给皇太后跪下了。“儿子让母亲受惊了,实是大罪!”   皇太后急忙把皇帝扶了起来:“这不是你的错。是太子鬼迷心窍,总算咱们娘两个平安无事,也算是祖宗保佑了。想他原本也是一个好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皇太后说到这里忍不住老泪纵横。   皇帝却厌恶地踢了太子一脚,“这等不知人伦的的孽畜,就该一剑杀了干净。”他是真的气狠了,拔出随身的宝剑就要一剑捅死太子。太后虽然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却还没有失去理智。她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不成,他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儿子,你不能背负杀子的恶名。”   庾璟年也上前来扶住皇上的手臂:“皇伯父,太子有什么罪,还是交给三法司详审之后再做处置为妥。”滥用私刑,对皇帝的名声可不好。   有这两人相劝,皇帝这才勉强受了这个理由,叫人把太子拖下去,先关到大牢里,然后开始收拾烂摊子。   先是命令庾璟年清理皇宫,皇上现在可不敢直接大咧咧地住进皇宫去,万一哪里冲出一个漏网之鱼的刺客可麻烦了。   庾璟年带着千牛卫认真将宫中里里外外仔细搜索了一遍,刺客没找到一根毛,倒是找了不少大臣的家属出来。原来太子这几天也没闲着,为了此次夺取大位能够成功,他利用太后的名义将不少大臣的家属骗到了宫里来,本来想着一旦何淮杀了皇帝,他登上大位,把这些大臣的家属控制在手中,他们必然不敢反对自己登基。   哪成想人算不如天算,这个想法是很好,只可惜根本没有实施的机会,他就一败涂地了。   一开始想着那些大臣们还有大用,太子对他们的家属还能极尽礼数。只不过刚才宫里一乱,太子也顾不得这些老弱妇孺了,后宫里乱成一团。有些侍卫见皇上带了几万大军杀回来,知道太子完蛋了。他们吃饭的家伙也很快就保不住了,临死之前自然要疯狂一番,于是下边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   庾璟年闯进一间偏殿的时候,正看见一个侍卫将一个女子按在下面,周围还围着几个侍卫,裤子都脱了,正焦急地等着那个侍卫完事儿呢。下面的那个女子,披头散发,衣裳凌乱,目光如同一片死灰,却是庾璟年的小姨子——沈沅珍。   这样的场景,刚才庾璟年已经见过几次了。并不感到奇怪,至于沈沅珍,他也没有多少同情。这个女人会被太子骗进宫里,并且遭人□□,只能说明她自己蠢,四大门阀的女主人们,是太子第一波派人去请的,结果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狡猾,都找出来各种理由推脱,最后一个人都没有进宫。   庾璟年也不多说,抽出宝剑,刷刷刷几剑就把那几个畜生砍死在地。然后从亲卫手里接过一件大氅,将沈沅珍的丑态遮住,连看都没有多看沈沅珍一眼,只吩咐一个侍卫将沈沅珍送回郗府去。   那几个侍卫被庾璟年砍死在地上,鲜血汩汩地流出来,慢慢汇聚成一汪血泊,沈沅珍就躺在这样的血泊里,却是目光一片死寂,整个人也跟死了一般。   庾璟年没空理会沈沅珍,带着亲卫去了下一个宫室。   花了足足两个时辰,庾璟年才把这桩差事办好,然后侍奉皇帝在勤政殿安置了。此次太子作乱,虽然很快就被平定,并未掀起多大的风浪,但是需要善后的事宜还是有一箩筐。   皇上就留下三皇子和庾璟年在勤政殿帮着他处置公务。这几天皇上一连几天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精神十分不济。没有两个儿子在这里帮他,他恐怕一时之间还真处置不了这么繁杂的公务。   三个人正在商量着北府军善后的事情,就见张士德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陛下,不好了!”   皇上这几天听了太多不好的消息,早就听烦了。烦躁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皱着眉头道:“又出了什么事了?”   张士德道:“刑部管理天牢的官员刚才进来禀报,说是太子刚刚醒来,不过,他好像是出了一点儿……问题。”   皇帝冷哼一声:“他能出什么问题?”   张士德偷偷瞧了瞧皇帝的脸色,这才壮着胆子道:“当时邱明用刀背打晕了太子,可能是把他的脑袋打坏了,现在……太子好像是,有些疯魔了!”   三皇子淡淡道:“该不会是他自知自己罪无可赦,三法司将来必定判他一个死罪,他才故意装疯卖傻,父皇见他这样,一时心软说不定就能免他一死。”   他这话倒是合情合理,皇帝这阵子也在气头上,便道:“老三说的对,便是疯了,明日也要把他送到大理寺去,该定什么罪,就定什么罪!”   皇帝说是说了,虽然回到了每日都住的勤政殿休息,却依旧一晚上没有睡好。做了很多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面太子一忽儿被凌迟处死,一忽儿被五马分尸,死状都是奇惨。   皇上被噩梦惊醒过来,额头上都出了一身冷汗。毕竟年纪大了,心肠也变软了。太子毕竟是他儿子,他从小抱过疼过的,虽然不若疼庾璟年那般疼爱他,可是皇帝因此更是对他多了一丝愧疚之情。想起太子虽然作乱,但是并没有伤害到自己以及太后,至于那些被□□的官员之妻,皇帝也并未给他们算在太子的头上。   皇上昨天一心想要把太子明正典刑,今天却又犹豫了起来,想着能不能饶他一命。等张士德进来伺候他洗漱的时候,皇帝就问他:“太子现在怎么样了?”   张士德垂着头,不敢看皇帝的眼睛:“刑部报来的消息,太子的状态不太好。听说……听说大小解已经不能自理了。”   皇帝脸色一变,太子若真是装疯,这也太拼了吧。皇帝犹豫了片刻,终于道:“你去安排,等会朕要去天牢看看他!”   张士德一时摸不清皇帝的意思,答应一声下去安排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皇帝出现在天牢之中。刑部一位左侍郎陪着他,太子羁押在看管最为严密的天字号牢房之中。   刑部左侍郎亲自打开牢房,这是一间小小的牢房,黑洞洞的,四周连一扇窗户都没有,皇上的眼睛适应了一下,才适应过来。   就见太子坐在一堆柴草堆里,衣裳凌乱,脸上泥一道灰一道的,脏得厉害,牢房里收拾的还算干净,可是竟然有一种屎尿的臭味。   太子正拿着一根鸡腿在那里啃,他毕竟是太子,就算犯了再大的错,刑部是无论如何不敢亏待他的。所以给他吃的还不错。皇帝见鸡腿上的肉都已经不见了,太子还在不停地啃咬,皇帝的脸色不由变得十分阴沉。   太子看见有人来了,哈哈笑道:“你们是谁呀?”   见众人谁也不理他,他不由有些生气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们,我是当今的皇帝,我是大晋的天子!”他颠三倒四地说着:“我是皇帝,我是天子。”来来回回的没完没了,样子十分可怖。   皇帝见他不像是假装的样子,就叫了一声:“庾邵恒,你给朕清醒清醒!”   太子猛地抬头,看见皇帝那惊怒的眼神,有些害怕地瑟缩到了墙角,将已经啃干净了的鸡腿骨头藏在自己的怀里:“你要干什么?你要抢我的吃的?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他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肚子,一副保护鸡腿骨头的架势!   刑部左侍郎惴惴不安地道:“皇上,您看这?是否仍将他送到大理寺审讯?”   皇帝长叹了一口气,“罢了,先把他挪出刑部大牢,给他换一个好一点儿的环境。三法司一同审讯的事情,往后放一放吧。”   皇帝出了大牢,又吩咐张士德给太子请太医诊治。   很快这件事就传到了东海王府。三皇子听了冷笑连连,对长史萧清说道:“父皇这是年纪越大,心肠反而越软了。”   萧清道:“看来皇上是有心要留下太子一命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就算太子真的是装疯,皇上最多也就是留下他一条性命而已。他已经彻底无法对王爷您构成任何威胁了。如今,您最应该关注的,应该是那一位,不是吗?”他说着用手一点成王府的方向。   三皇子烦躁地说:“这还用你提醒本王?”他心里已经有数了,桓浩的事,庾璟年大概是已经知道真相了,以后老五大概会对自己保持警惕了吧。他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可是对庾璟年他总是狠不下心肠来。   那天当他得知桓浩没能害得了庾璟年,他的第一个想法,不是失望,而是隐约的安心和庆幸,他毕竟还是做不到没有任何负担地去害好兄弟的地步。   可是现在,他和庾璟年之间,随着太子的倒台,怕是再没有缓冲转圜的余地了。他不想放弃皇位,那么就只能和庾璟年竞争。   果然到了下午,皇上命令张士德在西苑里找了一个小院子,将太子圈禁在院子里,命令三皇子看管太子。   305|陷害下狱   又过了一天,皇帝召集朝廷重臣,商议废太子之事。太子乃是国之根本,废太子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过庾邵恒本人是典型的不作不死,作到这种地步,给在场的许多大臣头上都戴上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这些人恨不得把他五马分尸,于是废太子之事全票通过非常顺利。皇帝随即祭拜祖先昭告天下,废除庾邵恒太子之位。   旧太子被废早就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可以说众人并不怎么关心,众人关心的是新太子花落谁家,几乎建康城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三皇子身上。只不过皇帝到此便即打住,也有几个大臣试着向皇帝上书,请求立三皇子为太子,皇帝却全都留中不发。   三皇子听从皇帝的吩咐,搬到了西苑居住,张士德请了太医给太子把脉,只是真疯假疯这种事就是放到现代也不太容易诊断,何况是在古代。太医们的说法模棱两可含含糊糊,一直也没有个定论。   不过三皇子观察了一段时间,觉得庾邵恒应该是真的疯了。他和桓淑妃商议之后,决心好好照顾庾邵恒,让皇帝看到自己对待有仇的庾邵恒都能做到如此地步,以后若他当了皇帝,自然会对兄弟子侄们宽厚仁慈。   皇帝自从新安出事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太子造反更是给了他重重一击,回到皇宫以后三不五时就发起病来。有时是风寒有时是别的病症,一旦生病就极不容易好转。三皇子便时常到勤政殿去照顾皇上,亲自为他煎药尝药,反正一个孝顺的儿子该怎么做,他都十倍地做好,努力去刷皇帝的好感度。   庾璟年也进宫来看过皇帝几次,不过比起三皇子频率就低了很多。   又过了一两日,等建康城重新安定下来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庾璟年才带人去了庄子上接老婆孩子。   到了温泉庄子已经是下午,时节已到了冬末春初,此时阳光正好,沈沅钰带着三个孩子在院子里捉迷藏,周氏坐在廊庑下的一张椅子上,脸上含着幸福的笑意,丫鬟婆子们散落地站在四周。   庾璟年一瞬间就被这个场景给感动了,只觉得自己在外面生死拼杀,为了媳妇,为了孩子,一切都是值得的。   见庾璟年来了,沈沅钰忘形地快步走了上去,叫了一声:“王爷!”声音已经有几分哽咽。   庾璟年一回到建康就派人来给她报过平安了,并且按照她的要求,每一天不管有没有重要的事情都会派人来报信。沈沅钰明知他平安无事,并且得偿所愿扳倒了宿敌庾邵恒,可还是担心的要命。   庾璟年也特别地想念媳妇,若不是丈母娘就在跟前坐着,他恨不得立刻把媳妇抱进怀里。“阿钰,你还好吗?”他拉着沈沅钰的手不想放开。   沈沅钰推了他一把,“母亲在呢,你也不给母亲见礼。”周氏见小两口蜜里调油,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哪里还会计较这些虚礼。   庾璟年给周氏见过礼。三个孩子也都围了上来。   “爹爹!爹爹!”“姐夫!”   叫得庾璟年心软得一塌糊涂。   庾璟年有些日子没有见双胞胎了,想得十分厉害。见了两个孩子,他便笑着对沈沅钰道:“两个孩子都长高了,也变俊了!”   此时洲哥儿凑了过来,问道:“姐夫,那你看看,洲哥儿有没有变俊呀?”说着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向庾璟年放电。   庾璟年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咱们的洲哥儿也越来越俊俏了!”   周氏和沈沅钰都在一旁抿嘴笑,“可不是吗?孩子们不但俊了,也变沉了,我现在可都完全抱不动了!尤其是晔哥儿,可能吃了,再不节食就成小胖墩了。”   孩子们现在都有了羞耻之心了,晔哥儿扭着小身子不依。   庾璟年就笑道:“有那么严重,让我来抱一下试试?”   就把晔哥儿一下子抱了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晔哥儿兴奋得嗷嗷直叫,庾璟年也兴奋起来,双手用力直接把晔哥儿抛向半空中,晔哥儿落回来他又稳稳接住再次抛上去,如此反复。   洲哥儿和昊哥儿见了高兴得直拍手,沈沅钰却吓坏了:“王爷快停手,摔着孩子可怎么得了。”周氏也急忙劝庾璟年收手。   庾璟年见母女两个吓得脸都白了,这才住了手。晔哥儿从来没有玩过这么刺激的游戏,父亲停了手他却不乐意了,用小手抓着庾璟年的肩膀来回摇晃:“再来,再来!”眼睛里满是渴望。   庾璟年趴在儿子的耳边低声说:“你娘不让咱们玩,你娘是个胆小鬼,晔哥儿说是不是?”   晔哥儿咯咯一笑,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瞄了沈沅钰一眼,然后回望着父亲,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儿子可爱的小模样把庾璟年逗得开怀不已。   底下还有两个小祖宗求抱抱。庾璟年便放下晔哥儿,挨个抱了抱洲哥儿和昊哥儿,孩子们这才满意了。三个孩子都被庾璟年刚才那一手给震住了,很快便成了他的跟屁虫,庾璟年走哪了他们便跟到哪儿。   沈沅钰这阵子看孩子差点儿被累死,正好庾璟年来了能帮她分担一些,就和周氏一起收拾行李。   晚上庾璟年就歇在这里,顺便泡了泡温泉。两个人泡在热气蒸腾的水中,沈沅钰问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庾璟年也有些感概。   他慢慢地说起来,沈沅钰也不插嘴,就静静地听着。   犹豫了一会儿,沈沅钰才说道:“阿年,你有没有想过,桓浩的事情,三哥……”   沈沅钰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她很快就反应过来,桓浩这件事三皇子不可能不知道,而这就说明三皇子对庾璟年已经没有了兄弟之情。本来在皇位的巨大诱惑之下,莫说是兄弟,就是父子之间,兵戎相见的也多了去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你不必多说,我明白这其中的猫腻。”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脸上显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   沈沅钰从没见他这样消沉过,慢慢地划水过去,抱住他的肩膀,腾出一只手来抚摸着他的头发。   下一刻,庾璟年猛地一翻身将她压了下去。   一时间室内温泉中就传出了哗哗的水花声。   第二天,庾璟年离开温泉庄子上的时候,他的状态已经恢复如初。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但也只有女人才是安慰男人最好的良药。   他威风凛凛的,沈沅钰昨天被他折腾得够呛,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双胞胎她也没有精神看顾了,让奶娘们上了马车,帮她看着。庾璟年就只好骑马。   双胞胎撩开车帘,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的父亲,羡慕的不得了。庾璟年发现了儿子们的目光,故意在马上凹了几个造型。小哥俩儿更是看得目不转睛。   晔哥儿羡慕坏了,道:“娘,我要骑大马!”   昊哥儿也难得地向沈沅钰提要求:“娘,我也要!”   沈沅钰伸手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笑着道:“你们还小,等你们再大些,就叫你们的父王教你们骑马!”   晔哥儿很想立刻就骑马,嘟着小嘴道:“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沈沅钰敷衍道:“快了,快了!”说着眼皮子都快耷拉了下来,昨天晚上进行了一晚上的体力运动,实在太累了。   两人对沈沅钰的回答显然不太满意。一左一右使劲儿摇着母亲的胳膊,向沈沅钰撒娇。   沈沅钰则含含糊糊地说道:“你们别着急,急也急不来……”声音越来越低。   两位奶娘急忙拉住小主子,压低了声音说道:“两位小少爷,王妃已经睡着了,咱们不要吵醒她。”   昊哥儿人聪明,懂事的早,更是一个小暖男,就伸出小手一下捂住了弟弟的小嘴巴,咬着晔哥儿的耳朵道:“娘亲睡着了,咱们不要吵她。咱们要做孝敬娘亲的好孩子!”   晔哥儿平日里虽然淘气,可最听小哥哥的话,就依言点了点头。两个奶娘在一旁捂住嘴偷笑,双胞胎实在太萌太可爱了。   庾璟年刚一回到建康,程先生就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一脸凝重地道:“王爷,出大事了。”   庾璟年神色微变:“这样慌里慌张的?出什么事了?”   程先生道:“太子死了!”   庾璟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太子不是被安置在西苑,还有三哥专门在那看守的吗?怎么会死了?”   程先生道:“这件事现在还没人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子本来好好的,这阵子三皇子好吃好喝地供应着他,又找了太医会诊帮他看病,皇上虽然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可是还给他保留了县公的俸禄。可是就在今天早上,他吃了一碗虾仁馄饨之后,居然七窍流血死了。”   庾璟年一听这“七窍流血”就知道他定然是中了剧毒。“可是中了什么剧毒?”   程先生道:“后来皇上派了太医来检查,太医见他脸色发黑,说是中了砒-霜剧毒。可奇怪的是,太子吃剩下的馄饨里面,还有用过的碗盘里面,都没有发现任何下毒的痕迹。”   “那皇伯父是如何处置的?”   “皇上听说之后大为震怒,已经命人把三皇子下狱了。”   庾璟年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他才离开建康不过一天的时间。三皇子居然都叫人下了监狱了。   “这件事不可能是三哥干的,三哥没有那么傻!太子现在对他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他又何必这样多此一举。他难道不知道杀了太子,皇伯父只会降罪于他,对他登上太子的宝座没有任何帮助吗?”庾璟年道,“不行,我得去面见皇伯父,请皇伯父将三哥放出来。不能这样冤枉好人!”   程先生一把拉住庾璟年的胳膊:“王爷,您不能去!”   “为何?”庾璟年有些不愉地道。   程先生忽然跪下:“王爷,您请先恕属下妄言之罪。”   庾璟年皱了皱眉头:“先生请说!先生知道我是从来都不会让人因言获罪的。”   程先生这才道:“王爷请想,如今朝中局势愈发明朗,二皇子庾邵恒被废,三皇子庾邵渊被关入天牢,皇上的三个儿子之中只剩下一个最不得宠的大皇子。这样的天赐良机,您不好好把握,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爷一番拳拳美意。”   庾璟年震惊地看着程先生:“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三哥、大皇子他们争夺大位?”   程先生道:“这并非是属下自己的意思,而是成王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意思。是皇家十二卫将军们的意思,也是京师十几万驻军每个人所期望的!”   庾璟年大怒,用力一拍桌子:“你们竟敢相互勾连,胁迫主上!”   程先生侃侃而谈道:“王爷,您也是正宗的皇室血脉,论才能论德行比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强了何止十倍。如今国家正值多事之秋,益州之乱方兴未艾,北燕大军虎视眈眈,国家正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君主才能扭转颓势,否则大晋早晚被势头日益强盛的北燕所吞灭。属下劝您争夺大位虽也有一份私心在里头,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咱们大晋的子民着想啊!况且皇上对您这般宠爱,比起三皇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您若是有心,再加上朝中重臣的呼应,这皇帝之位至少有六成能够争到您的手里。”   庾璟年摇了摇头:“不管你怎样说,本王是不会在三哥的背后捅刀子的!本王答应过他,要辅佐他当上太子,当上皇帝。本王说出来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是绝不会改变的。”   “王爷,属下知道您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可是个人感情和国家安危相比,哪个更重要,不用我说您也清楚。三皇子也许是个好朋友,可他却未必是个好皇帝,他性格优柔,缺乏决断,未来必定受到后宫和家族的掣肘,如何能够对付得了雄才大略的孝文帝慕容圭?”   庾璟年辩驳道:“性格优柔,正说明他心地善良,将来必定会体恤百姓,做个好皇帝。”   程先生无奈,正要反驳,庾璟年已经道:“我意已决,你不要再说了。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我听过一次也就够了。若是还有下次,休怪我翻脸无情!”竟然是不想再听他劝进的意思。   程先生起身摇了摇头:“王爷,请容许我说最后一句话。”   “你说吧!”   “自古以来,皇位的争夺最为惨烈,从来不会因为血脉亲情而有所折扣。您现在不论怎样真心想要扶助三皇子,可您毕竟已经成为对他最有威胁的人选。您今天对他的宽容,将来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属下希望您能听进去这样一番话。”   庾璟年烦躁地道:“好了。你退下吧。”   等程先生走了,他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面,脸上一片疲倦。其实他又何尝不明白,程先生说的都是真的。他和三皇子已经渐渐疏远,早已回不到原来的亲密无间了。自己这次就算是去救他,等他从监狱里出来,说不定还要想法子对付自己。   若自己只是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可自己还有阿钰,还有一对双胞胎的儿子,难道要他们跟着自己一起遭受迫害。   庾璟年第一次感到纠结了。   他正在难下决断的时候,就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他吃了一惊,猛地坐直了身子,“谁?”   “我!”沈沅钰从容冷静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听到她的声音,不知怎么心里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   “王爷皱着眉头,在想什么呢?”沈沅钰走到他的身后,伸出小手轻轻给他捏着紧绷的肩膀。“若是公务太累了,就休息一下吧。工作是干不完的!”   沈沅钰为了孩子,亲自跟着史神医学过推拿之术,虽然手劲不够,但是技巧很足,在她灵巧的小手揉捏下,庾璟年舒服地闭上了眼睛:“真舒服,再用点力气!一点儿劲儿都没有,你没有吃早饭吗?”   沈沅钰嗔笑着打了庾璟年一下:“给你按摩就不错了,还要求这要求那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只有一把子傻力气。”   庾璟年猛地睁开眼睛,忽然一下把沈沅钰整个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沈沅钰惊呼了一声:“王爷!”   他用额头顶着她的额头,眼里都是笑意。“嫌我傻,为什么还要嫁给我?”   “人家成亲之前不知道你这么傻嘛。”   沈沅钰这人简直聪明绝顶,庾璟年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刚才我和程先生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我刚才躲在门外,都听到了。”   庾璟年道:“你不停地说我‘傻’,难道你也想让我夺取皇位,你也好做个皇后玩玩?”说到这里,他心里真有些不舒服了。   沈沅钰嗤地一笑,“皇后有什么好?给我做我都不做!我现在就很幸福,至少比历朝历代的每一位皇后都幸福多了。你要是做了皇帝,还能守着我一个人过日子吗?就算你同意,大概朝中的大臣们也不会同意。”   庾璟年心里暗暗惭愧,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阿钰,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三哥这事儿,我帮还是不帮?”   沈沅钰看见他纠结在一处的眉毛,心里一阵心疼。“阿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你怕帮了他,他反过来对付你,连累了我们娘几个对不对?”   庾璟年点了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有这点儿好处,你不用和她把话全说出来,她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那我只问你,若顺着你的心意,你想不想帮三哥一把?你只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庾璟年毫不犹豫道:“想!”   沈沅钰抚摸着他的脸,轻声道:“那你就去吧。帮着三皇子摆脱这次困局,算是给你的好兄弟再一次的机会,若他还是执迷不悟,你也算仁至义尽了。”   庾璟年一下跳了起来,高兴地道:“你说的对!你说的对!我是该再给三哥一次机会,说不定他之前害我,也是迫不得己,就像刚才程先生用我的属下来胁迫我一样。”   沈沅钰见他高兴得像个孩子,知道他为人虽然冰冷,但是却极为重情重义,三皇子的背叛,他心里肯定万分痛心难受。   她就笑着给他打气:“你尽管去吧!一定要帮三哥洗清冤屈。”   庾璟年道:“阿钰,如果有一天,三哥还是……你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沈沅钰笑着道:“今天的这个决定,是咱们夫妻俩共同作出的决定,不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后悔。阿年,我也像你一样,相信三哥不是那等薄情寡义之人,你就放心地去吧。”   “好!”庾璟年这才大踏步地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飞快地退了回来,在沈沅钰的脸上亲了一口。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此时,刑部天牢里,三皇子正被关在天字号房中,几天之前,关在这座牢房的人是太子,如今太子已经驾鹤西游,而关在这里人却变成了三皇子。这算不算是讽刺呢?三皇子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正胡思乱想呢,远远的有人打着灯笼向这里走来。待走近了,三皇子才看清清楚了。   是王菁。   三皇子不由兴奋起来。“王妃,本王在这里!”   王菁顾不得身边陪同前来的刑部官员,急走了两步,上得前来。三皇子将手从监牢两根铁条之中伸了出来,和王菁紧紧相握。   王菁哭道:“王爷,你还好吗?”   陪同王菁前来的官员见此情形,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三皇子急急问道:“你是怎么来的?是不是父皇态度有所和缓,要放我出去了!”   王菁道:“不是的,是我去求了皇太后,皇太后发话,才让我进来看您的。现在这件案子皇上已经交给了大理寺的方诺调查,方大人是一定会还您一个清白的。”   三皇子一听这话心里不由极度失望。“若是真有那么容易查出真凶,父皇又怎么会把我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306|手足情深   他这样说,王菁也没有法子,外头的事她又不懂,只能给三皇子送些棉被吃食来,让他在牢里住的舒服一些。   三皇子收了她的东西,又问了问家的情况,知道皇帝没有迁怒旁人,心里舒服了一些。就小心地拿出几张纸来递到王菁的手上:“这是我在牢里写的自辩折子,你拿好了,一定要把这折子亲自送到母妃的手里,再让她转交给父皇。”   王菁眼睛一亮:“有了这些自辩折子,父皇就会放您出去了?”   三皇子苦笑:“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不过聊胜于无罢了。”也就是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王菁不由一阵失望。“王爷,还是让我去求求五弟吧,他在父皇面前说话有分量,手里又有实权,在外头也有人手,他一定能帮您洗脱罪名的。”越说越觉得可行,“对,我从天牢里出去,就去成王府拜访五弟妹去!”   三皇子本来有些意兴阑珊的,听到这里忽然一震:“你不要去找老五!千万别去!”老五和他已经离心离德,这段日子,两人越走越远,关系越来越差,三皇子心知肚明,桓浩的事情,老五应该是知道了。这个时候,他哪有脸去求庾璟年帮忙。而且说不定,这件事就是庾璟年在后面安排的也尚未可知。   要不怎么正好庾璟年出门接媳妇的时候,太子就被人毒死了。这件事不能不引起他的联想。   王菁有些吃惊地看着三皇子:“为什么?”她实在不明白,这对从小就穿一条裤子的亲密兄弟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此时勤政殿中。   庾璟年正跪在皇帝的宝座前面。皇帝面沉似水地坐在座位上,大皇子站在他的旁边。   大皇子道:“老五,你这是在质问父皇的决定吗?”   庾璟年从成王府出来,就直接到了勤政殿,请皇帝放了三皇子。理由是没有证据证明三皇子就是杀害太子的凶手,所以皇帝也不该把三皇子给关起来。没想到大皇子也在场,他接二连三地把庾璟年的话头往偏处引,最后皇帝也有些生气了。   听见大皇子咄咄逼人地质问庾璟年,皇帝摆了摆手:“老大,你住口。老五是什么人,咱们谁不清楚?”   大皇子心里暗恨,皇帝一向偏疼这个侄子,可是到了这种地步,连他这个亲儿子也得靠边站了,他心里能舒服就怪了。   皇帝又给庾璟年解释:“朕知道,你和老三从小关系要好,你刚才口不择言也是心疼老三。不过朕之所以把他给关起来,也是有理由的。因为老二的一应饮食起居都是老三一手打理的,老二死得这样惨,就算不是他亲手所为,他也少不了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   “可是父皇,您有没有想过,三哥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付二哥,徒然惹您生气,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大皇子淡淡道:“那可一不定。谁不知道,老二和老三从小势成水火,老三恨毒了老二,趁着这个机会悄无声息地在他的吃食中下毒,以解心头之恨,这件事也未必不可能。”   庾璟年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大哥此言差矣,有些人自己蠢不可及,就以为别人也一样!不是人人都肯为了皇位不顾一切,不择手段,三哥的为人,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毒死二哥的!”他这一番话,句句字里藏刀,暗讽大皇子为了夺取皇位,落井下石,把三皇子往死里整。   皇帝和大皇子自然全都听得明白。大皇子气得全身发抖:“你你你……”   皇帝皱着眉头,不愿意听两个人吵架,不耐烦地道:“如今朕的身边只剩下你们两个,你们还不知团结一心,兄弟友爱,都给朕滚出去。回去好好跟先生学学怎么当哥哥,怎么做弟弟!”   说罢将两个人全给撵了出去。   两个人出了勤政殿,真是相看两厌。大皇子冷冷地看着庾璟年道:“老五,你有空帮着老三,还不如想一想,你以后要在谁的手下过日子,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吧!”说罢大笑三声,扬长而去。   庾璟年冷笑。大皇子以为二皇子死了,三皇子又被关进了监狱,这个太子之位就非他莫属了,他这是做梦。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这个偏执狂当上了太子。   想到这里,他的全身猛然一震。大理寺正卿方诺受命探查皇帝废太子被害一事,至今没有什么收获。现在想想,三皇子下狱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大皇子。   会不会是大皇子害死了太子,再想法子嫁祸给三皇子呢?   庾璟年不由一拍脑袋,这么简单的问题,到现在才想到。   他直接就去了大理寺。   方诺听说庾璟年来访,不敢怠慢,亲自出衙迎接。两人分宾主落座,庾璟年开门见山地问道:“废太子被害的案子,大人查的怎么样了?”   方诺就知道他是来问这件事的。有些苦恼地道:“经太医检验,太子所中之毒,乃是砒-霜。可是下官把西苑的废太子居所翻了个底掉,也没有翻出砒-霜的影子来。伺候废太子的所有下人,下官也全都拷问过了,没有人承认自己在太子的饭食中下过砒-霜,而且属下查过了,他们也并没有任何途径能够拿到砒-霜。”   庾璟年皱着眉头:“难道这砒-霜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方诺道:“属下这两天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皇上把这么重要的案子交给他审理,他审了这么长时间,没有丝毫的进展,也是鸭梨山大。   他想了一下,才最后道:“王爷,下官觉得此事,还是三殿下……”说到这里他就打住了,庾璟年却明白他的意思是还是三皇子的嫌疑最大。   按理说,也只有三皇子才有机会把这件事做得这样天衣无缝,让谁都查不出来。   庾璟年摇了摇头:“不会!三哥绝不会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   庾璟年道:“废太子死前的几日,可有什么人去看过他?”   方诺道:“这个属下查过了。只有在废太子死前一天,宗室中的几位皇孙曾去过西苑狩猎。一群小少爷小小姐们曾去关押废太子的院子里讨水喝。”   “哦?”竟有此事?皇上的子嗣不多,因此他对待宗室中第三代们还是不错的,专门在上书房设了宗学,请当代的大名士来给皇孙皇孙女们教授课业,对他们也十分宽容宠爱。   大皇子和太子的儿子女儿们现在都在宗学念书,只有大皇子的长子庾彻得了差事,如今不再在宗学里念书了。   庾璟年就让方诺把这些人的名单抄了一份给他。他回到成王府的书房里,拿着那份名单看了半天。   他怀疑陷害三皇子之事,是大皇子所为。可这段时间,大皇子并未去过废太子居住的院子,所以格外注意到这份名单上有一个人的名字——庾秀。   庾秀是大皇子的庶长女,今年才九岁。这么一个小孩子,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了废太子,又不留丝毫把柄的。庾璟年怎么想也觉得不大可能。   所以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件事。   沈沅钰看他一副呆呆的样子,笑着伸出五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道:“想什么呢?”   庾璟年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阿钰,你说这世界上有没有一种药,能让砒-霜的药效延长一些时间发作?”   沈沅钰就想起了现代的胶囊。就用通俗易懂的话给庾璟年解释道:“若是做一层壳,将砒-霜包裹在里头,吃进去之后,人会先消化外头的那层壳,等把那层壳消化完了,毒-药才会吸收,这样的话,应该能延长毒-药的发作时间吧。不过,现在有没有这种工艺,我有点儿怀疑……”   庾璟年扑棱一下坐了起来。他的眼中闪过骇人的光芒,“就是这个!这东西,天机阁应该能够做的出来。”   说完这句话,庾璟年就匆匆披衣服坐了起来。   “这么晚了,王爷要去哪里?”沈沅钰急忙问。   庾璟年道:“有件事,我还要去处理一下。你自己先睡吧。”   庾璟年穿好衣服,匆匆忙忙地出了成王府。他去了天机阁在建康的分舵。   庾璟年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营救三皇子,大皇子却率先行动了。三皇子被皇帝关起来之后,朝中的墙头草大臣们一看,皇帝的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被关起来了,这下只有一个大皇子了。众人都以为太子之位肯定是没有任何悬念了,纷纷投靠向大皇子,唯恐投靠的不够快,将来新君登基了和自己秋后算账。   大皇子一下子从无人问津的普通的皇子一跃晋升为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他手里有牌可打了,就秘密联合朝中御史们给皇帝写奏折,言道废太子死得蹊跷,这么长时间没有查出事情的真相,实属不应该云云。更有人直接写折子,列出三皇子擅权、不敬尊长等十余条大罪,请皇帝查明处置三皇子。一时之间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皇帝收看到了这些奏折之后不动声色,他也是玩了几十年权术之人了,对于大皇子此举自然看得一清二楚。虽然没有什么表示,但他心里其实是十分不满的。大皇子一向跋扈,皇帝本来就对他十分不喜。而这一回——大皇子这还没有当上太子呢,就敢对皇帝逼宫了,若真让他当了太子,岂不是要学了废太子的样子,等不及皇帝把大位传给他,就来个逼宫造反啊。   皇帝只对张士德说了一句:“此子狼子野心,志大才疏,可叹可悲!”   张士德听了,也就明白了,不管这大皇子怎么折腾,反正太子之位,是落不到他头上的。   对于弹劾三皇子的折子,皇帝全都留中不发,只是催促大理寺正卿方诺抓紧时间查明废太子被害的案子。   三皇子在监狱之中,听到了这个消息,真切地感受到了世态炎凉。他的心也有些冷了,这些日子,桓淑妃还有桓家,都在利用各自的关系全力救助他,可是效果却是寥寥。   他心中不由苦笑,难道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冤死在这里?难道这就是老天对于自己陷害好兄弟的报应。   不光是三皇子在牢中度日如年,庾璟年得到众大臣弹劾三皇子的消息,心中也有些着急。现在皇帝对三皇子的态度他有些拿不准,所以他立刻行动,当晚就在一处小酒馆中见了大皇子的长子庾彻。   “三叔,你这么着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庾璟年盯着庾彻的眼睛:“庾彻,我问你,你想不想给你母亲,给你三弟报仇?”   庾彻道:“想!当然想!我每时每刻都在想!”   上次王雅芙利用出痘害死了大皇子的小儿子,又害得庾彻落下了一脸的麻子。若不是庾程小的时候得过天花了,王雅芙也绝对不会放过他。王雅芙虽然做得天衣无缝,叫人抓不住她的把柄,庾彻却心知肚名,王雅芙就是想要害死他们这些前妻的子嗣,好让她的儿子将来继承将军府的一切。   他有些颓然地道:“母妃白白地死了,可王雅芙还是进了将军府!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害死了三弟,我虽然死里逃生,却落下了满脸的麻子。我对不起母妃,每次想到这些,我就心如刀割。”   “若现在就有一个机会,你能扳倒王雅芙,但是有可能会连累你的父亲,你愿不愿意干?”   庾彻坚定地道:“我愿意。”   庾璟年慢条斯理地道:“你可要想好了,这件事若是做成了,不但你的父亲要倒霉,可能还会波及到你,连现在的爵位也保不住了。”   庾彻猛地抬起头来。“现在局势,若是我们继续和王雅芙生活在一起,早晚有一天,她会把我的弟弟妹妹们一个一个全都害死。况且,我恨我的父亲,能把他和王雅芙一起扳倒才最好!”   庾璟年点了点头。庾彻这种对于父亲的憎恨,他能理解,感同深受。   “那么,你只需问一问庾秀,几天之前,他跟着宗室的几位小少爷,小小姐去西苑狩猎,那中间她干了什么事,然后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就可以了。”   庾彻点了点头。   不过半天时间,庾彻就问出来了。庾璟年直接带着庾彻到皇帝那里去告状。   “皇伯父,陷害废太子的人,侄儿已经替您找到了。”庾璟年开门见山地道。   皇帝猛地坐直了身子:“是谁?”   庾璟年道:“就是我的好大哥,骠骑将军庾邵宁!”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庾璟年就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倒出几粒工艺略显粗糙的蓝色药囊,若是沈沅钰在此的话,一定能够第一时间认出来,这就是那天她和庾璟年所说的胶囊。   “这是什么东西?”皇帝好奇地问。   庾璟年就把这东西的原理说一遍。“只要将砒-霜放在这里头,吃进肚子里。就会延长发作的时间,因为要先消化掉外头这层膜状的东西。这东西要想害一般人还真不太容易,可是要害废太子这样一个神智不清的人就太容易了。他就算发现了饭食里面混入了这种东西,大概也不会怀疑,他那种样子,别人给他什么,他都会吃下去的。”   皇帝听了颇为震动。“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庾璟年倒也没有瞒着皇帝:“是从天机阁的分舵之中买到的。”   “好好好!为了对付废太子,连天机阁的东西都动用上了,真真是好心机。”   “不,不是为了对付废太子!”庾璟年纠正道:“而是为了对付三哥。废太子一去,若是三哥再跟着倒霉,那么这个太子之位,也就只有……”   皇帝额头上的青筋蹦起老高,“你说这件事是老大做的,你有什么证据吗?”   庾璟年就扯了扯庾彻。   庾彻向前跑了几步,跪下道:“皇祖父,孙儿可以给三叔作证。砒-霜剧毒是我大妹妹下在二叔的饭食里的。”   原来那日宗室的小少爷小小姐们去西苑狩猎,一时口渴就去了最近的关押废太子的小院讨水喝。正巧碰见太监给废太子送饭,庾秀就借口要看看废太子吃的饭食是什么样的,叫太监打开食盒给她看。   然后让她的大宫女引开侍卫的注意,她将那些小胶囊放在废太子的饭里,太监因为伺候的是个疯子,也没有太过经心,并没有发现这些。就这么着,废太子稀里糊涂地被大皇子害死,顺便嫁祸给了三皇子。   皇上听完了庾彻的话,即刻叫人把庾秀也给带来了。庾秀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只说自己并不知道那是毒-药,自己是受了王雅芙的指使,才在太子的饭食了下毒的。   王雅芙当时答应庾秀,此事一旦成了,她就让庾秀的生母从庄子上搬回来。庾秀为了和生母见面,自然是王雅芙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而王雅芙对付废太子,自然是受了大皇子的指使。   这件事到了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可以说已经完全水落石出了。   皇帝当即命人将大皇子押了过来。“孽畜,你自己干出这样的好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大皇子跪在地上,脸色却是一片平静。“愿赌服输,胜者为王!既然事情败露,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竟然是对此事供认不讳。“父皇想要怎么处置我,悉随尊便!”   皇帝气得狠狠将手中的茶杯砸在他的额头上,大皇子的额头鲜血汩汩流出,他却擦都不擦一下。   他不理皇帝,却看着庾璟年:“咱们几个斗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终还是你和老三赢了,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你们之间,早晚还有一场争斗,我本来想看你们这对所谓的好兄弟自相残杀的,可惜我没有想到,事到临头,还是你救了他一命!”   皇帝大怒:“事到如今,你还敢在这里挑拨老三和老五的感情。来人,将这个罔顾人伦的畜生给朕拖出去。”   皇帝随即下发圣旨,削去大皇子大将军的头衔,将其废为庶人,圈禁在西苑之中废太子原来住过的地方,没有他的圣旨,谁也不许探视。   随后皇帝又从宫里派出一个老年的嬷嬷,去了骠骑将军府,第二天就传来消息,王雅芙因为丈夫的事,羞愤不堪,当夜就一根白绫吊死了。   沈沅钰听了之后只有一阵叹息。这是皇帝给骠骑将军府留面子了,这样也算给太原王氏挽留了最后的一丝尊严。很显然,王雅芙是被皇帝用一根白绫赐死的。   好在对于庾彻等几个孙辈,皇帝还是比较宽容的。但是庾彻状告亲父,毕竟是犯了大忌,皇帝削去了他的爵位,仍让他在上书房读书。对其他的几个孩子,并没有施加惩罚。对于犯了大错的庾秀,因为她是被王雅芙所逼,所以皇帝只是把她发到了桓淑妃那里管教。   三皇子虽然和大皇子有仇,桓淑妃却是个个性高傲的,大皇子如今已经倒了,她是绝不会落井下石,对付庾秀一个孩子从而给自己留下骂名的。   至于庾彻,爵位可以撸,但是也可以随时赐还,这一点儿经过庾璟年的点拨之后,庾彻也就明白了过来。   至于三皇子,事情的真相既然查明,自然也就无罪释放了。等三皇子出狱的这一天,满朝文武,能说得上话的全都来了,把个刑部大狱的广场差点给挤爆了。   三皇子自然明白他们为了什么来接自己。看见原来的主子完蛋了,立刻又找了个新东家,广场上的这些人,论起脸皮的厚度,比城墙可要厚多了。   虽然心里极度膈应,可官场上就这些人,又不能不敷衍,打起精神应付了一圈之后,东海王府的马车来了,将他接回了王府。   在回去的路上,东海王府长史萧清把三皇子获救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三皇子听过之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关键时刻,还是要靠好兄弟呵。   307|306.手足情深   想起自己当初那么对待庾璟年,竟然想利用桓浩害死他。而他明明知道了这一点儿,还以德报怨,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三皇子就羞愧得想哭。   回到王府,三皇子匆匆和王菁见了一面,就去了成王府找庾璟年。   庾璟年去了沈府。原来这一天是洲哥儿三岁的生日,作为大房千顷地一棵独苗的洲哥儿,沈家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周氏生怕生日宴办得太大,影响了洲哥儿的福气,就只是简单置办了三五桌,请了最亲近的几个亲人朋友。   三岁的洲哥儿在生日宴上,当着一众来宾的面,把千字文从头到尾背了一遍,口齿清晰,一字不差。不但会背,每一句的意思也都能解释的清楚明白,令在场的每个人都惊奇不已。   什么叫聪明?什么叫天才?洲哥儿可以说是完美地继承了沈昀的所有优点,不但是这股子聪明劲儿,就连那张脸的轮廓,也和沈昀越来越像了。   遇见了这么一个小神童,在座众人自然毫不吝啬地把赞美夸奖的语言一股脑地砸向洲哥儿。沈昀捋着胡子在那装矜持,脸上的表情好像是觉得洲哥儿做到这样没什么大不了,不值得这样称赞一般。   沈沅钰却知道老爹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她其实也十分快活,能有这样的弟弟,真的是与有荣焉。   因为是家宴,就没有分席坐,沈沅钰和庾璟年就坐在一起。这时候昊哥儿蹬蹬蹬地跑了过来,伸出手来求抱抱。   庾璟年看见儿子就高兴,一伸手就把昊哥儿给抱了起来,沈沅钰则是掏出手绢,小心地把昊哥儿小脸儿上的汗珠子给擦掉。   外公家里和成王府可不一样,小孩子不是一般的多,因此昊哥儿特别喜欢到外公家里玩儿。   庾璟年见儿子满脸汗水,也丝毫不嫌弃,就用自己的大脑门顶着儿子的小脑门,用脑门帮他擦汗。   昊哥儿毕竟年纪小,以为父王是和他玩耍,就高兴地顶了回去,爷俩就相互玩起了顶牛的游戏,乐此不疲。   昊哥儿高兴了,咯咯地笑个不停。   沈沅钰见庾璟年年纪不小了,还像是孩子一样的幼稚,不由好笑,看着爷俩儿那么高兴,她心里又暖暖的,十分开心。   俩人玩了一会儿,因为沈沅钰和庾璟年并肩坐在一起,挨得很近,昊哥儿便凑近了沈沅钰的耳朵说道:“娘亲,小舅舅会背千字文,很厉害吗?”   沈沅钰道:“当然很厉害了?你没看见大家都在夸赞你小舅舅吗?”   昊哥儿不服气地道:“可是我也会背啊,不但会背,而且还能倒着背呢,为什么没有人夸奖我呢?”小家伙年纪虽小,但是好胜心可不小,这一点完美地继承了庾璟年的“优点”。   沈沅钰却一把捂住了小家伙的嘴。就算是聪明,也不能让聪明太过外露,免得惹人嫉妒。沈沅钰的理念里,还是闷声发大财的好。家族里有一个天才就够了!洲哥儿完了又是昊哥儿,叫别的家族怎么混?   庾璟年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鸭蛋,他一把举起昊哥儿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后问沈沅钰:“这,这是真的吗?”   沈沅钰点了点头:“嗯,当然是真的!就在温泉庄子上这段时间,你当时不在,所以不知道。”那脸上的表情分明再说:咱们的儿子,能差得了吗?   庾璟年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沈沅钰白了他一眼:“你这阵子这么忙,我想跟你说,你也得有时间听我来说啊。”   庾璟年这才有些心虚地垂下了脑袋,“快让咱们儿子给我背一遍我看看!”没想到他庾璟年也能生出一个不逊于洲哥儿的天才宝宝,他真是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沈沅钰低声道:“等回去再让儿子背给你听。”还是要低调低调!   庾璟年也觉得这事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为好,就点了点头。   等吃完了饭,两个人一起坐上了马车。庾璟年一边一个抱着儿子,昊哥儿的学业这么出色,庾璟年就关心起晔哥儿来了。“哥哥千字文都能倒背如流了,你又怎么样呢?”   晔哥儿一听这个,当即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沈沅钰就叹道:“都是我生的儿子,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昊哥儿喜欢读书识字,和洲哥儿一样,对于认字读书有着极大的兴趣。可是晔哥儿却不一样,他最喜欢的就是到处跑到处玩儿,一会儿都坐不住。让他读书识字,简直就像要了他的命似的。   所以这一段日子里,昊哥儿读书进步神速,晔哥儿却是差强人意,勉强多认了几个字而已。   庾璟年听完了沈沅钰的解释,就不由得笑了。“不愧是我的儿子,像我!”他小的时候,就和晔哥儿一样一样的,一说起读书就头痛,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经常和三皇子逃学,因为这个没少被皇帝打手板子。   所以沈沅钰哀声叹气地问庾璟年晔哥儿该怎样教育的时候,庾璟年笑道:“晔哥儿就这样,挺好的。他们兄弟两个一文一武,哥哥比弟弟聪明,很好很好!阿钰,你真是给我生了两个好儿子!”庾璟年这话是有感而发,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和三皇子之间的关系。   沈沅钰听了他的话,不由得若有所思。他们虽然是亲兄弟,可是日后还是面临着竞争。比如说,成王这个爵位就只有一个,两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能继承。若是两个儿子一样优秀,到时候庾璟年无论把爵位传给谁,另一个会不会心生不满,导致兄弟离心?   现在这种情况,两兄弟各有所好,一文一武,相辅相成,两人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就不存在竞争的问题。而且哥哥明显比弟弟更聪明,将来能够树立起哥哥的权威,昊哥儿将来继承了成王府,晔哥儿也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沈沅钰呼出一口气,看着眼前还不到三岁的两个娃,有些无语地道:“王爷,您想得太远了吧?”   庾璟年叹道:“岁月催人老,孩子们本就长得快,咱们从现在就开始防微杜渐,将来他们才不会兄弟阋墙。”说着说着,他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沈沅钰知道他想起了三皇子,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他,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   晔哥儿本来以为父王要生气,说不定会像母亲一样教训自己,没想到父王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把他抱得更紧,又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晔哥儿一下子从低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又回复了活力充沛的样子。   庾璟年看着儿子高兴,他也心中快活。点着晔哥儿的小脑袋道:“咱们晔哥儿喜欢不喜欢骑马射箭?”   晔哥儿一听这个就兴奋起来。差点跳起来,“喜欢!”   “那父王以后亲自教你骑马射箭怎么样?”   “真的吗?”小家伙一听高兴坏了,他慢慢长大,也渐渐懂事,虽然很喜欢父王,却知道父王总是很忙。从小到大,就没怎么有时间陪他和哥哥玩耍,不像母亲一样,一天到晚总是陪着他们。所以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父王教他骑马射箭。   庾璟年笑咪咪地摸着晔哥儿的脑袋,“晔哥儿不愿意吗?”   晔哥儿怎么会不愿意呢,立刻大声喊道:“愿意!晔哥儿愿意!”   “好,真是我的好儿子!”   “父王,我也要跟你学骑马和射箭!”昊哥儿也不甘寂寞地凑上前说道。   “好好好!昊哥儿也跟着我一起学。父王可不是厚此薄彼的人!”   昊哥儿听了,也开心地笑了。   庾璟年陪着两个孩子憧憬了一会儿长大了如何骑大马到处跑之后,夫妻两个说起了别的事儿。   沈沅钰:“母亲给沈沅珍发了帖子,可是她没有来。”沈沅钰回到建康就听说了沈沅珍的事情。   太子造反不成,却造了大孽,弄得建康好些大臣们头上都绿油油的。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一旦叫传出去,立刻就会传得满天下人尽皆知。   所以整个建康都在传,这次中招的还有大司空郗檀的儿媳妇。   沈沅珍上头有两层婆婆呢。这两人你就算是没有错处,她们都会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挑你的理呢,何况是失贞这样的大事。   沈沅珍被送回郗家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魔怔了。   不过张氏和陶氏两个人的字典里是没有宽容二字的。她们当即以不贞为理由要将沈沅珍休弃回娘家去。   休妻“七出”之中便有“淫”字一条,亦即妻子与丈夫之外的男性发生那种关系。在陶氏和张氏看来,沈沅珍这种失贞的女人,根本没有资格再做她们家的儿媳妇。因此沈沅珍回到郗家没有多久,张氏和陶氏便登上了沈府的大门,要求将沈沅珍休回娘家去。   沈昀作为沈氏宗主,虽然极度不喜欢沈沅珍,但是沈沅珍和郗杰的婚姻是维系沈郗两家联盟的重要纽带,在众皇子争位激烈的这个敏感当口,他不想横生枝节,他自然不会和张氏陶氏这样的妇人说话。便直接去找了郗檀。   沈昀不同意郗家休妻,理由沈沅珍虽然失贞,但是不会造成郗家“乱族”。之所以女子“淫”而被休,就是因为害怕会造成妻所生之子女来路或辈分不明,弄得家族血缘辈分混乱。   说起来,这次沈沅珍也是受害者。   郗檀作为郗氏的宗主,和张氏陶氏这样的妇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沈昀把自己的观点委婉地和他一说,他也同意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朝廷风云变幻,沈家实力因为沈昀的苦心经营和庾璟年这位手握兵权的贵婿而愈发强大,取代琅琊王氏成为四大门阀之首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个时候休了沈沅珍固然一时爽快,但是无疑却是打了沈家的脸面,郗檀可不想失去这个盟友,更何况建康出了这种事情的人家不是一家两家,别人没有急着休妻,自己家里先休妻,显得郗家多么的不厚道。   于是郗檀拿出大家长的权威,强力弹压了张氏和陶氏,让她们不许再提休妻的事。   张氏和陶氏平时和沈沅珍相处就有诸多的矛盾,这下更是拿住了她的把柄,不能休掉这个女人,她们便横挑鼻子竖挑眼,对沈沅珍百般折磨迫害。   在木秀容的挑拨之下,郗杰本来就对沈沅珍厌恶至极,这下更是有了理由,根本一步不肯再踏入沈沅珍的闺房。   沈昀可以影响郗檀,让郗杰不至于休掉沈沅珍,可沈沅珍在郗家过什么样的日子,他这个伯父就没有理由插手了,何况他也不愿意插手。   沈沅珍在郗家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她几次想要一死了之,可是她不甘心。她憎恨的人,沈沅钰、木秀蓉、张氏、陶氏,一个一个全都活得好好的,那么滋润,她的大仇还未得报,怎么能就这样死去了?   沈沅珍决心忍辱负重。她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将这些仇人一网打尽的机会。   沈沅珍在郗家过得不如意,沈沅钰很清楚,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沈沅珍混到今日这个地步,也是她咎由自取。   马车终于回到了成王府。   庾璟年把两个孩子抱下车来,又扶着沈沅钰下了车,就有小厮过来通报:“王爷,三殿下来了,已经在书房里等了您两个时辰了。”   庾璟年微微一怔。今天三皇子出狱,人都已经救出来了,那些虚礼就无所谓了,何况他现在面对三哥还是有些小别扭,就没有去刑部大牢接他,本以为就算他想见自己,也该在家里洗个澡去了晦气,再好好休息一晚才来。   没想到他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算时辰应该是刚被接回东海王府就来找自己了。想到这里,庾璟年刚硬的线条就柔和了下来。   三皇子,毕竟还是有良心的!   沈沅钰抿着嘴笑道:“王爷快去瞧瞧三哥,别让他久等了。孩子们玩耍了一天,我进去哄他们睡觉。”若是两兄弟能摒弃前嫌,那就最好不过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见两个孩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在每个儿子的脸上亲了一口,这才将儿子们交给沈沅钰,起身赶去了外书房。   庾璟年刚刚推门走进书房,屋子里就蹿出一条人影来,扑上来一下子抱住了庾璟年的肩膀,涎着脸道:“老五,你可算来了,让哥哥好等!”   庾璟年被三皇子雄健有力的臂膀紧紧箍在怀里,发觉这家伙差点儿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心头没来由的就是一软。   仍不由怒道:“快松开,你堂堂一个王爷,这成何体统!”   “怎么,几天没见,就不让三哥亲近你了?”三皇子对庾璟年再熟悉不过了,他只要一耍赖,一使出这招,庾璟年就会对他没有丝毫办法。他赖着不肯放手,庾璟年只好奋力一挣,挣脱了他的魔爪。   三皇子夸张地退后两步,捂着胸口叫道:“老五,不带你这么狠的!哥哥小身板不结实,你用这么大的力气是想让我散架子吗?”   庾璟年没好气地说:“说话便好好说话,没人有心思看你耍宝。”   三皇子笑着摇摇头,“你这刀子嘴豆腐心的毛病,也该好好改改了。”说着很随意地在庾璟年的座位上坐下,道:“别的先不说,老五,能不能让你的小厨房置办一桌席面上来,再弄一壶小酒。哥哥我从刑部大牢里出来,到现在还一粒米都没有下肚呢!”   庾璟年便叫小厮去小厨房传话,很快小厨房就置办了一桌精致的酒菜,热腾腾的,一溜地摆了上来。   三皇子高兴地直搓手:“他妈的,刑部的牢饭可真难吃。说是给我开了小灶,来来回回除了鸡腿就是肘子,那点破东西,做得又油腻腻的,真是难吃死了。”看着一桌子的清炖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等,都是他爱吃的淮扬菜,三皇子咽下一口唾沫,“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嘛!”   不顾庾璟年的反对,硬拉着他坐下,给庾璟年斟了一盅酒,道:“你吃饱了,就陪我喝点儿。”   说着给自己也倒满了,一仰脖喝干了,亮了亮杯底给庾璟年看,庾璟年也一口喝了。三皇子也不说话,和他连干了十几杯,这才放下酒杯。他酒量其实并不好,加上肚子里本来就没有东西,喝了这些酒,就有些晕乎乎的了。   不过借着酒劲说话也放松了许多,没有刚才那么尴尬了。   他夹了一筷子鱼肉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道:“老五啊,这次牢狱之行,我可真是获益良多啊。”   庾璟年端着酒杯没有说话。三皇子就是个话唠,他说话的时候,你不需要接口,只要倾听就足够了。他想说什么,一会儿自然就全都倒出来了。   “三哥我这次可算明白了什么叫墙头草,什么叫墙倒众人推。就说吏部左侍郎张芳那个老家伙吧。之前废太子倒台了,他跑到我的王府里去,向我宣誓效忠,还要把孙女嫁给我,他说他孙女地位卑微,能在我身边作个侍妾就行了。可等我一进了大狱,他立刻变脸,给父皇上书,说我好色无度,想要霸着他的孙女。真他娘的——”   庾璟年也有些无语。朝廷之中怎么什么时候也少不了这些奇葩呢?“跳梁小丑,三哥不必和他们计较!”   三皇子点了点头。“我自然要和他们计较的,他们今天加诸给我的,我会十倍百倍地奉还他们。哎!”三皇子叹了一口气:“到了最后,肯出面救我的,终究还是我的好兄弟啊!”   庾璟年没说话。   “老五,来!再和哥哥喝一杯!”三皇子举杯,摇摇晃晃地和他碰了一下,一口酒只喝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全都洒出去了。   庾璟年皱了皱眉:“三哥,你喝多了!”   三皇子连连摇头:“没事儿,我酒量好着呢。不是我说你,老五,你的酒量可不如我!今天哥哥高兴,从大牢里出来,死里逃生,害我的老大也被父皇给圈禁了,我都听说了,以后他也休想再从西苑里出来了。哥哥高兴!真高兴!”   三皇子嘴上说着高兴,眼睛里却流出眼泪来了。   庾璟年简直无语了,这家伙撒酒疯怎么花样越来越多了。   三皇子大概也发现了,伸手去擦眼泪,可是不知怎么的眼泪越擦越多了。   庾璟年真是看不下去了,就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来,这手帕还是沈沅钰亲自给他绣的,沈沅钰绣功不行,只能绣些小东西送给他。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她更是没有时间绣花,所以庾璟年还真舍不得给三皇子用呢。   三皇子可不客气,直接一把抢了过来,擦完了眼泪,又用力擤鼻子,眼泪鼻涕全擦到了庾璟年的帕子上。   庾璟年气得个半死,急忙将帕子抢了过来。   三皇子道:“让你见笑了!他妈的我也没想到我会这个样子,我只是觉得自己不是人,对不住好兄弟!”三皇子说着就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啪地一声脆响,右脸立刻肿了起来。   “老五,哥哥不是人!和你实话实话了吧,桓浩的事我之前就知道了,可是我瞒着你,没有告诉你,我心里其实是盼着你……”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其实那几天我心里特别难受,生怕听到你不好的消息传来,后来听说你识破了桓浩的奸谋,我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别提多舒坦了。不管你信不信,害你并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有很多苦衷……”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一笑:“算了,说这些都是借口,总而言之,三哥不是人,是畜生!我知道桓浩的事你早就知道了,要不然那天晚上你也不会和我说那些话!然而我有难,你还是第一时间站出来,为我奔走,替我解围,救我于水火苦难之中。我真是无地自容!”   308|306.手足情深   庾璟年愣了,他没想到三皇子会直接和他坦白桓浩的事,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他的心里,让两兄弟之间生出隔阂。   三皇子道:“三哥知道你心里还有气,有气你就撒出来。来,给三哥一下,照这儿打!”三皇子指着自己的脸,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你能出气,做什么三哥我都认下了。”   庾璟年还真毫不犹豫地照着他的左脸给了一拳。三皇子哎呦一声,刚才他一巴掌把自己的右脸打肿了,这一下,庾璟年又把他的左脸给打肿了。   刚好,两边对称。   三皇子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叫你打,你还真的打啊?”   庾璟年耸耸肩:“是你主动要求的,我怎么能不给你的面子?”   “我都被打成猪头了,不行,我要打回来!”三皇子不干了,扑上去就要对着庾璟年动手,两兄弟顿时在书房里闹了起来。   云惜听见里头乒乒乓乓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想进去看看,听见庾璟年爽朗的笑声传了出来。   他心里微微一动,这段时间,庾璟年的周身的气压十分低沉,脾气可不是一般的火爆。他们这些下人,全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哪里不小心惹到了这个混世魔王。这样高兴的笑声,他可有好久没有听到了,他心里一喜,就知机地站在原地没动了。   里头两兄弟累了,三皇子东倒西歪地躺在庾璟年的床榻上,气喘吁吁的,心里却很高兴。他明白,刚才庾璟年肯打他那一拳,就表明庾璟年是原谅了之前桓浩的那件事。   “真金不怕火炼,老五啊,咱们之间要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才好!不,咱们要比以前更好才行。”三皇子嘟嘟哝哝地说道:“我决定了,回去我就给父皇写折子,让父皇立你为太子,以后我辅佐你,你做皇帝,我做个贤王。咱们哥俩携手并肩,扫平北魏,灭掉北燕,一统天下,岂不快哉!”   庾璟年笑道:“三哥,你喝多了,在胡说些什么?现在废太子死了,老大被废为庶人,皇伯父就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就是当仁不让的太子,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什么让我当太子之类的话,可千万不要乱说了。”   三皇子是真喝多了,他诡异地一笑道:“老五,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什么父皇只剩下我一个儿子,根本不……”他正想告诉庾璟年,他也是皇帝的儿子。   正在这时,有人匆匆忙忙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三爷、五爷,益州那边出了大事儿了,快跟随老奴进宫去见驾吧。”来人正是皇帝跟前的太监张士德。   “到底出了什么事?”庾璟年还比较清醒,就问了一句。   张士德道:“老奴也说不清楚,今天皇上本来好好的,结果接到益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忽然雷霆大怒,将御书房博古架上的古董全给砸了,然后就让老奴火速出来宣二位王爷进宫。老奴也只听皇上说起什么益州,什么北燕,慕容圭之类的……”又接着道:“二位王爷还是随老奴进宫去见皇上吧,到时候你们自然就会知道了。”   益州出事了?   两人不敢怠慢,立刻收拾收拾跟着张士德入宫。到了勤政殿,发现皇帝已经召集了一班重臣在商量对策。这其中就包括了沈昀、郗檀还有吏部尚书路尚之。   众人见两位王爷进来,目光全都落在了三皇子的身上。三皇子换了一身衣裳,又洗了一把脸,人是清醒了不少。不过脸肿了可没有那么容易就消下去,到现在还像个猪头。   皇帝也看见了,皱眉道:“老三,你这是怎么搞得?”   三皇子十分尴尬,“启禀父皇,儿子是在五弟的府上喝醉了酒,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到了脸,这才变成这副样子的。”   摔脸能摔成这样?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子啊,谁会相信这个?三皇子的脸一看就是被人给打成那样的,最有可能对他动手的就是庾璟年,难道是两个人打架了?可看见这两兄弟勾肩搭背的,一点不像是有什么龃龉的样子,众人全都迷惑极了。不过能混到他们那个份上的,没有一个不是城府深沉的,谁也不会当面揭穿三皇子的谎言。   皇帝的目光在两兄弟的脸上转了一圈,也懒得深究。就对他们道:“你们来晚了,快点坐下吧。”   就有太监搬了椅子请两位王爷坐下。   庾璟年就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皇帝满脸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对心腹路尚之道:“你来和他们说。”   路尚之恭谨地对庾璟年抱了抱拳,才开口道:“王爷,益州失守了。北燕孝文帝趁着益州内乱,李氏三子互相争夺刺史之位的机会,忽然出兵益州。五万铁骑几乎占领了益州所有的重要城市。李延的次子、三子均已被北燕军杀死,如今名义上的益州之主是李延的长子李鸿,实际上,益州已经完全落入了北燕的手里。”   路尚之道:“慕容圭亲自出马,也不知怎么的收买了李延的大儿子李鸿,以支持李鸿登上刺史之位为条件,借兵五千,帮助李鸿收拾他的两个弟弟。李鸿本来在三子争夺中就处于弱势,慕容圭此举正合他的心意,他便和慕容圭签订了一个秘密协定,将北燕的大军放入益州。结果北燕说好的五千人,一下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五万人,李鸿再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如今北燕大军还在不住增兵,兵锋所指,正是荆州!形势可谓危矣!”   庾璟年简直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益州虽然不在我大晋的绝对控制之下,可是一举一动也全都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慕容圭这么大的动作,此前咱们怎么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得到?”   皇帝叹了一口气道:“慕容圭出兵益州的时间,正好就是废太子作乱的那段时间,内乱吸引了咱们所有的注意力,对益州的反应就迟钝了一些。”   三皇子道:“慕容圭的时机选得也太好了吧?”利用大晋国内的动乱之机,突然发兵突袭益州,占据地理上的优势,然后准备一举拿下荆州?   皇上就让人把益州那边的情报拿来给庾璟年和三皇子看。情报里头有慕容圭占据益州的经过,那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直到现在才传到建康来。而且这些情报都是大司马桓奇收集来的,这么大的事儿,大晋在益州的探子居然没有送出任何消息。可见慕容圭对益州的掌控有多强。   益州在荆州的上游,占据形胜之势,益州一失,富庶险峻的荆州就完全暴露在了北燕的眼皮子底下,可以说形势对大晋十分不利。   就有人说道:“多亏了北燕现在没有水师!”有很多人纷纷附和。   从益州攻打荆州,顺流而下是不假,可是北燕在北方立国,一向以骑兵为重,没有强大的水师,又如何能够和荆州的桓奇抗衡呢。谯国桓氏的水师威震天下,那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沈昀就淡淡哼了一声:“也别高兴的那么早。自从慕容圭登基到现在,已经有三四年的时间了,他一直避免和北魏交战,休养生息。我一直有些奇怪,现在想来,谁又知道慕容圭是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先对付咱们大晋呢?”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片哗然。有人道:“这怎么可能?北燕和北魏世代仇怨颇深,慕容圭想要统一天下的话,先取北魏统一北方,再集中力量对付大晋方是上策。若是贸然和我大晋开战,我们只须联合北魏在魏燕交界之处施加压力,北燕就会吃不了兜着走。慕容圭聪明绝顶,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吧?”   这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沈昀却是嗤之以鼻。照这位大人的说法,慕容圭不在长安好好地呆着,忽然出兵益州,他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吗?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位还在这里心存幻想,沈昀真是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   庾璟年还是头脑清醒的一个,他支持沈昀的观点,道:“本王也认为,慕容圭此举的目的就是要吞并我们大晋。至于他为什么舍易取难,这个就不是咱们能知道的了。”   北燕、北魏、大晋三国之中,以北魏实力最弱。燕魏相互攻伐多年,相互知根知底,如今北魏政权日益*,军队涣散,两国又没有长江天险阻隔,北燕以骑兵为主,打起来顺风顺水,所以众人才一致认为慕容圭就算开打,也一定先打北魏,哪想到此人会这么不走寻常路,舍易取难,居然先对大晋动手了。   皇帝觉得非常头痛。“各位爱卿有什么高见,都说一说吧。”   众人于是纷纷各抒己见,最后得出的结论无非是加强荆州的防务,防止慕容圭乘胜追击,进击荆州。然后又派出使臣出使北魏,和北魏展开谈判,准备联合北魏共同对付慕容圭。   这使臣的人选众人讨论了一番,最后决定还是派上次出使过北魏的路萧然前往。这路萧然虽然人品不怎么地,可是能力确是一流的,不论口才机辩还是反应都超卓出众,相信他一定能够像是上次那样出色地完成任务。   众位大臣退下之后,皇帝单独留下了庾璟年和三皇子。皇帝起身道:“你们两个随朕来吧。”说着就站起身来,离开大殿,准备去里面的小暖阁里说话。大殿太过空旷,小暖阁里正适合父子三人说话。   庾璟年和三皇子答应着,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的身后,哪知道皇帝才走了一步,忽然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在地上。这段日子,大事一件接一件地发生,皇帝的身心都已非常疲倦,眼看着一天天就老了下去,身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两兄弟眼疾手快,一起上前来,一人一边扶住了皇帝的胳膊。   “父皇!”   “皇伯父!”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担心皇帝的身体。   庾璟年心疼地道:“皇伯父,您身子不舒服,就先歇着吧,我和三哥明天再过来听您的吩咐!”   三皇子也在一旁附和。   皇帝摇了摇头,叹道:“朕无妨的。有些事还是要早早交代你们朕才能安心。”   皇帝这般坚持,两人只好跟着他去了暖阁。   张士德给皇帝上了参茶,皇帝喝了之后,人终于有了一些精神。才道:“老三、老五,有些话朕早就想和你们说了。今天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并与你们说了吧。朕的子侄里头,如今可用之人也只有你们两个了。国家正是多事之秋,正该是你们建功立业的时候。老五就不必说了,传说慕容圭用兵如神,整个大晋能和他相抗衡的人大概就只有你一个了。朕要你迅速将左右卫、左右威卫、左右鹰扬卫、左右豹韬卫八卫整合成一军,随时准备出兵援救荆州。”   庾璟年吃了一惊:“荆州有大司马在,北燕又没有强大的水师力量,皇伯父您是不是有些多虑了?”   皇帝摇了摇头:“慕容圭此子实在不能小觑,他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只要想到慕容圭现在就在益州,朕的心就不能安定下来。早晚和慕容圭要有一战,既然如此,不如早早准备起来。”   庾璟年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臣便立刻下去准备。”   皇帝又对三皇子道:“前些阵子,委屈你了。让你在大牢里呆了那么一段日子,你没有怨恨朕吧?”   三皇子连忙道:“是儿臣防范不周,这才遭人暗算,父皇秉公处置,儿臣心中绝无怨言。”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朕现在精力越发地不济,你身为朕唯一的儿子,也该为朕多分担一些了。明日朕便给你旨意,你多费点心思,打仗打得就是两件事,一个是钱,一个是粮。你就做荆州的后勤大总管,以后桓奇和我要什么,我都叫他去找你。将来若是老五要和慕容圭开战了,他的钱粮也全都找你来要。这件事,你可能做好?”这是让他筹集粮草辎重的意思,也是顶顶重要的差事。   有差事做,就说明皇帝看中你,三皇子自然不会推脱。“请父皇放心,我一定做好这个大总管,把这件差事漂漂亮亮地办好。”   皇帝听了这话十分地高兴。“好好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关键还是要你们兄弟两个密切配合,和衷共济。朕觉得只要咱们君臣父子之间团结一致,齐心合力,就算他慕容圭再厉害,也要铩羽而归。”他说着一手一个把两兄弟的手交叠在一起,“你们两个,千万不要像废太子和老大那样,你们要永远的相亲相爱,咱们颍川庾氏,再经不起这样的内斗了。希望你们永远记住朕今天对你们说的这番话。”   三皇子和庾璟年全都郑重点头。   皇帝本来还有很多话要对两个儿子吩咐,只是他精神不济,实在太过疲累,就让张士德送了两人出宫。   三皇子刚才差点就把庾璟年乃是皇帝私生子这件事给抖了出来,被张士德给打断了之后,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再开这个口,况且酒也醒的差不多了,就和庾璟年在宫门之前商量了几句,两人便分了手。   庾璟年回到家里已经是后半夜了。   这一晚上真没少折腾,没想到正房之中还亮着灯,沈沅钰正在灯光下看书,影子被拉得老长,显然还在等着他。   庾璟年便推门进了屋。“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沈沅钰将手中的书放下,走过来伸手去接他脱下来的衣服,道:“睡不着,就在这看会书,顺便等等王爷。”   庾璟年皱着眉头道:“在这么暗的灯光下看书,你可仔细你的眼睛。”   虽然他脸色一沉,看着挺怕人的,可是沈沅钰知道他是真心关心自己,心里只觉得暖暖的。“我就是偶尔看一次,不妨事的。”   一边帮他脱了外头的衣裳,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庾璟年先去净房简单冲了个澡,这才回到房间内,换上中衣上了床。   躺在舒服的床榻上,旁边传来妻子熟悉的气息,庾璟年只觉得紧张了一天的心完全放松了下来。   他问:“孩子们睡了吧?”   沈沅钰道:“他们在外祖家玩得累了,早就睡了。”   庾璟年问过这才放了心。说了几句孩子们的事情,沈沅钰就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晚了,要张士德亲自来请你和三哥进宫。”   庾璟年没有瞒着妻子的习惯,就把益州失守的事情和沈沅钰说了一遍。沈沅钰心里边极度不安,“这么说来,王爷很快就要去打仗了?”   庾璟年安慰道:“没有那么严重,北燕毕竟准备不充分,想要攻打荆州没有那么容易。”就把北燕没有水师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虽说如此,沈沅钰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只要一想到慕容圭,她的心里就本能地想到阴谋,慕容圭留给她的记忆实在是太不美丽了。   慕容圭简直就是那不散的阴魂,始终盘旋在她的头顶上。“你说慕容圭为什么舍近求远,舍易取难,来打咱们大晋,变数太多,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慕容圭对沈沅钰的心思庾璟年是知道的,就戏谑地说道:“难不成慕容圭那小子着急忙慌地进攻大晋,是为了把你从我的身边抢走?”   “别胡说!”沈沅钰伸出小手去打庾璟年,“慕容圭那样的人自然是把统一天下的大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怎么会为了我,作出这样荒谬的事情来?”   庾璟年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慕容圭就是再冲冠一怒为红颜,也不至于为了沈沅钰而罔顾北燕的利益吧。“好了,好了,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往心里去。”觉得沈沅钰似乎有些无法接受,他便笑着说。   然后他把沈沅钰抱在怀里,喃喃道:“莫说慕容圭不是来抢你的,就是他真的来抢你,我也不会叫他得逞的。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又给我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谁要抢我的女人,就要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庾璟年忙了一天,实在是累了,很快就睡了过去。沈沅钰却怎么也睡不着,这段时间以来,她和庾璟年一起生儿育女,几乎彻底忘记了慕容圭这个不怀好意的“老乡”的存在,可是今天听到庾璟年带回来的消息,她仿佛从一个梦境之中突然醒了过来。那个阴魂不散的混蛋,现在在益州,距离建康走水路不过几天的时间,他的存在让沈沅钰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沈沅钰昏昏沉沉中,不知什么时候才勉强睡着,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中慕容圭化身为一只丑陋狰狞的恶魔,在她身后不停地追逐,她拼了命地逃跑,可是怎么也逃不出他的魔爪,眼看恶魔伸出巨大而又漆黑的爪子,猛地向她的脑袋抓去,沈沅钰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昊哥儿和晔哥儿一左一右地趴在她的枕头旁边,两双乌溜溜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沅钰。沈沅钰本来心情不大美丽,可是见了两个儿子立刻就被治愈了。   昊哥儿被娘亲刚才的那一声喊吓了一跳,伸出一只小手放在沈沅钰的脸上,奶声奶气地道:“娘亲,你是不是做恶梦了?”   沈沅钰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着点了点头,长子真是个小暖男,又聪明又贴心,真是棒呆了。   晔哥儿听了却一拍手,道:“那娘亲一定是要长个儿了。”   沈沅钰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晔哥儿一本正经地道:“江妈妈说了,我做恶梦的时候,就是长个儿的时候!娘亲一定也是这样。”江妈妈就是他的乳母江氏。   儿子天真童趣,真是太可爱了。沈沅钰笑着跟他解释:“娘亲年纪大了,已经不再长个了,所以娘亲就算做恶梦,也不会再长高了。”   “真的吗?这是为什么呢?”晔哥儿年纪还小,对这件事还不是很了解,听了沈沅钰的话,满脸都是疑惑。   309|306.手足情深   沈沅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向小儿子解释这个生物问题。昊哥儿已经敲了弟弟的小脑袋一下子,摆起小哥哥的架子教训起弟弟来了。“你好笨哦!娘亲当然不会再长高了。你想啊,娘亲要是一直长一直长,不停下来,岂不是要长得像大树一样高了。你见过像树一样高的人吗?”   晔哥儿弱弱地摇了摇头:“没有。”   “所以啊!娘亲长到这么高,就不会再长了,明白了吗?”   晔哥儿想了想,咧嘴一笑:“我明白了。”说完隔着沈沅钰用大脑门顶了一下昊哥儿的脑门儿。   沈沅钰听得目瞪口呆,这么点儿小事,儿子居然都能发散出逻辑思维来,这智商也太逆天了。都说外甥像舅,昊哥儿这聪明劲儿大概是遗传自沈弘沈昀那一边的。   沈沅钰就用手点了点昊哥儿的脑门:“咱们昊哥儿可真聪明。”昊哥儿脸上酷酷的没什么表情,这样的话他已经听太多人说过了,所以没有什么新鲜感了。   晔哥儿却不同,见娘亲表扬了哥哥,他也跃跃欲试的,一脸“快来表扬我吧”的表情,沈沅钰被这个傻儿子给逗乐了,从善如流地也点了点晔哥儿的脑袋,“咱们晔哥儿和哥哥一样聪明。”   晔哥立刻快活地笑了,露出一口没有长齐的小牙。   庾璟年现在差事多得恨不能把一个人掰成两半用,这不一大早就出门去了郊外大营,整合左右卫等八卫的兵力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单是这其中牵涉到了人事变动,就有无数的家族张大了眼睛盯着呢,他受了皇帝的重托,不敢怠慢,必须亲自到大营里坐镇才成。   沈沅钰反正也没什么事,就不着急起来,跟两个儿子玩耍一会子,彩鸾挑帘子进了内室,笑道:“已经辰时了,王妃该起身了。”说着就走上前去扶着沈沅钰起来。   彩鸾彩凤早在两年前就被沈沅钰风风光光嫁了出去。沈沅钰对身边的丫鬟自是没的说的,千挑万选,给彩鸾选了成王府外院的一个年轻管事,此人年轻有为,深得庾璟年器重,照现在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早晚有一天,能在官场里有混出个一席之地来。   彩凤则被沈沅钰指给了朱管事的次子。朱管事是沈昀身边第一得力的管事,他的次子朱华沈沅钰也是多方考察过的,深得了老爹的真传,关键问题是,性格十分宽和,彩凤那样小辣椒的性子,两人性格互补,成亲最是适合不过了。   去年彩鸾和彩凤一前一后都怀了身孕,可能是跟在沈沅钰身边沾了福气,两人怀胎十月之后,全都剩下一个儿子。   她们舍不得沈沅钰,沈沅钰也舍不得她们。等她们孩子大了一些,就又回到了沈沅钰的身边,做起管事媳妇。   沈沅钰的身边也新添了两个大丫鬟,不过她是个念旧的,更喜欢让彩鸾和彩凤伺候她。   只有蕊心,到现在还一直迟迟没有嫁人。倒不是没有人肯要她,实在是她始终放不下沈昀,沈沅钰给她找了好几个不错的人选,蕊心却始终不肯出嫁。   沈沅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胸口发闷,喉头发痒,差点吐了出来。她以为自己这是没睡好又躺太久的缘故,也没有在意。   彩鸾急忙到了一杯茶给沈沅钰喝下去,那种感觉也就没了。   结果这一天之后,沈沅钰一连几天都恹恹的。连陪儿子玩耍都有心无力的,一连几天只想躺在床上睡觉。   此情此景,蕊心几个担心不已。就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云惜知道,让他转告庾璟年。庾璟年最近实在是太忙,一连几天住在郊外的军营里,没有回家。   他听到云惜的禀报,吓了一跳。立即飞马赶回建康,回府之前,先去了一趟东海王府,把史神医也给带了回来。   庾璟年回来的时候,沈沅钰正坐在院子里香樟树下的躺椅上,看着两孩子在丫鬟婆子们的看顾下玩耍,不知不觉的就有些昏昏欲睡。   听见两个孩子大声而又欢快地喊着“爹爹”,沈沅钰才惊觉到庾璟年回来了。她急忙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王爷,你回来了!”   庾璟年一把扶住沈沅钰的胳膊,“你身上不舒服,就不要那么见外了。我专门请了史神医来给你瞧瞧。”   沈沅钰道:“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干嘛要麻烦神医走一趟。”   庾璟年神色一正:“有病就要看大夫,怎么年纪越大越不懂事了。”   沈沅钰其实是不想庾璟年担心自己而已,他现在在城外整编军队,本来就很累了,自己实在是不想再给他添乱了。   “行了,你们两个就别再老夫跟前黏糊了。”史神医摸了摸胡子,大声道。夫妻俩和史神医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就把他请进了内室。史神医给沈沅钰把完脉,沉思了片刻,庾璟年有些担心地看着他,问道:“神医,阿钰她怎么样了?她身上到底是什么症候?”   “症候?”史神医抬手敲了庾璟年一下,“丫头这是喜脉,她又怀孕了。你这小子又要当爹了!还症候……”   “啊?”夫妻俩都愣了,自从沈沅钰生下双胞胎之后,两人一直想要再生一个女儿,而且没少为此而努力。只不过昊哥儿和晔哥儿都已经三岁,沈沅钰的肚子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反正都有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了,两人也不着急。没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阵子事情繁杂,两人的心思都转到了别处去,孩子竟然就这么来了。   “这……这……”庾璟年惊喜莫名,简直有些不敢置信。他喜得不知怎么办好,在原地转了两圈,道:“神医,您能确定吗?阿钰真的又有了?”   史神医不悦地哼了一声:“老夫行医多年,岂会连个喜脉都把不准,况且丫头怀孕已经快要两个月了,不是老夫说你们,都生过一次孩子了,还这么粗心大意!”也就他敢这么当面数落庾璟年夫妻了。   庾璟年是一点儿都不生气。“是是是!都是我的错,神医教训的是。”这下彻底放心了。请神医开了安胎的方子,沈沅钰毕竟是不是头胎,双胞胎都平安生出来了,史神医就给她开了一副保胎的方子,给她讲解了一番注意事项也就回去了。   庾璟年亲自送走了史神医,回到屋子里,就看见沈沅钰正躺在床上,昊哥儿和晔哥儿两个小子围在床边乱转,不时伸出双手轻轻摸下母亲的肚子。“娘亲,你的肚子里真有个小妹妹吗?”晔哥儿有些好奇地追着沈沅钰问这问那。   沈沅钰二次怀孕的消息,很快就在府中传遍了。两个儿子很快也都知道了。听说自己要有一个小妹妹了,他们全都高兴坏了。   “当然了!”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这个孩子,沈沅钰也高兴的很。“晔哥儿喜欢不喜欢妹妹?”   “喜欢!”晔哥儿拍着小手,恨不得沈沅钰立刻就把小妹妹生出来。早就想要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沈沅钰又问昊哥儿:“那昊哥儿喜不喜欢?”   “喜欢!我想要个漂漂亮了的小妹妹,像是欣姐儿那样的。”昊哥儿有个淘气的弟弟了,也想要个小妹妹。三皇子的嫡女欣姐儿,经常和双胞胎一起玩耍,所以昊哥儿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她。她长得粉嫩粉嫩的,昊哥儿和晔哥儿都喜欢她。   “你们的小妹妹,一定比欣姐儿还要漂亮!”庾璟年已经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在沈沅钰的床边坐下,拉着她的手,喜道:“阿钰,太好了,咱们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把这个孩子给盼来了。”说着把手轻轻地放在沈沅钰的肚子上轻轻抚摸着。   想起沈沅钰这么多年来,为了两个儿子付出了那么多,把两个儿子养育的那样健康可爱,又把成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让自己操一点儿的心,他心里就涌起无限的柔情:“阿钰,谢谢你!能够娶你为妻,是我庾璟年的福分。”   他很少说话这么肉麻的,沈沅钰脸色微红:“孩子们都在呢,你说这些干什么?”   庾璟年笑道:“怕什么?他们这么小,什么都不懂。”   沈沅钰从前也有类似的想法,不过自从她领教过昊哥儿逆天的智商之后,她这个做娘的再不敢轻易小瞧这个孩子了。若不是她看着昊哥儿从小一天天长大,她几乎要怀疑儿子是被什么人给穿了。   你见过一个三岁的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无论什么只要看一眼就记得清清楚楚,逻辑思维能力更是强得惊人吗?你见过一个三岁的孩子把大他好几岁的孩子耍得团团转吗?   反正沈沅钰是第一次看见。   沈沅钰便提醒庾璟年:“你别乱说话,小心教坏了孩子。”   庾璟年了解沈沅钰的心思,有个天才儿子做父母的其实也有很大的负担。生怕教不好孩子,辜负了老天爷对他的厚爱。说起来,庾璟年也同样觉得鸭梨山大。   庾璟年就转过来问两个孩子:“你们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两个孩子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妹妹!”一家四口倒是出奇的一致。   庾璟年不由笑了。“看来这个孩子不是女孩儿也不行了。”   晔哥儿不如哥哥聪明,却比哥哥更活泼更好动,而且是个好奇宝宝,什么都要问上几句。相比起来,昊哥儿比他内敛,有什么事也愿意藏在心里轻易不说出来。他有些困惑地用双手比了比自己身子的长度,觉得娘亲的肚子是无论如何装不下自己的。“妹妹是怎么跑到娘亲的肚子里的?”   夫妻俩对望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沈沅钰对于儿子们任何稀奇古怪的问题,从来都会耐心讲解,没有一点儿不耐烦。这次也不例外,就对晔哥儿道:“妹妹还小呢,自然可以藏在娘亲的肚子里。晔哥儿已经长大,却是不能的。”   昊哥儿也在认真地倾听着,这时他忍不住问道:“当初,我和弟弟也像是妹妹这样在娘亲的肚子里吗?”   沈沅钰道:“是啊。当年你们像是妹妹一样,都呆在娘的肚子里。”   晔哥儿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我和哥哥一起?那我们不打架吗?”现在让他和小哥哥睡一张小床的话,他一定会和他打架的。   沈沅钰乐不可支:“你们两个小的时候啊,还真的从来都不打架!”   童言童语中,一天就这么愉快地过去了。   第二天沈沅钰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晔哥儿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沈沅钰不由有些奇怪,“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晔哥儿每天是最愿意睡懒觉的,叫都叫不醒。若是奶娘喊他起床喊得早了些,他还会有起床气。   所以沈沅钰才这样奇怪。   江氏急忙笑着解释道:“二少爷惦记着妹妹,不到卯时就醒了,非要过来看看妹妹有没有从王妃的肚子里爬出来,奴婢怎么劝都劝不住。”   沈沅钰听了笑得不行。“傻小子,你妹妹出来,至少还得七八个月呢。”之前江氏就这么告诉过他,可他不相信。现在听见娘亲也这样说,他终于有些相信了。   “七八个月?”他对时间已经有些概念了,只觉得七八个月的时间那样漫长,“还要那么久啊!”他还以为很快就能见到妹妹了呢。   说着话,昊哥儿也来了。   两个小家伙聚齐了,一起像是小大人似的规规矩矩地给娘亲请安。这都是庾璟年教给他们的,他对儿子们虽然溺爱,可是这方面却要求的极为严格。所以两个小子做起来,一向都很认真。   沈沅钰问了问外头值夜的丫鬟,知道庾璟年不到卯时就出发去了城外,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就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吃饭。   吃完了饭,她又扶着蕊心的手在院子里走了几圈。然后周氏带着沈沅舒赶来了。沈沅钰急忙带人去王府门口迎接。   沈沅钰怀孕,自然要第一时间到沈府去报喜。所以周氏会来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了。沈沅钰将母亲和妹妹迎到正房,周氏出门,自然是带上了洲哥儿的,三个小伙伴儿有几天没见了,都很兴奋,沈沅钰就叫吴氏和江氏带着他们出去玩耍。母女三个留在正房说些体己话。   周氏道:“三年了,你终于又怀上了孩子,为娘的也就彻底放心了。”沈沅钰生下双胞胎之后肚子一直迟迟没有动静,周氏嘴上不敢说,却一直替她担着心事,生怕她因为生双胞胎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育。   听了她这样的话,沈沅钰觉得有些好笑,周氏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又觉得有些感动,她为自己考虑的永远比自己还要多。   真不愧是自己的亲娘。   周氏又道:“听说你怀孕都已经两月了,怎么自己一直都不知道?真是太过粗心大意了。要知道三个月之前,胎气未稳,是最危险不过的。”   沈沅钰也有些汗颜,自己这次怀孕,和有双胞胎的那次完全的不一样。那个时候反应很激烈,孩子刚一上身就有了感觉,这一次却完全不同。安安静静的,孩子也不闹腾她,所以她才会笃定地相信,这回这个孩子,一定是个女孩。   沈沅钰把自己的想法和周氏一说,周氏却有不同的看法。“虽说你已经有了昊哥儿和晔哥儿,可儿子哪里有嫌少的?还是生儿子更好。”   沈沅钰不由有些哭笑不得,道:“娘,您在两个女儿面前说这种话,也不怕我们寒心吗?”   沈沅舒也在一旁对沈沅钰道:“可不是吗!娘自从有有了弟弟,就再再也不疼我和姐姐了。”   沈沅钰捂着嘴笑。   周氏伸手打了沈沅钰一下,嗔道:“我和你说正经的呢!”倒也不是周氏重男轻女,实在是这时代为女不易,就像沈沅珍那样,多么泼辣的一个女子,到了最后也不过落得那样的下场。   沈沅舒却是站在姐姐身边的。“我我也希望是是个小外甥女。现在有有了昊哥儿晔哥儿,姐姐已已经忙得焦焦头烂额了,再有一个男男孩,您还让姐姐活,活不活了?”   沈沅钰也是这个意思。   周氏道:“算了,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不管男孩女孩,只要健健康康的,就比什么都好了。”   沈沅钰听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活到现在这个地步,人生已经算是很完满了,只要这个孩子健康地出生,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别无所求。   周氏很想在王府里多陪女儿一会儿,奈何她现在是沈氏宗主夫人,东府现在由她管理着,手头的事情多得忙不完,所以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就带着洲哥儿回去了。母女两个知道庾璟年太忙,没有时间回来陪着沈沅钰,稍微一商量,就把沈沅舒留了下来。   妹妹反正也是常客了,有妹妹在这里,一来可以帮她看看双胞胎,二来也能陪她聊天解闷,沈沅钰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到了晚饭的时候,庾璟年果然没有回来。沈沅钰也没有在意,姐妹两个加上双胞胎很愉快地吃了饭。沈沅舒陪着姐姐说了一阵子话,又和两个外甥一起玩儿一会魔方游戏,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昊哥儿和晔哥儿年纪小,很早就困了,就被乳母抱去了暖阁里睡觉去了。   沈沅钰本来也有几分困倦,可是躺在床上,伸手一摸旁边,空空如也的,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隐隐有些不是滋味。   转念一想不由哑然失笑,自己这是太矫情了。现在这个时候,自然该是庾璟年为国效力的时候。   她闭上眼睛,正要睡去。就听见外头隐隐有声音传来,似乎有什么人在喊着“王爷”“王爷回来了”之类的。   沈沅钰不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这么晚了,城门都该在一个时辰之前关了吧,庾璟年怎么会回来呢?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一个念头还没有在脑子里转完,就看见帘子一挑,庾璟年大踏步地走了进来。沈沅钰惊喜莫名地叫了一声:“王爷?”之前其实她的心里是有点点委屈的,现在见了庾璟年立刻烟消云散,什么也不剩下了。   庾璟年龙行虎步地走了过来,在她的床边坐下来,伸手抓住她的手道:“怎么还没睡?咱们闺女今天没闹你吧?”   沈沅钰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这还没怎么的呢,就“咱们闺女咱们闺女”地叫起来了。“咱们闺女乖得很呢,这一天我都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庾璟年点了点头,小心地用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把脸贴在沈沅钰的肚子上,轻声说道:“好丫头,还是你知道心疼你娘,不像你的两个哥哥,一天到晚就知道淘气,你快点出来,爹爹一定好好疼你!”   沈沅钰见他一副生怕吓着孩子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十分安静温馨。   庾璟年就这么的傻乎乎地对着沈沅钰的肚子说了半天的话,沈沅钰才问他:“这么晚了,王爷是怎么进城的?”   庾璟年笑笑:“我有皇伯父给的金牌令箭,叫开城门算什么一回事儿呢。”   沈沅钰大囧,皇帝的金牌令箭用在这种地方?   庾璟年这时摸了摸肚子:“有吃的没有,光忙着往回赶路了,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沈沅钰吃惊道:“王爷还没吃晚饭?”立刻心疼起来,急忙吩咐厨房快快地做一碗牛肉面端上来,再配几碟清爽的小菜。   厨房很快就把面和小菜端了上来。庾璟年也没出去,就在沈沅钰的屋子里大口大口地把面给吃完了。   沈沅钰见他吃的急,急忙下了地,给他递水,“慢点,慢点!”   庾璟年接过水来一饮而尽,“好吃,好久没有吃过这么正宗的牛肉面了。李厨子的手艺又有精进,明天赏他。”其实不是厨师的水平有所提高,而是他实在太饿了。   310|306.手足情深   吃完了饭,庾璟年简单冲了个澡,就进到被窝里把沈沅钰抱在了怀里。美人在怀,肚子里很有可能还怀着一个小美人,庾璟年只觉得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夫妻俩说了几句儿子们的事。沈沅钰就劝他道:“王爷,下回你不要这么晚回来了。”   庾璟年好看的黑眉一挑:“怎么?不喜欢?有了孩子就忘了我这个丈夫了?”   沈沅钰笑道:“你也知道啊,我和咱们闺女都快要睡着了,又被你吵醒,我倒是没什么,咱们闺女可还小呢,哪里受得了你这么折腾。”其实她是心疼庾璟年这样来回奔波,实在太辛苦了。   庾璟年笑笑,他又怎么会不明白沈沅钰的真意。“既然累了,就早点歇着吧。”他这么晚了回来,当然想和妻子多说几句话,可是又怕妻子怀着身孕睡不好觉,就假装自己累了,长长地打了个呵欠,“我也累了,咱们早点睡吧。”   说完了先闭上了眼睛,沈沅钰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再醒过来的时候,庾璟年早已离开王府去了京郊大营。   如此一连几天庾璟年早出晚归,以至于沈沅舒在姐姐这里住了这么多天,竟然不知道庾璟年每天晚上都回来陪伴姐姐。   听丫鬟们说起来,她还有些难以置信。沈沅钰心疼庾璟年,一连劝了他好几次,让他不要这样来回奔波,庾璟年每次答应的好好的,转头照样回来看她。沈沅钰也没有办法。   等周氏再来看沈沅钰的时候,沈沅舒悄悄把这件事告诉她,周氏听了,对这个女婿更是满意。   就这么着,庾璟年每天痛并快乐着,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庾璟年再请了史神医来给沈沅钰把脉,史神医笑着说她一切安好,胎气稳稳的,连安胎药都不用吃了。   庾璟年听后十分高兴,给王府里所有的下人多发了一个月的赏钱,伺候沈沅钰的,更是每个人多发两个月赏钱。一时王府上上下下一片欢腾。   所谓乐极生悲,成王府里事事顺遂,朝廷里却出了大事了。慕容圭占领益州之后,就一直不断地从国内向益州增兵,但是因为觉得反正北燕也没有战船,因此大晋虽然一直十分紧张,并且密切关注着那边的动静,但是却没有给予最高程度的重视。   某一日,益州忽然传出消息,慕容圭爱将周凯的传家宝,一块老祖宗传下来的古玉丢了。而且偷了古玉的小贼竟然在近十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施施然地乘船跑到荆州避难去了。   周凯当即向桓奇发去书函,表示古玉对他十分重要,他必须要带人去荆州搜一搜。想来桓奇通情达理,是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的。   桓奇立刻将这封信原封不动地转给了晋元帝。什么古玉丢了,根本就是找个借口和大晋开战而已。   元帝收到桓奇的紧急求援,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派庾璟年出兵对付慕容圭的时候。慕容圭已经动员了十万大军,水陆齐下,直扑荆州。   慕容圭的阵容一亮出来,大晋上上下下就全都傻眼了。本来以为北燕军队都是旱鸭子,哪想到慕容圭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支建制完善的庞大的水师,光是大型战船就有上百艘。   而且兵员训练有素,这样一支像模像样的水师,至少也要三到五年的时间才能建立起来。也就是说,慕容圭在三到五年之前就开始筹划灭亡大晋,进而统一天下的计划了。   真是狼子野心始终不改。   大晋君臣上下愤怒之余,也只能感叹慕容圭手段了得。藏了这么一支水师,大晋也好北魏也好,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前知道的。单是这份隐忍和保密的功夫,就足见慕容圭的可怕了。   好在桓奇也不是吃素的。晋元帝和桓奇斗了这么多年,对桓奇的老谋深算十分了解,因此他向荆州增兵,却并没有让庾璟年出征,皇家八卫还没有整编完毕,现在贸然出击,只会降低军队的战斗力。   庾璟年不得不加快了整编的速度。原来每天都能回家,慢慢的频率就变到了三天一次,再然后甚至变成了五天一次。   沈沅钰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一次,慕容圭肯定是来者不善。荆州,恐怕是很难守住的。   这一天庾璟年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王府。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沈沅钰本来已经睡了,庾璟年进门的时候刻意放轻了脚步,不过她这几天心事重重的,还是立刻就醒了过来。   庾璟年有些歉然地摸了摸鼻子:“吵醒你了?”   沈沅钰挣扎着坐了起来。“王爷你可算回来了。”她这些天一直在等着庾璟年呢,有些话一定要对他说。   庾璟年因为自己这阵子冷落了她,有些愧疚道:“这阵子实在是太忙了……”   沈沅钰忙道:“王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国难当头,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王爷是做大事的人,我不会也不想给王爷添乱。”   庾璟年上前来,扶着她让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伸手抚摸着她的长发。“等外祖父打败了慕容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今路萧然已经到了邺城,正和北魏的大臣们谈判,北魏和北燕相互征伐多年,仇深似海,北魏是绝对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的,到时候只要北魏出兵攻打长安,慕容圭老巢不稳,只能回兵去救,荆州之围不解自解。”   沈沅钰冷静地道:“王爷这些话,我都明白。不过……”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才又继续说下去,“不过王爷所说的一切,都是最好的设想。凭慕容圭的聪明,不会想不到这一切,我正是要提醒王爷,千万不要小瞧慕容圭,也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庾璟年挑了挑眉毛,“慕容圭就那么厉害?”   “慕容圭此人奸诈狡猾,王爷应该比我更有发言权。他肯这样不管不顾地离开长安,必定会留有后招,不怕北魏端了他的老窝。就像咱们之前从来没有想过,慕容圭能在短短一段时间内,训练出一支足可以和大晋水师相抗衡的水师一样。”   庾璟年听得一愣,沈沅钰说的对,之前大晋就是把太多的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了,一开始是觉得北燕没有水师,现在又希望北魏能出兵救大晋一次,这些慕容圭怎么会想不到,一定有后招的吧。   不数日,邺城传来消息,北魏皇帝同意出兵攻打长安,大晋全力牵制北燕在益州的十万军队,日后所得的北燕土地,两国四六分成,大晋四,北魏六。   消息传回建康,大晋上下君臣一片欢腾。   庾璟年想起和沈沅钰的那番对话,心里隐隐不安。   才过了五天,北魏就又传来消息,北魏大将陈欧叛乱。陈欧乃是北魏数一数二的重臣,官拜河南道大行台,也就是河南道最高军政长官,拥兵十万,□□河南,权力极大。对北魏的皇帝一向不怎么恭顺,早有反心,但是却早不反,偏偏选在了这个时候造反,若说陈欧和慕容圭没有勾结,谁能相信呢?   这下子北魏自顾不暇,北魏皇帝能不能坐得稳自己的宝座还两说呢,哪里有能力帮助大晋,路萧然就算是口才再好能力再强,在这种情形之下也只有灰溜溜地返回到建康。   慕容圭摆开阵势,率领大军一路攻城略地,水陆两线,相互配合,很快就攻克了天门郡,兵锋直逼荆州首府襄阳。桓奇整顿大军,派数路大军水陆并进,勉强遏制住慕容圭的势头。正当大晋上下松了一口气的当口,慕容圭又给了大晋一记重拳,将大晋君臣全给打蒙了。   桓奇被刺杀了。   原来慕容圭早就在桓奇的身边安排了内应,他这次出动了天机阁几乎所有的高手,趁着桓奇视察军队的时候,忽然展开雷霆一击。桓奇为人是十分小心的,却也禁不起这样的内外夹击,胳膊上中了一箭。   只是一点小伤,桓奇本身也是身具武功的,可是那箭上却被涂抹了剧毒,荆州方面找来了最好的军医给大司马救治,却还是没有丝毫用处,当晚桓奇就毒发身亡而死。   桓奇在荆州经营多年,荆州乃是他的大本营,荆州的兵马几乎就是他的私兵,桓奇一死,荆州顿时大乱。   消息传回建康,皇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晕死过去。他对四大门阀的宗主没有任何好印象,可是也绝不希望桓奇在这个节骨眼上死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荆州丢了,扬州立刻便岌岌可危。皇帝当然还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内斗什么的,不妨等击退了北燕的大军再说。   皇帝当即紧急召开御前会议,会上路尚之极力主张任命浔阳陶氏的宗主陶铿为荆州刺史。各大世家却激烈反对,一直认为朝廷应该保护士族的利益,桓奇为国捐躯,有大功于大晋,理应让他的嫡子,也就是桓淑妃的哥哥桓劲为刺史,都督荆州军事。   可是那桓劲能力平平,远远不能和桓奇相比,比起陶铿也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可是士族政治下,刺史往往都有家族世袭的传统,以维护大家族的利益世世代代得到保障。若在平时,皇帝自然不好说什么,可是现在这等危急时刻,将荆州交给桓劲,就相当于将荆州交给了慕容圭,皇帝自然百般不愿。   大臣们分为两派,相互争吵不休。一派是高门士族,一派是寒门。其实寒门更占着道理,奈何高门士族这边人多势众,又都在朝廷中占据着要职,寒门而能得到高位的,不过数人而已,如何能够和士族们相提并论。   皇帝是真的快要被气死了。他看到身为沈家宗主的沈昀一直闭口不言,就道:“沈爱卿,你对此事有何看法,是该任命陶铿为刺史呢,还是桓劲。”   沈昀却向士族众人拱手道:“在下身为兰陵沈氏的宗主,与各位同气连枝,我只想问一句:到底是士族的传统更重要,还是国家的安危存亡重要?若是慕容圭攻下了荆州,扬州还能守多少天,若是连建康也被攻破了,慕容圭待咱们会不会像待八柱国一样,是能让咱们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还是将咱们的地盘、部曲赏赐给有功的北燕八柱国家族?”答案显然是不言而喻的。   沈昀目光和各位士族的大佬一一对视,在座的几乎都是他的前辈,可是他没有丝毫畏惧,目光毫不退让。“所以,我是支持陶铿任荆州刺史的,桓劲可以让他做陶铿的副手。”也算是一种折衷的平衡了。   庾璟年早就被这帮士族吵得火冒三丈了,立刻开言道:“本王支持陶铿任荆州刺史,如今整个荆州,除了陶铿,还有谁会打仗,打过仗,若是真把荆州刺史交给了桓劲,大家不如直接打开建康的城门,向慕容圭下跪投降算了。”他如今手握重兵,说话的分量自然与从前不同。众人听了他的话,不由全都闭口不言起来。   皇帝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三皇子的身上。“老三,桓劲是你的亲舅舅,你有什么看法没有!”   三皇子心里一阵挣扎,从国家大义角度考虑,当然是陶铿作刺史更为合理,可若桓家失去了荆州,那么不但桓家的势力一落千丈,就连他也要受到牵连,势力也要跟着大打折扣。   三皇子犹豫了片刻,看见庾璟年正用殷切的目光看着他,他暗想反正自己也不想再争这个劳什子的皇位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干脆一咬牙道:“父皇,我觉得五弟的话在理,现在这种情势之下,还是陶将军为刺史更符合咱们大晋的利益。”   皇帝本来以为三皇子是一定会站在桓家这一边的,没想到他如此的深明大义。不由欣慰的连连点头,“好好好!你能这般说,就是父皇没有白疼你一场。”   一时情势逆转,支持陶铿的势力占了上风,皇帝也没有时间挨个安抚众人,就直接拍板发下圣旨,认命陶铿为荆州刺史。同时命令庾璟年尽快整顿皇家八卫,半个月之内,带兵顺江而上,支援荆州,支援陶铿。   陶铿虽然也算是个人才,家族势力在整个建康也能数得上,但是比起来,和桓奇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要不然这么多年来,也不会甘心屈居桓奇之下,比起慕容圭就更加不能同日而语了。   众人几乎都认为陶铿是无论如何守不住荆州的。所以才一致同意庾璟年立刻带兵前去增援。   御前会议一直开了四个时辰。   庾璟年一大早进了皇宫,直到天色擦黑才回王府。沈沅钰消息灵通,早就知道桓奇被刺杀的消息了,便一直在家里等着。   “王爷怎么样了?”庾璟年一回来,她就立刻站起来迎了上去。   庾璟年拉着她在贵妃榻上坐下,“皇伯父已经任命陶铿为荆州刺史,都督荆州各路军马,抵挡北燕的大军。不过荆州兵力薄弱,如今又是一盘散沙,北燕兵锋正锐,所以皇伯父叫我加紧时间整编军队,半个月内顺江而上,将北燕军赶回老巢去!”   沈沅钰早就猜到了庾璟年又要出征了,不过知道归知道,她心里还是一阵阵的难受,尤其是如今她怀着身孕的当口。   “王爷,”她紧紧抱住了庾璟年宽宽的肩膀,“你是国家重臣,又得皇伯父悉心栽培,率大军抵御外侮也是应当应分的,我不求你名声显达,建立盖世功勋,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来。”   庾璟年只觉得心里愧疚已极,紧紧抱着她说道:“阿钰,在这个时候把你独自一个人留在这里,对不起!等这一仗打完了,我就向皇伯父辞去所有的军职,到时候咱们只管养儿育女,游山玩水,做对快活的夫妻。”   “王爷!”沈沅钰的眼底露出惊心动魄的笑容:“你要记住你说的话,我等着你。”   皇家十二卫,皇帝把三分之二的兵力交给了庾璟年,八卫兵马一共有五万多人,虽然人数不算太多,但都是精锐之师,庾璟年花了三年的时间打磨这一支队伍,几乎所有的中下层军官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这八卫兵马对庾璟年的忠心程度,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也只有他能做到如臂使指。   不过虽然皇帝下了圣旨,大军出动,粮草、辎重、衣被,要准备的东西多不胜数。三皇子脚不沾地地忙活了半个月,总算把大军开拔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了,庾璟年这才又回到建康,皇帝为他准备了盛大出征的仪式,庾璟年却是先回了成王府。   沈沅钰亲自到门口迎接他。这些日子,庾璟年实在太忙,中间就只回府过一次,看见沈沅钰略显清减的样子,她已经怀孕了快四个月了,可是不但没显怀,人反而瘦了不少,可见也是在为他担着心事呢。可他平日里回来,她又总是百般温柔地待他,只说些好话,让他不要担心自己,不要担心家里,只一心顾着外头的战事。   庾璟年就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抱住沈沅钰,紧紧地抱住。“阿钰,我一会儿就要从正阳门出发了,中间不方便再回府了。你在家里一定要好好的,不要担心我,只养好了身子,照顾好孩子们,等我回来,知道吗?”   沈沅钰点了点头,强笑道:“王爷,家里好好的,你走了以后,我就让八妹妹过来陪我,还有金灵,今天下午就从将军府搬过来,有她们陪着我,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金灵去年又给萧十三生下一个儿子,三年抱俩,这两口子也是蛮有效率的。如今萧十三官运亨通,又儿女双全,庾璟年有时候想想都觉得挺嫉妒他的。   这次他出门,放心不下沈沅钰,就和萧十三一商量,让金灵过来陪着沈沅钰。金灵虽然做了两个孩子的娘亲了,可是武功却没有丝毫荒废,有她保护沈沅钰,庾璟年也能安心些。   311|306.手足情深   庾璟年想了想又道:“我把云惜留下来,让他统领指挥王府的侍卫,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只管吩咐他便是。这些年,他跟着我,也差不多历练出来了。”   “啊?”沈沅钰这才知道庾璟年竟然把贴身小厮留下来给她使唤:“王爷,这些年云惜一直跟在你的身边,你把最得力的人给了我,你可怎么办?再者说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你身边伺候着,我怎么能够放心呢?”   庾璟年笑道:“我是王爷,又是统帅数万大军的大将军,难道会没有人伺候我?你就放心吧。这事我早都安排好了,你就别再推辞了。只要你和咱们闺女好好的,我在外头才能一门心思地全力应付慕容圭。”   沈沅钰也就没有再推辞。“王爷,我为你准备了一些东西,你等会记得带上。”这些天,她就在家里忙着为庾璟年准备出征用品了。   庾璟年刚才就看见后面停了好几辆马车,沈沅钰用手一指,他才明白过来,那是沈沅钰为他准备的出征用品。   他急忙走过去查看,见上面从吃的穿的用的药材,大到被褥衣裳,小到防蚊虫的药粉,甚至刷牙用的牙粉,上厕所用的草纸,全都准备了个齐全。   看着这满满三大车的用品,庾璟年真是又好笑又感动。也不知沈沅钰花了多少心思,才准备的这样充分。   “你怀着身子,还这样劳心费力的做什么?”他走过来,牵着沈沅钰的手,有些埋怨,更多的还是宠溺,“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征,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的,你不用担心我。”   “可是你这次要面对的可是慕容圭!”沈沅钰对慕容圭可是发自内心的感到一种畏惧。   庾璟年自信地笑笑:“阿钰,你要相信你男人的能力,在战场上,不论是谁,我都不会有丝毫畏惧!不管我的对手是谁,我坚信,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我!”这一瞬间,他的男人目光锐利如鹰,全身上下气势冲天,真真是霸气侧漏。   沈沅钰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他彻底迷住了。   “我相信,你一定会将慕容圭赶回长安去的!”   这个时候,庾璟年的幕僚程先生忍不住提醒道:“王爷,时间差不多了。再不进宫,就要误了吉时了。”每次大军出征,皇帝都会命令钦天监算好了出征的时辰,所以出征仪式什么时候开始都是有讲究的。   庾璟年原本准备了很多话要对沈沅钰说,这还只开了个头呢,时间就已经差不多了,一时不知道该说哪一句作为结束才好。   沈沅钰其实也有同样的感觉,她走上前轻轻抱了抱庾璟年,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话:“王爷一路平安!”   平安,这是她唯一的要求,唯一的祈愿!   庾璟年伸出一只手环着沈沅钰的肩膀,大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哑声道:“阿钰,你也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说完在沈沅钰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在程先生的催促下,大步出了王府。   直到他的背影去的远了,沈沅钰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刚才她一直强自忍着,现在终于控制不住。   沈沅舒从后面走上前来,轻抚着她的肩膀,一时之间也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安慰她。怀着身孕,丈夫却要在前线打生打死,是个女人就受不了吧。   姐姐这样,没有崩溃,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晋元帝在蓬莱殿为庾璟年举行了盛大的出征仪式,满朝文武四品以上的全都到场参加,仪式过后,命令三皇子将庾璟年的大军送出六十里外,大军出城,一时之间旌旗招展,遮天蔽日,气势极为雄壮。   庾璟年坐在爱马之上,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从眼前驰骋而过,人如龙马似虎,只觉得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慕容圭,我来了!   五年前,他在司州曾经和慕容圭有过一次赌斗,那次慕容圭用重装骑兵将他击败,他就一直等着有朝一日要报这一箭之仇。后来慕容圭出使大晋,对沈沅钰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甚至还想娶她,更是让庾璟年忍无可忍。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能在战场上和慕容圭一决雌雄,他的心中充满了豪情,不过想到刚才沈沅钰那强忍着的泪水,心情又不由有些低落了起来。   皇帝命令三皇子将大军送出六十里去,他却一直把庾璟年送到了陈安县,送出去足有一百好几十里。庾璟年道:“三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里吧!你也该回去向皇伯父复命了。”   三皇子却十分舍不得庾璟年,“老五,我这就回去向父皇请命,哪怕只是让我做个马前的小卒,我也要跟你去,咱们兄弟一起抗击北燕的大军。总好过,你把我一个人留在京城里,整天提心吊胆的,等着你在前方的战报。”   庾璟年道:“三哥你可千万不要这么想,皇伯父虽然把你留在了建康,可你的担子一点不比我轻,后勤辎重的运送,兵员的补给,这些都绝对不比在前面指挥战争的重要性差多少,若是没有一个信的过的人在后面主持这些,和慕容圭这种级别的对手较量,还不如干脆认输好了。”   顿了顿,又道:“更何况,如今皇伯父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朝中的大事,必须有一个人帮他分担,这个人只能是你!你若是不在皇伯父身边,我又如何能够放心。还有,阿钰正怀着身孕,还有昊哥儿晔哥儿,年纪还小,我可把他们全都交给你了!”   三皇子这才点了点头:“好吧。你小子现在跟着弟妹历练的,嘴皮子是越发厉害了,我是说不过你的。不过慕容圭不同于一般的敌人,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此人太过狡猾,千万不要中了他的奸计!后方的事,你就不用再管了,弟妹和两位小侄子,你也尽管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任何人动他们一根毫毛!”   庾璟年哈哈大笑:“有三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抱了抱拳,道一声“保重”,双腿一夹马腹,整个人已经像是离弦之箭一样,如飞般朝着前方的大军赶去了。   三皇子揉了揉鼻子,骂了一声道:“臭小子!跑得倒快!”想想不是滋味,又大声冲着远处喊道:“我在建康等你得胜回朝,到时候我在建康最好的得月楼摆下酒宴,给你庆功。”   庾璟年早就去得远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沈沅钰和庾璟年成亲快四年,这还是第一次分开。庾璟年走后,沈沅钰就像是三魂七魄被人抽走了一半似的,每天睡觉的时候,都觉得偌大一张床上空落落的,连带着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人挖下去一块似的,整日无精打采,恹恹的没有一点精神。   周氏来看了她几次,她都是强颜欢笑,周氏担心她思虑过甚,影响到肚里的孩子,就请了林氏来劝她。林氏是沈沅钰特别尊重的长辈,口才又好,她劝了沈沅钰几次,沈沅钰终于重新打起了精神。   林氏说得对,她不能有这么多情绪,她得为了孩子着想。她毕竟是二十一世纪的坚强独立的女性,所以颓唐了几天之后,她很快调整了心态,每天陪着儿子们,看他们快快乐乐的玩耍,一天天长大,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过了几天,庾璟年写给她的信也过来了,庾璟年告诉她,她已经到了酉阳,在信里自然向她报平安,明知道他是报喜不报忧,沈沅钰还是不知不觉地跟着高兴起来。   此刻新上任的荆州刺史,浔阳陶氏的陶铿心里可怎么都舒坦不起来。皇帝虽然任命他做了荆州刺史,可是桓氏在荆州经营百年,他陶氏虽然是荆州第二大家族,也有一定的势力,没有桓家的配合,不要说抗衡慕容圭,就是收拢军心,将整个荆州掌控在手里,都是不可能的。   这日他回到家里,心情十分不美丽,正在这时,忽然有人道:“陶大人如今身为荆州第一人,授命成为荆州刺史,都督诸郡军事,还有什么可叹的呢?”话音刚落,就走进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人来。   沈沅钰若是在这里,肯定大吃一惊,因为说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谢家失踪了几年的天才少年谢纯。   他能不经通报就在陶铿的家里登堂入室,可见他和陶铿的关系非同一般。原来两年前谢纯逃婚来到荆州,在这种情况之下,别人一定隐姓埋名,他偏不。那时正赶上陶家要给孙辈们找一个西席,谢纯前来应聘,谢纯这样的美男子在建康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那时毕竟通讯不发达,来面试的是陶铿的儿子陶润,也就是五小姐沈沅依的公爹,因为他在荆州出生,只去过一次建康,那时候谢纯还小,所以竟没有认出谢纯。   谢纯的风度才华在一众应聘的西席之中自然是鹤立鸡群,所以他很轻松地就进入了陶家,给一帮半大小子们做起了西席。谢家人也到荆州来找过谢纯,可是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谢纯会冒着风险进入到荆州第二大世家的陶家里,在荆州没头苍蝇似的找了一通,自然是无功而返。   谢纯那样个性鲜明的人,在哪里都会成为焦点,就是想低调也低调不了,况且谢纯的性子,也绝不会委屈自己装低调。所以没过多久,陶润就发现新请来的西席心生博学多才,天文地理,数术杂学,可以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陶润跟着父亲学了一辈子的玄学,成就不过平平,见谢纯不过二十啷当岁,就这么了得,登时起了结交之心。   试探了几次之后,见谢纯性子十分高傲,知道他不会将陶氏家族之事外传,就拿了一些陶铿交给他处理的事务请教谢纯。谢纯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只要他问起,谢纯必然帮他想法子解决。   陶润一连办了几件漂亮的差事,连陶铿也觉得奇怪起来。后来一调查,竟然有谢纯这么一位的存在。陶铿也是个爱才之人,当即就让陶润把谢纯带来,等谢纯来了之后,陶铿大吃一惊,“你,你不是纯哥儿吗?”   谢纯不卑不亢地叫了一声:“陶先生!”   陶铿去过建康的次数可比陶润多多了,谢纯这样出色的青年才俊,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陶铿和谢涵交情匪浅,一年前谢涵亲自写信过来,让他在荆州帮忙找寻谢纯,他怎么也没想到,谢纯就在自己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待了一年多。他竟然一无所知。   陶铿当即就想暂时安抚住谢纯,然后把他的行踪告诉给谢涵。哪知道谢纯聪明绝顶,他很轻易地识破了陶铿的想法,并且威胁陶铿说,若是他敢把自己在荆州的事情告诉了父亲和祖父,他回去就说是陶家一直把他藏到现在。到时候谢家不和陶家翻脸才怪呢!   要说这件事也的确如此,谢纯在陶家住了一年多,陶铿若说一点儿都不知道,谁相信呢?明明事实就是如此,可是陶铿却偏偏不能说出去,陶铿也很无奈,就只好暂时将谢纯留在府中。   再让他当西席就实在太委屈谢纯的大才了,陶铿便让他帮忙处理一些军务政务上的事情,谢纯反正闲着也有些无聊,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两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竟然成了忘年之交。谢纯强悍的军务政务才能,表现的淋淋尽职,陶铿有了他的帮忙,简直如鱼得水,这一年的时间也是浔阳陶氏势力突飞猛进的一年。   陶铿尝到了甜头,竟然一时半刻也离不开谢纯了。   陶铿见谢纯来了,十分客气地请谢纯坐下,“季平,你来了!荆州如今是是非之地,北燕大军很快压境,用不了多久,恐怕荆州就要易主了,你还是赶快返回建康吧!一来你离家多年,也该回去看看亲人了,二来如今荆州十分危险,你到了建康也不至于每日担惊受怕。”   谢纯微微一笑:“刚才翁主去了刺史衙门,听说被人堵了门,你堂堂一个新任的荆州刺史,竟然来自己衙门的大门都进不去,也真是天下奇闻了,这件事传出去,恐怕翁主的名声也要受到不小的影响。”   陶铿摇头叹道:“你也知道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他授命出任荆州刺史,可是桓劲却不肯买他的账,直接将他赶了出来,根本连刺史府的大门都不许他进。   在桓劲看来,荆州刺史一直都是姓桓的,和他们家的私产也差不多。如今皇帝发疯,将刺史之位给了浔阳陶氏,桓家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桓家在荆州经营多年,和土皇帝也差不多少,桓家不答应,就代表着陶铿虽然名义上是荆州刺史,可他的话在荆州仍然说了不算数。   谢纯很随意地把玩着手上戴着的一个翠绿色扳指,淡淡地道:“翁主,我知你心地良善,心中一直感念桓奇多年对你的照顾,可是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了,不是你妇人之仁的时候了。现在你的眼前只有两条路,第一,立刻使用雷霆手段,控制整个荆州,整合军队为你所用,共同对抗慕容圭。第二,继续磨蹭下去,等着慕容圭攻破荆州,到时候皇帝必然治你一个守土不利之罪,不但你身败名裂,你的全家,整个浔阳陶氏也要跟着灰飞烟灭!”   谢纯还是如同往昔,口齿伶俐,毒舌的厉害。   陶铿一个机灵,“季平,看在大司马的面子上,我实在无法对劲贤侄下手!而且如今我手上虽也有不少军队,但是乱来的话,岂不是荆州军先自内部乱了起来。”交情什么的,可以往后放放,最关键的却是后面这一点。   谢纯微微一笑:“我有办法让你不费一兵一卒,让桓氏乖乖地听你的话……”   陶铿大喜:“你有什么法子?”   两人商量了片刻,定下诸般策略。谢纯当晚就去拜访了桓氏的另一个重量级人物,桓楚。此人并不是桓家的嫡枝,但是在桓家却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因为他出身桓家一个旁系,和家族主干之间的关系已经很疏远了,但是其人却能力超群,因此虽然不是根正苗红,但是却很得桓奇的看中,一路将他提拔为家族中数得上的人物。   最关键的是,此人练兵打仗,都有一套自己的法子,很有本事,在荆州军中,享有极高的威望,比起桓劲来说,除了出身不如他之外,可以说是样样都胜他十倍,只因为出身不好,此人便没有继承谯国桓氏庞大家族的可能。   谢纯早就知道他就是控制荆州的突破口。谢纯到了桓楚的府上,也不知和他说了什么,两人密议了足有两个多时辰,桓楚从一开始的不愿意见他,到后来亲自将谢纯送到大门口,态度之转变不可谓不明显。   谢纯拜访了桓楚时间不长,很快就传出消息,说是桓劲嫉妒陶铿抢了他荆州刺史的位子,一怒之下打算投靠北燕,为了让北燕军队更容易攻陷襄阳,竟然扣下军中的粮食,不肯给军队供应足够的粮食。   一开始还只是传言,后来竟然愈演愈烈,果然荆州军供应的粮食越来越差,到后来一般的士兵竟然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了。军士们本来就有厌战畏战的情绪,这样一来,更是对桓劲恨之入骨。   大家可都是知道得很清楚,荆州的几个最主要的大粮仓,可都是控制在桓劲的手上的。   如此这般,在有心人的煽动下,荆州驻军某一日忽然爆发,愤怒的士兵趁着桓劲出行的时候,将他的随行队伍包围,将桓劲当场打死。   这时候桓楚才带兵出面收拾残局。桓劲这一死,桓家再没有能在名义上和血统上和陶铿相抗衡的人了,陶铿趁着桓家大乱的当口,派兵接收了刺史衙门,又接管了几处大粮仓,有桓楚的帮助,这一切都进展的十分顺利。   谢纯此计不得不说十分毒辣,但是很有用处。   陶铿暂时坐稳了荆州刺史的位子。为了安抚荆州军,他也不得不重用桓楚。桓家接连死了两个重要的角色,虽然不愿意,也不得不让桓楚出面和陶铿周旋,因为陶铿如今掌握了粮仓,就掌握了荆州军的命脉,何况后面还有朝廷在支持他。   几方面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这边刚刚初步安定了内部,慕容圭的大军已经攻下了宜都郡。皇帝一天几道圣旨发下来,陶铿压力山大,只得命令桓楚带水师一万人,步骑兵两万人,狙击北燕的先头部队。   桓楚也算是一位十分不错的将领了,否则也轮不到他在桓家脱颖而出。他信心满满地带着数万大军出发,结果刚和北燕的大军一接触就败下阵来。   慕容圭不愧是“穿越系”科班出身,他刚刚在北燕捣鼓出来一支水师,就立刻发挥穿越的优势,把“铁甲船”给苏了出来。   那时候的战船,船体用的还都是木材,慕容圭的战船上却已经蒙了一层铁甲,大晋军队一看见这种铁甲怪物,当时就傻眼了。   人家是铁皮,自己是木头的,叫对方一撞就要散架子,这一仗还怎么打?   当日,桓楚率荆州水军船只三百只与北燕的前锋将军元胤率领的三百余只战船在长江上游激战。最终,桓楚军大败,战船损失过半,同时慕容圭亲自指挥了陆地上的战役,再一次展现出了出色的指挥才华,给一向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的桓楚好好地上了一课,北燕步骑兵相互配合,把荆州军打得北都找不到了。两万陆军也战死被俘五千多人,桓楚带着逃兵逃回襄阳。   襄阳震动。   随着战争的次第展开,慕容圭手中的底牌一点一点的揭露。说他是算无遗策,绝对不是过誉之言。   此时庾璟年的大军距离襄阳还有七天的时间。慕容圭督促水陆两支大军全力出发,以雷霆万钧之势,直逼襄阳。务必要在庾璟年抵达襄阳之前,趁着襄阳城内桓奇刚死,陶铿立足未稳之际,迅速占领这个长江上游最重要的战略要地。   到时候庾璟年的军队进进不得,退退不得,慕容圭占据地利可以轻易将这支部队击溃,那时整个大晋再没有可用之兵,大晋落入他的手里也就易如反掌了。   慕容圭的船队这么厉害!整个襄阳都乱套了,桓楚此战带去了荆州军绝大部分的主力,都落得如此下场,在慕容圭水陆两只大军的进逼之下,荆州守军能守多久?   庾璟年当然也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一连发出三道急函,要求荆州无论如何要守住。   这边陶铿刚刚接掌荆州,内部还没有肃清稳定,如何能够抵挡慕容圭的的十万大军,况且荆州军接连几战已经被北燕军队打得魂飞魄散,陶铿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的应敌的法子,只好集合众将官一起商量对策,众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是一筹莫展。   312|306.手足情深   就有人出主意说是紧闭城门,守住城池,暂避兵锋,等待庾璟年的援军来救,等皇家的援军到了,再和北燕军一决雌雄。   说得很好听,不过是畏敌怯战而已。众人又计议一番,都觉得也只有这个法子可以一试了。就连陶铿也觉得此计可行。   他正要宣布依计而行。就看见整个晚上都没有说一句话的谢纯,脸上满含着淡淡的冷笑。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子。从前听说谢家有一匹千里驹,他并没有在意,以为众人对于谢纯的夸赞不过言过其实,可随着这一年多和谢纯接触下来,他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所言非虚。尤其是谢纯帮他坐稳了荆州刺史这件事,计谋环环相扣,看人眼光奇准,口才更是厉害非凡……陶铿深信,若是这小子能够接掌陈郡谢氏,将来的成就必定超过谢涵许多。   有些人天生比别人聪明,这和他的年龄甚至阅历无关,他们是天之骄子,上天对他就是这么厚爱。谢纯明显就是其中一个,而慕容圭,更是天才中的天才,天才中的战斗机。   陶铿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季平可有什么话要说?”   谢纯对这些所谓的国家精英和栋梁简直失望透顶。他淡淡地说道:“各位若真以为闭门不出,不迎战北燕大军就能高枕无忧了吗?若真的按照各位刚才所出的方略,咱们荆州城能守住五天,我就把脑袋拧下来让各位当球踢!”   他说话本就毒舌,这番话语气更是毫不客气,众人听得全都炸毛了起来。   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将指着谢纯的鼻子教训道:“你小子算是哪根葱,刺史大人看得起你,才让你列席会议,你竟然如此大放厥词,还什么襄阳城连五天也守不住?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小子懂不懂兵法,北燕军远道而来,师老兵疲,我军以逸待劳,兵员充足;襄阳城城高墙厚,强攻绝不是上策;加上城内囤积着众多粮草,不要说五天,就是吃上五个月也没有问题,北燕他凭什么五天之内就能攻下襄阳,今天你不给老子说个明白,你就休想走出这个议事厅!”   不少人纷纷附和。   谢纯刚才的那一番话,可以说是戳中了他的痛点,这些人自然要对谢纯穷追猛打了。谢纯冷笑一声,“很好,我想请问各位,你们知道不知道,襄阳城中老百姓加上你们这些官老爷们喝的水都是从哪里来的?”   众人听了齐齐一愣,陶铿却是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其实谢纯说了这句话,他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襄阳城中所有的淡水都来自于一条叫做襄水的河流,这个时节地下水的水位不高,城中的井内基本都没有什么水,若是闭门死守,就意味着放弃襄阳的外围,就意味着放弃了襄水,慕容圭不需要浪费一兵一卒,只要叫人筑堤堵住襄水,或者在襄水的源头内投毒,立刻就卡住了襄阳城的脖子,整个襄阳城立刻就会陷入到没有水喝的尴尬境地。   众人都知道打仗的时候,缺少粮食饿肚子是最危险的,很容易士气涣散,导致大军崩溃,却不知道,比起挨饿,更可怕的是没有水喝,人会变得更加疯狂,就连老百姓,为了喝上一口水,也会拼了命的把北燕军放进城里来。   若是这种情况成为了现实,那么荆州军真的就连五天也坚持不住。   陶铿见众人还在咄咄逼人地逼问着谢纯,谢纯却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一言不发。陶铿就长叹了一声,对众人道:“季平说的有道理,你们不要再难为他了。”就把刚才所想到的一切说给了大家听。   可叹他枉在荆州生活了几十年,到头来考虑问题还没有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周密精细。   众人听了这话,全都傻眼了。看向谢纯的目光也都充满了敬佩。   陶铿站起身来,对着谢纯深施了一礼:“季平,襄阳城数十万百姓的生死全寄托在你一念之间了,请季平有以教我!”   谢纯淡淡一笑:“其实想对付慕容圭很简单。关键就是一个字——拖!”   陶铿眼睛一亮:“此话怎讲?”   谢纯道:“慕容圭大军急进,辎重粮草走不得那么快,他的军队必定缺粮,只要咱们分兵多路,不断骚扰奇袭他们的粮道,虽然不能给他们以重大的打击,却可以拖着到庾璟年的大军到达襄阳。”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这样做就意味着要和北燕的大军正面相抗,想到北燕军的凶残,众人都有些不寒而栗,谢纯冷笑一声,“大丈夫投身军戎,不过马革裹尸而已,众位若是连这么一点胆色勇气都没有,我奉劝各位不若立刻就地解职,回家带孩子去吧。”   众人被他这一番激将,不由得全都涨红了脸。陶铿道:“季平小兄说得对,慕容圭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咱们若是连和他对战的勇气都没有,那么还有什么脸面再存活于世?各位,咱们就和慕容圭好好较量一场,看看到底是他的北燕铁骑厉害,还是咱们大晋的水师厉害。”   就这么着,陶铿一番动员,众将官硬着头皮出兵和北燕军作战,无所不用其极地拖住了北燕军的脚步。打了几仗,虽然次次都战败,可是荆州军却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北燕军虽然厉害,但是也不过是一颗脑袋,两只胳膊,并不是不能战胜的。   北燕军本来势如破竹,受到荆州军的不断骚扰,速度就变慢了下来。慕容圭连下了几道命令,叫各路大军加快行军速度,可是众人不是不想听命,实在是荆州军极为讨厌,时不时从背后冒出来,时不时地烧他们几个粮草,北燕各路军队叫苦连天,搞得他们想快也快不了。   慕容圭接到消息之后,带着宇文周在中军大帐中用沙盘把荆州军的行军路线进行模拟,慕容圭一边模拟一边沉思,最后他一拂沙盘,站了起来:“阿周,你看出什么没有?”   宇文周和慕容圭从小一起长大,算是慕容圭的发小。所以慕容圭在没人的时候才会称其为“阿周”,不过慕容圭自从当上皇帝之后,威严声望与日俱增,宇文周从前也是管他叫“阿圭”的,可现在却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了。   宇文周作为慕容圭的发小,慕容圭上台之后,一直把他当做特殊的培养对象加以培养的,每次带兵打仗都要带上宇文周,宇文周耳濡目染,又是从小出生在宇文家这样的武将世家,所以对于行军打仗十分有研究,算是北燕年轻一代的冉冉升起的将星。   可他看了刚才慕容圭的模拟之后,还是没有看出什么来,“难道这些部队的背后是有人在指挥的?这不可能吧!”   这一次,荆州出动骚扰的军队,都是小股部队,没有三十支也有二十多支,这么多支队伍,要是对他们进行统一指挥,那得有多么聪明的脑子,多么强悍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反正宇文周自忖是绝对办不到的,至于慕容圭,反正宇文周觉得他的脑子根本不是人脑子。也许他可以做到?   慕容圭却点了点头,“这些小股部队出现的频率太过巧合了,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统一指挥。而且此人行事天马行空,胆大包天又心细如发,不过却像是对一些军事常识并不怎么通晓。”   宇文周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知道慕容圭洞察力十分敏锐,可是慕容圭所说的这一切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难道是陶铿?”北燕这边早就得到了陶铿继任景州刺史的消息。   慕容圭不喜欢太聪明的属下,也不喜欢太笨的属下。宇文周这种程度正好,他笑道:“不可能是陶铿!陶铿若是有这样的智商能力,又怎么会屈居在桓奇手下这么多年?”   “那是谁?”宇文周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南晋除了一个庾璟年,谁还有本事能令慕容圭吃个小亏。   慕容圭忽地一笑,淡淡道:“看来我还是太小觑了天下英雄。本来以为南晋除了庾璟年余子皆不足为惧,看来是我太托大了。”其实真正的病根处在哪里,他心里很清楚。   攻打大晋也好,攻打襄阳也好,他都太过急迫,难免叫人趁机抓住了破绽,就像这一次,他想一口吃下一个胖子,所以将大军分成十余部,将辎重车放在后面,齐齐像襄阳进发,没想到就被谢纯看到了破绽。   其实他本不该出现这些破绽的,他是实在不能忍受自己心爱的女子一直睡在别人的床上,和别人生儿育女,他表面若无其事,其实他的心每天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一样。   不过他是个知错能改的人物。找到了症结所在,立刻就派人传令各部,像中军集结,十万大军合兵一处,谢纯若是再派人来骚扰,那就不是骚扰,而是送羊入虎口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想赶在庾璟年到达之前拿下建康的谋略恐怕就要泡汤了。   宇文周也看出来了:“若是陛下合兵一处,岂不是就不能阻止庾璟年增兵襄阳了。”   慕容圭忽地哈哈大笑:“不能便不能吧。庾璟年这些年来号称南晋第一名将,今回就叫我在战场上领教领教,看看他的用兵之道,是不是如同他们吹嘘的那样神乎其神。”   来吧,庾璟年,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像个男人似的,好好地来战一场,看看究竟是谁有资格做她的丈夫。   慕容圭想到这里不由的豪气万千。   荆州城。   陶铿听说慕容圭合兵一处的时候,就意识到谢纯的计策不管用了,他们派出的小股部队,多则上千,少的只有几百,骚扰上千的队伍还可以,慕容圭的十万大军,他们跑过去骚扰,就等于送羊入虎口。   显然慕容圭已经明白到了自己的破绽,并且立即就对这个破绽进行了修正。陶铿脸上都是汗,在刺史府后花园的一处风景最优美的房子中见到了谢纯。这段时间,多亏了他指挥各路兵马,对慕容圭的军队进行了无时无刻的骚扰,拖住了慕容圭大军的行军速度。   陶铿也想自己指挥,可他实在没有谢纯那等智慧,斥候将海量的信息汇总过来的时候,他只会觉得头痛,而不能像是谢纯那样从众多的信息之中抽丝剥茧,找到有用的信息,并且据此作出判断。   在陶铿看来,谢纯这种本领简直就像是妖怪一样,实在太过逆天了。当然,现在他对谢纯已经彻底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一进门,陶铿就大声叫道:“季平季平,不好了季平。”   谢纯皱着眉道:“出了什么事了,大惊小怪的?”他这阵子一天差不多只睡一两个小时,镇日神经高度兴奋地和慕容圭斗智斗勇,因为睡得太少,满眼都是血丝,所以脾气十分地不好。   陶铿道:“慕容圭识破了咱们的计策,现在他正让所有的部队向中军汇合呢,咱们该怎么办?”说完眼睁睁地看着谢纯,就等着他给自己拿主意呢。   谢纯听了,哼了一声,转身躺到了床上,竟然蒙头就睡。   陶铿急了,“季平,你别忙着睡觉啊,现在咱们该怎么办?你先想个法子再睡不迟啊。”   谢纯迷迷糊糊地道:“慕容圭合兵一处,骑兵是绝对不敢甩脱步兵和辎重的,咱们虽然不能再骚扰他,可是他的行军速度必然慢下来,等他到了荆州,庾璟年的援军也早就到了,咱们的荆州暂时算是保住了。”   陶铿一想也对。这阵子自己实在是太过紧张,有些草木皆兵了,连这点子道理都看不明白。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慕容圭此举,就是表明已经放弃了在最短时间内占领襄阳的想法,到时候庾璟年来了,天塌下来都有高个儿的顶着,他只需听从庾璟年的命令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跟着愉快起来。再看谢纯,这位小爷早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陶铿不由苦笑,天才的世界,不是他一个凡人能够理解的。   谢纯一气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转过来,随便对付了一口早饭,他就去书房找陶铿,陶铿正在和幕僚们商议军情,见谢纯来了,十分高兴。“季平小兄,你睡醒了?”   谢纯的毒舌本来是挺让人讨厌的,但他这些日子的表现早就征服了刺史府中所有的人,众人全都对他佩服不已,因此幕僚们也纷纷上前对着他行礼。   谢纯开门见山地问道:“翁主,慕容圭距离襄阳还有多远?”   陶铿现在很轻松:“大概还有一日半的路程。”   “那庾璟年呢?”   陶铿道:“明日之前必到!”   谢纯点了点头。“我有一个请求,请翁主务必答应。”   “季平有话尽管说,无论什么,我都答应你。”陶铿以为谢纯是想要什么奖励,满口答应得十分爽快。   “有翁主这句话就够了。”谢纯微微一笑,“请翁主为我准备车马随从,我要立刻回建康。”   “什么?”陶铿一下子站了起来。“季平要赶返建康?如今战事正当激烈,你走了……”让我们怎么办?陶铿是真不想放谢纯回去,这阵子他已经习惯了各种事情依赖谢纯的判断,无论多么复杂的局面,谢纯总能抽丝剥茧地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这种能力,陶铿不要说见过,以前听都没有听说过。   “季平,你可是想回家去看你的亲人?”陶铿道:“本来你回建康尽孝,我不便拦你,但是你在此战之中立下大功,我正要写了奏折报到皇上那里去,原本顾忌着你不想暴露身份,所以一直没有实行,如今既然你已不怕暴露身份,我这就去写奏折。如今荆州纷乱,虽然危险,可也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季平何不留在这里,大伙儿共抗强敌,为自己挣个封妻荫子呢?”   陶铿想着法子地诱惑谢纯,想让他留在襄阳。   谢纯道:“不必了!庾璟年带着五万大军来援,有他在,我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听的,所以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我还是赶快回建康吧!”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不过他返回建康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想见庾璟年,这倒是真的。   陶铿万般不舍,可是谢纯去意已决。陶铿没有法子,只好送了他大批的金银财宝作为这段时间谢纯帮他参赞军事的酬劳,又派了几十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护送谢纯回去。本来想写一份奏折给谢纯请功的,而谢纯也不贪图名利,陶铿也就只好作罢。   谢纯之所以想要回家,倒不是他回心转意,要和朱大小姐好好过日子了。而是这段时间,他在襄阳风生水起,动静闹得太大,谢家消息灵通,在襄阳自然也是有眼线的,所以谢家人大概已经在前往襄阳的路上了。   他并不后悔。天下间,入得了他的法眼的人,全天下不超过十个,慕容圭正是其中之一。能有幸和慕容圭交一交手,他觉得不论怎样都是值得的。况且这段时间,他在外面躲躲藏藏,也有些累了。   先回建康再说吧。   谢纯前脚刚走,庾璟年后脚就带着大军进了襄阳城,两人刚好错开了没有见面。   庾璟年听完了陶铿的汇报,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知道谢纯是个人物,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份能力,力挽狂澜于即倒,可以说全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庾璟年顾不得多想,立刻开始视察城中军务,布置关防,摆开架势准备和慕容圭来一场持久战。   一南一北两位天才将领,终于开始了正式的较量。这一场战争很快吸引了三个国家所有人的目光,注定将要载入史册。   而谢纯从那个华光灿烂的舞台上走下来,并没有感到有什么遗憾。陶铿送给他一辆豪华而又阔大的马车,因为有几十名武功高强的士兵保护,一路上盗匪绝迹,谢纯在马车上睡了两天两夜,这才缓过劲儿来。   此时他拿着一封密信陷入了沉思。这段时间,襄阳所有的绝密情报都经过他的手,而他手里的这封密信就是襄阳从一只信鸽上截获的,襄阳截获的这样的信鸽数量不在少数,而判断信鸽的方向,应该是在建康。   这封密信之所以引起了谢纯的关注,重点就在于,这封密信是慕容圭手写的。慕容圭的字,谢纯见过,大气磅礴,自成一体,所以印象深刻。慕容圭有多忙,没有人比谢纯更清楚,他亲自写的密信,自然关系重大,得到这封信的初期,谢纯还有些兴奋,以为可以靠着这封信找到一些建康中北燕密探的蛛丝马迹,却没想到看了这封信里的内容之后,他却傻眼了。   这里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能看明白,可是连在一起,他就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这意思是什么了。原来慕容圭在密信里满篇写的都是一些数字,这些数字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谢纯再聪明,自然是不知道摩斯密码的,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不能破解这封信的。   也难怪慕容圭这么大大咧咧地将信件传送到了建康,根本不怕信鸽被截。   谢纯拿着截获的一些信件左思右想,看了半天也不得要领。他心里忽然一动,沈沅钰……会不会这些东西有什么想法。   这个世界上若说他对谁的智商有信心的话,除了自己,也就是沈沅钰了。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沈沅钰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听说现在肚里又揣了一个,人家的生活幸福美满,自己何必又去插一杠子呢。   谢纯悄悄回到建康,并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陶铿早就写了一封信给谢涵,把谢纯大大地夸奖了一番。等谢尚把谢纯接回家去,谢纯跪在谢翱和谢涵两位老爷子的面前,一位是祖父,一位是曾祖父,本来之前都对谢纯恨之入骨,恨不能把他抓回来狠狠打一顿,让他好好长长记性,可是看见谢纯一路风餐露宿,面黄几艘的样子,知道他在外面不知受了多少的苦,两位老人家一时之间都心软了下来。   313|306.手足情深   两位老人家把谢纯狠狠地骂了一顿,告诫他好好地和朱氏过日子,也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谢纯从谢涵的书房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痛快地洗了个澡,返回自己的小书房,只觉得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句话真是没有说错。   还是在家里舒坦!   他拿起慕容圭亲笔所写的那些书信,认真研究了起来。他在襄阳一共得了三封慕容圭亲自写的密信,他临走的时候曾和陶铿说过,要他把截获的密信也统统送到自己的手里。   他总觉得这几封信里面藏着惊天的秘密,破解了这些密信,对于击败慕容圭或许能够起到相当大的作用。   是不是光明正大地去成王府拜见一下沈沅钰呢?他总觉得沈沅钰能猜出来这些数字代表了什么意义。   正在这时,就听见外面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五爷,我可以进来吗?”   谢纯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就沉了下去。他急忙起身,将那些书信收好了,才淡淡地道:“进来吧!”   屋里帘子一挑,进来的正是朱倩,谢纯离家一走就是三年,朱倩在谢家却是和睦妯娌,孝敬公婆,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谢家上上下下都对她是赞不绝口。这么多年,她的一颗心牢牢系在谢纯的身上,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自甘委屈,一直在谢府守活寡守到现在。   听见谢纯主动回到建康,她心里激动的要命。她就知道,乌衣巷谢府,是谢纯的根,无论他走多远,早晚有一天,他还是会回到这里的。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是对的。一听说谢纯回来了,朱倩即便再淡定,也坐不住了,这才以献茶为借口,主动到谢纯的书房来。   谢纯的脾气,说好听点儿那是有个性,说难听点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想让他主动认错,那根本就没有可能,只有用你的柔情一点一点去感化他。   对于这一点,朱倩十分清楚。   朱倩一进屋,一双眼睛就凝定在谢纯的身上不动了。一年多不见,谢纯看上去还是那样俊逸超凡,只是略显得清减了些,不过身上更多了一种动人的韵味。   “五爷,这几年您在外头体察民情,着实辛苦了。这次既然回来,就不要再出去了。父亲母亲还有祖父曾祖父,这些日子不知有多么想您,您就留在家里,好生孝敬他们,您看可好?”她语气温温柔柔的,谢纯不告而别,扔下她三年,她似乎没有一丁点的怨言。   就算谢纯离家出走,也被她美化成了“体察民情”,这份伶俐,这份善解人意,也真真不能不让人动容了。   谢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轻罗半袖,淡绿色的轻薄长裙,用的是上好的云锦,一匹云锦就价值一两金子,穿在她的身上,好似一抹烟云缭绕,愈发衬得她容颜娇美。   的确,若论容貌,比起沈沅钰,朱倩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他就是个死心眼,喜欢一条道儿跑到黑,认定了一个,就绝不会轻易改变心意。   她的头上只简单插了一支步摇,头发上戴着几朵珠花,如此装扮,看着普通,实则是她精心打扮过的,就是知道谢纯不喜欢浓妆艳抹,才会如此。   朱倩看见谢纯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身上盯着看,不由娇羞地地低下了头。暗想,难道谢纯在外面受了苦,这下终于回心转意了。   谢纯见她如此,唇角不由勾起一丝讥嘲。   “你说的对!”他淡淡说道:“这次我既然回家了,就不会再出去。就算是为了父母长辈。”言外之意并不是为了她。   朱倩诧然抬头望着他。   他语气一转,淡淡道:“你和我成亲虽然也有三年了,你我名为夫妻,但是咱们呆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连一天都不到,甚至说话都没超过三句。你可能还不了解我这个人,我不妨和你说说,有些事我要提前提醒你,免得你以后在我的面前做错了事,我教训你,让你没了面子。”   这话说得可就极不客气了。跟着朱倩一起进来的贴身丫鬟听到这里已经愤怒地张大了眼睛,看向谢纯。   她家小姐受尽了委屈,等了他三年,好不容易他回来了,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情,反而冷言冷语地说这些。   朱倩却抬头浅笑,“五爷有什么忌讳,就请说吧。妾身一定牢牢记在心里,不敢惹五爷不痛快。”   朱倩越是逆来顺受,谢纯眉头皱得越紧:“第一,爷在书房里的时候,最讨厌别人的打扰,没有我的命令,你和你的丫鬟不许踏进这个院子一步……”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要求,各种要求,各种苛刻,朱倩的丫鬟简直火冒三丈,朱倩却还能保持着笑脸不变。   谢纯不由也对她刮目相看起来,他提出的很多要求,简直根本就是无理取闹了。朱倩却还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认了下来。这份城府,倒也颇为适合做自己的妻子了。   谢纯讨厌愚蠢的女子,在他看来,女人越聪明越好,反正再聪明也不可能比他更聪明。   “就这些了?”等谢纯说完了,朱倩才微笑着问道。   谢纯道:“就这些了。你可有什么异议?”   “妾身会按照爷的吩咐一一做好的。”说着她就站了起来,将沏好的茶水放在了谢纯面前的桌子上,“今天妾身不知道爷的规矩,不过这茶既然送来了,就请爷笑纳吧。爷在这里忙正事,妾身不便打扰,这就告辞了。”说着给谢纯行了一礼,带着丫鬟转身往外走。   “慢着!”谢纯这下也有些佩服她的涵养了,“我听说,我逃婚出走之后,令尊大人曾经上门要求和我们谢家和离,当时你没有同意。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和离,对于你我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朱倩摇摇头:“三年前我没有答应和爷和离,现在,我就更不会答应了。”   谢纯皱了皱眉头:“若我告诉你,我这一直不肯和你同房,让你一直独守空房,你还愿意吗?”   朱倩道:“我不相信。爷不为别的着想,难道不考虑一下子嗣问题,不想为谢家传宗接代吗?”   谢纯淡淡一笑:“我谢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这么多姓谢的,哪个不能生个三个五个孩子的,还差我一个人传宗接代?”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谢纯能说出这样的话,其邪魅的程度可想而知了。朱倩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了。她想了一下,最终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相信早晚有一天,我的真心能够融化你内心的坚冰。”   谢纯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那你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吧。”冷冷道:“爷要干正事儿了,出去吧。”   朱倩又行了一礼,退了出来。再也忍受不住,眼里的泪就滚了下来。谢纯为什么不肯接纳她,她早就打听明白了,不就是为了成王妃沈沅钰吗?她真想不明白,沈沅钰哪点儿比她好,就这么让谢纯难以忘怀。再说她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谢纯怎么还在钻这个牛角尖?   谢纯无情地拒绝了朱倩,就把她丢到了一旁。他并不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之后母亲过来几次,劝他对朱倩好一点,谢纯口中答应着,却根本没往心里去,压根不肯踏足朱倩的院子一步。只是一心研究手里的密信。只不过一连几天都没有什么线索。   谢纯有些不耐烦了,就去找了谢涵,请求重新掌控谢氏的情报组织,看看能不能从谢氏家族收集到的情报之中找到什么线索。   就这样很快半个月过去了。   荆州之战正打得如火如荼。慕容圭和庾璟年,一南一北,两位最顶尖的天才将领以襄阳为中心,在上千里的范围内,展开一场大规模的攻防战。你进我退,你攻我守。两人都不到而立之年,正是一生之中精力最为旺盛的时候,军队在他们的手里,简直就像是如臂使指。   他们对于军队控制之严密,也达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境地,从陆战到水战,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双方投入了近二十万的兵力,大小会战打了不下十场,诱敌、惑敌、阴谋、陷阱、埋伏、断粮道、夜间袭营、骚扰战术,在一旁看戏的人看得眼花缭乱,简直精彩绝伦。总体来说,双方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   北燕、大晋、北魏的情报人员将情报一一传回到各国去,三个国家的将领们研究之后,全都得出一个结论,随便把慕容圭和庾璟年换一个下来,换成自己上去,在对方各种战术轮番上场,无孔不入的攻击之下,都不可能坚持过一个月。   就连谢纯也是如此。他虽然看不惯庾璟年,可是不得不承认,在军事方面,他和庾璟年的差距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他毕竟是野路子出身,喜欢剑走偏锋,的确能够做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可是碰见稳扎稳打的类型,他这种策略很有可能导致己方全军覆没,吃了大亏。   庾璟年却是科班出身,排兵布阵面面俱到,进可攻退可守,以堂堂正正的攻伐为主,以奇谋诡计为辅,这才是用兵的王道。   慕容圭和庾璟年都是攻击型选手,不过这不代表两人不擅长防守,不过是平日里的敌人段数不够,根本不需要他们拿出百分之百的能力而已。   襄阳城中,随着战事的愈趋激烈,庾璟年也越来越是兴奋。他似乎就是天生为了战争而生的人,越是强大的对手,就越是让他感到振奋。在这样大规模的会战下,他越发如鱼得水,精神上的兴奋,不但没有让他因为冲动而发布错任何一道命令,反而让他愈发谨慎,思维也越发地缜密。   北燕大营中,慕容圭也在和宇文周感叹。“英雄出少年,庾璟年能把我的十万大军拖在这里,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果然名不虚传!”   宇文周道;“北魏那边,叛军陈欧的河南军节节败退,南晋又借了北魏两卫兵马,看来陈欧之乱被平定是早晚的事情了。咱们在这里和庾璟年僵持不休,若是北魏的拓跋皇帝肃清了叛乱,发兵攻打长安,情势对咱们可就极为不妙了。”   慕容圭淡淡一笑:“庾璟年以为把我拖在这里,大晋最终就能赢得这场战争吗?呵呵,他想得也太简单了,现在大家争取的东西都一样,不过就是时间而已。”他神秘一笑,对宇文周道:“阿周,你刚才说南晋朝廷派了一位大将军,带领两卫兵马去援助北魏去了?”   “正是如此!”   慕容圭哈哈大笑:“这可真是天助我也。如今建康空虚,偌大一个建康,守军只有左右羽林卫一万两千人,若是咱们的兵马忽然出现在建康城外,你说晋元帝会是个什么表情?”   宇文周道:“若真能如此,南晋可灭也。”关键问题是,你想让北燕的兵马一下出现在建康的外城,你当是变戏法呢。北燕军到建康有两条路,一是顺江而下,如今庾璟年控制住了襄阳,荆州绝大部分还在南晋手中,想要打败身经百战的庾璟年,就算慕容圭也很难做到。   另一个方式,就是由司州偷偷进入扬州。而司扬交界之地,有一座当阴山,高耸巍峨,飞鸟难越,只有一条通道可以通过,南晋又不是傻子,自然在那里派驻了重兵,设置了要塞,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根本休想从那里过去。   所以这两条路都不可行,慕容圭的说法就是一种美好的意淫而已。   慕容圭见爱将根本不相信自己,微笑道:“你附耳过来!”在宇文周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宇文周当即震惊不已。   “皇上,您说的都是真的?当阴山中真的有一条这样的小道,难怪你把三万轻骑兵一直部署在司州,原来您一直在等今天……”   慕容圭给他一个孺子可教的鼓励眼神。然后正色道:“阿周,现在有一份天大的功勋摆在你的面前,你愿不愿意统帅三万骑兵,攻陷建康,扫平南晋,建立不朽的功勋。”   宇文周激动得全身发抖:“臣愿意!”谁不想统帅大军,攻陷敌方的都城,留名史册,建立不世的功勋呢。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啊!有了这份功劳,将来他继承宇文家族,将再没有任何阻力。   慕容圭是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才把这份功劳交给他。   宇文周大声道:“臣愿意永世伺候陛下,在陛下的带领下统一天下,青史留名。吾皇万岁万万岁!”从来没有一次,他对统一天下有这么强大的信心。   慕容圭见他表了半天的忠心,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君臣两人在营帐之中商量了足足一个下午,宇文周才兴奋不已地带着少量的亲兵悄悄离开荆州,向司州而去。   夜幕降临。这一晚月晦星明,慕容圭遥望着漫天灿烂的星河,只觉得胸中豪气万千,这万里的锦绣江山,很快就要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而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女子,也将成为他的女人。若她知情识趣的话,虽然她已经为别人生过几个孩子了,自己还是可以网开一面,叫她做大燕的皇后。   他把自己的计划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差错遗漏,这才提起笔来亲自给远在建康的妙慧写信。   他用的是飞鸽传书,因为荆州城中训练了一种鹫鹰,能够捕捉传信的飞鸽。所以慕容圭多写了几份一模一样的密信。那鹫鹰数量稀少,很难把每一只飞鸽捕获。反正这是用摩斯密码写就的,就算被荆州军截获了,他们也看不懂。   退一万步说,这信就是落入了另一个穿越者的沈沅钰手里,她也同样解不开密码。所以慕容圭还是十分放心的。   他写好了密信,将几封密信装在几个小小的圆筒之中,叫来太监叫他们将这些圆筒绑在飞鸽的脚上,向建康传信。   很快五只飞鸽在从北燕军中起飞,在飞经荆州城的时候,其中一只被鹫鹰捕获,密信辗转落入了陶铿的手中,陶铿见过好几次这样的信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他头痛。   他也没有太过在意,想起谢纯此前的叮嘱,让他凡有类似的信件,都要将此信转去建康,就让人用六百里加急,送到了谢纯处。   谢纯两天后接到了这封密信。此前他已经重新掌握了谢家的情报组织。谢纯实在是个情报高手,对于情报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他不在的这几年里,谢家情报的利用效率直接下降了一半,所以他一提出要求,谢涵就立刻同意了。   综合各方面的信息,他总觉得慕容圭此次攻打大晋的时间拿捏得太过巧合,正好赶在废太子谋反大晋上下乱成一团的时候。   谢家的情报组织非常严密完善,废太子谋反一事建立有专门的卷宗,谢纯花了几天的时间终于将卷宗全部看完。他叫来谢家的一个管事,吩咐道:“你不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这个叫做张山的人给我找过来。”张山是废太子府的一位不太起眼的管事,因为地位不太重要,加上废太子已死,废太子的势力烟消云散,因此建康的各大家族各方势力,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谢家的那名管事很快就将张山抓了回来,在谢府阴暗的囚室内,谢纯面色冰冷,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废太子谋反的之前,他曾经带你秘密会见一个人,这个人究竟是谁?”   张山佯作不知地道:“谢五爷,我不知您在说什么?废太子早就死了,我也脱离太子府有一段时间了……”   谢纯懒得和他废话,“很好,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先尝尝我们谢家的十八般刑具好了。”说着吩咐一旁的管事用刑,他施施然地走出了囚室,过程是什么样,他并不管,他只要最后的结果。   他相信嘴巴再硬的人,也硬不过刑具,何况谢家还深藏着几位用刑的大师,到时候张山会把他小时候尿过几次炕全都供出来。   谢纯回到书房,看了一会书,就有管事来回报,说是张山招了。谢纯撇撇嘴,“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他好好地说他不肯,非要受一场刑才肯招供。”   谢纯便又起身去了囚室,张山看上去还好好的,只是衣裳有些凌乱而已,可是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恐惧。谢纯知道用刑的高手,能让你在犯人的身上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又能令犯人痛不欲生。想来张山受了不少的“优待”。   谢纯这次再一问,张山急急把什么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招了。他告诉谢纯,废太子曾在起事的半个月之前,去了一趟简静寺,应该去见了简静寺的主持妙慧,至于两人说了什么,因为废太子没叫他进去,他就不知道了。   “妙慧?妙慧?”谢纯把妙慧这两个字反复念了几遍,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这个妙慧不简单,妙慧在建康行事这么多年,再小心也多少露出点破绽,谢纯早就对妙慧起了疑心了。   他又问了几句,见实在是问不出什么来,这才出了囚室。回到书房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他把陶铿给他新送来的那一封信又拿出来认真研究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谢纯烦躁地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到底要不要去见沈沅钰呢?这到底算不算是假公济私,找个机会和心上人见上一面呢,其实谢纯自己也搞不大清楚。   谢纯不由有些鄙视自己,他从来就是一个洒脱自如的人,行事全凭自己的喜好,怎么到了沈沅钰这里,竟然有了诸般的计较,诸般的推脱,和诸般的不自信呢。   他其实一直觉得建康城中的内奸一事,和此次战事忽然兴起有着重要的关联,这其中不知道牵扯着什么样的秘密呢,甚至有可能涉及到大晋的兴亡,要不然以他的性子,他也懒得管那么多。   谢纯又再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找沈沅钰,问问她,她能不能看明白慕容圭密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307|和好如初   想起自己当初那么对待庾璟年,竟然想利用桓浩害死他。而他明明知道了这一点儿,还以德报怨,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三皇子就羞愧得想哭。   回到王府,三皇子匆匆和王菁见了一面,就去了成王府找庾璟年。   庾璟年去了沈府。原来这一天是洲哥儿三岁的生日,作为大房千顷地一棵独苗的洲哥儿,沈家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周氏生怕生日宴办得太大,影响了洲哥儿的福气,就只是简单置办了三五桌,请了最亲近的几个亲人朋友。   三岁的洲哥儿在生日宴上,当着一众来宾的面,把千字文从头到尾背了一遍,口齿清晰,一字不差。不但会背,每一句的意思也都能解释的清楚明白,令在场的每个人都惊奇不已。   什么叫聪明?什么叫天才?洲哥儿可以说是完美地继承了沈昀的所有优点,不但是这股子聪明劲儿,就连那张脸的轮廓,也和沈昀越来越像了。   遇见了这么一个小神童,在座众人自然毫不吝啬地把赞美夸奖的语言一股脑地砸向洲哥儿。沈昀捋着胡子在那装矜持,脸上的表情好像是觉得洲哥儿做到这样没什么大不了,不值得这样称赞一般。   沈沅钰却知道老爹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她其实也十分快活,能有这样的弟弟,真的是与有荣焉。   因为是家宴,就没有分席坐,沈沅钰和庾璟年就坐在一起。这时候昊哥儿蹬蹬蹬地跑了过来,伸出手来求抱抱。   庾璟年看见儿子就高兴,一伸手就把昊哥儿给抱了起来,沈沅钰则是掏出手绢,小心地把昊哥儿小脸儿上的汗珠子给擦掉。   外公家里和成王府可不一样,小孩子不是一般的多,因此昊哥儿特别喜欢到外公家里玩儿。   庾璟年见儿子满脸汗水,也丝毫不嫌弃,就用自己的大脑门顶着儿子的小脑门,用脑门帮他擦汗。   昊哥儿毕竟年纪小,以为父王是和他玩耍,就高兴地顶了回去,爷俩就相互玩起了顶牛的游戏,乐此不疲。   昊哥儿高兴了,咯咯地笑个不停。   沈沅钰见庾璟年年纪不小了,还像是孩子一样的幼稚,不由好笑,看着爷俩儿那么高兴,她心里又暖暖的,十分开心。   俩人玩了一会儿,因为沈沅钰和庾璟年并肩坐在一起,挨得很近,昊哥儿便凑近了沈沅钰的耳朵说道:“娘亲,小舅舅会背千字文,很厉害吗?”   沈沅钰道:“当然很厉害了?你没看见大家都在夸赞你小舅舅吗?”   昊哥儿不服气地道:“可是我也会背啊,不但会背,而且还能倒着背呢,为什么没有人夸奖我呢?”小家伙年纪虽小,但是好胜心可不小,这一点完美地继承了庾璟年的“优点”。   沈沅钰却一把捂住了小家伙的嘴。就算是聪明,也不能让聪明太过外露,免得惹人嫉妒。沈沅钰的理念里,还是闷声发大财的好。家族里有一个天才就够了!洲哥儿完了又是昊哥儿,叫别的家族怎么混?   庾璟年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鸭蛋,他一把举起昊哥儿把他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然后问沈沅钰:“这,这是真的吗?”   沈沅钰点了点头:“嗯,当然是真的!就在温泉庄子上这段时间,你当时不在,所以不知道。”那脸上的表情分明再说:咱们的儿子,能差得了吗?   庾璟年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沈沅钰白了他一眼:“你这阵子这么忙,我想跟你说,你也得有时间听我来说啊。”   庾璟年这才有些心虚地垂下了脑袋,“快让咱们儿子给我背一遍我看看!”没想到他庾璟年也能生出一个不逊于洲哥儿的天才宝宝,他真是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沈沅钰低声道:“等回去再让儿子背给你听。”还是要低调低调!   庾璟年也觉得这事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为好,就点了点头。   等吃完了饭,两个人一起坐上了马车。庾璟年一边一个抱着儿子,昊哥儿的学业这么出色,庾璟年就关心起晔哥儿来了。“哥哥千字文都能倒背如流了,你又怎么样呢?”   晔哥儿一听这个,当即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沈沅钰就叹道:“都是我生的儿子,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昊哥儿喜欢读书识字,和洲哥儿一样,对于认字读书有着极大的兴趣。可是晔哥儿却不一样,他最喜欢的就是到处跑到处玩儿,一会儿都坐不住。让他读书识字,简直就像要了他的命似的。   所以这一段日子里,昊哥儿读书进步神速,晔哥儿却是差强人意,勉强多认了几个字而已。   庾璟年听完了沈沅钰的解释,就不由得笑了。“不愧是我的儿子,像我!”他小的时候,就和晔哥儿一样一样的,一说起读书就头痛,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经常和三皇子逃学,因为这个没少被皇帝打手板子。   所以沈沅钰哀声叹气地问庾璟年晔哥儿该怎样教育的时候,庾璟年笑道:“晔哥儿就这样,挺好的。他们兄弟两个一文一武,哥哥比弟弟聪明,很好很好!阿钰,你真是给我生了两个好儿子!”庾璟年这话是有感而发,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和三皇子之间的关系。   沈沅钰听了他的话,不由得若有所思。他们虽然是亲兄弟,可是日后还是面临着竞争。比如说,成王这个爵位就只有一个,两人之中,只有一个人能继承。若是两个儿子一样优秀,到时候庾璟年无论把爵位传给谁,另一个会不会心生不满,导致兄弟离心?   现在这种情况,两兄弟各有所好,一文一武,相辅相成,两人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就不存在竞争的问题。而且哥哥明显比弟弟更聪明,将来能够树立起哥哥的权威,昊哥儿将来继承了成王府,晔哥儿也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沈沅钰呼出一口气,看着眼前还不到三岁的两个娃,有些无语地道:“王爷,您想得太远了吧?”   庾璟年叹道:“岁月催人老,孩子们本就长得快,咱们从现在就开始防微杜渐,将来他们才不会兄弟阋墙。”说着说着,他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沈沅钰知道他想起了三皇子,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他,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   晔哥儿本来以为父王要生气,说不定会像母亲一样教训自己,没想到父王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把他抱得更紧,又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晔哥儿一下子从低落的情绪中走了出来,又回复了活力充沛的样子。   庾璟年看着儿子高兴,他也心中快活。点着晔哥儿的小脑袋道:“咱们晔哥儿喜欢不喜欢骑马射箭?”   晔哥儿一听这个就兴奋起来。差点跳起来,“喜欢!”   “那父王以后亲自教你骑马射箭怎么样?”   “真的吗?”小家伙一听高兴坏了,他慢慢长大,也渐渐懂事,虽然很喜欢父王,却知道父王总是很忙。从小到大,就没怎么有时间陪他和哥哥玩耍,不像母亲一样,一天到晚总是陪着他们。所以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让父王教他骑马射箭。   庾璟年笑咪咪地摸着晔哥儿的脑袋,“晔哥儿不愿意吗?”   晔哥儿怎么会不愿意呢,立刻大声喊道:“愿意!晔哥儿愿意!”   “好,真是我的好儿子!”   “父王,我也要跟你学骑马和射箭!”昊哥儿也不甘寂寞地凑上前说道。   “好好好!昊哥儿也跟着我一起学。父王可不是厚此薄彼的人!”   昊哥儿听了,也开心地笑了。   庾璟年陪着两个孩子憧憬了一会儿长大了如何骑大马到处跑之后,夫妻两个说起了别的事儿。   沈沅钰:“母亲给沈沅珍发了帖子,可是她没有来。”沈沅钰回到建康就听说了沈沅珍的事情。   太子造反不成,却造了大孽,弄得建康好些大臣们头上都绿油油的。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种事一旦叫传出去,立刻就会传得满天下人尽皆知。   所以整个建康都在传,这次中招的还有大司空郗檀的儿媳妇。   沈沅珍上头有两层婆婆呢。这两人你就算是没有错处,她们都会横挑鼻子竖挑眼地挑你的理呢,何况是失贞这样的大事。   沈沅珍被送回郗家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魔怔了。   不过张氏和陶氏两个人的字典里是没有宽容二字的。她们当即以不贞为理由要将沈沅珍休弃回娘家去。   休妻“七出”之中便有“淫”字一条,亦即妻子与丈夫之外的男性发生那种关系。在陶氏和张氏看来,沈沅珍这种失贞的女人,根本没有资格再做她们家的儿媳妇。因此沈沅珍回到郗家没有多久,张氏和陶氏便登上了沈府的大门,要求将沈沅珍休回娘家去。   沈昀作为沈氏宗主,虽然极度不喜欢沈沅珍,但是沈沅珍和郗杰的婚姻是维系沈郗两家联盟的重要纽带,在众皇子争位激烈的这个敏感当口,他不想横生枝节,他自然不会和张氏陶氏这样的妇人说话。便直接去找了郗檀。   沈昀不同意郗家休妻,理由沈沅珍虽然失贞,但是不会造成郗家“乱族”。之所以女子“淫”而被休,就是因为害怕会造成妻所生之子女来路或辈分不明,弄得家族血缘辈分混乱。   说起来,这次沈沅珍也是受害者。   郗檀作为郗氏的宗主,和张氏陶氏这样的妇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沈昀把自己的观点委婉地和他一说,他也同意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今朝廷风云变幻,沈家实力因为沈昀的苦心经营和庾璟年这位手握兵权的贵婿而愈发强大,取代琅琊王氏成为四大门阀之首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个时候休了沈沅珍固然一时爽快,但是无疑却是打了沈家的脸面,郗檀可不想失去这个盟友,更何况建康出了这种事情的人家不是一家两家,别人没有急着休妻,自己家里先休妻,显得郗家多么的不厚道。   于是郗檀拿出大家长的权威,强力弹压了张氏和陶氏,让她们不许再提休妻的事。   张氏和陶氏平时和沈沅珍相处就有诸多的矛盾,这下更是拿住了她的把柄,不能休掉这个女人,她们便横挑鼻子竖挑眼,对沈沅珍百般折磨迫害。   在木秀容的挑拨之下,郗杰本来就对沈沅珍厌恶至极,这下更是有了理由,根本一步不肯再踏入沈沅珍的闺房。   沈昀可以影响郗檀,让郗杰不至于休掉沈沅珍,可沈沅珍在郗家过什么样的日子,他这个伯父就没有理由插手了,何况他也不愿意插手。   沈沅珍在郗家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她几次想要一死了之,可是她不甘心。她憎恨的人,沈沅钰、木秀蓉、张氏、陶氏,一个一个全都活得好好的,那么滋润,她的大仇还未得报,怎么能就这样死去了?   沈沅珍决心忍辱负重。她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将这些仇人一网打尽的机会。   沈沅珍在郗家过得不如意,沈沅钰很清楚,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沈沅珍混到今日这个地步,也是她咎由自取。   马车终于回到了成王府。   庾璟年把两个孩子抱下车来,又扶着沈沅钰下了车,就有小厮过来通报:“王爷,三殿下来了,已经在书房里等了您两个时辰了。”   庾璟年微微一怔。今天三皇子出狱,人都已经救出来了,那些虚礼就无所谓了,何况他现在面对三哥还是有些小别扭,就没有去刑部大牢接他,本以为就算他想见自己,也该在家里洗个澡去了晦气,再好好休息一晚才来。   没想到他在这里等了两个时辰。算时辰应该是刚被接回东海王府就来找自己了。想到这里,庾璟年刚硬的线条就柔和了下来。   三皇子,毕竟还是有良心的!   沈沅钰抿着嘴笑道:“王爷快去瞧瞧三哥,别让他久等了。孩子们玩耍了一天,我进去哄他们睡觉。”若是两兄弟能摒弃前嫌,那就最好不过了。   庾璟年点了点头,见两个孩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在每个儿子的脸上亲了一口,这才将儿子们交给沈沅钰,起身赶去了外书房。   庾璟年刚刚推门走进书房,屋子里就蹿出一条人影来,扑上来一下子抱住了庾璟年的肩膀,涎着脸道:“老五,你可算来了,让哥哥好等!”   庾璟年被三皇子雄健有力的臂膀紧紧箍在怀里,发觉这家伙差点儿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心头没来由的就是一软。   仍不由怒道:“快松开,你堂堂一个王爷,这成何体统!”   “怎么,几天没见,就不让三哥亲近你了?”三皇子对庾璟年再熟悉不过了,他只要一耍赖,一使出这招,庾璟年就会对他没有丝毫办法。他赖着不肯放手,庾璟年只好奋力一挣,挣脱了他的魔爪。   三皇子夸张地退后两步,捂着胸口叫道:“老五,不带你这么狠的!哥哥小身板不结实,你用这么大的力气是想让我散架子吗?”   庾璟年没好气地说:“说话便好好说话,没人有心思看你耍宝。”   三皇子笑着摇摇头,“你这刀子嘴豆腐心的毛病,也该好好改改了。”说着很随意地在庾璟年的座位上坐下,道:“别的先不说,老五,能不能让你的小厨房置办一桌席面上来,再弄一壶小酒。哥哥我从刑部大牢里出来,到现在还一粒米都没有下肚呢!”   庾璟年便叫小厮去小厨房传话,很快小厨房就置办了一桌精致的酒菜,热腾腾的,一溜地摆了上来。   三皇子高兴地直搓手:“他妈的,刑部的牢饭可真难吃。说是给我开了小灶,来来回回除了鸡腿就是肘子,那点破东西,做得又油腻腻的,真是难吃死了。”看着一桌子的清炖蟹粉狮子头、文思豆腐等,都是他爱吃的淮扬菜,三皇子咽下一口唾沫,“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嘛!”   不顾庾璟年的反对,硬拉着他坐下,给庾璟年斟了一盅酒,道:“你吃饱了,就陪我喝点儿。”   说着给自己也倒满了,一仰脖喝干了,亮了亮杯底给庾璟年看,庾璟年也一口喝了。三皇子也不说话,和他连干了十几杯,这才放下酒杯。他酒量其实并不好,加上肚子里本来就没有东西,喝了这些酒,就有些晕乎乎的了。   不过借着酒劲说话也放松了许多,没有刚才那么尴尬了。   他夹了一筷子鱼肉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道:“老五啊,这次牢狱之行,我可真是获益良多啊。”   庾璟年端着酒杯没有说话。三皇子就是个话唠,他说话的时候,你不需要接口,只要倾听就足够了。他想说什么,一会儿自然就全都倒出来了。   “三哥我这次可算明白了什么叫墙头草,什么叫墙倒众人推。就说吏部左侍郎张芳那个老家伙吧。之前废太子倒台了,他跑到我的王府里去,向我宣誓效忠,还要把孙女嫁给我,他说他孙女地位卑微,能在我身边作个侍妾就行了。可等我一进了大狱,他立刻变脸,给父皇上书,说我好色无度,想要霸着他的孙女。真他娘的——”   庾璟年也有些无语。朝廷之中怎么什么时候也少不了这些奇葩呢?“跳梁小丑,三哥不必和他们计较!”   三皇子点了点头。“我自然要和他们计较的,他们今天加诸给我的,我会十倍百倍地奉还他们。哎!”三皇子叹了一口气:“到了最后,肯出面救我的,终究还是我的好兄弟啊!”   庾璟年没说话。   “老五,来!再和哥哥喝一杯!”三皇子举杯,摇摇晃晃地和他碰了一下,一口酒只喝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全都洒出去了。   庾璟年皱了皱眉:“三哥,你喝多了!”   三皇子连连摇头:“没事儿,我酒量好着呢。不是我说你,老五,你的酒量可不如我!今天哥哥高兴,从大牢里出来,死里逃生,害我的老大也被父皇给圈禁了,我都听说了,以后他也休想再从西苑里出来了。哥哥高兴!真高兴!”   三皇子嘴上说着高兴,眼睛里却流出眼泪来了。   庾璟年简直无语了,这家伙撒酒疯怎么花样越来越多了。   三皇子大概也发现了,伸手去擦眼泪,可是不知怎么的眼泪越擦越多了。   庾璟年真是看不下去了,就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来,这手帕还是沈沅钰亲自给他绣的,沈沅钰绣功不行,只能绣些小东西送给他。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她更是没有时间绣花,所以庾璟年还真舍不得给三皇子用呢。   三皇子可不客气,直接一把抢了过来,擦完了眼泪,又用力擤鼻子,眼泪鼻涕全擦到了庾璟年的帕子上。   庾璟年气得个半死,急忙将帕子抢了过来。   三皇子道:“让你见笑了!他妈的我也没想到我会这个样子,我只是觉得自己不是人,对不住好兄弟!”三皇子说着就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啪地一声脆响,右脸立刻肿了起来。   “老五,哥哥不是人!和你实话实话了吧,桓浩的事我之前就知道了,可是我瞒着你,没有告诉你,我心里其实是盼着你……”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其实那几天我心里特别难受,生怕听到你不好的消息传来,后来听说你识破了桓浩的奸谋,我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别提多舒坦了。不管你信不信,害你并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有很多苦衷……”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一笑:“算了,说这些都是借口,总而言之,三哥不是人,是畜生!我知道桓浩的事你早就知道了,要不然那天晚上你也不会和我说那些话!然而我有难,你还是第一时间站出来,为我奔走,替我解围,救我于水火苦难之中。我真是无地自容!”   308|内忧外患   庾璟年愣了,他没想到三皇子会直接和他坦白桓浩的事,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他的心里,让两兄弟之间生出隔阂。   三皇子道:“三哥知道你心里还有气,有气你就撒出来。来,给三哥一下,照这儿打!”三皇子指着自己的脸,信誓旦旦地说:“只要你能出气,做什么三哥我都认下了。”   庾璟年还真毫不犹豫地照着他的左脸给了一拳。三皇子哎呦一声,刚才他一巴掌把自己的右脸打肿了,这一下,庾璟年又把他的左脸给打肿了。   刚好,两边对称。   三皇子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叫你打,你还真的打啊?”   庾璟年耸耸肩:“是你主动要求的,我怎么能不给你的面子?”   “我都被打成猪头了,不行,我要打回来!”三皇子不干了,扑上去就要对着庾璟年动手,两兄弟顿时在书房里闹了起来。   云惜听见里头乒乒乓乓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正想进去看看,听见庾璟年爽朗的笑声传了出来。   他心里微微一动,这段时间,庾璟年的周身的气压十分低沉,脾气可不是一般的火爆。他们这些下人,全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哪里不小心惹到了这个混世魔王。这样高兴的笑声,他可有好久没有听到了,他心里一喜,就知机地站在原地没动了。   里头两兄弟累了,三皇子东倒西歪地躺在庾璟年的床榻上,气喘吁吁的,心里却很高兴。他明白,刚才庾璟年肯打他那一拳,就表明庾璟年是原谅了之前桓浩的那件事。   “真金不怕火炼,老五啊,咱们之间要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才好!不,咱们要比以前更好才行。”三皇子嘟嘟哝哝地说道:“我决定了,回去我就给父皇写折子,让父皇立你为太子,以后我辅佐你,你做皇帝,我做个贤王。咱们哥俩携手并肩,扫平北魏,灭掉北燕,一统天下,岂不快哉!”   庾璟年笑道:“三哥,你喝多了,在胡说些什么?现在废太子死了,老大被废为庶人,皇伯父就剩下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就是当仁不让的太子,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什么让我当太子之类的话,可千万不要乱说了。”   三皇子是真喝多了,他诡异地一笑道:“老五,有件事你还不知道吧?什么父皇只剩下我一个儿子,根本不……”他正想告诉庾璟年,他也是皇帝的儿子。   正在这时,有人匆匆忙忙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三爷、五爷,益州那边出了大事儿了,快跟随老奴进宫去见驾吧。”来人正是皇帝跟前的太监张士德。   “到底出了什么事?”庾璟年还比较清醒,就问了一句。   张士德道:“老奴也说不清楚,今天皇上本来好好的,结果接到益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忽然雷霆大怒,将御书房博古架上的古董全给砸了,然后就让老奴火速出来宣二位王爷进宫。老奴也只听皇上说起什么益州,什么北燕,慕容圭之类的……”又接着道:“二位王爷还是随老奴进宫去见皇上吧,到时候你们自然就会知道了。”   益州出事了?   两人不敢怠慢,立刻收拾收拾跟着张士德入宫。到了勤政殿,发现皇帝已经召集了一班重臣在商量对策。这其中就包括了沈昀、郗檀还有吏部尚书路尚之。   众人见两位王爷进来,目光全都落在了三皇子的身上。三皇子换了一身衣裳,又洗了一把脸,人是清醒了不少。不过脸肿了可没有那么容易就消下去,到现在还像个猪头。   皇帝也看见了,皱眉道:“老三,你这是怎么搞得?”   三皇子十分尴尬,“启禀父皇,儿子是在五弟的府上喝醉了酒,不小心摔了一跤,摔到了脸,这才变成这副样子的。”   摔脸能摔成这样?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子啊,谁会相信这个?三皇子的脸一看就是被人给打成那样的,最有可能对他动手的就是庾璟年,难道是两个人打架了?可看见这两兄弟勾肩搭背的,一点不像是有什么龃龉的样子,众人全都迷惑极了。不过能混到他们那个份上的,没有一个不是城府深沉的,谁也不会当面揭穿三皇子的谎言。   皇帝的目光在两兄弟的脸上转了一圈,也懒得深究。就对他们道:“你们来晚了,快点坐下吧。”   就有太监搬了椅子请两位王爷坐下。   庾璟年就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皇帝满脸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对心腹路尚之道:“你来和他们说。”   路尚之恭谨地对庾璟年抱了抱拳,才开口道:“王爷,益州失守了。北燕孝文帝趁着益州内乱,李氏三子互相争夺刺史之位的机会,忽然出兵益州。五万铁骑几乎占领了益州所有的重要城市。李延的次子、三子均已被北燕军杀死,如今名义上的益州之主是李延的长子李鸿,实际上,益州已经完全落入了北燕的手里。”   路尚之道:“慕容圭亲自出马,也不知怎么的收买了李延的大儿子李鸿,以支持李鸿登上刺史之位为条件,借兵五千,帮助李鸿收拾他的两个弟弟。李鸿本来在三子争夺中就处于弱势,慕容圭此举正合他的心意,他便和慕容圭签订了一个秘密协定,将北燕的大军放入益州。结果北燕说好的五千人,一下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五万人,李鸿再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如今北燕大军还在不住增兵,兵锋所指,正是荆州!形势可谓危矣!”   庾璟年简直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益州虽然不在我大晋的绝对控制之下,可是一举一动也全都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慕容圭这么大的动作,此前咱们怎么会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得到?”   皇帝叹了一口气道:“慕容圭出兵益州的时间,正好就是废太子作乱的那段时间,内乱吸引了咱们所有的注意力,对益州的反应就迟钝了一些。”   三皇子道:“慕容圭的时机选得也太好了吧?”利用大晋国内的动乱之机,突然发兵突袭益州,占据地理上的优势,然后准备一举拿下荆州?   皇上就让人把益州那边的情报拿来给庾璟年和三皇子看。情报里头有慕容圭占据益州的经过,那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直到现在才传到建康来。而且这些情报都是大司马桓奇收集来的,这么大的事儿,大晋在益州的探子居然没有送出任何消息。可见慕容圭对益州的掌控有多强。   益州在荆州的上游,占据形胜之势,益州一失,富庶险峻的荆州就完全暴露在了北燕的眼皮子底下,可以说形势对大晋十分不利。   就有人说道:“多亏了北燕现在没有水师!”有很多人纷纷附和。   从益州攻打荆州,顺流而下是不假,可是北燕在北方立国,一向以骑兵为重,没有强大的水师,又如何能够和荆州的桓奇抗衡呢。谯国桓氏的水师威震天下,那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沈昀就淡淡哼了一声:“也别高兴的那么早。自从慕容圭登基到现在,已经有三四年的时间了,他一直避免和北魏交战,休养生息。我一直有些奇怪,现在想来,谁又知道慕容圭是不是打定了主意,要先对付咱们大晋呢?”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片哗然。有人道:“这怎么可能?北燕和北魏世代仇怨颇深,慕容圭想要统一天下的话,先取北魏统一北方,再集中力量对付大晋方是上策。若是贸然和我大晋开战,我们只须联合北魏在魏燕交界之处施加压力,北燕就会吃不了兜着走。慕容圭聪明绝顶,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吧?”   这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沈昀却是嗤之以鼻。照这位大人的说法,慕容圭不在长安好好地呆着,忽然出兵益州,他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吗?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位还在这里心存幻想,沈昀真是不知该说他什么好了。   庾璟年还是头脑清醒的一个,他支持沈昀的观点,道:“本王也认为,慕容圭此举的目的就是要吞并我们大晋。至于他为什么舍易取难,这个就不是咱们能知道的了。”   北燕、北魏、大晋三国之中,以北魏实力最弱。燕魏相互攻伐多年,相互知根知底,如今北魏政权日益*,军队涣散,两国又没有长江天险阻隔,北燕以骑兵为主,打起来顺风顺水,所以众人才一致认为慕容圭就算开打,也一定先打北魏,哪想到此人会这么不走寻常路,舍易取难,居然先对大晋动手了。   皇帝觉得非常头痛。“各位爱卿有什么高见,都说一说吧。”   众人于是纷纷各抒己见,最后得出的结论无非是加强荆州的防务,防止慕容圭乘胜追击,进击荆州。然后又派出使臣出使北魏,和北魏展开谈判,准备联合北魏共同对付慕容圭。   这使臣的人选众人讨论了一番,最后决定还是派上次出使过北魏的路萧然前往。这路萧然虽然人品不怎么地,可是能力确是一流的,不论口才机辩还是反应都超卓出众,相信他一定能够像是上次那样出色地完成任务。   众位大臣退下之后,皇帝单独留下了庾璟年和三皇子。皇帝起身道:“你们两个随朕来吧。”说着就站起身来,离开大殿,准备去里面的小暖阁里说话。大殿太过空旷,小暖阁里正适合父子三人说话。   庾璟年和三皇子答应着,亦步亦趋地跟在皇帝的身后,哪知道皇帝才走了一步,忽然身子一晃,差点摔倒在地上。这段日子,大事一件接一件地发生,皇帝的身心都已非常疲倦,眼看着一天天就老了下去,身子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两兄弟眼疾手快,一起上前来,一人一边扶住了皇帝的胳膊。   “父皇!”   “皇伯父!”两人对望了一眼,都有些担心皇帝的身体。   庾璟年心疼地道:“皇伯父,您身子不舒服,就先歇着吧,我和三哥明天再过来听您的吩咐!”   三皇子也在一旁附和。   皇帝摇了摇头,叹道:“朕无妨的。有些事还是要早早交代你们朕才能安心。”   皇帝这般坚持,两人只好跟着他去了暖阁。   张士德给皇帝上了参茶,皇帝喝了之后,人终于有了一些精神。才道:“老三、老五,有些话朕早就想和你们说了。今天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并与你们说了吧。朕的子侄里头,如今可用之人也只有你们两个了。国家正是多事之秋,正该是你们建功立业的时候。老五就不必说了,传说慕容圭用兵如神,整个大晋能和他相抗衡的人大概就只有你一个了。朕要你迅速将左右卫、左右威卫、左右鹰扬卫、左右豹韬卫八卫整合成一军,随时准备出兵援救荆州。”   庾璟年吃了一惊:“荆州有大司马在,北燕又没有强大的水师力量,皇伯父您是不是有些多虑了?”   皇帝摇了摇头:“慕容圭此子实在不能小觑,他从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只要想到慕容圭现在就在益州,朕的心就不能安定下来。早晚和慕容圭要有一战,既然如此,不如早早准备起来。”   庾璟年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臣便立刻下去准备。”   皇帝又对三皇子道:“前些阵子,委屈你了。让你在大牢里呆了那么一段日子,你没有怨恨朕吧?”   三皇子连忙道:“是儿臣防范不周,这才遭人暗算,父皇秉公处置,儿臣心中绝无怨言。”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朕现在精力越发地不济,你身为朕唯一的儿子,也该为朕多分担一些了。明日朕便给你旨意,你多费点心思,打仗打得就是两件事,一个是钱,一个是粮。你就做荆州的后勤大总管,以后桓奇和我要什么,我都叫他去找你。将来若是老五要和慕容圭开战了,他的钱粮也全都找你来要。这件事,你可能做好?”这是让他筹集粮草辎重的意思,也是顶顶重要的差事。   有差事做,就说明皇帝看中你,三皇子自然不会推脱。“请父皇放心,我一定做好这个大总管,把这件差事漂漂亮亮地办好。”   皇帝听了这话十分地高兴。“好好好!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关键还是要你们兄弟两个密切配合,和衷共济。朕觉得只要咱们君臣父子之间团结一致,齐心合力,就算他慕容圭再厉害,也要铩羽而归。”他说着一手一个把两兄弟的手交叠在一起,“你们两个,千万不要像废太子和老大那样,你们要永远的相亲相爱,咱们颍川庾氏,再经不起这样的内斗了。希望你们永远记住朕今天对你们说的这番话。”   三皇子和庾璟年全都郑重点头。   皇帝本来还有很多话要对两个儿子吩咐,只是他精神不济,实在太过疲累,就让张士德送了两人出宫。   三皇子刚才差点就把庾璟年乃是皇帝私生子这件事给抖了出来,被张士德给打断了之后,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再开这个口,况且酒也醒的差不多了,就和庾璟年在宫门之前商量了几句,两人便分了手。   庾璟年回到家里已经是后半夜了。   这一晚上真没少折腾,没想到正房之中还亮着灯,沈沅钰正在灯光下看书,影子被拉得老长,显然还在等着他。   庾璟年便推门进了屋。“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沈沅钰将手中的书放下,走过来伸手去接他脱下来的衣服,道:“睡不着,就在这看会书,顺便等等王爷。”   庾璟年皱着眉头道:“在这么暗的灯光下看书,你可仔细你的眼睛。”   虽然他脸色一沉,看着挺怕人的,可是沈沅钰知道他是真心关心自己,心里只觉得暖暖的。“我就是偶尔看一次,不妨事的。”   一边帮他脱了外头的衣裳,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庾璟年先去净房简单冲了个澡,这才回到房间内,换上中衣上了床。   躺在舒服的床榻上,旁边传来妻子熟悉的气息,庾璟年只觉得紧张了一天的心完全放松了下来。   他问:“孩子们睡了吧?”   沈沅钰道:“他们在外祖家玩得累了,早就睡了。”   庾璟年问过这才放了心。说了几句孩子们的事情,沈沅钰就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晚了,要张士德亲自来请你和三哥进宫。”   庾璟年没有瞒着妻子的习惯,就把益州失守的事情和沈沅钰说了一遍。沈沅钰心里边极度不安,“这么说来,王爷很快就要去打仗了?”   庾璟年安慰道:“没有那么严重,北燕毕竟准备不充分,想要攻打荆州没有那么容易。”就把北燕没有水师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虽说如此,沈沅钰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只要一想到慕容圭,她的心里就本能地想到阴谋,慕容圭留给她的记忆实在是太不美丽了。   慕容圭简直就是那不散的阴魂,始终盘旋在她的头顶上。“你说慕容圭为什么舍近求远,舍易取难,来打咱们大晋,变数太多,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慕容圭对沈沅钰的心思庾璟年是知道的,就戏谑地说道:“难不成慕容圭那小子着急忙慌地进攻大晋,是为了把你从我的身边抢走?”   “别胡说!”沈沅钰伸出小手去打庾璟年,“慕容圭那样的人自然是把统一天下的大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怎么会为了我,作出这样荒谬的事情来?”   庾璟年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慕容圭就是再冲冠一怒为红颜,也不至于为了沈沅钰而罔顾北燕的利益吧。“好了,好了,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往心里去。”觉得沈沅钰似乎有些无法接受,他便笑着说。   然后他把沈沅钰抱在怀里,喃喃道:“莫说慕容圭不是来抢你的,就是他真的来抢你,我也不会叫他得逞的。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又给我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谁要抢我的女人,就要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庾璟年忙了一天,实在是累了,很快就睡了过去。沈沅钰却怎么也睡不着,这段时间以来,她和庾璟年一起生儿育女,几乎彻底忘记了慕容圭这个不怀好意的“老乡”的存在,可是今天听到庾璟年带回来的消息,她仿佛从一个梦境之中突然醒了过来。那个阴魂不散的混蛋,现在在益州,距离建康走水路不过几天的时间,他的存在让沈沅钰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沈沅钰昏昏沉沉中,不知什么时候才勉强睡着,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中慕容圭化身为一只丑陋狰狞的恶魔,在她身后不停地追逐,她拼了命地逃跑,可是怎么也逃不出他的魔爪,眼看恶魔伸出巨大而又漆黑的爪子,猛地向她的脑袋抓去,沈沅钰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昊哥儿和晔哥儿一左一右地趴在她的枕头旁边,两双乌溜溜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沈沅钰。沈沅钰本来心情不大美丽,可是见了两个儿子立刻就被治愈了。   昊哥儿被娘亲刚才的那一声喊吓了一跳,伸出一只小手放在沈沅钰的脸上,奶声奶气地道:“娘亲,你是不是做恶梦了?”   沈沅钰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笑着点了点头,长子真是个小暖男,又聪明又贴心,真是棒呆了。   晔哥儿听了却一拍手,道:“那娘亲一定是要长个儿了。”   沈沅钰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晔哥儿一本正经地道:“江妈妈说了,我做恶梦的时候,就是长个儿的时候!娘亲一定也是这样。”江妈妈就是他的乳母江氏。   儿子天真童趣,真是太可爱了。沈沅钰笑着跟他解释:“娘亲年纪大了,已经不再长个了,所以娘亲就算做恶梦,也不会再长高了。”   “真的吗?这是为什么呢?”晔哥儿年纪还小,对这件事还不是很了解,听了沈沅钰的话,满脸都是疑惑。   309|又有喜了   沈沅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向小儿子解释这个生物问题。昊哥儿已经敲了弟弟的小脑袋一下子,摆起小哥哥的架子教训起弟弟来了。“你好笨哦!娘亲当然不会再长高了。你想啊,娘亲要是一直长一直长,不停下来,岂不是要长得像大树一样高了。你见过像树一样高的人吗?”   晔哥儿弱弱地摇了摇头:“没有。”   “所以啊!娘亲长到这么高,就不会再长了,明白了吗?”   晔哥儿想了想,咧嘴一笑:“我明白了。”说完隔着沈沅钰用大脑门顶了一下昊哥儿的脑门儿。   沈沅钰听得目瞪口呆,这么点儿小事,儿子居然都能发散出逻辑思维来,这智商也太逆天了。都说外甥像舅,昊哥儿这聪明劲儿大概是遗传自沈弘沈昀那一边的。   沈沅钰就用手点了点昊哥儿的脑门:“咱们昊哥儿可真聪明。”昊哥儿脸上酷酷的没什么表情,这样的话他已经听太多人说过了,所以没有什么新鲜感了。   晔哥儿却不同,见娘亲表扬了哥哥,他也跃跃欲试的,一脸“快来表扬我吧”的表情,沈沅钰被这个傻儿子给逗乐了,从善如流地也点了点晔哥儿的脑袋,“咱们晔哥儿和哥哥一样聪明。”   晔哥立刻快活地笑了,露出一口没有长齐的小牙。   庾璟年现在差事多得恨不能把一个人掰成两半用,这不一大早就出门去了郊外大营,整合左右卫等八卫的兵力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单是这其中牵涉到了人事变动,就有无数的家族张大了眼睛盯着呢,他受了皇帝的重托,不敢怠慢,必须亲自到大营里坐镇才成。   沈沅钰反正也没什么事,就不着急起来,跟两个儿子玩耍一会子,彩鸾挑帘子进了内室,笑道:“已经辰时了,王妃该起身了。”说着就走上前去扶着沈沅钰起来。   彩鸾彩凤早在两年前就被沈沅钰风风光光嫁了出去。沈沅钰对身边的丫鬟自是没的说的,千挑万选,给彩鸾选了成王府外院的一个年轻管事,此人年轻有为,深得庾璟年器重,照现在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早晚有一天,能在官场里有混出个一席之地来。   彩凤则被沈沅钰指给了朱管事的次子。朱管事是沈昀身边第一得力的管事,他的次子朱华沈沅钰也是多方考察过的,深得了老爹的真传,关键问题是,性格十分宽和,彩凤那样小辣椒的性子,两人性格互补,成亲最是适合不过了。   去年彩鸾和彩凤一前一后都怀了身孕,可能是跟在沈沅钰身边沾了福气,两人怀胎十月之后,全都剩下一个儿子。   她们舍不得沈沅钰,沈沅钰也舍不得她们。等她们孩子大了一些,就又回到了沈沅钰的身边,做起管事媳妇。   沈沅钰的身边也新添了两个大丫鬟,不过她是个念旧的,更喜欢让彩鸾和彩凤伺候她。   只有蕊心,到现在还一直迟迟没有嫁人。倒不是没有人肯要她,实在是她始终放不下沈昀,沈沅钰给她找了好几个不错的人选,蕊心却始终不肯出嫁。   沈沅钰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胸口发闷,喉头发痒,差点吐了出来。她以为自己这是没睡好又躺太久的缘故,也没有在意。   彩鸾急忙到了一杯茶给沈沅钰喝下去,那种感觉也就没了。   结果这一天之后,沈沅钰一连几天都恹恹的。连陪儿子玩耍都有心无力的,一连几天只想躺在床上睡觉。   此情此景,蕊心几个担心不已。就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云惜知道,让他转告庾璟年。庾璟年最近实在是太忙,一连几天住在郊外的军营里,没有回家。   他听到云惜的禀报,吓了一跳。立即飞马赶回建康,回府之前,先去了一趟东海王府,把史神医也给带了回来。   庾璟年回来的时候,沈沅钰正坐在院子里香樟树下的躺椅上,看着两孩子在丫鬟婆子们的看顾下玩耍,不知不觉的就有些昏昏欲睡。   听见两个孩子大声而又欢快地喊着“爹爹”,沈沅钰才惊觉到庾璟年回来了。她急忙从躺椅上站了起来。“王爷,你回来了!”   庾璟年一把扶住沈沅钰的胳膊,“你身上不舒服,就不要那么见外了。我专门请了史神医来给你瞧瞧。”   沈沅钰道:“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干嘛要麻烦神医走一趟。”   庾璟年神色一正:“有病就要看大夫,怎么年纪越大越不懂事了。”   沈沅钰其实是不想庾璟年担心自己而已,他现在在城外整编军队,本来就很累了,自己实在是不想再给他添乱了。   “行了,你们两个就别再老夫跟前黏糊了。”史神医摸了摸胡子,大声道。夫妻俩和史神医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就把他请进了内室。史神医给沈沅钰把完脉,沉思了片刻,庾璟年有些担心地看着他,问道:“神医,阿钰她怎么样了?她身上到底是什么症候?”   “症候?”史神医抬手敲了庾璟年一下,“丫头这是喜脉,她又怀孕了。你这小子又要当爹了!还症候……”   “啊?”夫妻俩都愣了,自从沈沅钰生下双胞胎之后,两人一直想要再生一个女儿,而且没少为此而努力。只不过昊哥儿和晔哥儿都已经三岁,沈沅钰的肚子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反正都有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了,两人也不着急。没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阵子事情繁杂,两人的心思都转到了别处去,孩子竟然就这么来了。   “这……这……”庾璟年惊喜莫名,简直有些不敢置信。他喜得不知怎么办好,在原地转了两圈,道:“神医,您能确定吗?阿钰真的又有了?”   史神医不悦地哼了一声:“老夫行医多年,岂会连个喜脉都把不准,况且丫头怀孕已经快要两个月了,不是老夫说你们,都生过一次孩子了,还这么粗心大意!”也就他敢这么当面数落庾璟年夫妻了。   庾璟年是一点儿都不生气。“是是是!都是我的错,神医教训的是。”这下彻底放心了。请神医开了安胎的方子,沈沅钰毕竟是不是头胎,双胞胎都平安生出来了,史神医就给她开了一副保胎的方子,给她讲解了一番注意事项也就回去了。   庾璟年亲自送走了史神医,回到屋子里,就看见沈沅钰正躺在床上,昊哥儿和晔哥儿两个小子围在床边乱转,不时伸出双手轻轻摸下母亲的肚子。“娘亲,你的肚子里真有个小妹妹吗?”晔哥儿有些好奇地追着沈沅钰问这问那。   沈沅钰二次怀孕的消息,很快就在府中传遍了。两个儿子很快也都知道了。听说自己要有一个小妹妹了,他们全都高兴坏了。   “当然了!”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来这个孩子,沈沅钰也高兴的很。“晔哥儿喜欢不喜欢妹妹?”   “喜欢!”晔哥儿拍着小手,恨不得沈沅钰立刻就把小妹妹生出来。早就想要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沈沅钰又问昊哥儿:“那昊哥儿喜不喜欢?”   “喜欢!我想要个漂漂亮了的小妹妹,像是欣姐儿那样的。”昊哥儿有个淘气的弟弟了,也想要个小妹妹。三皇子的嫡女欣姐儿,经常和双胞胎一起玩耍,所以昊哥儿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她。她长得粉嫩粉嫩的,昊哥儿和晔哥儿都喜欢她。   “你们的小妹妹,一定比欣姐儿还要漂亮!”庾璟年已经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在沈沅钰的床边坐下,拉着她的手,喜道:“阿钰,太好了,咱们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把这个孩子给盼来了。”说着把手轻轻地放在沈沅钰的肚子上轻轻抚摸着。   想起沈沅钰这么多年来,为了两个儿子付出了那么多,把两个儿子养育的那样健康可爱,又把成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不让自己操一点儿的心,他心里就涌起无限的柔情:“阿钰,谢谢你!能够娶你为妻,是我庾璟年的福分。”   他很少说话这么肉麻的,沈沅钰脸色微红:“孩子们都在呢,你说这些干什么?”   庾璟年笑道:“怕什么?他们这么小,什么都不懂。”   沈沅钰从前也有类似的想法,不过自从她领教过昊哥儿逆天的智商之后,她这个做娘的再不敢轻易小瞧这个孩子了。若不是她看着昊哥儿从小一天天长大,她几乎要怀疑儿子是被什么人给穿了。   你见过一个三岁的孩子,像个小大人似的,无论什么只要看一眼就记得清清楚楚,逻辑思维能力更是强得惊人吗?你见过一个三岁的孩子把大他好几岁的孩子耍得团团转吗?   反正沈沅钰是第一次看见。   沈沅钰便提醒庾璟年:“你别乱说话,小心教坏了孩子。”   庾璟年了解沈沅钰的心思,有个天才儿子做父母的其实也有很大的负担。生怕教不好孩子,辜负了老天爷对他的厚爱。说起来,庾璟年也同样觉得鸭梨山大。   庾璟年就转过来问两个孩子:“你们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两个孩子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妹妹!”一家四口倒是出奇的一致。   庾璟年不由笑了。“看来这个孩子不是女孩儿也不行了。”   晔哥儿不如哥哥聪明,却比哥哥更活泼更好动,而且是个好奇宝宝,什么都要问上几句。相比起来,昊哥儿比他内敛,有什么事也愿意藏在心里轻易不说出来。他有些困惑地用双手比了比自己身子的长度,觉得娘亲的肚子是无论如何装不下自己的。“妹妹是怎么跑到娘亲的肚子里的?”   夫妻俩对望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沈沅钰对于儿子们任何稀奇古怪的问题,从来都会耐心讲解,没有一点儿不耐烦。这次也不例外,就对晔哥儿道:“妹妹还小呢,自然可以藏在娘亲的肚子里。晔哥儿已经长大,却是不能的。”   昊哥儿也在认真地倾听着,这时他忍不住问道:“当初,我和弟弟也像是妹妹这样在娘亲的肚子里吗?”   沈沅钰道:“是啊。当年你们像是妹妹一样,都呆在娘的肚子里。”   晔哥儿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我和哥哥一起?那我们不打架吗?”现在让他和小哥哥睡一张小床的话,他一定会和他打架的。   沈沅钰乐不可支:“你们两个小的时候啊,还真的从来都不打架!”   童言童语中,一天就这么愉快地过去了。   第二天沈沅钰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晔哥儿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沈沅钰不由有些奇怪,“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晔哥儿每天是最愿意睡懒觉的,叫都叫不醒。若是奶娘喊他起床喊得早了些,他还会有起床气。   所以沈沅钰才这样奇怪。   江氏急忙笑着解释道:“二少爷惦记着妹妹,不到卯时就醒了,非要过来看看妹妹有没有从王妃的肚子里爬出来,奴婢怎么劝都劝不住。”   沈沅钰听了笑得不行。“傻小子,你妹妹出来,至少还得七八个月呢。”之前江氏就这么告诉过他,可他不相信。现在听见娘亲也这样说,他终于有些相信了。   “七八个月?”他对时间已经有些概念了,只觉得七八个月的时间那样漫长,“还要那么久啊!”他还以为很快就能见到妹妹了呢。   说着话,昊哥儿也来了。   两个小家伙聚齐了,一起像是小大人似的规规矩矩地给娘亲请安。这都是庾璟年教给他们的,他对儿子们虽然溺爱,可是这方面却要求的极为严格。所以两个小子做起来,一向都很认真。   沈沅钰问了问外头值夜的丫鬟,知道庾璟年不到卯时就出发去了城外,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就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吃饭。   吃完了饭,她又扶着蕊心的手在院子里走了几圈。然后周氏带着沈沅舒赶来了。沈沅钰急忙带人去王府门口迎接。   沈沅钰怀孕,自然要第一时间到沈府去报喜。所以周氏会来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了。沈沅钰将母亲和妹妹迎到正房,周氏出门,自然是带上了洲哥儿的,三个小伙伴儿有几天没见了,都很兴奋,沈沅钰就叫吴氏和江氏带着他们出去玩耍。母女三个留在正房说些体己话。   周氏道:“三年了,你终于又怀上了孩子,为娘的也就彻底放心了。”沈沅钰生下双胞胎之后肚子一直迟迟没有动静,周氏嘴上不敢说,却一直替她担着心事,生怕她因为生双胞胎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育。   听了她这样的话,沈沅钰觉得有些好笑,周氏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又觉得有些感动,她为自己考虑的永远比自己还要多。   真不愧是自己的亲娘。   周氏又道:“听说你怀孕都已经两月了,怎么自己一直都不知道?真是太过粗心大意了。要知道三个月之前,胎气未稳,是最危险不过的。”   沈沅钰也有些汗颜,自己这次怀孕,和有双胞胎的那次完全的不一样。那个时候反应很激烈,孩子刚一上身就有了感觉,这一次却完全不同。安安静静的,孩子也不闹腾她,所以她才会笃定地相信,这回这个孩子,一定是个女孩。   沈沅钰把自己的想法和周氏一说,周氏却有不同的看法。“虽说你已经有了昊哥儿和晔哥儿,可儿子哪里有嫌少的?还是生儿子更好。”   沈沅钰不由有些哭笑不得,道:“娘,您在两个女儿面前说这种话,也不怕我们寒心吗?”   沈沅舒也在一旁对沈沅钰道:“可不是吗!娘自从有有了弟弟,就再再也不疼我和姐姐了。”   沈沅钰捂着嘴笑。   周氏伸手打了沈沅钰一下,嗔道:“我和你说正经的呢!”倒也不是周氏重男轻女,实在是这时代为女不易,就像沈沅珍那样,多么泼辣的一个女子,到了最后也不过落得那样的下场。   沈沅舒却是站在姐姐身边的。“我我也希望是是个小外甥女。现在有有了昊哥儿晔哥儿,姐姐已已经忙得焦焦头烂额了,再有一个男男孩,您还让姐姐活,活不活了?”   沈沅钰也是这个意思。   周氏道:“算了,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不管男孩女孩,只要健健康康的,就比什么都好了。”   沈沅钰听到这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活到现在这个地步,人生已经算是很完满了,只要这个孩子健康地出生,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别无所求。   周氏很想在王府里多陪女儿一会儿,奈何她现在是沈氏宗主夫人,东府现在由她管理着,手头的事情多得忙不完,所以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就带着洲哥儿回去了。母女两个知道庾璟年太忙,没有时间回来陪着沈沅钰,稍微一商量,就把沈沅舒留了下来。   妹妹反正也是常客了,有妹妹在这里,一来可以帮她看看双胞胎,二来也能陪她聊天解闷,沈沅钰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到了晚饭的时候,庾璟年果然没有回来。沈沅钰也没有在意,姐妹两个加上双胞胎很愉快地吃了饭。沈沅舒陪着姐姐说了一阵子话,又和两个外甥一起玩儿一会魔方游戏,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昊哥儿和晔哥儿年纪小,很早就困了,就被乳母抱去了暖阁里睡觉去了。   沈沅钰本来也有几分困倦,可是躺在床上,伸手一摸旁边,空空如也的,不知怎么的,心里竟然隐隐有些不是滋味。   转念一想不由哑然失笑,自己这是太矫情了。现在这个时候,自然该是庾璟年为国效力的时候。   她闭上眼睛,正要睡去。就听见外头隐隐有声音传来,似乎有什么人在喊着“王爷”“王爷回来了”之类的。   沈沅钰不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这么晚了,城门都该在一个时辰之前关了吧,庾璟年怎么会回来呢?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一个念头还没有在脑子里转完,就看见帘子一挑,庾璟年大踏步地走了进来。沈沅钰惊喜莫名地叫了一声:“王爷?”之前其实她的心里是有点点委屈的,现在见了庾璟年立刻烟消云散,什么也不剩下了。   庾璟年龙行虎步地走了过来,在她的床边坐下来,伸手抓住她的手道:“怎么还没睡?咱们闺女今天没闹你吧?”   沈沅钰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这还没怎么的呢,就“咱们闺女咱们闺女”地叫起来了。“咱们闺女乖得很呢,这一天我都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庾璟年点了点头,小心地用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把脸贴在沈沅钰的肚子上,轻声说道:“好丫头,还是你知道心疼你娘,不像你的两个哥哥,一天到晚就知道淘气,你快点出来,爹爹一定好好疼你!”   沈沅钰见他一副生怕吓着孩子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十分安静温馨。   庾璟年就这么的傻乎乎地对着沈沅钰的肚子说了半天的话,沈沅钰才问他:“这么晚了,王爷是怎么进城的?”   庾璟年笑笑:“我有皇伯父给的金牌令箭,叫开城门算什么一回事儿呢。”   沈沅钰大囧,皇帝的金牌令箭用在这种地方?   庾璟年这时摸了摸肚子:“有吃的没有,光忙着往回赶路了,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   沈沅钰吃惊道:“王爷还没吃晚饭?”立刻心疼起来,急忙吩咐厨房快快地做一碗牛肉面端上来,再配几碟清爽的小菜。   厨房很快就把面和小菜端了上来。庾璟年也没出去,就在沈沅钰的屋子里大口大口地把面给吃完了。   沈沅钰见他吃的急,急忙下了地,给他递水,“慢点,慢点!”   庾璟年接过水来一饮而尽,“好吃,好久没有吃过这么正宗的牛肉面了。李厨子的手艺又有精进,明天赏他。”其实不是厨师的水平有所提高,而是他实在太饿了。   310|狼子野心   吃完了饭,庾璟年简单冲了个澡,就进到被窝里把沈沅钰抱在了怀里。美人在怀,肚子里很有可能还怀着一个小美人,庾璟年只觉得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夫妻俩说了几句儿子们的事。沈沅钰就劝他道:“王爷,下回你不要这么晚回来了。”   庾璟年好看的黑眉一挑:“怎么?不喜欢?有了孩子就忘了我这个丈夫了?”   沈沅钰笑道:“你也知道啊,我和咱们闺女都快要睡着了,又被你吵醒,我倒是没什么,咱们闺女可还小呢,哪里受得了你这么折腾。”其实她是心疼庾璟年这样来回奔波,实在太辛苦了。   庾璟年笑笑,他又怎么会不明白沈沅钰的真意。“既然累了,就早点歇着吧。”他这么晚了回来,当然想和妻子多说几句话,可是又怕妻子怀着身孕睡不好觉,就假装自己累了,长长地打了个呵欠,“我也累了,咱们早点睡吧。”   说完了先闭上了眼睛,沈沅钰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再醒过来的时候,庾璟年早已离开王府去了京郊大营。   如此一连几天庾璟年早出晚归,以至于沈沅舒在姐姐这里住了这么多天,竟然不知道庾璟年每天晚上都回来陪伴姐姐。   听丫鬟们说起来,她还有些难以置信。沈沅钰心疼庾璟年,一连劝了他好几次,让他不要这样来回奔波,庾璟年每次答应的好好的,转头照样回来看她。沈沅钰也没有办法。   等周氏再来看沈沅钰的时候,沈沅舒悄悄把这件事告诉她,周氏听了,对这个女婿更是满意。   就这么着,庾璟年每天痛并快乐着,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庾璟年再请了史神医来给沈沅钰把脉,史神医笑着说她一切安好,胎气稳稳的,连安胎药都不用吃了。   庾璟年听后十分高兴,给王府里所有的下人多发了一个月的赏钱,伺候沈沅钰的,更是每个人多发两个月赏钱。一时王府上上下下一片欢腾。   所谓乐极生悲,成王府里事事顺遂,朝廷里却出了大事了。慕容圭占领益州之后,就一直不断地从国内向益州增兵,但是因为觉得反正北燕也没有战船,因此大晋虽然一直十分紧张,并且密切关注着那边的动静,但是却没有给予最高程度的重视。   某一日,益州忽然传出消息,慕容圭爱将周凯的传家宝,一块老祖宗传下来的古玉丢了。而且偷了古玉的小贼竟然在近十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施施然地乘船跑到荆州避难去了。   周凯当即向桓奇发去书函,表示古玉对他十分重要,他必须要带人去荆州搜一搜。想来桓奇通情达理,是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的。   桓奇立刻将这封信原封不动地转给了晋元帝。什么古玉丢了,根本就是找个借口和大晋开战而已。   元帝收到桓奇的紧急求援,正在犹豫着要不要派庾璟年出兵对付慕容圭的时候。慕容圭已经动员了十万大军,水陆齐下,直扑荆州。   慕容圭的阵容一亮出来,大晋上上下下就全都傻眼了。本来以为北燕军队都是旱鸭子,哪想到慕容圭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支建制完善的庞大的水师,光是大型战船就有上百艘。   而且兵员训练有素,这样一支像模像样的水师,至少也要三到五年的时间才能建立起来。也就是说,慕容圭在三到五年之前就开始筹划灭亡大晋,进而统一天下的计划了。   真是狼子野心始终不改。   大晋君臣上下愤怒之余,也只能感叹慕容圭手段了得。藏了这么一支水师,大晋也好北魏也好,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前知道的。单是这份隐忍和保密的功夫,就足见慕容圭的可怕了。   好在桓奇也不是吃素的。晋元帝和桓奇斗了这么多年,对桓奇的老谋深算十分了解,因此他向荆州增兵,却并没有让庾璟年出征,皇家八卫还没有整编完毕,现在贸然出击,只会降低军队的战斗力。   庾璟年不得不加快了整编的速度。原来每天都能回家,慢慢的频率就变到了三天一次,再然后甚至变成了五天一次。   沈沅钰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一次,慕容圭肯定是来者不善。荆州,恐怕是很难守住的。   这一天庾璟年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王府。到王府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沈沅钰本来已经睡了,庾璟年进门的时候刻意放轻了脚步,不过她这几天心事重重的,还是立刻就醒了过来。   庾璟年有些歉然地摸了摸鼻子:“吵醒你了?”   沈沅钰挣扎着坐了起来。“王爷你可算回来了。”她这些天一直在等着庾璟年呢,有些话一定要对他说。   庾璟年因为自己这阵子冷落了她,有些愧疚道:“这阵子实在是太忙了……”   沈沅钰忙道:“王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国难当头,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王爷是做大事的人,我不会也不想给王爷添乱。”   庾璟年上前来,扶着她让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伸手抚摸着她的长发。“等外祖父打败了慕容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如今路萧然已经到了邺城,正和北魏的大臣们谈判,北魏和北燕相互征伐多年,仇深似海,北魏是绝对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的,到时候只要北魏出兵攻打长安,慕容圭老巢不稳,只能回兵去救,荆州之围不解自解。”   沈沅钰冷静地道:“王爷这些话,我都明白。不过……”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才又继续说下去,“不过王爷所说的一切,都是最好的设想。凭慕容圭的聪明,不会想不到这一切,我正是要提醒王爷,千万不要小瞧慕容圭,也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庾璟年挑了挑眉毛,“慕容圭就那么厉害?”   “慕容圭此人奸诈狡猾,王爷应该比我更有发言权。他肯这样不管不顾地离开长安,必定会留有后招,不怕北魏端了他的老窝。就像咱们之前从来没有想过,慕容圭能在短短一段时间内,训练出一支足可以和大晋水师相抗衡的水师一样。”   庾璟年听得一愣,沈沅钰说的对,之前大晋就是把太多的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了,一开始是觉得北燕没有水师,现在又希望北魏能出兵救大晋一次,这些慕容圭怎么会想不到,一定有后招的吧。   不数日,邺城传来消息,北魏皇帝同意出兵攻打长安,大晋全力牵制北燕在益州的十万军队,日后所得的北燕土地,两国四六分成,大晋四,北魏六。   消息传回建康,大晋上下君臣一片欢腾。   庾璟年想起和沈沅钰的那番对话,心里隐隐不安。   才过了五天,北魏就又传来消息,北魏大将陈欧叛乱。陈欧乃是北魏数一数二的重臣,官拜河南道大行台,也就是河南道最高军政长官,拥兵十万,专-制河南,权力极大。对北魏的皇帝一向不怎么恭顺,早有反心,但是却早不反,偏偏选在了这个时候造反,若说陈欧和慕容圭没有勾结,谁能相信呢?   这下子北魏自顾不暇,北魏皇帝能不能坐得稳自己的宝座还两说呢,哪里有能力帮助大晋,路萧然就算是口才再好能力再强,在这种情形之下也只有灰溜溜地返回到建康。   慕容圭摆开阵势,率领大军一路攻城略地,水陆两线,相互配合,很快就攻克了天门郡,兵锋直逼荆州首府襄阳。桓奇整顿大军,派数路大军水陆并进,勉强遏制住慕容圭的势头。正当大晋上下松了一口气的当口,慕容圭又给了大晋一记重拳,将大晋君臣全给打蒙了。   桓奇被刺杀了。   原来慕容圭早就在桓奇的身边安排了内应,他这次出动了天机阁几乎所有的高手,趁着桓奇视察军队的时候,忽然展开雷霆一击。桓奇为人是十分小心的,却也禁不起这样的内外夹击,胳膊上中了一箭。   只是一点小伤,桓奇本身也是身具武功的,可是那箭上却被涂抹了剧毒,荆州方面找来了最好的军医给大司马救治,却还是没有丝毫用处,当晚桓奇就毒发身亡而死。   桓奇在荆州经营多年,荆州乃是他的大本营,荆州的兵马几乎就是他的私兵,桓奇一死,荆州顿时大乱。   消息传回建康,皇帝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当场晕死过去。他对四大门阀的宗主没有任何好印象,可是也绝不希望桓奇在这个节骨眼上死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荆州丢了,扬州立刻便岌岌可危。皇帝当然还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内斗什么的,不妨等击退了北燕的大军再说。   皇帝当即紧急召开御前会议,会上路尚之极力主张任命浔阳陶氏的宗主陶铿为荆州刺史。各大世家却激烈反对,一直认为朝廷应该保护士族的利益,桓奇为国捐躯,有大功于大晋,理应让他的嫡子,也就是桓淑妃的哥哥桓劲为刺史,都督荆州军事。   可是那桓劲能力平平,远远不能和桓奇相比,比起陶铿也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可是士族政治下,刺史往往都有家族世袭的传统,以维护大家族的利益世世代代得到保障。若在平时,皇帝自然不好说什么,可是现在这等危急时刻,将荆州交给桓劲,就相当于将荆州交给了慕容圭,皇帝自然百般不愿。   大臣们分为两派,相互争吵不休。一派是高门士族,一派是寒门。其实寒门更占着道理,奈何高门士族这边人多势众,又都在朝廷中占据着要职,寒门而能得到高位的,不过数人而已,如何能够和士族们相提并论。   皇帝是真的快要被气死了。他看到身为沈家宗主的沈昀一直闭口不言,就道:“沈爱卿,你对此事有何看法,是该任命陶铿为刺史呢,还是桓劲。”   沈昀却向士族众人拱手道:“在下身为兰陵沈氏的宗主,与各位同气连枝,我只想问一句:到底是士族的传统更重要,还是国家的安危存亡重要?若是慕容圭攻下了荆州,扬州还能守多少天,若是连建康也被攻破了,慕容圭待咱们会不会像待八柱国一样,是能让咱们继续享受荣华富贵,还是将咱们的地盘、部曲赏赐给有功的北燕八柱国家族?”答案显然是不言而喻的。   沈昀目光和各位士族的大佬一一对视,在座的几乎都是他的前辈,可是他没有丝毫畏惧,目光毫不退让。“所以,我是支持陶铿任荆州刺史的,桓劲可以让他做陶铿的副手。”也算是一种折衷的平衡了。   庾璟年早就被这帮士族吵得火冒三丈了,立刻开言道:“本王支持陶铿任荆州刺史,如今整个荆州,除了陶铿,还有谁会打仗,打过仗,若是真把荆州刺史交给了桓劲,大家不如直接打开建康的城门,向慕容圭下跪投降算了。”他如今手握重兵,说话的分量自然与从前不同。众人听了他的话,不由全都闭口不言起来。   皇帝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三皇子的身上。“老三,桓劲是你的亲舅舅,你有什么看法没有!”   三皇子心里一阵挣扎,从国家大义角度考虑,当然是陶铿作刺史更为合理,可若桓家失去了荆州,那么不但桓家的势力一落千丈,就连他也要受到牵连,势力也要跟着大打折扣。   三皇子犹豫了片刻,看见庾璟年正用殷切的目光看着他,他暗想反正自己也不想再争这个劳什子的皇位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干脆一咬牙道:“父皇,我觉得五弟的话在理,现在这种情势之下,还是陶将军为刺史更符合咱们大晋的利益。”   皇帝本来以为三皇子是一定会站在桓家这一边的,没想到他如此的深明大义。不由欣慰的连连点头,“好好好!你能这般说,就是父皇没有白疼你一场。”   一时情势逆转,支持陶铿的势力占了上风,皇帝也没有时间挨个安抚众人,就直接拍板发下圣旨,认命陶铿为荆州刺史。同时命令庾璟年尽快整顿皇家八卫,半个月之内,带兵顺江而上,支援荆州,支援陶铿。   陶铿虽然也算是个人才,家族势力在整个建康也能数得上,但是比起来,和桓奇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要不然这么多年来,也不会甘心屈居桓奇之下,比起慕容圭就更加不能同日而语了。   众人几乎都认为陶铿是无论如何守不住荆州的。所以才一致同意庾璟年立刻带兵前去增援。   御前会议一直开了四个时辰。   庾璟年一大早进了皇宫,直到天色擦黑才回王府。沈沅钰消息灵通,早就知道桓奇被刺杀的消息了,便一直在家里等着。   “王爷怎么样了?”庾璟年一回来,她就立刻站起来迎了上去。   庾璟年拉着她在贵妃榻上坐下,“皇伯父已经任命陶铿为荆州刺史,都督荆州各路军马,抵挡北燕的大军。不过荆州兵力薄弱,如今又是一盘散沙,北燕兵锋正锐,所以皇伯父叫我加紧时间整编军队,半个月内顺江而上,将北燕军赶回老巢去!”   沈沅钰早就猜到了庾璟年又要出征了,不过知道归知道,她心里还是一阵阵的难受,尤其是如今她怀着身孕的当口。   “王爷,”她紧紧抱住了庾璟年宽宽的肩膀,“你是国家重臣,又得皇伯父悉心栽培,率大军抵御外侮也是应当应分的,我不求你名声显达,建立盖世功勋,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来。”   庾璟年只觉得心里愧疚已极,紧紧抱着她说道:“阿钰,在这个时候把你独自一个人留在这里,对不起!等这一仗打完了,我就向皇伯父辞去所有的军职,到时候咱们只管养儿育女,游山玩水,做对快活的夫妻。”   “王爷!”沈沅钰的眼底露出惊心动魄的笑容:“你要记住你说的话,我等着你。”   皇家十二卫,皇帝把三分之二的兵力交给了庾璟年,八卫兵马一共有五万多人,虽然人数不算太多,但都是精锐之师,庾璟年花了三年的时间打磨这一支队伍,几乎所有的中下层军官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所以这八卫兵马对庾璟年的忠心程度,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也只有他能做到如臂使指。   不过虽然皇帝下了圣旨,大军出动,粮草、辎重、衣被,要准备的东西多不胜数。三皇子脚不沾地地忙活了半个月,总算把大军开拔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了,庾璟年这才又回到建康,皇帝为他准备了盛大出征的仪式,庾璟年却是先回了成王府。   沈沅钰亲自到门口迎接他。这些日子,庾璟年实在太忙,中间就只回府过一次,看见沈沅钰略显清减的样子,她已经怀孕了快四个月了,可是不但没显怀,人反而瘦了不少,可见也是在为他担着心事呢。可他平日里回来,她又总是百般温柔地待他,只说些好话,让他不要担心自己,不要担心家里,只一心顾着外头的战事。   庾璟年就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抱住沈沅钰,紧紧地抱住。“阿钰,我一会儿就要从正阳门出发了,中间不方便再回府了。你在家里一定要好好的,不要担心我,只养好了身子,照顾好孩子们,等我回来,知道吗?”   沈沅钰点了点头,强笑道:“王爷,家里好好的,你走了以后,我就让八妹妹过来陪我,还有金灵,今天下午就从将军府搬过来,有她们陪着我,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金灵去年又给萧十三生下一个儿子,三年抱俩,这两口子也是蛮有效率的。如今萧十三官运亨通,又儿女双全,庾璟年有时候想想都觉得挺嫉妒他的。   这次他出门,放心不下沈沅钰,就和萧十三一商量,让金灵过来陪着沈沅钰。金灵虽然做了两个孩子的娘亲了,可是武功却没有丝毫荒废,有她保护沈沅钰,庾璟年也能安心些。   311|领兵出征   庾璟年想了想又道:“我把云惜留下来,让他统领指挥王府的侍卫,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只管吩咐他便是。这些年,他跟着我,也差不多历练出来了。”   “啊?”沈沅钰这才知道庾璟年竟然把贴身小厮留下来给她使唤:“王爷,这些年云惜一直跟在你的身边,你把最得力的人给了我,你可怎么办?再者说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你身边伺候着,我怎么能够放心呢?”   庾璟年笑道:“我是王爷,又是统帅数万大军的大将军,难道会没有人伺候我?你就放心吧。这事我早都安排好了,你就别再推辞了。只要你和咱们闺女好好的,我在外头才能一门心思地全力应付慕容圭。”   沈沅钰也就没有再推辞。“王爷,我为你准备了一些东西,你等会记得带上。”这些天,她就在家里忙着为庾璟年准备出征用品了。   庾璟年刚才就看见后面停了好几辆马车,沈沅钰用手一指,他才明白过来,那是沈沅钰为他准备的出征用品。   他急忙走过去查看,见上面从吃的穿的用的药材,大到被褥衣裳,小到防蚊虫的药粉,甚至刷牙用的牙粉,上厕所用的草纸,全都准备了个齐全。   看着这满满三大车的用品,庾璟年真是又好笑又感动。也不知沈沅钰花了多少心思,才准备的这样充分。   “你怀着身子,还这样劳心费力的做什么?”他走过来,牵着沈沅钰的手,有些埋怨,更多的还是宠溺,“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征,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的,你不用担心我。”   “可是你这次要面对的可是慕容圭!”沈沅钰对慕容圭可是发自内心的感到一种畏惧。   庾璟年自信地笑笑:“阿钰,你要相信你男人的能力,在战场上,不论是谁,我都不会有丝毫畏惧!不管我的对手是谁,我坚信,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我!”这一瞬间,他的男人目光锐利如鹰,全身上下气势冲天,真真是霸气侧漏。   沈沅钰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他彻底迷住了。   “我相信,你一定会将慕容圭赶回长安去的!”   这个时候,庾璟年的幕僚程先生忍不住提醒道:“王爷,时间差不多了。再不进宫,就要误了吉时了。”每次大军出征,皇帝都会命令钦天监算好了出征的时辰,所以出征仪式什么时候开始都是有讲究的。   庾璟年原本准备了很多话要对沈沅钰说,这还只开了个头呢,时间就已经差不多了,一时不知道该说哪一句作为结束才好。   沈沅钰其实也有同样的感觉,她走上前轻轻抱了抱庾璟年,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话:“王爷一路平安!”   平安,这是她唯一的要求,唯一的祈愿!   庾璟年伸出一只手环着沈沅钰的肩膀,大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哑声道:“阿钰,你也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说完在沈沅钰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在程先生的催促下,大步出了王府。   直到他的背影去的远了,沈沅钰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刚才她一直强自忍着,现在终于控制不住。   沈沅舒从后面走上前来,轻抚着她的肩膀,一时之间也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安慰她。怀着身孕,丈夫却要在前线打生打死,是个女人就受不了吧。   姐姐这样,没有崩溃,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晋元帝在蓬莱殿为庾璟年举行了盛大的出征仪式,满朝文武四品以上的全都到场参加,仪式过后,命令三皇子将庾璟年的大军送出六十里外,大军出城,一时之间旌旗招展,遮天蔽日,气势极为雄壮。   庾璟年坐在爱马之上,看着浩浩荡荡的大军从眼前驰骋而过,人如龙马似虎,只觉得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慕容圭,我来了!   五年前,他在司州曾经和慕容圭有过一次赌斗,那次慕容圭用重装骑兵将他击败,他就一直等着有朝一日要报这一箭之仇。后来慕容圭出使大晋,对沈沅钰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甚至还想娶她,更是让庾璟年忍无可忍。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能在战场上和慕容圭一决雌雄,他的心中充满了豪情,不过想到刚才沈沅钰那强忍着的泪水,心情又不由有些低落了起来。   皇帝命令三皇子将大军送出六十里去,他却一直把庾璟年送到了陈安县,送出去足有一百好几十里。庾璟年道:“三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里吧!你也该回去向皇伯父复命了。”   三皇子却十分舍不得庾璟年,“老五,我这就回去向父皇请命,哪怕只是让我做个马前的小卒,我也要跟你去,咱们兄弟一起抗击北燕的大军。总好过,你把我一个人留在京城里,整天提心吊胆的,等着你在前方的战报。”   庾璟年道:“三哥你可千万不要这么想,皇伯父虽然把你留在了建康,可你的担子一点不比我轻,后勤辎重的运送,兵员的补给,这些都绝对不比在前面指挥战争的重要性差多少,若是没有一个信的过的人在后面主持这些,和慕容圭这种级别的对手较量,还不如干脆认输好了。”   顿了顿,又道:“更何况,如今皇伯父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朝中的大事,必须有一个人帮他分担,这个人只能是你!你若是不在皇伯父身边,我又如何能够放心。还有,阿钰正怀着身孕,还有昊哥儿晔哥儿,年纪还小,我可把他们全都交给你了!”   三皇子这才点了点头:“好吧。你小子现在跟着弟妹历练的,嘴皮子是越发厉害了,我是说不过你的。不过慕容圭不同于一般的敌人,你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此人太过狡猾,千万不要中了他的奸计!后方的事,你就不用再管了,弟妹和两位小侄子,你也尽管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就绝不会让任何人动他们一根毫毛!”   庾璟年哈哈大笑:“有三哥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抱了抱拳,道一声“保重”,双腿一夹马腹,整个人已经像是离弦之箭一样,如飞般朝着前方的大军赶去了。   三皇子揉了揉鼻子,骂了一声道:“臭小子!跑得倒快!”想想不是滋味,又大声冲着远处喊道:“我在建康等你得胜回朝,到时候我在建康最好的得月楼摆下酒宴,给你庆功。”   庾璟年早就去得远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沈沅钰和庾璟年成亲快四年,这还是第一次分开。庾璟年走后,沈沅钰就像是三魂七魄被人抽走了一半似的,每天睡觉的时候,都觉得偌大一张床上空落落的,连带着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人挖下去一块似的,整日无精打采,恹恹的没有一点精神。   周氏来看了她几次,她都是强颜欢笑,周氏担心她思虑过甚,影响到肚里的孩子,就请了林氏来劝她。林氏是沈沅钰特别尊重的长辈,口才又好,她劝了沈沅钰几次,沈沅钰终于重新打起了精神。   林氏说得对,她不能有这么多情绪,她得为了孩子着想。她毕竟是二十一世纪的坚强独立的女性,所以颓唐了几天之后,她很快调整了心态,每天陪着儿子们,看他们快快乐乐的玩耍,一天天长大,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过了几天,庾璟年写给她的信也过来了,庾璟年告诉她,她已经到了酉阳,在信里自然向她报平安,明知道他是报喜不报忧,沈沅钰还是不知不觉地跟着高兴起来。   此刻新上任的荆州刺史,浔阳陶氏的陶铿心里可怎么都舒坦不起来。皇帝虽然任命他做了荆州刺史,可是桓氏在荆州经营百年,他陶氏虽然是荆州第二大家族,也有一定的势力,没有桓家的配合,不要说抗衡慕容圭,就是收拢军心,将整个荆州掌控在手里,都是不可能的。   这日他回到家里,心情十分不美丽,正在这时,忽然有人道:“陶大人如今身为荆州第一人,授命成为荆州刺史,都督诸郡军事,还有什么可叹的呢?”话音刚落,就走进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人来。   沈沅钰若是在这里,肯定大吃一惊,因为说话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谢家失踪了几年的天才少年谢纯。   他能不经通报就在陶铿的家里登堂入室,可见他和陶铿的关系非同一般。原来两年前谢纯逃婚来到荆州,在这种情况之下,别人一定隐姓埋名,他偏不。那时正赶上陶家要给孙辈们找一个西席,谢纯前来应聘,谢纯这样的美男子在建康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那时毕竟通讯不发达,来面试的是陶铿的儿子陶润,也就是五小姐沈沅依的公爹,因为他在荆州出生,只去过一次建康,那时候谢纯还小,所以竟没有认出谢纯。   谢纯的风度才华在一众应聘的西席之中自然是鹤立鸡群,所以他很轻松地就进入了陶家,给一帮半大小子们做起了西席。谢家人也到荆州来找过谢纯,可是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谢纯会冒着风险进入到荆州第二大世家的陶家里,在荆州没头苍蝇似的找了一通,自然是无功而返。   谢纯那样个性鲜明的人,在哪里都会成为焦点,就是想低调也低调不了,况且谢纯的性子,也绝不会委屈自己装低调。所以没过多久,陶润就发现新请来的西席心生博学多才,天文地理,数术杂学,可以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陶润跟着父亲学了一辈子的玄学,成就不过平平,见谢纯不过二十啷当岁,就这么了得,登时起了结交之心。   试探了几次之后,见谢纯性子十分高傲,知道他不会将陶氏家族之事外传,就拿了一些陶铿交给他处理的事务请教谢纯。谢纯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只要他问起,谢纯必然帮他想法子解决。   陶润一连办了几件漂亮的差事,连陶铿也觉得奇怪起来。后来一调查,竟然有谢纯这么一位的存在。陶铿也是个爱才之人,当即就让陶润把谢纯带来,等谢纯来了之后,陶铿大吃一惊,“你,你不是纯哥儿吗?”   谢纯不卑不亢地叫了一声:“陶先生!”   陶铿去过建康的次数可比陶润多多了,谢纯这样出色的青年才俊,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陶铿和谢涵交情匪浅,一年前谢涵亲自写信过来,让他在荆州帮忙找寻谢纯,他怎么也没想到,谢纯就在自己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待了一年多。他竟然一无所知。   陶铿当即就想暂时安抚住谢纯,然后把他的行踪告诉给谢涵。哪知道谢纯聪明绝顶,他很轻易地识破了陶铿的想法,并且威胁陶铿说,若是他敢把自己在荆州的事情告诉了父亲和祖父,他回去就说是陶家一直把他藏到现在。到时候谢家不和陶家翻脸才怪呢!   要说这件事也的确如此,谢纯在陶家住了一年多,陶铿若说一点儿都不知道,谁相信呢?明明事实就是如此,可是陶铿却偏偏不能说出去,陶铿也很无奈,就只好暂时将谢纯留在府中。   再让他当西席就实在太委屈谢纯的大才了,陶铿便让他帮忙处理一些军务政务上的事情,谢纯反正闲着也有些无聊,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两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竟然成了忘年之交。谢纯强悍的军务政务才能,表现的淋淋尽职,陶铿有了他的帮忙,简直如鱼得水,这一年的时间也是浔阳陶氏势力突飞猛进的一年。   陶铿尝到了甜头,竟然一时半刻也离不开谢纯了。   陶铿见谢纯来了,十分客气地请谢纯坐下,“季平,你来了!荆州如今是是非之地,北燕大军很快压境,用不了多久,恐怕荆州就要易主了,你还是赶快返回建康吧!一来你离家多年,也该回去看看亲人了,二来如今荆州十分危险,你到了建康也不至于每日担惊受怕。”   谢纯微微一笑:“刚才翁主去了刺史衙门,听说被人堵了门,你堂堂一个新任的荆州刺史,竟然来自己衙门的大门都进不去,也真是天下奇闻了,这件事传出去,恐怕翁主的名声也要受到不小的影响。”   陶铿摇头叹道:“你也知道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他授命出任荆州刺史,可是桓劲却不肯买他的账,直接将他赶了出来,根本连刺史府的大门都不许他进。   在桓劲看来,荆州刺史一直都是姓桓的,和他们家的私产也差不多。如今皇帝发疯,将刺史之位给了浔阳陶氏,桓家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桓家在荆州经营多年,和土皇帝也差不多少,桓家不答应,就代表着陶铿虽然名义上是荆州刺史,可他的话在荆州仍然说了不算数。   谢纯很随意地把玩着手上戴着的一个翠绿色扳指,淡淡地道:“翁主,我知你心地良善,心中一直感念桓奇多年对你的照顾,可是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形势了,不是你妇人之仁的时候了。现在你的眼前只有两条路,第一,立刻使用雷霆手段,控制整个荆州,整合军队为你所用,共同对抗慕容圭。第二,继续磨蹭下去,等着慕容圭攻破荆州,到时候皇帝必然治你一个守土不利之罪,不但你身败名裂,你的全家,整个浔阳陶氏也要跟着灰飞烟灭!”   谢纯还是如同往昔,口齿伶俐,毒舌的厉害。   陶铿一个机灵,“季平,看在大司马的面子上,我实在无法对劲贤侄下手!而且如今我手上虽也有不少军队,但是乱来的话,岂不是荆州军先自内部乱了起来。”交情什么的,可以往后放放,最关键的却是后面这一点。   谢纯微微一笑:“我有办法让你不费一兵一卒,让桓氏乖乖地听你的话……”   陶铿大喜:“你有什么法子?”   两人商量了片刻,定下诸般策略。谢纯当晚就去拜访了桓氏的另一个重量级人物,桓楚。此人并不是桓家的嫡枝,但是在桓家却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因为他出身桓家一个旁系,和家族主干之间的关系已经很疏远了,但是其人却能力超群,因此虽然不是根正苗红,但是却很得桓奇的看中,一路将他提拔为家族中数得上的人物。   最关键的是,此人练兵打仗,都有一套自己的法子,很有本事,在荆州军中,享有极高的威望,比起桓劲来说,除了出身不如他之外,可以说是样样都胜他十倍,只因为出身不好,此人便没有继承谯国桓氏庞大家族的可能。   谢纯早就知道他就是控制荆州的突破口。谢纯到了桓楚的府上,也不知和他说了什么,两人密议了足有两个多时辰,桓楚从一开始的不愿意见他,到后来亲自将谢纯送到大门口,态度之转变不可谓不明显。   谢纯拜访了桓楚时间不长,很快就传出消息,说是桓劲嫉妒陶铿抢了他荆州刺史的位子,一怒之下打算投靠北燕,为了让北燕军队更容易攻陷襄阳,竟然扣下军中的粮食,不肯给军队供应足够的粮食。   一开始还只是传言,后来竟然愈演愈烈,果然荆州军供应的粮食越来越差,到后来一般的士兵竟然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了。军士们本来就有厌战畏战的情绪,这样一来,更是对桓劲恨之入骨。   大家可都是知道得很清楚,荆州的几个最主要的大粮仓,可都是控制在桓劲的手上的。   如此这般,在有心人的煽动下,荆州驻军某一日忽然爆发,愤怒的士兵趁着桓劲出行的时候,将他的随行队伍包围,将桓劲当场打死。   这时候桓楚才带兵出面收拾残局。桓劲这一死,桓家再没有能在名义上和血统上和陶铿相抗衡的人了,陶铿趁着桓家大乱的当口,派兵接收了刺史衙门,又接管了几处大粮仓,有桓楚的帮助,这一切都进展的十分顺利。   谢纯此计不得不说十分毒辣,但是很有用处。   陶铿暂时坐稳了荆州刺史的位子。为了安抚荆州军,他也不得不重用桓楚。桓家接连死了两个重要的角色,虽然不愿意,也不得不让桓楚出面和陶铿周旋,因为陶铿如今掌握了粮仓,就掌握了荆州军的命脉,何况后面还有朝廷在支持他。   几方面达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这边刚刚初步安定了内部,慕容圭的大军已经攻下了宜都郡。皇帝一天几道圣旨发下来,陶铿压力山大,只得命令桓楚带水师一万人,步骑兵两万人,狙击北燕的先头部队。   桓楚也算是一位十分不错的将领了,否则也轮不到他在桓家脱颖而出。他信心满满地带着数万大军出发,结果刚和北燕的大军一接触就败下阵来。   慕容圭不愧是“穿越系”科班出身,他刚刚在北燕捣鼓出来一支水师,就立刻发挥穿越的优势,把“铁甲船”给苏了出来。   那时候的战船,船体用的还都是木材,慕容圭的战船上却已经蒙了一层铁甲,大晋军队一看见这种铁甲怪物,当时就傻眼了。   人家是铁皮,自己是木头的,叫对方一撞就要散架子,这一仗还怎么打?   当日,桓楚率荆州水军船只三百只与北燕的前锋将军元胤率领的三百余只战船在长江上游激战。最终,桓楚军大败,战船损失过半,同时慕容圭亲自指挥了陆地上的战役,再一次展现出了出色的指挥才华,给一向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的桓楚好好地上了一课,北燕步骑兵相互配合,把荆州军打得北都找不到了。两万陆军也战死被俘五千多人,桓楚带着逃兵逃回襄阳。   襄阳震动。   随着战争的次第展开,慕容圭手中的底牌一点一点的揭露。说他是算无遗策,绝对不是过誉之言。   此时庾璟年的大军距离襄阳还有七天的时间。慕容圭督促水陆两支大军全力出发,以雷霆万钧之势,直逼襄阳。务必要在庾璟年抵达襄阳之前,趁着襄阳城内桓奇刚死,陶铿立足未稳之际,迅速占领这个长江上游最重要的战略要地。   到时候庾璟年的军队进进不得,退退不得,慕容圭占据地利可以轻易将这支部队击溃,那时整个大晋再没有可用之兵,大晋落入他的手里也就易如反掌了。   慕容圭的船队这么厉害!整个襄阳都乱套了,桓楚此战带去了荆州军绝大部分的主力,都落得如此下场,在慕容圭水陆两只大军的进逼之下,荆州守军能守多久?   庾璟年当然也很快得到了这个消息,一连发出三道急函,要求荆州无论如何要守住。   这边陶铿刚刚接掌荆州,内部还没有肃清稳定,如何能够抵挡慕容圭的的十万大军,况且荆州军接连几战已经被北燕军队打得魂飞魄散,陶铿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的应敌的法子,只好集合众将官一起商量对策,众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是一筹莫展。   312|初露锋芒   就有人出主意说是紧闭城门,守住城池,暂避兵锋,等待庾璟年的援军来救,等皇家的援军到了,再和北燕军一决雌雄。   说得很好听,不过是畏敌怯战而已。众人又计议一番,都觉得也只有这个法子可以一试了。就连陶铿也觉得此计可行。   他正要宣布依计而行。就看见整个晚上都没有说一句话的谢纯,脸上满含着淡淡的冷笑。他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子。从前听说谢家有一匹千里驹,他并没有在意,以为众人对于谢纯的夸赞不过言过其实,可随着这一年多和谢纯接触下来,他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所言非虚。尤其是谢纯帮他坐稳了荆州刺史这件事,计谋环环相扣,看人眼光奇准,口才更是厉害非凡……陶铿深信,若是这小子能够接掌陈郡谢氏,将来的成就必定超过谢涵许多。   有些人天生比别人聪明,这和他的年龄甚至阅历无关,他们是天之骄子,上天对他就是这么厚爱。谢纯明显就是其中一个,而慕容圭,更是天才中的天才,天才中的战斗机。   陶铿这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季平可有什么话要说?”   谢纯对这些所谓的国家精英和栋梁简直失望透顶。他淡淡地说道:“各位若真以为闭门不出,不迎战北燕大军就能高枕无忧了吗?若真的按照各位刚才所出的方略,咱们荆州城能守住五天,我就把脑袋拧下来让各位当球踢!”   他说话本就毒舌,这番话语气更是毫不客气,众人听得全都炸毛了起来。   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将指着谢纯的鼻子教训道:“你小子算是哪根葱,刺史大人看得起你,才让你列席会议,你竟然如此大放厥词,还什么襄阳城连五天也守不住?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小子懂不懂兵法,北燕军远道而来,师老兵疲,我军以逸待劳,兵员充足;襄阳城城高墙厚,强攻绝不是上策;加上城内囤积着众多粮草,不要说五天,就是吃上五个月也没有问题,北燕他凭什么五天之内就能攻下襄阳,今天你不给老子说个明白,你就休想走出这个议事厅!”   不少人纷纷附和。   谢纯刚才的那一番话,可以说是戳中了他的痛点,这些人自然要对谢纯穷追猛打了。谢纯冷笑一声,“很好,我想请问各位,你们知道不知道,襄阳城中老百姓加上你们这些官老爷们喝的水都是从哪里来的?”   众人听了齐齐一愣,陶铿却是脸色一变,“你的意思是?”其实谢纯说了这句话,他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襄阳城中所有的淡水都来自于一条叫做襄水的河流,这个时节地下水的水位不高,城中的井内基本都没有什么水,若是闭门死守,就意味着放弃襄阳的外围,就意味着放弃了襄水,慕容圭不需要浪费一兵一卒,只要叫人筑堤堵住襄水,或者在襄水的源头内投毒,立刻就卡住了襄阳城的脖子,整个襄阳城立刻就会陷入到没有水喝的尴尬境地。   众人都知道打仗的时候,缺少粮食饿肚子是最危险的,很容易士气涣散,导致大军崩溃,却不知道,比起挨饿,更可怕的是没有水喝,人会变得更加疯狂,就连老百姓,为了喝上一口水,也会拼了命的把北燕军放进城里来。   若是这种情况成为了现实,那么荆州军真的就连五天也坚持不住。   陶铿见众人还在咄咄逼人地逼问着谢纯,谢纯却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一言不发。陶铿就长叹了一声,对众人道:“季平说的有道理,你们不要再难为他了。”就把刚才所想到的一切说给了大家听。   可叹他枉在荆州生活了几十年,到头来考虑问题还没有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周密精细。   众人听了这话,全都傻眼了。看向谢纯的目光也都充满了敬佩。   陶铿站起身来,对着谢纯深施了一礼:“季平,襄阳城数十万百姓的生死全寄托在你一念之间了,请季平有以教我!”   谢纯淡淡一笑:“其实想对付慕容圭很简单。关键就是一个字——拖!”   陶铿眼睛一亮:“此话怎讲?”   谢纯道:“慕容圭大军急进,辎重粮草走不得那么快,他的军队必定缺粮,只要咱们分兵多路,不断骚扰奇袭他们的粮道,虽然不能给他们以重大的打击,却可以拖着到庾璟年的大军到达襄阳。”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这样做就意味着要和北燕的大军正面相抗,想到北燕军的凶残,众人都有些不寒而栗,谢纯冷笑一声,“大丈夫投身军戎,不过马革裹尸而已,众位若是连这么一点胆色勇气都没有,我奉劝各位不若立刻就地解职,回家带孩子去吧。”   众人被他这一番激将,不由得全都涨红了脸。陶铿道:“季平小兄说得对,慕容圭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咱们若是连和他对战的勇气都没有,那么还有什么脸面再存活于世?各位,咱们就和慕容圭好好较量一场,看看到底是他的北燕铁骑厉害,还是咱们大晋的水师厉害。”   就这么着,陶铿一番动员,众将官硬着头皮出兵和北燕军作战,无所不用其极地拖住了北燕军的脚步。打了几仗,虽然次次都战败,可是荆州军却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北燕军虽然厉害,但是也不过是一颗脑袋,两只胳膊,并不是不能战胜的。   北燕军本来势如破竹,受到荆州军的不断骚扰,速度就变慢了下来。慕容圭连下了几道命令,叫各路大军加快行军速度,可是众人不是不想听命,实在是荆州军极为讨厌,时不时从背后冒出来,时不时地烧他们几个粮草,北燕各路军队叫苦连天,搞得他们想快也快不了。   慕容圭接到消息之后,带着宇文周在中军大帐中用沙盘把荆州军的行军路线进行模拟,慕容圭一边模拟一边沉思,最后他一拂沙盘,站了起来:“阿周,你看出什么没有?”   宇文周和慕容圭从小一起长大,算是慕容圭的发小。所以慕容圭在没人的时候才会称其为“阿周”,不过慕容圭自从当上皇帝之后,威严声望与日俱增,宇文周从前也是管他叫“阿圭”的,可现在却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了。   宇文周作为慕容圭的发小,慕容圭上台之后,一直把他当做特殊的培养对象加以培养的,每次带兵打仗都要带上宇文周,宇文周耳濡目染,又是从小出生在宇文家这样的武将世家,所以对于行军打仗十分有研究,算是北燕年轻一代的冉冉升起的将星。   可他看了刚才慕容圭的模拟之后,还是没有看出什么来,“难道这些部队的背后是有人在指挥的?这不可能吧!”   这一次,荆州出动骚扰的军队,都是小股部队,没有三十支也有二十多支,这么多支队伍,要是对他们进行统一指挥,那得有多么聪明的脑子,多么强悍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反正宇文周自忖是绝对办不到的,至于慕容圭,反正宇文周觉得他的脑子根本不是人脑子。也许他可以做到?   慕容圭却点了点头,“这些小股部队出现的频率太过巧合了,一定是有人在背后统一指挥。而且此人行事天马行空,胆大包天又心细如发,不过却像是对一些军事常识并不怎么通晓。”   宇文周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知道慕容圭洞察力十分敏锐,可是慕容圭所说的这一切是从什么地方看出来,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难道是陶铿?”北燕这边早就得到了陶铿继任景州刺史的消息。   慕容圭不喜欢太聪明的属下,也不喜欢太笨的属下。宇文周这种程度正好,他笑道:“不可能是陶铿!陶铿若是有这样的智商能力,又怎么会屈居在桓奇手下这么多年?”   “那是谁?”宇文周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南晋除了一个庾璟年,谁还有本事能令慕容圭吃个小亏。   慕容圭忽地一笑,淡淡道:“看来我还是太小觑了天下英雄。本来以为南晋除了庾璟年余子皆不足为惧,看来是我太托大了。”其实真正的病根处在哪里,他心里很清楚。   攻打大晋也好,攻打襄阳也好,他都太过急迫,难免叫人趁机抓住了破绽,就像这一次,他想一口吃下一个胖子,所以将大军分成十余部,将辎重车放在后面,齐齐像襄阳进发,没想到就被谢纯看到了破绽。   其实他本不该出现这些破绽的,他是实在不能忍受自己心爱的女子一直睡在别人的床上,和别人生儿育女,他表面若无其事,其实他的心每天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一样。   不过他是个知错能改的人物。找到了症结所在,立刻就派人传令各部,像中军集结,十万大军合兵一处,谢纯若是再派人来骚扰,那就不是骚扰,而是送羊入虎口了。   只不过这样一来,想赶在庾璟年到达之前拿下建康的谋略恐怕就要泡汤了。   宇文周也看出来了:“若是陛下合兵一处,岂不是就不能阻止庾璟年增兵襄阳了。”   慕容圭忽地哈哈大笑:“不能便不能吧。庾璟年这些年来号称南晋第一名将,今回就叫我在战场上领教领教,看看他的用兵之道,是不是如同他们吹嘘的那样神乎其神。”   来吧,庾璟年,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厉害。像个男人似的,好好地来战一场,看看究竟是谁有资格做她的丈夫。   慕容圭想到这里不由的豪气万千。   荆州城。   陶铿听说慕容圭合兵一处的时候,就意识到谢纯的计策不管用了,他们派出的小股部队,多则上千,少的只有几百,骚扰上千的队伍还可以,慕容圭的十万大军,他们跑过去骚扰,就等于送羊入虎口。   显然慕容圭已经明白到了自己的破绽,并且立即就对这个破绽进行了修正。陶铿脸上都是汗,在刺史府后花园的一处风景最优美的房子中见到了谢纯。这段时间,多亏了他指挥各路兵马,对慕容圭的军队进行了无时无刻的骚扰,拖住了慕容圭大军的行军速度。   陶铿也想自己指挥,可他实在没有谢纯那等智慧,斥候将海量的信息汇总过来的时候,他只会觉得头痛,而不能像是谢纯那样从众多的信息之中抽丝剥茧,找到有用的信息,并且据此作出判断。   在陶铿看来,谢纯这种本领简直就像是妖怪一样,实在太过逆天了。当然,现在他对谢纯已经彻底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一进门,陶铿就大声叫道:“季平季平,不好了季平。”   谢纯皱着眉道:“出了什么事了,大惊小怪的?”他这阵子一天差不多只睡一两个小时,镇日神经高度兴奋地和慕容圭斗智斗勇,因为睡得太少,满眼都是血丝,所以脾气十分地不好。   陶铿道:“慕容圭识破了咱们的计策,现在他正让所有的部队向中军汇合呢,咱们该怎么办?”说完眼睁睁地看着谢纯,就等着他给自己拿主意呢。   谢纯听了,哼了一声,转身躺到了床上,竟然蒙头就睡。   陶铿急了,“季平,你别忙着睡觉啊,现在咱们该怎么办?你先想个法子再睡不迟啊。”   谢纯迷迷糊糊地道:“慕容圭合兵一处,骑兵是绝对不敢甩脱步兵和辎重的,咱们虽然不能再骚扰他,可是他的行军速度必然慢下来,等他到了荆州,庾璟年的援军也早就到了,咱们的荆州暂时算是保住了。”   陶铿一想也对。这阵子自己实在是太过紧张,有些草木皆兵了,连这点子道理都看不明白。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慕容圭此举,就是表明已经放弃了在最短时间内占领襄阳的想法,到时候庾璟年来了,天塌下来都有高个儿的顶着,他只需听从庾璟年的命令就可以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跟着愉快起来。再看谢纯,这位小爷早就呼吸均匀地睡着了。陶铿不由苦笑,天才的世界,不是他一个凡人能够理解的。   谢纯一气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转过来,随便对付了一口早饭,他就去书房找陶铿,陶铿正在和幕僚们商议军情,见谢纯来了,十分高兴。“季平小兄,你睡醒了?”   谢纯的毒舌本来是挺让人讨厌的,但他这些日子的表现早就征服了刺史府中所有的人,众人全都对他佩服不已,因此幕僚们也纷纷上前对着他行礼。   谢纯开门见山地问道:“翁主,慕容圭距离襄阳还有多远?”   陶铿现在很轻松:“大概还有一日半的路程。”   “那庾璟年呢?”   陶铿道:“明日之前必到!”   谢纯点了点头。“我有一个请求,请翁主务必答应。”   “季平有话尽管说,无论什么,我都答应你。”陶铿以为谢纯是想要什么奖励,满口答应得十分爽快。   “有翁主这句话就够了。”谢纯微微一笑,“请翁主为我准备车马随从,我要立刻回建康。”   “什么?”陶铿一下子站了起来。“季平要赶返建康?如今战事正当激烈,你走了……”让我们怎么办?陶铿是真不想放谢纯回去,这阵子他已经习惯了各种事情依赖谢纯的判断,无论多么复杂的局面,谢纯总能抽丝剥茧地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这种能力,陶铿不要说见过,以前听都没有听说过。   “季平,你可是想回家去看你的亲人?”陶铿道:“本来你回建康尽孝,我不便拦你,但是你在此战之中立下大功,我正要写了奏折报到皇上那里去,原本顾忌着你不想暴露身份,所以一直没有实行,如今既然你已不怕暴露身份,我这就去写奏折。如今荆州纷乱,虽然危险,可也正是好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季平何不留在这里,大伙儿共抗强敌,为自己挣个封妻荫子呢?”   陶铿想着法子地诱惑谢纯,想让他留在襄阳。   谢纯道:“不必了!庾璟年带着五万大军来援,有他在,我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听的,所以我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我还是赶快回建康吧!”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不过他返回建康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想见庾璟年,这倒是真的。   陶铿万般不舍,可是谢纯去意已决。陶铿没有法子,只好送了他大批的金银财宝作为这段时间谢纯帮他参赞军事的酬劳,又派了几十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护送谢纯回去。本来想写一份奏折给谢纯请功的,而谢纯也不贪图名利,陶铿也就只好作罢。   谢纯之所以想要回家,倒不是他回心转意,要和朱大小姐好好过日子了。而是这段时间,他在襄阳风生水起,动静闹得太大,谢家消息灵通,在襄阳自然也是有眼线的,所以谢家人大概已经在前往襄阳的路上了。   他并不后悔。天下间,入得了他的法眼的人,全天下不超过十个,慕容圭正是其中之一。能有幸和慕容圭交一交手,他觉得不论怎样都是值得的。况且这段时间,他在外面躲躲藏藏,也有些累了。   先回建康再说吧。   谢纯前脚刚走,庾璟年后脚就带着大军进了襄阳城,两人刚好错开了没有见面。   庾璟年听完了陶铿的汇报,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知道谢纯是个人物,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份能力,力挽狂澜于即倒,可以说全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庾璟年顾不得多想,立刻开始视察城中军务,布置关防,摆开架势准备和慕容圭来一场持久战。   一南一北两位天才将领,终于开始了正式的较量。这一场战争很快吸引了三个国家所有人的目光,注定将要载入史册。   而谢纯从那个华光灿烂的舞台上走下来,并没有感到有什么遗憾。陶铿送给他一辆豪华而又阔大的马车,因为有几十名武功高强的士兵保护,一路上盗匪绝迹,谢纯在马车上睡了两天两夜,这才缓过劲儿来。   此时他拿着一封密信陷入了沉思。这段时间,襄阳所有的绝密情报都经过他的手,而他手里的这封密信就是襄阳从一只信鸽上截获的,襄阳截获的这样的信鸽数量不在少数,而判断信鸽的方向,应该是在建康。   这封密信之所以引起了谢纯的关注,重点就在于,这封密信是慕容圭手写的。慕容圭的字,谢纯见过,大气磅礴,自成一体,所以印象深刻。慕容圭有多忙,没有人比谢纯更清楚,他亲自写的密信,自然关系重大,得到这封信的初期,谢纯还有些兴奋,以为可以靠着这封信找到一些建康中北燕密探的蛛丝马迹,却没想到看了这封信里的内容之后,他却傻眼了。   这里面的每一个字他都能看明白,可是连在一起,他就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这意思是什么了。原来慕容圭在密信里满篇写的都是一些数字,这些数字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谢纯再聪明,自然是不知道摩斯密码的,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不能破解这封信的。   也难怪慕容圭这么大大咧咧地将信件传送到了建康,根本不怕信鸽被截。   谢纯拿着截获的一些信件左思右想,看了半天也不得要领。他心里忽然一动,沈沅钰……会不会这些东西有什么想法。   这个世界上若说他对谁的智商有信心的话,除了自己,也就是沈沅钰了。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沈沅钰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听说现在肚里又揣了一个,人家的生活幸福美满,自己何必又去插一杠子呢。   谢纯悄悄回到建康,并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陶铿早就写了一封信给谢涵,把谢纯大大地夸奖了一番。等谢尚把谢纯接回家去,谢纯跪在谢翱和谢涵两位老爷子的面前,一位是祖父,一位是曾祖父,本来之前都对谢纯恨之入骨,恨不能把他抓回来狠狠打一顿,让他好好长长记性,可是看见谢纯一路风餐露宿,面黄几艘的样子,知道他在外面不知受了多少的苦,两位老人家一时之间都心软了下来。   313|谢纯返家   两位老人家把谢纯狠狠地骂了一顿,告诫他好好地和朱氏过日子,也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谢纯从谢涵的书房里出来,回到自己的小院子。痛快地洗了个澡,返回自己的小书房,只觉得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句话真是没有说错。   还是在家里舒坦!   他拿起慕容圭亲笔所写的那些书信,认真研究了起来。他在襄阳一共得了三封慕容圭亲自写的密信,他临走的时候曾和陶铿说过,要他把截获的密信也统统送到自己的手里。   他总觉得这几封信里面藏着惊天的秘密,破解了这些密信,对于击败慕容圭或许能够起到相当大的作用。   是不是光明正大地去成王府拜见一下沈沅钰呢?他总觉得沈沅钰能猜出来这些数字代表了什么意义。   正在这时,就听见外面传来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五爷,我可以进来吗?”   谢纯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就沉了下去。他急忙起身,将那些书信收好了,才淡淡地道:“进来吧!”   屋里帘子一挑,进来的正是朱倩,谢纯离家一走就是三年,朱倩在谢家却是和睦妯娌,孝敬公婆,没有一丝一毫的怨言。谢家上上下下都对她是赞不绝口。这么多年,她的一颗心牢牢系在谢纯的身上,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自甘委屈,一直在谢府守活寡守到现在。   听见谢纯主动回到建康,她心里激动的要命。她就知道,乌衣巷谢府,是谢纯的根,无论他走多远,早晚有一天,他还是会回到这里的。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是对的。一听说谢纯回来了,朱倩即便再淡定,也坐不住了,这才以献茶为借口,主动到谢纯的书房来。   谢纯的脾气,说好听点儿那是有个性,说难听点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想让他主动认错,那根本就没有可能,只有用你的柔情一点一点去感化他。   对于这一点,朱倩十分清楚。   朱倩一进屋,一双眼睛就凝定在谢纯的身上不动了。三年不见,谢纯看上去还是那样俊逸超凡,只是略显得清减了些,不过身上更多了一种动人的韵味。   “五爷,这几年您在外头体察民情,着实辛苦了。这次既然回来,就不要再出去了吧。父亲母亲还有祖父曾祖父,这些日子不知有多么想您,您就留在家里,好生孝敬他们,您看可好?”她语气温温柔柔的,谢纯不告而别,扔下她三年,她似乎没有一丁点的怨言。   就算谢纯离家出走,也被她美化成了“体察民情”,这份伶俐,这份善解人意,也真真不能不让人动容了。   谢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轻罗半袖,淡绿色的轻薄长裙,用的是上好的云锦,一匹云锦就价值一两金子,穿在她的身上,好似一抹烟云缭绕,愈发衬得她容颜娇美。   的确,若论容貌,比起沈沅钰,朱倩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他就是个死心眼,喜欢一条道儿跑到黑,认定了一个,就绝不会轻易改变心意。   她的头上只简单插了一支步摇,头发上戴着几朵珠花,如此装扮,看着普通,实则是她精心打扮过的,就是知道谢纯不喜欢浓妆艳抹,才会如此。   朱倩看见谢纯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身上盯着看,不由娇羞地地低下了头。暗想,难道谢纯在外面受了苦,这下终于回心转意了。   谢纯见她如此,唇角不由勾起一丝讥嘲。   “你说的对!”他淡淡说道:“这次我既然回家了,就不会再出去。就算是为了父母长辈。”言外之意并不是为了她。   朱倩诧然抬头望着他。   他语气一转,淡淡道:“你和我成亲虽然也有三年了,你我名为夫妻,但是咱们呆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连一天都不到,甚至说话都没超过三句。你可能还不了解我这个人,我不妨和你说说,有些事我要提前提醒你,免得你以后在我的面前做错了事,我教训你,让你没了面子。”   这话说得可就极不客气了。跟着朱倩一起进来的贴身丫鬟听到这里已经愤怒地张大了眼睛,看向谢纯。   她家小姐受尽了委屈,等了他三年,好不容易他回来了,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情,反而冷言冷语地说这些。   朱倩却抬头浅笑,“五爷有什么忌讳,就请说吧。妾身一定牢牢记在心里,不敢惹五爷不痛快。”   朱倩越是逆来顺受,谢纯眉头皱得越紧:“第一,爷在书房里的时候,最讨厌别人的打扰,没有我的命令,你和你的丫鬟不许踏进这个院子一步……”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要求,各种要求,各种苛刻,朱倩的丫鬟简直火冒三丈,朱倩却还能保持着笑脸不变。   谢纯不由也对她刮目相看起来,他提出的很多要求,简直根本就是无理取闹了。朱倩却还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认了下来。这份城府,倒也颇为适合做自己的妻子了。   谢纯讨厌愚蠢的女子,在他看来,女人越聪明越好,反正再聪明也不可能比他更聪明。   “就这些了?”等谢纯说完了,朱倩才微笑着问道。   谢纯道:“就这些了。你可有什么异议?”   “妾身会按照爷的吩咐一一做好的。”说着她就站了起来,将沏好的茶水放在了谢纯面前的桌子上,“今天妾身不知道爷的规矩,不过这茶既然送来了,就请爷笑纳吧。爷在这里忙正事,妾身不便打扰,这就告辞了。”说着给谢纯行了一礼,带着丫鬟转身往外走。   “慢着!”谢纯这下也有些佩服她的涵养了,“我听说,我逃婚出走之后,令尊大人曾经上门要求和我们谢家和离,当时你没有同意。不过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和离,对于你我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朱倩摇摇头:“三年前我没有答应和爷和离,现在,我就更不会答应了。”   谢纯皱了皱眉头:“若我告诉你,我这一直不肯和你同房,让你一直独守空房,你还愿意吗?”   朱倩道:“我不相信。爷不为别的着想,难道不考虑一下子嗣问题,不想为谢家传宗接代吗?”   谢纯淡淡一笑:“我谢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这么多姓谢的,哪个不能生个三个五个孩子的,还差我一个人传宗接代?”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谢纯能说出这样的话,其邪魅的程度可想而知了。朱倩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了。她想了一下,最终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相信早晚有一天,我的真心能够融化你内心的坚冰。”   谢纯已经有些不耐烦了,“那你就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吧。”冷冷道:“爷要干正事儿了,出去吧。”   朱倩又行了一礼,退了出来。再也忍受不住,眼里的泪就滚了下来。谢纯为什么不肯接纳她,她早就打听明白了,不就是为了成王妃沈沅钰吗?她真想不明白,沈沅钰哪点儿比她好,就这么让谢纯难以忘怀。再说她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谢纯怎么还在钻这个牛角尖?   谢纯无情地拒绝了朱倩,就把她丢到了一旁。他并不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之后母亲过来几次,劝他对朱倩好一点,谢纯口中答应着,却根本没往心里去,压根不肯踏足朱倩的院子一步。只是一心研究手里的密信。只不过一连几天都没有什么线索。   谢纯有些不耐烦了,就去找了谢涵,请求重新掌控谢氏的情报组织,看看能不能从谢氏家族收集到的情报之中找到什么线索。   就这样很快半个月过去了。   荆州之战正打得如火如荼。慕容圭和庾璟年,一南一北,两位最顶尖的天才将领以襄阳为中心,在上千里的范围内,展开一场大规模的攻防战。你进我退,你攻我守。两人都不到而立之年,正是一生之中精力最为旺盛的时候,军队在他们的手里,简直就像是如臂使指。   他们对于军队控制之严密,也达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境地,从陆战到水战,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双方投入了近二十万的兵力,大小会战打了不下十场,诱敌、惑敌、阴谋、陷阱、埋伏、断粮道、夜间袭营、骚扰战术,在一旁看戏的人看得眼花缭乱,简直精彩绝伦。总体来说,双方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   北燕、大晋、北魏的情报人员将情报一一传回到各国去,三个国家的将领们研究之后,全都得出一个结论,随便把慕容圭和庾璟年换一个下来,换成自己上去,在对方各种战术轮番上场,无孔不入的攻击之下,都不可能坚持过一个月。   就连谢纯也是如此。他虽然看不惯庾璟年,可是不得不承认,在军事方面,他和庾璟年的差距不是一点儿半点儿。他毕竟是野路子出身,喜欢剑走偏锋,的确能够做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可是碰见稳扎稳打的类型,他这种策略很有可能导致己方全军覆没,吃了大亏。   庾璟年却是科班出身,排兵布阵面面俱到,进可攻退可守,以堂堂正正的攻伐为主,以奇谋诡计为辅,这才是用兵的王道。   慕容圭和庾璟年都是攻击型选手,不过这不代表两人不擅长防守,不过是平日里的敌人段数不够,根本不需要他们拿出百分之百的能力而已。   襄阳城中,随着战事的愈趋激烈,庾璟年也越来越是兴奋。他似乎就是天生为了战争而生的人,越是强大的对手,就越是让他感到振奋。在这样大规模的会战下,他越发如鱼得水,精神上的兴奋,不但没有让他因为冲动而发布错任何一道命令,反而让他愈发谨慎,思维也越发地缜密。   北燕大营中,慕容圭也在和宇文周感叹。“英雄出少年,庾璟年能把我的十万大军拖在这里,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果然名不虚传!”   宇文周道;“北魏那边,叛军陈欧的河南军节节败退,南晋又借了北魏两卫兵马,看来陈欧之乱被平定是早晚的事情了。咱们在这里和庾璟年僵持不休,若是北魏的拓跋皇帝肃清了叛乱,发兵攻打长安,情势对咱们可就极为不妙了。”   慕容圭淡淡一笑:“庾璟年以为把我拖在这里,大晋最终就能赢得这场战争吗?呵呵,他想得也太简单了,现在大家争取的东西都一样,不过就是时间而已。”他神秘一笑,对宇文周道:“阿周,你刚才说南晋朝廷派了一位大将军,带领两卫兵马去援助北魏去了?”   “正是如此!”   慕容圭哈哈大笑:“这可真是天助我也。如今建康空虚,偌大一个建康,守军只有左右羽林卫一万两千人,若是咱们的兵马忽然出现在建康城外,你说晋元帝会是个什么表情?”   宇文周道:“若真能如此,南晋可灭也。”关键问题是,你想让北燕的兵马一下出现在建康的外城,你当是变戏法呢。北燕军到建康有两条路,一是顺江而下,如今庾璟年控制住了襄阳,荆州绝大部分还在南晋手中,想要打败身经百战的庾璟年,就算慕容圭也很难做到。   另一个方式,就是由司州偷偷进入扬州。而司扬交界之地,有一座当阴山,高耸巍峨,飞鸟难越,只有一条通道可以通过,南晋又不是傻子,自然在那里派驻了重兵,设置了要塞,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根本休想从那里过去。   所以这两条路都不可行,慕容圭的说法就是一种美好的意淫而已。   慕容圭见爱将根本不相信自己,微笑道:“你附耳过来!”在宇文周的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宇文周当即震惊不已。   “皇上,您说的都是真的?当阴山中真的有一条这样的小道,难怪你把三万轻骑兵一直部署在司州,原来您一直在等今天……”   慕容圭给他一个孺子可教的鼓励眼神。然后正色道:“阿周,现在有一份天大的功勋摆在你的面前,你愿不愿意统帅三万骑兵,攻陷建康,扫平南晋,建立不朽的功勋。”   宇文周激动得全身发抖:“臣愿意!”谁不想统帅大军,攻陷敌方的都城,留名史册,建立不世的功勋呢。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功劳啊!有了这份功劳,将来他继承宇文家族,将再没有任何阻力。   慕容圭是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才把这份功劳交给他。   宇文周大声道:“臣愿意永世伺候陛下,在陛下的带领下统一天下,青史留名。吾皇万岁万万岁!”从来没有一次,他对统一天下有这么强大的信心。   慕容圭见他表了半天的忠心,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君臣两人在营帐之中商量了足足一个下午,宇文周才兴奋不已地带着少量的亲兵悄悄离开荆州,向司州而去。   夜幕降临。这一晚月晦星明,慕容圭遥望着漫天灿烂的星河,只觉得胸中豪气万千,这万里的锦绣江山,很快就要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而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女子,也将成为他的女人。若她知情识趣的话,虽然她已经为别人生过几个孩子了,自己还是可以网开一面,叫她做大燕的皇后。   他把自己的计划从头到尾又想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差错遗漏,这才提起笔来亲自给远在建康的妙慧写信。   他用的是飞鸽传书,因为荆州城中训练了一种鹫鹰,能够捕捉传信的飞鸽。所以慕容圭多写了几份一模一样的密信。那鹫鹰数量稀少,很难把每一只飞鸽捕获。反正这是用摩斯密码写就的,就算被荆州军截获了,他们也看不懂。   退一万步说,这信就是落入了另一个穿越者的沈沅钰手里,她也同样解不开密码。所以慕容圭还是十分放心的。   他写好了密信,将几封密信装在几个小小的圆筒之中,叫来太监叫他们将这些圆筒绑在飞鸽的脚上,向建康传信。   很快五只飞鸽在从北燕军中起飞,在飞经荆州城的时候,其中一只被鹫鹰捕获,密信辗转落入了陶铿的手中,陶铿见过好几次这样的信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他头痛。   他也没有太过在意,想起谢纯此前的叮嘱,让他凡有类似的信件,都要将此信转去建康,就让人用六百里加急,送到了谢纯处。   谢纯两天后接到了这封密信。此前他已经重新掌握了谢家的情报组织。谢纯实在是个情报高手,对于情报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他不在的这几年里,谢家情报的利用效率直接下降了一半,所以他一提出要求,谢涵就立刻同意了。   综合各方面的信息,他总觉得慕容圭此次攻打大晋的时间拿捏得太过巧合,正好赶在废太子谋反大晋上下乱成一团的时候。   谢家的情报组织非常严密完善,废太子谋反一事建立有专门的卷宗,谢纯花了几天的时间终于将卷宗全部看完。他叫来谢家的一个管事,吩咐道:“你不论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这个叫做张山的人给我找过来。”张山是废太子府的一位不太起眼的管事,因为地位不太重要,加上废太子已死,废太子的势力烟消云散,因此建康的各大家族各方势力,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谢家的那名管事很快就将张山抓了回来,在谢府阴暗的囚室内,谢纯面色冰冷,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废太子谋反的之前,他曾经带你秘密会见一个人,这个人究竟是谁?”   张山佯作不知地道:“谢五爷,我不知您在说什么?废太子早就死了,我也脱离太子府有一段时间了……”   谢纯懒得和他废话,“很好,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先尝尝我们谢家的十八般刑具好了。”说着吩咐一旁的管事用刑,他施施然地走出了囚室,过程是什么样,他并不管,他只要最后的结果。   他相信嘴巴再硬的人,也硬不过刑具,何况谢家还深藏着几位用刑的大师,到时候张山会把他小时候尿过几次炕全都供出来。   谢纯回到书房,看了一会书,就有管事来回报,说是张山招了。谢纯撇撇嘴,“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他好好地说他不肯,非要受一场刑才肯招供。”   谢纯便又起身去了囚室,张山看上去还好好的,只是衣裳有些凌乱而已,可是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恐惧。谢纯知道用刑的高手,能让你在犯人的身上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又能令犯人痛不欲生。想来张山受了不少的“优待”。   谢纯这次再一问,张山急急把什么知道的不知道的,都招了。他告诉谢纯,废太子曾在起事的半个月之前,去了一趟简静寺,应该去见了简静寺的主持妙慧,至于两人说了什么,因为废太子没叫他进去,他就不知道了。   “妙慧?妙慧?”谢纯把妙慧这两个字反复念了几遍,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这个妙慧不简单,妙慧在建康行事这么多年,再小心也多少露出点破绽,谢纯早就对妙慧起了疑心了。   他又问了几句,见实在是问不出什么来,这才出了囚室。回到书房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他把陶铿给他新送来的那一封信又拿出来认真研究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谢纯烦躁地在自己的房间里走来走去。   到底要不要去见沈沅钰呢?这到底算不算是假公济私,找个机会和心上人见上一面呢,其实谢纯自己也搞不大清楚。   谢纯不由有些鄙视自己,他从来就是一个洒脱自如的人,行事全凭自己的喜好,怎么到了沈沅钰这里,竟然有了诸般的计较,诸般的推脱,和诸般的不自信呢。   他其实一直觉得建康城中的内奸一事,和此次战事忽然兴起有着重要的关联,这其中不知道牵扯着什么样的秘密呢,甚至有可能涉及到大晋的兴亡,要不然以他的性子,他也懒得管那么多。   谢纯又再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找沈沅钰,问问她,她能不能看明白慕容圭密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320|313.谢纯返家   再说谢纯。他根本就没有等一炷香的时间,等着裴庆和妙慧跑远,这边刚刚把沈沅钰解救出来,他就立刻吩咐手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放箭!”   谢纯不敬鬼,不信神,誓言什么的,对他没有丝毫的约束力。   “谢纯,你这个王八蛋!”裴庆大骂一声,却被谢纯亲自挽起弓箭,一箭射在他的胸口上,裴庆立刻应声而倒。   谢纯疾步走过去,一把揭开裴庆的面具,看到了裴庆的面容他一点儿都没有觉得奇怪,“果然是你这个裴家的人渣,藏头露尾的,也算是你们裴家人的光荣传统了!”   裴庆眼看着自己一手一脚培植出来的势力轻易被谢纯瓦解,他的心都在滴血。“谢纯,你不要得意的太早,我专门派了一路人马攻击你们谢家,现在他们恐怕已经攻进了谢府。这次带队的人是我的二弟裴容,他最恨你们谢家,一定会把你们谢家满门统统杀光,你们谢家从此就要满门皆灭,断子绝孙,哈哈哈哈!”那裴容从前曾经到谢府去提过亲,想要求娶谢家的女孩,却被谢涵婉言谢绝了,裴容一直将之视为奇耻大辱!   谢纯勃然大怒:“谢家会不会满门灭绝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马上就要死翘翘了!”说完他拔出腰刀一刀刺入裴庆的心窝。   裴庆两眼圆睁,死不瞑目。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谢五爷,有一群黑衣人刚才趁乱逃走了。要不要派人去追?”   谢纯浏目四顾,没有看到妙慧的身影,就知道定是天机阁的杀手拼死护着妙慧逃跑了。若是平日,他定然会紧追不放,现在却没有那个时间了。   谢纯大声吼道:“追什么追?赶快整顿人马,留下五十人在这里处置后续事宜,咱们立刻回援谢府!”   谢纯匆匆忙忙地整队返回谢府,他心里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裴庆的那番话不像是骗人的,他也万分担心家里人的安全。   谢府的大门处一片狼藉,堆着一层的尸体,以谢家的侍卫居多,谢纯的心直沉了下去。他刚才派了黑荆带人回援谢府,满以为能够守得住,怎么现在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谢纯头脑轰轰作响,带人从大门口进入,只见一路之上到处都是谢家下人的尸体。居然连个活口都没有,到了一处宅院,终于见到了一个老下人,是谢尚身边伺候的,他还是躲在桌子底下,来人来不及搜寻,才让他逃得了一命。   谢纯抓住老人的衣领,心急如焚地问道:“福伯,我爹呢,我娘呢,家里的人呢?”   那福伯眼泪婆娑而下,“少爷,你来晚了,你来晚了啊!家里不知怎地闯进一伙贼人,老爷,还有三老爷叫他们害死了,都害死了啊!”福伯来来回回的,嘴里就剩下这么一句话。   谢纯只觉得眼前一黑,“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爹他就这样死了!”他一把推开福伯,大声朝着队伍下命令,“快走,都给我跑步前进!”   众人加快了脚步,来到谢府正院前的大广场上,就见两队人马还在广场上对峙,其中一队的领头人正是黑荆。他带人围成一个大圈子,将谢家众人围成一圈,将谢家的人保护在里面,谢纯的娘,还有朱倩都在其中,唯独不见了谢尚。   而广场上横七竖八倒着无数的尸体,谢纯简直目眦欲裂。扑上去叫着“三叔……”福伯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回荡:“老爷,还有三老爷叫他们害死了,都害死了啊!”   曾经的亲人,就这样变成冰冷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没有了一丝的生气。谢纯猛地在死人堆里发现了一个人的脸,那是他的父亲谢尚,他痛不欲生地叫了一声:“父亲!”紧接着觉得喉头一甜,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少爷!少爷!”无数人在他的耳边惊叫出声。   痛苦和悔恨的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双眼。下一刻,谢纯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血红着双眼猛地扑了上去,“杀,给我杀光这帮杂碎!”   其实裴容所带的人并不太多,谢纯派给黑荆三百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足够对付裴容的人了。   只不过裴容十分凶残狡猾,他趁着黑荆的军队到来之前,先行攻破了谢府的大门,拿住了谢尚。   他以谢尚为要挟,黑荆缚手缚脚,损失惨重。谢尚为了不连累家人,一头撞在敌人的刀口上死了。   因为裴容的人只杀人不放火,所以也没有引起先去沈府救人的谢纯的警觉。而谢纯在沈府也确实耽搁了不少时间。   等黑荆反应过来,带人冲杀裴容的队伍,已经来不及了。裴容的人又趁乱杀了三老爷,并且把他们的尸体集中在正院前面的广场上。裴容打算活活气死当初敢于向他拒婚的谢涵,没想到没气到谢涵,倒是先把谢纯给气吐血了。   黑荆反应过来之后,已经带人把裴容逼到了这里,如今谢纯带着有生力量冲了进来,更不是裴容能够抵挡的。   谢纯一马当先,冲进了人群了,红着眼睛见人就砍,见人就杀,他心智迷乱,此时此刻,只知道疯狂进攻,完全不知道还有防守这一说,若不是他的贴身亲卫,拼了命的保护他,不惜替他挡刀挡剑,他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谢纯一顿猛砍猛杀,不知杀了多少人,只觉得压力一轻,原来裴容的人已经被他们杀光了。剩下几个没死的,都在地上辗转□□,裴容已经被黑荆拿住了,被黑荆一下子扔在了谢纯的脚下。   “哈哈哈!”裴容吐出一口血沫子,“谢纯,你没想到吧。有一天,你们谢家的宗子会死在我这个小人物的手中。”既然敢带人杀入谢府,裴容事先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所以这时他也并不害怕。   谢纯心里一瞬间只剩下无边的悔恨,若是自己放弃沈沅钰,先回军救援谢府,家族的惨案也许就不会发生。沈沅钰早已是别人的妻子,自己并没有义务去救他,可是谢家却生他养他这么多年,如今谢尚死了,他的亲生父亲死了,他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而罪魁祸首就是他谢纯。若是他自己一死,能够换回谢家其他人的性命,谢纯会毫不犹豫地抹脖子。   谢纯看着裴容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已经不知道裴容在说些什么,只觉得滔天恨意涌起,谢纯举起手中的钢刀,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裴容刺去,也不知刺了多少刀,谢纯浑身是血,而裴容早就没气了,非但没气了,他全身都是窟窿,简直变成了一个“蜂窝煤”!   “少爷,少爷!住手吧,他早就已经死了!”黑荆死死从后面抱住谢纯,刚才谢纯的样子实在太吓人了。   谢纯这才颓然住手,他一把推开黑荆,厉声质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给你三百人让你援救家族,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黑荆哭着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我没有完成少爷交给我的任务,以至于铸成如此大错,我没脸要求少爷给我责罚,唯有一死以谢少爷多年来对我的天高地厚之恩。”   “你,别……”谢纯正要阻止黑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黑荆猛地一头碰在路边一块巨石之上,顿时脑浆迸裂而死。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哪里还能活命?   “黑荆!”谢纯悲鸣了一声,忍不住潸然泪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黑荆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二人在一起的时间比他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他从小叛逆,闯了不少祸事,每次闯祸,替他挨打,代他受罚的人都是黑荆。他从来没有一丝怨言,一直忠心耿耿地对待谢纯。   这一次发生这样的惨案,其实不怪黑荆,要怪也只能怪他决策失误。   心里疼到极致,谢纯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为什么不该死的人一个一个先后而死,自己这个上不信天,下不畏地的混不吝还活得好好的呢。   谢纯猛地抽出钢刀,狠狠地向着自己的脖子抹去,他身边的侍卫早就在一直关注他的行动,见此情形,两三个人一起扑上去,一个抱住他的胳膊,一个抢夺他的钢刀。   饶是如此,因为谢纯的动作太快,他也在自己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痕,有细微的血丝渗出,看上去也十分怕人。   “谢纯!你这个孬种!”   谢纯猛地听见一声断喝。只见沈沅钰不知什么时候站站在了他的面前。沈府和谢府离得很近,那边沈沅钰收拾残局,将家里人全都从地道中接出来,又安抚了一番受到了惊吓两个儿子,就听见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谢府发生了惨案。   沈沅钰着实震撼了一回。她以为再怎么样,谢纯也会先救援谢府,再来救她的,没想到,谢纯居然先来救她,然后才回援谢府。   沈沅钰一时放心不下,这才在金灵和十多个侍卫的保护下来到谢府查看。见到谢家这等的惨状,沈沅钰只觉得难受的要命,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一直到广场这边,看见谢纯要举刀自刎,她才出声喝止。   谢纯看到沈沅钰,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你到这里做什么?”现在他真的很不想见到沈沅钰。   沈沅钰冷冷道:“我是要到这里来看看,大名鼎鼎的谢纯,事到临头是如何抉择的?”   谢纯勃然大怒:“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   “我没有拦着你去死!”沈沅钰声音清冷有如冰雪,她说话很不客气,却让谢纯慢慢冷静了下来:“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你们谢家,如今的嫡枝之中,很有可能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若是你用刀在脖子上这么一拉,你倒是一了百了地痛快了。可是你们谢家很有可能嫡枝就此断绝,你难道忍心传承千年的陈郡谢氏嫡枝就此绝嗣吗?”   谢纯听到这里,不由全身一震。他不得不承认,沈沅钰的话说得有道理。就算是为了绵延后嗣,他也不能死。   沈沅钰又道:“况且,害你们谢氏的裴家,如今还完好无损地存在着,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始作俑者的慕容圭还在荆州,活得滋润无比,你若就这样死了,除了能令亲者痛仇者快,不会有任何用处。”   谢纯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你说的对。我不能死,我还要报仇,我还要重振家族,我还要把慕容圭碎尸万段!”   他的面容扭曲狰狞,猛地从地上拾起那把钢刀,大声对着身后的兵士道:“跟我来!”   沈沅钰知道谢纯暂时应该不会寻短见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纯留下一部分人看守谢府,自己则带人杀向了南城。   沈沅钰回到沈府,沈家这边已经恢复了秩序,沈昀听说了这边的事情,又派了一队侍卫回来防守。其实作乱的人基本已经被谢纯杀干净了,乌衣巷这边剩下的也就是一个漏网的小喽啰。   听说三皇子又派了一队千牛卫在城中四处巡逻,帮助各家缉拿盗贼。   安全已经不是问题了。   过了一个时辰,传来消息,谢纯带着数百城卫军冲入了裴府,将裴家上上下下几百口尽数杀了个一干二净。   裴家做了顽强的抵抗,可是架不住谢纯的人带了强-弓-硬弩,他们的人又大部分在外头折损殆尽,所以到底叫谢纯攻了进去,连裴氏的宗主也叫谢纯给杀了。   裴家也绝对没有想到,现世报来得这样快。   这一个晚上,建康可谓血流成河。激烈的冲突各处都有,几乎每一个大一点儿的世家都受到了冲击,而损失最惨重的,就莫过于谢家和裴家了。一直到天完全亮了,激烈的战斗才熄止了下来。   宇文周的兵士毕竟经历了长途跋涉,早已疲惫不堪,上半夜攻势强劲猛烈,到了下半夜就已经筋疲力竭,不复当初勇猛的势头。   大晋几乎是花了吃奶的劲儿才将城池守住。三皇子一面协调左右羽林卫和各家私兵报上伤亡的人数,一面派人抓紧时间修补城墙。   谢纯这时带着一身的疲惫来到城上。谢涵其实早已得到了消息,谢纯不敢向他隐瞒,把昨天晚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谢涵。   谢涵听完之后,狠狠给了谢纯一个耳光,将谢纯打翻在地。谢纯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来,抹去嘴角的鲜血,以为谢涵还要骂再他一顿。   没想到谢涵却忽然发话道:“你准备准备,今日我便把宗主之位传予你,日后陈郡谢氏是重新振兴恢复昔日的荣光,还是就此堕落,彻底从名门士族中除名,就看你的了。”   谢纯还想再说什么,谢涵已经道:“这事就这么决定了,你出去吧,我有些累了。”   谢纯便出了门。谢涵把宗主之位传给谢纯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健康。当年沈昀以三十多岁的年龄跻身宗主之位已经算是创造了士族历史上的一个传奇,如今谢纯更是不到弱冠之年,便成了四大门阀之一的宗主,更是叫人感觉不可思议。   不过这一切,若是建立在死了亲生父亲的基础上,也就没有什么了。   谢纯很快就接受了谢涵的这个安排。因为谢涵病倒了,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了,却要承受丧子之痛这么大的打击,若不是他的涵养够好,换一个人早就倒下去了。   因为是战时,就像三皇子荣登亲王之位一样,一切仪式从简。谢纯当上了陈郡谢氏的宗主也不过告知了一下各大家族,在司徒府备案了一下也就完事了。   何况谢尚死了,谢纯重孝在身,根本就没有心情大摆酒席。这和沈昀当上宗主时候的盛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本来谢纯应该弃官在家守制,也就是说要解除一切职务,不能再参与军务。不过三皇子和沈昀等众大臣商量一番之后,决定让谢纯“夺情”!夺情即是官员因形势所需,不需要去职,为国家夺去了孝亲之情的意思。   谢纯这个人太重要了,放在现在他就是一个典型优秀作战参谋。他头脑聪明,思维敏锐,整理战斗信息又快又准,提出的建议也往往是一针见血,当他和别人发生争执的时候,事实往往证明他是正确的。在如今这种大规模的攻防战争中,谢纯的存在可以帮助三皇子极大地适应大兵团作战的需要。   谢纯死了爹,正憋着一股子劲儿要干掉宇文周,先给他爹讨点利息再说,所以三皇子挽留他夺情,他并没有多做矫情,痛快地就答应了。   而谢纯在流血夜中,带人灭了河东裴氏满门,这件事也遭到了极大的反弹。谢纯还是太过年轻,此事处理的有些过激了些。   好在三皇子极力保他,又有兰陵沈氏、琅琊王氏这些大家族在背后支持他。三皇子很快公布了河东裴氏勾结北燕的证据,又罗列出裴氏的叛国、篡逆等二十大罪状,在皇城门口张榜公布,这下子所有流血夜那晚遭受损失的家族不管是或不是,全把河东裴氏当成了替罪羊。   一时间群情汹汹,恨不能把河东裴氏的主事之人挖出来鞭尸。谢纯一下子也从杀人的恶魔,变成了为民除害的英雄。   三皇子只是象征性地惩罚了他,将他官降两级,罚俸三年,这件事也就揭过去了。   三皇子忙完了这一切,回到清思殿,只觉得疲倦欲死。他今天才明白,皇帝还真不是人当的,一天光要处理的事情就不下一百件,还要协调处理各方势力,一个弄不好就惹回来一身骚。   他正想好好休息休息,就见他的贴身大太监阿福扑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王爷,小的有罪,是向您请罪来了!”   三皇子一愣,“你有什么罪?先站起来说话。”阿福这个人跟了他十多年了,平日循规蹈矩胆子最小,要说他能闯出什么大祸,三皇子是绝对不信的。   阿福嗫嚅着,声音里带着哭腔:“王爷,您不是叫我帮您保管着皇上玉玺吗……”   三皇子听到这里,出了一身冷汗:“混账东西,难道你把玉玺弄丢了?”   阿福连连摆手:“不不不!奴才怎么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是淑妃淑妃娘娘趁您不在的时候,来了一躺清思殿,硬是将玉玺带走了,奴才本来不想给她,可是……”   三皇子摆了摆手,叫他不必再说下去。桓淑妃的强势他早有领教,就是他这个亲儿子也拗不过他,何况一个太监。   “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三皇子问道。   “除了王爷,奴才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阿福也不傻,怎么敢随便告诉旁人。   玉玺是何等重要的东西!像是桓淑妃这样,硬是抢走了玉玺,真正论起罪来,就是杀了她的脑袋也不为过。   三皇子点了点头,“本王会去把玉玺要回来,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本王也保不住你这狗才的脑袋,明白没有?”   “明白!明白!”阿福连连磕头,三皇子就叫他下去,带了几个心腹就去了含凉殿。他在前头忙了一天,母妃不帮他也罢了,非要弄出点幺蛾子来,让他不得安生,三皇子也真是醉了。   母子两个在含凉殿中见了面。三皇子挥退了众人,母子两个最近因为该如何对待庾璟年的事情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三皇子酝酿了一下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柔和了一些,“母妃,请您还是把玉玺还给儿子吧。那东西您拿去了也没有什么用,您现在统摄六宫,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再说您就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儿子说,儿子还能不孝敬您吗?您这样直接抢走了玉玺,岂不是让儿子难过!”   桓淑妃淡淡看了三皇子一眼:“你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敢用这种口气和你的母妃说话了。”   321|313.谢纯返家   三皇子一窒,道:“母妃……”   桓淑妃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再说了,你的心思我明白。在你的心里,我这个做娘的,始终还是比不上你的兄弟要紧!”   桓淑妃说着满脸都是落寞。   三皇子急忙道:“母妃,你误会了。”   “你不必再说!你只须知道,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桓淑妃说着就吩咐身边的大宫女抱来一个巨大的雕着红漆的盒子,“玉玺在这里了,你拿回去吧。”   三皇子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将玉玺要了回来,虽然有些讪讪的,到底很高兴,亲自抱了盒子站起身来,就要告辞。他脾气虽好,可是却再也不想听桓淑妃那些让他害死庾璟年,自己荣登皇位的话了。   临走之前出于好奇他问了一句:“母妃拿走这枚玉玺,究竟是要用来做什么?”   桓淑妃冷冷一笑:“你真的想知道?”   三皇子心里咯噔了一下,“母妃……”   桓淑妃已经叫人拿了一卷圣旨过来,“你看看吧。”   三皇子把玉玺放在桌子上,接过那卷圣旨,一目十行看了起来。看完了他的脸色也变了,“母妃,你为什么要这样?国家大事岂是你能开玩笑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害的不光是阿年,还有整个大晋。”   三皇子心中升起一股无与伦比的怒气,使劲地将圣旨摔在地上,他当然知道这道圣旨只是一件副本,真正的圣旨已经发到荆州去了。   原来桓淑妃以三皇子的名义,给远在荆州的庾璟年发了一道圣旨,让他立刻回师救援建康。而桓淑妃想要做到这一点,朝中一定有分量很重的重臣帮她,至少是三公级别的。否则,她就是有玉玺,也断然发不出圣旨去。   三皇子简直气炸了肺,若是庾璟年肯听从命令,那么荆州立刻就要落入慕容圭的手里,仓皇撤军只会给慕容圭可乘之机。而若是庾璟年不肯遵从命令,兄弟两人之间将会又生嫌隙。起码在一众朝臣看来,庾璟年不肯给他这个准太子的面子,是在和他对着干。   到时候随便有人在中间煽风点火,他好不容易和庾璟年重归于好的兄弟之情可能就要重新出现裂痕,在有心人的挑拨之下,庾璟年定会认为他为了争夺皇位,连他的性命都不要,甚至连整个大晋的江山都不放在眼里,都敢拿来赌博,庾璟年该怎样看待他这个兄弟?   他玉玺也不要了,转身就往外跑去。   桓淑妃大怒:“你要去干什么?”   “我要去把这道圣旨追回来!”三皇子扔下这句话就跑远了。   桓淑妃却并不着急,那道圣旨是用六百里加急送出去的,说什么追回来,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人的两条腿,如何能够跑得过马?   三皇子自然是无法把这道已经发出去的圣旨追回来的。   此刻远在荆州的庾璟年刚刚接到建康流血夜的情报。沈沅钰此前也写过信给他,不过沈沅钰在信中只是轻描淡写,她是怕庾璟年担心她,所以把过程尽量淡化,只说自己母子三人一切平安,自己肚里的那个,也十分听话。   庾璟年自然不会被她这点儿小伎俩瞒过去。他在建康有非常完善的情报系统,对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可以说他比沈沅钰知道得还要清楚和全面。这些情报在他读来,现在还后怕不已。若谢纯晚上一炷香赶到,沈沅钰的结局说不定就要改写。   妻儿经历这样的惊魂一刻,而他却不能陪伴在他们的身边,他觉得心里万分过意不去。他真想立刻结束这场战争,回到沈沅钰的身边。   可慕容圭是他平生见过的最可怕的敌人,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心,否则被慕容圭抓住破绽,他就要被动挨打,再无翻身的机会。   越是现在,他越是要冷静。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神色十分古怪:“王爷,建康那边送来一道圣旨!请王爷速速去把圣旨请到帅帐之中。”   从前元帝身子好的时候,有什么指示都用信函来传递,那样形式更灵活一些,也给了庾璟年更大的自由发挥空间。   因为圣旨的分量不同,皇上的圣旨,就是层级最高的命令,是必须遵守不可的。庾璟年实在不明白,在荆州之战日趋白热化的时候,三皇子还有什么事,是必须通过圣旨来向他传达的。   庾璟年压下心中的烦躁,亲自到营门之间请了圣旨回来。   焚香沐浴之后,请了专门的营官来宣读圣旨,读完了大家全都傻眼了。圣旨其实很简单,先是说了一下,建康被宇文周围困,城内只有左右羽林卫,如今岌岌可危,随时有可能被攻破,限庾璟年在五日内,整顿大军回师救援建康。   能陪着庾璟年在营帐里听营官宣读圣旨的,至少都是中高级的军官。就包括了新任的荆州刺史陶铿在内。众人听完了圣旨全都面面相觑。   已经有脾气火爆的将领开骂了。“建康那边不是抵挡住了宇文周的第一轮进攻,城池还好好的,并没有破吗?怎么建康的相公们,一个个胆子都小的像是兔子一样,现在让咱们挥师回京,不是让咱们去死吗?慕容圭衔着咱们的尾巴杀过来,咱们这八卫兵,最后还能剩下几卫,建康城里,就没有懂得军事的人吗?”   这位也是一个莽汉,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最服气的就是庾璟年。所以他才敢这样大放厥词。   不过这话却也说进了很多人的心里,绝大部分的人都开口附和。大家自然不敢骂皇帝骂三皇子闭着眼睛胡乱决策,就纷纷大骂建康的大官们,说他们胆小如鼠,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财产,胡乱指挥。   陶铿也道:“王爷,圣旨不可违,可是王爷若是这么走了,荆州末将是再也守不住了。到时我也只有一死以报皇上多年的隆恩了。”慕容圭实在太过可怕,好不容易来了个能和他抗衡的庾璟年,这是哪个脑子烧坏了的,非要把他调回建康去啊?   陶铿可不想再独自面对一次慕容圭了。   “王爷,您不能走啊!”   “王爷,您不能走啊!”   荆州系的将军们纷纷出言挽留。   中军大帐之中各人纷纷发表意见,热闹得和菜市场似的。   庾璟年面沉似水地在帐篷中走来走去,他被大家吵得脑仁疼,“都闭嘴吧,现在都给我出去,让本王静一静,好好想一想!”   这段时间,庾璟年已经在军队中树立了巨大的威望,一众将领们把他当成神一样地敬重,他说向东,众人绝对不敢往西。众人十分听话地退了出去。   庾璟年一屁股坐在帅帐中的大椅上,程先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王爷有何打算?这份圣旨王爷是遵还是不遵?”   庾璟年有些心烦意乱地看了老家伙一眼,“程先生有什么要说的?”   “请恕在下无礼,以在下愚见,三殿下这次,叫王爷回京救援是假,要王爷的性命是真啊!王爷请想,若是您听从了他的命令,回师救援,打败了宇文周,因为三殿下在城中揽总,他的功劳是头一份的,您得屈居第二。若是您被慕容圭抄了后军,那就是您指挥无能,借机给您治个罪,至少也能让您的威望一落千丈。从此以后,您就再不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这些道理,庾璟年也想到了。他不知道这份圣旨是桓淑妃发出来的,所以他对三皇子非常失望。三皇子想要登上皇位他理解,让他最痛心的是,三皇子为了皇位竟然置大晋的存亡于不顾。   “王爷,此时此刻正是需要您决断的时候啊!”   庾璟年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程先生,你现在就替本王写一道折子,就说荆州战事吃紧,本王须臾不得离开,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道圣旨本王只能原封不动地封还了!”   程先生大喜。他一直是希望庾璟年能够奋起争夺皇位,而他也觉得庾璟年有足够的资格和能力问鼎皇位,只可惜庾璟年一直过于看重他和三皇子之间的兄弟情,不肯迈出那一步。   如今三皇子步步紧逼,庾璟年为了妻儿,为了不至于落得个鸟尽弓藏的结局,就算不肯和三皇子争夺皇位,也必然会将兵权牢牢抓在手里。   庾璟年地位稳固了,程先生才能安享晚年。   程先生很快写了一份奏折,庾璟年将这份奏折送达建康的同时,将圣旨一并封还。程先生的奏折写得十分委婉,摆事实讲道理,把不能奉旨撤兵的原因分析得十分透彻,饶是如此,还是不能掩盖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庾璟年对三皇子发出的这道圣旨十分不满。   非但是庾璟年不满,就连沈昀、谢纯等人对于三皇子的此举也极为不满,建康正处在风雨飘摇的境地,三皇子不肯与大晋的定海神针庾璟年同舟共济,反而在背后使绊子,就算是为了皇位,各大世家也觉得不能苟同三皇子的所作所为。   三皇子先是被庾璟年封驳了圣旨,接着失去了各大家族的支持,一时间威望降到了冰点。   三皇子也是无可奈何。他现在就是和大家解释,这道圣旨不是他发出的,估计也没有人肯信。这件事,他只能咬牙认了。为了补救,他先是将帮助桓淑妃草拟圣旨的御史中丞李常下狱,又与各大家族的宗主进行约谈,好不容易稳固了局势。   紧接着三皇子又连续给庾璟年写了几封书信,表示绝对不会再让庾璟年回军救援建康。庾璟年看了三皇子的书信之后,只是淡淡一笑。对于三皇子的朝令夕改,他心里有些疑惑。但是三皇子毕竟已经背叛过他一次,这次又想在他的背后捅刀子,再让他毫无保留无条件地相信这个三哥,也是万万不能了。   庾璟年甚至开始考虑派心腹返回建康保护沈沅钰母子。毕竟沈沅钰在三皇子的眼皮子底下,三皇子为了争夺皇位,会不会对他的妻子动手,他现在也不敢肯定了。   而恰恰在此时,慕容圭为了配合宇文周在建康的攻势,接连发动几场会战,庾璟年只能打起精神应付。   而宇文周进攻建康的频率也是越来越急迫。所谓“攘外必先安内”,经历过一次流血夜之后,三皇子和众大臣们明白了安定内部的重要性。派了一支千人的队伍整顿建康的治安,稳定内部。   其实自打谢纯灭了河东裴氏满门,城里的内患基本就已经差不多解决完了。   宇文周试探性地进攻了几次之后,终于调集了两万步兵和五千骑兵集中兵力攻击建康南门。这一次宇文周差点就成功了,北燕的士兵们已经攻上了城墙,最后是三皇子披挂上阵,亲自提着片刀将攻进城内的敌人砍翻在地,士兵们见堂堂皇子亲王亲自杀在最前面,勇气倍增,奋不顾身地将攻上城墙的敌人全都杀死。   北燕军至此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无力发起下一波的攻击,宇文周无奈地退军。   此后,众人又经历过几次险情,最危险的三皇子将棺材抬到了城墙上,表示城破之时,就是他身陨之刻。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士兵们觉得连三皇子这样的天潢贵胄都能视死如归,他们这些人又怕什么呢,一时间全都勇气大增。   经过这段时间的战争,三皇子、沈昀、谢纯等人也摸透了城防军的软肋所在。其实建康的军队并不比北燕军少多少,关键的问题就是组织建制不健全,各行其是,一盘散沙,上头的命令颁布下来,根本没有人贯彻执行,很多人为了保持家族的实力,出工不出力,北燕军打到跟前了,都不愿意派自己的兵上前抵抗,生怕自己的私兵死太多了,将来家族地位受损。   这样的军队能打胜仗就怪了!   因此谢纯给三皇子写了一份奏折,建议三皇子趁着北燕军队修整没有攻城的当口,赶紧整编军队,将所有的私兵置于统一的指挥之下,将各大家族自己的指挥官就地免职,而是在左右羽林卫中选拔一批中下层军官,接管这些军队。   三皇子早就想这么干了,因此大笔一挥,将这件光荣的差事交给了谢纯。   这绝对是最得罪人的一件差事,没有之一。   各大家族都觉得自己肯出动私兵帮助守城就算是仁至义尽了,现在让他们交出指挥权,那不是从他们的身上割肉一样吗,真是要了命了。   三皇子早就想这么干了,只不过他知道这件事让谁去干都干不成。因为没有人有这个协调能力,以前的谢纯也不行,因为他能力足够,但是地位差了点儿。不过他现在已经成了陈郡谢氏的宗主,又因为灭了河东裴氏满门,得了个“谢阎王”的雅号,成了全建康城人人谈之而变色的存在。所以三皇子决定让谢纯试一试。   谢纯果然雷厉风行,立刻将各大家族的宗主召集了起来,具体的谈判过程三皇子并不知晓,只知道“谢阎王”当场和众人拍了桌子,最后也不知怎么软硬兼施,硬是让众人同意了整编私兵的方案。   三皇子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不由感叹道:“季平真乃神人也!”   谢纯成功收编了各大家族的私兵,谢家沈家为了作出榜样,首先放弃了家族私兵的指挥权。虽然兵员素质和羽林卫那样久经战阵的羽林卫不能同日而语,可是想来凭这些军队,三皇子还是看到了守住建康的希望。   只是让他心里难过的是,他给庾璟年接连写了几封书信,庾璟年却没有回一封信。   庾璟年忙着和慕容圭打仗,也许是没有时间吧,三皇子只能找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   荆州之战依旧打得精彩纷呈。到了慕容圭和庾璟年这个档次,一般的诱敌惑敌的伎俩根本就瞒不过两个人的火眼金睛,想要耍点阴谋诡计就能转变战局,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就像是两位武功高强的绝世高手,每个人都小心谨慎,不露丝毫破绽,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归结到最后,还是要看谁更能挨,谁的耐力、持久力更强,谁的兵员素质更高,这些硬件条件。   慕容圭固然不能占领荆州全境,庾璟年想要收服益州,短期之内也绝无可能。   两人接连打了几场大战,水军陆军,都投入了较大的兵团作战,各自损失了数千军队之后,不约而同地收缩战线。他们这个层次的将领,没有绝对的把握,是绝不会把所有的筹码赌上,一把□□掉的。   北燕的中军大帐中,慕容圭烦躁地在猩红的地毯上走来走去。建康、荆州两线受挫,都未能取得预期的效果,慕容圭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距离沈沅钰的距离越近,他就越是心浮气躁,没了以往的冷静从容处变不惊。他咬牙切齿道:“庾璟年,好一个庾璟年!”当年在司州的时候,庾璟年虽然初露锋芒,他却还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用铁甲骑兵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如今四年过去了,他竟然成长到如斯的境地。用少于他的兵力就将他阻拦在荆州,庾璟年只是一个王爷,呆在荆州多久都没有问题。可是慕容圭却不同,他是皇帝,是北燕的最高统治者,御驾亲征,若是长时间不能返回老巢长安,那问题就很严重了,很有可能让有心人有机可乘。   从战略上说,两人相持不下,就是他输了。   慕容圭真的很不甘心。尤其是在沈沅钰的眼皮子底下,输给她的男人。   慕容圭豁然止步:“传我的命令,调集潼关的五万大军星夜驰援荆州。”   “陛下不可啊!”帐篷里立刻就跪下三四个位高权重的大臣。潼关乃是进入长安的门户,五万大军在那里驻守,主要是为了防备北魏人的突然攻击,若是把潼关的大军开进益州去,就相当与把长安的大门敞开了,等着北魏人进入。   万一北魏迅速平定了国内的战乱,挥师攻打长安怎么办?   老成持重之人自然立刻反对。   慕容圭面露狰狞:“北魏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腾地出兵力攻打我大燕!只要再有五万大军,朕就可以在一个月内打败庾璟年,攻陷荆州,倒时候再让潼关的军队还军回去就是了。朕意已决,你们不要再劝朕了!”   慕容圭是下定了决心孤注一掷了。   很快潼关的军队就开到了荆州,慕容圭坐拥十五万大军,而庾璟年加上荆州军不过九万人,两人段数差不多,兵力上的差距无法用战略战术进行弥补,慕容圭很快开始了全面的进攻,庾璟年人数上吃亏太多,只能节节败退。襄阳外围的土地接连丢失。   一时之间,北燕占尽了优势。   庾璟年已经做好了与襄阳共存亡的准备。   314|313.谢纯返家   第二天,谢纯好生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就去了成王府。门房将他来的消息报了上去,不大一会儿就有人出来回禀,说王妃怀着孕,身子不爽快,有什么事,还请谢五爷改日再来,最好等到庾璟年班师回朝之后再来。   她和谢纯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谢纯刚刚从荆州回来,她也听说了。谢纯再次拒绝了朱倩的橄榄枝,还是不肯和朱倩同房,这事也没瞒得过她,她聪明得很,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之下和谢纯见面,瓜田李下的,就算庾璟年不嫉妒,外人说闲话也不好听啊。   谢纯气得个倒仰。好嘛,自己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来见她,她倒是摆起了架子,连见都不愿意见自己了。   谢纯对传话的人道:“你回去告诉你们王妃,我见她,不是为了叙旧,而是想和她商量一下荆州的局势,我有重要的情报在手,此事涉及到成王爷的安危,她若是还不肯见我,叫她日后不要后悔!你把我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学说给她听。”   传话的人果然把这番话原原本本学说了一遍。沈沅钰听了皱了皱眉,明知道谢纯这番话有可能不尽不实,为了见她故意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蒙她,可是担心庾璟年的心情毕竟占据了上风,她就让人去把沈沅舒请了过来,在花厅里招待谢纯。姐妹两个都在,也省的叫人说些有的没的。   谢纯进了成王府,一路行来,只觉王府处处布置得宜,雅而不俗,巧夺天工,心中明白,就庾璟年那半吊子的水平,是绝对不能把王府打理成这个样子的,必定是沈沅钰的功劳,对庾璟年的嫉妒之心不由加重了几分。   正走着,就看见一个酷似沈沅钰的身影,带着两个只到常人小腿高的孩子一路走了过来,那两个孩子不知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一路笑个不停,那欢快的笑声,如同林间淙淙的溪流,如同春天里拂面的春风,听得谢纯眼睛都有些直了。   等三个人慢慢走近了,谢纯认出前面带路的那个人是沈沅钰的妹妹沈沅舒。至于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两个孩子,穿着一样的大红色刻丝的小袍子,长得粉粉嫩嫩的,每个人都有一双乌黑而又明亮的大眼睛,就像是从图画里走出来的仙童一样,可爱到无法形容。   谢纯自然猜到了这两个是庾璟年和沈沅钰生下的一对双胞胎金童。听说这两个孩子风靡建康,很早就成为建康社交场上的小明星,萌翻了无数年轻年老的父母的心,从前谢纯不以为然然,现在他明白了。   这样两个一模一样又十分可爱的孩子,谁能不喜欢呢?   这时沈沅舒和两个孩子也发现了谢纯。   沈沅舒并不知道沈沅钰叫她前去的目的就是让她做电灯泡的,猛然在这里看到了谢纯大吃了一惊。她和谢纯见过很多次,当然不能装作不认识,急忙上前给谢纯行礼,“见过表表哥!”   不知怎么的,在谢纯那双洞悉一切的目光中,她总是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谢纯咧开嘴微微一笑,“八妹妹,好久不见了。”对着沈沅舒说话,目光却落在两个孩子的身上。   沈沅舒连忙道:“昊哥儿,晔哥儿,快来见见过你们的谢表舅。”   两个孩子被沈沅钰教育得极好,即便是晔哥儿平时很淘气,礼貌上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谢纯就见两个孩子并排整齐地走到他身前,然后一起有模有样地给自己作揖行礼,动作竟然还很标准。   一个说:“表舅好!”   一个说:“谢表舅好!”   谢纯对庾璟年很是不以为然,甚至还因为庾璟年抢了他的心上人而对他心存恶感,所以庾璟年去襄阳城的时候,他没有和庾璟年照面就一个人回了建康。   可是面对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他实在狠不下心来迁怒他们两个。   谢纯想了想,就从身上掏出两把连鞘的小匕首,鞘上镶嵌着许多宝石,这种匕首是大晋和北燕战争的过程中,从北燕高级军官身上缴获来的战利品,很有北燕的风情,这样的小匕首并不是用来防身或者伤人的,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装饰。陶铿把这两把一对的小匕首送给了谢纯,谢纯觉得挺有意思,就一直随身带着,今天看见了双胞胎,就拿出来送给他们。   谢纯笑咪咪地道:“你们叫我一声表舅,我也没有带什么好的见面礼,这两个小玩意儿,你们拿去玩儿吧。”   因为孩子太小,沈沅钰从来不肯给他们玩儿危险的东西,匕首是两个孩子想了很久而不可得的东西。所以谢纯一拿出来,两个孩子就两眼冒绿光了。   不过娘亲教导过他们,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要。因此双胞胎虽然眼馋的流口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沈沅舒。   沈沅舒有一些迟疑。心底里,她是完全不想让小外甥们要谢纯的东西,可是谢纯的脾气她知道的很清楚,惹恼了他,还不知他会干出什么事儿来呢。   正犹豫着,谢纯已经把两把小匕首塞进了两个孩子的手里。孩子们喜欢,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晔哥儿第一个受不住诱惑,大声道:“谢谢谢表舅!”他说话口齿清楚,声音洪亮,加上站姿挺拔,眼神明亮,活脱脱一个小庾璟年。谢纯却无法对他生出恶感。   他伸手摸了摸晔哥儿的脑袋,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们两个,你是哥哥吗?”他感觉晔哥儿似乎比昊哥要高一点儿壮一点儿就以为晔哥儿是哥哥。   哪知晔哥儿摇了摇头,道:“我是晔哥儿,他是昊哥儿,我是弟弟,他是哥哥!”   谢纯微微一愣,又去看昊哥儿。昊哥儿极聪明,从刚才沈沅舒些微的迟疑中,他就明白了沈沅舒是不想让他们小哥俩儿拿谢纯的东西。   不过晔哥儿已经拿了……他又的确很喜欢这把小匕首,就装作不知道姨母的心意答应下来吧。小东西故意不去看沈沅舒的表情,对谢纯又行了一礼,道:“谢谢表舅!”   谢纯对这个两个孩子喜欢极了,便张开手道:“来,让表舅牵着你们一起走。”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加上谢纯长得好看,又风度翩翩的,两个小娃娃对他都极有好感,丝毫没有拒绝,就把小手给了谢纯牵着。   谢纯握着两个孩子胖乎乎的小手,只觉得嫩嫩的滑滑的,别提有多舒服了,一瞬间他的心都快要化了。谢纯从前可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堂兄弟之间的孩子他也从来都不肯亲近的,这次也不知怎么就和双胞胎投缘了。   沈沅舒见谢纯以秒速和两个小外甥混熟,一时之间有些不能适应。又觉得以谢纯那么高傲的性子,是绝对做不出不利于两个孩子的事情的,也就放心了。   于是就在前面带路。   谢纯一边走,一边和两个孩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这时就听见晔哥儿奶声奶气地问昊哥儿:“哥哥,表舅是什么意思啊?”   昊哥儿给弟弟解释:“娘亲的表哥,我们要叫表舅的。”   谢纯有些惊讶,辈分问题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关键昊哥儿看样子不过三四岁,不但自己能明白,还能给弟弟解释的一清二楚,这样的智商可就不一般了。   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昊哥儿的脑袋:“小家伙蛮聪明的!”   哥哥被表扬了,晔哥儿跟着与有荣焉,“那算什么,我哥哥会背千字文呢!”   谢纯被两个纯真可爱的小正太给逗笑了:“是吗?要不昊哥儿背给表舅听一听?”   昊哥儿现在都开始跟着沈沅钰学习《诗经》了,千字文早就成了昨日黄花了。沈沅钰害怕过于揠苗助长,再伤了孩子的脑子,所以进度放得很慢,饶是如此,昊哥儿的学习速度也十分惊人了。   小孩子的感觉十分敏锐,昊哥儿能感受到谢纯对他是真心喜爱,所以他对谢纯也很亲近。便一路走一路背起了千字文来。   谢纯小的时候也是个天才人物,三四岁的时候也能把千字文倒背如流,如今听着昊哥儿奶声奶气地背诵,竟然涌起一股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昊哥儿很快就背完了,谢纯见他口齿清晰,一字不差,自然是大大地表扬了他一番。他又转过身子去问晔哥儿:“哥哥背得这样流利,你能背多少?”   谢纯看出来晔哥儿对哥哥从善如流十分敬服,就猜到晔哥儿这方面肯定是比不上昊哥儿的。   晔哥儿一听这个问题,那张神采飞扬的小脸刷地一下子就红了:“我我,我能背一半了。”其实这个水平,在同龄孩子之中已经是上上之选了,不过有个天才的哥哥衬托着,晔哥儿也真是悲剧了。   谢纯看他扭捏的小模样真是可爱极了,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就笑着安慰晔哥儿:“有道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晔哥儿虽然头脑没有哥哥聪明,可是别的事情一定有超过哥哥的地方。晔哥儿千万不要气馁!”   晔哥儿对这个表舅很信服,也许是谢纯天生就带着极度自信的光环吧。   沈沅舒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她还从来没见过谢纯对谁有这样的耐心的。   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正房的花厅,沈沅钰远远地听见谢纯爽朗的笑声,心里微微奇怪,谢纯这个人脾气怪,很少会笑得那样阳光灿烂的,她急忙出来查看,见沈沅舒走在前面,谢纯在后面,一手一个牵着双胞胎,三个男人之间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谢纯说得唾沫横飞,两个孩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满脸都是崇拜之色。   这画面很和谐,但是这剧本的走向却完全出乎了沈沅钰的预料。她一时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这个时候谢纯已经看见了沈沅钰。   沈沅钰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春衫,样式宽松,看得出来是为了怀孕专门穿出来的,下面是白色的挑线裙子,可能是因为怀孕的关系,沈沅钰看着比往日丰腴了少许,可是却别有一股说不出的独特风韵。那种成熟、自信、自尊自强的独立女性风采,是谢纯在任何人的身上都没有见过的。   她现在怀孕快五个月了,不过显怀的还不严重,比起双胞胎的那次,可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沈沅钰很笃定这次不是双胞胎。这让她松了一口气之余,隐隐有点儿失落。   沈沅钰就上前给谢纯见礼。“表哥,许久不见了。”   这倒不是客气话,她有好几年没看见谢纯了。谢纯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他穿着藏青色的袍子,腰间缠着同色的腰带,头上戴着玉冠束发,用一根银簪固定着头发,整个人看起来还是那么英俊,还是那么锋芒毕露。   建康顶级大帅哥,风采更胜往昔了。   “表妹!”谢纯怔忡了一下,很快就回复了淡定从容的神态。   “表妹倒是绝情,好好地竟将我拒之于门外,是否我不说出那一番话来,表妹就打算永远不见我了?”   他还是那样咄咄逼人,一出口就是针锋相对。   沈沅钰正要反唇相讥,昊哥儿和晔哥儿已经跑了过来,一边一个抓住沈沅钰的腿。   晔哥儿道:“娘亲娘亲,这是表舅给我们的匕首,好看吗?”   沈沅钰看见两个儿子,什么带刺的话也说不出来了。看见两个孩子手里像是宝贝一样捧着的连鞘匕首,沈沅钰暗想,谢纯还挺会投小孩子所好的,哪知道谢纯完全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而已。   “好看,真好看!”沈沅钰微笑着轻轻抚摸晔哥儿的脑袋,“那你们有没有谢过表舅呢!”   “当然有!”晔哥儿挺了挺小胸脯,“表舅说我比哥哥力气更大,他还夸奖我来着呢!”   昊哥儿道:“表舅说他和爹爹一起在荆州打过的北燕人呢!刚才表舅和我们说了很多关于荆州战场的事!”   ——难怪两个孩子听得那么投入,那么雀跃!   沈沅钰无语,谢纯这家伙也太没品了,怎么连小孩子也骗。   谢纯摸摸鼻子,笑道:“我只是和两个哥儿说,我在战场上打过北燕人,目前庾将军也正在战场上和北燕人作战。”至于故意引导两个孩子,让他们觉得,他和庾璟年曾经并肩作战,以彰显他和孩子们的父亲关系匪浅,这就不关他的事儿了。   沈沅钰简直无语。谢纯有时候做事情就是不讲道理。“既然来了,就请到花厅一叙吧!”   谢纯点了点头道:“正要叨扰!”   沈沅钰向妹妹使了个颜色,沈沅舒便也跟了进去,谢纯倒也无所谓,他和沈沅钰一个有妻子一个有丈夫,虽说两人问心无愧,但是这样单独见面毕竟不妥。有沈沅舒在一旁,也免得传出去不好听。   两个孩子像是小尾巴一样跟在众人的后面,沈沅钰皱了皱眉头,孩子太小有些话不方便在他们面前说起,就吩咐奶娘带两个孩子出去玩耍。孩子们走的时候,表现得对谢纯依依不舍的,沈沅钰不由对谢纯刮目相看,这人什么时候哄孩子也有一套了?   丫鬟们鱼贯地上了茶果点心,沈沅钰开口道:“表哥回来这些日子本该登门拜见,奈何我身子不方便。”正要说两句客套话,谢纯摆摆手道:“表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这些客套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沈沅钰张了张口,谢纯说话总是那么呛人。她便道:“不说客套话,那么请表哥教教我,该和你说什么话合适?”   谢纯看了她一眼,直接步入主题道:“我这次来找你,是真的有要事相商。”   谢纯的动向,沈沅钰已经从庾璟年写给他的信中知道了。她就真心诚意地道:“表哥在襄阳以奇谋克敌,没有让慕容圭轻易取了襄阳去,当真是厥功甚伟,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所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北燕军还在荆州猖獗,为何表哥不肯留在襄阳,继续贡献你的聪明才智,将北燕的军队赶出咱们的家园去呢?”   谢纯冷哼了一声:“如果我说,我不愿意留在荆州是不想见你的丈夫庾璟年,你觉得如何?”   沈沅钰脸色微变:“表哥,你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来你也应该是很清楚的。”   谢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有什么该不该说的,你既然问起来我不想编一个假的理由,这都是我的心里话。”   沈沅钰调开视线,默然。   谢纯又道:“我说的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想来你也明白。我并不想要你如何,只是这话堵在我的胸口,让我着实难受,现在说出来就轻松多了。”   他这样开诚布公,沈沅钰反而不好再说他什么。好在谢纯也不是那等伤春悲秋之人,话题一转便又回到了正题:“我这里有几封书信给你看看。”便从怀里掏出慕容圭的密信交给沈沅钰。   “这是什么?”沈沅钰问道。   谢纯便把几封信的来历向沈沅钰解释了一遍,然后又道:“我总觉得慕容圭此次攻打荆州背后还隐藏着别的什么阴谋。”   对于这话沈沅钰也是深有同感。慕容圭此人别的不说,玩弄阴谋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沈沅钰没有着急看信,而是问谢纯:“以表哥的聪明才智都不能破解的密信,我又能看出什么门道来。还有,表哥怎么会想起找我来破解慕容圭的密信?”   谢纯道:“直觉。我总有一种感觉,表妹和慕容圭看起来没有任何交集,可实质上你们两人之间总让我觉得有一种微妙的联系,所以拿到这些密信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   沈沅钰的后背不由一寒,谢纯这个人,直觉还真是厉害。竟然仅凭蛛丝马迹,就猜到了自己和慕容圭有着某种联系,她知道在谢纯这种人的面前,想要否认掩饰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就淡淡说道:“表哥还真是瞧得起我。”然后就翻起了那几封密信来。沈沅钰看了几眼之后,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   其实慕容圭的密信没有什么特别的,凡是看过谍战片的人,都知道摩斯密码,他的这些数字,也就是一种摩斯密码的应用而已。   这一点沈沅钰自然也知道。   谢纯一直在关注着沈沅钰的表情,沈沅钰虽然极力掩饰自己的震惊,可是谢纯还是看出来了。他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来,“你果然知道。说说吧,不要藏着掖着。”   沈沅钰暗叹一声,有时候人太聪明了,实在是不可爱。她便想了一下,对谢纯道:“其实这是一种密码通讯的方式,想要知道慕容圭真正说了什么,还需要把这些数字翻译过来。”   “密码?”谢纯大感兴趣,他脑子再聪明,毕竟也不可能想得到慕容圭用的是千年之后的间谍用的摩斯密码那一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沅钰就拿了一本书过来,给他解释:“比如说,你我之间传递消息,为了不叫旁人知晓,咱们之间就可以约定,用某几个数字代表这本书中某一页某一行某一个字。然后咱们两个都有同一本书,我只需要从书里找出来我要的那几个字,转化成数字,你接到密信之后,再把数字转化成字,就可以了。这样即便是被人得到了密信,也没人能看得懂,密信中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竟然可以这样?”谢纯简直震惊。这种方式,也实在太过巧妙了,不过这种方式也不过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很容易明白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谢纯才不相信沈沅钰能聪明到这等逆天的地步。   沈沅钰一时语凝,这个问题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谢纯见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善解人意起来,并不比旁人差多少,便道:“你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并没有向沈沅钰刨根问底。   315|313.谢纯返家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对谢纯道:“慕容圭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即便咱们知道了原理,也不可能破解得了的,我看你还是放弃吧。首先,咱们要确定慕容圭和对方约定的是用哪一本书来传递消息,而这个人,必定是慕容圭安插在建康内的奸细,藏得必定十分隐秘,现在咱们对他一无所知,就算想查,都无从查起。”   哪知道谢纯道:“不,我一定要查。因为北燕的奸细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沈沅钰不由大为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个人又是谁?”   谢纯道:“这个人在咱们建康可是大大的有名,那是王公贵族皇室成员的的座上客,这人便是简静寺的妙慧。”   “什么?”谢纯不愧是谢家精心培养出来的情报人员,今天给了沈沅钰太多的惊喜。“你说的是真的,妙慧竟然是北燕安插在大晋的密谍?”   妙慧此人,沈沅钰算是很熟悉的。这几年来,她没少去简静寺听妙慧*,在她的印象里,妙慧年轻,虽说是尼姑,但是却是万中无一的美人。这人长得好看,总是有些优势的。不过妙慧可不光只有一副好皮囊,她博学多才,佛法精湛,业务知识可以说是非常精通。   非但如此,她品性高洁,很多大臣都把她当成座上客,可她从来不会参与大臣们之间的家事,骗取银两敛财这样的事,她从未做过。   她低调、智慧、颖悟,可说是沈沅钰心中得道大能的标准的样子。沈沅钰对她的印象这么好,就忍不住对谢纯道:“表哥你没有弄错吧?”   谢纯就把自己回到建康之后,如何查探太子谋反之事,如何树藤摸瓜找出了张山此人,又从他的口中得知太子谋反之前曾经夜会妙慧,而且从简静寺中出来,太子的脸色十分难看,这些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沅钰。   “原来如此!”沈沅钰按捺住心中的震惊,大脑在高速运转,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这么说来,这妙慧果然嫌疑很大。北燕想在建康得到朝廷中的重大消息,没有妙慧这样身份的人是绝不可能的……妙慧的身份,正好适合做这个北燕的密谍首领。”   谢纯赞道:“果然英雄所见略同。”这也是他怀疑妙慧的重要依据。   “等等……”沈沅钰陡然想起一件事来,脸色忽变。她想起成亲之前,有一次她和妹妹一起去简静寺听妙慧讲经,回家的途中遭遇刺客截杀,后来庾璟年已经查明,那群黑衣刺客是太子母子派出来的。   可是救她的那群青衣人究竟是谁,她却一直没有弄清楚。现在这么一想,难道是妙慧?妙慧又为什么要救她呢?   她对那个领头的青衣人印象十分深刻。现在想来,虽然那人穿着宽大的斗篷,整个人全都藏身在斗篷之中,让人看不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可是只看身材,似乎是个女子,难道就是妙慧本人!   沈沅钰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谢纯道:“那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沈沅钰呼出一口气:“现在想来,这个妙慧还真是有些问题。看来她的确很有可能就是慕容圭派来的内鬼。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从简静寺出来遇到的刺客和青衣人?”当时谢纯就曾跑到长乐堂问过沈沅钰遇刺的事情,只不过那时沈沅钰并没有把自己的猜测全部告诉他。这又把当时的过程详细回忆了一遍。   谢纯也想起来了,不由冷笑:“你这么说,这个妙慧还真是疑点多多。”   两个人前因后果分析了一番,结论都是妙慧十分可疑。这个时候沈沅钰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若青衣人真的是妙慧,沈沅钰想起青衣人使用的筒弩,心里猛地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慕容圭、妙慧,还有天机阁,本来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此前大皇子利用胶囊害死废太子的时候,沈沅钰其实心里就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了,天机阁能够做出类似于“胶囊”这种划时代的“高科技”产品,难道天机阁里还有自己的“穿越老乡?”   她当时想到这里就因为别的事情岔了过去,并没有扯到慕容圭身上去,现在因为妙慧,因为青衣人高科技产品的“弩筒”,让她又想起了这件事,也就让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难道,横跨北燕、北魏、大晋三国的庞大秘密组织天机阁,其真正的幕后老板就是慕容圭?   越想越觉得可能。天机阁也就是最近几年才开始混得风生水起的,和慕容圭穿越而来的时间大体吻合。慕容圭通过建立天机阁至少可以得到两方面的好处,一方面可以收集各国的情报为其所用,另一方面,他从天机阁获得大量的钱财,对他坐上北燕的皇帝,以及日后的统一天下都有极大帮助。   而天机阁在北魏和大晋都有分舵,这么看来,妙慧应该不光是慕容圭派来潜伏在大晋的密谍首领,她应该更是天机阁设在大晋分舵的首领。   她把所有的线索穿在一起,慢慢理顺了,越想越觉得严丝合缝,只觉得自己已经慢慢逼近了真相。   谢纯见她陷入深深的沉思,一忽皱眉,一忽叹气,知道她在思考重要的事情,就慢慢地自己喝着茶,并没有打扰她。   直到沈沅钰的眉头舒展了开,他才放下茶杯:“你又想到什么事情了?”他来找沈沅钰也是一时兴起,没想到沈沅钰这里居然有这么多有用的信息,也是一件意外之喜了。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咱们可能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慕容圭很有可能是天机阁的阁主!”   谢纯吃了一惊。今天沈沅钰给他太多有冲击力的消息了,他刚才的还没有完全消化呢,沈沅钰这又扔出一个重磅炸弹。   “此话怎讲?”   沈沅钰就把能告诉他的全都告诉了他,当然略去了慕容圭穿越这一关键的信息。谢纯听完了,想了想道:“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不过现在看来还有些证据不足。”   沈沅钰自然不会和他在这个问题上争竞。就问他:“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谢纯笑道:“我今天在你这里可真是收获不小。接下来,我怎也要想法子试一试,能不能破译慕容圭的密码。”   “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沈沅钰道。   “要是容易,怎能显出我的本事!”谢纯十分自信地笑笑。他见沈沅钰脸上露出疲倦之色,心里微微有些心疼。“看你也乏了,今天就不打扰你了。你若是想到什么新的有用的线索,就写了信直接让人给送到谢府去。”   说着站起身来,深深看了沈沅钰一眼,“那么,我就告辞了。你,好好保重身体!”他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说走就走,十分的潇洒。   沈沅钰也不由得佩服他,让蕊心扶着她起身送谢纯出门。   走到门口,正好碰见双胞胎玩儿累了,从外面回来。看见谢纯往外走,两个娃娃都有些舍不得他,一起扑上来,一边一个抱着谢纯的大腿,昊哥儿道:“表舅,你要走了吗?”   庾璟年的儿子,谢纯竟意外地喜欢。伸出手来在两个孩子的小脑袋上摸了摸,笑着道:“我和你们娘亲有事商量,现在话说完了,要走了。”   晔哥儿道:“那表舅什么时候还来呀?”   谢纯就看了沈沅钰一眼,笑道:“我倒是想来,就怕有人不欢迎。”   晔哥儿也是个机灵的,顺着谢纯的目光看过去,撒娇卖萌地喊了一声:“娘亲!下次咱们再让表舅来做客,好不好?”   儿子这样软语相求,沈沅钰一时哭笑不得。谢纯哈哈一笑,不等沈沅钰回答,便道:“等表舅去抓了坏人,一定还来看你们两个!”   这下晔哥儿和昊哥儿都好奇起来,“坏人,谁是坏人?”   谢纯道:“坏人就是躲在暗处想要害你们爹爹害你们娘亲害你们皇伯祖父的人。”   晔哥儿一听就生气了,这三个人可是他最喜欢的三个人,坏人竟要害他们,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表舅,表舅,你带上我,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抓坏人!”   沈沅钰不由头痛,“昊哥儿晔哥儿到娘亲这里来,不要缠着你们的表舅。表舅他还有正事要做。”   昊哥儿十分听话,松开了谢纯的手,迈着小短腿向沈沅钰走过去。晔哥儿却不干,眼巴巴地看着谢纯,想让谢纯带着他一块去抓坏人。昊哥儿便又回转来,拉了拉弟弟的手:“快去娘亲那,不要让娘亲不高兴。”   晔哥儿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满的哀求差点把谢纯融化了,“好小子,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大了,练好了一身武艺成为你爹爹那样的英雄,我再带你去抓坏人好不好?”   晔哥儿有点不想答应,一是怕沈沅钰生气,二是哥哥正拉着他的手往沈沅钰那边拽,便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好吧,那表舅下次来记得要给我带一把这么长的刀作为送给我的礼物哦。”他两只小胳膊尽量张开到最大比出那样一个长度。   谢纯一下子就被他逗乐了:“你小子还挺贪心的,我送给你的匕首多好看啊你还不满意,想要更大更长的刀剑。”   晔哥儿嘿嘿笑:“表舅你答应不答应嘛!”   这样的卖萌攻势谢纯哪里招架得住,“好好好,表舅答应你,什么都答应!”   晔哥儿这才欢快地大声叫道:“谢谢表舅!”松开了谢纯的大腿,蹬蹬蹬跑到沈沅钰的身边。害怕沈沅钰骂他,就把自己的身子藏在昊哥儿后面。   谢纯的目光落在两个孩子的身上,眉眼变得温柔愈发显得他英俊超凡。   孩子们真可爱,庾璟年我真是越来越羡慕你了!   沈沅钰送走了谢纯,蕊心扶着她回到床上躺下。沈沅钰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却在想着事情,今天的信息量太大,她需要好好理顺理顺。等会儿给庾璟年写封信把自己发现的这些事情告诉他,希望能对身处前线的他有所帮助吧。   蕊心照顾她那么多年,对她的习惯十分了解,自然知道她并没有睡,便劝道:“王妃,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不能想太多费太多的脑子,万一动了胎气可不好。”   沈沅钰睁开眼睛:“我心里有数的,无妨。”   沈沅钰休息片刻后就趁着精神好,叫人拿了纸笔来,写了一封信给庾璟年,并没有瞒着他谢纯来访的事情,把妙慧有可能是慕容圭安排在大晋的奸细,以及天机阁有可能就是慕容圭所开,这些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庾璟年。   足足写了十几页信纸,叫人用六百里加急送到荆州去。   沈沅钰这才安心入睡。   沈沅钰觉得破译慕容圭的密码就像大海里捞针,难度实在太大。不过谢纯却不是这么想的,既然得了他想要的线索,他就要一步一步按照自己的想法走。   谢纯开始有意识地接近妙慧,他和妙慧本就是旧识,他年纪虽小,但却博学多才,于佛法更是多有研究,因为不在沙门之内,许多理论更是发前人所未发。而他想要刻意笼络一个人的时候,更有的是法子,没过多久,就成了妙慧的座上宾,多次登堂入室,进入妙慧的禅房。   过了没两天就是长沙王庾伦的生日,庾伦请了妙慧去参加寿宴。宴席一直到一更天才散,等妙慧回到简静寺自己的禅房,就发现整个屋子里一片凌乱,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盗窃一空,包括自己收藏在书房里的一些佛经和书籍。   其中有一本就是她和慕容圭传递密码用的书籍,盗贼做成了盗窃劫财的样子,可是简静寺乃是清净之地,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遭到盗窃。   妙慧隐隐感觉不妥,一方面向京兆尹报案,一方面又找来一本同样的书,紧急写了密函给慕容圭,用信鸽带着密信打算传递给慕容圭。   却不想谢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等妙慧的信鸽刚刚飞出建康城,就被谢纯给截获到了手里。当天晚上他就拿着妙慧亲手书写的密信去了成王府。   沈沅钰虽然不满于他不分时间的来找她,还是痛快地和他见面了。看完了妙慧的信,那上面如同慕容圭写就的密函一般,也是一连串的数字,看得人云山雾罩的。沈沅钰轻轻叹息了一声:“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妙慧就是北燕安插在建康的密谍首领。”   谢纯点了点头,“这一点已经毫无疑问!”   沈沅钰道:“表哥想怎么对付她?报请皇上,立刻将她拿下?”   谢纯摇了摇头:“妙慧潜伏在大晋已经有十年了,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地为慕容圭做事,可见她对慕容圭是忠心耿耿。若是捉了她,我怕她会立刻自杀,不但问不出丝毫的秘密,还有可能让我们的线索完全断掉!”   沈沅钰想了想:“妙慧性子果敢,吃软不吃硬,恐怕真能做出自杀这样的事情来!”   谢纯又冷冷一笑道:“况且留着她,还有很大的用处。只要有她在,我们就能知道慕容圭的部署,岂不是比抓了她更有用。”   又道:“你见过妙慧的字没有?这封密函,你觉得是不是妙慧亲笔所书?”   沈沅钰身为王妃,地位崇高,家里就有妙慧的墨宝,叫人拿来对照,字迹完全一模一样。   既然谢纯肯这样问她,自然表示这非是妙慧亲笔所书了。沈沅钰便问道:“难道这封信是你模仿妙慧的笔记所书?”   谢纯洋洋得意道:“正是!”   谢纯有得意的资本,他模仿妙慧的笔记,让人完全瞧不出一点儿破绽。谢纯道:“等我破解了密码,用妙慧的笔记给慕容圭写几封信,让信鸽送到慕容圭的手里。你说慕容圭看了这样的密函,会不会给妙慧回信呢?”   沈沅钰不由连声叫妙。“这个主意好!到时候按照咱们的需要给慕容圭写信,说不定就能让他吃个大亏。不过前提是你得能破解两人所用的密码。”   谢纯嘴角一翘,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密码我现在虽然没有,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了。”原来他趁着妙慧去长沙王府赴宴,派手下人装扮成盗贼去盗了妙慧的财物和书籍,如今正按照沈沅钰教给他的法子,派了几十个书吏,一人负责一本书,照着慕容圭的密函翻译,看能不能连成句子。   沈沅钰震惊地看着谢纯。   谢纯真是她见过的智商最高,最聪明的人,没有之一。在她看来难以解决的事情,在谢纯手里轻轻松松就能解决,照着他的这个法子,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把慕容圭的密函给破解了。   谢纯对沈沅钰的那种目光受用极了。正要说点什么,沈沅钰已经道:“你这样做,不怕打草惊蛇,让妙慧心生警惕吗?”她现在都可以猜到妙慧给慕容圭的信中说了什么,必定是报告密码书籍被盗之事,让慕容圭做好防范。   谢纯道:“我本可以慢慢来,但是前线军情紧急,我又老是觉得慕容圭在酝酿巨大的阴谋,只能铤而走险,好在一切都还在我的掌控之中。”他倒是满自信的,面对名满天下的慕容圭,他也毫不畏惧。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沈沅钰让金灵把谢纯送出花厅去。   第二天风平浪静,又过了一天,谢纯又来成王府,这一次他的脸色极其难看。   沈沅钰这几天已经习惯了他的不请自来,每天到访。还满脸轻松地打趣他道:“表哥可是破解了慕容圭的密码?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可是看你这脸色可有些不好看啊!”   谢纯一屁股在花厅的椅子上坐下,先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对着嘴咕嘟咕嘟灌了一壶水,然后道:“我谢纯还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情吗?”   他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来,递给沈沅钰看,“密码书籍就是这一本《无量寿经》!”   沈沅钰拿起那本《无量寿经》翻了翻,见那本书已经呈现半旧之色,可见是经常被翻阅的。谢纯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叫人重点研究这一本,没想到密码书籍果然就是它。   沈沅钰也有一些激动,慕容圭一直就像是压在她头顶上的一座大山。关键是他聪明、太阴险,手中掌握的权力又太大,沈沅钰就是想对付他,也没有任何机会。如今,借助谢纯,上天似乎打开了一扇大门,对付慕容圭千年难遇的机会来了。   “慕容圭到底在密函中写了什么?”   谢纯脸色发白道:“你自己看吧!等你看到慕容圭这封密函的内容,恐怕你也要和我一样,再也笑不出来了!”   沈沅钰吃了一惊,匆匆拿起谢纯“翻译”好的那一封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她只觉得手脚发软,那封信就从手中滑落,慢慢地飘向了地面。   谢纯见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正要伸手扶她一把,一旁的彩凤眼疾手快已经先扶着她坐了下来,忍不住狠狠地瞪了谢纯一眼,谢纯也真是的,这样的军国大事做什么非得要一次两次地来找沈沅钰商量,也不看看沈沅钰如今正怀着身子,万一思虑过甚孩子出了什么问题谁能担待得起。就往沈沅钰的手里递了一碗茶:“王妃,先喝口茶压压惊。”   沈沅钰喝了茶还是有些惊魂未定,“表哥,慕容圭密函中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难道当阴山中真的有一条小径可以直抵建康城下?”如今建康偌大一个都城就只有左右羽林卫两卫兵马守着,若是宇文周率领数万大军抵达建康,那么大晋危矣!   何况城中还有内奸存在。   原来慕容圭在写给妙慧的密函中告诉她宇文周将率领五万大军经过当阴山中的秘密小道抵达建康,叫她联络河东裴氏作为内应,一举拿下建康。   沈沅钰没有想到河东裴氏这个多次暗算过沈家的家族竟然暗中和慕容圭也有勾结。   316|313.谢纯返家   谢纯苦笑:“慕容圭言之凿凿,恐怕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我截获这封密函乃是五日之前的事情了,如今宇文周恐怕不日就要出现在建康城下了。”他用力在桌子上拍了一记,“咱们得到消息还是太晚了,没有时间准备布置!”否则宇文周的五万大军拉成了一条线在群山中行进,只要在途中任何一个地方设伏,宇文周都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这可如何是好?”到了现在,沈沅钰也有些麻爪了。   谢纯道:“建康乃是大晋的都城,建康若是丢了,大晋立刻就会四分五裂,不亡也是亡了。”现在中央的权威本来就不够强悍,若是都城失守,各地的士族立刻就会自立为王,想要重新聚合成一个新的政权,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到时候慕容圭就会抓住机会一一将他们消灭,然后统一大晋。   沈沅钰完全可以预见到这一点。   沈沅钰道:“若是调集建康周边的军队协助建康防守呢?”   谢纯道:“第一,时间上怕是来不及。再加上,各地的军队都在各大士族的掌握之中,这种都城马上就要被攻破的情形之下,各地士族很有可能采取观望的态度,若是建康守卫战中,大晋占了上风,则出兵攻打宇文周,捞取政治资本。若实在守不住,则干脆投降慕容圭,就算换了一个皇帝,他们照样能够享受荣华富贵!”   沈沅钰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皇上和建康能够指望的,唯有皇家十二卫。也就是王爷手中的军队?”   只有这皇家十二卫才是皇室能够实实在在调动的力量。   沈沅钰猛然抬头:“表哥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谢太傅”若是谢涵知道了,他定会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给皇帝,那时候皇帝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自己的安危,会不会立刻命令庾璟年回兵援救建康?   慕容圭可不是吃素的。庾璟年是常胜将军,他更是有生以来,从未打过一次败仗。北燕和大晋在荆州的战争进入胶着状态,若是庾璟年当此情状撤兵,慕容圭本来就占据上游的有利地形,他便能趁虚而入,恐怕庾璟年的数万大军很可能就会因此而崩溃。   谢纯摇了摇头,“我正是想到了庾璟年的处在此情此景的难以自决,才没有告诉祖父。”   沈沅钰起身,郑重向谢纯行了一礼道:“我代阿年谢谢表哥的成全!”   谢纯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对他会有什么好感吗?只是如今整个大晋只有他有本事和慕容圭抗衡,只有他的大军有机会打败慕容圭带领的北燕精兵,我不想为了一己私怨,导致整个大晋随之倾覆。何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大晋就此亡国,我陈郡谢氏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沈沅钰点了点头。“如今这个局面,真是大晋开国百年来未曾遇到过的困局,阿年的军队被慕容圭拖住,进进不得,退退不得,建康兵力又极度空虚,唯今之计,就只有一个办法,让各大士族的私兵帮忙守城。我这就去沈府将此事告诉我父亲,请他出面游说各大家族,出动私兵帮忙守城。也请表哥即刻返回谢家,请谢太傅出面斡旋此事!”   皇家十二卫现在只剩下两卫,而各大家族在建康及建康周边的私兵可不在少数,若能把这些兵力拧成一股绳,共同对付宇文周的大军,至少也能坚持一阵子。等各州各郡的勤王部队来了,建康之围也就解了。   不过各大家族都把私兵看得极重。私兵都是由家族部曲所组成,是一个家族实力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谁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自家的兵力拼光了,让家族的实力一落千丈呢?所以沈沅钰才说要请沈昀出面说服各大家族的宗主这样的话。   谢纯也觉得沈沅钰的这个法子是唯一可行的法子。还好他兵行险着破解了慕容圭的密码,否则等宇文周的大军到了城下,他们还一无所知呢,到时候大晋就真的要灭亡了。   谢纯不敢怠慢,辞别了沈沅钰立刻就返回了谢府。临走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沈沅钰一眼:“没想到表妹在慕容圭的心里竟然占据了这样重要的位置!”原来慕容圭在写给妙慧的密函中,最后一段花费了不少笔墨,叫妙慧千万保证沈沅钰的安全。   下笔之重,甚至不比之前叫妙慧联络建康城中亲近大燕的士族,以策应宇文周的攻势来得少。   沈沅钰自然也看到了这一段,她心里当然十分不舒服。不过事情万分紧急,她也没有空闲仔细琢磨这些了。   沈沅钰也带着儿子们去了沈家。周氏亲自到门口接她,忍不住埋怨了一声:“你这么大个肚子,有什么事不能派个婆子来和我说一声,要你亲自回娘家来?”   沈沅钰来不及好周氏多说,张口就问:“娘,爹爹呢?爹爹在不在?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爹爹商议。”   沈沅钰很快就在书房中见到了沈昀。   父女两人关起门来密议,沈沅钰就把慕容圭派宇文周率领五万大军,从当阴山走小路,即将抵达建康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沈昀。   饶是沈昀养气功夫了得,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听了这个消息也震惊地难以自抑。   “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沈沅钰就把谢纯如何破解慕容圭密码的事情也和他说了一遍。沈昀想了想,道:“这么说,这消息的可靠性是极高的了。”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脑子高速运转着。   北燕境内也有士族,八柱国家族就是北燕士族的代表,和南朝的四大门阀在本国地位差相仿佛。只是八柱国家族和四大门阀相互之间一向瞧不起,彼此之间很有一些仇怨。若是宇文周攻破了建康,恐怕第一个要倒霉的就是王谢沈桓这几个家族,所以建康城必须守住不可。   沈沅钰道:“爹爹,我想请您出面说服依附于沈家的各大家族,让他们出动私兵,帮助左右羽林卫守住建康。”她把今天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沈昀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建康若破,整个大晋就要烟消云散,家族恐怕也要遭受从所未有的荼毒,这个道理我懂。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他走到沈沅钰的跟前,伸手帮她理了理鬓角的乱发,“这些事,还是交给我们男人去忙吧。阿年是个有本事的,你不要担心他,慕容圭虽然阴险毒辣,可阿年也未必就不能堂堂正正地击败他。你现在怀着身子,不要想太多了,好好养好了身子,把孩子平安生下,就是对阿年最大的支持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爹爹,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不会扰乱阿年的心境的。”   沈昀要和执事族老们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没有时间和沈沅钰多说,就让沈沅钰先去周氏那里,他则吩咐小厮把执事族老们立刻请过来。   沈沅钰出门之前,沈昀又道:“成王府毕竟新建,防卫力量不比咱们沈府,你回去收拾收拾,带着孩子们搬过来住吧。兵荒马乱的,也免得我和你娘担心你。”   沈沅钰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回家去简单一收拾,沈沅钰第二天就搬到了娘家,把金灵、彩鸾、彩凤、蕊心等人全都带了回来。这些人除了蕊心都是成了家的,拖家带口的,长乐堂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双胞胎见到洲哥儿十分高兴,三个孩子带着彩鸾、彩凤的儿子,在花园子里玩得十分嗨皮。沈沅钰却心情沉重,一直关注着各大家族的动向。   仅仅这一两天的时间,建康城中上消息灵通点儿的,几乎全知道了宇文周的北燕大军即将兵临城下的消息,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昨天晚上谢涵听完了谢纯的报告,更是连夜进宫去见皇帝,皇帝也是一方面派人去当阴山刺探消息,一边派人拿着圣旨去各地调集军队救助建康。   而沈家和谢家更是第一时间派出了探子,到当阴山中刺探消息,果然在建康城百里之外发现了北燕大军的阵营。   随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破灭,整个建康都紧急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   皇帝紧急召集朝廷重臣,召开御前会议,会上众人吵成一团,大部分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要召回庾璟年,皇家十二卫经过庾璟年的调-教,已经成为大晋战斗力最强的部队,而且庾璟年又是身经百战,能够力抗慕容圭而不落下风,若他能及时回师,建康之围必然可解。   至于荆州,实在不行就放弃了吧。   这些大臣的家眷、财富,根都在建康,自然巴不得庾璟年立刻回来救命,至于别的,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什么面子节操全都不要了,大有庾璟年不肯回救建康,就是叛徒卖国贼的意思!   好在也不是没有反对意见,就是谢涵和沈昀。这两人一个是兰陵沈氏的宗主,一个是陈郡谢氏的宗主,分量也是非同小可。   沈昀这边,因为庾璟年是他的女婿,当然要为庾璟年的安全考虑。庾璟年本来兵力就比慕容圭少,若是这时匆匆忙忙地从荆州撤军,慕容圭趁虚而入,很有可能就把庾璟年的军队击溃,到时候沈沅钰怎么办?   谢涵则是被谢纯说服了,本来谢家也是四大门阀之中最公正无私的一个家族,谢涵更多还是考虑到整个国家的利益。   谢家和沈家都有不少拥趸,一时间众人吵成一团,皇帝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好像有千万只蚊子一起鸣叫一般,直令他心浮气躁。这件事不管众人争吵成什么样子,他早已下定决心,决不能调回庾璟年,一旦他手中的皇家八卫完蛋了,就算建康保住了,恐怕也难以抵挡慕容圭的疯狂进攻。   那时候大晋也就要土崩瓦解了!   皇帝见到了这种关键的时候,众人还是“屁股决定脑袋”,只考虑自己的利益,只看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由又急又气,使劲一拍桌子,“都给朕闭嘴!”他正想宣布自己的命令,让庾璟年安心在前方打仗,忽然觉得脑袋轰了一声,身子一歪,软软地就从龙椅上滑到地上去了。   国家内忧外患,他镇日操心,很久都没有休息好,加上近日来身子本来就不好,刚才一激动,就晕了过去。   勤政殿内顿时一片大乱。现在正需要最高领导人拍板的时候,这位倒好,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管了。那么多需要决策的事情没有定下来,你让大家怎么办?   众人顾不得研究怎么对付宇文周,先叫了太医来给皇上诊治。太监们七手八脚地将皇帝抬到内殿,太医来了之后,给皇上又是灌药,又是施针,皇帝这才悠悠转醒过来。   太医诊断皇上是操劳过度,邪气侵入体内,必须好生静养,不能再用脑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本来不想听太医的,结果他稍稍听太监念了一段折子,就头痛欲裂,这样看来,他实在是不能再处置政事了。   三皇子跪在皇帝榻前,苦苦劝道:“父皇,您就听一听太医的话,不要再操劳了。有什么事儿,您就让儿子替您代劳吧。儿子虽然不肖,但总也是您手把手教出来的,儿子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皇帝沉吟了良久,他当然还是更想把皇位传给庾璟年的,本来想着等庾璟年打败了慕容圭,收复了荆州益州,到时候他的威望就会上升到顶封,到时候自己把这个儿子认回来,然后立他当太子谁都没有话说。   可谁知道事情竟演变成了这样。   现在这种情形,国家断然不能缺少一个最高的领袖,最好的状态就是立三皇子为太子,名正言顺地以太子之位监国……   皇帝最终叫人选了三公九卿众位大臣进入内殿,当众宣布,晋三皇子为亲王,让他以亲王之位监国,代替皇帝处理国家大事,有重要的事情要于众位大臣们一起商量着处理。   为了方便三皇子办公,皇帝让三皇子暂住清思殿,并且把玉玺交由三皇子保管。   众大臣看向三皇子的目光已经隐隐有些不同了。   八王之乱以后,皇室之中,包括庾璟年在内,没有一个人得到过亲王的封爵,最大也就是个郡王,皇帝封三皇子为亲王,是不是意味着,已经定下了他未来的太子之位。   等三皇子从皇帝的寝殿出来,回到皇帝让他住的清思殿,王府长史萧清已经上前来道贺。“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如今您得封亲王,距离太子之位已是一步之遥了。”   三皇子却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意思。他冷冷“哼”了一声:“你闭嘴吧,以后再敢在本王面前说这些话,本王立刻就摘了你的脑袋。”   他现在心情的确有些不好。上次和庾璟年和解之后,他就想好了,不管父皇让他当太子,还是让庾璟年当太子,他都不会有丝毫的怨言,如果皇帝真的那么喜欢庾璟年,那他就好好辅佐五弟,当个太平王爷也好。   可是皇位毕竟是他争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几乎成了他心中的一份执念,哪怕有最后一丝机会,他也不愿意放弃。刚刚本来是最好的机会,皇帝但凡有一分立他为太子的心思,就会立刻下诏让他当太子了。   可皇帝偏不,封他一个“亲王”算什么?给点儿好处让他好好干活吗?还是怕他镇不住位高权重的众位大臣?   父皇的心里,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让他执掌这个国家,坐上最高的权力宝座吗?   三皇子想到这里,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他心气不顺,加之对萧清本来就很有意见,说话自然也就很不客气。   萧清不由十分尴尬。   “萧清说的有什么错?”正在这时,桓淑妃扶着太监的手面色清冷地走了进来。“如今你占尽天时地利,虽然不是太子,却已经胜似太子。连玉玺都在你的手中了,整个国家的政令现在全由你发布,你说距离那个皇位还能有多遥远?”   三皇子不由苦笑:“母妃,您在开玩笑吗?若是父皇真的想让我接班的话,刚才在寝殿之中,他就会让我做太子了,而不是只给我一个不痛不痒的‘亲王’。算了,既然父皇嘱意老五,就叫老五做这个皇帝好了。日后老五登基了,不会亏待我的,我也可以把母妃早点接到东海王府上,让您享享清福!”   桓淑妃真是恨铁不成钢:“你在胡说什么?这就是你该说的话吗?机会放在你的面前了,你都不懂得争取一下,你的外公是怎么死的,你就让他这样白白牺牲掉吗?你若是不当这个皇帝,将来怎么振兴桓氏,你忍心看着桓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就此退出四大门阀之列,成为一个二流的家族吗?”淑妃字字如冰,一下一下敲打在三皇子的心底。   三皇子一阵苦笑:“母妃,您到底要我怎么做?”他夹在兄弟和母族中间,真的已经累了。   桓淑妃道:“现在就是绝好的机会,你立刻签署命令,叫庾璟年赶返建康救援!”   三皇子大声争辩道:“母妃,仓促后撤,只会叫慕容圭抓住破绽,你这是要五弟去死吗?”   “我就是要他去死!”桓淑妃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不死,你以为你还有机会登上皇帝的宝座吗?”   三皇子道:“您就不想一想,一旦五弟死了,谁还能挡得住慕容圭的大军?到时候咱们不过就是比他晚死几天罢了,我就算是坐上了皇位,也很快就要成为亡国之君,这很有意思吗?”   “建康城高墙厚,只要咱们坚持一阵子,勤王的军队很快就能赶到,到时候慕容圭腹背受敌,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不见得就能打得进建康。你按照我的法子去做,还有一线机会登上皇帝的宝座,不按我说的做,就永远要和皇帝之位失之交臂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三皇子大声喊道:“不用想了。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再害五弟一次了!母妃,你请回吧,我还要见人办事,父皇把这么重要的担子交给我,我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   “好好好!你现在是亲王了,不把我这个母妃放在眼里了!连我的话也不肯听了是不是?”三皇子别过脸去不肯看她。   桓淑妃又劝他几句,他根本就不肯听。桓淑妃无奈,只得带着人先回去了她的含凉殿。   三皇子刚刚松了一口气,就有一个太监匆匆心急火燎地跑了过来。“殿下,不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   “北燕宇文周的大军已经抵达建康城下了!”   “什么?这么快!”之前探子回报说宇文周的大军距离建康还有数十里地,怎么这么快就已经兵临城下了。   如今皇帝不能理政,三皇子只觉得肩头上的担子沉甸甸的。立刻带上了郗檀、兵部尚书,以及羽林卫左右将军去城头观察敌阵。   只见城墙之下,北燕军队旌旗招展,遮天蔽日,已将建康团团围住。宇文周也算是北燕的后起之秀,年纪不大,已经跻身一流名将的行列,他最为擅长的就是带领军队长途奔袭,慕容圭之所以派他突袭建康,看中的恰恰就是他的这一项优点。   众人见北燕军虽然经过长途跋涉,但是军容鼎盛,士气旺盛,见他们东一簇西一簇,已在建康城下安营扎寨,秩序井然,军阵森然之中,透出一股可怕的杀伐之气,众人不由都有些头皮发麻。   三皇子也不由手心冒汗。   反观建康守军,只有一万两千人的左右羽林卫是正规军,剩下的人都是各大家族的私兵东拼西凑而来的。这还多亏了沈昀谢涵在士族之中拥有崇高的威望,这才鼓动了各大家族出动了自己的私兵帮助左右羽林卫守城。   这里头沈家和谢家的私兵占了三分之一以上。   饶是如此,这些私兵加在一起也不过三万人而已。加上羽林卫一共也不过四万多人,比起北燕兵还少了小一万人。   一群乌合之众,没有统一的番号旗帜,没有统一的指挥训练,和训练有素的北燕兵抗衡,是个智力正常的人就知道有多难了。   317|313.谢纯返家   不过好在他们是守城的一方。建康城经过这么多年的扩建重修,城墙一再加高加厚,守城的器械物资更是准备的十分充分,原来是准备应付国内荆扬上下游之争的,没想到最后用在了北燕人的身上。   三皇子在城墙上看了一圈,觉得宇文周不会在今天攻打城池,这才微微放心。   此时此刻,沈沅钰虽然呆在沈家,沈昀和周氏都让她好好养胎,可还是放心不下,一直让蕊心盯着外头的动静。听说北燕的大军到了,她反而有一种该来的终于来的感觉,反而放下了心事,当天晚上还睡了一个好觉。   谁知道当天晚上宇文周就命令军队开始进攻,大晋的军队紧张了一个下午,众人都以为宇文周人疲马乏,不会进攻,所以比较松懈,没想到宇文周就抓住了众人的心里,打了大晋军队一个出其不意。   这时候沈沅钰已经怀胎五个月了,孩子开始胎动,睡到半夜的时候,胎儿踢了她一脚,她就惊醒了过来。   沈沅钰就翻身坐了起来。她还是住在长乐堂的东厢房,这几天,因为沈沅钰一直睡不好,蕊心就在屋里的小床上值夜陪着她。   蕊心一直不敢睡得太沉,听见声音就醒了过来。她披衣坐了起来,叫一声:“王妃,您醒了?”就走下地来,从温着的水壶中倒出一杯茶水来,递给沈沅钰,“您先喝点水吧。”又关心地问道:“有没有有哪里不舒服?”   沈沅钰摸了摸肚子,这次的小宝贝一向安静,很少闹她,今天这样的情况已经算是很特殊了:“蕊心,我怎么好像听见有喊杀声,是不是北燕军开始攻城了?”   蕊心噗嗤一笑:“王妃,您过虑了。今天晚上老爷派人传来的消息,说是北燕军立足未稳,今天应该不会进攻。何况从乌衣巷到城墙边,有几十里路呢,就算那边真的打起来了,咱们这边也听不见啊。”   沈昀作为朝廷重臣,跟着三皇子、郗檀等人一起在城门驻守,并没有回来,但是却不断派人送回消息,也好叫家里人安心。   沈沅钰其实也想到了这一点,就点点头道:“但愿是我想多了,最近我总是心绪不宁的,别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好。”   蕊心连忙安慰她:“咱们事先得了消息,已经做好了准备,北燕人是没有那么容易打进来的。”   沈沅钰自然明白现在的形势如何,建康城东拼西凑的军队不过是乌合之众,而宇文周带来的五万大军却是北燕的精兵,乌合之众和训练有素的精兵相抗衡,谁强谁弱,那真是一目了然。   当然现在能做的她都做了,就只能看老天站在谁的一方了。   “王妃,时间还早,您还是再睡一会吧。”蕊心劝道。   沈沅钰闭上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听见外头隐约有动静,她便道:“蕊心,出去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   蕊心答应着出去,不大一会儿返回来,带给沈沅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王妃,说是宇文周兵分四路攻打建康的四个城门,我方兵力不足,老爷派人来调家中的侍卫前去帮忙守城,所以外头才有了声音。”   沈沅钰吃了一惊:“这才刚开始,头一天晚上攻城,就已经严峻到要调集家里的侍卫了?”   “听说谢家、王家也都调集了侍卫上了城墙,说是宇文周攻势猛烈,各大家族的私兵没有经历过正规的战争,乱成一团,人数虽然不少,可发挥的作用却很小。等他们磨合一下,过几天就好了。”蕊心到现在还不忘安慰沈沅钰。   沈沅钰点了点头,再坏的打算她都已经做过了,何况沈昀还给她们这些家里人留了最后的一条退路。就算北燕人打进来了,她们也能坚持一阵子。这么想着,她心里又多少安慰了一些。   其实蕊心说得很对,最难熬的就是第一天,若是今天晚上撑住了,以后各大家族的私兵有了经验,配合默契了,就好办了。   这下子沈沅钰是彻底地没了睡意,就和蕊心有一句没一句地猜测起前方的战事来。不过今天晚上注定了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不过小半个时辰,忽然听见外边隐隐传来呼喝的声音,这次连蕊心都听见了:“难道这么快就来第二次调集侍卫了?”   沈家的侍卫已经被调走了一大半,再来调,恐怕沈家就要没人保护了。沈沅钰正想再叫人出去打探消息,彩鸾挑帘子走了进来。她也是不放心沈沅钰,一直住在外面的房间里,听见沈沅钰和蕊心的对话,这才进来。   彩鸾忧心忡忡地道:“王妃,建康城好像开始乱了起来?”   蕊心大吃一惊:“难道北燕人这么快就打了进来?”   彩鸾有些迟疑道:“似乎不是!”   沈沅钰已经明白了。“定是城里的泼皮无赖,趁着北燕军攻击城门的时候,趁机兴风作乱,抢劫财物,这些人没有丝毫爱国情怀,真真可恶。”   彩鸾性子温和,最是悲天悯人,大吃了一惊道:“这怎么可能?那京兆府维护城内治安的兵马呢?”京兆府内有一司兵马,专门负责建康城内的治安。   沈沅钰苦笑:“连咱们沈府看守门户的侍卫都被抽调到城上帮忙守城去了,你说京兆府的治安兵丁还会跑得了吗?”   蕊心也认同了沈沅钰的说法:“这些泼皮无赖,大发国难之财,真真可恶!”   彩鸾有些担心地道:“他们不会冲进乌衣巷各府吧?”那些街上的地痞混混们,趁着城中无人管理,找些平民或者一般的富户开刀,有能有多少收获?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冲进顶级门阀之中,随便弄一点儿东西,就够他们活上一辈子了,所以彩鸾的这个担心也不无道理。   沈沅钰道:“你放心吧,咱们沈家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这些泼皮估计还没有那个胆子。”   彩鸾想想也对,这才放心下来。   沈沅钰就对让两人扶着她去了后面的小花园,小花园里有一个小楼,本来是平时登高赏景之用的。主仆三人登上了小楼,就见建康城中处处都有点点火光,起火之处怕不有几时处,不像是泼皮们无意所为,倒像是有有预谋有策划的纵火,制造恐怖。   沈沅钰大吃一惊,这情形有点不对。要知道守城军正在和北燕军殊死搏斗,此刻见家里头后院起火,本来就是乌合之众谁还有心思狙击北燕军。军心一旦涣散,恐怕建康城连一晚也守不住。   “这,恐怕是内奸所为!”沈沅钰立刻就下了判断。她想起慕容圭的密信中,叫妙慧联络河东裴氏,共襄大举。本来此事汇报给了皇帝,可是皇帝忽然晕倒,没有来得及处理河东裴氏,就将权柄转交给了三皇子。三皇子不知是得到了消息却没有重视河东裴氏,还是压根就没有得到这个消息,反正至今对河东裴氏没有什么处置措施。   难道这一切都是河东裴氏在其中搞风搞雨?   不过也还是不对。沈昀和谢纯都派了人手监视河东裴氏,知道裴氏在城中并没有像样的兵力,这才放心。否则不必皇家出手,沈家和谢家就先找个借口把河东裴氏给灭了。   当然,其实沈昀和谢纯都有冲动趁着这个机会把河东裴氏连根拔起的。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觉得大敌当前,若是骤然对河东裴氏这样的家族动手,恐怕会引起其他家族的恐慌,影响了团结的大局,不利于守城大计,所以河东裴氏这才逃过一劫。   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都小瞧了裴氏。   沈沅钰心里愈发不安起来。这些招数,怎么看怎么像是慕容圭的手笔,恐怕他早就有了全盘拿下建康城的计划,宇文周只是他忠实的执行者罢了。   那么河东裴氏能够藏兵于建康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慕容圭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   “王妃,你看那个方向,是不是大司空郗檀的家里?”彩鸾心细,指着一处冒烟起火的地方对沈沅钰说道。   沈沅钰细细看去,那里距离沈家并不算太远,很明显就是郗家的地方。郗檀一向简朴,郗家的侍卫可没有沈家多,被人攻陷也就情有可原了。   沈沅钰的心不由揪了起来。郗家虽然人丁单薄,可是毕竟还有不少的女眷在呢,要是他们落在了泼皮或者河东裴氏的手里,那下场会怎么样,沈沅钰简直不敢想象。   她虽然痛恨沈沅珍,可也绝不想看到她落得那个下场。   沈沅钰陡然想起一件事来,急急叫道:“快扶我下去,通知我娘亲,还有各房的所有人,立刻到后花园集合。快去!”   蕊心和彩鸾听得一头雾水,见沈沅钰焦急万分,不敢怠慢,立刻就去了。   原来沈沅钰陡然想到,纵火之人不一定只是河东裴氏,还有可能有天机阁妙慧的力量,想到青衣人那可怕的弩筒的威力,沈沅钰只觉得全身发寒。   她本来对家族的防卫力量十分自信,笃定河东裴氏就算有一定的隐藏力量,也一定打不进沈家来的,可是若加上妙慧所率领的青衣人的力量,那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不说兰陵沈氏和河东裴氏仇深似海,光是抗击北燕军队的私兵有一大半都是沈昀组织起来的这一点,妙慧和裴氏就一定会攻打沈府的。   所以沈沅钰才当机立断叫人叫了沈家东西两府所有重要的人物,准备将他们全都藏到后花园的密道之中去。   狡兔三窟,兰陵沈氏在建康经营多年,岂能不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沈家祖宅之中就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入口就在后花园之中。这件事沈家知道的人并不多,沈沅钰算是其中一个。因为沈昀临走之时,刚刚把密道打开的方式告诉了沈沅钰。这件事,可算得是兰陵沈氏的核心机密了。   沈沅钰决定先让沈家的直系人物去地道里躲一躲。那处地道的入口极为隐秘,就是上百人在后花园中找个几天几夜,也未必能找到那处入口。所以沈昀才那么笃定,把妻子儿子女儿全都放在家里。   沈沅钰是第一个到的后花园。很快昊哥儿和晔哥儿也被乳母抱了来。两个孩子睡得正香,被人叫醒,都很不高兴,看见沈沅钰,就歪在她的身子上哼哼唧唧的。   然后,周氏带着洲哥儿也来了。紧接着四老爷、五老爷、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全都带着一家子老小到了。三老爷则跟着沈昀去了城上。   周氏道:“钰儿,你急急忙忙地叫了所有人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现在才是丑时,正是大家睡觉的时候,因为沈沅钰叫人的时候叫手下说了,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牵扯到各位家人的性命,所以众人也不敢不来。   沈沅钰道:“时间紧急,来不及多解释了。我要立刻打开家族密道,请各位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全躲进去。”   大家面面相觑,四太太小谢氏和沈沅钰一向亲厚,问道;“可是北燕人攻进城里来了?”沈昀派人调集家族中的侍卫守城,众人都是听说了的,所以小谢氏才有此话说。   沈沅钰含糊道:“差不多吧,所以各位还是赶快进入密道吧。”这个时候也不好解释河东裴氏和妙慧之间的关系,沈沅钰就含糊其辞地这样说道。   众人不由一阵窃窃私语,脸色全都苍白了起来。他们还以为沈沅钰作为沈昀的掌上明珠,第一时间得到了城防上面的消息。   沈沅钰焦急地道:“各位赶快进去吧,再晚怕是来不及了。”   小谢氏对沈沅钰一向信服,点头道:“侄女儿的话,说什么婶婶都信,那咱们就别愣着了,快些进入密道吧。不过这条密道我早就听说过了,却一直无缘得见呢。”   沈沅钰早已将密道的入口打开,就带着众人道:“各位跟我来吧。”   众人就把丫鬟婆子们全都留下,跟着沈沅钰来到一处假山,走进一个假山的山洞之中,走着走着,左拐右拐,不知怎么就进入了密道之中了,若不有沈沅钰事先打开了密道的机关,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这个入口。   沈沐啧啧称奇,“这可真是神奇,我小时候在这些假山中间玩过儿不下百回,几乎每一个山洞都了如指掌,我怎就不知道这里还藏着这样一条地道。”   沈沅钰笑笑,没有多说什么。这条密道要是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了,那也就不是沈家的核心机密了。   花了一点儿时间,众人先后进了密道。沈沅钰让吴氏和江氏抱着昊哥儿晔哥儿跟在周氏后面,她要留在最后。因为这条密道可以从外面打开,也能从里面打开,也能从里面关闭。一旦关闭,一般人休想找到开关进入。   这么多年来,沈沐和沈沅钰的关系还是那么要好。沈沐见她挺着一个大肚子,还要留在后面断后,便道:“三妹妹,你到前面去,让我守在后面。”若是敌人追杀进来,守在最后的肯定第一个遭殃完蛋。而这条地道是一直能通到城外去的,在前面的人则很有可能逃出生天。   沈沅钰看了沈沐一眼。三年之前,三太太为沈沐聘了一位大家闺秀张氏。张氏虽然出身门户不高,但是为人贤良淑德,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孝敬公婆,友爱妯娌,难得的是对沈沐的私生女月儿也好的如同亲生的一般。   沈沅钰劝过沈沐多次,让他无论如何对张氏好一点儿,一定要给她正妻的体面。沈沐也就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开始好好地和张氏过日子。一开始还时常想起阿蛮,时间长了,那点伤痛也就慢慢淡了,对张氏也日渐好了起来,就在昊哥儿和晔哥儿周岁那年,张氏也终于怀孕,次年给沈沐生下一个儿子。   现在沈沐守着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曾经的那点伤痛也早就忘到了脑后去了。   要不怎么说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沈沐能从悲痛之中走出来,沈沅钰不会觉得他薄情寡义,只会为他而感到高兴。   沈沅钰便道:“关闭密道的方法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不断后谁断后?”   沈沐一想也对,沈沅钰的智商一向都是完全碾压他的,所以在这个妹妹的面前,他从来都懒得动脑子,便笑道:“也罢,那我就留下来陪你。”   沈沅钰哼了一声道:“谁要你陪!”话是这样说,到底心中一暖,别人都是忙着往前跑,他倒好,主动留下来陪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音说道:“爹爹陪着姑姑,我陪着爹爹。”正是如今已经九岁,长成一个漂亮小姑娘的月儿。   沈沐哈哈大笑:“好好好,你陪着爹爹,最好了!”就算是北燕人打进建康来,沈沐也不相信他们能进入沈家的密道,他自己没什么本事,可他却相信沈家老祖宗的智慧,相信沈昀的判断。   两人正说着话,隐隐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喊杀声和惨叫声,就听见有人惊慌失措地喊道:“弩筒,他们有弩筒!”是沈家侍卫的声音,沈沅钰大吃一惊,心里微微一沉,她所担心的最坏的局面还是出现了!   318|313.谢纯返家   一个时辰前。   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一群泼皮无赖闯进了朝廷一品大员大司空的府邸。虽说郗家侍卫的质量和数量比起沈家都差了一大截,不过他们还是很敬业的,因此侍卫们还是十分英勇地进行了反抗。   只是泼皮无赖们出乎意料的攻击力强悍,而且组织十分严明。郗家的侍卫也不少,本来还是可以坚持一阵子的,不过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群人加入到泼皮的队伍中,他们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郗家的侍卫很快便成片地被放倒。   很快他们就攻了进去。   这群泼皮带头之人戴着一个狰狞恐怖的面具,人称“黑山”老大。这个所谓的“黑山”老大实际上乃是河东裴氏以为重要人物,姓裴名庆,本是裴氏嫡枝的一位重要人物,但是因为得罪了裴氏宗主,被家族除名,之后就在下九流里混,也混成了建康城一方的黑道霸主。   当然,所谓的除名之类的,不过是障眼法而已,裴庆根本就是裴氏安插在建康黑道中的一颗钉子。若是没有裴氏的全力支持,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控制了大半个城市的黑道中人,他手下的很多人根本就是裴氏的部曲,只是通过各种途径换了一个身份而已,要不他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手下。能够对堪比四大门阀之一的郗家构成威胁可见一斑。   此时泼皮们在裴庆的命令下,迅速搜遍了郗府,不管男的女的,全都抓了来,集中到正房门前的院子里。   那些泼皮们可不是有素质的人,平时欺男霸女惯了,高门大户之中,莫说是太太小姐,就是普通的丫鬟,也个顶个都是质素上佳,质量极优的,这个过程中,泼皮们难免上下其手,郗府之中顿时一片哭喊之声震天响起。   泼皮们将府中的财务搜刮一空之余,还在郗府放起火来,就是沈沅钰在沈府看到的那一把火。   裴庆此时却无心管束自己的手下,他此刻正在和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衣人说话。“不是说郗檀在府里吗,咱们这才选了郗家作为第一个突破口,可是搜遍了郗府,哪里有他的人在?”   河东裴氏其实一直都是慕容圭的人,他们渡江投靠大晋,也是慕容皇室安排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北燕军队兵临城下的时候,他们好作为内应,帮助北燕的军队夺取建康。   裴氏和沈氏有大仇,本来按照裴庆的计划,第一站要去的地方就是沈家,不过妙慧传来消息,说是郗檀现在尚在家中,他们想要活捉这个大晋的“宰相”,这才改变了目的地,进攻郗家。   没想到到了最后却一无所获。   身材瘦小的黑衣人就是妙慧,她皱着眉头说道:“看来是情报有误!”大晋如今的重臣全在城墙之上,那里有几万兵马呢,他们这点人手可不敢去挑衅。“既然如此,咱们还是赶快去沈家吧,在这里浪费时间没有意义。”   郗家的重要性,远远比不上沈家,何况慕容圭给她的密令,就是让她趁着这兵荒马乱的当口,将沈沅钰挟持,送到慕容圭身边去。   妙慧实在不明白,为何慕容圭对沈沅钰的执念这么深。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得很,慕容圭此次伐晋之旅,根本的原因就是为了沈沅钰。   她心里酸酸的,颇不是个滋味,不过慕容圭是她心目中的神,慕容圭的命令,哪怕再离谱,她也会忠心耿耿地去完成。   裴庆也想赶快去沈家,将沈家一网打尽,以报家族大仇。正要答应,就见他的一手下涎着脸走了过来,“老大,这些娘们儿该怎么办?”   他所说的这些娘们儿,指的就是沈沅珍和木秀容等人。郗杰跟着郗檀去了城上,逃过了一劫,他的老婆孩子们可没得幸免,全都被裴庆的人给捉到了广场上来。   这些小喽啰们也有自知之明,丫鬟们他们看好了就直接上下其手,像沈沅珍木秀容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没有老大的点头,他们却没敢动手。   沈沅珍和木秀容都是万里无一的美女,而自从沈沅珍出了那事之后,郗杰没了顾忌,一口气纳了四个小妾,个个都是如花似玉,这样的女人,平日里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神一般,这些泼皮们不要说是肖想,就是见一面也毫无机会。   正是因为如此,众人全都眼巴巴地看着裴庆,等着他的下命令。那个前来汇报的小头目更是脸上挂着谄媚的微笑,“老大,都说郗杰好色如命,家中娇妻美妾,羡煞京城中人,如今一见,真他妈是名不虚传啊。这么多美女,都叫他郗杰一个人享用了,可真他妈是艳福不浅啊。老大,这里美女这样多,最好的当然由您享用,剩下的,您不如赏给兄弟们开开荤如何?这样身份高贵的美女,属下们还从来没有玩儿过呢!”   不少人跟着起哄,“就是就是!老大您就开开恩吧。”   裴庆见了这么多美女其实也有些心动,尤其是沈沅珍,见了她更是蠢蠢欲动。这段时间,沈昀对裴氏的打压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导致裴家在建康的势力一落千丈。本来裴庆就恨沈家入骨,如今有机会糟蹋沈家嫡枝的女儿,他心里怎么会不心动呢。   裴庆便道:“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都他妈给我赶快解决!完事了咱们好去兰陵沈氏的府邸,那里有更多的财宝和更美的女人等着咱们享用!”顿了顿,他伸手指着沈沅珍道:“这个女人,留给我!别的你们自己分配!”   沈沅珍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谁能想到这样的事情,她竟能遇上两回。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裴庆过来,她立刻就咬舌自尽,以保全自己的清白。   妙慧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她毕竟是女性,对于这样的恶行,心中是极度厌恶的,便开言道:“住手!黑山老大,大事要紧,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你别忘了那一位的吩咐!”   所谓“那一位”,自然就是远在荆州的慕容圭了。   妙慧虽然不是裴庆的直接上司,但是她在慕容圭心目中的地位,裴庆是略知一二的,既然她发话了,裴庆也不敢不听。裴庆其实心里很舍不得,“好吧,那就如您所愿。不过这些女人该怎么处置?”妙慧的声音变得沙哑了起来,她在建康算得上是一个名人,若是用本来的声音说话,很容易被别人认出来。   妙慧冷冷道:“直接杀了吧。”这些女人,落入这些泼皮手里,最后免不了就是一个死,还不如直接杀了,免得她们受尽折磨□□。   裴庆虽然不舍,还是点了点头,吩咐一众手下道:“听到了吗,还不赶快动手!”   郗府的女眷们哪里见过这样凶残的场面,听见妙慧直接判处了她们的死刑,立刻大哭了起来。哭得最凶的两个,一个是张氏,一个是陶氏。   两人享了一辈子福,作了一辈子的业,到底报应来了。   泼皮们不敢违抗老大的命令,正要动手,忽然听见沈沅珍大喊一声:“慢着!”她伸手指着妙慧道:“我知道你是谁!”刚才妙慧阻止裴庆施暴的时候,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忘了隐藏自己的声线,沈沅珍对声音十分敏感,竟然听了出来。   妙慧冷冷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的手里扣了一枚飞镖,沈沅珍这么说就是在找死!她只要敢开口揭穿她的身份,她就能在她说出她的名字之前,要了她的她的性命。   她现在,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沈沅珍只觉得背后一寒,头皮发麻,也是福至心灵,大喊了一声道:“你们不是要去沈家吗?你们就是能攻入沈家去,也绝对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因为沈家有一条秘密的地道,他们一定会趁着你们攻府的时候逼入地道之中。没有知情人的帮忙,你们根本不可能找得到地道的所在。”   裴庆走上前去,用手托着沈沅珍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道:“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为了自己活命而在这里编瞎话骗我们呢!别忘了,你可也是姓沈的!兰陵沈氏,那可是生你养你的家族!”   沈沅珍道:“我和沈昀沈沅钰仇深似海,这件事整个建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恨不得让他们两个人受尽天下酷刑而死,我又怎么会骗你们?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早就不想活了,之所以还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就是为了等到报仇的那一天。”沈沅珍这话说得极为恶毒,字字句句都像是从腔子里硬生生迸发出来的。   妙慧忽然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妙慧对沈沅珍可比裴庆了解多了,知道她确实对沈沅钰父女恨之入骨。   裴庆犹豫一下,征询妙慧的意见道:“那你看?”   “带上她吧。说不定能有些用处!”妙慧平静地道。   妙慧都这么说了,裴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好吧,你跟我们走吧。”   妙慧就让人扶着沈沅珍起来。他们时间不多,正要出发,沈沅珍忽然说了一句:“慢着!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处理一点私事!”   妙慧皱了皱眉头,正要反对,沈沅珍已经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雪亮的长刀,裴庆和妙慧都是一愣,未及阻止的时候,沈沅珍已经走到了张氏的面前。   张氏完全没有感受到危险的逼近,她还以为沈沅珍是来救她的,急急道:“杰哥儿媳妇,你快帮我和这些好汉们说说,让他们也放了我这老婆子吧。既然他们肯放了你,你求求他们,他们会答应你的。”   “让我求他们放了你?哈哈哈!”沈沅珍忽然神经质地大笑出声:“你做梦!”   张氏被沈沅珍这疾言厉色的一句话给弄懵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你这样和太婆婆说话的吗?”   “你这个老虔婆!事到如今你还跟我摆太婆婆的架子!自从我嫁到郗家,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你让我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太子政变之后,你更是变本加厉地折磨我,想方设法地要把我休回娘家去,为此不惜使用各种法子往我的头上扣屎盆子!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有脸让我帮你求他们!你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沈沅珍越说越气,提起钢刀用力在张氏的胸口上扎了进去,一阵剧烈的疼痛,张氏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沅珍,用颤抖的手指着沈沅珍道:“你……你这大逆不道的……”她的嘴角流出一股鲜血,没等说完就脑袋一歪,立毙当场。   沈沅珍用力拔出钢刀,一股鲜血飚射到她的身上,将她染成了半个血人。换个女人,早就吓得腿都软了。   可是沈沅珍却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状甚欢畅。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妙慧摇了摇头,沈沅珍,已经彻底变态了!   “这才有意思!”裴庆抚掌大笑!他本来对沈沅珍还有些怀疑,见她这么疯狂地提刀杀了自己的太婆婆,不由对她信任了几分。   沈沅珍像是疯了一样,拿着刀子一步一步走到陶氏的面前。陶氏看见刀尖上还有血一滴一滴地滴下来,吓得都快休克了,哆哆嗦嗦地道:“饶命……饶命啊……想要休弃你回家,都是老太太的意思,和我没有关系啊,你不要杀我,千万不要杀我……你杀了我,杰哥儿是无论如何不会原谅你的……”说着说着,禁不住大哭起来。口里翻来覆去只有四个字:“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沈沅珍的眼里尽是轻蔑:“休了我都是老太太的意思?你当我是瞎子吗?若说老太太是策划者,你就是执行者,你上窜下跳,又叫了你那搅事精的女儿连番羞辱我,这个家里,我最恨的不是老太太,不是木秀容,而是你……”   说着一刀刺死了陶氏。   沈沅珍已经杀红了眼,又走到了木秀容的面前。   木秀容见她一连杀了张氏和陶氏两人,脸上已是一片绝望。她闭上眼睛道:“你要杀就杀,不要过多地羞辱我!”   沈沅珍这时已经浑身是血,看起来分外狰狞恐怖,“木秀容,你以为我最恨的人是你对不对?你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郗杰那个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弄女人的蠢货,也只有你这种水性杨花的贱人,才会把他当成宝贝一样地抢来抢去!”   说着,她用刀子在木秀容的脸上划了两刀,毁了她的容貌,“这是你仗自己年轻美貌,多次羞辱于我的代价,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的!”   木秀容又痛又怕,双手捂着脸大喊道:“沈沅珍,你这个毒妇,不如杀了我!不如杀了我!”   沈沅珍却不理她,将刀扔到地上,对裴庆和妙慧道:“郗府这边的仇我已经报完了,接下来,该去沈府报仇了!”   裴庆哈哈大笑:“想不到兰陵沈氏百年名门,竟然也能培养出你这样心狠手辣的蛇蝎女人,妙妙妙!”   妙慧瞪了他一眼,“时候不早了,快走吧!”一行人这才带着沈沅珍出了郗府。郗府距离沈府很近,裴庆和沈沅珍是来报仇的,而妙慧是来活捉沈沅钰向慕容圭交差的。三个人可以说是目的一致。   到了沈家,裴庆照例派人攻打沈府的大门,这次和在郗家不一样,遇到了强力狙击。沈家的侍卫,比起郗家可不是强了一点儿半点,虽然被拉走了大半,去了城上帮忙防守,可剩下的还是十分难对付,很快就叫裴庆吃了一个大亏。   妙慧见状,便让天机阁的杀手出手帮忙。   天机阁杀手虽然不多,但个个武功高强,加上他们又全都配备了弩筒,立刻就在沈府的侍卫中打开了一个缺口。   众人冲进府去,只见金银财宝都在,偌大一个府里,人却全都消失不见了。   沈沅珍大声道:“他们一定是躲到地道里去了。”   裴庆和妙慧对望了一眼,道:“你在前面带路。”   沈沅珍一马当先带着众人直趋后花园,这边裴庆带来的人虽然不少,却是一群乌合之众,沈家人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带走金银细软,大量的金银财宝散落在各处,郗家虽然也有不少好东西,可和沈家比起来,可就小巫见大巫了。   众人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时之间腿都迈不动了,一时间众人都想脱离了队伍去寻些金银财宝,随便淘换一点儿东西,一辈子就尽够他们吃用的了。裴庆带着众人走了一段路,发现人越来越少,不由大怒,一连杀了几个偷偷脱离队伍的人,这才止住了队伍崩溃的趋势。   饶是如此,等众人跟着沈沅珍到了后花园,队伍的人数还是少了三分之一。   裴庆也没时间管那些脱队的人,他明白只要抓住了沈昀的亲人,尤其是周氏和沈洲,就可以逼迫沈昀倒戈投降,成了,则建康立刻落入北燕之手,就是不成,也会让守城的联军士气低落,所以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要找到人。   他们进来的时候,沈沅钰早已关闭了密道。不用裴庆吩咐,众人立刻就分散开来寻找密道。不过沈家百年宅邸,几任绝顶聪明的家主设计的密道,岂是这些人能够找到的。   裴庆急了,城守军看见城里起火,肯定会派兵前来援救的,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一把抓住沈沅珍的领口,厉声道:“沈沅珍,你不是知道密道的入口吗,快给老子找出来!”   沈沅珍根本就瞧不上他这样的,也完全不怕他,一把推开他的手道:“我自然会打开地道的入口,不过我不是怕了你,而是要给我娘,给我自己讨个公道。”   说着她大声喊道:“沈沅钰,你出来!我知道你躲在底下,有我在,你藏不住的,我知道地道的入口在哪里!哈哈哈!”   沈沅钰果然没有走远,地道的设计十分巧妙,有许多隐蔽的通气孔,若非如此,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光憋也把大家憋死了。所以她听到了沈沅珍的声音,沈沅钰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沈沅珍来了?她怎么会和妙慧裴家人混在了一起?沈沅钰一时间想不明白。只是潜意识里她觉得危险在逼近。   按说后花园中的密道乃是沈家的核心机密,沈沅珍不可能知道,可偏偏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只听见一直轧轧的机括声响起,沈沅珍竟然真把机括打了开来。   要说这地道的秘密,还是沈晖无意间从老太爷那里知道的,沈晖告诉了湖阳郡主,湖阳郡主则告诉了沈沅珍。   沈沅钰才走出不过几百米,就听见地道的入口处,有人大声欢呼,一股清冷的空气涌入,沈沅钰心里一沉。   千算万算没想到出了沈沅珍这个内鬼,最后所有的布置功亏一篑,毁于一旦。沈沅钰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憎恨一个人。   沈沅珍,该死!   就算自己和她有仇,三房、四房、五房这些人,总和她没有半点仇怨吧。为了自己的私仇,她宁愿牺牲家族嫡枝所有的人。这等的丧心病狂,真是不可理喻。   沈沐这时也反应了过来,用力推了沈沅钰一把:“三妹妹,你快去逃命!”   沈沅钰不由苦笑,现在这种情形,还怎么逃命?若是没有外来的救援,沈家一门恐怕全要断送在这密道之中了。   沈沐没想那么多,他提着一把钢刀,守在沈沅钰前面。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沈家的地道挖得颇为宽阔,可容纳四个人并排前进,每隔一段距离,墙上还缀着一颗夜明珠,使得地道之中也可清晰视物。   裴庆和妙慧一商量,就派了四个天机阁的高手下来。沈沐正要上前和他拼命,一道娇俏的身影已经无声无息地迎了上去,正是金灵。   沈沐虽说豪气干云,但是武力值有限,真要和天机阁的杀手过招,恐怕用不了几招就得身首异处,所以沈沅钰派了一直跟着自己身边半步不离的金灵出手。   319|313.谢纯返家   金灵别看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可是手底下的功夫却一直都没有丢,那四个人见她是个女人,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以为四人合围,轻轻松松就能将她收拾了。哪知道交上手才知道有时候女子也不可小觑。   金灵抽出腰间的软剑,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根本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觉得咽喉之上一凉,他们不可思议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咽喉,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就慢慢软倒了下去。   事情紧急,金灵出手没留丝毫的情面,都是杀招,务求用最短的时间内,杀伤最多的敌人。   沈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暗忖若是刚才自己站在金灵的对面,倒下去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这时后续的敌人已经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金灵一声不吭,一连杀了五组二十个高手,出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众人本来以为地道里都是些老弱妇孺,进来就能立功,哪知道竟然是个死亡陷阱!   一时之间谁也不敢下去了。   妙慧也想起来,沈沅钰的身边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女保镖,以沈沅钰的近身,一定会随时带在身边的。而很关键的一点是地道之中,地方狭窄,根本没有施展的空间,一次只能派出四个人。又不能让他们使用筒弩,否则万一误伤了沈沅钰,慕容圭岂能同意?   一连损失了二十个高手,妙慧心里也是极为心疼的。   两个人一商量,时间可能有点来不及了,所以决定用火攻。更精确一点说其实是“烟攻。”   就是把烟灌入地道,因为地道的空间逼仄,烟气不容易发散,就会将人熏晕,到时候他们再进去很容易就可以把人给捉住了。   他们也没想到会被金灵逼迫到这样的地步。   本来裴庆是想直接用筒弩来对付金灵的,因为用烟攻浪费时间,但是妙慧不同意。金灵在的地方,沈沅钰一定就在附近。   若是伤了沈沅钰,她怎么和慕容圭交代?   妙慧心里其实十分矛盾,她对沈沅钰又妒又恨,可却又不敢违背慕容圭的命令,不想失去他的心。她不是没想过对沈沅钰出手,也曾经暗中怂恿沈沅珍在鲥鱼中下毒毒害沈沅钰,可惜并没有成功。如今慕容圭就在荆州,对她的行动可说是了如指掌,若她不能全力以赴保住沈沅钰的性命,慕容圭必会怀疑她对她厌弃至极。因此她虽然不情愿却也只能全力办好这个差事。   裴庆拗不过妙慧,只好采用她的策略。柴草都是现成的,众人找来水,将柴草淋湿,这样一会烧起来,就会有大量的浓烟。   正如妙慧料想的那样,沈沅钰并未走远,她害怕金灵出事,更怕妙慧用筒弩对付金灵。如今萧十三跟着庾璟年去了前线,若是金灵出了什么事情,她怎么和萧十三交代,怎么和金灵的两个孩子交代?   沈沅钰心急如焚,可是却一直不见天机阁的刺客使用筒弩,正在奇怪的当口,她忽然闻到呛人口鼻的浓烟味。   沈沅钰立刻明白了,他们要用烟,将地道里所有的人统统熏晕过去。沈沅钰的一颗心几乎完全沉了下去。   因为裴庆和妙慧来得很快,沈家众人根本没来得及走出多远。而且关键问题,这地道里还有很多孩子。大人可能还可以忍受呛人的浓烟,孩子们怎么办?他们能在这场浩劫里活下去吗?   就听见裴庆大声喊道:“沈沅钰,你出来!只要你肯束手就缚,我便放了你们沈家一门如何?”这番话当然是妙慧叫他说出来的。   饶是沈沅钰智计过人,这时也是一筹莫展。她叹了一口气,步伐坚定地向着地道出口走了过去。   金灵一把拉住沈沅钰的手,焦急地道:“王妃,你要干什么?你不会真的想要出去吧,他们那是骗人的!”   “我得想法子阻止他们。只有上去才有机会!”沈沅钰道。她心里明白,慕容圭是不会杀死她这个“老乡”的,他肯定还想要让她看看,他究竟建立了什么样的功勋,让她看看,她自己选择了庾璟年是何等的错误!   沈沅钰心里明白,落入妙慧手里,她暂时是不会死的,只有见了妙慧,才能见机行事,想办法救她的家人。   金灵焦急地劝她不要出去,沈沅钰却不肯答应。地道中的浓烟越来越多,沈沅钰心都要提到嗓子眼里了,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昊哥儿和晔哥儿,为了两个孩子,哪怕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她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金灵劝不住她,沈沐的话她也不肯听,于是两人决定跟着她一起上去。沈沅钰大声道:“你们先停止往地道里灌烟,我便上去任你们处置。”   沈沅珍听到她的声音,一时激动起来。“哈哈哈!沈沅钰,这次你死定了!”就听见她的声音越来越疯狂,“当年你害死我娘亲,逼走我父亲和哥哥的时候,可有想过,你也会有今天?”   妙慧不由皱了皱眉。   裴庆道:“沈沅钰,我可以信你这一次。不过若是你不肯说话算话,我便立刻加重浓烟攻势,将你们一家人全都熏死在地道中。”   说着便让人暂时灭了火。众人看见地道口处伸出一只素白的玉手,裴庆正要动手,却被妙慧阻止。妙慧摇了摇头,意思是等沈沅钰上来,他们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收拾她。   裴庆就叫众人让开一小片地方。结果第一个出来的人是金灵,第二个是沈沐,最后一个才是沈沅钰。   此情此景,沈沅钰脸上依旧是镇定如恒,一片平静。   沈沅珍看见沈沅钰,立刻发了疯一样地冲上去。自从她亲手杀了张氏和陶氏,她便明白,她已经没有了未来。她现在只想和沈沅钰同归于尽。   只不过她刚刚跑出去,就被妙慧的人给拦住了。   沈沅钰的目光落在妙慧和裴庆身上。妙慧虽然穿着黑色的斗篷,将自己的身体完全遮掩住了,她却可以判断出她的身份。至于裴庆,沈沅钰也猜到了他是河东裴氏之人。   但是她却装作不知故意说道:“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兰陵沈氏的家园,也是你们这些泼皮混混敢乱闯的,现在城墙上有大军数万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平乱,你们若是现在速速离去,我可以代表沈家对你们的罪行既往不咎,若是还这样执迷不悟,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她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大套话,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地道里的人们能够赶快逃出去。   裴庆只觉得好笑之极,到底谁是猎人,谁是猎物,拜托你搞清楚好不好?正要反唇相讥,妙慧提醒道:“她是在拖延时间,别废话,先把她捉住再说!”   裴庆陡然一震,随即也明白了过来,心想这个女子还真是狡猾。妙慧手一挥,立刻就有数人围了上去,只不过金灵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抽出腰间的软剑,在地道中经历过了数次的生死相搏,金灵却还是那么生龙活虎。   冲上去的几个人顷刻之间就变成她的剑下亡魂。众人见她这般生猛,一时间全都吓得后退了几步。   妙慧一挥手,众人这次全都拿出来筒弩对着沈沅钰三人。妙慧故意改变了声线说道:“我们手上的武器想必你们也知道威力有多大,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反抗,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她没有再说下去,那意思可是十分明显。   沈府中妙慧和沈沅钰僵持不下的时候,谢纯已经带着五百精锐赶回了乌衣巷。原来三皇子和沈昀等人自然也看到了城内的纷乱局面,因为关心家里的情况,每个人都心急如焚,将士们的士气也低落到了一定的程度。众人一商量,决定派谢纯带着五百精锐士兵回去救援。   之所以派谢纯回去,因为现在这种情形,情势万分复杂混乱,只有派一个最聪明智商最高的人才能处理得当,这个人也就非谢纯莫属了。   谢纯火速带人回来,一路上随手灭掉了数股趁火打劫的小毛贼。很快就到了乌衣巷,看到谢府门前十分清净,而沈府却已经是浓烟滚滚,处处火光了。   谢纯对沈家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但是沈沅钰不能不救,便毫不犹豫地带人赶去援救沈沅钰。   这边裴庆和妙慧正要强攻,就听见身后一片大哗。就见谢纯带着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大汉冲了进来,见人就杀。正规军和乌合之众的战斗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很快裴庆的人就倒下一大片。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说:“谢府门前发现敌踪,请少爷火速回援!”   跟着他一起回来的小厮黑荆道:“五爷,先救谢府吧。”这等时刻可不是发扬风格的时候,还是顾全自己的家族要紧。   而谢纯刚好于此刻见到了场中的情形,沈沅钰、沈沐和金灵三个人被围在中间,杀手们手中拿着筒弩,明晃晃的箭尖指向沈沅钰的身体。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沅钰有危险而弃之不顾。   谢纯就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袋,整个眼睛都红了。   这特么太欺负人了!   谢纯这时天人交战,一个是家族,一个是自己爱慕日久的女子,究竟他该先救谁?   沈沅钰根本没有往他这边望过来,只是她的脸上容色平静如恒。谢纯明白,以她的性子,若是被俘,是绝对不会甘心受辱,一定会第一时间自尽而死的。可是,她肚子里还有一个五个多月的孩子。   谢纯问:“家族那边有多少敌人?”   “大概有二百来号人!”那人道。   谢纯听说敌人人数不多,松了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心。吩咐黑荆道:“我给你三百人,你立刻带着他们去援救谢府,我解决了这边,也立刻回援。”   “诶!”黑荆傻眼了,他简直不能明白,五爷今天是被门夹了脑袋还是怎么了?怎么风格这么高了?谁在这个种情形之下都会选择先救自己的家族吧,先人后己什么的,都是扯淡的好不好?   谢纯见他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黑荆这才反应过来,带着人去了。   “给我杀!”谢纯大喝一声,妙慧那边有筒弩,谢纯可是直接带了硬□□-箭前来的。在谢纯的命令下,士兵们一轮齐射,就放倒了一片敌人,比割麦子还快。   筒弩虽然携带方便,毕竟太小,比起硬弩来说,射程还是太短,不能和谢纯的硬弩相抗衡。   裴庆的人因为一部分跑去偷沈家的金银财宝去了本来就非自然减员了三分之一,刚才又被谢纯带人杀掉了一批,谢纯用硬弩搭配弓-箭两轮齐射,已经稀稀拉拉剩不下几个人了。   而妙慧这边的人本来就不多,刚才和金灵火拼已经拼掉了一大半人手,如今只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了,妙慧暗叹一声,今天的行动看来注定是要失败了。   现在的情形,若是不想法子,恐怕等一会儿他们这帮人连命都没有了。妙慧忽然大声道:“谢纯,我们来谈个条件怎么样。”   谢纯冷笑道,“你们现在就是我砧板上的肉,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妙慧没有说话,而是一挥手,就见一个刺客释放了手中的筒弩,一声惨哼,就见沈沐腿上中了一弩,鲜血汩汩流出,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   沈沅钰心中一痛,焦急地道:“三哥,三哥你没事吧!”   沈沐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大腿,艰难地道:“我没事!”   沈沅钰本来想过去看看三哥的伤势,可她不敢乱动。现在形势极度紧张,一个小小的异动,都可能让天机阁的刺客崩断紧张的神经,从而对他们发射筒弩。   妙慧却是神色平静地看着谢纯,淡淡地道:“刚才只是小试牛刀,再有一次,弩-箭射向的对象,就不知道是谁了。到时候伤了你心尖尖上的人,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她的目光在沈沅钰的脸上逡巡了片刻,威胁意味十足,才又对谢纯道:“谢纯,我想这下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她就是搞情报工作的,谢纯爱慕沈沅钰多年,她又岂会不知道!   谢纯面容一阵扭曲:“好,你们有什么要求,说出来听一听!”   “你让出一条路来,放我们离开。若是不肯,我们就只有选择和沈沅钰同归于尽了。”   谢纯想也不想地道:“好,我让你们走!不过我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你们就休怪我无情了!这是我的底线,若是你不肯同意,咱们就鱼死网破好了!”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要对天发誓,用你们整个家族发誓!”   “好!”谢纯当即就立下一个恶毒无比的誓言。然后命令众人让开一条道路。妙慧不是相信谢纯,而是第一她不能伤害沈沅钰,第二她实在没有别的路可走。   于是她让人收起筒弩,当先向府门走去。   沈沅钰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她全凭着一股傲气才能站得稳稳当当的,如今她只觉得脚一软,再也站不住了。金灵上前来一把扶住她,没让她跌倒。   沈沅钰道:“不要管我,快去看看三哥的伤势。”   那边谢纯深深地看了沈沅钰一眼,并没有上前去安慰沈沅钰或者趁机邀功,而是派人将她们三个好生地看顾起来。   金灵去查看沈沐伤势的当口,沈沅钰慢慢走到一个人的身边。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沅珍。   刚才兵荒马乱的,别人都向外逃走,唯有沈沅珍想要扑过来给沈沅钰一刀。却被谢纯的手下一刀砍翻在地。   她伤在左腰,鲜血汩汩而出,眼看着是活不了了。沈沅钰也并不想救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问道:“沈家毕竟生你养你一场,你为何如此恩将仇报,要将敌人引入自己的家中,害死全部的族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沈沅珍呵呵笑道:“你还不明白吗?我这么做,只是报仇,我娘死的冤枉,我现在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报仇!只是你一次一次总是那么好,不过沈沅钰,你放心吧,我就算是死了,化作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沈沅钰摇了摇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我可以最后告诉你一次,湖阳郡主的死,是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沈沅珍呵呵不已,嘴里翻来覆去只是说自己要报仇,做鬼也不会放过沈沅钰之类的。   沈沅钰便道:“我再问你最后一件事,当年七妹妹身死,是不是你买通了厨子,在鲥鱼中下的毒?”这些年来,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沈沅钰,让她食不能安。她和沈昀一直没有放弃追查这件事,结果最后的线索全都指向了沈沅珍。   沈沅珍哈哈大笑道:“不错!是我叫人下的毒,只可惜你命大,刚巧赶上沈沅思怀孕,救了你们的性命!”   说着她猛地跃起,就要抓住沈沅钰的小腿想把她拉得跌一跤,就算弄不死她,让她落了胎儿,她也能死而瞑目了。   沈沅钰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没想到沈沅珍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有力气偷袭自己。却不知沈沅珍为了这一刻,已经积攒了很久很久的力气了。   却有一只脚踩在了沈沅珍的手上,将她的那只手重新踩进了泥里。原来是金灵赶了过来,她在另一边帮着沈沐包扎伤口,却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见沈沅珍暴起发难,立刻使用轻功来到沈沅钰的身边,及时帮她解了围。   这个时候,沈沐也跛着一只脚,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大怒道:“这等毒妇,你还和她多说那些干什么,一刀杀了便是了。”   说着果然捡起掉在地上的钢刀,一刀将沈沅珍刺死了。   沈沅钰的心肠很软,若是换做旁人死在她的跟前,她一定会感到悲悯,可是沈沅珍这样的,她只会觉得心中畅快。   314|截获密信   第二天,谢纯好生把自己打扮了一番,就去了成王府。门房将他来的消息报了上去,不大一会儿就有人出来回禀,说王妃怀着孕,身子不爽快,有什么事,还请谢五爷改日再来,最好等到庾璟年班师回朝之后再来。   她和谢纯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谢纯刚刚从荆州回来,她也听说了。谢纯再次拒绝了朱倩的橄榄枝,还是不肯和朱倩同房,这事也没瞒得过她,她聪明得很,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之下和谢纯见面,瓜田李下的,就算庾璟年不嫉妒,外人说闲话也不好听啊。   谢纯气得个倒仰。好嘛,自己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来见她,她倒是摆起了架子,连见都不愿意见自己了。   谢纯对传话的人道:“你回去告诉你们王妃,我见她,不是为了叙旧,而是想和她商量一下荆州的局势,我有重要的情报在手,此事涉及到成王爷的安危,她若是还不肯见我,叫她日后不要后悔!你把我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学说给她听。”   传话的人果然把这番话原原本本学说了一遍。沈沅钰听了皱了皱眉,明知道谢纯这番话有可能不尽不实,为了见她故意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蒙她,可是担心庾璟年的心情毕竟占据了上风,她就让人去把沈沅舒请了过来,在花厅里招待谢纯。姐妹两个都在,也省的叫人说些有的没的。   谢纯进了成王府,一路行来,只觉王府处处布置得宜,雅而不俗,巧夺天工,心中明白,就庾璟年那半吊子的水平,是绝对不能把王府打理成这个样子的,必定是沈沅钰的功劳,对庾璟年的嫉妒之心不由加重了几分。   正走着,就看见一个酷似沈沅钰的身影,带着两个只到常人小腿高的孩子一路走了过来,那两个孩子不知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一路笑个不停,那欢快的笑声,如同林间淙淙的溪流,如同春天里拂面的春风,听得谢纯眼睛都有些直了。   等三个人慢慢走近了,谢纯认出前面带路的那个人是沈沅钰的妹妹沈沅舒。至于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两个孩子,穿着一样的大红色刻丝的小袍子,长得粉粉嫩嫩的,每个人都有一双乌黑而又明亮的大眼睛,就像是从图画里走出来的仙童一样,可爱到无法形容。   谢纯自然猜到了这两个是庾璟年和沈沅钰生下的一对双胞胎金童。听说这两个孩子风靡建康,很早就成为建康社交场上的小明星,萌翻了无数年轻年老的父母的心,从前谢纯不以为然然,现在他明白了。   这样两个一模一样又十分可爱的孩子,谁能不喜欢呢?   这时沈沅舒和两个孩子也发现了谢纯。   沈沅舒并不知道沈沅钰叫她前去的目的就是让她做电灯泡的,猛然在这里看到了谢纯大吃了一惊。她和谢纯见过很多次,当然不能装作不认识,急忙上前给谢纯行礼,“见过表表哥!”   不知怎么的,在谢纯那双洞悉一切的目光中,她总是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谢纯咧开嘴微微一笑,“八妹妹,好久不见了。”对着沈沅舒说话,目光却落在两个孩子的身上。   沈沅舒连忙道:“昊哥儿,晔哥儿,快来见见过你们的谢表舅。”   两个孩子被沈沅钰教育得极好,即便是晔哥儿平时很淘气,礼貌上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谢纯就见两个孩子并排整齐地走到他身前,然后一起有模有样地给自己作揖行礼,动作竟然还很标准。   一个说:“表舅好!”   一个说:“谢表舅好!”   谢纯对庾璟年很是不以为然,甚至还因为庾璟年抢了他的心上人而对他心存恶感,所以庾璟年去襄阳城的时候,他没有和庾璟年照面就一个人回了建康。   可是面对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他实在狠不下心来迁怒他们两个。   谢纯想了想,就从身上掏出两把连鞘的小匕首,鞘上镶嵌着许多宝石,这种匕首是大晋和北燕战争的过程中,从北燕高级军官身上缴获来的战利品,很有北燕的风情,这样的小匕首并不是用来防身或者伤人的,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装饰。陶铿把这两把一对的小匕首送给了谢纯,谢纯觉得挺有意思,就一直随身带着,今天看见了双胞胎,就拿出来送给他们。   谢纯笑咪咪地道:“你们叫我一声表舅,我也没有带什么好的见面礼,这两个小玩意儿,你们拿去玩儿吧。”   因为孩子太小,沈沅钰从来不肯给他们玩儿危险的东西,匕首是两个孩子想了很久而不可得的东西。所以谢纯一拿出来,两个孩子就两眼冒绿光了。   不过娘亲教导过他们,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要。因此双胞胎虽然眼馋的流口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沈沅舒。   沈沅舒有一些迟疑。心底里,她是完全不想让小外甥们要谢纯的东西,可是谢纯的脾气她知道的很清楚,惹恼了他,还不知他会干出什么事儿来呢。   正犹豫着,谢纯已经把两把小匕首塞进了两个孩子的手里。孩子们喜欢,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晔哥儿第一个受不住诱惑,大声道:“谢谢谢表舅!”他说话口齿清楚,声音洪亮,加上站姿挺拔,眼神明亮,活脱脱一个小庾璟年。谢纯却无法对他生出恶感。   他伸手摸了摸晔哥儿的脑袋,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们两个,你是哥哥吗?”他感觉晔哥儿似乎比昊哥要高一点儿壮一点儿就以为晔哥儿是哥哥。   哪知晔哥儿摇了摇头,道:“我是晔哥儿,他是昊哥儿,我是弟弟,他是哥哥!”   谢纯微微一愣,又去看昊哥儿。昊哥儿极聪明,从刚才沈沅舒些微的迟疑中,他就明白了沈沅舒是不想让他们小哥俩儿拿谢纯的东西。   不过晔哥儿已经拿了……他又的确很喜欢这把小匕首,就装作不知道姨母的心意答应下来吧。小东西故意不去看沈沅舒的表情,对谢纯又行了一礼,道:“谢谢表舅!”   谢纯对这个两个孩子喜欢极了,便张开手道:“来,让表舅牵着你们一起走。”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加上谢纯长得好看,又风度翩翩的,两个小娃娃对他都极有好感,丝毫没有拒绝,就把小手给了谢纯牵着。   谢纯握着两个孩子胖乎乎的小手,只觉得嫩嫩的滑滑的,别提有多舒服了,一瞬间他的心都快要化了。谢纯从前可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堂兄弟之间的孩子他也从来都不肯亲近的,这次也不知怎么就和双胞胎投缘了。   沈沅舒见谢纯以秒速和两个小外甥混熟,一时之间有些不能适应。又觉得以谢纯那么高傲的性子,是绝对做不出不利于两个孩子的事情的,也就放心了。   于是就在前面带路。   谢纯一边走,一边和两个孩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这时就听见晔哥儿奶声奶气地问昊哥儿:“哥哥,表舅是什么意思啊?”   昊哥儿给弟弟解释:“娘亲的表哥,我们要叫表舅的。”   谢纯有些惊讶,辈分问题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关键昊哥儿看样子不过三四岁,不但自己能明白,还能给弟弟解释的一清二楚,这样的智商可就不一般了。   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昊哥儿的脑袋:“小家伙蛮聪明的!”   哥哥被表扬了,晔哥儿跟着与有荣焉,“那算什么,我哥哥会背千字文呢!”   谢纯被两个纯真可爱的小正太给逗笑了:“是吗?要不昊哥儿背给表舅听一听?”   昊哥儿现在都开始跟着沈沅钰学习《诗经》了,千字文早就成了昨日黄花了。沈沅钰害怕过于揠苗助长,再伤了孩子的脑子,所以进度放得很慢,饶是如此,昊哥儿的学习速度也十分惊人了。   小孩子的感觉十分敏锐,昊哥儿能感受到谢纯对他是真心喜爱,所以他对谢纯也很亲近。便一路走一路背起了千字文来。   谢纯小的时候也是个天才人物,三四岁的时候也能把千字文倒背如流,如今听着昊哥儿奶声奶气地背诵,竟然涌起一股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昊哥儿很快就背完了,谢纯见他口齿清晰,一字不差,自然是大大地表扬了他一番。他又转过身子去问晔哥儿:“哥哥背得这样流利,你能背多少?”   谢纯看出来晔哥儿对哥哥从善如流十分敬服,就猜到晔哥儿这方面肯定是比不上昊哥儿的。   晔哥儿一听这个问题,那张神采飞扬的小脸刷地一下子就红了:“我我,我能背一半了。”其实这个水平,在同龄孩子之中已经是上上之选了,不过有个天才的哥哥衬托着,晔哥儿也真是悲剧了。   谢纯看他扭捏的小模样真是可爱极了,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就笑着安慰晔哥儿:“有道是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晔哥儿虽然头脑没有哥哥聪明,可是别的事情一定有超过哥哥的地方。晔哥儿千万不要气馁!”   晔哥儿对这个表舅很信服,也许是谢纯天生就带着极度自信的光环吧。   沈沅舒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她还从来没见过谢纯对谁有这样的耐心的。   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正房的花厅,沈沅钰远远地听见谢纯爽朗的笑声,心里微微奇怪,谢纯这个人脾气怪,很少会笑得那样阳光灿烂的,她急忙出来查看,见沈沅舒走在前面,谢纯在后面,一手一个牵着双胞胎,三个男人之间也不知在说些什么,谢纯说得唾沫横飞,两个孩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满脸都是崇拜之色。   这画面很和谐,但是这剧本的走向却完全出乎了沈沅钰的预料。她一时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这个时候谢纯已经看见了沈沅钰。   沈沅钰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春衫,样式宽松,看得出来是为了怀孕专门穿出来的,下面是白色的挑线裙子,可能是因为怀孕的关系,沈沅钰看着比往日丰腴了少许,可是却别有一股说不出的独特风韵。那种成熟、自信、自尊自强的独立女性风采,是谢纯在任何人的身上都没有见过的。   她现在怀孕快五个月了,不过显怀的还不严重,比起双胞胎的那次,可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沈沅钰很笃定这次不是双胞胎。这让她松了一口气之余,隐隐有点儿失落。   沈沅钰就上前给谢纯见礼。“表哥,许久不见了。”   这倒不是客气话,她有好几年没看见谢纯了。谢纯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他穿着藏青色的袍子,腰间缠着同色的腰带,头上戴着玉冠束发,用一根银簪固定着头发,整个人看起来还是那么英俊,还是那么锋芒毕露。   建康顶级大帅哥,风采更胜往昔了。   “表妹!”谢纯怔忡了一下,很快就回复了淡定从容的神态。   “表妹倒是绝情,好好地竟将我拒之于门外,是否我不说出那一番话来,表妹就打算永远不见我了?”   他还是那样咄咄逼人,一出口就是针锋相对。   沈沅钰正要反唇相讥,昊哥儿和晔哥儿已经跑了过来,一边一个抓住沈沅钰的腿。   晔哥儿道:“娘亲娘亲,这是表舅给我们的匕首,好看吗?”   沈沅钰看见两个儿子,什么带刺的话也说不出来了。看见两个孩子手里像是宝贝一样捧着的连鞘匕首,沈沅钰暗想,谢纯还挺会投小孩子所好的,哪知道谢纯完全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而已。   “好看,真好看!”沈沅钰微笑着轻轻抚摸晔哥儿的脑袋,“那你们有没有谢过表舅呢!”   “当然有!”晔哥儿挺了挺小胸脯,“表舅说我比哥哥力气更大,他还夸奖我来着呢!”   昊哥儿道:“表舅说他和爹爹一起在荆州打过的北燕人呢!刚才表舅和我们说了很多关于荆州战场的事!”   ——难怪两个孩子听得那么投入,那么雀跃!   沈沅钰无语,谢纯这家伙也太没品了,怎么连小孩子也骗。   谢纯摸摸鼻子,笑道:“我只是和两个哥儿说,我在战场上打过北燕人,目前庾将军也正在战场上和北燕人作战。”至于故意引导两个孩子,让他们觉得,他和庾璟年曾经并肩作战,以彰显他和孩子们的父亲关系匪浅,这就不关他的事儿了。   沈沅钰简直无语。谢纯有时候做事情就是不讲道理。“既然来了,就请到花厅一叙吧!”   谢纯点了点头道:“正要叨扰!”   沈沅钰向妹妹使了个颜色,沈沅舒便也跟了进去,谢纯倒也无所谓,他和沈沅钰一个有妻子一个有丈夫,虽说两人问心无愧,但是这样单独见面毕竟不妥。有沈沅舒在一旁,也免得传出去不好听。   两个孩子像是小尾巴一样跟在众人的后面,沈沅钰皱了皱眉头,孩子太小有些话不方便在他们面前说起,就吩咐奶娘带两个孩子出去玩耍。孩子们走的时候,表现得对谢纯依依不舍的,沈沅钰不由对谢纯刮目相看,这人什么时候哄孩子也有一套了?   丫鬟们鱼贯地上了茶果点心,沈沅钰开口道:“表哥回来这些日子本该登门拜见,奈何我身子不方便。”正要说两句客套话,谢纯摆摆手道:“表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这些客套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沈沅钰张了张口,谢纯说话总是那么呛人。她便道:“不说客套话,那么请表哥教教我,该和你说什么话合适?”   谢纯看了她一眼,直接步入主题道:“我这次来找你,是真的有要事相商。”   谢纯的动向,沈沅钰已经从庾璟年写给他的信中知道了。她就真心诚意地道:“表哥在襄阳以奇谋克敌,没有让慕容圭轻易取了襄阳去,当真是厥功甚伟,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所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北燕军还在荆州猖獗,为何表哥不肯留在襄阳,继续贡献你的聪明才智,将北燕的军队赶出咱们的家园去呢?”   谢纯冷哼了一声:“如果我说,我不愿意留在荆州是不想见你的丈夫庾璟年,你觉得如何?”   沈沅钰脸色微变:“表哥,你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来你也应该是很清楚的。”   谢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道:“有什么该不该说的,你既然问起来我不想编一个假的理由,这都是我的心里话。”   沈沅钰调开视线,默然。   谢纯又道:“我说的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想来你也明白。我并不想要你如何,只是这话堵在我的胸口,让我着实难受,现在说出来就轻松多了。”   他这样开诚布公,沈沅钰反而不好再说他什么。好在谢纯也不是那等伤春悲秋之人,话题一转便又回到了正题:“我这里有几封书信给你看看。”便从怀里掏出慕容圭的密信交给沈沅钰。   “这是什么?”沈沅钰问道。   谢纯便把几封信的来历向沈沅钰解释了一遍,然后又道:“我总觉得慕容圭此次攻打荆州背后还隐藏着别的什么阴谋。”   对于这话沈沅钰也是深有同感。慕容圭此人别的不说,玩弄阴谋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沈沅钰没有着急看信,而是问谢纯:“以表哥的聪明才智都不能破解的密信,我又能看出什么门道来。还有,表哥怎么会想起找我来破解慕容圭的密信?”   谢纯道:“直觉。我总有一种感觉,表妹和慕容圭看起来没有任何交集,可实质上你们两人之间总让我觉得有一种微妙的联系,所以拿到这些密信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   沈沅钰的后背不由一寒,谢纯这个人,直觉还真是厉害。竟然仅凭蛛丝马迹,就猜到了自己和慕容圭有着某种联系,她知道在谢纯这种人的面前,想要否认掩饰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就淡淡说道:“表哥还真是瞧得起我。”然后就翻起了那几封密信来。沈沅钰看了几眼之后,心里翻起了滔天巨浪。   其实慕容圭的密信没有什么特别的,凡是看过谍战片的人,都知道摩斯密码,他的这些数字,也就是一种摩斯密码的应用而已。   这一点沈沅钰自然也知道。   谢纯一直在关注着沈沅钰的表情,沈沅钰虽然极力掩饰自己的震惊,可是谢纯还是看出来了。他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来,“你果然知道。说说吧,不要藏着掖着。”   沈沅钰暗叹一声,有时候人太聪明了,实在是不可爱。她便想了一下,对谢纯道:“其实这是一种密码通讯的方式,想要知道慕容圭真正说了什么,还需要把这些数字翻译过来。”   “密码?”谢纯大感兴趣,他脑子再聪明,毕竟也不可能想得到慕容圭用的是千年之后的间谍用的摩斯密码那一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沈沅钰就拿了一本书过来,给他解释:“比如说,你我之间传递消息,为了不叫旁人知晓,咱们之间就可以约定,用某几个数字代表这本书中某一页某一行某一个字。然后咱们两个都有同一本书,我只需要从书里找出来我要的那几个字,转化成数字,你接到密信之后,再把数字转化成字,就可以了。这样即便是被人得到了密信,也没人能看得懂,密信中的内容究竟是什么!”   “竟然可以这样?”谢纯简直震惊。这种方式,也实在太过巧妙了,不过这种方式也不过就是一层窗户纸,捅破了,就很容易明白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谢纯才不相信沈沅钰能聪明到这等逆天的地步。   沈沅钰一时语凝,这个问题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谢纯见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善解人意起来,并不比旁人差多少,便道:“你若是不方便说,就算了。”并没有向沈沅钰刨根问底。   315|破解密码   沈沅钰松了一口气,对谢纯道:“慕容圭用这种方式传递消息,即便咱们知道了原理,也不可能破解得了的,我看你还是放弃吧。首先,咱们要确定慕容圭和对方约定的是用哪一本书来传递消息,而这个人,必定是慕容圭安插在建康内的奸细,藏得必定十分隐秘,现在咱们对他一无所知,就算想查,都无从查起。”   哪知道谢纯道:“不,我一定要查。因为北燕的奸细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沈沅钰不由大为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个人又是谁?”   谢纯道:“这个人在咱们建康可是大大的有名,那是王公贵族皇室成员的的座上客,这人便是简静寺的妙慧。”   “什么?”谢纯不愧是谢家精心培养出来的情报人员,今天给了沈沅钰太多的惊喜。“你说的是真的,妙慧竟然是北燕安插在大晋的密谍?”   妙慧此人,沈沅钰算是很熟悉的。这几年来,她没少去简静寺听妙慧*,在她的印象里,妙慧年轻,虽说是尼姑,但是却是万中无一的美人。这人长得好看,总是有些优势的。不过妙慧可不光只有一副好皮囊,她博学多才,佛法精湛,业务知识可以说是非常精通。   非但如此,她品性高洁,很多大臣都把她当成座上客,可她从来不会参与大臣们之间的家事,骗取银两敛财这样的事,她从未做过。   她低调、智慧、颖悟,可说是沈沅钰心中得道大能的标准的样子。沈沅钰对她的印象这么好,就忍不住对谢纯道:“表哥你没有弄错吧?”   谢纯就把自己回到建康之后,如何查探太子谋反之事,如何顺藤摸瓜找出了张山此人,又从他的口中得知太子谋反之前曾经夜会妙慧,而且从简静寺中出来,太子的脸色十分难看,这些事情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沅钰。   “原来如此!”沈沅钰按捺住心中的震惊,大脑在高速运转,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这么说来,这妙慧果然嫌疑很大。北燕想在建康得到朝廷中的重大消息,没有妙慧这样身份的人是绝不可能的……妙慧的身份,正好适合做这个北燕的密谍首领。”   谢纯赞道:“果然英雄所见略同。”这也是他怀疑妙慧的重要依据。   “等等……”沈沅钰陡然想起一件事来,脸色忽变。她想起成亲之前,有一次她和妹妹一起去简静寺听妙慧讲经,回家的途中遭遇刺客截杀,后来庾璟年已经查明,那群黑衣刺客是太子母子派出来的。   可是救她的那群青衣人究竟是谁,她却一直没有弄清楚。现在这么一想,难道是妙慧?妙慧又为什么要救她呢?   她对那个领头的青衣人印象十分深刻。现在想来,虽然那人穿着宽大的斗篷,整个人全都藏身在斗篷之中,让人看不见她的庐山真面目,可是只看身材,似乎是个女子,难道就是妙慧本人!   沈沅钰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谢纯道:“那可是想起什么来了?”   沈沅钰呼出一口气:“现在想来,这个妙慧还真是有些问题。看来她的确很有可能就是慕容圭派来的内鬼。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从简静寺出来遇到的刺客和青衣人?”当时谢纯就曾跑到长乐堂问过沈沅钰遇刺的事情,只不过那时沈沅钰并没有把自己的猜测全部告诉他。这又把当时的过程详细回忆了一遍。   谢纯也想起来了,不由冷笑:“你这么说,这个妙慧还真是疑点多多。”   两个人前因后果分析了一番,结论都是妙慧十分可疑。这个时候沈沅钰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若青衣人真的是妙慧,沈沅钰想起青衣人使用的筒弩,心里猛地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慕容圭、妙慧,还有天机阁,本来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此前大皇子利用胶囊害死废太子的时候,沈沅钰其实心里就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了,天机阁能够做出类似于“胶囊”这种划时代的“高科技”产品,难道天机阁里还有自己的“穿越老乡?”   她当时想到这里就因为别的事情岔了过去,并没有扯到慕容圭身上去,现在因为妙慧,因为青衣人高科技产品的“弩筒”,让她又想起了这件事,也就让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难道,横跨北燕、北魏、大晋三国的庞大秘密组织天机阁,其真正的幕后老板就是慕容圭?   越想越觉得可能。天机阁也就是最近几年才开始混得风生水起的,和慕容圭穿越而来的时间大体吻合。慕容圭通过建立天机阁至少可以得到两方面的好处,一方面可以收集各国的情报为其所用,另一方面,他从天机阁获得大量的钱财,对他坐上北燕的皇帝,以及日后的统一天下都有极大帮助。   而天机阁在北魏和大晋都有分舵,这么看来,妙慧应该不光是慕容圭派来潜伏在大晋的密谍首领,她应该更是天机阁设在大晋分舵的首领。   她把所有的线索穿在一起,慢慢理顺了,越想越觉得严丝合缝,只觉得自己已经慢慢逼近了真相。   谢纯见她陷入深深的沉思,一忽皱眉,一忽叹气,知道她在思考重要的事情,就慢慢地自己喝着茶,并没有打扰她。   直到沈沅钰的眉头舒展了开,他才放下茶杯:“你又想到什么事情了?”他来找沈沅钰也是一时兴起,没想到沈沅钰这里居然有这么多有用的信息,也是一件意外之喜了。   沈沅钰叹了一口气,“咱们可能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慕容圭很有可能是天机阁的阁主!”   谢纯吃了一惊。今天沈沅钰给他太多有冲击力的消息了,他刚才的还没有完全消化呢,沈沅钰这又扔出一个重磅炸弹。   “此话怎讲?”   沈沅钰就把能告诉他的全都告诉了他,当然略去了慕容圭穿越这一关键的信息。谢纯听完了,想了想道:“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不过现在看来还有些证据不足。”   沈沅钰自然不会和他在这个问题上争竞。就问他:“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谢纯笑道:“我今天在你这里可真是收获不小。接下来,我怎也要想法子试一试,能不能破译慕容圭的密码。”   “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沈沅钰道。   “要是容易,怎能显出我的本事!”谢纯十分自信地笑笑。他见沈沅钰脸上露出疲倦之色,心里微微有些心疼。“看你也乏了,今天就不打扰你了。你若是想到什么新的有用的线索,就写了信直接让人给送到谢府去。”   说着站起身来,深深看了沈沅钰一眼,“那么,我就告辞了。你,好好保重身体!”他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说走就走,十分的潇洒。   沈沅钰也不由得佩服他,让蕊心扶着她起身送谢纯出门。   走到门口,正好碰见双胞胎玩儿累了,从外面回来。看见谢纯往外走,两个娃娃都有些舍不得他,一起扑上来,一边一个抱着谢纯的大腿,昊哥儿道:“表舅,你要走了吗?”   庾璟年的儿子,谢纯竟意外地喜欢。伸出手来在两个孩子的小脑袋上摸了摸,笑着道:“我和你们娘亲有事商量,现在话说完了,要走了。”   晔哥儿道:“那表舅什么时候还来呀?”   谢纯就看了沈沅钰一眼,笑道:“我倒是想来,就怕有人不欢迎。”   晔哥儿也是个机灵的,顺着谢纯的目光看过去,撒娇卖萌地喊了一声:“娘亲!下次咱们再让表舅来做客,好不好?”   儿子这样软语相求,沈沅钰一时哭笑不得。谢纯哈哈一笑,不等沈沅钰回答,便道:“等表舅去抓了坏人,一定还来看你们两个!”   这下晔哥儿和昊哥儿都好奇起来,“坏人,谁是坏人?”   谢纯道:“坏人就是躲在暗处想要害你们爹爹害你们娘亲害你们皇伯祖父的人。”   晔哥儿一听就生气了,这三个人可是他最喜欢的三个人,坏人竟要害他们,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表舅,表舅,你带上我,我也要跟你一起去抓坏人!”   沈沅钰不由头痛,“昊哥儿晔哥儿到娘亲这里来,不要缠着你们的表舅。表舅他还有正事要做。”   昊哥儿十分听话,松开了谢纯的手,迈着小短腿向沈沅钰走过去。晔哥儿却不干,眼巴巴地看着谢纯,想让谢纯带着他一块去抓坏人。昊哥儿便又回转来,拉了拉弟弟的手:“快去娘亲那,不要让娘亲不高兴。”   晔哥儿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满的哀求差点把谢纯融化了,“好小子,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大了,练好了一身武艺成为你爹爹那样的英雄,我再带你去抓坏人好不好?”   晔哥儿有点不想答应,一是怕沈沅钰生气,二是哥哥正拉着他的手往沈沅钰那边拽,便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好吧,那表舅下次来记得要给我带一把这么长的刀作为送给我的礼物哦。”他两只小胳膊尽量张开到最大比出那样一个长度。   谢纯一下子就被他逗乐了:“你小子还挺贪心的,我送给你的匕首多好看啊你还不满意,想要更大更长的刀剑。”   晔哥儿嘿嘿笑:“表舅你答应不答应嘛!”   这样的卖萌攻势谢纯哪里招架得住,“好好好,表舅答应你,什么都答应!”   晔哥儿这才欢快地大声叫道:“谢谢表舅!”松开了谢纯的大腿,蹬蹬蹬跑到沈沅钰的身边。害怕沈沅钰骂他,就把自己的身子藏在昊哥儿后面。   谢纯的目光落在两个孩子的身上,眉眼变得温柔愈发显得他英俊超凡。   孩子们真可爱,庾璟年我真是越来越羡慕你了!   沈沅钰送走了谢纯,蕊心扶着她回到床上躺下。沈沅钰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却在想着事情,今天的信息量太大,她需要好好理顺理顺。等会儿给庾璟年写封信把自己发现的这些事情告诉他,希望能对身处前线的他有所帮助吧。   蕊心照顾她那么多年,对她的习惯十分了解,自然知道她并没有睡,便劝道:“王妃,您现在是双身子的人,不能想太多费太多的脑子,万一动了胎气可不好。”   沈沅钰睁开眼睛:“我心里有数的,无妨。”   沈沅钰休息片刻后就趁着精神好,叫人拿了纸笔来,写了一封信给庾璟年,并没有瞒着他谢纯来访的事情,把妙慧有可能是慕容圭安排在大晋的奸细,以及天机阁有可能就是慕容圭所开,这些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庾璟年。   足足写了十几页信纸,叫人用六百里加急送到荆州去。   沈沅钰这才安心入睡。   沈沅钰觉得破译慕容圭的密码就像大海里捞针,难度实在太大。不过谢纯却不是这么想的,既然得了他想要的线索,他就要一步一步按照自己的想法走。   谢纯开始有意识地接近妙慧,他和妙慧本就是旧识,他年纪虽小,但却博学多才,于佛法更是多有研究,因为不在沙门之内,许多理论更是发前人所未发。而他想要刻意笼络一个人的时候,更有的是法子,没过多久,就成了妙慧的座上宾,多次登堂入室,进入妙慧的禅房。   过了没两天就是长沙王庾伦的生日,庾伦请了妙慧去参加寿宴。宴席一直到一更天才散,等妙慧回到简静寺自己的禅房,就发现整个屋子里一片凌乱,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盗窃一空,包括自己收藏在书房里的一些佛经和书籍。   其中有一本就是她和慕容圭传递密码用的书籍,盗贼做成了盗窃劫财的样子,可是简静寺乃是清净之地,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遭到盗窃。   妙慧隐隐感觉不妥,一方面向京兆尹报案,一方面又找来一本同样的书,紧急写了密函给慕容圭,用信鸽带着密信打算传递给慕容圭。   却不想谢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等妙慧的信鸽刚刚飞出建康城,就被谢纯给截获到了手里。当天晚上他就拿着妙慧亲手书写的密信去了成王府。   沈沅钰虽然不满于他不分时间的来找她,还是痛快地和他见面了。看完了妙慧的信,那上面如同慕容圭写就的密函一般,也是一连串的数字,看得人云山雾罩的。沈沅钰轻轻叹息了一声:“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妙慧就是北燕安插在建康的密谍首领。”   谢纯点了点头,“这一点已经毫无疑问!”   沈沅钰道:“表哥想怎么对付她?报请皇上,立刻将她拿下?”   谢纯摇了摇头:“妙慧潜伏在大晋已经有十年了,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地为慕容圭做事,可见她对慕容圭是忠心耿耿。若是捉了她,我怕她会立刻自杀,不但问不出丝毫的秘密,还有可能让我们的线索完全断掉!”   沈沅钰想了想:“妙慧性子果敢,吃软不吃硬,恐怕真能做出自杀这样的事情来!”   谢纯又冷冷一笑道:“况且留着她,还有很大的用处。只要有她在,我们就能知道慕容圭的部署,岂不是比抓了她更有用。”   又道:“你见过妙慧的字没有?这封密函,你觉得是不是妙慧亲笔所书?”   沈沅钰身为王妃,地位崇高,家里就有妙慧的墨宝,叫人拿来对照,字迹完全一模一样。   既然谢纯肯这样问她,自然表示这非是妙慧亲笔所书了。沈沅钰便问道:“难道这封信是你模仿妙慧的笔迹所书?”   谢纯洋洋得意道:“正是!”   谢纯有得意的资本,他模仿妙慧的笔迹,让人完全瞧不出一点儿破绽。谢纯道:“等我破解了密码,用妙慧的笔迹给慕容圭写几封信,让信鸽送到慕容圭的手里。你说慕容圭看了这样的密函,会不会给妙慧回信呢?”   沈沅钰不由连声叫妙。“这个主意好!到时候按照咱们的需要给慕容圭写信,说不定就能让他吃个大亏。不过前提是你得能破解两人所用的密码。”   谢纯嘴角一翘,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密码我现在虽然没有,但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了。”原来他趁着妙慧去长沙王府赴宴,派手下人装扮成盗贼去盗了妙慧的财物和书籍,如今正按照沈沅钰教给他的法子,派了几十个书吏,一人负责一本书,照着慕容圭的密函翻译,看能不能连成句子。   沈沅钰震惊地看着谢纯。   谢纯真是她见过的智商最高,最聪明的人,没有之一。在她看来难以解决的事情,在谢纯手里轻轻松松就能解决,照着他的这个法子,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把慕容圭的密函给破解了。   谢纯对沈沅钰的那种目光受用极了。正要说点什么,沈沅钰已经道:“你这样做,不怕打草惊蛇,让妙慧心生警惕吗?”她现在都可以猜到妙慧给慕容圭的信中说了什么,必定是报告密码书籍被盗之事,让慕容圭做好防范。   谢纯道:“我本可以慢慢来,但是前线军情紧急,我又老是觉得慕容圭在酝酿巨大的阴谋,只能铤而走险,好在一切都还在我的掌控之中。”他倒是满自信的,面对名满天下的慕容圭,他也毫不畏惧。   两人又商量了几句,沈沅钰让金灵把谢纯送出花厅去。   第二天风平浪静,又过了一天,谢纯又来成王府,这一次他的脸色极其难看。   沈沅钰这几天已经习惯了他的不请自来,每天到访。还满脸轻松地打趣他道:“表哥可是破解了慕容圭的密码?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可是看你这脸色可有些不好看啊!”   谢纯一屁股在花厅的椅子上坐下,先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对着嘴咕嘟咕嘟灌了一壶水,然后道:“我谢纯还有什么做不成的事情吗?”   他从怀里拿出一本书来,递给沈沅钰看,“密码书籍就是这一本《无量寿经》!”   沈沅钰拿起那本《无量寿经》翻了翻,见那本书已经呈现半旧之色,可见是经常被翻阅的。谢纯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叫人重点研究这一本,没想到密码书籍果然就是它。   沈沅钰也有一些激动,慕容圭一直就像是压在她头顶上的一座大山。关键是他聪明、太阴险,手中掌握的权力又太大,沈沅钰就是想对付他,也没有任何机会。如今,借助谢纯,上天似乎打开了一扇大门,对付慕容圭千年难遇的机会来了。   “慕容圭到底在密函中写了什么?”   谢纯脸色发白道:“你自己看吧!等你看到慕容圭这封密函的内容,恐怕你也要和我一样,再也笑不出来了!”   沈沅钰吃了一惊,匆匆拿起谢纯“翻译”好的那一封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她只觉得手脚发软,那封信就从手中滑落,慢慢地飘向了地面。   谢纯见她的样子,吓了一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正要伸手扶她一把,一旁的彩凤眼疾手快已经先扶着她坐了下来,忍不住狠狠地瞪了谢纯一眼,谢纯也真是的,这样的军国大事做什么非得要一次两次地来找沈沅钰商量,也不看看沈沅钰如今正怀着身子,万一思虑过甚孩子出了什么问题谁能担待得起。就往沈沅钰的手里递了一碗茶:“王妃,先喝口茶压压惊。”   沈沅钰喝了茶还是有些惊魂未定,“表哥,慕容圭密函中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难道当阴山中真的有一条小径可以直抵建康城下?”如今建康偌大一个都城就只有左右羽林卫两卫兵马守着,若是宇文周率领数万大军抵达建康,那么大晋危矣!   何况城中还有内奸存在。   原来慕容圭在写给妙慧的密函中告诉她宇文周将率领五万大军经过当阴山中的秘密小道抵达建康,叫她联络河东裴氏作为内应,一举拿下建康。   沈沅钰没有想到河东裴氏这个多次暗算过沈家的家族竟然暗中和慕容圭也有勾结。   316|皇子监国   谢纯苦笑:“慕容圭言之凿凿,恐怕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我截获这封密函乃是五日之前的事情了,如今宇文周恐怕不日就要出现在建康城下了。”他用力在桌子上拍了一记,“咱们得到消息还是太晚了,没有时间准备布置!”否则宇文周的五万大军拉成了一条线在群山中行进,只要在途中任何一个地方设伏,宇文周都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这可如何是好?”到了现在,沈沅钰也有些麻爪了。   谢纯道:“建康乃是大晋的都城,建康若是丢了,大晋立刻就会四分五裂,不亡也是亡了。”现在中央的权威本来就不够强悍,若是都城失守,各地的士族立刻就会自立为王,想要重新聚合成一个新的政权,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到时候慕容圭就会抓住机会一一将他们消灭,然后统一大晋。   沈沅钰完全可以预见到这一点。   沈沅钰道:“若是调集建康周边的军队协助建康防守呢?”   谢纯道:“第一,时间上怕是来不及。再加上,各地的军队都在各大士族的掌握之中,这种都城马上就要被攻破的情形之下,各地士族很有可能采取观望的态度,若是建康守卫战中,大晋占了上风,则出兵攻打宇文周,捞取政治资本。若实在守不住,则干脆投降慕容圭,就算换了一个皇帝,他们照样能够享受荣华富贵!”   沈沅钰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皇上和建康能够指望的,唯有皇家十二卫。也就是王爷手中的军队?”   只有这皇家十二卫才是皇室能够实实在在调动的力量。   沈沅钰猛然抬头:“表哥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谢太傅”若是谢涵知道了,他定会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给皇帝,那时候皇帝为了江山社稷,为了自己的安危,会不会立刻命令庾璟年回兵援救建康?   慕容圭可不是吃素的。庾璟年是常胜将军,他更是有生以来,从未打过一次败仗。北燕和大晋在荆州的战争进入胶着状态,若是庾璟年当此情状撤兵,慕容圭本来就占据上游的有利地形,他便能趁虚而入,恐怕庾璟年的数万大军很可能就会因此而崩溃。   谢纯摇了摇头,“我正是想到了庾璟年的处在此情此景的难以自决,才没有告诉祖父。”   沈沅钰起身,郑重向谢纯行了一礼道:“我代阿年谢谢表哥的成全!”   谢纯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对他会有什么好感吗?只是如今整个大晋只有他有本事和慕容圭抗衡,只有他的大军有机会打败慕容圭带领的北燕精兵,我不想为了一己私怨,导致整个大晋随之倾覆。何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大晋就此亡国,我陈郡谢氏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沈沅钰点了点头。“如今这个局面,真是大晋开国百年来未曾遇到过的困局,阿年的军队被慕容圭拖住,进进不得,退退不得,建康兵力又极度空虚,唯今之计,就只有一个办法,让各大士族的私兵帮忙守城。我这就去沈府将此事告诉我父亲,请他出面游说各大家族,出动私兵帮忙守城。也请表哥即刻返回谢家,请谢太傅出面斡旋此事!”   皇家十二卫现在只剩下两卫,而各大家族在建康及建康周边的私兵可不在少数,若能把这些兵力拧成一股绳,共同对付宇文周的大军,至少也能坚持一阵子。等各州各郡的勤王部队来了,建康之围也就解了。   不过各大家族都把私兵看得极重。私兵都是由家族部曲所组成,是一个家族实力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谁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自家的兵力拼光了,让家族的实力一落千丈呢?所以沈沅钰才说要请沈昀出面说服各大家族的宗主这样的话。   谢纯也觉得沈沅钰的这个法子是唯一可行的法子。还好他兵行险着破解了慕容圭的密码,否则等宇文周的大军到了城下,他们还一无所知呢,到时候大晋就真的要灭亡了。   谢纯不敢怠慢,辞别了沈沅钰立刻就返回了谢府。临走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沈沅钰一眼:“没想到表妹在慕容圭的心里竟然占据了这样重要的位置!”原来慕容圭在写给妙慧的密函中,最后一段花费了不少笔墨,叫妙慧千万保证沈沅钰的安全。   下笔之重,甚至不比之前叫妙慧联络建康城中亲近大燕的士族,以策应宇文周的攻势来得少。   沈沅钰自然也看到了这一段,她心里当然十分不舒服。不过事情万分紧急,她也没有空闲仔细琢磨这些了。   沈沅钰也带着儿子们去了沈家。周氏亲自到门口接她,忍不住埋怨了一声:“你这么大个肚子,有什么事不能派个婆子来和我说一声,要你亲自回娘家来?”   沈沅钰来不及好周氏多说,张口就问:“娘,爹爹呢?爹爹在不在?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爹爹商议。”   沈沅钰很快就在书房中见到了沈昀。   父女两人关起门来密议,沈沅钰就把慕容圭派宇文周率领五万大军,从当阴山走小路,即将抵达建康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沈昀。   饶是沈昀养气功夫了得,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听了这个消息也震惊地难以自抑。   “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   沈沅钰就把谢纯如何破解慕容圭密码的事情也和他说了一遍。沈昀想了想,道:“这么说,这消息的可靠性是极高的了。”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脑子高速运转着。   北燕境内也有士族,八柱国家族就是北燕士族的代表,和南朝的四大门阀在本国地位差相仿佛。只是八柱国家族和四大门阀相互之间一向瞧不起,彼此之间很有一些仇怨。若是宇文周攻破了建康,恐怕第一个要倒霉的就是王谢沈桓这几个家族,所以建康城必须守住不可。   沈沅钰道:“爹爹,我想请您出面说服依附于沈家的各大家族,让他们出动私兵,帮助左右羽林卫守住建康。”她把今天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沈昀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建康若破,整个大晋就要烟消云散,家族恐怕也要遭受从所未有的荼毒,这个道理我懂。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他走到沈沅钰的跟前,伸手帮她理了理鬓角的乱发,“这些事,还是交给我们男人去忙吧。阿年是个有本事的,你不要担心他,慕容圭虽然阴险毒辣,可阿年也未必就不能堂堂正正地击败他。你现在怀着身子,不要想太多了,好好养好了身子,把孩子平安生下,就是对阿年最大的支持了。”   沈沅钰点了点头:“爹爹,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不会扰乱阿年的心境的。”   沈昀要和执事族老们商量下一步的行动,没有时间和沈沅钰多说,就让沈沅钰先去周氏那里,他则吩咐小厮把执事族老们立刻请过来。   沈沅钰出门之前,沈昀又道:“成王府毕竟新建,防卫力量不比咱们沈府,你回去收拾收拾,带着孩子们搬过来住吧。兵荒马乱的,也免得我和你娘担心你。”   沈沅钰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回家去简单一收拾,沈沅钰第二天就搬到了娘家,把金灵、彩鸾、彩凤、蕊心等人全都带了回来。这些人除了蕊心都是成了家的,拖家带口的,长乐堂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双胞胎见到洲哥儿十分高兴,三个孩子带着彩鸾、彩凤的儿子,在花园子里玩得十分嗨皮。沈沅钰却心情沉重,一直关注着各大家族的动向。   仅仅这一两天的时间,建康城中上消息灵通点儿的,几乎全知道了宇文周的北燕大军即将兵临城下的消息,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昨天晚上谢涵听完了谢纯的报告,更是连夜进宫去见皇帝,皇帝也是一方面派人去当阴山刺探消息,一边派人拿着圣旨去各地调集军队救助建康。   而沈家和谢家更是第一时间派出了探子,到当阴山中刺探消息,果然在建康城百里之外发现了北燕大军的阵营。   随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破灭,整个建康都紧急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   皇帝紧急召集朝廷重臣,召开御前会议,会上众人吵成一团,大部分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要召回庾璟年,皇家十二卫经过庾璟年的调-教,已经成为大晋战斗力最强的部队,而且庾璟年又是身经百战,能够力抗慕容圭而不落下风,若他能及时回师,建康之围必然可解。   至于荆州,实在不行就放弃了吧。   这些大臣的家眷、财富,根都在建康,自然巴不得庾璟年立刻回来救命,至于别的,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什么面子节操全都不要了,大有庾璟年不肯回救建康,就是叛徒卖国贼的意思!   好在也不是没有反对意见,就是谢涵和沈昀。这两人一个是兰陵沈氏的宗主,一个是陈郡谢氏的宗主,分量也是非同小可。   沈昀这边,因为庾璟年是他的女婿,当然要为庾璟年的安全考虑。庾璟年本来兵力就比慕容圭少,若是这时匆匆忙忙地从荆州撤军,慕容圭趁虚而入,很有可能就把庾璟年的军队击溃,到时候沈沅钰怎么办?   谢涵则是被谢纯说服了,本来谢家也是四大门阀之中最公正无私的一个家族,谢涵更多还是考虑到整个国家的利益。   谢家和沈家都有不少拥趸,一时间众人吵成一团,皇帝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好像有千万只蚊子一起鸣叫一般,直令他心浮气躁。这件事不管众人争吵成什么样子,他早已下定决心,决不能调回庾璟年,一旦他手中的皇家八卫完蛋了,就算建康保住了,恐怕也难以抵挡慕容圭的疯狂进攻。   那时候大晋也就要土崩瓦解了!   皇帝见到了这种关键的时候,众人还是“屁股决定脑袋”,只考虑自己的利益,只看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由又急又气,使劲一拍桌子,“都给朕闭嘴!”他正想宣布自己的命令,让庾璟年安心在前方打仗,忽然觉得脑袋轰了一声,身子一歪,软软地就从龙椅上滑到地上去了。   国家内忧外患,他镇日操心,很久都没有休息好,加上近日来身子本来就不好,刚才一激动,就晕了过去。   勤政殿内顿时一片大乱。现在正需要最高领导人拍板的时候,这位倒好,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管了。那么多需要决策的事情没有定下来,你让大家怎么办?   众人顾不得研究怎么对付宇文周,先叫了太医来给皇上诊治。太监们七手八脚地将皇帝抬到内殿,太医来了之后,给皇上又是灌药,又是施针,皇帝这才悠悠转醒过来。   太医诊断皇上是操劳过度,邪气侵入体内,必须好生静养,不能再用脑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本来不想听太医的,结果他稍稍听太监念了一段折子,就头痛欲裂,这样看来,他实在是不能再处置政事了。   三皇子跪在皇帝榻前,苦苦劝道:“父皇,您就听一听太医的话,不要再操劳了。有什么事儿,您就让儿子替您代劳吧。儿子虽然不肖,但总也是您手把手教出来的,儿子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皇帝沉吟了良久,他当然还是更想把皇位传给庾璟年的,本来想着等庾璟年打败了慕容圭,收复了荆州益州,到时候他的威望就会上升到顶封,到时候自己把这个儿子认回来,然后立他当太子谁都没有话说。   可谁知道事情竟演变成了这样。   现在这种情形,国家断然不能缺少一个最高的领袖,最好的状态就是立三皇子为太子,名正言顺地以太子之位监国……   皇帝最终叫人选了三公九卿众位大臣进入内殿,当众宣布,晋三皇子为亲王,让他以亲王之位监国,代替皇帝处理国家大事,有重要的事情要于众位大臣们一起商量着处理。   为了方便三皇子办公,皇帝让三皇子暂住清思殿,并且把玉玺交由三皇子保管。   众大臣看向三皇子的目光已经隐隐有些不同了。   八王之乱以后,皇室之中,包括庾璟年在内,没有一个人得到过亲王的封爵,最大也就是个郡王,皇帝封三皇子为亲王,是不是意味着,已经定下了他未来的太子之位。   等三皇子从皇帝的寝殿出来,回到皇帝让他住的清思殿,王府长史萧清已经上前来道贺。“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如今您得封亲王,距离太子之位已是一步之遥了。”   三皇子却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意思。他冷冷“哼”了一声:“你闭嘴吧,以后再敢在本王面前说这些话,本王立刻就摘了你的脑袋。”   他现在心情的确有些不好。上次和庾璟年和解之后,他就想好了,不管父皇让他当太子,还是让庾璟年当太子,他都不会有丝毫的怨言,如果皇帝真的那么喜欢庾璟年,那他就好好辅佐五弟,当个太平王爷也好。   可是皇位毕竟是他争了这么多年的东西,几乎成了他心中的一份执念,哪怕有最后一丝机会,他也不愿意放弃。刚刚本来是最好的机会,皇帝但凡有一分立他为太子的心思,就会立刻下诏让他当太子了。   可皇帝偏不,封他一个“亲王”算什么?给点儿好处让他好好干活吗?还是怕他镇不住位高权重的众位大臣?   父皇的心里,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让他执掌这个国家,坐上最高的权力宝座吗?   三皇子想到这里,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他心气不顺,加之对萧清本来就很有意见,说话自然也就很不客气。   萧清不由十分尴尬。   “萧清说的有什么错?”正在这时,桓淑妃扶着太监的手面色清冷地走了进来。“如今你占尽天时地利,虽然不是太子,却已经胜似太子。连玉玺都在你的手中了,整个国家的政令现在全由你发布,你说距离那个皇位还能有多遥远?”   三皇子不由苦笑:“母妃,您在开玩笑吗?若是父皇真的想让我接班的话,刚才在寝殿之中,他就会让我做太子了,而不是只给我一个不痛不痒的‘亲王’。算了,既然父皇嘱意老五,就叫老五做这个皇帝好了。日后老五登基了,不会亏待我的,我也可以把母妃早点接到东海王府上,让您享享清福!”   桓淑妃真是恨铁不成钢:“你在胡说什么?这就是你该说的话吗?机会放在你的面前了,你都不懂得争取一下,你的外公是怎么死的,你就让他这样白白牺牲掉吗?你若是不当这个皇帝,将来怎么振兴桓氏,你忍心看着桓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就此退出四大门阀之列,成为一个二流的家族吗?”淑妃字字如冰,一下一下敲打在三皇子的心底。   三皇子一阵苦笑:“母妃,您到底要我怎么做?”他夹在兄弟和母族中间,真的已经累了。   桓淑妃道:“现在就是绝好的机会,你立刻签署命令,叫庾璟年赶返建康救援!”   三皇子大声争辩道:“母妃,仓促后撤,只会叫慕容圭抓住破绽,你这是要五弟去死吗?”   “我就是要他去死!”桓淑妃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不死,你以为你还有机会登上皇帝的宝座吗?”   三皇子道:“您就不想一想,一旦五弟死了,谁还能挡得住慕容圭的大军?到时候咱们不过就是比他晚死几天罢了,我就算是坐上了皇位,也很快就要成为亡国之君,这很有意思吗?”   “建康城高墙厚,只要咱们坚持一阵子,勤王的军队很快就能赶到,到时候慕容圭腹背受敌,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不见得就能打得进建康。你按照我的法子去做,还有一线机会登上皇帝的宝座,不按我说的做,就永远要和皇帝之位失之交臂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三皇子大声喊道:“不用想了。无论如何,我是绝不会再害五弟一次了!母妃,你请回吧,我还要见人办事,父皇把这么重要的担子交给我,我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   “好好好!你现在是亲王了,不把我这个母妃放在眼里了!连我的话也不肯听了是不是?”三皇子别过脸去不肯看她。   桓淑妃又劝他几句,他根本就不肯听。桓淑妃无奈,只得带着人先回去了她的含凉殿。   三皇子刚刚松了一口气,就有一个太监匆匆心急火燎地跑了过来。“殿下,不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   “北燕宇文周的大军已经抵达建康城下了!”   “什么?这么快!”之前探子回报说宇文周的大军距离建康还有数十里地,怎么这么快就已经兵临城下了。   如今皇帝不能理政,三皇子只觉得肩头上的担子沉甸甸的。立刻带上了郗檀、兵部尚书,以及羽林卫左右将军去城头观察敌阵。   只见城墙之下,北燕军队旌旗招展,遮天蔽日,已将建康团团围住。宇文周也算是北燕的后起之秀,年纪不大,已经跻身一流名将的行列,他最为擅长的就是带领军队长途奔袭,慕容圭之所以派他突袭建康,看中的恰恰就是他的这一项优点。   众人见北燕军虽然经过长途跋涉,但是军容鼎盛,士气旺盛,见他们东一簇西一簇,已在建康城下安营扎寨,秩序井然,军阵森然之中,透出一股可怕的杀伐之气,众人不由都有些头皮发麻。   三皇子也不由手心冒汗。   反观建康守军,只有一万两千人的左右羽林卫是正规军,剩下的人都是各大家族的私兵东拼西凑而来的。这还多亏了沈昀谢涵在士族之中拥有崇高的威望,这才鼓动了各大家族出动了自己的私兵帮助左右羽林卫守城。   这里头沈家和谢家的私兵占了三分之一以上。   饶是如此,这些私兵加在一起也不过三万人而已。加上羽林卫一共也不过四万多人,比起北燕兵还少了小一万人。   一群乌合之众,没有统一的番号旗帜,没有统一的指挥训练,和训练有素的北燕兵抗衡,是个智力正常的人就知道有多难了。   317|城中内乱   不过好在他们是守城的一方。建康城经过这么多年的扩建重修,城墙一再加高加厚,守城的器械物资更是准备的十分充分,原来是准备应付国内荆扬上下游之争的,没想到最后用在了北燕人的身上。   三皇子在城墙上看了一圈,觉得宇文周不会在今天攻打城池,这才微微放心。   此时此刻,沈沅钰虽然呆在沈家,沈昀和周氏都让她好好养胎,可还是放心不下,一直让蕊心盯着外头的动静。听说北燕的大军到了,她反而有一种该来的终于来的感觉,反而放下了心事,当天晚上还睡了一个好觉。   谁知道当天晚上宇文周就命令军队开始进攻,大晋的军队紧张了一个下午,众人都以为宇文周人疲马乏,不会进攻,所以比较松懈,没想到宇文周就抓住了众人的心里,打了大晋军队一个出其不意。   这时候沈沅钰已经怀胎五个月了,孩子开始胎动,睡到半夜的时候,胎儿踢了她一脚,她就惊醒了过来。   沈沅钰就翻身坐了起来。她还是住在长乐堂的东厢房,这几天,因为沈沅钰一直睡不好,蕊心就在屋里的小床上值夜陪着她。   蕊心一直不敢睡得太沉,听见声音就醒了过来。她披衣坐了起来,叫一声:“王妃,您醒了?”就走下地来,从温着的水壶中倒出一杯茶水来,递给沈沅钰,“您先喝点儿水吧。”又关心地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沅钰摸了摸肚子,这次的小宝贝一向安静,很少闹她,今天这样的情况已经算是很特殊了:“蕊心,我怎么好像听见有喊杀声,是不是北燕军开始攻城了?”   蕊心噗嗤一笑:“王妃,您过虑了。今天晚上老爷派人传来的消息,说是北燕军立足未稳,今天应该不会进攻。何况从乌衣巷到城墙边,有几十里路呢,就算那边真的打起来了,咱们这边也听不见啊。”   沈昀作为朝廷重臣,跟着三皇子、郗檀等人一起在城门驻守,并没有回来,但是却不断派人送回消息,也好叫家里人安心。   沈沅钰其实也想到了这一点,就点点头道:“但愿是我想多了,最近我总是心绪不宁的,别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好。”   蕊心连忙安慰她:“咱们事先得了消息,已经做好了准备,北燕人是没有那么容易打进来的。”   沈沅钰自然明白现在的形势如何,建康城东拼西凑的军队不过是乌合之众,而宇文周带来的五万大军却是北燕的精兵,乌合之众和训练有素的精兵相抗衡,谁强谁弱,那真是一目了然。   当然现在能做的她都做了,就只能看老天站在谁的一方了。   “王妃,时间还早,您还是再睡一会吧。”蕊心劝道。   沈沅钰闭上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听见外头隐约有动静,她便道:“蕊心,出去打听一下,是怎么回事?”   蕊心答应着出去,不大一会儿返回来,带给沈沅钰一个不太好的消息。“王妃,说是宇文周兵分四路攻打建康的四个城门,我方兵力不足,老爷派人来调家中的侍卫前去帮忙守城,所以外头才有了声音。”   沈沅钰吃了一惊:“这才刚开始,头一天晚上攻城,就已经严峻到要调集家里的侍卫了?”   “听说谢家、王家也都调集了侍卫上了城墙,说是宇文周攻势猛烈,各大家族的私兵没有经历过正规的战争,乱成一团,人数虽然不少,可发挥的作用却很小。等他们磨合一下,过几天就好了。”蕊心到现在还不忘安慰沈沅钰。   沈沅钰点了点头,再坏的打算她都已经做过了,何况沈昀还给她们这些家里人留了最后的一条退路。就算北燕人打进来了,她们也能坚持一阵子。这么想着,她心里又多少安慰了一些。   其实蕊心说得很对,最难熬的就是第一天,若是今天晚上撑住了,以后各大家族的私兵有了经验,配合默契了,就好办了。   这下子沈沅钰是彻底地没了睡意,就和蕊心有一句没一句地猜测起前方的战事来。不过今天晚上注定了将是一个不眠之夜,不过小半个时辰,忽然听见外边隐隐传来呼喝的声音,这次连蕊心都听见了:“难道这么快就来第二次调集侍卫了?”   沈家的侍卫已经被调走了一大半,再来调,恐怕沈家就要没人保护了。沈沅钰正想再叫人出去打探消息,彩鸾挑帘子走了进来。她也是不放心沈沅钰,一直住在外面的房间里,听见沈沅钰和蕊心的对话,这才进来。   彩鸾忧心忡忡地道:“王妃,建康城好像开始乱了起来?”   蕊心大吃一惊:“难道北燕人这么快就打了进来?”   彩鸾有些迟疑道:“似乎不是!”   沈沅钰已经明白了。“定是城里的泼皮无赖,趁着北燕军攻击城门的时候,趁机兴风作乱,抢劫财物,这些人没有丝毫爱国情怀,真真可恶。”   彩鸾性子温和,最是悲天悯人,大吃了一惊道:“这怎么可能?那京兆府维护城内治安的兵马呢?”京兆府内有一司兵马,专门负责建康城内的治安。   沈沅钰苦笑:“连咱们沈府看守门户的侍卫都被抽调到城上帮忙守城去了,你说京兆府的治安兵丁还会跑得了吗?”   蕊心也认同了沈沅钰的说法:“这些泼皮无赖,大发国难之财,真真可恶!”   彩鸾有些担心地道:“他们不会冲进乌衣巷各府吧?”那些街上的地痞混混们,趁着城中无人管理,找些平民或者一般的富户开刀,有能有多少收获?若是能趁着这个机会冲进顶级门阀之中,随便弄一点儿东西,就够他们活上一辈子了,所以彩鸾的这个担心也不无道理。   沈沅钰道:“你放心吧,咱们沈家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这些泼皮估计还没有那个胆子。”   彩鸾想想也对,这才放心下来。   沈沅钰就对让两人扶着她去了后面的小花园,小花园里有一个小楼,本来是平时登高赏景之用的。主仆三人登上了小楼,就见建康城中处处都有点点火光,起火之处怕不有几时处,不像是泼皮们无意所为,倒像是有有预谋有策划的纵火,制造恐怖。   沈沅钰大吃一惊,这情形有点不对。要知道守城军正在和北燕军殊死搏斗,此刻见家里头后院起火,本来就是乌合之众谁还有心思狙击北燕军。军心一旦涣散,恐怕建康城连一晚也守不住。   “这,恐怕是内奸所为!”沈沅钰立刻就下了判断。她想起慕容圭的密信中,叫妙慧联络河东裴氏,共襄大举。本来此事汇报给了皇帝,可是皇帝忽然晕倒,没有来得及处理河东裴氏,就将权柄转交给了三皇子。三皇子不知是得到了消息却没有重视河东裴氏,还是压根就没有得到这个消息,反正至今对河东裴氏没有什么处置措施。   难道这一切都是河东裴氏在其中搞风搞雨?   不过也还是不对。沈昀和谢纯都派了人手监视河东裴氏,知道裴氏在城中并没有像样的兵力,这才放心。否则不必皇家出手,沈家和谢家就先找个借口把河东裴氏给灭了。   当然,其实沈昀和谢纯都有冲动趁着这个机会把河东裴氏连根拔起的。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觉得大敌当前,若是骤然对河东裴氏这样的家族动手,恐怕会引起其他家族的恐慌,影响了团结的大局,不利于守城大计,所以河东裴氏这才逃过一劫。   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都小瞧了裴氏。   沈沅钰心里愈发不安起来。这些招数,怎么看怎么像是慕容圭的手笔,恐怕他早就有了全盘拿下建康城的计划,宇文周只是他忠实的执行者罢了。   那么河东裴氏能够藏兵于建康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慕容圭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   “王妃,你看那个方向,是不是大司空郗檀的家里?”彩鸾心细,指着一处冒烟起火的地方对沈沅钰说道。   沈沅钰细细看去,那里距离沈家并不算太远,很明显就是郗家的地方。郗檀一向简朴,郗家的侍卫可没有沈家多,被人攻陷也就情有可原了。   沈沅钰的心不由揪了起来。郗家虽然人丁单薄,可是毕竟还有不少的女眷在呢,要是他们落在了泼皮或者河东裴氏的手里,那下场会怎么样,沈沅钰简直不敢想象。   她虽然痛恨沈沅珍,可也绝不想看到她落得那个下场。   沈沅钰陡然想起一件事来,急急叫道:“快扶我下去,通知我娘亲,还有各房的所有人,立刻到后花园集合。快去!”   蕊心和彩鸾听得一头雾水,见沈沅钰焦急万分,不敢怠慢,立刻就去了。   原来沈沅钰陡然想到,纵火之人不一定只是河东裴氏,还有可能有天机阁妙慧的力量,想到青衣人那可怕的弩筒的威力,沈沅钰只觉得全身发寒。   她本来对家族的防卫力量十分自信,笃定河东裴氏就算有一定的隐藏力量,也一定打不进沈家来的,可是若加上妙慧所率领的青衣人的力量,那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不说兰陵沈氏和河东裴氏仇深似海,光是抗击北燕军队的私兵有一大半都是沈昀组织起来的这一点,妙慧和裴氏就一定会攻打沈府的。   所以沈沅钰才当机立断叫人叫了沈家东西两府所有重要的人物,准备将他们全都藏到后花园的密道之中去。   狡兔三窟,兰陵沈氏在建康经营多年,岂能不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沈家祖宅之中就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入口就在后花园之中。这件事沈家知道的人并不多,沈沅钰算是其中一个。因为沈昀临走之时,刚刚把密道打开的方式告诉了沈沅钰。这件事,可算得是兰陵沈氏的重要机密了。   沈沅钰决定先让沈家的直系人物去地道里躲一躲。那处地道的入口极为隐秘,就是上百人在后花园中找个几天几夜,也未必能找到那处入口。所以沈昀才那么笃定,把妻子儿子女儿全都放在家里。   沈沅钰是第一个到的后花园。很快昊哥儿和晔哥儿也被乳母抱了来。两个孩子睡得正香,被人叫醒,都很不高兴,看见沈沅钰,就歪在她的身子上哼哼唧唧的。   然后,周氏带着洲哥儿也来了。紧接着四老爷、五老爷、三太太、四太太、五太太全都带着一家子老小到了。三老爷则跟着沈昀去了城上。   周氏道:“钰儿,你急急忙忙地叫了所有人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现在才是丑时,正是大家睡觉的时候,因为沈沅钰叫人的时候叫手下说了,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牵扯到各位家人的性命,所以众人也不敢不来。   沈沅钰道:“时间紧急,来不及多解释了。我要立刻打开家族密道,请各位叔叔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全躲进去。”   大家面面相觑,四太太小谢氏和沈沅钰一向亲厚,问道;“可是北燕人攻进城里来了?”沈昀派人调集家族中的侍卫守城,众人都是听说了的,所以小谢氏才有此话说。   沈沅钰含糊道:“差不多吧,所以各位还是赶快进入密道吧。”这个时候也不好解释河东裴氏和妙慧之间的关系,沈沅钰就含糊其辞地这样说道。   众人不由一阵窃窃私语,脸色全都苍白了起来。他们还以为沈沅钰作为沈昀的掌上明珠,第一时间得到了城防上面的消息。   沈沅钰焦急地道:“各位赶快进去吧,再晚怕是来不及了。”   小谢氏对沈沅钰一向信服,点头道:“侄女儿的话,说什么婶婶都信,那咱们就别愣着了,快些进入密道吧。不过这条密道我早就听说过了,却一直无缘得见呢。”   沈沅钰早已将密道的入口打开,就带着众人道:“各位跟我来吧。”   众人就把丫鬟婆子们全都留下,跟着沈沅钰来到一处假山,走进一个假山的山洞之中,走着走着,左拐右拐,不知怎么就进入了密道之中了,若不有沈沅钰事先打开了密道的机关,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找得到这个入口。   沈沐啧啧称奇,“这可真是神奇,我小时候在这些假山中间玩过儿不下百回,几乎每一个山洞都了如指掌,我怎就不知道这里还藏着这样一条地道。”   沈沅钰笑笑,没有多说什么。这条密道要是这么容易就被发现了,那也就不是沈家的核心机密了。   花了一点儿时间,众人先后进了密道。沈沅钰让吴氏和江氏抱着昊哥儿晔哥儿跟在周氏后面,她要留在最后。因为这条密道可以从外面打开,也能从里面打开,也能从里面关闭。一旦关闭,一般人休想找到开关进入。   这么多年来,沈沐和沈沅钰的关系还是那么要好。沈沐见她挺着一个大肚子,还要留在后面断后,便道:“三妹妹,你到前面去,让我守在后面。”若是敌人追杀进来,守在最后的肯定第一个遭殃完蛋。而这条地道是一直能通到城外去的,在前面的人则很有可能逃出生天。   沈沅钰看了沈沐一眼。三年之前,三太太为沈沐聘了一位大家闺秀张氏。张氏虽然出身门户不高,但是为人贤良淑德,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孝敬公婆,友爱妯娌,难得的是对沈沐的私生女月儿也好的如同亲生的一般。   沈沅钰劝过沈沐多次,让他无论如何对张氏好一点儿,一定要给她正妻的体面。沈沐也就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开始好好地和张氏过日子。一开始还时常想起阿蛮,时间长了,那点伤痛也就慢慢淡了,对张氏也日渐好了起来,就在昊哥儿和晔哥儿周岁那年,张氏也终于怀孕,次年给沈沐生下一个儿子。   现在沈沐守着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曾经的那点伤痛也早就忘到了脑后去了。   要不怎么说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药,沈沐能从悲痛之中走出来,沈沅钰不会觉得他薄情寡义,只会为他而感到高兴。   沈沅钰便道:“关闭密道的方法现在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不断后谁断后?”   沈沐一想也对,沈沅钰的智商一向都是完全碾压他的,所以在这个妹妹的面前,他从来都懒得动脑子,便笑道:“也罢,那我就留下来陪你。”   沈沅钰哼了一声道:“谁要你陪!”话是这样说,到底心中一暖,别人都是忙着往前跑,他倒好,主动留下来陪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童音说道:“爹爹陪着姑姑,我陪着爹爹。”正是如今已经九岁,长成一个漂亮小姑娘的月儿。   沈沐哈哈大笑:“好好好,你陪着爹爹,最好了!”就算是北燕人打进建康来,沈沐也不相信他们能进入沈家的密道,他自己没什么本事,可他却相信沈家老祖宗的智慧,相信沈昀的判断。   两人正说着话,隐隐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喊杀声和惨叫声,就听见有人惊慌失措地喊道:“弩筒,他们有弩筒!”是沈家侍卫的声音,沈沅钰大吃一惊,心里微微一沉,她所担心的最坏的局面还是出现了!   318|疯狂报复   一个时辰前。   一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一群泼皮无赖闯进了朝廷一品大员大司空的府邸。虽说郗家侍卫的质量和数量比起沈家都差了一大截,不过他们还是很敬业的,因此侍卫们还是十分英勇地进行了反抗。   只是泼皮无赖们出乎意料的攻击力强悍,而且组织十分严明。郗家的侍卫也不少,本来还是可以坚持一阵子的,不过这个时候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群人加入到泼皮的队伍中,他们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郗家的侍卫很快便成片地被放倒。   很快他们就攻了进去。   这群泼皮带头之人戴着一个狰狞恐怖的面具,人称“黑山”老大。这个所谓的“黑山”老大实际上乃是河东裴氏以为重要人物,姓裴名庆,本是裴氏嫡枝的一位重要人物,但是因为得罪了裴氏宗主,被家族除名,之后就在下九流里混,也混成了建康城一方的黑道霸主。   当然,所谓的除名之类的,不过是障眼法而已,裴庆根本就是裴氏安插在建康黑道中的一颗钉子。若是没有裴氏的全力支持,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控制了大半个城市的黑道中人,他手下的很多人根本就是裴氏的部曲,只是通过各种途径换了一个身份而已,要不他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手下。能够对堪比四大门阀之一的郗家构成威胁可见一斑。   此时泼皮们在裴庆的命令下,迅速搜遍了郗府,不管男的女的,全都抓了来,集中到正房门前的院子里。   那些泼皮们可不是有素质的人,平时欺男霸女惯了,高门大户之中,莫说是太太小姐,就是普通的丫鬟,也个顶个都是质素上佳,质量极优的,这个过程中,泼皮们难免上下其手,郗府之中顿时一片哭喊之声震天响起。   泼皮们将府中的财务搜刮一空之余,还在郗府放起火来,就是沈沅钰在沈府看到的那一把火。   裴庆此时却无心管束自己的手下,他此刻正在和一个身材瘦小的黑衣人说话。“不是说郗檀在府里吗,咱们这才选了郗家作为第一个突破口,可是搜遍了郗府,哪里有他的人在?”   河东裴氏其实一直都是慕容圭的人,他们渡江投靠大晋,也是慕容皇室安排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北燕军队兵临城下的时候,他们好作为内应,帮助北燕的军队夺取建康。   裴氏和沈氏有大仇,本来按照裴庆的计划,第一站要去的地方就是沈家,不过妙慧传来消息,说是郗檀现在尚在家中,他们想要活捉这个大晋的“宰相”,这才改变了目的地,进攻郗家。   没想到到了最后却一无所获。   身材瘦小的黑衣人就是妙慧,她皱着眉头说道:“看来是情报有误!”大晋如今的重臣全在城墙之上,那里有几万兵马呢,他们这点人手可不敢去挑衅。“既然如此,咱们还是赶快去沈家吧,在这里浪费时间没有意义。”   郗家的重要性,远远比不上沈家,何况慕容圭给她的密令,就是让她趁着这兵荒马乱的当口,将沈沅钰挟持,送到慕容圭身边去。   妙慧实在不明白,为何慕容圭对沈沅钰的执念这么深。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楚得很,慕容圭此次伐晋之旅,根本的原因就是为了沈沅钰。   她心里酸酸的,颇不是个滋味,不过慕容圭是她心目中的神,慕容圭的命令,哪怕再离谱,她也会忠心耿耿地去完成。   裴庆也想赶快去沈家,将沈家一网打尽,以报家族大仇。正要答应,就见他的一手下涎着脸走了过来,“老大,这些娘们儿该怎么办?”   他所说的这些娘们儿,指的就是沈沅珍和木秀容等人。郗杰跟着郗檀去了城上,逃过了一劫,他的老婆孩子们可没得幸免,全都被裴庆的人给捉到了广场上来。   这些小喽啰们也有自知之明,丫鬟们他们看好了就直接上下其手,像沈沅珍木秀容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没有老大的点头,他们却没敢动手。   沈沅珍和木秀容都是万里无一的美女,而自从沈沅珍出了那事之后,郗杰没了顾忌,一口气纳了四个小妾,个个都是如花似玉,这样的女人,平日里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女神一般,这些泼皮们不要说是肖想,就是见一面也毫无机会。   正是因为如此,众人全都眼巴巴地看着裴庆,等着他的下命令。那个前来汇报的小头目更是脸上挂着谄媚的微笑,“老大,都说郗杰好色如命,家中娇妻美妾,羡煞京城中人,如今一见,真他妈是名不虚传啊。这么多美女,都叫他郗杰一个人享用了,可真他妈是艳福不浅啊。老大,这里美女这样多,最好的当然由您享用,剩下的,您不如赏给兄弟们开开荤如何?这样身份高贵的美女,属下们还从来没有玩儿过呢!”   不少人跟着起哄,“就是就是!老大您就开开恩吧。”   裴庆见了这么多美女其实也有些心动,尤其是沈沅珍,见了她更是蠢蠢欲动。这段时间,沈昀对裴氏的打压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导致裴家在建康的势力一落千丈。本来裴庆就恨沈家入骨,如今有机会糟蹋沈家嫡枝的女儿,他心里怎么会不心动呢。   裴庆便道:“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都他妈给我赶快解决!完事了咱们好去兰陵沈氏的府邸,那里有更多的财宝和更美的女人等着咱们享用!”顿了顿,他伸手指着沈沅珍道:“这个女人,留给我!别的你们自己分配!”   沈沅珍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谁能想到这样的事情,她竟能遇上两回。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裴庆过来,她立刻就咬舌自尽,以保全自己的清白。   妙慧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她毕竟是女性,对于这样的恶行,心中是极度厌恶的,便开言道:“住手!黑山老大,大事要紧,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你别忘了那一位的吩咐!”   所谓“那一位”,自然就是远在荆州的慕容圭了。   妙慧虽然不是裴庆的直接上司,但是她在慕容圭心目中的地位,裴庆是略知一二的,既然她发话了,裴庆也不敢不听。裴庆其实心里很舍不得,“好吧,那就如您所愿。不过这些女人该怎么处置?”妙慧的声音变得沙哑了起来,她在建康算得上是一个名人,若是用本来的声音说话,很容易被别人认出来。   妙慧冷冷道:“直接杀了吧。”这些女人,落入这些泼皮手里,最后免不了就是一个死,还不如直接杀了,免得她们受尽折磨凌-辱。   裴庆虽然不舍,还是点了点头,吩咐一众手下道:“听到了吗,还不赶快动手!”   郗府的女眷们哪里见过这样凶残的场面,听见妙慧直接判处了她们的死刑,立刻大哭了起来。哭得最凶的两个,一个是张氏,一个是陶氏。   两人享了一辈子福,作了一辈子的业,到底报应来了。   泼皮们不敢违抗老大的命令,正要动手,忽然听见沈沅珍大喊一声:“慢着!”她伸手指着妙慧道:“我知道你是谁!”刚才妙慧阻止裴庆施暴的时候,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忘了隐藏自己的声线,沈沅珍对声音十分敏感,竟然听了出来。   妙慧冷冷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的手里扣了一枚飞镖,沈沅珍这么说就是在找死!她只要敢开口揭穿她的身份,她就能在她说出她的名字之前,要了她的她的性命。   她现在,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沈沅珍只觉得背后一寒,头皮发麻,也是福至心灵,大喊了一声道:“你们不是要去沈家吗?你们就是能攻入沈家去,也绝对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因为沈家有一条秘密的地道,他们一定会趁着你们攻府的时候逼入地道之中。没有知情人的帮忙,你们根本不可能找得到地道的所在。”   裴庆走上前去,用手托着沈沅珍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道:“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为了自己活命而在这里编瞎话骗我们呢!别忘了,你可也是姓沈的!兰陵沈氏,那可是生你养你的家族!”   沈沅珍道:“我和沈昀沈沅钰仇深似海,这件事整个建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恨不得让他们两个人受尽天下酷刑而死,我又怎么会骗你们?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早就不想活了,之所以还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就是为了等到报仇的那一天。”沈沅珍这话说得极为恶毒,字字句句都像是从腔子里硬生生迸发出来的。   妙慧忽然道:“她说的都是真的。”妙慧对沈沅珍可比裴庆了解多了,知道她确实对沈沅钰父女恨之入骨。   裴庆犹豫一下,征询妙慧的意见道:“那你看?”   “带上她吧。说不定能有些用处!”妙慧平静地道。   妙慧都这么说了,裴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好吧,你跟我们走吧。”   妙慧就让人扶着沈沅珍起来。他们时间不多,正要出发,沈沅珍忽然说了一句:“慢着!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处理一点私事!”   妙慧皱了皱眉头,正要反对,沈沅珍已经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雪亮的长刀,裴庆和妙慧都是一愣,未及阻止的时候,沈沅珍已经走到了张氏的面前。   张氏完全没有感受到危险的逼近,她还以为沈沅珍是来救她的,急急道:“杰哥儿媳妇,你快帮我和这些好汉们说说,让他们也放了我这老婆子吧。既然他们肯放了你,你求求他们,他们会答应你的。”   “让我求他们放了你?哈哈哈!”沈沅珍忽然神经质地大笑出声:“你做梦!”   张氏被沈沅珍这疾言厉色的一句话给弄懵了:“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你这样和太婆婆说话的吗?”   “你这个老虔婆!事到如今你还跟我摆太婆婆的架子!自从我嫁到郗家,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你让我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太子政变之后,你更是变本加厉地折磨我,想方设法地要把我休回娘家去,为此不惜使用各种法子往我的头上扣屎盆子!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有脸让我帮你求他们!你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沈沅珍越说越气,提起钢刀用力在张氏的胸口上扎了进去,一阵剧烈的疼痛,张氏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沅珍,用颤抖的手指着沈沅珍道:“你……你这大逆不道的……”她的嘴角流出一股鲜血,没等说完就脑袋一歪,立毙当场。   沈沅珍用力拔出钢刀,一股鲜血飚射到她的身上,将她染成了半个血人。换个女人,早就吓得腿都软了。   可是沈沅珍却神经质地哈哈大笑起来,状甚欢畅。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妙慧摇了摇头,沈沅珍,已经彻底变态了!   “这才有意思!”裴庆抚掌大笑!他本来对沈沅珍还有些怀疑,见她这么疯狂地提刀杀了自己的太婆婆,不由对她信任了几分。   沈沅珍像是疯了一样,拿着刀子一步一步走到陶氏的面前。陶氏看见刀尖上还有血一滴一滴地滴下来,吓得都快休克了,哆哆嗦嗦地道:“饶命……饶命啊……想要休弃你回家,都是老太太的意思,和我没有关系啊,你不要杀我,千万不要杀我……你杀了我,杰哥儿是无论如何不会原谅你的……”说着说着,禁不住大哭起来。口里翻来覆去只有四个字:“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沈沅珍的眼里尽是轻蔑:“休了我都是老太太的意思?你当我是瞎子吗?若说老太太是策划者,你就是执行者,你上窜下跳,又叫了你那搅事精的女儿连番羞辱我,这个家里,我最恨的不是老太太,不是木秀容,而是你……”   说着一刀刺死了陶氏。   沈沅珍已经杀红了眼,又走到了木秀容的面前。   木秀容见她一连杀了张氏和陶氏两人,脸上已是一片绝望。她闭上眼睛道:“你要杀就杀,不要过多地羞辱我!”   沈沅珍这时已经浑身是血,看起来分外狰狞恐怖,“木秀容,你以为我最恨的人是你对不对?你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郗杰那个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弄女人的蠢货,也只有你这种水性杨花的贱人,才会把他当成宝贝一样地抢来抢去!”   说着,她用刀子在木秀容的脸上划了两刀,毁了她的容貌,“这是你仗自己年轻美貌,多次羞辱于我的代价,你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的!”   木秀容又痛又怕,双手捂着脸大喊道:“沈沅珍,你这个毒妇,不如杀了我!不如杀了我!”   沈沅珍却不理她,将刀扔到地上,对裴庆和妙慧道:“郗府这边的仇我已经报完了,接下来,该去沈府报仇了!”   裴庆哈哈大笑:“想不到兰陵沈氏百年名门,竟然也能培养出你这样心狠手辣的蛇蝎女人,妙妙妙!”   妙慧瞪了他一眼,“时候不早了,快走吧!”一行人这才带着沈沅珍出了郗府。郗府距离沈府很近,裴庆和沈沅珍是来报仇的,而妙慧是来活捉沈沅钰向慕容圭交差的。三个人可以说是目的一致。   到了沈家,裴庆照例派人攻打沈府的大门,这次和在郗家不一样,遇到了强力狙击。沈家的侍卫,比起郗家可不是强了一点儿半点,虽然被拉走了大半,去了城上帮忙防守,可剩下的还是十分难对付,很快就叫裴庆吃了一个大亏。   妙慧见状,便让天机阁的杀手出手帮忙。   天机阁杀手虽然不多,但个个武功高强,加上他们又全都配备了弩筒,立刻就在沈府的侍卫中打开了一个缺口。   众人冲进府去,只见金银财宝都在,偌大一个府里,人却全都消失不见了。   沈沅珍大声道:“他们一定是躲到地道里去了。”   裴庆和妙慧对望了一眼,道:“你在前面带路。”   沈沅珍一马当先带着众人直趋后花园,这边裴庆带来的人虽然不少,却是一群乌合之众,沈家人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带走金银细软,大量的金银财宝散落在各处,郗家虽然也有不少好东西,可和沈家比起来,可就小巫见大巫了。   众人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时之间腿都迈不动了,一时间众人都想脱离了队伍去寻些金银财宝,随便淘换一点儿东西,一辈子就尽够他们吃用的了。裴庆带着众人走了一段路,发现人越来越少,不由大怒,一连杀了几个偷偷脱离队伍的人,这才止住了队伍崩溃的趋势。   饶是如此,等众人跟着沈沅珍到了后花园,队伍的人数还是少了三分之一。   裴庆也没时间管那些脱队的人,他明白只要抓住了沈昀的亲人,尤其是周氏和沈洲,就可以逼迫沈昀倒戈投降,成了,则建康立刻落入北燕之手,就是不成,也会让守城的联军士气低落,所以现在的关键问题是要找到人。   他们进来的时候,沈沅钰早已关闭了密道。不用裴庆吩咐,众人立刻就分散开来寻找密道。不过沈家百年宅邸,几任绝顶聪明的家主设计的密道,岂是这些人能够找到的。   裴庆急了,城守军看见城里起火,肯定会派兵前来援救的,他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一把抓住沈沅珍的领口,厉声道:“沈沅珍,你不是知道密道的入口吗,快给老子找出来!”   沈沅珍根本就瞧不上他这样的,也完全不怕他,一把推开他的手道:“我自然会打开地道的入口,不过我不是怕了你,而是要给我娘,给我自己讨个公道。”   说着她大声喊道:“沈沅钰,你出来!我知道你躲在底下,有我在,你藏不住的,我知道地道的入口在哪里!哈哈哈!”   沈沅钰果然没有走远,地道的设计十分巧妙,有许多隐蔽的通气孔,若非如此,一下子进来这么多人,光憋也把大家憋死了。所以她听到了沈沅珍的声音,沈沅钰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沈沅珍来了?她怎么会和妙慧裴家人混在了一起?沈沅钰一时间想不明白。只是潜意识里她觉得危险在逼近。   按说后花园中的密道乃是沈家的核心机密,沈沅珍不可能知道,可偏偏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只听见一直轧轧的机括声响起,沈沅珍竟然真把机括打了开来。   要说这地道的秘密,还是顾氏偷听到了老太爷和沈昀的对话知晓的,顾氏当然不会瞒着沈晖,沈晖告诉了湖阳郡主,湖阳郡主则告诉了沈沅珍。   沈沅钰才走出不过几百米,就听见地道的入口处,有人大声欢呼,一股清冷的空气涌入,沈沅钰心里一沉。   千算万算没想到出了沈沅珍这个内鬼,最后所有的布置功亏一篑,毁于一旦。沈沅钰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憎恨一个人。   沈沅珍,该死!   就算自己和她有仇,三房、四房、五房这些人,总和她没有半点仇怨吧。为了自己的私仇,她宁愿牺牲家族嫡枝所有的人。这等的丧心病狂,真是不可理喻。   沈沐这时也反应了过来,用力推了沈沅钰一把:“三妹妹,你快去逃命!”   沈沅钰不由苦笑,现在这种情形,还怎么逃命?若是没有外来的救援,沈家一门恐怕全要断送在这密道之中了。   沈沐没想那么多,他提着一把钢刀,守在沈沅钰前面。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沈家的地道挖得颇为宽阔,可容纳四个人并排前进,每隔一段距离,墙上还缀着一颗夜明珠,使得地道之中也可清晰视物。   裴庆和妙慧一商量,就派了四个天机阁的高手下来。沈沐正要上前和他拼命,一道娇俏的身影已经无声无息地迎了上去,正是金灵。   沈沐虽说豪气干云,但是武力值有限,真要和天机阁的杀手过招,恐怕用不了几招就得身首异处,所以沈沅钰派了一直跟着自己身边半步不离的金灵出手。   319|化险为夷   金灵别看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可是手底下的功夫却一直都没有丢,那四个人见她是个女人,根本没有放在眼里,以为四人合围,轻轻松松就能将她收拾了。哪知道交上手才知道有时候女子也不可小觑。   金灵抽出腰间的软剑,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根本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觉得咽喉之上一凉,他们不可思议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咽喉,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就慢慢软倒了下去。   事情紧急,金灵出手没留丝毫的情面,都是杀招,务求用最短的时间内,杀伤最多的敌人。   沈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暗忖若是刚才自己站在金灵的对面,倒下去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这时后续的敌人已经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金灵一声不吭,一连杀了五组二十个高手,出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众人本来以为地道里都是些老弱妇孺,进来就能立功,哪知道竟然是个死亡陷阱!   一时之间谁也不敢下去了。   妙慧也想起来,沈沅钰的身边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女保镖,以沈沅钰的近身,一定会随时带在身边的。而很关键的一点是地道之中,地方狭窄,根本没有施展的空间,一次只能派出四个人。又不能让他们使用筒弩,否则万一误伤了沈沅钰,慕容圭岂能同意?   一连损失了二十个高手,妙慧心里也是极为心疼的。   两个人一商量,时间可能有点来不及了,所以决定用火攻。更精确一点说其实是“烟攻。”   就是把烟灌入地道,因为地道的空间逼仄,烟气不容易发散,就会将人熏晕,到时候他们再进去很容易就可以把人给捉住了。   他们也没想到会被金灵逼迫到这样的地步。   本来裴庆是想直接用筒弩来对付金灵的,因为用烟攻浪费时间,但是妙慧不同意。金灵在的地方,沈沅钰一定就在附近。   若是伤了沈沅钰,她怎么和慕容圭交代?   妙慧心里其实十分矛盾,她对沈沅钰又妒又恨,可却又不敢违背慕容圭的命令,不想失去他的心。她不是没想过对沈沅钰出手,也曾经暗中怂恿沈沅珍在鲥鱼中下毒毒害沈沅钰,可惜并没有成功。如今慕容圭就在荆州,对她的行动可说是了如指掌,若她不能全力以赴保住沈沅钰的性命,慕容圭必会怀疑她对她厌弃至极。因此她虽然不情愿却也只能全力办好这个差事。   裴庆拗不过妙慧,只好采用她的策略。柴草都是现成的,众人找来水,将柴草淋湿,这样一会烧起来,就会有大量的浓烟。   正如妙慧料想的那样,沈沅钰并未走远,她害怕金灵出事,更怕妙慧用筒弩对付金灵。如今萧十三跟着庾璟年去了前线,若是金灵出了什么事情,她怎么和萧十三交代,怎么和金灵的两个孩子交代?   沈沅钰心急如焚,可是却一直不见天机阁的刺客使用筒弩,正在奇怪的当口,她忽然闻到呛人口鼻的浓烟味。   沈沅钰立刻明白了,他们要用烟,将地道里所有的人统统熏晕过去。沈沅钰的一颗心几乎完全沉了下去。   因为裴庆和妙慧来得很快,沈家众人根本没来得及走出多远。而且关键问题,这地道里还有很多孩子。大人可能还可以忍受呛人的浓烟,孩子们怎么办?他们能在这场浩劫里活下去吗?   就听见裴庆大声喊道:“沈沅钰,你出来!只要你肯束手就缚,我便放了你们沈家一门如何?”这番话当然是妙慧叫他说出来的。   饶是沈沅钰智计过人,这时也是一筹莫展。她叹了一口气,步伐坚定地向着地道出口走了过去。   金灵一把拉住沈沅钰的手,焦急地道:“王妃,你要干什么?你不会真的想要出去吧,他们那是骗人的!”   “我得想法子阻止他们。只有上去才有机会!”沈沅钰道。她心里明白,慕容圭是不会杀死她这个“老乡”的,他肯定还想要让她看看,他究竟建立了什么样的功勋,让她看看,她自己选择了庾璟年是何等的错误!   沈沅钰心里明白,落入妙慧手里,她暂时是不会死的,只有见了妙慧,才能见机行事,想办法救她的家人。   金灵焦急地劝她不要出去,沈沅钰却不肯答应。地道中的浓烟越来越多,沈沅钰心都要提到嗓子眼里了,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昊哥儿和晔哥儿,为了两个孩子,哪怕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她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金灵劝不住她,沈沐的话她也不肯听,于是两人决定跟着她一起上去。沈沅钰大声道:“你们先停止往地道里灌烟,我便上去任你们处置。”   沈沅珍听到她的声音,一时激动起来。“哈哈哈!沈沅钰,这次你死定了!”就听见她的声音越来越疯狂,“当年你害死我娘亲,逼走我父亲和哥哥的时候,可有想过,你也会有今天?”   妙慧不由皱了皱眉。   裴庆道:“沈沅钰,我可以信你这一次。不过若是你不肯说话算话,我便立刻加重浓烟攻势,将你们一家人全都熏死在地道中。”   说着便让人暂时灭了火。众人看见地道口处伸出一只素白的玉手,裴庆正要动手,却被妙慧阻止。妙慧摇了摇头,意思是等沈沅钰上来,他们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收拾她。   裴庆就叫众人让开一小片地方。结果第一个出来的人是金灵,第二个是沈沐,最后一个才是沈沅钰。   此情此景,沈沅钰脸上依旧是镇定如恒,一片平静。   沈沅珍看见沈沅钰,立刻发了疯一样地冲上去。自从她亲手杀了张氏和陶氏,她便明白,她已经没有了未来。她现在只想和沈沅钰同归于尽。   只不过她刚刚跑出去,就被妙慧的人给拦住了。   沈沅钰的目光落在妙慧和裴庆身上。妙慧虽然穿着黑色的斗篷,将自己的身体完全遮掩住了,她却可以判断出她的身份。至于裴庆,沈沅钰也猜到了他是河东裴氏之人。   但是她却装作不知故意说道:“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兰陵沈氏的家园,也是你们这些泼皮混混敢乱闯的,现在城墙上有大军数万人,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平乱,你们若是现在速速离去,我可以代表沈家对你们的罪行既往不咎,若是还这样执迷不悟,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她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大套话,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地道里的人们能够赶快逃出去。   裴庆只觉得好笑之极,到底谁是猎人,谁是猎物,拜托你搞清楚好不好?正要反唇相讥,妙慧提醒道:“她是在拖延时间,别废话,先把她捉住再说!”   裴庆陡然一震,随即也明白了过来,心想这个女子还真是狡猾。妙慧手一挥,立刻就有数人围了上去,只不过金灵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抽出腰间的软剑,在地道中经历过了数次的生死相搏,金灵却还是那么生龙活虎。   冲上去的几个人顷刻之间就变成她的剑下亡魂。众人见她这般生猛,一时间全都吓得后退了几步。   妙慧一挥手,众人这次全都拿出来筒弩对着沈沅钰三人。妙慧故意改变了声线说道:“我们手上的武器想必你们也知道威力有多大,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反抗,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她没有再说下去,那意思可是十分明显。   沈府中妙慧和沈沅钰僵持不下的时候,谢纯已经带着五百精锐赶回了乌衣巷。原来三皇子和沈昀等人自然也看到了城内的纷乱局面,因为关心家里的情况,每个人都心急如焚,将士们的士气也低落到了一定的程度。众人一商量,决定派谢纯带着五百精锐士兵回去救援。   之所以派谢纯回去,因为现在这种情形,情势万分复杂混乱,只有派一个最聪明智商最高的人才能处理得当,这个人也就非谢纯莫属了。   谢纯火速带人回来,一路上随手灭掉了数股趁火打劫的小毛贼。很快就到了乌衣巷,看到谢府门前十分清净,而沈府却已经是浓烟滚滚,处处火光了。   谢纯对沈家人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但是沈沅钰不能不救,便毫不犹豫地带人赶去援救沈沅钰。   这边裴庆和妙慧正要强攻,就听见身后一片大哗。就见谢纯带着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大汉冲了进来,见人就杀。正规军和乌合之众的战斗力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很快裴庆的人就倒下一大片。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说:“谢府门前发现敌踪,请少爷火速回援!”   跟着他一起回来的小厮黑荆道:“五爷,先救谢府吧。”这等时刻可不是发扬风格的时候,还是顾全自己的家族要紧。   而谢纯刚好于此刻见到了场中的情形,沈沅钰、沈沐和金灵三个人被围在中间,杀手们手中拿着筒弩,明晃晃的箭尖指向沈沅钰的身体。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沅钰有危险而弃之不顾。   谢纯就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袋,整个眼睛都红了。   这特么太欺负人了!   谢纯这时天人交战,一个是家族,一个是自己爱慕日久的女子,究竟他该先救谁?   沈沅钰根本没有往他这边望过来,只是她的脸上容色平静如恒。谢纯明白,以她的性子,若是被俘,是绝对不会甘心受辱,一定会第一时间自尽而死的。可是,她肚子里还有一个五个多月的孩子。   谢纯问:“家族那边有多少敌人?”   “大概有二百来号人!”那人道。   谢纯听说敌人人数不多,松了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心。吩咐黑荆道:“我给你三百人,你立刻带着他们去援救谢府,我解决了这边,也立刻回援。”   “诶!”黑荆傻眼了,他简直不能明白,五爷今天是被门夹了脑袋还是怎么了?怎么风格这么高了?谁在这个种情形之下都会选择先救自己的家族吧,先人后己什么的,都是扯淡的好不好?   谢纯见他傻愣愣地看着自己,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黑荆这才反应过来,带着人去了。   “给我杀!”谢纯大喝一声,妙慧那边有筒弩,谢纯可是直接带了硬弩、弓-箭前来的。在谢纯的命令下,士兵们一轮齐射,就放倒了一片敌人,比割麦子还快。   筒弩虽然携带方便,毕竟太小,比起硬弩来说,射程还是太短,不能和谢纯的硬弩相抗衡。   裴庆的人因为一部分跑去偷沈家的金银财宝去了本来就非自然减员了三分之一,刚才又被谢纯带人杀掉了一批,谢纯用硬弩搭配弓-箭两轮齐射,已经稀稀拉拉剩不下几个人了。   而妙慧这边的人本来就不多,刚才和金灵火拼已经拼掉了一大半人手,如今只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了,妙慧暗叹一声,今天的行动看来注定是要失败了。   现在的情形,若是不想法子,恐怕等一会儿他们这帮人连命都没有了。妙慧忽然大声道:“谢纯,我们来谈个条件怎么样。”   谢纯冷笑道,“你们现在就是我砧板上的肉,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妙慧没有说话,而是一挥手,就见一个刺客释放了手中的筒弩,一声惨哼,就见沈沐腿上中了一弩,鲜血汩汩流出,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   沈沅钰心中一痛,焦急地道:“三哥,三哥你没事吧!”   沈沐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大腿,艰难地道:“我没事!”   沈沅钰本来想过去看看三哥的伤势,可她不敢乱动。现在形势极度紧张,一个小小的异动,都可能让天机阁的刺客崩断紧张的神经,从而对他们发射筒弩。   妙慧却是神色平静地看着谢纯,淡淡地道:“刚才只是小试牛刀,再有一次,弩-箭射向的对象,就不知道是谁了。到时候伤了你心尖尖上的人,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她的目光在沈沅钰的脸上逡巡了片刻,威胁意味十足,才又对谢纯道:“谢纯,我想这下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她就是搞情报工作的,谢纯爱慕沈沅钰多年,她又岂会不知道!   谢纯面容一阵扭曲:“好,你们有什么要求,说出来听一听!”   “你让出一条路来,放我们离开。若是不肯,我们就只有选择和沈沅钰同归于尽了。”   谢纯想也不想地道:“好,我让你们走!不过我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之后,你们就休怪我无情了!这是我的底线,若是你不肯同意,咱们就鱼死网破好了!”   “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要对天发誓,用你们整个家族发誓!”   “好!”谢纯当即就立下一个恶毒无比的誓言。然后命令众人让开一条道路。妙慧不是相信谢纯,而是第一她不能伤害沈沅钰,第二她实在没有别的路可走。   于是她让人收起筒弩,当先向府门走去。   沈沅钰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她全凭着一股傲气才能站得稳稳当当的,如今她只觉得脚一软,再也站不住了。金灵上前来一把扶住她,没让她跌倒。   沈沅钰道:“不要管我,快去看看三哥的伤势。”   那边谢纯深深地看了沈沅钰一眼,并没有上前去安慰沈沅钰或者趁机邀功,而是派人将她们三个好生地看顾起来。   金灵去查看沈沐伤势的当口,沈沅钰慢慢走到一个人的身边。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沅珍。   刚才兵荒马乱的,别人都向外逃走,唯有沈沅珍想要扑过来给沈沅钰一刀。却被谢纯的手下一刀砍翻在地。   她伤在左腰,鲜血汩汩而出,眼看着是活不了了。沈沅钰也并不想救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问道:“沈家毕竟生你养你一场,你为何如此恩将仇报,要将敌人引入自己的家中,害死全部的族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沈沅珍呵呵笑道:“你还不明白吗?我这么做,只是报仇,我娘死的冤枉,我现在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报仇,报仇!只是你一次一次总是那么好,不过沈沅钰,你放心吧,我就算是死了,化作厉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沈沅钰摇了摇头:“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我可以最后告诉你一次,湖阳郡主的死,是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沈沅珍呵呵不已,嘴里翻来覆去只是说自己要报仇,做鬼也不会放过沈沅钰之类的。   沈沅钰便道:“我再问你最后一件事,当年七妹妹身死,是不是你买通了厨子,在鲥鱼中下的毒?”这些年来,这件事一直困扰着沈沅钰,让她食不能安。她和沈昀一直没有放弃追查这件事,结果最后的线索全都指向了沈沅珍。   沈沅珍哈哈大笑道:“不错!是我叫人下的毒,只可惜你命大,刚巧赶上沈沅思怀孕,救了你们的性命!”   说着她猛地跃起,就要抓住沈沅钰的小腿想把她拉得跌一跤,就算弄不死她,让她落了胎儿,她也能死而瞑目了。   沈沅钰吓了一跳,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没想到沈沅珍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有力气偷袭自己。却不知沈沅珍为了这一刻,已经积攒了很久很久的力气了。   却有一只脚踩在了沈沅珍的手上,将她的那只手重新踩进了泥里。原来是金灵赶了过来,她在另一边帮着沈沐包扎伤口,却一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见沈沅珍暴起发难,立刻使用轻功来到沈沅钰的身边,及时帮她解了围。   这个时候,沈沐也跛着一只脚,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大怒道:“这等毒妇,你还和她多说那些干什么,一刀杀了便是了。”   说着果然捡起掉在地上的钢刀,一刀将沈沅珍刺死了。   沈沅钰的心肠很软,若是换做旁人死在她的跟前,她一定会感到悲悯,可是沈沅珍这样的,她只会觉得心中畅快。   320|惨痛代价   再说谢纯。他根本就没有等一炷香的时间,等着裴庆和妙慧跑远,这边刚刚把沈沅钰解救出来,他就立刻吩咐手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放箭!”   谢纯不敬鬼,不信神,誓言什么的,对他没有丝毫的约束力。   “谢纯,你这个王八蛋!”裴庆大骂一声,却被谢纯亲自挽起弓箭,一箭射在他的胸口上,裴庆立刻应声而倒。   谢纯疾步走过去,一把揭开裴庆的面具,看到了裴庆的面容他一点儿都没有觉得奇怪,“果然是你这个裴家的人渣,藏头露尾的,也算是你们裴家人的光荣传统了!”   裴庆眼看着自己一手一脚培植出来的势力轻易被谢纯瓦解,他的心都在滴血。“谢纯,你不要得意的太早,我专门派了一路人马攻击你们谢家,现在他们恐怕已经攻进了谢府。这次带队的人是我的二弟裴容,他最恨你们谢家,一定会把你们谢家满门统统杀光,你们谢家从此就要满门皆灭,断子绝孙,哈哈哈哈!”那裴容从前曾经到谢府去提过亲,想要求娶谢家的女孩,却被谢涵婉言谢绝了,裴容一直将之视为奇耻大辱!   谢纯勃然大怒:“谢家会不会满门灭绝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马上就要死翘翘了!”说完他拔出腰刀一刀刺入裴庆的心窝。   裴庆两眼圆睁,死不瞑目。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谢五爷,有一群黑衣人刚才趁乱逃走了。要不要派人去追?”   谢纯浏目四顾,没有看到妙慧的身影,就知道定是天机阁的杀手拼死护着妙慧逃跑了。若是平日,他定然会紧追不放,现在却没有那个时间了。   谢纯大声吼道:“追什么追?赶快整顿人马,留下五十人在这里处置后续事宜,咱们立刻回援谢府!”   谢纯匆匆忙忙地整队返回谢府,他心里一直有种不祥的预感,裴庆的那番话不像是骗人的,他也万分担心家里人的安全。   谢府的大门处一片狼藉,堆着一层的尸体,以谢家的侍卫居多,谢纯的心直沉了下去。他刚才派了黑荆带人回援谢府,满以为能够守得住,怎么现在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谢纯头脑轰轰作响,带人从大门口进入,只见一路之上到处都是谢家下人的尸体。居然连个活口都没有,到了一处宅院,终于见到了一个老下人,是谢尚身边伺候的,他还是躲在桌子底下,来人来不及搜寻,才让他逃得了一命。   谢纯抓住老人的衣领,心急如焚地问道:“福伯,我爹呢,我娘呢,家里的人呢?”   那福伯眼泪婆娑而下,“少爷,你来晚了,你来晚了啊!家里不知怎地闯进一伙贼人,老爷,还有三老爷叫他们害死了,都害死了啊!”福伯来来回回的,嘴里就剩下这么一句话。   谢纯只觉得眼前一黑,“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爹他就这样死了!”他一把推开福伯,大声朝着队伍下命令,“快走,都给我跑步前进!”   众人加快了脚步,来到谢府正院前的大广场上,就见两队人马还在广场上对峙,其中一队的领头人正是黑荆。他带人围成一个大圈子,将谢家众人围成一圈,将谢家的人保护在里面,谢纯的娘,还有朱倩都在其中,唯独不见了谢尚。   而广场上横七竖八倒着无数的尸体,谢纯简直目眦欲裂。扑上去叫着“三叔……”福伯的话又在他的耳边回荡:“老爷,还有三老爷叫他们害死了,都害死了啊!”   曾经的亲人,就这样变成冰冷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没有了一丝的生气。谢纯猛地在死人堆里发现了一个人的脸,那是他的父亲谢尚,他痛不欲生地叫了一声:“父亲!”紧接着觉得喉头一甜,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少爷!少爷!”无数人在他的耳边惊叫出声。   痛苦和悔恨的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双眼。下一刻,谢纯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血红着双眼猛地扑了上去,“杀,给我杀光这帮杂碎!”   其实裴容所带的人并不太多,谢纯派给黑荆三百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足够对付裴容的人了。   只不过裴容十分凶残狡猾,他趁着黑荆的军队到来之前,先行攻破了谢府的大门,拿住了谢尚。   他以谢尚为要挟,黑荆缚手缚脚,损失惨重。谢尚为了不连累家人,一头撞在敌人的刀口上死了。   因为裴容的人只杀人不放火,所以也没有引起先去沈府救人的谢纯的警觉。而谢纯在沈府也确实耽搁了不少时间。   等黑荆反应过来,带人冲杀裴容的队伍,已经来不及了。裴容的人又趁乱杀了三老爷,并且把他们的尸体集中在正院前面的广场上。裴容打算活活气死当初敢于向他拒婚的谢涵,没想到没气到谢涵,倒是先把谢纯给气吐血了。   黑荆反应过来之后,已经带人把裴容逼到了这里,如今谢纯带着有生力量冲了进来,更不是裴容能够抵挡的。   谢纯一马当先,冲进了人群了,红着眼睛见人就砍,见人就杀,他心智迷乱,此时此刻,只知道疯狂进攻,完全不知道还有防守这一说,若不是他的贴身亲卫,拼了命的保护他,不惜替他挡刀挡剑,他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谢纯一顿猛砍猛杀,不知杀了多少人,只觉得压力一轻,原来裴容的人已经被他们杀光了。剩下几个没死的,都在地上辗转呻-吟,裴容已经被黑荆拿住了,被黑荆一下子扔在了谢纯的脚下。   “哈哈哈!”裴容吐出一口血沫子,“谢纯,你没想到吧。有一天,你们谢家的宗子会死在我这个小人物的手中。”既然敢带人杀入谢府,裴容事先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所以这时他也并不害怕。   谢纯心里一瞬间只剩下无边的悔恨,若是自己放弃沈沅钰,先回军救援谢府,家族的惨案也许就不会发生。沈沅钰早已是别人的妻子,自己并没有义务去救他,可是谢家却生他养他这么多年,如今谢尚死了,他的亲生父亲死了,他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   而罪魁祸首就是他谢纯。若是他自己一死,能够换回谢家其他人的性命,谢纯会毫不犹豫地抹脖子。   谢纯看着裴容的嘴巴一张一合,他已经不知道裴容在说些什么,只觉得滔天恨意涌起,谢纯举起手中的钢刀,用尽全身力气向着裴容刺去,也不知刺了多少刀,谢纯浑身是血,而裴容早就没气了,非但没气了,他全身都是窟窿,简直变成了一个“蜂窝煤”!   “少爷,少爷!住手吧,他早就已经死了!”黑荆死死从后面抱住谢纯,刚才谢纯的样子实在太吓人了。   谢纯这才颓然住手,他一把推开黑荆,厉声质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给你三百人让你援救家族,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黑荆哭着把经过说了一遍,最后道:“我没有完成少爷交给我的任务,以至于铸成如此大错,我没脸要求少爷给我责罚,唯有一死以谢少爷多年来对我的天高地厚之恩。”   “你,别……”谢纯正要阻止黑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黑荆猛地一头碰在路边一块巨石之上,顿时脑浆迸裂而死。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哪里还能活命?   “黑荆!”谢纯悲鸣了一声,忍不住潸然泪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黑荆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二人在一起的时间比他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他从小叛逆,闯了不少祸事,每次闯祸,替他挨打,代他受罚的人都是黑荆。他从来没有一丝怨言,一直忠心耿耿地对待谢纯。   这一次发生这样的惨案,其实不怪黑荆,要怪也只能怪他决策失误。   心里疼到极致,谢纯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为什么不该死的人一个一个先后而死,自己这个上不信天,下不畏地的混不吝还活得好好的呢。   谢纯猛地抽出钢刀,狠狠地向着自己的脖子抹去,他身边的侍卫早就在一直关注他的行动,见此情形,两三个人一起扑上去,一个抱住他的胳膊,一个抢夺他的钢刀。   饶是如此,因为谢纯的动作太快,他也在自己的脖子上留下一道红痕,有细微的血丝渗出,看上去也十分怕人。   “谢纯!你这个孬种!”   谢纯猛地听见一声断喝。只见沈沅钰不知什么时候站站在了他的面前。沈府和谢府离得很近,那边沈沅钰收拾残局,将家里人全都从地道中接出来,又安抚了一番受到了惊吓两个儿子,就听见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谢府发生了惨案。   沈沅钰着实震撼了一回。她以为再怎么样,谢纯也会先救援谢府,再来救她的,没想到,谢纯居然先来救她,然后才回援谢府。   沈沅钰一时放心不下,这才在金灵和十多个侍卫的保护下来到谢府查看。见到谢家这等的惨状,沈沅钰只觉得难受的要命,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   一直到广场这边,看见谢纯要举刀自刎,她才出声喝止。   谢纯看到沈沅钰,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你到这里做什么?”现在他真的很不想见到沈沅钰。   沈沅钰冷冷道:“我是要到这里来看看,大名鼎鼎的谢纯,事到临头是如何抉择的?”   谢纯勃然大怒:“是生是死,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何干!”   “我没有拦着你去死!”沈沅钰声音清冷有如冰雪,她说话很不客气,却让谢纯慢慢冷静了下来:“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你们谢家,如今的嫡枝之中,很有可能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若是你用刀在脖子上这么一拉,你倒是一了百了地痛快了。可是你们谢家很有可能嫡枝就此断绝,你难道忍心传承千年的陈郡谢氏嫡枝就此绝嗣吗?”   谢纯听到这里,不由全身一震。他不得不承认,沈沅钰的话说得有道理。就算是为了绵延后嗣,他也不能死。   沈沅钰又道:“况且,害你们谢氏的裴家,如今还完好无损地存在着,而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始作俑者的慕容圭还在荆州,活得滋润无比,你若就这样死了,除了能令亲者痛仇者快,不会有任何用处。”   谢纯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你说的对。我不能死,我还要报仇,我还要重振家族,我还要把慕容圭碎尸万段!”   他的面容扭曲狰狞,猛地从地上拾起那把钢刀,大声对着身后的兵士道:“跟我来!”   沈沅钰知道谢纯暂时应该不会寻短见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纯留下一部分人看守谢府,自己则带人杀向了南城。   沈沅钰回到沈府,沈家这边已经恢复了秩序,沈昀听说了这边的事情,又派了一队侍卫回来防守。其实作乱的人基本已经被谢纯杀干净了,乌衣巷这边剩下的也就是一个漏网的小喽啰。   听说三皇子又派了一队千牛卫在城中四处巡逻,帮助各家缉拿盗贼。   安全已经不是问题了。   过了一个时辰,传来消息,谢纯带着数百城卫军冲入了裴府,将裴家上上下下几百口尽数杀了个一干二净。   裴家做了顽强的抵抗,可是架不住谢纯的人带了强-弓-硬弩,他们的人又大部分在外头折损殆尽,所以到底叫谢纯攻了进去,连裴氏的宗主也叫谢纯给杀了。   裴家也绝对没有想到,现世报来得这样快。   这一个晚上,建康可谓血流成河。激烈的冲突各处都有,几乎每一个大一点儿的世家都受到了冲击,而损失最惨重的,就莫过于谢家和裴家了。一直到天完全亮了,激烈的战斗才熄止了下来。   宇文周的兵士毕竟经历了长途跋涉,早已疲惫不堪,上半夜攻势强劲猛烈,到了下半夜就已经筋疲力竭,不复当初勇猛的势头。   大晋几乎是花了吃奶的劲儿才将城池守住。三皇子一面协调左右羽林卫和各家私兵报上伤亡的人数,一面派人抓紧时间修补城墙。   谢纯这时带着一身的疲惫来到城上。谢涵其实早已得到了消息,谢纯不敢向他隐瞒,把昨天晚上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谢涵。   谢涵听完之后,狠狠给了谢纯一个耳光,将谢纯打翻在地。谢纯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来,抹去嘴角的鲜血,以为谢涵还要骂再他一顿。   没想到谢涵却忽然发话道:“你准备准备,今日我便把宗主之位传予你,日后陈郡谢氏是重新振兴恢复昔日的荣光,还是就此堕落,彻底从名门士族中除名,就看你的了。”   谢纯还想再说什么,谢涵已经道:“这事就这么决定了,你出去吧,我有些累了。”   谢纯便出了门。谢涵把宗主之位传给谢纯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健康。当年沈昀以三十多岁的年龄跻身宗主之位已经算是创造了士族历史上的一个传奇,如今谢纯更是不到弱冠之年,便成了四大门阀之一的宗主,更是叫人感觉不可思议。   不过这一切,若是建立在死了亲生父亲的基础上,也就没有什么了。   谢纯很快就接受了谢涵的这个安排。因为谢涵病倒了,老人家年纪这么大了,却要承受丧子之痛这么大的打击,若不是他的涵养够好,换一个人早就倒下去了。   因为是战时,就像三皇子荣登亲王之位一样,一切仪式从简。谢纯当上了陈郡谢氏的宗主也不过告知了一下各大家族,在司徒府备案了一下也就完事了。   何况谢尚死了,谢纯重孝在身,根本就没有心情大摆酒席。这和沈昀当上宗主时候的盛况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本来谢纯应该弃官在家守制,也就是说要解除一切职务,不能再参与军务。不过三皇子和沈昀等众大臣商量一番之后,决定让谢纯“夺情”!夺情即是官员因形势所需,不需要去职,为国家夺去了孝亲之情的意思。   谢纯这个人太重要了,放在现在他就是一个典型优秀作战参谋。他头脑聪明,思维敏锐,整理战斗信息又快又准,提出的建议也往往是一针见血,当他和别人发生争执的时候,事实往往证明他是正确的。在如今这种大规模的攻防战争中,谢纯的存在可以帮助三皇子极大地适应大兵团作战的需要。   谢纯死了爹,正憋着一股子劲儿要干掉宇文周,先给他爹讨点利息再说,所以三皇子挽留他夺情,他并没有多做矫情,痛快地就答应了。   而谢纯在流血夜中,带人灭了河东裴氏满门,这件事也遭到了极大的反弹。谢纯还是太过年轻,此事处理的有些过激了些。   好在三皇子极力保他,又有兰陵沈氏、琅琊王氏这些大家族在背后支持他。三皇子很快公布了河东裴氏勾结北燕的证据,又罗列出裴氏的叛国、篡逆等二十大罪状,在皇城门口张榜公布,这下子所有流血夜那晚遭受损失的家族不管是或不是,全把河东裴氏当成了替罪羊。   一时间群情汹汹,恨不能把河东裴氏的主事之人挖出来鞭尸。谢纯一下子也从杀人的恶魔,变成了为民除害的英雄。   三皇子只是象征性地惩罚了他,将他官降两级,罚俸三年,这件事也就揭过去了。   三皇子忙完了这一切,回到清思殿,只觉得疲倦欲死。他今天才明白,皇帝还真不是人当的,一天光要处理的事情就不下一百件,还要协调处理各方势力,一个弄不好就惹回来一身骚。   他正想好好休息休息,就见他的贴身大太监阿福扑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王爷,小的有罪,是向您请罪来了!”   三皇子一愣,“你有什么罪?先站起来说话。”阿福这个人跟了他十多年了,平日循规蹈矩胆子最小,要说他能闯出什么大祸,三皇子是绝对不信的。   阿福嗫嚅着,声音里带着哭腔:“王爷,您不是叫我帮您保管着皇上玉玺吗……”   三皇子听到这里,出了一身冷汗:“混账东西,难道你把玉玺弄丢了?”   阿福连连摆手:“不不不!奴才怎么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是淑妃淑妃娘娘趁您不在的时候,来了一躺清思殿,硬是将玉玺带走了,奴才本来不想给她,可是……”   三皇子摆了摆手,叫他不必再说下去。桓淑妃的强势他早有领教,就是他这个亲儿子也拗不过他,何况一个太监。   “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三皇子问道。   “除了王爷,奴才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阿福也不傻,怎么敢随便告诉旁人。   玉玺是何等重要的东西!像是桓淑妃这样,硬是抢走了玉玺,真正论起罪来,就是杀了她的脑袋也不为过。   三皇子点了点头,“本王会去把玉玺要回来,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本王也保不住你这狗才的脑袋,明白没有?”   “明白!明白!”阿福连连磕头,三皇子就叫他下去,带了几个心腹就去了含凉殿。他在前头忙了一天,母妃不帮他也罢了,非要弄出点幺蛾子来,让他不得安生,三皇子也真是醉了。   母子两个在含凉殿中见了面。三皇子挥退了众人,母子两个最近因为该如何对待庾璟年的事情上,产生了巨大的分歧,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三皇子酝酿了一下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柔和了一些,“母妃,请您还是把玉玺还给儿子吧。那东西您拿去了也没有什么用,您现在统摄六宫,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再说您就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和儿子说,儿子还能不孝敬您吗?您这样直接抢走了玉玺,岂不是让儿子难过!”   桓淑妃淡淡看了三皇子一眼:“你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敢用这种口气和你的母妃说话了。”   321|孤注一掷   三皇子一窒,道:“母妃……”   桓淑妃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再说了,你的心思我明白。在你的心里,我这个做娘的,始终还是比不上你的兄弟要紧!”   桓淑妃说着满脸都是落寞。   三皇子急忙道:“母妃,你误会了。”   “你不必再说!你只须知道,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桓淑妃说着就吩咐身边的大宫女抱来一个巨大的雕着红漆的盒子,“玉玺在这里了,你拿回去吧。”   三皇子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将玉玺要了回来,虽然有些讪讪的,到底很高兴,亲自抱了盒子站起身来,就要告辞。他脾气虽好,可是却再也不想听桓淑妃那些让他害死庾璟年,自己荣登皇位的话了。   临走之前出于好奇他问了一句:“母妃拿走这枚玉玺,究竟是要用来做什么?”   桓淑妃冷冷一笑:“你真的想知道?”   三皇子心里咯噔了一下,“母妃……”   桓淑妃已经叫人拿了一卷圣旨过来,“你看看吧。”   三皇子把玉玺放在桌子上,接过那卷圣旨,一目十行看了起来。看完了他的脸色也变了,“母妃,你为什么要这样?国家大事岂是你能开玩笑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害的不光是阿年,还有整个大晋。”   三皇子心中升起一股无与伦比的怒气,使劲地将圣旨摔在地上,他当然知道这道圣旨只是一件副本,真正的圣旨已经发到荆州去了。   原来桓淑妃以三皇子的名义,给远在荆州的庾璟年发了一道圣旨,让他立刻回师救援建康。而桓淑妃想要做到这一点,朝中一定有分量很重的重臣帮她,至少是三公级别的。否则,她就是有玉玺,也断然发不出圣旨去。   三皇子简直气炸了肺,若是庾璟年肯听从命令,那么荆州立刻就要落入慕容圭的手里,仓皇撤军只会给慕容圭可乘之机。而若是庾璟年不肯遵从命令,兄弟两人之间将会又生嫌隙。起码在一众朝臣看来,庾璟年不肯给他这个准太子的面子,是在和他对着干。   到时候随便有人在中间煽风点火,他好不容易和庾璟年重归于好的兄弟之情可能就要重新出现裂痕,在有心人的挑拨之下,庾璟年定会认为他为了争夺皇位,连他的性命都不要,甚至连整个大晋的江山都不放在眼里,都敢拿来赌博,庾璟年该怎样看待他这个兄弟?   他玉玺也不要了,转身就往外跑去。   桓淑妃大怒:“你要去干什么?”   “我要去把这道圣旨追回来!”三皇子扔下这句话就跑远了。   桓淑妃却并不着急,那道圣旨是用六百里加急送出去的,说什么追回来,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人的两条腿,如何能够跑得过马?   三皇子自然是无法把这道已经发出去的圣旨追回来的。   此刻远在荆州的庾璟年刚刚接到建康流血夜的情报。沈沅钰此前也写过信给他,不过沈沅钰在信中只是轻描淡写,她是怕庾璟年担心她,所以把过程尽量淡化,只说自己母子三人一切平安,自己肚里的那个,也十分听话。   庾璟年自然不会被她这点儿小伎俩瞒过去。他在建康有非常完善的情报系统,对于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可以说他比沈沅钰知道得还要清楚和全面。这些情报在他读来,现在还后怕不已。若谢纯晚上一炷香赶到,沈沅钰的结局说不定就要改写。   妻儿经历这样的惊魂一刻,而他却不能陪伴在他们的身边,他觉得心里万分过意不去。他真想立刻结束这场战争,回到沈沅钰的身边。   可慕容圭是他平生见过的最可怕的敌人,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心,否则被慕容圭抓住破绽,他就要被动挨打,再无翻身的机会。   越是现在,他越是要冷静。   这时有人进来禀报,神色十分古怪:“王爷,建康那边送来一道圣旨!请王爷速速去把圣旨请到帅帐之中。”   从前元帝身子好的时候,有什么指示都用信函来传递,那样形式更灵活一些,也给了庾璟年更大的自由发挥空间。   因为圣旨的分量不同,皇上的圣旨,就是层级最高的命令,是必须遵守不可的。庾璟年实在不明白,在荆州之战日趋白热化的时候,三皇子还有什么事,是必须通过圣旨来向他传达的。   庾璟年压下心中的烦躁,亲自到营门之间请了圣旨回来。   焚香沐浴之后,请了专门的营官来宣读圣旨,读完了大家全都傻眼了。圣旨其实很简单,先是说了一下,建康被宇文周围困,城内只有左右羽林卫,如今岌岌可危,随时有可能被攻破,限庾璟年在五日内,整顿大军回师救援建康。   能陪着庾璟年在营帐里听营官宣读圣旨的,至少都是中高级的军官。就包括了新任的荆州刺史陶铿在内。众人听完了圣旨全都面面相觑。   已经有脾气火爆的将领开骂了。“建康那边不是抵挡住了宇文周的第一轮进攻,城池还好好的,并没有破吗?怎么建康的相公们,一个个胆子都小的像是兔子一样,现在让咱们挥师回京,不是让咱们去死吗?慕容圭衔着咱们的尾巴杀过来,咱们这八卫兵,最后还能剩下几卫,建康城里,就没有懂得军事的人吗?”   这位也是一个莽汉,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连皇帝也不放在眼里,最服气的就是庾璟年。所以他才敢这样大放厥词。   不过这话却也说进了很多人的心里,绝大部分的人都开口附和。大家自然不敢骂皇帝骂三皇子闭着眼睛胡乱决策,就纷纷大骂建康的大官们,说他们胆小如鼠,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财产,胡乱指挥。   陶铿也道:“王爷,圣旨不可违,可是王爷若是这么走了,荆州末将是再也守不住了。到时我也只有一死以报皇上多年的隆恩了。”慕容圭实在太过可怕,好不容易来了个能和他抗衡的庾璟年,这是哪个脑子烧坏了的,非要把他调回建康去啊?   陶铿可不想再独自面对一次慕容圭了。   “王爷,您不能走啊!”   “王爷,您不能走啊!”   荆州系的将军们纷纷出言挽留。   中军大帐之中各人纷纷发表意见,热闹得和菜市场似的。   庾璟年面沉似水地在帐篷中走来走去,他被大家吵得脑仁疼,“都闭嘴吧,现在都给我出去,让本王静一静,好好想一想!”   这段时间,庾璟年已经在军队中树立了巨大的威望,一众将领们把他当成神一样地敬重,他说向东,众人绝对不敢往西。众人十分听话地退了出去。   庾璟年一屁股坐在帅帐中的大椅上,程先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王爷有何打算?这份圣旨王爷是遵还是不遵?”   庾璟年有些心烦意乱地看了老家伙一眼,“程先生有什么要说的?”   “请恕在下无礼,以在下愚见,三殿下这次,叫王爷回京救援是假,要王爷的性命是真啊!王爷请想,若是您听从了他的命令,回师救援,打败了宇文周,因为三殿下在城中揽总,他的功劳是头一份的,您得屈居第二。若是您被慕容圭抄了后军,那就是您指挥无能,借机给您治个罪,至少也能让您的威望一落千丈。从此以后,您就再不能威胁到他的地位了。”   这些道理,庾璟年也想到了。他不知道这份圣旨是桓淑妃发出来的,所以他对三皇子非常失望。三皇子想要登上皇位他理解,让他最痛心的是,三皇子为了皇位竟然置大晋的存亡于不顾。   “王爷,此时此刻正是需要您决断的时候啊!”   庾璟年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程先生,你现在就替本王写一道折子,就说荆州战事吃紧,本王须臾不得离开,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道圣旨本王只能原封不动地封还了!”   程先生大喜。他一直是希望庾璟年能够奋起争夺皇位,而他也觉得庾璟年有足够的资格和能力问鼎皇位,只可惜庾璟年一直过于看重他和三皇子之间的兄弟情,不肯迈出那一步。   如今三皇子步步紧逼,庾璟年为了妻儿,为了不至于落得个鸟尽弓藏的结局,就算不肯和三皇子争夺皇位,也必然会将兵权牢牢抓在手里。   庾璟年地位稳固了,程先生才能安享晚年。   程先生很快写了一份奏折,庾璟年将这份奏折送达建康的同时,将圣旨一并封还。程先生的奏折写得十分委婉,摆事实讲道理,把不能奉旨撤兵的原因分析得十分透彻,饶是如此,还是不能掩盖一个重要的事实——那就是庾璟年对三皇子发出的这道圣旨十分不满。   非但是庾璟年不满,就连沈昀、谢纯等人对于三皇子的此举也极为不满,建康正处在风雨飘摇的境地,三皇子不肯与大晋的定海神针庾璟年同舟共济,反而在背后使绊子,就算是为了皇位,各大世家也觉得不能苟同三皇子的所作所为。   三皇子先是被庾璟年封驳了圣旨,接着失去了各大家族的支持,一时间威望降到了冰点。   三皇子也是无可奈何。他现在就是和大家解释,这道圣旨不是他发出的,估计也没有人肯信。这件事,他只能咬牙认了。为了补救,他先是将帮助桓淑妃草拟圣旨的御史中丞李常下狱,又与各大家族的宗主进行约谈,好不容易稳固了局势。   紧接着三皇子又连续给庾璟年写了几封书信,表示绝对不会再让庾璟年回军救援建康。庾璟年看了三皇子的书信之后,只是淡淡一笑。对于三皇子的朝令夕改,他心里有些疑惑。但是三皇子毕竟已经背叛过他一次,这次又想在他的背后捅刀子,再让他毫无保留无条件地相信这个三哥,也是万万不能了。   庾璟年甚至开始考虑派心腹返回建康保护沈沅钰母子。毕竟沈沅钰在三皇子的眼皮子底下,三皇子为了争夺皇位,会不会对他的妻子动手,他现在也不敢肯定了。   而恰恰在此时,慕容圭为了配合宇文周在建康的攻势,接连发动几场会战,庾璟年只能打起精神应付。   而宇文周进攻建康的频率也是越来越急迫。所谓“攘外必先安内”,经历过一次流血夜之后,三皇子和众大臣们明白了安定内部的重要性。派了一支千人的队伍整顿建康的治安,稳定内部。   其实自打谢纯灭了河东裴氏满门,城里的内患基本就已经差不多解决完了。   宇文周试探性地进攻了几次之后,终于调集了两万步兵和五千骑兵集中兵力攻击建康南门。这一次宇文周差点就成功了,北燕的士兵们已经攻上了城墙,最后是三皇子披挂上阵,亲自提着片刀将攻进城内的敌人砍翻在地,士兵们见堂堂皇子亲王亲自杀在最前面,勇气倍增,奋不顾身地将攻上城墙的敌人全都杀死。   北燕军至此已是强弩之末,再也无力发起下一波的攻击,宇文周无奈地退军。   此后,众人又经历过几次险情,最危险的三皇子将棺材抬到了城墙上,表示城破之时,就是他身陨之刻。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士兵们觉得连三皇子这样的天潢贵胄都能视死如归,他们这些人又怕什么呢,一时间全都勇气大增。   经过这段时间的战争,三皇子、沈昀、谢纯等人也摸透了城防军的软肋所在。其实建康的军队并不比北燕军少多少,关键的问题就是组织建制不健全,各行其是,一盘散沙,上头的命令颁布下来,根本没有人贯彻执行,很多人为了保持家族的实力,出工不出力,北燕军打到跟前了,都不愿意派自己的兵上前抵抗,生怕自己的私兵死太多了,将来家族地位受损。   这样的军队能打胜仗就怪了!   因此谢纯给三皇子写了一份奏折,建议三皇子趁着北燕军队修整没有攻城的当口,赶紧整编军队,将所有的私兵置于统一的指挥之下,将各大家族自己的指挥官就地免职,而是在左右羽林卫中选拔一批中下层军官,接管这些军队。   三皇子早就想这么干了,因此大笔一挥,将这件光荣的差事交给了谢纯。   这绝对是最得罪人的一件差事,没有之一。   各大家族都觉得自己肯出动私兵帮助守城就算是仁至义尽了,现在让他们交出指挥权,那不是从他们的身上割肉一样吗,真是要了命了。   三皇子早就想这么干了,只不过他知道这件事让谁去干都干不成。因为没有人有这个协调能力,以前的谢纯也不行,因为他能力足够,但是地位差了点儿。不过他现在已经成了陈郡谢氏的宗主,又因为灭了河东裴氏满门,得了个“谢阎王”的雅号,成了全建康城人人谈之而变色的存在。所以三皇子决定让谢纯试一试。   谢纯果然雷厉风行,立刻将各大家族的宗主召集了起来,具体的谈判过程三皇子并不知晓,只知道“谢阎王”当场和众人拍了桌子,最后也不知怎么软硬兼施,硬是让众人同意了整编私兵的方案。   三皇子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不由感叹道:“季平真乃神人也!”   谢纯成功收编了各大家族的私兵,谢家沈家为了作出榜样,首先放弃了家族私兵的指挥权。虽然兵员素质和羽林卫那样久经战阵的羽林卫不能同日而语,可是想来凭这些军队,三皇子还是看到了守住建康的希望。   只是让他心里难过的是,他给庾璟年接连写了几封书信,庾璟年却没有回一封信。   庾璟年忙着和慕容圭打仗,也许是没有时间吧,三皇子只能找这样的理由安慰自己。   荆州之战依旧打得精彩纷呈。到了慕容圭和庾璟年这个档次,一般的诱敌惑敌的伎俩根本就瞒不过两个人的火眼金睛,想要耍点阴谋诡计就能转变战局,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就像是两位武功高强的绝世高手,每个人都小心谨慎,不露丝毫破绽,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归结到最后,还是要看谁更能挨,谁的耐力、持久力更强,谁的兵员素质更高,这些硬件条件。   慕容圭固然不能占领荆州全境,庾璟年想要收服益州,短期之内也绝无可能。   两人接连打了几场大战,水军陆军,都投入了较大的兵团作战,各自损失了数千军队之后,不约而同地收缩战线。他们这个层次的将领,没有绝对的把握,是绝不会把所有的筹码赌上,一把梭-哈掉的。   北燕的中军大帐中,慕容圭烦躁地在猩红的地毯上走来走去。建康、荆州两线受挫,都未能取得预期的效果,慕容圭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距离沈沅钰的距离越近,他就越是心浮气躁,没了以往的冷静从容处变不惊。他咬牙切齿道:“庾璟年,好一个庾璟年!”当年在司州的时候,庾璟年虽然初露锋芒,他却还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用铁甲骑兵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如今四年过去了,他竟然成长到如斯的境地。用少于他的兵力就将他阻拦在荆州,庾璟年只是一个王爷,呆在荆州多久都没有问题。可是慕容圭却不同,他是皇帝,是北燕的最高统治者,御驾亲征,若是长时间不能返回老巢长安,那问题就很严重了,很有可能让有心人有机可乘。   从战略上说,两人相持不下,就是他输了。   慕容圭真的很不甘心。尤其是在沈沅钰的眼皮子底下,输给她的男人。   慕容圭豁然止步:“传我的命令,调集潼关的五万大军星夜驰援荆州。”   “陛下不可啊!”帐篷里立刻就跪下三四个位高权重的大臣。潼关乃是进入长安的门户,五万大军在那里驻守,主要是为了防备北魏人的突然攻击,若是把潼关的大军开进益州去,就相当与把长安的大门敞开了,等着北魏人进入。   万一北魏迅速平定了国内的战乱,挥师攻打长安怎么办?   老成持重之人自然立刻反对。   慕容圭面露狰狞:“北魏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腾地出兵力攻打我大燕!只要再有五万大军,朕就可以在一个月内打败庾璟年,攻陷荆州,倒时候再让潼关的军队还军回去就是了。朕意已决,你们不要再劝朕了!”   慕容圭是下定了决心孤注一掷了。   很快潼关的军队就开到了荆州,慕容圭坐拥十五万大军,而庾璟年加上荆州军不过九万人,两人段数差不多,兵力上的差距无法用战略战术进行弥补,慕容圭很快开始了全面的进攻,庾璟年人数上吃亏太多,只能节节败退。襄阳外围的土地接连丢失。   一时之间,北燕占尽了优势。   庾璟年已经做好了与襄阳共存亡的准备。   322|岌岌可危   危机危机,有危险也有机遇。慕容圭此举,可以说是倾全国之力全力对付庾璟年。庾璟年在错综复杂的战局中也发现了击败慕容圭打败北燕的一线机会。如今潼关防守的士兵只剩下千人,长安的守军也差不多都被慕容圭调到了荆州。若是能组织起一只大军奇袭拿下潼关,进而攻下长安。慕容圭就只能回军救援,到时候荆州益州之围自解,建康之围自解。   只是如今荆州和建康全都危若卵巢,兵员都是严重不足,这一支长途奔袭的部队又该从哪里凑出来呢?   庾璟年正在苦恼,有人给他送来一封密信,说是谢家现任家主谢纯写给他的密函。因为沈沅钰的关系,庾璟年对谢纯一向没有什么好感,不过荆州和建康两处战争中,谢纯无不是大放异彩,展现出优秀的大局观和超卓的能力,对于军事方面,往往也有独到的见解。   出于这些理由,庾璟年虽然不喜他这个人,可还是十分郑重地拆开他的密函。   谢纯在密函中开门见山地叫他组织一支军队,并且规划一条线路攻入北燕境内,直接端了北燕的老巢长安。并且在信中提出了几条切实可行的策略。   两个人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   庾璟年放下信函,不由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谢纯这小子,嘴巴毒,人也不讨喜,可不得不说他的能力真不是盖的。庾璟年受到了不少的启发。   庾璟年二话不说就给谢纯写了一封回信,将困难一一列举,叫他帮忙想法子解决。现在的问题其实就是两条,一是兵员太少,二是路线如何规划。想在慕容圭的眼皮子底下让几千上万的兵员脱离战斗,又不让他生出怀疑,真是谈何容易。   就这样,两人你来我往,通过密函交流切磋,很快一份长途奔袭长安的作战计划就被两个人慢慢地敲定了。   这一日,庾璟年将萧十三叫了过来,把自己和谢纯经过多日书信往来研究出来的作战计划讲给萧十三听。   突袭长安的计划,太过复杂,谁也不知道间中会出现什么情况,只有萧十三这种身经百战,又随机应变能力极强的人才最为合适。这是庾璟年和谢纯两人共同的想法。   萧十三看完了这份计划书,也被计划中异想天开的想法给震撼住了。他原来觉得慕容圭是个疯狂的赌徒,现在看来,庾璟年也同样是。   只是一转念他就想明白了。如今慕容圭军队太多,荆州早晚守不住,荆州若破,建康也很快就失守,到时候大晋都不在了,庾璟年玩命儿地赌一把,也不算什么了。   庾璟年态度严肃地拍着萧十三的肩膀:“我已经派人去建康,安排阿钰和金灵她们的后路了。”意思是他对战争的未来走向也并不持乐观的态度。“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我只能给你七千兵马,若你不能按照计划所列拿下长安,就证明天要亡我大晋,襄阳城破之日,我会殉城而死!”   萧十三只觉得鸭梨山大,想了想道:“王爷放心,属下定会尽一切的能力,打下长安,挖了慕容圭他姥姥的坟!要么成功,要么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把我老萧这颗脑袋拿去!”   本来应该是风萧萧易水寒的气氛,可是叫他说来,却多了几分喜感。庾璟年不由莞尔一笑。他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萧十三的肩膀对他道:“别的我也不多说,只希望你一路顺风。尽量留住你自己的这条命,免得将来你媳妇埋怨我!”   萧十三跟了庾璟年这么多年,庾璟年排兵布阵行军打仗的功夫,他学了个七八分,他人又机灵,随机应变的本事更是出神入化,庾璟年对他还是十分放心的。因为一切要保持高度的机密,庾璟年也不方便为他饯行,萧十三就悄无声息地出了襄阳。   七千人马,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为了掩护萧十三撤走,庾璟年发动了一场大规模的会战,以吸引慕容圭的注意力。   萧十三这才汇集了人马,沿着庾璟年和谢纯两人商量出来的路线向北燕进发。庾璟年成功吸引慕容圭的注意力,送走了萧十三之后,立刻收缩防线,摆出全力防守的姿态。   因为慕容圭手上的兵力是庾璟年的一倍有多,所以庾璟年采取这样的策略,并未引起慕容圭的怀疑。   不过慕容圭也不傻,他孤注一掷,连潼关的守军都调到了大晋,打的就是速战速决的主意,所以不管庾璟年采取什么样的策略,他的战略就是两个字“进攻”!   从这一年的五月开始,整整一个月,慕容圭发动了五次大规模的攻击,投入步骑水军超过十五万人。   襄阳的守军经过战争减员,再减去萧十三抽调的那部分兵力,只剩下七万多人,只有敌人的一半。   庾璟年却利用襄阳坚城之利,硬是抗住了慕容圭潮水般的攻势。很多次,眼看着敌人已经攻入了城里,连庾璟年自己都觉得没有信心守住了,但最后还是坚持下去了。   庾璟年明白,现在每多支撑一个时辰,就能为萧十三多争取一个时辰,己方的胜算就多出一分。   若是萧十三此次能够成事,不但荆州之围自解,就连建康之围也自然解了。   不过从场面上看,庾璟年已经陷入了绝对的劣势。被慕容圭压制的动弹不得。   知道庾璟年计划的,只有谢纯一个人。所以建康得知己方的常胜将军也被慕容圭压制的动弹不得,都觉得亡国之期不远了,整个城市一片死气沉沉,士气十分低落。   好在这个时候,宇文周的对建康的攻势也没有那么凌厉了。主要的原因是,豫州刺史,也是沈家的三老太爷沈茂,带着两万步骑前来救援建康,在宇文周的侧翼形成了巨大的压力,让宇文周不敢轻举妄动。   沈家此举,也赢得了建康民众的全力拥戴和支持。   建康城内的军队是不少,可大多数是乌合之众,守城还可以,主动出击是不行的。而单靠着沈茂的两万兵马,和宇文周正面抗衡也是不可能的。而宇文周进攻建康的话,深茂必然会在后面抄了他的老窝,所以三支军队围绕着建康形成了僵持之局。   三皇子趁着这个机会,加紧操练各家的私兵,争取迅速提高他们的战斗力。   五月在战火连天之中慢慢过去了。沈沅钰呆在沈府里,虽然再没有经历过一次硝烟和战火,但是她的心也绝不像表面那样平静。   她最担心的就是庾璟年的安危。慕容圭手中的兵力是庾璟年的两倍,慕容圭为人又是那么阴险狡猾,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沈沅钰怎么能不担心他呢。   其次是对谢纯心存愧疚。谢纯本来人就有些剑走偏锋,自从谢尚死后,他变得更加阴沉可怕。如果那天谢纯先回谢府,谢尚可说是有很大的希望不会死,她心里当然也十分不好受。   这一天,庾璟年派了一个姓张的幕僚带着一帮子高手回来,说是要保护她们母子三人。从荆州赶回建康,这一路封锁重重,赶回来可不容易。她的身边有金灵,还有沈家的人保护,庾璟年又派了这么一个人回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而且这位姓张的幕僚,是庾璟年身边除了程先生之外,最重要的幕僚,他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派张先生过来,肯定绝不仅仅是保护她那么简单。   沈沅钰何等聪明,和张先生接触过几次之后,终于明白了庾璟年的意图。之所以派张先生过来,是为了她们母子几人安排退路来了。   庾璟年担心一旦大晋战败,牵连到他们母子几人。张先生在庾璟年麾下多年,在建康都有广泛的人脉,由她安排她们母子几人逃到交州去,想法子在那边安身立命。   可见庾璟年对北燕和大晋的这场战争是持悲观态度的。   沈沅钰的心直沉了下去。若是连身为主将的庾璟年都对大晋没有了信心,这场仗还怎么打?   进入六月,天气已经极热了。   慕容圭的营帐中四周都摆着冰块,却是冰凉如水。慕容圭正在盯着眼前的巨大沙盘陷入沉思。小小一个襄阳,不过数万兵马,竟然阻挡了他的大军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来看着他占尽了优势,其实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襄阳城就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艘小船,可不论风多狂浪多大,这艘小船就是不曾倾覆。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心浮气躁。   庾璟年?庾璟年!   慕容圭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大燕曾有一个非常出名的相士给他算过命,说他是火命,火被水克,叫他不要离开北方涉足南方,否则必有大难。他根本不相信,觉得此人是个骗子,还将他关进了大狱。如今想来,他一到了南方,就开始倒霉,似乎那个相士的话也有些道理。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个太监白着脸跑了进来。“皇皇上,前方紧急军情,大事不好,潼关丢了!”   “什么?”慕容圭猛地站了起来。“你在胡说什么?战报在哪里?拿来我看!”   那太监哆哆嗦嗦地拿出一份战报来,慕容圭认真地看完了,面色铁青。潼关守将丢了这么重要的关隘,竟然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动手夺关的人是北魏人还是大晋人。   这也怪不得潼关的守将,慕容圭把守卫潼关的五万大军全都抽调到了荆州,潼关只留下一千人马,而萧十三一路急行军,绕开了慕容圭的大军,走了一条极诡异的路线到达潼关。又让所有的人脱掉军服,先是贿赂了守城的小军官,放进关去三百多人,然后里应外合,十分轻松地夺去了这座雄关。   慕容圭立刻召开御前会议,召集了北燕的高层商量对策。众人也都听说了潼关失守的消息,几乎有一大半人都向慕容圭进言,立刻派出一部军马,趁着敌将立足未稳,赶快把潼关抢回来。   慕容圭一言不发地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话,最后淡淡道:“现在不是夺不夺回潼关的问题,而是长安能不能守住的问题!”   众人一听全都愣了。慕容圭淡淡地道:“你们以为夺取潼关的哪边的人?北魏还是南晋?”   众人心想我们哪里能知道啊?详细的情报还没有送来呢!   慕容圭道:“你们不用猜了,这些人必定是南晋人,庾璟年派出去的无疑。”之前虽然庾璟年瞒过了他,但是毕竟他聪明绝顶,很快就想到庾璟年士兵数量的变化有些问题,判断出这部分人是他派出来的。   他淡淡道:“他们的目的是为了解荆州之围,为了解建康之围,攻下一个潼关对他们没有丝毫的用处,唯有攻陷了长安,才有可能!所以现在咱们要做的,不是发兵夺回潼关,而是提醒长安守军,千万做好警惕,不能让南晋人趁虚而入。”   不过没等慕容圭叫长安守军的提高警惕的信函落到他们的手里,萧十三就已经带着七千大军出现在长安城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把千辛万苦拿下的潼关城弃之如敝履,没有留下一兵一卒,带着所有的军队星夜行军。从潼关到长安,一共两百七十里,他用了两天的时间赶到了长安城下。   长安城上的守军对突然出现在眼皮子底下的敌人还没反应过来呢,萧十三已经发动了总攻的命令。长安的守军顿时一片大乱。从攻击开始,到顺利进入这座千年古城,萧十三仅仅用了不到十个时辰。   顺利的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其实这也不能怪守军无能。实在是因为慕容圭御驾亲征,把所有能打仗的兵全都带走了,加上北燕太过迷信自己的地形。坐拥关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皇帝又不在家,所以长安的守卫松懈之极。   这才让萧十三捡了一个大便宜。   不过萧十三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行军千里,先夺潼关,再克长安,也算在军事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消息传来,慕容圭气得把自己最心爱的茶杯茶碗都砸了。自己费尽了千辛万苦,布局多年,宇文周到了建康城下,却久攻不克。而庾璟年呢,却能抓住自己的弱点,一击成功,先一步攻下了北燕的首都,他的老巢。   北燕军听说首都叫人家给占了,一时人心惶惶,将士们的家人和财产大都在长安呢,哪里还有心思在荆州打生打死,中高层的将领们也成批地向慕容圭请愿,请慕容圭撤军,回兵援救长安。   庾璟年也在等着慕容圭回兵呢,他好跟在他的尾巴后面,给北燕军一点儿颜色瞧瞧,好报这些日子慕容圭仗着人多欺负他的仇恨。   建康听说长安被自己的人占了,更是一片欢腾。众人都以为战争要结束了,哪知慕容圭却出人意表,根本就不肯退兵。   他一意孤行地对襄阳再次展开攻势,他想好了,反正长安已经丢了,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去,他这个皇帝还有什么脸面,至少也要攻下襄阳,占领整个荆州,最重要的是要杀掉庾璟年出口恶气。反正他现在也搞清楚了,长安的南晋军队也就七千人,翻不起什么大浪。   这一次的攻击,他可以说把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了,可是依旧差了那么一点儿才能把襄阳拿下。   这个时候,长安传来消息,萧十三挖了慕容氏的祖坟。   原来萧十三并不是和庾璟年说着玩儿呢。他是真的说到做到了。古人最重视宗族祭祀,祖坟被挖,那是天大的事情,皇室的祖坟被刨了,也是对北燕整个国家巨大的羞辱。一时间北燕军队士气低落到了极点,群情汹汹,要求慕容圭立刻回军长安,连慕容圭那么高的威望都有些弹压不住了。   然而慕容圭毕竟是慕容圭,襄阳攻防战他已经打了不下十次了,凭借敏锐的观察力,和对大局的了解把握,他已经看出来,庾璟年现在是强弩之末了,襄阳城也是摇摇欲坠了。   说不定只要再打一次,襄阳城便唾手可得。这样巨大的诱惑,他怎么能够放弃,况且一旦他答应回军,就证明从前所有的决策都是错误的,他算无遗策百战百胜的形象就要彻底崩塌。   所以无论群臣怎样苦苦哀求,慕容圭就是不为所动,硬是不肯回兵长安。   沈沅钰也在焦急地等待着荆州的消息,这阵子风云突变,剧情就像是一场好莱坞大片一样精彩,庾璟年派出萧十三这样一支奇兵,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这样精彩的谋略,让人叹为观止。而他以七万对十五万,硬生生抗住了慕容圭的十余次强攻,也算是了不起的奇迹了。   沈沅钰深深地为他感到骄傲。   这场战争无论输赢,庾璟年都将被载入史册。   这一日,谢纯来了。   沈沅钰在花厅里接待了谢纯。一个月来,这是自谢尚死后,两人第一次见面。谢纯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长袍,衬得他面如冠玉,愈发显得英俊无俦。谢纯瞧着憔悴了不少,只是看着更显沉稳,两只眼睛也越发明亮有神了,身上更是多了一丝阴煞之气。   谢纯还是和往常差不多,进门就直入主题,第一句话就让沈沅钰大大地吃了一惊:“你想不想除掉慕容圭这个狗才!”   “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沅钰吃了一惊,荆州的形势岌岌可危,她没有一刻不担心庾璟年,国仇和私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慕容圭,若是慕容圭死了,一天云彩也就散了。沈沅钰自然巴不得他马上去死。   谢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谢尚死了以后,谢纯一直不愿再见沈沅钰。因为看见她总会让他想起自己的父亲,谢纯甚至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沈沅钰。该恨她吗?可他根本就做不到!   谢纯叹了一口气,自古情之一字,最叫人无奈。想他谢纯自诩一世英名,聪明绝顶,最后终究还是过不了情关。可是这一次的计划,却是要拿着沈沅钰冒险,谢纯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若非谢尚之死,让他深感对不起自己的家族,他也绝对不会想出这样的主意。   “这是我截获的慕容圭写给妙慧的书信。”他取出一封密函交给沈沅钰,“你看看就明白了。”   沈沅钰拿起书信看了片刻,脸上泛起一丝怒色。   谢纯道:“慕容圭还真是个痴情种子!老巢长安都被人端掉了,竟然还想抱得美人归呢!”谢纯语气中是满满的讽刺。建康之变,流血夜,谢尚之死,执行者是河东裴氏,至于幕后主使者,谢纯和沈沅钰都很清楚,就是远在荆州的慕容圭。   可以说,慕容圭才是害死谢尚的真正凶手,所以谢纯恨透了他,恨不得寝其皮吃其肉。   沈沅钰微微皱眉:“表哥说这些疯话有什么意思?你难道是想让我将计就计?”   谢纯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让你只身去犯险,实在有些过分,不过这是我们最好的一次机会,若是错过了,很有可能最后的结局就是大晋国破家亡,咱们所有的人都成为亡国奴,都要跪在慕容圭的脚下,任他驱策□□!”   “表哥你不用说了。”沈沅钰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脸上露出挣扎之色,若是她自己,她会毫不犹疑地答应谢纯,可她现在肚里还有一个,她实在不想让自己未出生的宝宝和自己一块儿去冒险。   她手掌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好半天都是沉默无语。   谢纯脸上也露出犹豫和挣扎之色,他咬着牙道:“你不答应就算了,打败慕容圭,本来也该是我们男人的事情!”说着他便站起了身,“我会想别的法子的!”   “等等!”沈沅钰却叫住了谢纯。“表哥既然肯来找我,应该有了完全的计划,先说出来听听吧。”   323|322.岌岌可危   谢纯深深地看了沈沅一眼,他慢慢地坐下来,这么做其实他心里也很矛盾。想了想,他才解释道:“并不是因为我的父亲去世,才迁怒于你……”他不是向旁人解释这些的性子,所以只说了个开头,接下去就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沈沅钰微笑道:“表哥,你不必多说!我明白你的心意。”国仇家恨,系于慕容圭一身,谢纯也是逼不得已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谢纯咬了咬牙道:“我会亲自带兵在暗中保护你,若是你有不测,我便用这条性命赔偿你便是了!”   沈沅钰摇了摇头,忽然道:“表哥已经把所有的风险全都告诉我了。答应你兵行险着的是我自己!若是我出了事儿,表哥只需要为我报仇,取下慕容圭的首级,而后好好过日子便是。我只有一个要求!”   谢纯全身巨震:“有什么要求,你说!”   “待三年的孝期满了,请表哥和朱姐姐好好过日子吧。她等了你这么多年,为了你,还要继续守下去,真的很不容易!”   谢纯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好吧,我答应你!”以前他可以任性,可现在他是宗主了,为了家族,他也必须生下后嗣,否则,他没法向死去的谢尚交代。   两人把细节详细推敲了一番,谢纯这才心情复杂地离开。   不论有多少不得已的苦衷,利用心爱的女人来对付慕容圭,终归不是大丈夫所为。他想,若是换做庾璟年,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做出这样的抉择的吧。也许,这就是他不能赢得美人心的关键所在。   到底,他是不如庾璟年的。   两人商量妥当,谢纯就在暗中布置。才过了一两日,就有人登门拜访。来的不是别人,乃是真定公主。   沈沅钰见了真定公主的拜帖。自从沈沅钰搬出了琅琊王府,真定公主就经常以各种理由到成王府来,沈沅钰倒是没有拒绝和她见面,但是真定公主再邪性,在沈沅钰的地盘上,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所以真定公主对沈沅钰的心情可谓是十分复杂!   沈沅钰明白真定的来意。就淡淡一笑,叫人请了真定进来。   这么多年来,真定在琅琊王府作威作福,日子过得十分惬意。何氏虽说是世子夫人,可是论心机手段哪里是真定的对手,被她完全压制,袁王妃又中风在床,谁能管得了她?庾涛更是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所以真定的容貌和几年前比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真定还未曾进入房间,笑声已经先传了进来。“二嫂,多日不见,你可安好呀!”流血夜之后,真定也递过帖子,要来看望沈沅钰。沈沅钰却不想见她,找出理由推拒了。   所以,真定这句“多日不见”,倒是并没有说错。   沈沅钰笑着和真定寒暄。“我好的很,如今城外攻势激烈,城内治安又不好,没有重要的事情,谁都不敢出门,弟妹倒是好心情,还敢出来串门!”   真定笑道:“怎么,听二嫂的口气,这是不想见我的意思吗?”   沈沅钰淡淡道:“怎么会呢?我正枯坐无聊,弟妹能来看我,自是求之不得,弟妹请坐吧。”又吩咐蕊心给真定上茶。   真定笑笑,这才满意。   沈沅钰却看着真定身边的一个婢女,和冷莲一左一右地站在真定的身边,样子却是沈沅钰从来没有见过的,显然是极受真定看中的。   沈沅钰便道:“这位姐姐,倒是眼生的很。”沈沅钰之所以点出这一点,是因为此女虽然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从姿态模样上看不出一丝缺点,沈沅钰却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十分特别的气质,让人无法不把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似乎她和丫鬟之间,总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真定听了沈沅钰的话,脸色不变,手却抖了一下,这才拿稳了茶杯,轻描淡写道:“她啊?这是我新提拔的大丫鬟,名字叫玉莲的。”转头对玉莲道:“玉莲,还不见过成王妃!”   玉莲就上前给沈沅钰见礼,细声细气地道:“奴婢玉莲见过王妃!”   沈沅钰再次上下打量,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破绽,沈沅钰不由笑笑,话里有话道:“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弟妹能找到这样的可人儿,真是有福气!”   真定面色不变地打着哈哈:“不过就是个奴婢而已,值什么的。”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如今建康和襄阳成了两大战场,王爷在前线拼杀,想来二嫂一定是极为担心的。这两日城内有些流言是和荆州城王爷有些关联,不知二嫂有没有听说过?”   沈沅钰十分配合地露出一个感兴趣的表情,“有什么传言,我竟不知道。还请弟妹速速与我说来!”   真定道:“所谓法不传六耳,还请二嫂屏退下人,我才好说与你知。”   沈沅钰犹豫了一下,吩咐众人道:“你们先下去。”下人们十分听话地退出房去,蕊心和彩鸾本来想留下,沈沅钰却道:“你们两个也下去。”   真定公主带来的人也十分识趣地跟着出去了。一时间,屋里只剩下沈沅钰、真定、冷莲、玉莲四个人。沈沅钰笑道:“弟妹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真定眼中有一道寒光一闪而过,她淡淡道:“这件事情玉莲知道的最清楚,还是让她跟你说吧。”   沈沅钰疑惑的目光便落在了玉莲的身上。玉莲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王妃娘娘,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呵!”她的声音陡然变了,清脆悦耳听起来十分的熟悉。   沈沅钰吃了一惊,猛地用手指着她道:“你,你是……”   玉莲眼中忽然寒光大盛,锋锐的目光直刺入沈沅钰的眼底深处:“没错,我是妙慧。没想到我扮成一个侍女,花费了那么多心思去练习还是差点被你识破了。”流血夜事件之后,妙慧害怕被谢纯识破身份,一直隐于简静寺闭门不出,此次两人奉了慕容圭的命令一齐到沈府来,若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必然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妙慧便扮成了真定的侍女。   妙慧又说了几句话,声音空灵而又古怪,沈沅钰只觉得眼皮有千斤之重,似乎顷刻之间便要睡去。心里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催眠术,没想到妙慧还有这一手绝技。沈沅钰此刻有口难言,只想立刻睡去。   临睡之前,她发现“玉莲”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缓缓从脸上撕下一层极薄的面具来。面具下面隐藏着一张倾国倾城的容貌,果然是妙慧。   那面具做的极为精致,沈沅钰之前就对“玉莲”有所怀疑,只是也并没有看出来玉莲是戴了面具的。   她不由惊叹于天机阁产品的奇妙。   易容术、□□,慕容圭除了这些,还苏出了什么?   沈沅钰想着,身子一晃,终于缓缓软倒在地,眼看着就要跌倒,却被真定上前一步,一把将沈沅钰捞了起来。   妙慧忍不住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这种催眠之术,是她和一位游方术士学到的。这种术法非常消耗人的精力,用过一次之后,总要头痛十天八天的,非到万不得已,妙慧是绝对不会使用的。不过效果也是极佳,几乎是百试不爽,一般人都会轻易被她催眠。可是沈沅钰坚持的时间,却大大超过了她的预料,刚才她差点就精力耗尽,彻底虚脱。   这也说明了,沈沅钰的精神世界非常强大,意志力非常顽强。   妙慧身子一晃,差点坐倒在地上,多亏了冷莲扶了她一把,她才站稳。   真定有些迫不及待地抚摸着沈沅钰的手,她本人就是个变态,对男人感兴趣,对女人也感兴趣。她一开始只是想玩一玩慕容圭心心念念的女人,后来沈沅钰越是对她不假辞色,她心里就越是痒痒,想了沈沅钰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她心内的激动简直无法言表。   妙慧这时缓缓回复了过来,冷冷道:“殿下,这里是沈府,我希望你下次再想做这些龌龊事的时候,先分清场合!若是误了陛下的大事,后果不是你我能够承担的。陛下最近心情十分不好,这个不用我来告诉你!”别看两人立场相同,可是她对真定可是没有一点儿的好感。   真定哼了一声:“妙慧,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别忘了陛下的吩咐,此次行动以我为主,所有的行动计划都要听我的安排。”   真定恨恨地道:“有本事就别拿陛下来压我!”话虽然这样说,可是家族全都捏在慕容圭手里,她毕竟不敢违抗慕容圭的命令,也就不敢再乱来。   妙慧这时已经克服了眩晕感,走过来从真定手里将沈沅钰接过来。“时候不早了,沈昀绝顶聪明,可千万不能让他瞧出了破绽!”   妙慧就看了冷莲一眼。   冷莲点了点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面具来,戴在自己的脸上,顷刻之间竟然化成了沈沅钰的样子。她的身形和沈沅钰有七八分相似,当然,如今沈沅钰怀孕五六个月,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行的。冷莲就拿了一个枕头塞进自己的腰部,这样看上去就更像了。   冷莲动作十分麻利地上了床,妙慧放下床帐,隔着重重帷幔,一般人很难看得出来沈沅钰已经被人掉包了。   一切准备妥当。妙慧看了真定一眼,她才不情不愿地说道:“二嫂怀着身孕呢,既然累了,我就不多打扰你了。何况我这个丫头也不知怎么了,竟像是病得不轻,我要赶快回去请大夫来给她瞧瞧。”   床上的冷莲学着沈沅钰的声音道:“冷莲这个样子,弟妹还是早些回去请个好大夫给她瞧瞧才是正理。”声音竟和沈沅钰有几分相似。   真定道:“那我就告辞了!”   “我就不送你出去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说大不大,却可以让外头的下人们听到。众人哪想到屋里已经发生了这样的惊天变故,谁也没有怀疑。   妙慧这时重新戴好面具,这么会功夫,她已找了一件巨大的披风将沈沅钰裹在披风里面,遮住她臃肿的身材。又将沈沅钰的头发散开,钗环全都收起,给她扎了丫鬟的发式,看着一切都没有破绽。妙慧扶着沈沅钰,跟在真定的后面出了东厢房。   蕊心和彩鸾等人看见冷莲被这样扶出来了,都有些奇怪地看过去,只是冷莲被披风遮住了身子,她们只能看到她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她们着急回去伺候沈沅钰,也没有多想。   真定已经喊道:“都站着干什么,还不来个人,帮玉莲扶着冷莲这丫头。”立刻就走上来一个高大的丫鬟,从另一侧扶着沈沅钰,并且以身体有意无意地遮挡住众人的视线。   其实蕊心和彩鸾隐隐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了,只是从沈府虏走沈沅钰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因此谁也没有往那个地方想。   这边真定带着沈沅钰大摇大摆地出了沈府。那边蕊心和彩鸾回到沈沅钰的房间内,见她大白天地躺在了床上,并且把帐幔都放了下来。以前她就算睡觉,也很少放下帐幔的。   蕊心细心,忙道:“王妃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奴婢请了太医来给您瞧瞧!”   “沈沅钰”道:“没有什么事,太医就不用请了。本王妃就是有些累了,要独自睡会儿,我不叫你们,谁都不要进来。”   蕊心和彩鸾连忙答应着退了出来。   彩鸾皱着眉头,低声对蕊心道:“蕊心姐姐,你有没有觉得,王妃的嗓子好像有些沙哑,是不是倒了嗓子,要不咱们还是报到太太那里,请太太请个太医来给王妃瞧瞧吧。”   蕊心想了想,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到处都怪怪的,可是“王妃有些怪怪的”,这样的话又不好说出口。便道:“也好,我在这守着,你速速去请太太过来。”   彩鸾就去了正房。正巧沈昀刚刚回府,正准备去看一眼女儿,彩鸾没敢说沈沅钰有些不对劲儿,只说沈沅钰的嗓子似乎有些嘶哑了。   两口子听说了,都有些担心,就联袂到了沈沅钰住的东厢房。蕊心挑了帘子,然后对着床上的“沈沅钰”道:“王妃,老爷和太太来看您了。”   324|322.岌岌可危   此时,真定和妙慧已经顺利地上了马车。看着躺在两人旁边睡得十分安静的沈沅钰,妙慧眉头皱着,对真定道:“你不觉得咱们的这次行动太过顺利了吗?”这些年,沈沅钰是妙慧在建康最为关注的人,没有之一。沈沅钰的聪明和谨慎,妙慧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早已了然于胸。   这一次的行动计划却是真定拟定的,十分符合真定的粗暴而又直接的个性。她们本来也想过要将沈沅钰约出来,比如说到庙里,或者什么别的地方,再伺机动手。只不过沈沅钰现在怀胎六月个,以她的性子,没有足够的理由,她是绝对不会踏出沈府一步的。   况且慕容圭催得紧急,妙慧便想姑且一试。只不过沈沅钰遣退了丫鬟的举动,让妙慧生了疑惑。因为这有些不符合沈沅钰的个性。   却不知沈沅钰也是无可奈何。她明知如此作为,会让妙慧心生疑惑,但是留着蕊心等人在场,很有可能会遭到她们的毒手,沈沅钰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所以才宁愿冒着被看穿的风险,也将丫鬟们先挥退了。   真定却是冷冷哼了一声:“不管怎么说,如今沈沅钰在我们的手里。只要半个时辰,咱们就能把她送出城去,到时候就算沈昀发现了,城外都是咱们的人,他又能徒呼奈何?”   妙慧却是冷笑:“你不要小看了沈昀,能坐上四大门阀宗主的,包括谢纯在内,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半个时辰,咱们能不能逃出建康,还两说呢?”   正说着,就拐到了另一条路上。真定这次出门,一反常态,没有乘坐特别豪华拉风的马车,而是坐了一辆平顶青帷的马车,拉车的是一匹枣红马。看起来十分的普通,刚到了这条路上,就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模一样的三辆马车,包括她们的这辆马车,向着四个不同的方向奔去。   真定把帘子掀开了一道缝隙,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冷哂了一声。“妙慧,咱们的马车后面并没有人跟踪,你这样故布疑阵,有那个必要吗?”   妙慧刚才使用催眠术,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此刻她头痛欲裂,不过在真定面前却不会表现出任何异样出来。只是淡淡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沈家在建康经营百年,这附近的民居里,说不定就有沈家的探子,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真定嗤了一声,低声道:“胆小鬼!”她们所走的路线也是事先规划过的,她还不相信,沈昀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她们。   妙慧靠在马车的车厢上,就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   马车又接连拐上几条街道,每次都会出现几辆相同的马车,借此迷惑沈家追踪之人。最后妙慧和真定在一家距离城门不远的小宅院面前停了下来。马车继续向前驶走了,两人则带着沈沅钰悄悄下了车,进入这家小宅院中。   这个小宅子明面上是一个小商人的产业,实际上它的控制者就是妙慧。别看它面积不大,地段也不好,看着毫不起眼,其实在天机阁的所有产业之中,这个小宅院十分重要,因为这处小宅院里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是妙慧悄悄挖掘出来,用来以防万一的。   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之下用到。   现在这种情形之下,想带着沈沅钰从城门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两人的计划,就是带着沈沅钰从这里离开建康,和城外的宇文周汇合。   妙慧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事先已经派人检查好地道没有任何问题,两人到达时,已有天机阁的杀手在旁接应,两人顺利进入了地道。到了此时,妙慧才算真正地出了一口气。   在几名天机阁的刺客的保护下,小半个时辰后,两人带着沈沅钰来到城外。宇文周正带着大队人马在地道出口处等着。   看见妙慧和真定出来,宇文周也松了一口气。这次的行动,是由慕容圭在背后揽总,他给宇文周也直接下了命令,让宇文周全力配合真定和妙慧的行动。   宇文周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三人相互见礼已毕。妙慧叫人准备了担架,派两个杀手用担架抬着沈沅钰,免得让她太过颠簸伤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么大的月份,万一有事,那可就麻烦了。她心里很明白,慕容圭想要的是一个活蹦乱跳的沈沅钰,绝不是一具尸体。   宇文周上前看了看沈沅钰。见她闭着眼睛,睡得十分安详。   “这就是庾璟年的王妃沈氏?”宇文周问道。   妙慧点了点头:“正是!”   宇文周皱了皱眉头,“也没见她长得有多么美绝人寰,陛下为何这般对她念念不忘呢?”他是慕容圭的心腹,自然对慕容圭的心思有所了解。细观沈沅钰的容貌,沈沅钰算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了,可是她这种级别的美人,北燕少说也能找出一打来,慕容圭为何对她这般情有独钟呢?   妙慧也叹了一口气。“陛下的心思,谁又能琢磨的透呢?”她痴恋慕容圭多年,慕容圭却对她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她真不明白,以慕容圭的英雄盖世,为何偏偏对已经嫁为人、妻的沈沅钰念念不忘呢。   真定懒得和她们在这里说这些废话:“宇文将军,你安排好人手保护我们,我们要立刻将沈沅钰送到蝴蝶谷去,去得晚了,若是陛下怪罪,咱们可都承担不起。”   宇文周对这个阴晴不定的女人也没有丝毫好感,不过还是说道:“人手我早就安排妥当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妙慧道:“那么就即刻出发吧。”真定说的对,慕容圭并不是个好脾气的,让他久等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宇文周就派了一员大将,带着五百精兵,护送妙慧和真定向蝴蝶谷进发。   妙慧临走之前,对宇文周道:“将军不必急着回营,再这里多等一会儿,说不定有大鱼会上钩呢?沈沅钰乃是沈昀的掌上明珠,沈昀对沈沅钰的疼爱,不亚于他唯一的儿子沈洲。若是你能活捉了兰陵沈氏的宗主沈昀,那可是大功一件。”   听了妙慧这样的话,沈沅钰的手就不着痕迹地握了握。原来沈沅钰在前世曾受过专门的反催眠训练,因此妙慧的催眠术虽然厉害,她不过是略感眩晕,身体不适而已。并未让她昏睡过去。   之所以让妙慧以为她控制住了自己,不过将计就计而已。   所以一路上,妙慧和真定的对话,她全都听在耳里。这时见妙慧提醒宇文周对付沈昀,她的心就直提到了嗓子眼里,差点忍不住坐起身来,从前她将沈昀的聪敏引以为荣,这一刻却希望沈昀笨一点儿,最好一直找不到这条出城的密道。   其实这个时候,沈昀早已站在了密道前面。凭他的精明,见到了冷莲假扮的沈沅钰,很快就看出了她的破绽,意识到沈沅钰是被虏走了,他立刻就带人追了出来。他找到此处所用的时间,比妙慧预估的还要早不少。正如妙慧所说,沈家在建康经营多年,势力之深厚可谓根深蒂固,妙慧虽然布置了重重障碍,沈昀还是很快就找到了这处小宅院,并且把留在宅院中来不及逃走的天机阁的刺客全给抓住了。   沈昀很快就明白到她们已经派人将沈沅钰弄出城去了。他当时就气得暴跳如雷,好在他没有失去理智,明白到城外很有可能有北燕的伏兵,因此派了两个经验丰富的高手前去查探。   沈昀焦急地等着,不大一会儿那两个高手就潜返了回来,向沈昀汇报了宇文周屯兵在地道外的消息。沈昀脸色阴沉得可怕,在地道口处来回走动,几次冲动地想要带着众人冲出去,将女儿抢回来。   “东翁,这明显是敌人的诡计,切不可贸然行事啊!您想想远在三吴的老太爷,如今兰陵沈氏满门兴衰,可全都寄托在您一个人的身上了啊!”赵津就在一旁焦急地劝道。赵津曾是沈弘的幕僚,能力极高,对沈家也十分忠心。沈昀将他要到了自己的身边之后,一直对他十分倚重。   沈昀脸色阴晴不定,他当然想为了女儿拼一把,可他不是年轻的毛头小子,热血冲上脑袋,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他肩膀上的担子太重,尤其在现在这种形势万分危急的时刻。   过了好半晌,沈昀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回府!”他不能以身犯险,却还是派了数批人马,出了城门,让他们想办法救回沈沅钰。   建康的城门甚多,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十几个。宇文周驻兵于建康城下,却没有足够的兵力将建康彻底困死,妙慧和真定出城不容易,沈昀派些人手出去却易如反掌。   而就在当天晚上,谢纯带着两千精锐悄悄地出了城门。这几乎是谢家所有的精锐了,谢纯为了干掉慕容圭,也是真的拼了。   沈沅钰并不像是一般的女子,她对于建康周围的地理环境还是知之甚详的。不过蝴蝶谷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押送她的这五百精兵一路上急行军,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一顶轿子,将沈沅钰放在了轿子里。饶是如此,沈沅钰毕竟是孕妇,还是感觉异常难受。   她知道谢纯就跟在她的身后,谢纯让她出发之前在身上涂抹了一种特殊的药粉,这种药粉人类闻不到味道,有一种猎犬却对其非常敏感。谢纯的队伍中带了几条这样的猎犬,因此虽然距离妙慧的队伍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但是却不用担心追丢了。   这样远远的吊着,也不用担心被北燕军发现。   沈沅钰算算时间,催眠的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这才悠悠“转醒”。   整个队伍之中,只有沈沅钰有资格做轿,就连妙慧和真定也只能跟着大军徒步行走。两人听说沈沅钰醒了,都来看她。   沈沅钰刚刚吐完,有人拿了一碗水来给她喝,她刚刚喝了一点儿水,还是感觉到胃里翻江倒海的。   妙慧对沈沅钰的心情十分复杂。她身为女人,对一个怀孕六个月的孕妇心存同情,可是又因为她是慕容圭在意的女子,她对沈沅钰又有些莫名的嫉妒。   “你醒了!”她的声音倒还颇为柔和。   这时候正是考验演技的时候。沈沅钰震惊地看着妙慧,那表情惟妙惟肖:“怎么是你?”一脸的不可思议。   妙慧道:“正是我!没经过王妃的同意就将你请到这里来,让你受惊了。”事到如今,她还是那样彬彬有礼。   沈沅钰长出了一口气道:“真定是慕容圭安插在大晋的奸细,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你也是北燕人的奸细?现在我落入了你们的手里,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想问你们一句,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真定笑道:“沈沅钰,你不是一向自诩聪明过人吗,你不妨猜猜,现在我们要把你带到哪里去?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咱们现在,是去见你的一个老朋友哟!”   “老朋友?”沈沅钰神色微微一顿,“我的老朋友,那大概便是慕容圭了?”   真定脸色一沉道:“不错!我们就是要把你送去见皇帝陛下。真不知你有何德何能,在这等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的时候,陛下竟然还能抽出时间来见你?”   她猛地冲上去,捏住了沈沅钰的下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好的,庾璟年对你言听计从,谢纯对你有意思,慕容圭也对你念念不忘!他们都是当世的真英雄,凭什么一个两个,都把你当成宝贝?”   真定是有功夫在身的,她手劲儿很大,沈沅钰立刻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妙慧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推开了真定:“真定,你要干什么?”   真定冷笑了一声:“妙慧,你别和我装什么清高!这么多年来,你为了慕容圭不惜身入空门,牺牲色相,你对慕容圭的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在,我玩玩儿这个女人又有什么?”   沈沅钰听得一阵恶寒。   妙慧大怒,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你给我闭嘴!若是不想让陛下杀了你的姨娘,你就最好给我老实点,离沈沅钰远一点儿。否则,我会将你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告诉陛下的。”   真定虽然凶蛮,但是到底没有丧尽天良。她天不怕地不怕,生母姨娘就是她的唯一的软肋,所以妙慧这样一说,她立刻气焰就弱了下去。   “我姨娘的事,你怎么知道?”她尖着嗓子喊道。   “这你就没有必要知道了。你只要知道,你现在没有资格和我玩儿花样就是了。”妙慧揉着额头,到现在她的脑袋还疼的厉害。对于真定这样的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也有些无奈。   真定恨恨不已,想了想,最终不敢挑战妙慧和慕容圭的容忍底限,撂下一句“妙慧你给我等着”,这才悻悻走开。   沈沅钰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互撕,脑海中急速运转,想着有什么法子利用两者之间的矛盾。   真定离开之后,再没有人来打扰沈沅钰。众人很快进入了一片连绵的山地,然后左拐右拐,来到一处鸟语花香的山谷之中。   这地方就是蝴蝶谷?   沈沅钰紧张地回忆着,大晋的地形图她曾经认真研究过,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片山地应该在荆州和扬州的交界的地方,距离两地都有不算近的距离。慕容圭为什么要把她弄到这里来?   沈沅钰心里警铃大作。   这处山谷是在群峰之中凹出的一块盆地,因为地势较低,气温十分温暖,因此处处盛开着无数不知名的野花,若是换做后世,必然是一处旅游的好地方。   只是谷中连绵不断的帐篷和数百名盔明甲亮的士兵,让谷中平添了许肃杀之气。入口处,慕容圭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带着十数名亲卫正在那里等待。   他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常服龙袍,一头乌油油的黑发用金冠束起,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如同天上的星子一般明亮。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愈发显得他面如冠玉,脸上的线条轮廓极为完美。本来长安被攻陷,连慕容家的祖坟都叫萧十三给挖了,慕容圭应该气急败坏才对,可他却偏偏还是那样风度翩翩,满面春风。   妙慧和真定看见慕容圭急忙走到马前,一下跪了下来。“参见陛下!”别看真定在人后一口一个慕容圭地叫着,真见到了真人,她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地跪了下去。   慕容圭嘴角含笑,翻身下马走到妙慧的跟前,弯腰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柔声道:“阿慧,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   妙慧见到心心念念的男子,本来就激动万分,如今他这样说出一句“你辛苦了”,竟然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觉得自己之前那些相思、那些委屈,因为这一句话,似乎变得全都值得了。哽咽着道了一声:“陛下……”   慕容圭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让她再说一下去,慕容圭又看了看跪在另一旁的真定,淡淡哼了一声:“你在大晋胡作非为,几次差点儿坏了朕的大事,日后再跟你算账。”   真定身子晃了一下,嘴唇嗫嚅了一下,到底没有说出什么。   这是已经有人将沈沅钰扶着走下了马车。慕容圭的目光就已全都聚焦在她的身上了。   他和沈沅钰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面了。沈沅钰早已从当年那个青涩的女孩儿,长成了一个端庄稳重、成熟自信的女人,虽然这一世的她和前一世的沈宜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可是那种知性的气质,如诗般宁静,如水般温柔,还是一样的。   慕容圭只觉得两世的影像相互重合,没有丝毫违和感。   虽然这个女子隆起的腹部,让他想起她已经和庾璟年成亲五年,孕育有两个儿子,肚子里如今还揣着一个,这让他心中很不舒服。可想起兜兜转转,她终究还是落在了自己的手中,他又觉得高兴起来。   他当然是喜欢纯洁的,只有他一个男人的女子的,可是换成了沈沅钰,即便她嫁过人,生过孩子,慕容圭仍然愿意见她当做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   因为她是沈宜。   所以他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阿钰,咱们又见面了。我说过,咱们迟早还会再见面的,你,终究是属于我的。就像这个天下!”   沈沅钰被他这一声“阿钰”叫得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声音平淡,却含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谁是你的阿钰?慕容圭,你把我虏到这里来,究竟想要干什么?你就不怕你不在前线亲自指挥,你的军队会被王爷吃掉吗?”   慕容圭微微一笑:“我并不担心这一点,因为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庾璟年已经心急火燎地往这边赶来了。这里距离荆州前线八十里,从荆州赶过来,快马也要三个时辰。大概再过一个时辰,你就可以见到他了。”慕容圭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   325|322.岌岌可危   沈沅钰大吃了一惊:“慕容圭,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慕容圭深深地看了沈沅钰一眼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其实你和谢纯破解了我给妙慧写的密函这件事,朕……我早就知道了。谢纯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但是聪明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做事情的时候太过相信自己的判断,总觉得自己便能掌握一切,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孰不知有时候猎物也会变成猎人。”   沈沅钰只觉得口中发涩,自己和谢纯密谋了这么久,原来慕容圭什么都知道了。那么慕容圭还会在此出现,根本就是将计就计?自己和谢纯的所谓谋划,不过都是一场笑话?   她口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破解了你们之间所用的密码?”   慕容圭道:“其实这并不难。我安排宇文周从荡阴山走小路来到建康城下,本来是一条好计。当时建康城内兵力空虚,却忽然多出一队有组织的私兵,硬是将宇文周拦在了城下,当时我便有所怀疑。后来经过几次试探,我更是确定了七八分。你们一直没有对妙慧下手,不过是为了从这个渠道获取更多的情报而已。我便将计就计,将一些不太重要的消息通过这个渠道来告诉你们,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会有用处的。现在,我终于等到了。”   沈沅钰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苍白。慕容圭实在是太狡猾,想要骗过他实在是太难了。   “那么你故意在给妙慧的密函中说,你会在蝴蝶谷中接应,是故意泄露你的行藏,好引我们来上钩?”   慕容圭点了点头:“谢纯,的确是个人物。宇文周以优势兵力,却迟迟打不开建康的大门,他厥功甚伟,我甚为欣赏他的才华,恨不得收为己用,不过这次我却不是为了他。”   沈沅钰联想他之前所说的话,不是为了对付他,那就是庾璟年了。   “你是为了对付王爷?”   “不错!”慕容圭很是欣赏地看了她一眼。“我已经把你落到我手里的消息传到了庾璟年那里,我不过将你的头发剪下一绺,送给了他,并且让他只带三十名侍卫到蝴蝶谷来,若是不肯答应,我便立刻将你杀了。没想到他待你倒是情深意重,立刻就动身启程了。”若是时间足够,慕容圭有把握打败庾璟年拿下荆州,可是现在来自内部的压力太大了,北燕军虽然强行被他弹压着留在荆州,可是不论将士都想着立刻返回长安,军队已有哗变的趋势,慕容圭才不得不冒险设计除掉庾璟年。   这也算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庾璟年可以说是大晋的定海神针,他一旦死了,荆州军立刻就会变成没有爪牙的老虎,荆州也就唾手可得。那时候慕容圭和宇文周里应外合,拿下建康也是举手之劳。到时候再回兵救援长安,萧十三只有七千人,收拾他十分的简单,慕容圭就可以解决一切的问题。   可以说,庾璟年才是问题的关键。   沈沅钰牙齿里挤出两个字来:“卑鄙!”   慕容圭叹道:“是你们设计先要害我,我不过将计就计,若这样也算卑鄙,大家同样卑鄙,你何必说我呢!”   沈沅钰道:“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来到了此处,你就有一定的可能被谢纯干掉,所以我们也不算太过失败。”这种情况,此前沈沅钰和谢纯的确是考虑过的,所以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匆匆从荆州赶到这里,带的人也不会太多吧,是一千人还是两千人?实话告诉你,谢纯表哥这次带了特质的强弓硬弩前来,咱们就看看到底是你北燕的精锐厉害,还是我大晋的武器犀利吧。只要纯表哥能在阿年到此之前杀了你,我们就算赢了。你一旦死了,北燕军队立刻就会四分五裂,到时候,哪怕是我和纯表哥都死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慕容圭脸色微微一变,他此次前来,虽然有所安排,但的确只带了三千人过来。否则一开始他就很难瞒得过庾璟年派出来的斥候。他知道谢纯不可能带太多人前来,因为建康城需要足够的人手来防守。却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赌博心理这么重,竟然带了大量的强弓硬弩而来。   沈沅钰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见他神色微变,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们并不是没有希望。   慕容圭摇了摇头,叹道:“谢纯这小子!”这么大的赌性,还真有点他慕容圭的风范啊。   慕容圭淡淡点了点头:“咱们这一场战争打了这么久,大燕也好南晋也好,大家都精疲力竭,正好借此机会做个了断。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在这个时候,阿钰你能陪在我的身边!你可记得我当初曾对你说过的话。若是此战的最终结局是我大燕赢了,你依旧是我慕容圭的皇后!”   听了这话,妙慧脸色一变,真定则脸含讥笑。   沈沅钰神色冷静地道:“慕容圭,这样的话我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若是大晋输了这一仗,我立刻就一头碰死在你面前,我说话算话。”   慕容圭没有说话,费了这么大的劲儿,他才将沈沅钰重新弄到手里,当然不会让她轻易死了的。   这时有人来报,说是谢纯已经带人杀了过来。正带人在谷口和慕容圭的贴身亲卫激战。   慕容圭神色不变,因为早已安排妥当了。并不需要他亲自指挥战斗,因而显得十分轻松。他对沈沅钰道:“要不要看看军情的进展?”说着竟然递了一个怪异的东西过来,别人不认识,沈沅钰却知道那是一只望远镜。   慕容圭好不容易穿越一场,当然要苏出一些东西出来,否则岂不是太过对不起穿越大神,而他之所以肯让沈沅钰看一看军情的进展,就是因为他对北燕的军队有着绝对的信心。   沈沅钰倒是无所谓,她接过来看了看,见两方果然在谷口展开激烈的对战。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在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谢纯将守城用的强-弓劲弩带了过来,不过私兵毕竟是私兵,即便是武器先进,精锐程度和慕容圭的亲兵也是绝对不能比的,所以两支军队在谷口胶着不堪。一时也看不出谁占了上风。   蝴蝶谷的谷口很窄,仅能容许几匹马并道而驰,这里就像是一个绞肉机,一波接一波的人冲过来,倒下去,再冲过来,再倒下去。沈沅钰只看了片刻,就觉得胸口发闷,有些想吐,便放下了望远镜。   这时妙慧接过了望远镜,向谷口的方向看去,她本身是会功夫的,又杀过人,承受能力比沈沅钰可强多了。   妙慧看了一会儿,脸色突变道:“该死,谢纯在所有的弓箭上都涂抹了毒-药。”原来妙慧发现北燕军无论是中了谢纯的强弓硬弩还是普通的弓箭,不论伤势严重与否,倒在地上便起不来了。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谢纯让所有的士兵在武器上都涂抹了剧毒,古代的剧毒可没有现代那么好生产,这也是毒-药不能在战场上普及的根本原因,谢纯能给这两千私兵装备剧毒的武器,这可不是一般的大手笔,也就是谢家底蕴丰厚,才能让他做到这一点。   果然就有传令兵前来禀报:“陛下,谢纯在武器上涂抹了剧毒,咱们的人死伤惨重。将军让小的来请示陛下,咱们该怎么办?”   慕容圭两眼一瞪,“还能怎么办?告诉李正,给朕死守住谷口。如敢后退一步,朕便摘了他的脑袋。”   如此传令兵不断来往传递消息。因此沈沅钰虽然没有亲临现场,却对战场的情势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的心一直在收紧。   慕容圭心里其实也捏着一把汗,不过他却并不太过担心。因为他临走的时候给自己的心腹元旭下了一道命令,他走后六个时辰,让元旭带领三万大军从水路援助蝴蝶谷。   元氏乃是北燕八柱国家族之一,元旭从慕容圭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投靠了他,对慕容圭忠心耿耿,当时他还是元家一个不太起眼的儿子。元家的宗主死后,慕容圭就扶持元旭坐上了宗主之位。   因此慕容圭对元旭一向信任有加。元家和宇文家是八柱国家族之中,慕容圭最为信任的两大家族。   算算时间,元旭走水路,这时大军也差不多该到了,谢纯的军队只有两千,有这么多军队作后盾,慕容圭当然不会担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谷口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意味着战斗越来越激烈。   谢纯简直心急如焚,本来谢纯是想偷袭慕容圭来的,只是他没想到慕容圭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他的行踪,了然于他的计划,而且慕容圭带的人居然比他带的人还要多。事到如今,赶鸭子上架也得开打了,所以偷袭就变成了正面交锋。   而现在沈沅钰还在慕容圭的手里呢。他一向喜欢剑走偏锋,喜欢冒险,这次却有些后悔了。这次就算是埋尸在蝴蝶谷,对于他来说也没什么,可是万一沈沅钰出点儿什么事,他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谢纯别看平时的时候智计百出,可是真正领兵打仗这还是第一次。所以指挥起战斗来还不是那么得心应手。   他心中焦急,急着上前督战,没想到站得太靠前了一些,北燕的士兵抓住机会,偷偷发射了一支暗箭,正好钉在谢纯的大腿上。   谢纯惨叫了一声,摔倒在地,一个亲兵用身体帮他挡了一箭,这才避免了他被人射杀的命运。   谢纯带出来的这些,都是谢家的私兵,平日里对谢纯那都是敬若天神的,看见谢纯受伤,而且伤势似乎颇为严重,顿时一阵骚乱,攻势便是一缓。   这个插曲被妙慧用望远镜看得一清二楚。妙慧高兴地道:“陛下,谢纯被我方战士所伤,现在南晋的士兵已经退下了,真是天佑我大燕。”   慕容圭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矜持的笑容。别看他表现得云淡风轻的,其实谢纯还是给了他相当大的压力。他自以为三千精锐亲兵,对付五千南晋的士兵都没有问题。而大晋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抽调出这么多兵力出来的,所以才有恃无恐地来到蝴蝶谷,没想到谢纯利用武器犀利,竟然将他的亲兵完全压制住了。   沈沅钰的心却直沉了下去,谢纯受伤不能指挥战斗,谢家的私兵离开他这个灵魂人物,恐怕士气直接跌落到谷底,还如何与慕容圭的北燕军较量?   她心里微微一叹,这,大概就是天意吗?   她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孩子,娘亲对不起你!”手就伸向了怀里。   正在沈沅钰准备有所行动的时候。蝴蝶谷谷口之处,谢纯正在暴跳如雷,“扶我起来,我要去指挥战斗!”   他的亲兵面面相觑,有人劝道:“宗主,您还是坐在地上休息吧,您再这样,一条右腿就要废了!”   谢纯怒道:“废了就废了。”他是知道沈沅钰的后招的,若是废了一条腿能救下沈沅钰的性命,他觉得十分值得。   亲兵们拗不过他,勉强扶着他站了起来,谢纯的右腿刚一着地,便立刻惨叫了一声。刚才那一箭射得十分深,军医只是帮他剪断了箭杆,还没有来得及把箭头挖出来,就被谢纯给赶走了。   所以他现在勉强站立,右腿上简直钻心一样的疼痛。谢纯脑袋上的汗珠子像是下雨一样落了下来。   谢纯咬着牙,这次一声不吭,迈开步子就向前走去,众人劝他他根本就不听。“赶快给我整队,继续进攻!”   谢纯受了伤的腿毕竟走不快,才勉强走了几步。就听见一阵轰鸣的马蹄声传了过来,谢纯脸色一变,问道:“是不是北燕的援军来了?”之所以接近到这个地步他的人还没有发现,是因为谢纯根本就没有派斥候出去,他把所有的兵员全都用上了,势要攻破蝴蝶谷,可谓是拼了命的孤注一掷了。   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趴在地上听了一下,面色古怪地道:“来人似乎,只有二十来骑!”   不光是谢纯,众人都感到惊奇。刚才那阵马蹄声明明是气势慑人,怎么就只有二十来骑?   谢纯还没来得及说话,来骑已经奔到了近前,带头之人穿一身玄色大氅,大氅下面银盔银甲,手里提着一杆长-枪,只有一只手控马,那马儿神骏之极,跑得简直就像飞起来一般,一看就是一只价值万金的千里马。   男人生得十分俊朗,坐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的线条犹如刀削斧劈,一双剑眉之下,一对眸子里黑得仿佛深不见底,阳光之下,他全身的盔甲闪闪发光,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谢纯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关键时刻,庾璟年来了。   原来庾璟年接到慕容圭的消息,加上建康那边也传来了沈沅钰被虏的消息,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放下一切就带着几十个亲卫赶来蝴蝶谷。   他这一路快马加鞭,胯-下的千里马都差点累吐血了,所以赶到蝴蝶谷的时候并没有比慕容圭、谢纯他们晚多少。   庾璟年一拉缰绳,那马儿立刻就停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谢纯一眼,见他这个德行眉头一皱,淡淡问道:“谢纯,阿钰可在里头?”   谢纯点了点头。“表妹现在在慕容圭的手上。”他对庾璟年的感觉一直是又嫉妒又佩服,如今这个当口,庾璟年来来了,他心里莫名就松了一口气,觉得庾璟年应该有法子攻入谷里去,救下沈沅钰。   他也不知道这种信念是从何处而来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又有些不爽。   庾璟年听到这句话,英俊的脸孔扭曲了起来。“你带这些人,是来救她的?很好很好!第一,我代阿钰谢谢你!第二,我想让你把这些士兵借给我,由我来指挥!”   谢纯一咬牙:“只要能救下表妹,都由你。”他有自知之明,指挥战争这种事,还是庾璟年更适合。   庾璟年点了点头,立即翻身下马,命令跟他一起前来的二十多个护卫整编谢纯的部队。谢纯走上前道:“慕容圭一共带了三千人过来,每一个都是精锐好手,我虽然带了强-弓硬弩,并且在箭上涂抹了剧毒,但是弩-箭带得并不足够多,如今只剩下四分之一了。王爷,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庾璟年此来并没有带太多的人手,一是因为慕容圭在信中威胁他,不许他带太多人来,二是荆州岌岌可危,也不容许他带太多的人出来。如今荆州三面被围,荆州城一旦有超过五百人的调动,都难以瞒得过北燕军,荆州军一旦知道庾璟年不在城里,恐怕立刻就要崩溃。所以庾璟年只好带了几十个护卫前来。   庾璟年本来是报着必死的心前来的,所谓的尽人事凭天命,就算救援不成,能和沈沅钰死在一起,他也甘之如饴。   慕容圭知道他必然会来,所以在路上埋伏下三波杀手,全被庾璟年给干掉了。他身上的一身血渍就是明证。   在这里意外看见谢纯并且他手里还有两千兵马,这让庾璟年喜出望外。谢纯又恰好受伤不能亲自指挥,他自然毫不客气地将这些士兵的指挥权接手过来。   有了这些人马,对于救出沈沅钰,庾璟年已经有了一定的信心。   这边庾璟年的手下很快整队完毕,庾璟年翻身上马,马鞭前指:“出发!”他的身上自然而然有一股豪气干云的气概。   谢纯不由大叫一声:“王爷,带上我。”   庾璟年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受伤这么重,跟着我们过去,是帮着我们杀人呢,还是想让我们分心照顾你呢?阿钰是我的妻子,自有我费心救援。你还是呆在这里好好养伤吧。让军医赶紧把你的箭头挖出来,否则刺进骨头里,你这条腿就真的废了!”   谢纯脸色一白,尤其是听到那句“阿钰是我的妻子,自有我费心救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庾璟年也没空理会他,留下军医和几个亲兵照顾谢纯。直接就带着人冲杀了过去。   谷里的慕容圭也知道庾璟年来了。他废了这么大的劲儿,不惜以身为饵,目的就是为了把庾璟年诓出来,趁机杀死他。   现在形势虽然对他也不是很有利,可是想到元旭带着的三万大军很快就能从水路赶来支援,他心里也并不是十分紧张。   他笑着对沈沅钰道:“没想到庾璟年待你这般有情有义。竟然真的只带了三十个亲卫就跑到蝴蝶谷来救你了!”   沈沅钰失声道:“阿年,他真的来了?”   慕容圭听见“阿年”这样亲热的称呼,脸上的笑容顷刻之间消失了。“也好,今天咱们三个,就把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好好捋顺了。”他刚才一直坐在一把椅子上面,现在则慢慢地站了起来。   “就让我和庾璟年再最后较量一番指挥艺术,看看谁才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军神!”   慕容圭这是打算亲自指挥战斗了。刚才谢纯带兵攻打谷口的时候,他可是稳坐钓鱼台。他心里很明白,谢纯只是个初哥,他的亲兵队长完全可以应付,换做庾璟年就不行了。   说完这句话,慕容圭留下妙慧在这里守着沈沅钰,他则来到谷口,接替了亲兵队长,亲自指挥战斗。   只不过,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战斗,简直就像是两人司州之战的一个翻版。只不过这次两人的位置调换了过来,全无反抗之力的变成了慕容圭。   谢纯带来的守城的强-弓硬弩,在谢纯的手里就是威力大了一些的武器,而到了庾璟年的手里,就变成了杀伤性极为强大的“神器”!   谢纯一共带出了四十架强弩,这种□□携带不便,需要有专门的人装卸箭头。因此威力虽大,却不能形成持续有效地火力压制。这也是谢纯一直没有攻破谷口的原因。   庾璟年则别出心裁。他将四十架强弩分成前后两队,三个人一个小组,专心控制一架弩车,先由最前面的弩车射击,然后退至队伍后方专心装填箭头,由第二名士兵上前射击。这样交替填装发射,就形成了连续不断的箭雨。   那时候用的盾牌,大部分都是木质的,外头包上一层铁皮,否则盾牌太重,士兵们根本拿不起来。   而这种硬弩威力极大,可以直接射穿盾牌。所以北燕军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立刻便死伤惨重。   慕容圭本来以为可以和庾璟年较量一下指挥的技艺,哪想得到,庾璟年借助先进的武器,根本不给他任何较量的机会。慕容圭来不来,根本没任何区别。   就像当初慕容圭用铁甲骑兵打败庾璟年一般,这简直就是作弊。   慕容圭本来是想在沈沅钰面前露一把脸,让沈沅钰看看他的厉害,没想到事与愿违,只气得暴跳如雷。   很快慕容圭就发现,蝴蝶谷的谷口地方太小,北燕军挤在一块儿,没有地方躲闪,成了活生生的靶子,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的三千亲兵就要死伤殆尽,他就要成为光杆司令。   慕容圭当机立断,立刻命令士兵们向后撤退。   他却不知道,庾璟年手里的箭头已经没剩下多少了。之前带来的那些,早都被谢纯挥霍殆尽了。   慕容圭带着人马退进了谷里,里边地方比谷口的狭窄之地大了很多,腾挪的空间也大了不少,士兵们就算用盾牌挡不住强弩的威力,也完全可以躲开了。庾璟年再想靠着四十架强弩就轻易收割北燕士兵的性命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地方大了,也可以投入更多的兵力打攻防战,慕容圭高超的指挥艺术终于派上了用场。   可是之前在谷口的地方,北燕兵死得太多也太过憋屈,导致士气大衰,加上虽然退进了山谷,武器上头庾璟年一方仍然占据了优势。所以慕容圭还是被庾璟年压着打。   慕容圭只觉得心里憋屈极了。   经过长时间的拼杀,北燕军三千精锐只剩下不到一千五百人,而南晋这边也伤亡了差不多五百人。两下里一抵消,人数差不多就一样多了。   慕容圭只能一步步后退。他心里十分着急,按说元旭的三万兵马走水路,早就应该到了,为什么他还不来?   正在此时,谷外再次传来震天的马蹄声,慕容圭脸色一喜,只见一队人马冲了进来,旌旗招展之中,慕容圭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只见正中一杆帅旗,上面写着一行米黄色的大字,钦命东海亲王渊。   却是三皇子来了。   原来谢纯也留了一个后招,在临走之前,派了一个侍卫给三皇子送了一封信,把自己的计划全都告诉了三皇子。请他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给予自己增援。   三皇子接到这封信,因为他现在是整个城防军的指挥官,事关重大,不敢轻易离开建康,可是事涉老五的媳妇,她还怀着身孕,三皇子又势必不能坐视不管,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派个人带着少量的兵马去接应谢纯。   这时皇帝却派了张士德叫他觐见。原来这段时间,皇帝经过修养,身子好了不少,已经勉强可以视事了,不过也只过问大政方针,具体的事务还是由三皇子处理。   三皇子当即去了勤政殿,看见老皇帝面色苍白,像是一瞬间老了几岁似的。三皇子大吃一惊,老皇帝就给他看了一封信。   这信是庾璟年用飞鸽传书送来的,是直接写给皇帝的。他倒是没想从皇帝这里得到援助,因为大晋的兵力处处捉襟见肘,建康若是抽调出太多兵力去蝴蝶谷支援,很有可能就要失守。   庾璟年写给皇帝的这封信,很有遗书的意味,向皇帝承认错误,表示无论如何他不能看着阿钰这样落入慕容圭的手里。就算是死,他也要闯一闯蝴蝶谷。   皇帝看了自然是大惊失色,这才紧急召了三皇子来商量。   三皇子看完之后,也是一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慕容圭这一手真是打中了老五的七寸了。”   皇帝道:“慕容圭此举,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想要趁机害死老五,攫取荆州。老三,我现在方寸已乱,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三皇子本来是想留守建康,派人去救沈沅钰和谢纯的,这下子连庾璟年也要搭进去了,他也着急起来。立刻主动请缨道:“父皇,事情紧急,还是让我带兵去蝴蝶谷一趟吧!我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我也一定要将老五救回来!”   皇帝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老三,你和老五从小就要好,只有你去救他我才能放心。我会把千牛卫的士兵全都给你带走,你要记住,不论如何一定要保障老五的安全。”   建康分为内外城,内城便是皇城。如今皇城之中的守卫就只有一卫千牛卫,就连外城战斗最激烈的时候,都没有派他们上城墙,可是庾璟年有了危险,皇帝立刻就要派全部的千牛卫去救他,三皇子这下是彻底明白了庾璟年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一卫兵马大约有六千人,三皇子到底说服了皇帝,留下一半人守卫皇城,带着另一半三千人马星夜驰援蝴蝶谷,等他赶到蝴蝶谷的时候,正好是庾璟年带人攻入谷中的时候。   千牛卫身经百战,又是皇帝的亲卫,不论从兵员的素质还是装备,都是极好的,他到了蝴蝶谷一看这架势,立刻命人将慕容圭的人马团团围住。   庾璟年却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三皇子会来救他,若三皇子真想他死,只要按兵不动就好了,何必亲自带人到此犯险?   326|322.岌岌可危   庾璟年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三皇子已经大喊道:“老五,你不够意思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会哥哥一声,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成兄弟了!”   毕竟是多年的兄弟,这样的一句嬉笑质问,立刻就消解了庾璟年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他哈哈一笑道:“三哥,是兄弟疑心重了,是兄弟的不是,等过一会儿咱们干掉了慕容圭这狗才,我再给你当面赔礼。”   三皇子听得心中一暖,他其实并没有怪责庾璟年,桓淑妃以他的名义给庾璟年下了那样的一道圣旨,换了是他,他也要怀疑的。   慕容圭此刻已经退到了沈沅钰所在的地方,和妙慧汇合到一处了。他脸色十分难看,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大晋的援兵已经来了两拨了,为何元旭的援兵还没有来。   庾璟年和三皇子此刻兵力是慕容圭的三倍,占尽了优势,已将慕容圭团团围住。庾璟年见慕容圭不时向远处眺望,不由冷笑道:“慕容圭你不用等了,你的援兵是不会再来的了。”   慕容圭脸色狂变:“你胡说!”慕容圭自信还能守一阵子,若是元旭的大军能够及时赶来,他还有反败为胜的希望。   庾璟年冷笑一声:“我在临走之时,给所有的北燕高级军官都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你已经脱离了大军去了蝴蝶谷。而且我已经派了重兵在蝴蝶谷对你进行狙击,一定能把你杀死在这里。到时候不论他们谁肯跟我合作,我都会命令萧十三将长安拱手相让,不论谁登上了皇位,我都会代表大晋承认他们在北燕的统治的合法性。看来你的心腹已经背叛了你,他们是在等你死去的消息,好立刻回到长安争夺北燕皇帝的宝座。”   慕容一族的族人在慕容圭登上皇帝之后,几乎被他屠戮殆尽,加上萧十三攻破长安,为了逼迫慕容圭回军,更是把慕容圭三个儿子都给杀了。现在慕容氏几乎已经断子绝孙了,所以一旦慕容圭死在蝴蝶谷,八柱国家族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   庾璟年这一招挑拨离间,实在是厉害到了极处。本来北燕的军队就厌战情绪激烈,慕容圭是用了个人的强大威望才勉强压服了一众大臣,如今就是他们强力反弹的时候了。   现在看来,元旭对他的决定也是心有怨言,亏他还一直觉得元旭对他的任何决策都会无条件的坚决支持。   慕容圭听到这里,几乎已经肯定,元旭是不会再来了。   这世界本无所谓绝对的忠诚,所谓绝对的忠诚只是背叛的筹码不够。没想到他一辈子玩弄人心,自诩算无遗策,最后却是他认为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绝对心腹背叛了他。   这简直就是讽刺。   反观庾璟年,这几年他是历练出来了,不论是刚才用差不多的兵力将他打得落花流水,还是玩弄权谋智力,都比他有过之无不及,可以说,他这次的失败一点儿都不冤枉。   慕容圭以为自己是个穿越者,老天爷给他开了金手指,自然会庇佑他一路好运,所以能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因此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正是因为太过自信,让他识人不明,错失了翻盘的最后一丝机会。   慕容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越来越疯狂。这一生他一路顺风顺水,从一个普通皇子到太子到皇帝,不论是两军对垒的战场还是阴险诡谲的朝堂,最后的胜利者永远是他,他不能忍受自己失败,一次也不能!   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庾璟年!叫你的人放开一条出路,让朕和朕的属下离开,否则朕就杀了你心爱的女人。”   说着便用手指着沈沅钰。   庾璟年脸色一变:“慕容圭,你好不要脸。你也是堂堂的一国之主,一代枭雄,智谋不如别人,最后就只能用女人的性命来威胁我吗?”   沈沅钰更是冷笑连连。慕容圭此人心性凉薄可见一斑。他口口声声说多么多么喜欢自己,要立自己为皇后,到了威胁到他生命的时候,他最先想到的还是把自己推出来当做挡箭牌。   慕容圭狞笑道:“庾璟年,你少说废话,你到底是让还是不让?”   妙慧此时已经毫不客气地将一把匕首抵在了沈沅钰的脖子上,沈沅钰的皮肤非常娇嫩,匕首的尖端已经隐隐看见了一丝血痕。   庾璟年心疼坏了。立刻叫道:“不要动手,你先放了阿钰,我便让你们离开。我庾璟年不像你慕容圭那样,是个卑鄙小人,我说过的话,一个唾沫一个钉,绝对算数。”   三皇子犹豫了一下,毕竟现在是诛杀慕容圭最好的机会,这样放他离开,实在太可惜了,以后他必定吸取今天的教训,再想杀他就太难了。   正在这时,一直紧闭着眼睛的沈沅钰开口了。“阿年,不要!如今慕容圭被困于此,走投无路,只要一阵乱箭就能要了他的命。只要他一死,北燕军立刻就会四分五裂,退出大晋的领土,一切的危机都可以顺利解除。这是救无数黎民于水火之中的大造化。阿年,你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你不能为了我一个人,放弃公义而只顾私情啊!”说到这里沈沅钰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为了她的家人,为了双胞胎,她真的不怕死。她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肚里的孩子。之所以答应谢纯将计就计是因为她明白,慕容圭行事谨慎小心,若是她不肯假装被俘被带到蝴蝶谷,慕容圭也绝对不会离开荆州的大本营。   庾璟年脸上露出痛苦莫名的表情。   他当然知道,这次是杀死慕容圭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让他亲眼看见沈沅钰死在他的眼前,他怎么能够忍心?   他大声道:“阿钰,我不能!我若是连自己的妻儿都不救,就算是立下再大的功勋,又有什么脸面来承受呢!”庾璟年转向妙慧道:“妙慧,你先放开阿钰,我这就叫人给你们让开去路。”   妙慧看了慕容圭一眼,见慕容圭点头,她这才收起匕首放开沈沅钰,退后了一步。   “来人!”庾璟年正要吩咐众人把路给让开。沈沅钰已经先一步说道:“慕容圭,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你敢不敢听?”   慕容圭冷冷道:“有什么不敢的!”   沈沅钰就自然而然地向前走了一步,手也缩到了袖子里。自然没有人会怀疑她一个孕妇。慕容圭的目光就投注在她的身上。   沈沅钰忽然提高了声音,大喊道:“慕容圭,你瞧瞧这是什么?”她手里出现一只巴掌大小的精致手-弩,那弩-箭乃是西域的能工巧匠所制,平时可以折叠着藏在袖子里,关键的时刻就能拿出来救命了。别看很小,因为是利用机括发射,威力却是大得异乎寻常,能够射穿甲胄。并且为了保证能够一箭毙命,箭头上涂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慕容圭的注意力至少有80%都在庾璟年的身上,况且沈沅钰如今的形象,就是一个武力值-5的渣渣,谁能想到她会在身上暗藏手-弩呢。因为她温婉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了,妙慧和真定此前也没有想到,所以并没有搜她的身。   只是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个人。就像是谢纯、庾璟年和慕容圭一样,每个聪明人都会藏有后招,沈沅钰也是聪明人,所以这支手-弩就是沈沅钰的后招。   她相信她一定有机会向慕容圭射出这支弩-箭,一旦杀死了慕容圭,就算谢纯最后失败了,他们的计划也算是成功的。   只是没想到事情变化远远超出她的预料。如今她成了慕容圭用来威胁庾璟年的人质。所以现在能不能射死慕容圭都无所谓的,只要她激得慕容圭一剑杀了她,庾璟年自然会给她报仇,把慕容圭给碎尸万段。   “陛下,小心!”妙慧一声惊呼。她主持天机阁江南分舵多年,算是半个武器专家,一看沈沅钰的手-弩造型,就知道威力肯定奇大无比。又加上她站在沈沅钰和慕容圭两人中间,借着眼光,能看见弩-箭上蓝汪汪的颜色,十分诡异怕人,她就知道沈沅钰在这支箭上淬了剧毒。   等慕容圭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躲闪了。他心中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自己今天就要死在沈沅钰的手里?   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就见人影一闪,妙慧已经合身扑了过来,整个地抱住了慕容圭。她就在两人中间,也只有她才有足够的时间帮慕容圭挡住这一箭。   沈沅钰之前练习过很多次,对于手-弩的操控已经十分娴熟,所以那一箭十分精准地射中妙慧的后背。这一箭威力极大,深深扎在妙慧的身上。她开始感觉一阵剧痛,紧接着就是一阵麻木,她知道这是剧毒发作了。   慕容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妙慧对他的心意他知道的十分清楚,他也曾贪恋过她的美色,不过他的女人太多,很快就将那一丝情意放到了一边,而是悉心培养她,让她成为天机阁江南分舵的一把手,利用她的身份为自己搜集情报。   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她救了自己一命。   妙慧的嘴角吐出一口黑血,她颤抖着伸出双手,轻轻抚摸着慕容圭的英俊的脸庞,嘶哑着声音道:“阿圭,能够死在你的怀里,我妙慧……此生无悔!”   说着她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委顿于地。慕容圭迟疑了一下,如今情况紧急,这个女人虽然为他而死,他却没有时间来管她。那边慕容圭的亲兵已经再次制住了沈沅钰。   沈沅钰也没想到自己会误杀了妙慧。这还是两辈子头一回杀人,妙慧又算是一个熟人,此刻她正吐得一塌糊涂。   那些亲兵将刀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又不敢杀她,又生怕她再射出一箭来,情绪十分紧张激动。其实沈沅钰的身上就只藏了一支箭,现在让她射她也射不出来了。   慕容圭大喊了一声:“不要杀她!”   他无瑕顾忌妙慧,这边妙慧一个人委顿在地上,真定蹲了下来,在妙慧的耳边轻轻说道:“你这个傻女人!你那么爱慕容圭,到了最后,你得到了什么?咱们这些把慕容圭当做神一样供奉着的可怜女子,到了最后,又都有什么好下场?我嫁给了庾涛那个没有一点儿本事的纨绔子弟,你呢?除了做尼姑,你牺牲美色勾引大晋的高官,就是为了帮助慕容圭那个狗东西搞到那些情报,最后你为了救她,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也没换得他在你的身上多驻留一刻钟目光。你居然还说你此生不悔,你这算什么?究竟算什么?就连他最看重的沈沅钰,到了最后,他还不是可以牺牲,慕容圭这个人,心里根本就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   她和妙慧都爱着慕容圭,最后都是痛苦不堪。不过妙慧修养高,她一直隐忍着这些痛苦,而真定则是干脆变得丧心病狂,想着法子折磨身边的人,以舒缓自己的痛苦。所以看见妙慧这样死了,她难免心生同病相怜之感。   妙慧已经说不出话来,似乎听到了这些话,她的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然后她的瞳孔慢慢地散了。真定长叹了一声,用手去抹她的眼皮,想要帮她闭上了眼睛。   可是妙慧的眼睛却始终是睁着的。   ——死不瞑目!   此刻场中的气氛愈发紧张得一触即发。   慕容圭两眼血红地看着沈沅钰,第一次,他距离死亡这样的近。他实在不能忍受,他所看重的女人,会用这种方式对付他。   从前不论是什么样的女人,只要他勾勾手指,便会主动投怀送抱,偏偏是沈沅钰,一次一次地和他做对,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想要杀了他。他只觉得胸中怒气翻涌,完全不能容忍。   从前,他觉得他很爱沈沅钰。可是现在,他才真切地意识到没有人比他自己更重要,或者沈沅钰和别的女人比起来更加重要,可是所有的女人加起来,也比不过他自己的一根毫毛。   沈沅钰其实只是他的一丝执念,不在乎她这个人,而是他追求完美的一种习惯性使然。两辈子以来,他都太过顺风顺水,凡是他想得到的,都必须得到不可。   慕容圭猛地拔出腰间的一把短剑,用剑指着沈沅钰的胸口,“沈沅钰,我对你那样好,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对我动手?”   沈沅钰此时已经停止了呕吐,她站直了身子,比起慕容圭,她显得那样娇小,可是此刻她的身子挺得笔直,气势竟然丝毫不弱于暴跳如雷的慕容圭。   只听她声音清冷地说道:“慕容圭,你看看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德行?天下第一美男子?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军事天才和统帅?这个世界有无数人比你优秀,你配得起这样的称号吗?你也该正视你自己了,你就是一个跳梁小丑!你若是个男人,你就一剑杀了我!”说完她竖起大拇指,然后将大拇指转而朝下。   这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懂的动作。也是对慕容圭赤果果的侮辱。慕容圭明知道她是故意激他动手,还是气得五内如焚。   他狞笑道:“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论,爱乃们!(*^-^*)   323|将计就计   
  谢纯深深地看了沈沅一眼,他慢慢地坐下来,这么做其实他心里也很矛盾。︾樂︾文︾小︾说|想了想,他才解释道:“并不是因为我的父亲去世,才迁怒于你……”他不是向旁人解释这些的性子,所以只说了个开头,接下去就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沈沅钰微笑道:“表哥,你不必多说!我明白你的心意。”国仇家恨,系于慕容圭一身,谢纯也是逼不得已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谢纯咬了咬牙道:“我会亲自带兵在暗中保护你,若是你有不测,我便用这条性命赔偿你便是了!”   沈沅钰摇了摇头,忽然道:“表哥已经把所有的风险全都告诉我了。答应你兵行险着的是我自己!若是我出了事儿,表哥只需要为我报仇,取下慕容圭的首级,而后好好过日子便是。我只有一个要求!”   谢纯全身巨震:“有什么要求,你说!”   “待三年的孝期满了,请表哥和朱姐姐好好过日子吧。她等了你这么多年,为了你,还要继续守下去,真的很不容易!”   谢纯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好吧,我答应你!”以前他可以任性,可现在他是宗主了,为了家族,他也必须生下后嗣,否则,他没法向死去的谢尚交代。   两人把细节详细推敲了一番,谢纯这才心情复杂地离开。   不论有多少不得已的苦衷,利用心爱的女人来对付慕容圭,终归不是大丈夫所为。他想,若是换做庾璟年,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做出这样的抉择的吧。也许,这就是他不能赢得美人心的关键所在。   到底,他是不如庾璟年的。   两人商量妥当,谢纯就在暗中布置。才过了一两日,就有人登门拜访。来的不是别人,乃是真定公主。   沈沅钰见了真定公主的拜帖。自从沈沅钰搬出了琅琊王府,真定公主就经常以各种理由到成王府来,沈沅钰倒是没有拒绝和她见面,但是真定公主再邪性,在沈沅钰的地盘上,她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所以真定公主对沈沅钰的心情可谓是十分复杂!   沈沅钰明白真定的来意。就淡淡一笑,叫人请了真定进来。   这么多年来,真定在琅琊王府作威作福,日子过得十分惬意。何氏虽说是世子夫人,可是论心机手段哪里是真定的对手,被她完全压制,袁王妃又中风在床,谁能管得了她?庾涛更是被她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所以真定的容貌和几年前比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真定还未曾进入房间,笑声已经先传了进来。“二嫂,多日不见,你可安好呀!”流血夜之后,真定也递过帖子,要来看望沈沅钰。沈沅钰却不想见她,找出理由推拒了。   所以,真定这句“多日不见”,倒是并没有说错。   沈沅钰笑着和真定寒暄。“我好的很,如今城外攻势激烈,城内治安又不好,没有重要的事情,谁都不敢出门,弟妹倒是好心情,还敢出来串门!”   真定笑道:“怎么,听二嫂的口气,这是不想见我的意思吗?”   沈沅钰淡淡道:“怎么会呢?我正枯坐无聊,弟妹能来看我,自是求之不得,弟妹请坐吧。”又吩咐蕊心给真定上茶。   真定笑笑,这才满意。   沈沅钰却看着真定身边的一个婢女,和冷莲一左一右地站在真定的身边,样子却是沈沅钰从来没有见过的,显然是极受真定看中的。   沈沅钰便道:“这位姐姐,倒是眼生的很。”沈沅钰之所以点出这一点,是因为此女虽然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从姿态模样上看不出一丝缺点,沈沅钰却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十分特别的气质,让人无法不把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似乎她和丫鬟之间,总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真定听了沈沅钰的话,脸色不变,手却抖了一下,这才拿稳了茶杯,轻描淡写道:“她啊?这是我新提拔的大丫鬟,名字叫玉莲的。”转头对玉莲道:“玉莲,还不见过成王妃!”   玉莲就上前给沈沅钰见礼,细声细气地道:“奴婢玉莲见过王妃!”   沈沅钰再次上下打量,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破绽,沈沅钰不由笑笑,话里有话道:“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弟妹能找到这样的可人儿,真是有福气!”   真定面色不变地打着哈哈:“不过就是个奴婢而已,值什么的。”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如今建康和襄阳成了两大战场,王爷在前线拼杀,想来二嫂一定是极为担心的。这两日城内有些流言是和荆州城王爷有些关联,不知二嫂有没有听说过?”   沈沅钰十分配合地露出一个感兴趣的表情,“有什么传言,我竟不知道。还请弟妹速速与我说来!”   真定道:“所谓法不传六耳,还请二嫂屏退下人,我才好说与你知。”   沈沅钰犹豫了一下,吩咐众人道:“你们先下去。”下人们十分听话地退出房去,蕊心和彩鸾本来想留下,沈沅钰却道:“你们两个也下去。”   真定公主带来的人也十分识趣地跟着出去了。一时间,屋里只剩下沈沅钰、真定、冷莲、玉莲四个人。沈沅钰笑道:“弟妹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真定眼中有一道寒光一闪而过,她淡淡道:“这件事情玉莲知道的最清楚,还是让她跟你说吧。”   沈沅钰疑惑的目光便落在了玉莲的身上。玉莲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王妃娘娘,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呵!”她的声音陡然变了,清脆悦耳听起来十分的熟悉。   沈沅钰吃了一惊,猛地用手指着她道:“你,你是……”   玉莲眼中忽然寒光大盛,锋锐的目光直刺入沈沅钰的眼底深处:“没错,我是妙慧。没想到我扮成一个侍女,花费了那么多心思去练习还是差点被你识破了。”流血夜事件之后,妙慧害怕被谢纯识破身份,一直隐于简静寺闭门不出,此次两人奉了慕容圭的命令一齐到沈府来,若是堂而皇之地出现必然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妙慧便扮成了真定的侍女。   妙慧又说了几句话,声音空灵而又古怪,沈沅钰只觉得眼皮有千斤之重,似乎顷刻之间便要睡去。心里顿时明白过来,这是催眠术,没想到妙慧还有这一手绝技。沈沅钰此刻有口难言,只想立刻睡去。   临睡之前,她发现“玉莲”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缓缓从脸上撕下一层极薄的面具来。面具下面隐藏着一张倾国倾城的容貌,果然是妙慧。   那面具做的极为精致,沈沅钰之前就对“玉莲”有所怀疑,只是也并没有看出来玉莲是戴了面具的。   她不由惊叹于天机阁产品的奇妙。   易容术、人-皮面具,慕容圭除了这些,还苏出了什么?   沈沅钰想着,身子一晃,终于缓缓软倒在地,眼看着就要跌倒,却被真定上前一步,一把将沈沅钰捞了起来。   妙慧忍不住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这种催眠之术,是她和一位游方术士学到的。这种术法非常消耗人的精力,用过一次之后,总要头痛十天八天的,非到万不得已,妙慧是绝对不会使用的。不过效果也是极佳,几乎是百试不爽,一般人都会轻易被她催眠。可是沈沅钰坚持的时间,却大大超过了她的预料,刚才她差点就精力耗尽,彻底虚脱。   这也说明了,沈沅钰的精神世界非常强大,意志力非常顽强。   妙慧身子一晃,差点坐倒在地上,多亏了冷莲扶了她一把,她才站稳。   真定有些迫不及待地抚摸着沈沅钰的手,她本人就是个变态,对男人感兴趣,对女人也感兴趣。她一开始只是想玩一玩慕容圭心心念念的女人,后来沈沅钰越是对她不假辞色,她心里就越是痒痒,想了沈沅钰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她心内的激动简直无法言表。   妙慧这时缓缓回复了过来,冷冷道:“殿下,这里是沈府,我希望你下次再想做这些龌龊事的时候,先分清场合!若是误了陛下的大事,后果不是你我能够承担的。陛下最近心情十分不好,这个不用我来告诉你!”别看两人立场相同,可是她对真定可是没有一点儿的好感。   真定哼了一声:“妙慧,你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别忘了陛下的吩咐,此次行动以我为主,所有的行动计划都要听我的安排。”   真定恨恨地道:“有本事就别拿陛下来压我!”话虽然这样说,可是家族全都捏在慕容圭手里,她毕竟不敢违抗慕容圭的命令,也就不敢再乱来。   妙慧这时已经克服了眩晕感,走过来从真定手里将沈沅钰接过来。“时候不早了,沈昀绝顶聪明,可千万不能让他瞧出了破绽!”   妙慧就看了冷莲一眼。   冷莲点了点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面具来,戴在自己的脸上,顷刻之间竟然化成了沈沅钰的样子。她的身形和沈沅钰有七八分相似,当然,如今沈沅钰怀孕五六个月,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行的。冷莲就拿了一个枕头塞进自己的腰部,这样看上去就更像了。   冷莲动作十分麻利地上了床,妙慧放下床帐,隔着重重帷幔,一般人很难看得出来沈沅钰已经被人掉包了。   一切准备妥当。妙慧看了真定一眼,她才不情不愿地说道:“二嫂怀着身孕呢,既然累了,我就不多打扰你了。何况我这个丫头也不知怎么了,竟像是病得不轻,我要赶快回去请大夫来给她瞧瞧。”   床上的冷莲学着沈沅钰的声音道:“冷莲这个样子,弟妹还是早些回去请个好大夫给她瞧瞧才是正理。”声音竟和沈沅钰有几分相似。   真定道:“那我就告辞了!”   “我就不送你出去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说大不大,却可以让外头的下人们听到。众人哪想到屋里已经发生了这样的惊天变故,谁也没有怀疑。   妙慧这时重新戴好面具,这么会功夫,她已找了一件巨大的披风将沈沅钰裹在披风里面,遮住她臃肿的身材。又将沈沅钰的头发散开,钗环全都收起,给她扎了丫鬟的发式,看着一切都没有破绽。妙慧扶着沈沅钰,跟在真定的后面出了东厢房。   蕊心和彩鸾等人看见冷莲被这样扶出来了,都有些奇怪地看过去,只是冷莲被披风遮住了身子,她们只能看到她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她们着急回去伺候沈沅钰,也没有多想。   真定已经喊道:“都站着干什么,还不来个人,帮玉莲扶着冷莲这丫头。”立刻就走上来一个高大的丫鬟,从另一侧扶着沈沅钰,并且以身体有意无意地遮挡住众人的视线。   其实蕊心和彩鸾隐隐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了,只是从沈府虏走沈沅钰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因此谁也没有往那个地方想。   这边真定带着沈沅钰大摇大摆地出了沈府。那边蕊心和彩鸾回到沈沅钰的房间内,见她大白天地躺在了床上,并且把帐幔都放了下来。以前她就算睡觉,也很少放下帐幔的。   蕊心细心,忙道:“王妃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奴婢请了太医来给您瞧瞧!”   “沈沅钰”道:“没有什么事,太医就不用请了。本王妃就是有些累了,要独自睡会儿,我不叫你们,谁都不要进来。”   蕊心和彩鸾连忙答应着退了出来。   彩鸾皱着眉头,低声对蕊心道:“蕊心姐姐,你有没有觉得,王妃的嗓子好像有些沙哑,是不是倒了嗓子,要不咱们还是报到太太那里,请太太请个太医来给王妃瞧瞧吧。”   蕊心想了想,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到处都怪怪的,可是“王妃有些怪怪的”,这样的话又不好说出口。便道:“也好,我在这守着,你速速去请太太过来。”   彩鸾就去了正房。正巧沈昀刚刚回府,正准备去看一眼女儿,彩鸾没敢说沈沅钰有些不对劲儿,只说沈沅钰的嗓子似乎有些嘶哑了。   两口子听说了,都有些担心,就联袂到了沈沅钰住的东厢房。蕊心挑了帘子,然后对着床上的“沈沅钰”道:“王妃,老爷和太太来看您了。”   324|仇敌再见   
  此时,真定和妙慧已经顺利地上了马车。看小说到看着躺在两人旁边睡得十分安静的沈沅钰,妙慧眉头皱着,对真定道:“你不觉得咱们的这次行动太过顺利了吗?”这些年,沈沅钰是妙慧在建康最为关注的人,没有之一。沈沅钰的聪明和谨慎,妙慧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早已了然于胸。   这一次的行动计划却是真定拟定的,十分符合真定的粗暴而又直接的个性。她们本来也想过要将沈沅钰约出来,比如说到庙里,或者什么别的地方,再伺机动手。只不过沈沅钰现在怀胎六月个,以她的性子,没有足够的理由,她是绝对不会踏出沈府一步的。   况且慕容圭催得紧急,妙慧便想姑且一试。只不过沈沅钰遣退了丫鬟的举动,让妙慧生了疑惑。因为这有些不符合沈沅钰的个性。   却不知沈沅钰也是无可奈何。她明知如此作为,会让妙慧心生疑惑,但是留着蕊心等人在场,很有可能会遭到她们的毒手,沈沅钰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所以才宁愿冒着被看穿的风险,也将丫鬟们先挥退了。   真定却是冷冷哼了一声:“不管怎么说,如今沈沅钰在我们的手里。只要半个时辰,咱们就能把她送出城去,到时候就算沈昀发现了,城外都是咱们的人,他又能徒呼奈何?”   妙慧却是冷笑:“你不要小看了沈昀,能坐上四大门阀宗主的,包括谢纯在内,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半个时辰,咱们能不能逃出建康,还两说呢?”   正说着,就拐到了另一条路上。真定这次出门,一反常态,没有乘坐特别豪华拉风的马车,而是坐了一辆平顶青帷的马车,拉车的是一匹枣红马。看起来十分的普通,刚到了这条路上,就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模一样的三辆马车,包括她们的这辆马车,向着四个不同的方向奔去。   真定把帘子掀开了一道缝隙,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冷哂了一声。“妙慧,咱们的马车后面并没有人跟踪,你这样故布疑阵,有那个必要吗?”   妙慧刚才使用催眠术,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此刻她头痛欲裂,不过在真定面前却不会表现出任何异样出来。只是淡淡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沈家在建康经营百年,这附近的民居里,说不定就有沈家的探子,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真定嗤了一声,低声道:“胆小鬼!”她们所走的路线也是事先规划过的,她还不相信,沈昀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她们。   妙慧靠在马车的车厢上,就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   马车又接连拐上几条街道,每次都会出现几辆相同的马车,借此迷惑沈家追踪之人。最后妙慧和真定在一家距离城门不远的小宅院面前停了下来。马车继续向前驶走了,两人则带着沈沅钰悄悄下了车,进入这家小宅院中。   这个小宅子明面上是一个小商人的产业,实际上它的控制者就是妙慧。别看它面积不大,地段也不好,看着毫不起眼,其实在天机阁的所有产业之中,这个小宅院十分重要,因为这处小宅院里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是妙慧悄悄挖掘出来,用来以防万一的。   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之下用到。   现在这种情形之下,想带着沈沅钰从城门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两人的计划,就是带着沈沅钰从这里离开建康,和城外的宇文周汇合。   妙慧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事先已经派人检查好地道没有任何问题,两人到达时,已有天机阁的杀手在旁接应,两人顺利进入了地道。到了此时,妙慧才算真正地出了一口气。   在几名天机阁的刺客的保护下,小半个时辰后,两人带着沈沅钰来到城外。宇文周正带着大队人马在地道出口处等着。   看见妙慧和真定出来,宇文周也松了一口气。这次的行动,是由慕容圭在背后揽总,他给宇文周也直接下了命令,让宇文周全力配合真定和妙慧的行动。   宇文周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三人相互见礼已毕。妙慧叫人准备了担架,派两个杀手用担架抬着沈沅钰,免得让她太过颠簸伤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么大的月份,万一有事,那可就麻烦了。她心里很明白,慕容圭想要的是一个活蹦乱跳的沈沅钰,绝不是一具尸体。   宇文周上前看了看沈沅钰。见她闭着眼睛,睡得十分安详。   “这就是庾璟年的王妃沈氏?”宇文周问道。   妙慧点了点头:“正是!”   宇文周皱了皱眉头,“也没见她长得有多么美绝人寰,陛下为何这般对她念念不忘呢?”他是慕容圭的心腹,自然对慕容圭的心思有所了解。细观沈沅钰的容貌,沈沅钰算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了,可是她这种级别的美人,北燕少说也能找出一打来,慕容圭为何对她这般情有独钟呢?   妙慧也叹了一口气。“陛下的心思,谁又能琢磨的透呢?”她痴恋慕容圭多年,慕容圭却对她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她真不明白,以慕容圭的英雄盖世,为何偏偏对已经嫁为人、妻的沈沅钰念念不忘呢。   真定懒得和她们在这里说这些废话:“宇文将军,你安排好人手保护我们,我们要立刻将沈沅钰送到蝴蝶谷去,去得晚了,若是陛下怪罪,咱们可都承担不起。”   宇文周对这个阴晴不定的女人也没有丝毫好感,不过还是说道:“人手我早就安排妥当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妙慧道:“那么就即刻出发吧。”真定说的对,慕容圭并不是个好脾气的,让他久等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宇文周就派了一员大将,带着五百精兵,护送妙慧和真定向蝴蝶谷进发。   妙慧临走之前,对宇文周道:“将军不必急着回营,再这里多等一会儿,说不定有大鱼会上钩呢?沈沅钰乃是沈昀的掌上明珠,沈昀对沈沅钰的疼爱,不亚于他唯一的儿子沈洲。若是你能活捉了兰陵沈氏的宗主沈昀,那可是大功一件。”   听了妙慧这样的话,沈沅钰的手就不着痕迹地握了握。原来沈沅钰在前世曾受过专门的反催眠训练,因此妙慧的催眠术虽然厉害,她不过是略感眩晕,身体不适而已。并未让她昏睡过去。   之所以让妙慧以为她控制住了自己,不过将计就计而已。   所以一路上,妙慧和真定的对话,她全都听在耳里。这时见妙慧提醒宇文周对付沈昀,她的心就直提到了嗓子眼里,差点忍不住坐起身来,从前她将沈昀的聪敏引以为荣,这一刻却希望沈昀笨一点儿,最好一直找不到这条出城的密道。   其实这个时候,沈昀早已站在了密道前面。凭他的精明,见到了冷莲假扮的沈沅钰,很快就看出了她的破绽,意识到沈沅钰是被虏走了,他立刻就带人追了出来。他找到此处所用的时间,比妙慧预估的还要早不少。正如妙慧所说,沈家在建康经营多年,势力之深厚可谓根深蒂固,妙慧虽然布置了重重障碍,沈昀还是很快就找到了这处小宅院,并且把留在宅院中来不及逃走的天机阁的刺客全给抓住了。   沈昀很快就明白到她们已经派人将沈沅钰弄出城去了。他当时就气得暴跳如雷,好在他没有失去理智,明白到城外很有可能有北燕的伏兵,因此派了两个经验丰富的高手前去查探。   沈昀焦急地等着,不大一会儿那两个高手就潜返了回来,向沈昀汇报了宇文周屯兵在地道外的消息。沈昀脸色阴沉得可怕,在地道口处来回走动,几次冲动地想要带着众人冲出去,将女儿抢回来。   “东翁,这明显是敌人的诡计,切不可贸然行事啊!您想想远在三吴的老太爷,如今兰陵沈氏满门兴衰,可全都寄托在您一个人的身上了啊!”赵津就在一旁焦急地劝道。赵津曾是沈弘的幕僚,能力极高,对沈家也十分忠心。沈昀将他要到了自己的身边之后,一直对他十分倚重。   沈昀脸色阴晴不定,他当然想为了女儿拼一把,可他不是年轻的毛头小子,热血冲上脑袋,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他肩膀上的担子太重,尤其在现在这种形势万分危急的时刻。   过了好半晌,沈昀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回府!”他不能以身犯险,却还是派了数批人马,出了城门,让他们想办法救回沈沅钰。   建康的城门甚多,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十几个。宇文周驻兵于建康城下,却没有足够的兵力将建康彻底困死,妙慧和真定出城不容易,沈昀派些人手出去却易如反掌。   而就在当天晚上,谢纯带着两千精锐悄悄地出了城门。这几乎是谢家所有的精锐了,谢纯为了干掉慕容圭,也是真的拼了。   沈沅钰并不像是一般的女子,她对于建康周围的地理环境还是知之甚详的。不过蝴蝶谷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押送她的这五百精兵一路上急行军,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一顶轿子,将沈沅钰放在了轿子里。饶是如此,沈沅钰毕竟是孕妇,还是感觉异常难受。   她知道谢纯就跟在她的身后,谢纯让她出发之前在身上涂抹了一种特殊的药粉,这种药粉人类闻不到味道,有一种猎犬却对其非常敏感。谢纯的队伍中带了几条这样的猎犬,因此虽然距离妙慧的队伍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但是却不用担心追丢了。   这样远远的吊着,也不用担心被北燕军发现。   沈沅钰算算时间,催眠的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这才悠悠“转醒”。   整个队伍之中,只有沈沅钰有资格做轿,就连妙慧和真定也只能跟着大军徒步行走。两人听说沈沅钰醒了,都来看她。   沈沅钰刚刚吐完,有人拿了一碗水来给她喝,她刚刚喝了一点儿水,还是感觉到胃里翻江倒海的。   妙慧对沈沅钰的心情十分复杂。她身为女人,对一个怀孕六个月的孕妇心存同情,可是又因为她是慕容圭在意的女子,她对沈沅钰又有些莫名的嫉妒。   “你醒了!”她的声音倒还颇为柔和。   这时候正是考验演技的时候。沈沅钰震惊地看着妙慧,那表情惟妙惟肖:“怎么是你?”一脸的不可思议。   妙慧道:“正是我!没经过王妃的同意就将你请到这里来,让你受惊了。”事到如今,她还是那样彬彬有礼。   沈沅钰长出了一口气道:“真定是慕容圭安插在大晋的奸细,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你也是北燕人的奸细?现在我落入了你们的手里,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想问你们一句,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真定笑道:“沈沅钰,你不是一向自诩聪明过人吗,你不妨猜猜,现在我们要把你带到哪里去?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咱们现在,是去见你的一个老朋友哟!”   “老朋友?”沈沅钰神色微微一顿,“我的老朋友,那大概便是慕容圭了?”   真定脸色一沉道:“不错!我们就是要把你送去见皇帝陛下。真不知你有何德何能,在这等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的时候,陛下竟然还能抽出时间来见你?”   她猛地冲上去,捏住了沈沅钰的下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好的,庾璟年对你言听计从,谢纯对你有意思,慕容圭也对你念念不忘!他们都是当世的真英雄,凭什么一个两个,都把你当成宝贝?”   真定是有功夫在身的,她手劲儿很大,沈沅钰立刻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妙慧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推开了真定:“真定,你要干什么?”   真定冷笑了一声:“妙慧,你别和我装什么清高!这么多年来,你为了慕容圭不惜身入空门,牺牲色相,你对慕容圭的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现在又没有人在,我玩玩儿这个女人又有什么?”   沈沅钰听得一阵恶寒。   妙慧大怒,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你给我闭嘴!若是不想让陛下杀了你的姨娘,你就最好给我老实点,离沈沅钰远一点儿。否则,我会将你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告诉陛下的。”   真定虽然凶蛮,但是到底没有丧尽天良。她天不怕地不怕,生母姨娘就是她的唯一的软肋,所以妙慧这样一说,她立刻气焰就弱了下去。   “我姨娘的事,你怎么知道?”她尖着嗓子喊道。   “这你就没有必要知道了。你只要知道,你现在没有资格和我玩儿花样就是了。”妙慧揉着额头,到现在她的脑袋还疼的厉害。对于真定这样的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也有些无奈。   真定恨恨不已,想了想,最终不敢挑战妙慧和慕容圭的容忍底限,撂下一句“妙慧你给我等着”,这才悻悻走开。   沈沅钰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互撕,脑海中急速运转,想着有什么法子利用两者之间的矛盾。   真定离开之后,再没有人来打扰沈沅钰。众人很快进入了一片连绵的山地,然后左拐右拐,来到一处鸟语花香的山谷之中。   这地方就是蝴蝶谷?   沈沅钰紧张地回忆着,大晋的地形图她曾经认真研究过,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片山地应该在荆州和扬州的交界的地方,距离两地都有不算近的距离。慕容圭为什么要把她弄到这里来?   沈沅钰心里警铃大作。   这处山谷是在群峰之中凹出的一块盆地,因为地势较低,气温十分温暖,因此处处盛开着无数不知名的野花,若是换做后世,必然是一处旅游的好地方。   只是谷中连绵不断的帐篷和数百名盔明甲亮的士兵,让谷中平添了许肃杀之气。入口处,慕容圭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带着十数名亲卫正在那里等待。   他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常服龙袍,一头乌油油的黑发用金冠束起,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如同天上的星子一般明亮。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愈发显得他面如冠玉,脸上的线条轮廓极为完美。本来长安被攻陷,连慕容家的祖坟都叫萧十三给挖了,慕容圭应该气急败坏才对,可他却偏偏还是那样风度翩翩,满面春风。   妙慧和真定看见慕容圭急忙走到马前,一下跪了下来。“参见陛下!”别看真定在人后一口一个慕容圭地叫着,真见到了真人,她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地跪了下去。   慕容圭嘴角含笑,翻身下马走到妙慧的跟前,弯腰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柔声道:“阿慧,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   妙慧见到心心念念的男子,本来就激动万分,如今他这样说出一句“你辛苦了”,竟然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觉得自己之前那些相思、那些委屈,因为这一句话,似乎变得全都值得了。哽咽着道了一声:“陛下……”   慕容圭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让她再说一下去,慕容圭又看了看跪在另一旁的真定,淡淡哼了一声:“你在大晋胡作非为,几次差点儿坏了朕的大事,日后再跟你算账。”   真定身子晃了一下,嘴唇嗫嚅了一下,到底没有说出什么。   这是已经有人将沈沅钰扶着走下了马车。慕容圭的目光就已全都聚焦在她的身上了。   他和沈沅钰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面了。沈沅钰早已从当年那个青涩的女孩儿,长成了一个端庄稳重、成熟自信的女人,虽然这一世的她和前一世的沈宜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可是那种知性的气质,如诗般宁静,如水般温柔,还是一样的。   慕容圭只觉得两世的影像相互重合,没有丝毫违和感。   虽然这个女子隆起的腹部,让他想起她已经和庾璟年成亲五年,孕育有两个儿子,肚子里如今还揣着一个,这让他心中很不舒服。可想起兜兜转转,她终究还是落在了自己的手中,他又觉得高兴起来。   他当然是喜欢纯洁的,只有他一个男人的女子的,可是换成了沈沅钰,即便她嫁过人,生过孩子,慕容圭仍然愿意见她当做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   因为她是沈宜。   所以他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阿钰,咱们又见面了。我说过,咱们迟早还会再见面的,你,终究是属于我的。就像这个天下!”   沈沅钰被他这一声“阿钰”叫得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声音平淡,却含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谁是你的阿钰?慕容圭,你把我虏到这里来,究竟想要干什么?你就不怕你不在前线亲自指挥,你的军队会被王爷吃掉吗?”   慕容圭微微一笑:“我并不担心这一点,因为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庾璟年已经心急火燎地往这边赶来了。这里距离荆州前线八十里,从荆州赶过来,快马也要三个时辰。大概再过一个时辰,你就可以见到他了。”慕容圭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   324|仇敌再见   
  此时,真定和妙慧已经顺利地上了马车。し看着躺在两人旁边睡得十分安静的沈沅钰,妙慧眉头皱着,对真定道:“你不觉得咱们的这次行动太过顺利了吗?”这些年,沈沅钰是妙慧在建康最为关注的人,没有之一。沈沅钰的聪明和谨慎,妙慧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早已了然于胸。   这一次的行动计划却是真定拟定的,十分符合真定的粗暴而又直接的个性。她们本来也想过要将沈沅钰约出来,比如说到庙里,或者什么别的地方,再伺机动手。只不过沈沅钰现在怀胎六月个,以她的性子,没有足够的理由,她是绝对不会踏出沈府一步的。   况且慕容圭催得紧急,妙慧便想姑且一试。只不过沈沅钰遣退了丫鬟的举动,让妙慧生了疑惑。因为这有些不符合沈沅钰的个性。   却不知沈沅钰也是无可奈何。她明知如此作为,会让妙慧心生疑惑,但是留着蕊心等人在场,很有可能会遭到她们的毒手,沈沅钰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所以才宁愿冒着被看穿的风险,也将丫鬟们先挥退了。   真定却是冷冷哼了一声:“不管怎么说,如今沈沅钰在我们的手里。只要半个时辰,咱们就能把她送出城去,到时候就算沈昀发现了,城外都是咱们的人,他又能徒呼奈何?”   妙慧却是冷笑:“你不要小看了沈昀,能坐上四大门阀宗主的,包括谢纯在内,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半个时辰,咱们能不能逃出建康,还两说呢?”   正说着,就拐到了另一条路上。真定这次出门,一反常态,没有乘坐特别豪华拉风的马车,而是坐了一辆平顶青帷的马车,拉车的是一匹枣红马。看起来十分的普通,刚到了这条路上,就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模一样的三辆马车,包括她们的这辆马车,向着四个不同的方向奔去。   真定把帘子掀开了一道缝隙,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冷哂了一声。“妙慧,咱们的马车后面并没有人跟踪,你这样故布疑阵,有那个必要吗?”   妙慧刚才使用催眠术,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此刻她头痛欲裂,不过在真定面前却不会表现出任何异样出来。只是淡淡道:“小心驶得万年船!沈家在建康经营百年,这附近的民居里,说不定就有沈家的探子,咱们还是小心为上。”   真定嗤了一声,低声道:“胆小鬼!”她们所走的路线也是事先规划过的,她还不相信,沈昀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她们。   妙慧靠在马车的车厢上,就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   马车又接连拐上几条街道,每次都会出现几辆相同的马车,借此迷惑沈家追踪之人。最后妙慧和真定在一家距离城门不远的小宅院面前停了下来。马车继续向前驶走了,两人则带着沈沅钰悄悄下了车,进入这家小宅院中。   这个小宅子明面上是一个小商人的产业,实际上它的控制者就是妙慧。别看它面积不大,地段也不好,看着毫不起眼,其实在天机阁的所有产业之中,这个小宅院十分重要,因为这处小宅院里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是妙慧悄悄挖掘出来,用来以防万一的。   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之下用到。   现在这种情形之下,想带着沈沅钰从城门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两人的计划,就是带着沈沅钰从这里离开建康,和城外的宇文周汇合。   妙慧是个极为谨慎的人,事先已经派人检查好地道没有任何问题,两人到达时,已有天机阁的杀手在旁接应,两人顺利进入了地道。到了此时,妙慧才算真正地出了一口气。   在几名天机阁的刺客的保护下,小半个时辰后,两人带着沈沅钰来到城外。宇文周正带着大队人马在地道出口处等着。   看见妙慧和真定出来,宇文周也松了一口气。这次的行动,是由慕容圭在背后揽总,他给宇文周也直接下了命令,让宇文周全力配合真定和妙慧的行动。   宇文周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三人相互见礼已毕。妙慧叫人准备了担架,派两个杀手用担架抬着沈沅钰,免得让她太过颠簸伤到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这么大的月份,万一有事,那可就麻烦了。她心里很明白,慕容圭想要的是一个活蹦乱跳的沈沅钰,绝不是一具尸体。   宇文周上前看了看沈沅钰。见她闭着眼睛,睡得十分安详。   “这就是庾璟年的王妃沈氏?”宇文周问道。   妙慧点了点头:“正是!”   宇文周皱了皱眉头,“也没见她长得有多么美绝人寰,陛下为何这般对她念念不忘呢?”他是慕容圭的心腹,自然对慕容圭的心思有所了解。细观沈沅钰的容貌,沈沅钰算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了,可是她这种级别的美人,北燕少说也能找出一打来,慕容圭为何对她这般情有独钟呢?   妙慧也叹了一口气。“陛下的心思,谁又能琢磨的透呢?”她痴恋慕容圭多年,慕容圭却对她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她真不明白,以慕容圭的英雄盖世,为何偏偏对已经嫁为人、妻的沈沅钰念念不忘呢。   真定懒得和她们在这里说这些废话:“宇文将军,你安排好人手保护我们,我们要立刻将沈沅钰送到蝴蝶谷去,去得晚了,若是陛下怪罪,咱们可都承担不起。”   宇文周对这个阴晴不定的女人也没有丝毫好感,不过还是说道:“人手我早就安排妥当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妙慧道:“那么就即刻出发吧。”真定说的对,慕容圭并不是个好脾气的,让他久等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宇文周就派了一员大将,带着五百精兵,护送妙慧和真定向蝴蝶谷进发。   妙慧临走之前,对宇文周道:“将军不必急着回营,再这里多等一会儿,说不定有大鱼会上钩呢?沈沅钰乃是沈昀的掌上明珠,沈昀对沈沅钰的疼爱,不亚于他唯一的儿子沈洲。若是你能活捉了兰陵沈氏的宗主沈昀,那可是大功一件。”   听了妙慧这样的话,沈沅钰的手就不着痕迹地握了握。原来沈沅钰在前世曾受过专门的反催眠训练,因此妙慧的催眠术虽然厉害,她不过是略感眩晕,身体不适而已。并未让她昏睡过去。   之所以让妙慧以为她控制住了自己,不过将计就计而已。   所以一路上,妙慧和真定的对话,她全都听在耳里。这时见妙慧提醒宇文周对付沈昀,她的心就直提到了嗓子眼里,差点忍不住坐起身来,从前她将沈昀的聪敏引以为荣,这一刻却希望沈昀笨一点儿,最好一直找不到这条出城的密道。   其实这个时候,沈昀早已站在了密道前面。凭他的精明,见到了冷莲假扮的沈沅钰,很快就看出了她的破绽,意识到沈沅钰是被虏走了,他立刻就带人追了出来。他找到此处所用的时间,比妙慧预估的还要早不少。正如妙慧所说,沈家在建康经营多年,势力之深厚可谓根深蒂固,妙慧虽然布置了重重障碍,沈昀还是很快就找到了这处小宅院,并且把留在宅院中来不及逃走的天机阁的刺客全给抓住了。   沈昀很快就明白到她们已经派人将沈沅钰弄出城去了。他当时就气得暴跳如雷,好在他没有失去理智,明白到城外很有可能有北燕的伏兵,因此派了两个经验丰富的高手前去查探。   沈昀焦急地等着,不大一会儿那两个高手就潜返了回来,向沈昀汇报了宇文周屯兵在地道外的消息。沈昀脸色阴沉得可怕,在地道口处来回走动,几次冲动地想要带着众人冲出去,将女儿抢回来。   “东翁,这明显是敌人的诡计,切不可贸然行事啊!您想想远在三吴的老太爷,如今兰陵沈氏满门兴衰,可全都寄托在您一个人的身上了啊!”赵津就在一旁焦急地劝道。赵津曾是沈弘的幕僚,能力极高,对沈家也十分忠心。沈昀将他要到了自己的身边之后,一直对他十分倚重。   沈昀脸色阴晴不定,他当然想为了女儿拼一把,可他不是年轻的毛头小子,热血冲上脑袋,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他肩膀上的担子太重,尤其在现在这种形势万分危急的时刻。   过了好半晌,沈昀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回府!”他不能以身犯险,却还是派了数批人马,出了城门,让他们想办法救回沈沅钰。   建康的城门甚多,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十几个。宇文周驻兵于建康城下,却没有足够的兵力将建康彻底困死,妙慧和真定出城不容易,沈昀派些人手出去却易如反掌。   而就在当天晚上,谢纯带着两千精锐悄悄地出了城门。这几乎是谢家所有的精锐了,谢纯为了干掉慕容圭,也是真的拼了。   沈沅钰并不像是一般的女子,她对于建康周围的地理环境还是知之甚详的。不过蝴蝶谷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押送她的这五百精兵一路上急行军,他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一顶轿子,将沈沅钰放在了轿子里。饶是如此,沈沅钰毕竟是孕妇,还是感觉异常难受。   她知道谢纯就跟在她的身后,谢纯让她出发之前在身上涂抹了一种特殊的药粉,这种药粉人类闻不到味道,有一种猎犬却对其非常敏感。谢纯的队伍中带了几条这样的猎犬,因此虽然距离妙慧的队伍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但是却不用担心追丢了。   这样远远的吊着,也不用担心被北燕军发现。   沈沅钰算算时间,催眠的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这才悠悠“转醒”。   整个队伍之中,只有沈沅钰有资格做轿,就连妙慧和真定也只能跟着大军徒步行走。两人听说沈沅钰醒了,都来看她。   沈沅钰刚刚吐完,有人拿了一碗水来给她喝,她刚刚喝了一点儿水,还是感觉到胃里翻江倒海的。   妙慧对沈沅钰的心情十分复杂。她身为女人,对一个怀孕六个月的孕妇心存同情,可是又因为她是慕容圭在意的女子,她对沈沅钰又有些莫名的嫉妒。   “你醒了!”她的声音倒还颇为柔和。   这时候正是考验演技的时候。沈沅钰震惊地看着妙慧,那表情惟妙惟肖:“怎么是你?”一脸的不可思议。   妙慧道:“正是我!没经过王妃的同意就将你请到这里来,让你受惊了。”事到如今,她还是那样彬彬有礼。   沈沅钰长出了一口气道:“真定是慕容圭安插在大晋的奸细,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没想到你也是北燕人的奸细?现在我落入了你们的手里,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只想问你们一句,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真定笑道:“沈沅钰,你不是一向自诩聪明过人吗,你不妨猜猜,现在我们要把你带到哪里去?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咱们现在,是去见你的一个老朋友哟!”   “老朋友?”沈沅钰神色微微一顿,“我的老朋友,那大概便是慕容圭了?”   真定脸色一沉道:“不错!我们就是要把你送去见皇帝陛下。真不知你有何德何能,在这等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的时候,陛下竟然还能抽出时间来见你?”   她猛地冲上去,捏住了沈沅钰的下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好的,庾璟年对你言听计从,谢纯对你有意思,慕容圭也对你念念不忘!他们都是当世的真英雄,凭什么一个两个,都把你当成宝贝?”   真定是有功夫在身的,她手劲儿很大,沈沅钰立刻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妙慧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推开了真定:“真定,你要干什么?”   真定冷笑了一声:“妙慧,你别和我装什么清高!这么多年来,你为了慕容圭不惜身入空门,牺牲色相,你对慕容圭的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现在又没有人在,我玩玩儿这个女人又有什么?”   沈沅钰听得一阵恶寒。   妙慧大怒,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你给我闭嘴!若是不想让陛下杀了你的姨娘,你就最好给我老实点,离沈沅钰远一点儿。否则,我会将你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告诉陛下的。”   真定虽然凶蛮,但是到底没有丧尽天良。她天不怕地不怕,生母姨娘就是她的唯一的软肋,所以妙慧这样一说,她立刻气焰就弱了下去。   “我姨娘的事,你怎么知道?”她尖着嗓子喊道。   “这你就没有必要知道了。你只要知道,你现在没有资格和我玩儿花样就是了。”妙慧揉着额头,到现在她的脑袋还疼的厉害。对于真定这样的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她也有些无奈。   真定恨恨不已,想了想,最终不敢挑战妙慧和慕容圭的容忍底限,撂下一句“妙慧你给我等着”,这才悻悻走开。   沈沅钰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互撕,脑海中急速运转,想着有什么法子利用两者之间的矛盾。   真定离开之后,再没有人来打扰沈沅钰。众人很快进入了一片连绵的山地,然后左拐右拐,来到一处鸟语花香的山谷之中。   这地方就是蝴蝶谷?   沈沅钰紧张地回忆着,大晋的地形图她曾经认真研究过,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片山地应该在荆州和扬州的交界的地方,距离两地都有不算近的距离。慕容圭为什么要把她弄到这里来?   沈沅钰心里警铃大作。   这处山谷是在群峰之中凹出的一块盆地,因为地势较低,气温十分温暖,因此处处盛开着无数不知名的野花,若是换做后世,必然是一处旅游的好地方。   只是谷中连绵不断的帐篷和数百名盔明甲亮的士兵,让谷中平添了许肃杀之气。入口处,慕容圭骑在一匹神骏的白马上,带着十数名亲卫正在那里等待。   他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常服龙袍,一头乌油油的黑发用金冠束起,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如同天上的星子一般明亮。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愈发显得他面如冠玉,脸上的线条轮廓极为完美。本来长安被攻陷,连慕容家的祖坟都叫萧十三给挖了,慕容圭应该气急败坏才对,可他却偏偏还是那样风度翩翩,满面春风。   妙慧和真定看见慕容圭急忙走到马前,一下跪了下来。“参见陛下!”别看真定在人后一口一个慕容圭地叫着,真见到了真人,她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地跪了下去。   慕容圭嘴角含笑,翻身下马走到妙慧的跟前,弯腰亲自将他扶了起来。柔声道:“阿慧,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   妙慧见到心心念念的男子,本来就激动万分,如今他这样说出一句“你辛苦了”,竟然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觉得自己之前那些相思、那些委屈,因为这一句话,似乎变得全都值得了。哽咽着道了一声:“陛下……”   慕容圭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让她再说一下去,慕容圭又看了看跪在另一旁的真定,淡淡哼了一声:“你在大晋胡作非为,几次差点儿坏了朕的大事,日后再跟你算账。”   真定身子晃了一下,嘴唇嗫嚅了一下,到底没有说出什么。   这是已经有人将沈沅钰扶着走下了马车。慕容圭的目光就已全都聚焦在她的身上了。   他和沈沅钰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面了。沈沅钰早已从当年那个青涩的女孩儿,长成了一个端庄稳重、成熟自信的女人,虽然这一世的她和前一世的沈宜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可是那种知性的气质,如诗般宁静,如水般温柔,还是一样的。   慕容圭只觉得两世的影像相互重合,没有丝毫违和感。   虽然这个女子隆起的腹部,让他想起她已经和庾璟年成亲五年,孕育有两个儿子,肚子里如今还揣着一个,这让他心中很不舒服。可想起兜兜转转,她终究还是落在了自己的手中,他又觉得高兴起来。   他当然是喜欢纯洁的,只有他一个男人的女子的,可是换成了沈沅钰,即便她嫁过人,生过孩子,慕容圭仍然愿意见她当做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   因为她是沈宜。   所以他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阿钰,咱们又见面了。我说过,咱们迟早还会再见面的,你,终究是属于我的。就像这个天下!”   沈沅钰被他这一声“阿钰”叫得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声音平淡,却含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谁是你的阿钰?慕容圭,你把我虏到这里来,究竟想要干什么?你就不怕你不在前线亲自指挥,你的军队会被王爷吃掉吗?”   慕容圭微微一笑:“我并不担心这一点,因为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庾璟年已经心急火燎地往这边赶来了。这里距离荆州前线八十里,从荆州赶过来,快马也要三个时辰。大概再过一个时辰,你就可以见到他了。”慕容圭忍不住得意地大笑起来。   325|留有后招   
  沈沅钰大吃了一惊:“慕容圭,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慕容圭深深地看了沈沅钰一眼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し其实你和谢纯破解了我给妙慧写的密函这件事,朕……我早就知道了。谢纯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但是聪明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做事情的时候太过相信自己的判断,总觉得自己便能掌握一切,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孰不知有时候猎物也会变成猎人。”   沈沅钰只觉得口中发涩,自己和谢纯密谋了这么久,原来慕容圭什么都知道了。那么慕容圭还会在此出现,根本就是将计就计?自己和谢纯的所谓谋划,不过都是一场笑话?   她口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破解了你们之间所用的密码?”   慕容圭道:“其实这并不难。我安排宇文周从荡阴山走小路来到建康城下,本来是一条好计。当时建康城内兵力空虚,却忽然多出一队有组织的私兵,硬是将宇文周拦在了城下,当时我便有所怀疑。后来经过几次试探,我更是确定了七八分。你们一直没有对妙慧下手,不过是为了从这个渠道获取更多的情报而已。我便将计就计,将一些不太重要的消息通过这个渠道来告诉你们,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会有用处的。现在,我终于等到了。”   沈沅钰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苍白。慕容圭实在是太狡猾,想要骗过他实在是太难了。   “那么你故意在给妙慧的密函中说,你会在蝴蝶谷中接应,是故意泄露你的行藏,好引我们来上钩?”   慕容圭点了点头:“谢纯,的确是个人物。宇文周以优势兵力,却迟迟打不开建康的大门,他厥功甚伟,我甚为欣赏他的才华,恨不得收为己用,不过这次我却不是为了他。”   沈沅钰联想他之前所说的话,不是为了对付他,那就是庾璟年了。   “你是为了对付王爷?”   “不错!”慕容圭很是欣赏地看了她一眼。“我已经把你落到我手里的消息传到了庾璟年那里,我不过将你的头发剪下一绺,送给了他,并且让他只带三十名侍卫到蝴蝶谷来,若是不肯答应,我便立刻将你杀了。没想到他待你倒是情深意重,立刻就动身启程了。”若是时间足够,慕容圭有把握打败庾璟年拿下荆州,可是现在来自内部的压力太大了,北燕军虽然强行被他弹压着留在荆州,可是不论将士都想着立刻返回长安,军队已有哗变的趋势,慕容圭才不得不冒险设计除掉庾璟年。   这也算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庾璟年可以说是大晋的定海神针,他一旦死了,荆州军立刻就会变成没有爪牙的老虎,荆州也就唾手可得。那时候慕容圭和宇文周里应外合,拿下建康也是举手之劳。到时候再回兵救援长安,萧十三只有七千人,收拾他十分的简单,慕容圭就可以解决一切的问题。   可以说,庾璟年才是问题的关键。   沈沅钰牙齿里挤出两个字来:“卑鄙!”   慕容圭叹道:“是你们设计先要害我,我不过将计就计,若这样也算卑鄙,大家同样卑鄙,你何必说我呢!”   沈沅钰道:“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来到了此处,你就有一定的可能被谢纯干掉,所以我们也不算太过失败。”这种情况,此前沈沅钰和谢纯的确是考虑过的,所以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匆匆从荆州赶到这里,带的人也不会太多吧,是一千人还是两千人?实话告诉你,谢纯表哥这次带了特质的强弓硬弩前来,咱们就看看到底是你北燕的精锐厉害,还是我大晋的武器犀利吧。只要纯表哥能在阿年到此之前杀了你,我们就算赢了。你一旦死了,北燕军队立刻就会四分五裂,到时候,哪怕是我和纯表哥都死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慕容圭脸色微微一变,他此次前来,虽然有所安排,但的确只带了三千人过来。否则一开始他就很难瞒得过庾璟年派出来的斥候。他知道谢纯不可能带太多人前来,因为建康城需要足够的人手来防守。却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赌博心理这么重,竟然带了大量的强弓硬弩而来。   沈沅钰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见他神色微变,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们并不是没有希望。   慕容圭摇了摇头,叹道:“谢纯这小子!”这么大的赌性,还真有点他慕容圭的风范啊。   慕容圭淡淡点了点头:“咱们这一场战争打了这么久,大燕也好南晋也好,大家都精疲力竭,正好借此机会做个了断。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在这个时候,阿钰你能陪在我的身边!你可记得我当初曾对你说过的话。若是此战的最终结局是我大燕赢了,你依旧是我慕容圭的皇后!”   听了这话,妙慧脸色一变,真定则脸含讥笑。   沈沅钰神色冷静地道:“慕容圭,这样的话我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若是大晋输了这一仗,我立刻就一头碰死在你面前,我说话算话。”   慕容圭没有说话,费了这么大的劲儿,他才将沈沅钰重新弄到手里,当然不会让她轻易死了的。   这时有人来报,说是谢纯已经带人杀了过来。正带人在谷口和慕容圭的贴身亲卫激战。   慕容圭神色不变,因为早已安排妥当了。并不需要他亲自指挥战斗,因而显得十分轻松。他对沈沅钰道:“要不要看看军情的进展?”说着竟然递了一个怪异的东西过来,别人不认识,沈沅钰却知道那是一只望远镜。   慕容圭好不容易穿越一场,当然要苏出一些东西出来,否则岂不是太过对不起穿越大神,而他之所以肯让沈沅钰看一看军情的进展,就是因为他对北燕的军队有着绝对的信心。   沈沅钰倒是无所谓,她接过来看了看,见两方果然在谷口展开激烈的对战。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在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谢纯将守城用的强-弓劲弩带了过来,不过私兵毕竟是私兵,即便是武器先进,精锐程度和慕容圭的亲兵也是绝对不能比的,所以两支军队在谷口胶着不堪。一时也看不出谁占了上风。   蝴蝶谷的谷口很窄,仅能容许几匹马并道而驰,这里就像是一个绞肉机,一波接一波的人冲过来,倒下去,再冲过来,再倒下去。沈沅钰只看了片刻,就觉得胸口发闷,有些想吐,便放下了望远镜。   这时妙慧接过了望远镜,向谷口的方向看去,她本身是会功夫的,又杀过人,承受能力比沈沅钰可强多了。   妙慧看了一会儿,脸色突变道:“该死,谢纯在所有的弓箭上都涂抹了毒-药。”原来妙慧发现北燕军无论是中了谢纯的强弓硬弩还是普通的弓箭,不论伤势严重与否,倒在地上便起不来了。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谢纯让所有的士兵在武器上都涂抹了剧毒,古代的剧毒可没有现代那么好生产,这也是毒-药不能在战场上普及的根本原因,谢纯能给这两千私兵装备剧毒的武器,这可不是一般的大手笔,也就是谢家底蕴丰厚,才能让他做到这一点。   果然就有传令兵前来禀报:“陛下,谢纯在武器上涂抹了剧毒,咱们的人死伤惨重。将军让小的来请示陛下,咱们该怎么办?”   慕容圭两眼一瞪,“还能怎么办?告诉李正,给朕死守住谷口。如敢后退一步,朕便摘了他的脑袋。”   如此传令兵不断来往传递消息。因此沈沅钰虽然没有亲临现场,却对战场的情势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的心一直在收紧。   慕容圭心里其实也捏着一把汗,不过他却并不太过担心。因为他临走的时候给自己的心腹元旭下了一道命令,他走后六个时辰,让元旭带领三万大军从水路援助蝴蝶谷。   元氏乃是北燕八柱国家族之一,元旭从慕容圭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投靠了他,对慕容圭忠心耿耿,当时他还是元家一个不太起眼的儿子。元家的宗主死后,慕容圭就扶持元旭坐上了宗主之位。   因此慕容圭对元旭一向信任有加。元家和宇文家是八柱国家族之中,慕容圭最为信任的两大家族。   算算时间,元旭走水路,这时大军也差不多该到了,谢纯的军队只有两千,有这么多军队作后盾,慕容圭当然不会担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谷口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意味着战斗越来越激烈。   谢纯简直心急如焚,本来谢纯是想偷袭慕容圭来的,只是他没想到慕容圭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他的行踪,了然于他的计划,而且慕容圭带的人居然比他带的人还要多。事到如今,赶鸭子上架也得开打了,所以偷袭就变成了正面交锋。   而现在沈沅钰还在慕容圭的手里呢。他一向喜欢剑走偏锋,喜欢冒险,这次却有些后悔了。这次就算是埋尸在蝴蝶谷,对于他来说也没什么,可是万一沈沅钰出点儿什么事,他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谢纯别看平时的时候智计百出,可是真正领兵打仗这还是第一次。所以指挥起战斗来还不是那么得心应手。   他心中焦急,急着上前督战,没想到站得太靠前了一些,北燕的士兵抓住机会,偷偷发射了一支暗箭,正好钉在谢纯的大腿上。   谢纯惨叫了一声,摔倒在地,一个亲兵用身体帮他挡了一箭,这才避免了他被人射杀的命运。   谢纯带出来的这些,都是谢家的私兵,平日里对谢纯那都是敬若天神的,看见谢纯受伤,而且伤势似乎颇为严重,顿时一阵骚乱,攻势便是一缓。   这个插曲被妙慧用望远镜看得一清二楚。妙慧高兴地道:“陛下,谢纯被我方战士所伤,现在南晋的士兵已经退下了,真是天佑我大燕。”   慕容圭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矜持的笑容。别看他表现得云淡风轻的,其实谢纯还是给了他相当大的压力。他自以为三千精锐亲兵,对付五千南晋的士兵都没有问题。而大晋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抽调出这么多兵力出来的,所以才有恃无恐地来到蝴蝶谷,没想到谢纯利用武器犀利,竟然将他的亲兵完全压制住了。   沈沅钰的心却直沉了下去,谢纯受伤不能指挥战斗,谢家的私兵离开他这个灵魂人物,恐怕士气直接跌落到谷底,还如何与慕容圭的北燕军较量?   她心里微微一叹,这,大概就是天意吗?   她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孩子,娘亲对不起你!”手就伸向了怀里。   正在沈沅钰准备有所行动的时候。蝴蝶谷谷口之处,谢纯正在暴跳如雷,“扶我起来,我要去指挥战斗!”   他的亲兵面面相觑,有人劝道:“宗主,您还是坐在地上休息吧,您再这样,一条右腿就要废了!”   谢纯怒道:“废了就废了。”他是知道沈沅钰的后招的,若是废了一条腿能救下沈沅钰的性命,他觉得十分值得。   亲兵们拗不过他,勉强扶着他站了起来,谢纯的右腿刚一着地,便立刻惨叫了一声。刚才那一箭射得十分深,军医只是帮他剪断了箭杆,还没有来得及把箭头挖出来,就被谢纯给赶走了。   所以他现在勉强站立,右腿上简直钻心一样的疼痛。谢纯脑袋上的汗珠子像是下雨一样落了下来。   谢纯咬着牙,这次一声不吭,迈开步子就向前走去,众人劝他他根本就不听。“赶快给我整队,继续进攻!”   谢纯受了伤的腿毕竟走不快,才勉强走了几步。就听见一阵轰鸣的马蹄声传了过来,谢纯脸色一变,问道:“是不是北燕的援军来了?”之所以接近到这个地步他的人还没有发现,是因为谢纯根本就没有派斥候出去,他把所有的兵员全都用上了,势要攻破蝴蝶谷,可谓是拼了命的孤注一掷了。   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趴在地上听了一下,面色古怪地道:“来人似乎,只有二十来骑!”   不光是谢纯,众人都感到惊奇。刚才那阵马蹄声明明是气势慑人,怎么就只有二十来骑?   谢纯还没来得及说话,来骑已经奔到了近前,带头之人穿一身玄色大氅,大氅下面银盔银甲,手里提着一杆长-枪,只有一只手控马,那马儿神骏之极,跑得简直就像飞起来一般,一看就是一只价值万金的千里马。   男人生得十分俊朗,坐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的线条犹如刀削斧劈,一双剑眉之下,一对眸子里黑得仿佛深不见底,阳光之下,他全身的盔甲闪闪发光,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谢纯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关键时刻,庾璟年来了。   原来庾璟年接到慕容圭的消息,加上建康那边也传来了沈沅钰被虏的消息,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放下一切就带着几十个亲卫赶来蝴蝶谷。   他这一路快马加鞭,胯-下的千里马都差点累吐血了,所以赶到蝴蝶谷的时候并没有比慕容圭、谢纯他们晚多少。   庾璟年一拉缰绳,那马儿立刻就停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谢纯一眼,见他这个德行眉头一皱,淡淡问道:“谢纯,阿钰可在里头?”   谢纯点了点头。“表妹现在在慕容圭的手上。”他对庾璟年的感觉一直是又嫉妒又佩服,如今这个当口,庾璟年来来了,他心里莫名就松了一口气,觉得庾璟年应该有法子攻入谷里去,救下沈沅钰。   他也不知道这种信念是从何处而来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又有些不爽。   庾璟年听到这句话,英俊的脸孔扭曲了起来。“你带这些人,是来救她的?很好很好!第一,我代阿钰谢谢你!第二,我想让你把这些士兵借给我,由我来指挥!”   谢纯一咬牙:“只要能救下表妹,都由你。”他有自知之明,指挥战争这种事,还是庾璟年更适合。   庾璟年点了点头,立即翻身下马,命令跟他一起前来的二十多个护卫整编谢纯的部队。谢纯走上前道:“慕容圭一共带了三千人过来,每一个都是精锐好手,我虽然带了强-弓硬弩,并且在箭上涂抹了剧毒,但是弩-箭带得并不足够多,如今只剩下四分之一了。王爷,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庾璟年此来并没有带太多的人手,一是因为慕容圭在信中威胁他,不许他带太多人来,二是荆州岌岌可危,也不容许他带太多的人出来。如今荆州三面被围,荆州城一旦有超过五百人的调动,都难以瞒得过北燕军,荆州军一旦知道庾璟年不在城里,恐怕立刻就要崩溃。所以庾璟年只好带了几十个护卫前来。   庾璟年本来是报着必死的心前来的,所谓的尽人事凭天命,就算救援不成,能和沈沅钰死在一起,他也甘之如饴。   慕容圭知道他必然会来,所以在路上埋伏下三波杀手,全被庾璟年给干掉了。他身上的一身血渍就是明证。   在这里意外看见谢纯并且他手里还有两千兵马,这让庾璟年喜出望外。谢纯又恰好受伤不能亲自指挥,他自然毫不客气地将这些士兵的指挥权接手过来。   有了这些人马,对于救出沈沅钰,庾璟年已经有了一定的信心。   这边庾璟年的手下很快整队完毕,庾璟年翻身上马,马鞭前指:“出发!”他的身上自然而然有一股豪气干云的气概。   谢纯不由大叫一声:“王爷,带上我。”   庾璟年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受伤这么重,跟着我们过去,是帮着我们杀人呢,还是想让我们分心照顾你呢?阿钰是我的妻子,自有我费心救援。你还是呆在这里好好养伤吧。让军医赶紧把你的箭头挖出来,否则刺进骨头里,你这条腿就真的废了!”   谢纯脸色一白,尤其是听到那句“阿钰是我的妻子,自有我费心救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庾璟年也没空理会他,留下军医和几个亲兵照顾谢纯。直接就带着人冲杀了过去。   谷里的慕容圭也知道庾璟年来了。他废了这么大的劲儿,不惜以身为饵,目的就是为了把庾璟年诓出来,趁机杀死他。   现在形势虽然对他也不是很有利,可是想到元旭带着的三万大军很快就能从水路赶来支援,他心里也并不是十分紧张。   他笑着对沈沅钰道:“没想到庾璟年待你这般有情有义。竟然真的只带了三十个亲卫就跑到蝴蝶谷来救你了!”   沈沅钰失声道:“阿年,他真的来了?”   慕容圭听见“阿年”这样亲热的称呼,脸上的笑容顷刻之间消失了。“也好,今天咱们三个,就把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好好捋顺了。”他刚才一直坐在一把椅子上面,现在则慢慢地站了起来。   “就让我和庾璟年再最后较量一番指挥艺术,看看谁才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军神!”   慕容圭这是打算亲自指挥战斗了。刚才谢纯带兵攻打谷口的时候,他可是稳坐钓鱼台。他心里很明白,谢纯只是个初哥,他的亲兵队长完全可以应付,换做庾璟年就不行了。   说完这句话,慕容圭留下妙慧在这里守着沈沅钰,他则来到谷口,接替了亲兵队长,亲自指挥战斗。   只不过,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战斗,简直就像是两人司州之战的一个翻版。只不过这次两人的位置调换了过来,全无反抗之力的变成了慕容圭。   谢纯带来的守城的强-弓硬弩,在谢纯的手里就是威力大了一些的武器,而到了庾璟年的手里,就变成了杀伤性极为强大的“神器”!   谢纯一共带出了四十架强弩,这种弩箭携带不便,需要有专门的人装卸箭头。因此威力虽大,却不能形成持续有效地火力压制。这也是谢纯一直没有攻破谷口的原因。   庾璟年则别出心裁。他将四十架强弩分成前后两队,三个人一个小组,专心控制一架弩车,先由最前面的弩车射击,然后退至队伍后方专心装填箭头,由第二名士兵上前射击。这样交替填装发射,就形成了连续不断的箭雨。   那时候用的盾牌,大部分都是木质的,外头包上一层铁皮,否则盾牌太重,士兵们根本拿不起来。   而这种硬弩威力极大,可以直接射穿盾牌。所以北燕军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立刻便死伤惨重。   慕容圭本来以为可以和庾璟年较量一下指挥的技艺,哪想得到,庾璟年借助先进的武器,根本不给他任何较量的机会。慕容圭来不来,根本没任何区别。   就像当初慕容圭用铁甲骑兵打败庾璟年一般,这简直就是作弊。   慕容圭本来是想在沈沅钰面前露一把脸,让沈沅钰看看他的厉害,没想到事与愿违,只气得暴跳如雷。   很快慕容圭就发现,蝴蝶谷的谷口地方太小,北燕军挤在一块儿,没有地方躲闪,成了活生生的靶子,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的三千亲兵就要死伤殆尽,他就要成为光杆司令。   慕容圭当机立断,立刻命令士兵们向后撤退。   他却不知道,庾璟年手里的箭头已经没剩下多少了。之前带来的那些,早都被谢纯挥霍殆尽了。   慕容圭带着人马退进了谷里,里边地方比谷口的狭窄之地大了很多,腾挪的空间也大了不少,士兵们就算用盾牌挡不住强弩的威力,也完全可以躲开了。庾璟年再想靠着四十架强弩就轻易收割北燕士兵的性命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地方大了,也可以投入更多的兵力打攻防战,慕容圭高超的指挥艺术终于派上了用场。   可是之前在谷口的地方,北燕兵死得太多也太过憋屈,导致士气大衰,加上虽然退进了山谷,武器上头庾璟年一方仍然占据了优势。所以慕容圭还是被庾璟年压着打。   慕容圭只觉得心里憋屈极了。   经过长时间的拼杀,北燕军三千精锐只剩下不到一千五百人,而南晋这边也伤亡了差不多五百人。两下里一抵消,人数差不多就一样多了。   慕容圭只能一步步后退。他心里十分着急,按说元旭的三万兵马走水路,早就应该到了,为什么他还不来?   正在此时,谷外再次传来震天的马蹄声,慕容圭脸色一喜,只见一队人马冲了进来,旌旗招展之中,慕容圭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只见正中一杆帅旗,上面写着一行米黄色的大字,钦命东海亲王渊。   却是三皇子来了。   原来谢纯也留了一个后招,在临走之前,派了一个侍卫给三皇子送了一封信,把自己的计划全都告诉了三皇子。请他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给予自己增援。   三皇子接到这封信,因为他现在是整个城防军的指挥官,事关重大,不敢轻易离开建康,可是事涉老五的媳妇,她还怀着身孕,三皇子又势必不能坐视不管,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派个人带着少量的兵马去接应谢纯。   这时皇帝却派了张士德叫他觐见。原来这段时间,皇帝经过修养,身子好了不少,已经勉强可以视事了,不过也只过问大政方针,具体的事务还是由三皇子处理。   三皇子当即去了勤政殿,看见老皇帝面色苍白,像是一瞬间老了几岁似的。三皇子大吃一惊,老皇帝就给他看了一封信。   这信是庾璟年用飞鸽传书送来的,是直接写给皇帝的。他倒是没想从皇帝这里得到援助,因为大晋的兵力处处捉襟见肘,建康若是抽调出太多兵力去蝴蝶谷支援,很有可能就要失守。   庾璟年写给皇帝的这封信,很有遗书的意味,向皇帝承认错误,表示无论如何他不能看着阿钰这样落入慕容圭的手里。就算是死,他也要闯一闯蝴蝶谷。   皇帝看了自然是大惊失色,这才紧急召了三皇子来商量。   三皇子看完之后,也是一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慕容圭这一手真是打中了老五的七寸了。”   皇帝道:“慕容圭此举,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想要趁机害死老五,攫取荆州。老三,我现在方寸已乱,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三皇子本来是想留守建康,派人去救沈沅钰和谢纯的,这下子连庾璟年也要搭进去了,他也着急起来。立刻主动请缨道:“父皇,事情紧急,还是让我带兵去蝴蝶谷一趟吧!我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我也一定要将老五救回来!”   皇帝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老三,你和老五从小就要好,只有你去救他我才能放心。我会把千牛卫的士兵全都给你带走,你要记住,不论如何一定要保障老五的安全。”   建康分为内外城,内城便是皇城。如今皇城之中的守卫就只有一卫千牛卫,就连外城战斗最激烈的时候,都没有派他们上城墙,可是庾璟年有了危险,皇帝立刻就要派全部的千牛卫去救他,三皇子这下是彻底明白了庾璟年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一卫兵马大约有六千人,三皇子到底说服了皇帝,留下一半人守卫皇城,带着另一半三千人马星夜驰援蝴蝶谷,等他赶到蝴蝶谷的时候,正好是庾璟年带人攻入谷中的时候。   千牛卫身经百战,又是皇帝的亲卫,不论从兵员的素质还是装备,都是极好的,他到了蝴蝶谷一看这架势,立刻命人将慕容圭的人马团团围住。   庾璟年却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三皇子会来救他,若三皇子真想他死,只要按兵不动就好了,何必亲自带人到此犯险?   325|留有后招   
  沈沅钰大吃了一惊:“慕容圭,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慕容圭深深地看了沈沅钰一眼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し其实你和谢纯破解了我给妙慧写的密函这件事,朕……我早就知道了。谢纯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但是聪明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做事情的时候太过相信自己的判断,总觉得自己便能掌握一切,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孰不知有时候猎物也会变成猎人。”   沈沅钰只觉得口中发涩,自己和谢纯密谋了这么久,原来慕容圭什么都知道了。那么慕容圭还会在此出现,根本就是将计就计?自己和谢纯的所谓谋划,不过都是一场笑话?   她口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你是怎么知道我们破解了你们之间所用的密码?”   慕容圭道:“其实这并不难。我安排宇文周从荡阴山走小路来到建康城下,本来是一条好计。当时建康城内兵力空虚,却忽然多出一队有组织的私兵,硬是将宇文周拦在了城下,当时我便有所怀疑。后来经过几次试探,我更是确定了七八分。你们一直没有对妙慧下手,不过是为了从这个渠道获取更多的情报而已。我便将计就计,将一些不太重要的消息通过这个渠道来告诉你们,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会有用处的。现在,我终于等到了。”   沈沅钰的脸色已经变得一片苍白。慕容圭实在是太狡猾,想要骗过他实在是太难了。   “那么你故意在给妙慧的密函中说,你会在蝴蝶谷中接应,是故意泄露你的行藏,好引我们来上钩?”   慕容圭点了点头:“谢纯,的确是个人物。宇文周以优势兵力,却迟迟打不开建康的大门,他厥功甚伟,我甚为欣赏他的才华,恨不得收为己用,不过这次我却不是为了他。”   沈沅钰联想他之前所说的话,不是为了对付他,那就是庾璟年了。   “你是为了对付王爷?”   “不错!”慕容圭很是欣赏地看了她一眼。“我已经把你落到我手里的消息传到了庾璟年那里,我不过将你的头发剪下一绺,送给了他,并且让他只带三十名侍卫到蝴蝶谷来,若是不肯答应,我便立刻将你杀了。没想到他待你倒是情深意重,立刻就动身启程了。”若是时间足够,慕容圭有把握打败庾璟年拿下荆州,可是现在来自内部的压力太大了,北燕军虽然强行被他弹压着留在荆州,可是不论将士都想着立刻返回长安,军队已有哗变的趋势,慕容圭才不得不冒险设计除掉庾璟年。   这也算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庾璟年可以说是大晋的定海神针,他一旦死了,荆州军立刻就会变成没有爪牙的老虎,荆州也就唾手可得。那时候慕容圭和宇文周里应外合,拿下建康也是举手之劳。到时候再回兵救援长安,萧十三只有七千人,收拾他十分的简单,慕容圭就可以解决一切的问题。   可以说,庾璟年才是问题的关键。   沈沅钰牙齿里挤出两个字来:“卑鄙!”   慕容圭叹道:“是你们设计先要害我,我不过将计就计,若这样也算卑鄙,大家同样卑鄙,你何必说我呢!”   沈沅钰道:“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你来到了此处,你就有一定的可能被谢纯干掉,所以我们也不算太过失败。”这种情况,此前沈沅钰和谢纯的确是考虑过的,所以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匆匆从荆州赶到这里,带的人也不会太多吧,是一千人还是两千人?实话告诉你,谢纯表哥这次带了特质的强弓硬弩前来,咱们就看看到底是你北燕的精锐厉害,还是我大晋的武器犀利吧。只要纯表哥能在阿年到此之前杀了你,我们就算赢了。你一旦死了,北燕军队立刻就会四分五裂,到时候,哪怕是我和纯表哥都死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慕容圭脸色微微一变,他此次前来,虽然有所安排,但的确只带了三千人过来。否则一开始他就很难瞒得过庾璟年派出来的斥候。他知道谢纯不可能带太多人前来,因为建康城需要足够的人手来防守。却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赌博心理这么重,竟然带了大量的强弓硬弩而来。   沈沅钰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见他神色微变,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们并不是没有希望。   慕容圭摇了摇头,叹道:“谢纯这小子!”这么大的赌性,还真有点他慕容圭的风范啊。   慕容圭淡淡点了点头:“咱们这一场战争打了这么久,大燕也好南晋也好,大家都精疲力竭,正好借此机会做个了断。唯一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在这个时候,阿钰你能陪在我的身边!你可记得我当初曾对你说过的话。若是此战的最终结局是我大燕赢了,你依旧是我慕容圭的皇后!”   听了这话,妙慧脸色一变,真定则脸含讥笑。   沈沅钰神色冷静地道:“慕容圭,这样的话我劝你以后不要再说了。若是大晋输了这一仗,我立刻就一头碰死在你面前,我说话算话。”   慕容圭没有说话,费了这么大的劲儿,他才将沈沅钰重新弄到手里,当然不会让她轻易死了的。   这时有人来报,说是谢纯已经带人杀了过来。正带人在谷口和慕容圭的贴身亲卫激战。   慕容圭神色不变,因为早已安排妥当了。并不需要他亲自指挥战斗,因而显得十分轻松。他对沈沅钰道:“要不要看看军情的进展?”说着竟然递了一个怪异的东西过来,别人不认识,沈沅钰却知道那是一只望远镜。   慕容圭好不容易穿越一场,当然要苏出一些东西出来,否则岂不是太过对不起穿越大神,而他之所以肯让沈沅钰看一看军情的进展,就是因为他对北燕的军队有着绝对的信心。   沈沅钰倒是无所谓,她接过来看了看,见两方果然在谷口展开激烈的对战。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在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谢纯将守城用的强-弓劲弩带了过来,不过私兵毕竟是私兵,即便是武器先进,精锐程度和慕容圭的亲兵也是绝对不能比的,所以两支军队在谷口胶着不堪。一时也看不出谁占了上风。   蝴蝶谷的谷口很窄,仅能容许几匹马并道而驰,这里就像是一个绞肉机,一波接一波的人冲过来,倒下去,再冲过来,再倒下去。沈沅钰只看了片刻,就觉得胸口发闷,有些想吐,便放下了望远镜。   这时妙慧接过了望远镜,向谷口的方向看去,她本身是会功夫的,又杀过人,承受能力比沈沅钰可强多了。   妙慧看了一会儿,脸色突变道:“该死,谢纯在所有的弓箭上都涂抹了毒-药。”原来妙慧发现北燕军无论是中了谢纯的强弓硬弩还是普通的弓箭,不论伤势严重与否,倒在地上便起不来了。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谢纯让所有的士兵在武器上都涂抹了剧毒,古代的剧毒可没有现代那么好生产,这也是毒-药不能在战场上普及的根本原因,谢纯能给这两千私兵装备剧毒的武器,这可不是一般的大手笔,也就是谢家底蕴丰厚,才能让他做到这一点。   果然就有传令兵前来禀报:“陛下,谢纯在武器上涂抹了剧毒,咱们的人死伤惨重。将军让小的来请示陛下,咱们该怎么办?”   慕容圭两眼一瞪,“还能怎么办?告诉李正,给朕死守住谷口。如敢后退一步,朕便摘了他的脑袋。”   如此传令兵不断来往传递消息。因此沈沅钰虽然没有亲临现场,却对战场的情势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的心一直在收紧。   慕容圭心里其实也捏着一把汗,不过他却并不太过担心。因为他临走的时候给自己的心腹元旭下了一道命令,他走后六个时辰,让元旭带领三万大军从水路援助蝴蝶谷。   元氏乃是北燕八柱国家族之一,元旭从慕容圭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投靠了他,对慕容圭忠心耿耿,当时他还是元家一个不太起眼的儿子。元家的宗主死后,慕容圭就扶持元旭坐上了宗主之位。   因此慕容圭对元旭一向信任有加。元家和宇文家是八柱国家族之中,慕容圭最为信任的两大家族。   算算时间,元旭走水路,这时大军也差不多该到了,谢纯的军队只有两千,有这么多军队作后盾,慕容圭当然不会担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谷口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意味着战斗越来越激烈。   谢纯简直心急如焚,本来谢纯是想偷袭慕容圭来的,只是他没想到慕容圭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他的行踪,了然于他的计划,而且慕容圭带的人居然比他带的人还要多。事到如今,赶鸭子上架也得开打了,所以偷袭就变成了正面交锋。   而现在沈沅钰还在慕容圭的手里呢。他一向喜欢剑走偏锋,喜欢冒险,这次却有些后悔了。这次就算是埋尸在蝴蝶谷,对于他来说也没什么,可是万一沈沅钰出点儿什么事,他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谢纯别看平时的时候智计百出,可是真正领兵打仗这还是第一次。所以指挥起战斗来还不是那么得心应手。   他心中焦急,急着上前督战,没想到站得太靠前了一些,北燕的士兵抓住机会,偷偷发射了一支暗箭,正好钉在谢纯的大腿上。   谢纯惨叫了一声,摔倒在地,一个亲兵用身体帮他挡了一箭,这才避免了他被人射杀的命运。   谢纯带出来的这些,都是谢家的私兵,平日里对谢纯那都是敬若天神的,看见谢纯受伤,而且伤势似乎颇为严重,顿时一阵骚乱,攻势便是一缓。   这个插曲被妙慧用望远镜看得一清二楚。妙慧高兴地道:“陛下,谢纯被我方战士所伤,现在南晋的士兵已经退下了,真是天佑我大燕。”   慕容圭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矜持的笑容。别看他表现得云淡风轻的,其实谢纯还是给了他相当大的压力。他自以为三千精锐亲兵,对付五千南晋的士兵都没有问题。而大晋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抽调出这么多兵力出来的,所以才有恃无恐地来到蝴蝶谷,没想到谢纯利用武器犀利,竟然将他的亲兵完全压制住了。   沈沅钰的心却直沉了下去,谢纯受伤不能指挥战斗,谢家的私兵离开他这个灵魂人物,恐怕士气直接跌落到谷底,还如何与慕容圭的北燕军较量?   她心里微微一叹,这,大概就是天意吗?   她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孩子,娘亲对不起你!”手就伸向了怀里。   正在沈沅钰准备有所行动的时候。蝴蝶谷谷口之处,谢纯正在暴跳如雷,“扶我起来,我要去指挥战斗!”   他的亲兵面面相觑,有人劝道:“宗主,您还是坐在地上休息吧,您再这样,一条右腿就要废了!”   谢纯怒道:“废了就废了。”他是知道沈沅钰的后招的,若是废了一条腿能救下沈沅钰的性命,他觉得十分值得。   亲兵们拗不过他,勉强扶着他站了起来,谢纯的右腿刚一着地,便立刻惨叫了一声。刚才那一箭射得十分深,军医只是帮他剪断了箭杆,还没有来得及把箭头挖出来,就被谢纯给赶走了。   所以他现在勉强站立,右腿上简直钻心一样的疼痛。谢纯脑袋上的汗珠子像是下雨一样落了下来。   谢纯咬着牙,这次一声不吭,迈开步子就向前走去,众人劝他他根本就不听。“赶快给我整队,继续进攻!”   谢纯受了伤的腿毕竟走不快,才勉强走了几步。就听见一阵轰鸣的马蹄声传了过来,谢纯脸色一变,问道:“是不是北燕的援军来了?”之所以接近到这个地步他的人还没有发现,是因为谢纯根本就没有派斥候出去,他把所有的兵员全都用上了,势要攻破蝴蝶谷,可谓是拼了命的孤注一掷了。   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趴在地上听了一下,面色古怪地道:“来人似乎,只有二十来骑!”   不光是谢纯,众人都感到惊奇。刚才那阵马蹄声明明是气势慑人,怎么就只有二十来骑?   谢纯还没来得及说话,来骑已经奔到了近前,带头之人穿一身玄色大氅,大氅下面银盔银甲,手里提着一杆长-枪,只有一只手控马,那马儿神骏之极,跑得简直就像飞起来一般,一看就是一只价值万金的千里马。   男人生得十分俊朗,坐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脸上的线条犹如刀削斧劈,一双剑眉之下,一对眸子里黑得仿佛深不见底,阳光之下,他全身的盔甲闪闪发光,犹如天神下凡一般。   谢纯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关键时刻,庾璟年来了。   原来庾璟年接到慕容圭的消息,加上建康那边也传来了沈沅钰被虏的消息,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放下一切就带着几十个亲卫赶来蝴蝶谷。   他这一路快马加鞭,胯-下的千里马都差点累吐血了,所以赶到蝴蝶谷的时候并没有比慕容圭、谢纯他们晚多少。   庾璟年一拉缰绳,那马儿立刻就停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谢纯一眼,见他这个德行眉头一皱,淡淡问道:“谢纯,阿钰可在里头?”   谢纯点了点头。“表妹现在在慕容圭的手上。”他对庾璟年的感觉一直是又嫉妒又佩服,如今这个当口,庾璟年来来了,他心里莫名就松了一口气,觉得庾璟年应该有法子攻入谷里去,救下沈沅钰。   他也不知道这种信念是从何处而来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又有些不爽。   庾璟年听到这句话,英俊的脸孔扭曲了起来。“你带这些人,是来救她的?很好很好!第一,我代阿钰谢谢你!第二,我想让你把这些士兵借给我,由我来指挥!”   谢纯一咬牙:“只要能救下表妹,都由你。”他有自知之明,指挥战争这种事,还是庾璟年更适合。   庾璟年点了点头,立即翻身下马,命令跟他一起前来的二十多个护卫整编谢纯的部队。谢纯走上前道:“慕容圭一共带了三千人过来,每一个都是精锐好手,我虽然带了强-弓硬弩,并且在箭上涂抹了剧毒,但是弩-箭带得并不足够多,如今只剩下四分之一了。王爷,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庾璟年此来并没有带太多的人手,一是因为慕容圭在信中威胁他,不许他带太多人来,二是荆州岌岌可危,也不容许他带太多的人出来。如今荆州三面被围,荆州城一旦有超过五百人的调动,都难以瞒得过北燕军,荆州军一旦知道庾璟年不在城里,恐怕立刻就要崩溃。所以庾璟年只好带了几十个护卫前来。   庾璟年本来是报着必死的心前来的,所谓的尽人事凭天命,就算救援不成,能和沈沅钰死在一起,他也甘之如饴。   慕容圭知道他必然会来,所以在路上埋伏下三波杀手,全被庾璟年给干掉了。他身上的一身血渍就是明证。   在这里意外看见谢纯并且他手里还有两千兵马,这让庾璟年喜出望外。谢纯又恰好受伤不能亲自指挥,他自然毫不客气地将这些士兵的指挥权接手过来。   有了这些人马,对于救出沈沅钰,庾璟年已经有了一定的信心。   这边庾璟年的手下很快整队完毕,庾璟年翻身上马,马鞭前指:“出发!”他的身上自然而然有一股豪气干云的气概。   谢纯不由大叫一声:“王爷,带上我。”   庾璟年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受伤这么重,跟着我们过去,是帮着我们杀人呢,还是想让我们分心照顾你呢?阿钰是我的妻子,自有我费心救援。你还是呆在这里好好养伤吧。让军医赶紧把你的箭头挖出来,否则刺进骨头里,你这条腿就真的废了!”   谢纯脸色一白,尤其是听到那句“阿钰是我的妻子,自有我费心救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庾璟年也没空理会他,留下军医和几个亲兵照顾谢纯。直接就带着人冲杀了过去。   谷里的慕容圭也知道庾璟年来了。他废了这么大的劲儿,不惜以身为饵,目的就是为了把庾璟年诓出来,趁机杀死他。   现在形势虽然对他也不是很有利,可是想到元旭带着的三万大军很快就能从水路赶来支援,他心里也并不是十分紧张。   他笑着对沈沅钰道:“没想到庾璟年待你这般有情有义。竟然真的只带了三十个亲卫就跑到蝴蝶谷来救你了!”   沈沅钰失声道:“阿年,他真的来了?”   慕容圭听见“阿年”这样亲热的称呼,脸上的笑容顷刻之间消失了。“也好,今天咱们三个,就把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好好捋顺了。”他刚才一直坐在一把椅子上面,现在则慢慢地站了起来。   “就让我和庾璟年再最后较量一番指挥艺术,看看谁才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军神!”   慕容圭这是打算亲自指挥战斗了。刚才谢纯带兵攻打谷口的时候,他可是稳坐钓鱼台。他心里很明白,谢纯只是个初哥,他的亲兵队长完全可以应付,换做庾璟年就不行了。   说完这句话,慕容圭留下妙慧在这里守着沈沅钰,他则来到谷口,接替了亲兵队长,亲自指挥战斗。   只不过,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战斗,简直就像是两人司州之战的一个翻版。只不过这次两人的位置调换了过来,全无反抗之力的变成了慕容圭。   谢纯带来的守城的强-弓硬弩,在谢纯的手里就是威力大了一些的武器,而到了庾璟年的手里,就变成了杀伤性极为强大的“神器”!   谢纯一共带出了四十架强弩,这种弩箭携带不便,需要有专门的人装卸箭头。因此威力虽大,却不能形成持续有效地火力压制。这也是谢纯一直没有攻破谷口的原因。   庾璟年则别出心裁。他将四十架强弩分成前后两队,三个人一个小组,专心控制一架弩车,先由最前面的弩车射击,然后退至队伍后方专心装填箭头,由第二名士兵上前射击。这样交替填装发射,就形成了连续不断的箭雨。   那时候用的盾牌,大部分都是木质的,外头包上一层铁皮,否则盾牌太重,士兵们根本拿不起来。   而这种硬弩威力极大,可以直接射穿盾牌。所以北燕军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立刻便死伤惨重。   慕容圭本来以为可以和庾璟年较量一下指挥的技艺,哪想得到,庾璟年借助先进的武器,根本不给他任何较量的机会。慕容圭来不来,根本没任何区别。   就像当初慕容圭用铁甲骑兵打败庾璟年一般,这简直就是作弊。   慕容圭本来是想在沈沅钰面前露一把脸,让沈沅钰看看他的厉害,没想到事与愿违,只气得暴跳如雷。   很快慕容圭就发现,蝴蝶谷的谷口地方太小,北燕军挤在一块儿,没有地方躲闪,成了活生生的靶子,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的三千亲兵就要死伤殆尽,他就要成为光杆司令。   慕容圭当机立断,立刻命令士兵们向后撤退。   他却不知道,庾璟年手里的箭头已经没剩下多少了。之前带来的那些,早都被谢纯挥霍殆尽了。   慕容圭带着人马退进了谷里,里边地方比谷口的狭窄之地大了很多,腾挪的空间也大了不少,士兵们就算用盾牌挡不住强弩的威力,也完全可以躲开了。庾璟年再想靠着四十架强弩就轻易收割北燕士兵的性命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地方大了,也可以投入更多的兵力打攻防战,慕容圭高超的指挥艺术终于派上了用场。   可是之前在谷口的地方,北燕兵死得太多也太过憋屈,导致士气大衰,加上虽然退进了山谷,武器上头庾璟年一方仍然占据了优势。所以慕容圭还是被庾璟年压着打。   慕容圭只觉得心里憋屈极了。   经过长时间的拼杀,北燕军三千精锐只剩下不到一千五百人,而南晋这边也伤亡了差不多五百人。两下里一抵消,人数差不多就一样多了。   慕容圭只能一步步后退。他心里十分着急,按说元旭的三万兵马走水路,早就应该到了,为什么他还不来?   正在此时,谷外再次传来震天的马蹄声,慕容圭脸色一喜,只见一队人马冲了进来,旌旗招展之中,慕容圭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只见正中一杆帅旗,上面写着一行米黄色的大字,钦命东海亲王渊。   却是三皇子来了。   原来谢纯也留了一个后招,在临走之前,派了一个侍卫给三皇子送了一封信,把自己的计划全都告诉了三皇子。请他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给予自己增援。   三皇子接到这封信,因为他现在是整个城防军的指挥官,事关重大,不敢轻易离开建康,可是事涉老五的媳妇,她还怀着身孕,三皇子又势必不能坐视不管,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派个人带着少量的兵马去接应谢纯。   这时皇帝却派了张士德叫他觐见。原来这段时间,皇帝经过修养,身子好了不少,已经勉强可以视事了,不过也只过问大政方针,具体的事务还是由三皇子处理。   三皇子当即去了勤政殿,看见老皇帝面色苍白,像是一瞬间老了几岁似的。三皇子大吃一惊,老皇帝就给他看了一封信。   这信是庾璟年用飞鸽传书送来的,是直接写给皇帝的。他倒是没想从皇帝这里得到援助,因为大晋的兵力处处捉襟见肘,建康若是抽调出太多兵力去蝴蝶谷支援,很有可能就要失守。   庾璟年写给皇帝的这封信,很有遗书的意味,向皇帝承认错误,表示无论如何他不能看着阿钰这样落入慕容圭的手里。就算是死,他也要闯一闯蝴蝶谷。   皇帝看了自然是大惊失色,这才紧急召了三皇子来商量。   三皇子看完之后,也是一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慕容圭这一手真是打中了老五的七寸了。”   皇帝道:“慕容圭此举,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想要趁机害死老五,攫取荆州。老三,我现在方寸已乱,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三皇子本来是想留守建康,派人去救沈沅钰和谢纯的,这下子连庾璟年也要搭进去了,他也着急起来。立刻主动请缨道:“父皇,事情紧急,还是让我带兵去蝴蝶谷一趟吧!我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我也一定要将老五救回来!”   皇帝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老三,你和老五从小就要好,只有你去救他我才能放心。我会把千牛卫的士兵全都给你带走,你要记住,不论如何一定要保障老五的安全。”   建康分为内外城,内城便是皇城。如今皇城之中的守卫就只有一卫千牛卫,就连外城战斗最激烈的时候,都没有派他们上城墙,可是庾璟年有了危险,皇帝立刻就要派全部的千牛卫去救他,三皇子这下是彻底明白了庾璟年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一卫兵马大约有六千人,三皇子到底说服了皇帝,留下一半人守卫皇城,带着另一半三千人马星夜驰援蝴蝶谷,等他赶到蝴蝶谷的时候,正好是庾璟年带人攻入谷中的时候。   千牛卫身经百战,又是皇帝的亲卫,不论从兵员的素质还是装备,都是极好的,他到了蝴蝶谷一看这架势,立刻命人将慕容圭的人马团团围住。   庾璟年却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三皇子会来救他,若三皇子真想他死,只要按兵不动就好了,何必亲自带人到此犯险?   326|一触即发   
  庾璟年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三皇子已经大喊道:“老五,你不够意思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会哥哥一声,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成兄弟了!”   毕竟是多年的兄弟,这样的一句嬉笑质问,立刻就消解了庾璟年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他哈哈一笑道:“三哥,是兄弟疑心重了,是兄弟的不是,等过一会儿咱们干掉了慕容圭这狗才,我再给你当面赔礼。”   三皇子听得心中一暖,他其实并没有怪责庾璟年,桓淑妃以他的名义给庾璟年下了那样的一道圣旨,换了是他,他也要怀疑的。   慕容圭此刻已经退到了沈沅钰所在的地方,和妙慧汇合到一处了。他脸色十分难看,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大晋的援兵已经来了两拨了,为何元旭的援兵还没有来。   庾璟年和三皇子此刻兵力是慕容圭的三倍,占尽了优势,已将慕容圭团团围住。庾璟年见慕容圭不时向远处眺望,不由冷笑道:“慕容圭你不用等了,你的援兵是不会再来的了。”   慕容圭脸色狂变:“你胡说!”慕容圭自信还能守一阵子,若是元旭的大军能够及时赶来,他还有反败为胜的希望。   庾璟年冷笑一声:“我在临走之时,给所有的北燕高级军官都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你已经脱离了大军去了蝴蝶谷。而且我已经派了重兵在蝴蝶谷对你进行狙击,一定能把你杀死在这里。到时候不论他们谁肯跟我合作,我都会命令萧十三将长安拱手相让,不论谁登上了皇位,我都会代表大晋承认他们在北燕的统治的合法性。看来你的心腹已经背叛了你,他们是在等你死去的消息,好立刻回到长安争夺北燕皇帝的宝座。”   慕容一族的族人在慕容圭登上皇帝之后,几乎被他屠戮殆尽,加上萧十三攻破长安,为了逼迫慕容圭回军,更是把慕容圭三个儿子都给杀了。现在慕容氏几乎已经断子绝孙了,所以一旦慕容圭死在蝴蝶谷,八柱国家族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   庾璟年这一招挑拨离间,实在是厉害到了极处。本来北燕的军队就厌战情绪激烈,慕容圭是用了个人的强大威望才勉强压服了一众大臣,如今就是他们强力反弹的时候了。   现在看来,元旭对他的决定也是心有怨言,亏他还一直觉得元旭对他的任何决策都会无条件的坚决支持。   慕容圭听到这里,几乎已经肯定,元旭是不会再来了。   这世界本无所谓绝对的忠诚,所谓绝对的忠诚只是背叛的筹码不够。没想到他一辈子玩弄人心,自诩算无遗策,最后却是他认为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绝对心腹背叛了他。   这简直就是讽刺。   反观庾璟年,这几年他是历练出来了,不论是刚才用差不多的兵力将他打得落花流水,还是玩弄权谋智力,都比他有过之无不及,可以说,他这次的失败一点儿都不冤枉。   慕容圭以为自己是个穿越者,老天爷给他开了金手指,自然会庇佑他一路好运,所以能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因此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正是因为太过自信,让他识人不明,错失了翻盘的最后一丝机会。   慕容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越来越疯狂。这一生他一路顺风顺水,从一个普通皇子到太子到皇帝,不论是两军对垒的战场还是阴险诡谲的朝堂,最后的胜利者永远是他,他不能忍受自己失败,一次也不能!   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庾璟年!叫你的人放开一条出路,让朕和朕的属下离开,否则朕就杀了你心爱的女人。”   说着便用手指着沈沅钰。   庾璟年脸色一变:“慕容圭,你好不要脸。你也是堂堂的一国之主,一代枭雄,智谋不如别人,最后就只能用女人的性命来威胁我吗?”   沈沅钰更是冷笑连连。慕容圭此人心性凉薄可见一斑。他口口声声说多么多么喜欢自己,要立自己为皇后,到了威胁到他生命的时候,他最先想到的还是把自己推出来当做挡箭牌。   慕容圭狞笑道:“庾璟年,你少说废话,你到底是让还是不让?”   妙慧此时已经毫不客气地将一把匕首抵在了沈沅钰的脖子上,沈沅钰的皮肤非常娇嫩,匕首的尖端已经隐隐看见了一丝血痕。   庾璟年心疼坏了。立刻叫道:“不要动手,你先放了阿钰,我便让你们离开。我庾璟年不像你慕容圭那样,是个卑鄙小人,我说过的话,一个唾沫一个钉,绝对算数。”   三皇子犹豫了一下,毕竟现在是诛杀慕容圭最好的机会,这样放他离开,实在太可惜了,以后他必定吸取今天的教训,再想杀他就太难了。   正在这时,一直紧闭着眼睛的沈沅钰开口了。“阿年,不要!如今慕容圭被困于此,走投无路,只要一阵乱箭就能要了他的命。只要他一死,北燕军立刻就会四分五裂,退出大晋的领土,一切的危机都可以顺利解除。这是救无数黎民于水火之中的大造化。阿年,你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你不能为了我一个人,放弃公义而只顾私情啊!”说到这里沈沅钰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为了她的家人,为了双胞胎,她真的不怕死。她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肚里的孩子。之所以答应谢纯将计就计是因为她明白,慕容圭行事谨慎小心,若是她不肯假装被俘被带到蝴蝶谷,慕容圭也绝对不会离开荆州的大本营。   庾璟年脸上露出痛苦莫名的表情。   他当然知道,这次是杀死慕容圭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让他亲眼看见沈沅钰死在他的眼前,他怎么能够忍心?   他大声道:“阿钰,我不能!我若是连自己的妻儿都不救,就算是立下再大的功勋,又有什么脸面来承受呢!”庾璟年转向妙慧道:“妙慧,你先放开阿钰,我这就叫人给你们让开去路。”   妙慧看了慕容圭一眼,见慕容圭点头,她这才收起匕首放开沈沅钰,退后了一步。   “来人!”庾璟年正要吩咐众人把路给让开。沈沅钰已经先一步说道:“慕容圭,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你敢不敢听?”   慕容圭冷冷道:“有什么不敢的!”   沈沅钰就自然而然地向前走了一步,手也缩到了袖子里。自然没有人会怀疑她一个孕妇。慕容圭的目光就投注在她的身上。   沈沅钰忽然提高了声音,大喊道:“慕容圭,你瞧瞧这是什么?”她手里出现一只巴掌大小的精致手-弩,那弩-箭乃是西域的能工巧匠所制,平时可以折叠着藏在袖子里,关键的时刻就能拿出来救命了。别看很小,因为是利用机括发射,威力却是大得异乎寻常,能够射穿甲胄。并且为了保证能够一箭毙命,箭头上涂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慕容圭的注意力至少有80%都在庾璟年的身上,况且沈沅钰如今的形象,就是一个武力值-5的渣渣,谁能想到她会在身上暗藏手-弩呢。因为她温婉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了,妙慧和真定此前也没有想到,所以并没有搜她的身。   只是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个人。就像是谢纯、庾璟年和慕容圭一样,每个聪明人都会藏有后招,沈沅钰也是聪明人,所以这支手-弩就是沈沅钰的后招。   她相信她一定有机会向慕容圭射出这支弩-箭,一旦杀死了慕容圭,就算谢纯最后失败了,他们的计划也算是成功的。   只是没想到事情变化远远超出她的预料。如今她成了慕容圭用来威胁庾璟年的人质。所以现在能不能射死慕容圭都无所谓的,只要她激得慕容圭一剑杀了她,庾璟年自然会给她报仇,把慕容圭给碎尸万段。   “陛下,小心!”妙慧一声惊呼。她主持天机阁江南分舵多年,算是半个武器专家,一看沈沅钰的手-弩造型,就知道威力肯定奇大无比。又加上她站在沈沅钰和慕容圭两人中间,借着眼光,能看见弩-箭上蓝汪汪的颜色,十分诡异怕人,她就知道沈沅钰在这支箭上淬了剧毒。   等慕容圭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躲闪了。他心中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自己今天就要死在沈沅钰的手里?   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就见人影一闪,妙慧已经合身扑了过来,整个地抱住了慕容圭。她就在两人中间,也只有她才有足够的时间帮慕容圭挡住这一箭。   沈沅钰之前练习过很多次,对于手-弩的操控已经十分娴熟,所以那一箭十分精准地射中妙慧的后背。这一箭威力极大,深深扎在妙慧的身上。她开始感觉一阵剧痛,紧接着就是一阵麻木,她知道这是剧毒发作了。   慕容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妙慧对他的心意他知道的十分清楚,他也曾贪恋过她的美色,不过他的女人太多,很快就将那一丝情意放到了一边,而是悉心培养她,让她成为天机阁江南分舵的一把手,利用她的身份为自己搜集情报。   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她救了自己一命。   妙慧的嘴角吐出一口黑血,她颤抖着伸出双手,轻轻抚摸着慕容圭的英俊的脸庞,嘶哑着声音道:“阿圭,能够死在你的怀里,我妙慧……此生无悔!”   说着她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委顿于地。慕容圭迟疑了一下,如今情况紧急,这个女人虽然为他而死,他却没有时间来管她。那边慕容圭的亲兵已经再次制住了沈沅钰。   沈沅钰也没想到自己会误杀了妙慧。这还是两辈子头一回杀人,妙慧又算是一个熟人,此刻她正吐得一塌糊涂。   那些亲兵将刀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又不敢杀她,又生怕她再射出一箭来,情绪十分紧张激动。其实沈沅钰的身上就只藏了一支箭,现在让她射她也射不出来了。   慕容圭大喊了一声:“不要杀她!”   他无瑕顾忌妙慧,这边妙慧一个人委顿在地上,真定蹲了下来,在妙慧的耳边轻轻说道:“你这个傻女人!你那么爱慕容圭,到了最后,你得到了什么?咱们这些把慕容圭当做神一样供奉着的可怜女子,到了最后,又都有什么好下场?我嫁给了庾涛那个没有一点儿本事的纨绔子弟,你呢?除了做尼姑,你牺牲美色勾引大晋的高官,就是为了帮助慕容圭那个狗东西搞到那些情报,最后你为了救她,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也没换得他在你的身上多驻留一刻钟目光。你居然还说你此生不悔,你这算什么?究竟算什么?就连他最看重的沈沅钰,到了最后,他还不是可以牺牲,慕容圭这个人,心里根本就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   她和妙慧都爱着慕容圭,最后都是痛苦不堪。不过妙慧修养高,她一直隐忍着这些痛苦,而真定则是干脆变得丧心病狂,想着法子折磨身边的人,以舒缓自己的痛苦。所以看见妙慧这样死了,她难免心生同病相怜之感。   妙慧已经说不出话来,似乎听到了这些话,她的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然后她的瞳孔慢慢地散了。真定长叹了一声,用手去抹她的眼皮,想要帮她闭上了眼睛。   可是妙慧的眼睛却始终是睁着的。   ——死不瞑目!   此刻场中的气氛愈发紧张得一触即发。   慕容圭两眼血红地看着沈沅钰,第一次,他距离死亡这样的近。他实在不能忍受,他所看重的女人,会用这种方式对付他。   从前不论是什么样的女人,只要他勾勾手指,便会主动投怀送抱,偏偏是沈沅钰,一次一次地和他做对,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想要杀了他。他只觉得胸中怒气翻涌,完全不能容忍。   从前,他觉得他很爱沈沅钰。可是现在,他才真切地意识到没有人比他自己更重要,或者沈沅钰和别的女人比起来更加重要,可是所有的女人加起来,也比不过他自己的一根毫毛。   沈沅钰其实只是他的一丝执念,不在乎她这个人,而是他追求完美的一种习惯性使然。两辈子以来,他都太过顺风顺水,凡是他想得到的,都必须得到不可。   慕容圭猛地拔出腰间的一把短剑,用剑指着沈沅钰的胸口,“沈沅钰,我对你那样好,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对我动手?”   沈沅钰此时已经停止了呕吐,她站直了身子,比起慕容圭,她显得那样娇小,可是此刻她的身子挺得笔直,气势竟然丝毫不弱于暴跳如雷的慕容圭。   只听她声音清冷地说道:“慕容圭,你看看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德行?天下第一美男子?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军事天才和统帅?这个世界有无数人比你优秀,你配得起这样的称号吗?你也该正视你自己了,你就是一个跳梁小丑!你若是个男人,你就一剑杀了我!”说完她竖起大拇指,然后将大拇指转而朝下。   这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懂的动作。也是对慕容圭赤果果的侮辱。慕容圭明知道她是故意激他动手,还是气得五内如焚。   他狞笑道:“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326|一触即发   
  庾璟年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三皇子已经大喊道:“老五,你不够意思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会哥哥一声,你是不是不把我当成兄弟了!”   毕竟是多年的兄弟,这样的一句嬉笑质问,立刻就消解了庾璟年心中最后一丝怀疑。``し他哈哈一笑道:“三哥,是兄弟疑心重了,是兄弟的不是,等过一会儿咱们干掉了慕容圭这狗才,我再给你当面赔礼。”   三皇子听得心中一暖,他其实并没有怪责庾璟年,桓淑妃以他的名义给庾璟年下了那样的一道圣旨,换了是他,他也要怀疑的。   慕容圭此刻已经退到了沈沅钰所在的地方,和妙慧汇合到一处了。他脸色十分难看,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大晋的援兵已经来了两拨了,为何元旭的援兵还没有来。   庾璟年和三皇子此刻兵力是慕容圭的三倍,占尽了优势,已将慕容圭团团围住。庾璟年见慕容圭不时向远处眺望,不由冷笑道:“慕容圭你不用等了,你的援兵是不会再来的了。”   慕容圭脸色狂变:“你胡说!”慕容圭自信还能守一阵子,若是元旭的大军能够及时赶来,他还有反败为胜的希望。   庾璟年冷笑一声:“我在临走之时,给所有的北燕高级军官都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你已经脱离了大军去了蝴蝶谷。而且我已经派了重兵在蝴蝶谷对你进行狙击,一定能把你杀死在这里。到时候不论他们谁肯跟我合作,我都会命令萧十三将长安拱手相让,不论谁登上了皇位,我都会代表大晋承认他们在北燕的统治的合法性。看来你的心腹已经背叛了你,他们是在等你死去的消息,好立刻回到长安争夺北燕皇帝的宝座。”   慕容一族的族人在慕容圭登上皇帝之后,几乎被他屠戮殆尽,加上萧十三攻破长安,为了逼迫慕容圭回军,更是把慕容圭三个儿子都给杀了。现在慕容氏几乎已经断子绝孙了,所以一旦慕容圭死在蝴蝶谷,八柱国家族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   庾璟年这一招挑拨离间,实在是厉害到了极处。本来北燕的军队就厌战情绪激烈,慕容圭是用了个人的强大威望才勉强压服了一众大臣,如今就是他们强力反弹的时候了。   现在看来,元旭对他的决定也是心有怨言,亏他还一直觉得元旭对他的任何决策都会无条件的坚决支持。   慕容圭听到这里,几乎已经肯定,元旭是不会再来了。   这世界本无所谓绝对的忠诚,所谓绝对的忠诚只是背叛的筹码不够。没想到他一辈子玩弄人心,自诩算无遗策,最后却是他认为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绝对心腹背叛了他。   这简直就是讽刺。   反观庾璟年,这几年他是历练出来了,不论是刚才用差不多的兵力将他打得落花流水,还是玩弄权谋智力,都比他有过之无不及,可以说,他这次的失败一点儿都不冤枉。   慕容圭以为自己是个穿越者,老天爷给他开了金手指,自然会庇佑他一路好运,所以能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因此他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正是因为太过自信,让他识人不明,错失了翻盘的最后一丝机会。   慕容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越来越疯狂。这一生他一路顺风顺水,从一个普通皇子到太子到皇帝,不论是两军对垒的战场还是阴险诡谲的朝堂,最后的胜利者永远是他,他不能忍受自己失败,一次也不能!   他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庾璟年!叫你的人放开一条出路,让朕和朕的属下离开,否则朕就杀了你心爱的女人。”   说着便用手指着沈沅钰。   庾璟年脸色一变:“慕容圭,你好不要脸。你也是堂堂的一国之主,一代枭雄,智谋不如别人,最后就只能用女人的性命来威胁我吗?”   沈沅钰更是冷笑连连。慕容圭此人心性凉薄可见一斑。他口口声声说多么多么喜欢自己,要立自己为皇后,到了威胁到他生命的时候,他最先想到的还是把自己推出来当做挡箭牌。   慕容圭狞笑道:“庾璟年,你少说废话,你到底是让还是不让?”   妙慧此时已经毫不客气地将一把匕首抵在了沈沅钰的脖子上,沈沅钰的皮肤非常娇嫩,匕首的尖端已经隐隐看见了一丝血痕。   庾璟年心疼坏了。立刻叫道:“不要动手,你先放了阿钰,我便让你们离开。我庾璟年不像你慕容圭那样,是个卑鄙小人,我说过的话,一个唾沫一个钉,绝对算数。”   三皇子犹豫了一下,毕竟现在是诛杀慕容圭最好的机会,这样放他离开,实在太可惜了,以后他必定吸取今天的教训,再想杀他就太难了。   正在这时,一直紧闭着眼睛的沈沅钰开口了。“阿年,不要!如今慕容圭被困于此,走投无路,只要一阵乱箭就能要了他的命。只要他一死,北燕军立刻就会四分五裂,退出大晋的领土,一切的危机都可以顺利解除。这是救无数黎民于水火之中的大造化。阿年,你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你不能为了我一个人,放弃公义而只顾私情啊!”说到这里沈沅钰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为了她的家人,为了双胞胎,她真的不怕死。她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肚里的孩子。之所以答应谢纯将计就计是因为她明白,慕容圭行事谨慎小心,若是她不肯假装被俘被带到蝴蝶谷,慕容圭也绝对不会离开荆州的大本营。   庾璟年脸上露出痛苦莫名的表情。   他当然知道,这次是杀死慕容圭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让他亲眼看见沈沅钰死在他的眼前,他怎么能够忍心?   他大声道:“阿钰,我不能!我若是连自己的妻儿都不救,就算是立下再大的功勋,又有什么脸面来承受呢!”庾璟年转向妙慧道:“妙慧,你先放开阿钰,我这就叫人给你们让开去路。”   妙慧看了慕容圭一眼,见慕容圭点头,她这才收起匕首放开沈沅钰,退后了一步。   “来人!”庾璟年正要吩咐众人把路给让开。沈沅钰已经先一步说道:“慕容圭,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你敢不敢听?”   慕容圭冷冷道:“有什么不敢的!”   沈沅钰就自然而然地向前走了一步,手也缩到了袖子里。自然没有人会怀疑她一个孕妇。慕容圭的目光就投注在她的身上。   沈沅钰忽然提高了声音,大喊道:“慕容圭,你瞧瞧这是什么?”她手里出现一只巴掌大小的精致手-弩,那弩-箭乃是西域的能工巧匠所制,平时可以折叠着藏在袖子里,关键的时刻就能拿出来救命了。别看很小,因为是利用机括发射,威力却是大得异乎寻常,能够射穿甲胄。并且为了保证能够一箭毙命,箭头上涂抹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慕容圭的注意力至少有80%都在庾璟年的身上,况且沈沅钰如今的形象,就是一个武力值-5的渣渣,谁能想到她会在身上暗藏手-弩呢。因为她温婉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了,妙慧和真定此前也没有想到,所以并没有搜她的身。   只是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个人。就像是谢纯、庾璟年和慕容圭一样,每个聪明人都会藏有后招,沈沅钰也是聪明人,所以这支手-弩就是沈沅钰的后招。   她相信她一定有机会向慕容圭射出这支弩-箭,一旦杀死了慕容圭,就算谢纯最后失败了,他们的计划也算是成功的。   只是没想到事情变化远远超出她的预料。如今她成了慕容圭用来威胁庾璟年的人质。所以现在能不能射死慕容圭都无所谓的,只要她激得慕容圭一剑杀了她,庾璟年自然会给她报仇,把慕容圭给碎尸万段。   “陛下,小心!”妙慧一声惊呼。她主持天机阁江南分舵多年,算是半个武器专家,一看沈沅钰的手-弩造型,就知道威力肯定奇大无比。又加上她站在沈沅钰和慕容圭两人中间,借着眼光,能看见弩-箭上蓝汪汪的颜色,十分诡异怕人,她就知道沈沅钰在这支箭上淬了剧毒。   等慕容圭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躲闪了。他心中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难道自己今天就要死在沈沅钰的手里?   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就见人影一闪,妙慧已经合身扑了过来,整个地抱住了慕容圭。她就在两人中间,也只有她才有足够的时间帮慕容圭挡住这一箭。   沈沅钰之前练习过很多次,对于手-弩的操控已经十分娴熟,所以那一箭十分精准地射中妙慧的后背。这一箭威力极大,深深扎在妙慧的身上。她开始感觉一阵剧痛,紧接着就是一阵麻木,她知道这是剧毒发作了。   慕容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妙慧对他的心意他知道的十分清楚,他也曾贪恋过她的美色,不过他的女人太多,很快就将那一丝情意放到了一边,而是悉心培养她,让她成为天机阁江南分舵的一把手,利用她的身份为自己搜集情报。   只是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她救了自己一命。   妙慧的嘴角吐出一口黑血,她颤抖着伸出双手,轻轻抚摸着慕容圭的英俊的脸庞,嘶哑着声音道:“阿圭,能够死在你的怀里,我妙慧……此生无悔!”   说着她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委顿于地。慕容圭迟疑了一下,如今情况紧急,这个女人虽然为他而死,他却没有时间来管她。那边慕容圭的亲兵已经再次制住了沈沅钰。   沈沅钰也没想到自己会误杀了妙慧。这还是两辈子头一回杀人,妙慧又算是一个熟人,此刻她正吐得一塌糊涂。   那些亲兵将刀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又不敢杀她,又生怕她再射出一箭来,情绪十分紧张激动。其实沈沅钰的身上就只藏了一支箭,现在让她射她也射不出来了。   慕容圭大喊了一声:“不要杀她!”   他无瑕顾忌妙慧,这边妙慧一个人委顿在地上,真定蹲了下来,在妙慧的耳边轻轻说道:“你这个傻女人!你那么爱慕容圭,到了最后,你得到了什么?咱们这些把慕容圭当做神一样供奉着的可怜女子,到了最后,又都有什么好下场?我嫁给了庾涛那个没有一点儿本事的纨绔子弟,你呢?除了做尼姑,你牺牲美色勾引大晋的高官,就是为了帮助慕容圭那个狗东西搞到那些情报,最后你为了救她,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也没换得他在你的身上多驻留一刻钟目光。你居然还说你此生不悔,你这算什么?究竟算什么?就连他最看重的沈沅钰,到了最后,他还不是可以牺牲,慕容圭这个人,心里根本就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   她和妙慧都爱着慕容圭,最后都是痛苦不堪。不过妙慧修养高,她一直隐忍着这些痛苦,而真定则是干脆变得丧心病狂,想着法子折磨身边的人,以舒缓自己的痛苦。所以看见妙慧这样死了,她难免心生同病相怜之感。   妙慧已经说不出话来,似乎听到了这些话,她的嘴里发出呵呵的声音,然后她的瞳孔慢慢地散了。真定长叹了一声,用手去抹她的眼皮,想要帮她闭上了眼睛。   可是妙慧的眼睛却始终是睁着的。   ——死不瞑目!   此刻场中的气氛愈发紧张得一触即发。   慕容圭两眼血红地看着沈沅钰,第一次,他距离死亡这样的近。他实在不能忍受,他所看重的女人,会用这种方式对付他。   从前不论是什么样的女人,只要他勾勾手指,便会主动投怀送抱,偏偏是沈沅钰,一次一次地和他做对,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想要杀了他。他只觉得胸中怒气翻涌,完全不能容忍。   从前,他觉得他很爱沈沅钰。可是现在,他才真切地意识到没有人比他自己更重要,或者沈沅钰和别的女人比起来更加重要,可是所有的女人加起来,也比不过他自己的一根毫毛。   沈沅钰其实只是他的一丝执念,不在乎她这个人,而是他追求完美的一种习惯性使然。两辈子以来,他都太过顺风顺水,凡是他想得到的,都必须得到不可。   慕容圭猛地拔出腰间的一把短剑,用剑指着沈沅钰的胸口,“沈沅钰,我对你那样好,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对我动手?”   沈沅钰此时已经停止了呕吐,她站直了身子,比起慕容圭,她显得那样娇小,可是此刻她的身子挺得笔直,气势竟然丝毫不弱于暴跳如雷的慕容圭。   只听她声音清冷地说道:“慕容圭,你看看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德行?天下第一美男子?有史以来最了不起的军事天才和统帅?这个世界有无数人比你优秀,你配得起这样的称号吗?你也该正视你自己了,你就是一个跳梁小丑!你若是个男人,你就一剑杀了我!”说完她竖起大拇指,然后将大拇指转而朝下。   这是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能看懂的动作。也是对慕容圭赤果果的侮辱。慕容圭明知道她是故意激他动手,还是气得五内如焚。   他狞笑道:“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吗?”   327|326.一触即发   沈沅钰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他要是一剑刺下去,一切就能彻底解决了。慕容圭两只眼睛都快滴出血来了,可是他却迟迟未能动手,因为他知道,沈沅钰的存在,现在就是他的一张护身符。若是失去了这张护身符,他也会分分钟死得奇惨无比!   “慕容圭,鼠辈尔敢!”庾璟年一声暴怒的呼喝,犹如发狂的巨龙,本来他距离慕容圭足有二十丈远,是个十分安全的距离。   可是庾璟年的武功却再一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只见他从马背上如同大鸟一般腾空而起,瞬间划过五丈的距离,在某个小兵高高举起的旗杆上面一点,稍微一借力,人又向前飞跃了三丈,如此连续借力,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落在了慕容圭和沈沅钰的旁边,他伸手一拉,将沈沅钰拉在了怀里。   然后他的长-枪就点上了慕容圭的咽喉。慕容圭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慕容圭,你这个小人!”庾璟年的脸上弥漫着惊人的杀气,他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慕容圭能让他恨到这种程度,也算是破了记录了。   沈沅钰伏在庾璟年的怀里,眼泪却禁不住地流了下来。周围是千军万马,庾璟年虽然将她护在了怀里,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全。她喃喃道:“阿年,你不该来!你不该来啊!”   庾璟年深情地看了她一眼:“你是我的妻子,为我生儿育女,你遇到了危险,我怎么能不来。”他这话说得十分朴实,一点不花哨,也一点不煽情,可是沈沅钰却被他感动的一塌糊涂,眼泪更是像是断线的珍珠一样流个不停。   圈外的三皇子却急得直跺脚:“老五你这个笨蛋!”   此刻的情形可说是十分诡异。慕容圭可说是落在了庾璟年的手里,庾璟年也算是落在了慕容圭的手里。至少有二三十把刀枪剑戟指在庾璟年的身上。他若是真的一枪要了慕容圭的性命,他身上也会立刻多出几十个血洞出来。   双方现在都是投鼠忌器,谁也不敢动手。   慕容圭毕竟是一代枭雄,经过刚才的失态之后,他也冷静了下来。庾璟年用长-枪的枪尖点着他的咽喉,尖锐的质感时刻提醒着他,他的性命现在握在别人的手里。以庾璟年刚才表现出来的武功来看,就算是他被自己的手下杀死了,他也绝对有能力在临死之前拉着自己垫背。   慕容圭的脑筋急速转动着,思考着脱困的办法。   庾璟年却没有耐心和他蘑菇。他用枪尖点着慕容圭的下巴,迫使他高高地仰起头来,庾璟年冷笑连连:“慕容圭,从前我以为你是个英雄,那是我瞎了眼没有看穿你的本质,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人。现在你的小命就落在我的手里,你立刻命人让开一条去路,让阿钰回到我们的阵营里,你若是不答应,哼哼,大不了我们夫妻陪你一块儿去死。”   他的语气强硬,充满了命令的语气。慕容圭本想拒绝,庾璟年微微用力,慕容圭的喉咙立刻多出了一道血线。庾璟年力道控制的很好,只是刺破了一点点油皮,却让慕容圭出了一身冷汗。   若说刚才沈沅钰的那只手-弩让他感受到了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这一次庾璟年就叫他感受到了死神笼罩头顶,阴魂不散的那种感觉。   庾璟年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大声道:“我只给你三息的时间,若你敢说个不字,我立刻就刺穿你的喉咙,咱们三人便同归于尽好了!”他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人不敢不信他。   庾璟年好不停顿对开始数了起来:“一、二……”   “三”还没有出口,慕容圭已经道:“我答应你!”他举手示意,庾璟年稍稍撤回了一点枪尖,否则他根本就无法开口说话。   慕容圭大大地喘口气,这才吩咐北燕军士道:“你们赶快让开一条通道,礼送成王妃回去。”话说得倒是十分客气。   北燕军十分听话地让出了一条通道来。   庾璟年暗中松了一口气,只要沈沅钰安全了,他怎么都好说。其实刚才那些话,什么夫妻俩陪着他同归于尽之类的,都是庾璟年“晃点”他的,他可没有那么狠的心,让沈沅钰连带着她肚里的孩子,陪着他和慕容圭同归于尽。就算要同归于尽,他一个人就够了,带上老婆孩子岂不是亏大发了。   不过好在慕容圭太过在意自己的小命,才让他“奸计”得逞。   沈沅钰却不肯走,她紧紧地抱着庾璟年的胳膊道:“阿年我不走,要死咱们就死在一块儿。”   庾璟年心里焦急万分,好不容易才争取了这样一个机会,这人怎么犯犟起来了。现在形势瞬息万变,一会儿慕容圭改变主意了怎么办?   “你留在这里干什么?留下来拖我的后腿,给我添乱的吗?何况你的肚子里还有孩子呢,你不为自己着想,总该想想孩子吧!快走!快走!”庾璟年大声道。   沈沅钰全身一震,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否则也不可能参与到庾璟年、谢纯、慕容圭这些当世最顶尖人物的游戏之中,庾璟年那句“留下来拖我的后腿,给我添乱的吗”惊醒了她,她意识到自己留在这里只会让庾璟年分心,让他不能全心全力应对当前的局势,因此虽然她万分不舍,她还是明智地选择了离开。   沈沅钰哭道:“阿年,我听你的。但是你答应我,你一定要活着,活下来继续照顾我们母子几个!”   庾璟年松了一口气;“好,我答应你。”   沈沅钰再一次用力地抱了一下庾璟年,然后放开他,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出了北燕人的军阵。她的前后左右都是寒光闪闪的刀剑,可是她熟视无睹。不要说一个女人,就是一个男人,也不会如此淡定。北燕的士兵虽然和她是敌对关系,也不由对她肃然起敬。   沈沅钰一走出北燕的军阵,三皇子即亲自将她迎回了己方阵营中,又派了几个亲卫跟随保护她。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慕容圭和庾璟年的身上。这一对宿命中的敌人,终于到了一决雌雄的时刻。   沈沅钰安全地回归本队,庾璟年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征战沙场本来就是马革裹尸的事情,他早就做好了为国捐躯的准备,所以虽然陷身险境,他心里却十分轻松。慕容圭到底也不是一般的人物,此刻也回复了从容。   双方又再僵持了片刻,现在这种连环套的形势,一时谁也解不了。沈沅钰和三皇子虽然焦急,却谁也没有办法。   这时慕容圭开口道:“成王殿下,如今这个局势,你我之间相互制约,谁也奈何不了谁,你以为如何?”   庾璟年淡淡道:“正是如此!不知皇帝陛下您有什么好的建议没有?”说起来两人到交道多年,多次对垒沙场,像今天这样面对面的交流却是少之又少。   “主意我倒是有一个。”   “说来听听!”   “成王殿下武功高强,刚才所有的人都看见了。我也自认我的武功也不弱,刚才为你所制,实在是我的无心之失,不若成王殿下给我一个机会,咱们各自凭本事,真刀实枪打一场,若你赢了,我的性命你自取去便是。若是我赢了,我也不要你的性命,你只要放我离开,咱们各安天命,就看谁的武功更高,本领更强,你看如何?”   也就是要和庾璟年单挑的意思。   若是两军对垒,庾璟年一方的兵力是慕容圭的3倍,以主将的对决而分出生死,这样对慕容圭来说当然占便宜,不过以庾璟年刚才表现出的武功来看,想要单打独斗打败他,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样看来,慕容圭的这个提议也不算太离谱。   而且,这也是解决现在这种困境的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庾璟年对自己信心十足,自然不会怕他,“既然北燕皇帝陛下有此雅兴,在下自然要奉陪到底。”   “如此甚好!”慕容圭微笑着,显得信心十足,“不过你我要先发下重誓,遵守诺言,不论你是输是赢,都要放对方带兵离去。”   庾璟年毫不犹豫地发了一个毒誓。慕容圭也发下毒誓,然后道:“这里人多,不方便比试,咱们去子谷如何?”   这蝴蝶谷的地形十分奇特,是为子母谷,也就是大谷套着小谷,刚才双方的战争都是在母谷之中。比试在什么地方,庾璟年自然不会在意。   慕容圭就挥手让北燕士兵放下抵在庾璟年后背的武器。庾璟年也投桃报李地收回一直抵在慕容圭咽喉的长-枪。   慕容圭让手下整编队伍,退到母谷的一侧,三皇子则带着大晋的军队退到了另一侧。蝴蝶谷的地形是开放式的,也就是说两侧都有出入口,这样等会比试结束了,两方人马多可以迅速撤离。   这样安排也算是合情合理。   待一切妥当了,慕容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成王殿下,请吧!”   两人各自施展轻功,飞身进入了子谷。慕容圭轻功也不弱,刚才倒也没有胡吹大气。三皇子骑着一匹火焰驹站在队伍的最前头,他最清楚庾璟年的武功有多高,所以他一点儿都不担心,显得分外的气定神闲。   沈沅钰却隐隐感到不安。若只论个人战斗力,庾璟年肯定要高出慕容圭不少,可是慕容圭既然提出这样的解决方案,会不会其中隐含着什么阴谋?他可是个从来都不会吃亏的主!   只是现在她想再多也没有用了,事情的发展早已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她也只能向天祈祷,保佑庾璟年能够旗开得胜,干掉慕容圭了。   子谷的地方很小,占地也就有方圆一里的模样,地形也比母谷高出一截出来,而且子谷的中间有一座耸峙而起的石峰,上头怪石嶙峋的。   慕容圭飞快地上了那座石峰,庾璟年脸上带着嘲弄之色,也跟着上了石峰。   石峰十分陡峭,又比平地高出一大截,所以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双方的军队看得一清二楚。   慕容圭抽出宝剑,宛若一泓秋水般耀人眼目,一看就是一把好剑。庾璟年也把枪扔了,两军对战的时候,长兵器更适合,而单打独斗的时候,他还是更喜欢用刀。然后左手的袖口里像是灵蛇一般吐出一截软鞭,右手挽出一个漂亮的刀花:“陛下请!”左鞭右刀,才是他的基本配置。   慕容圭见他把武器玩得这样顺溜,瞳孔不由微微收缩。“请!”他右手持剑,左手抱右手,做了一个抱拳的姿势。   这是给予对手的尊重!不管庾璟年有多恨慕容圭,他都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对于慕容圭来说,也是如此!   两人的目光登时锐利起来,像是鹰隼一般注视这对方。庾璟年一声长笑,率先出手了,他在石峰之上如猿猴一般跳跃自如,这样一跃就是数丈,人已经来到慕容圭的身前,刀鞭齐发,向着慕容圭猛攻而去。   他的自然更喜欢进攻。   慕容圭的原身武功就不错,穿越过来之后,他更是加紧修炼,从来没有浪费过一天时间。他让父皇给他请了北燕排名前几的高手作他的师傅,博-彩众家之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吃了不少苦,自觉得武功已臻化境,算得上是一流高手了。   不过真正和庾璟年对上,他才感受到了那种可怕的压力。鞭作为软兵器,是极为难练的,庾璟年不但练了,还用右手刀来配合。他的进攻简直如同狂风暴雨无孔不入,让人防不胜防。而且他从小就修炼内力,灌注在武器中,每一次都有千钧之重,慕容圭格挡了几次,只觉得手心发麻,胳膊都要断掉了一般的难受。   沈沅钰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精彩的比试,她担心的要命,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根本看不明白两个人现在谁占了上风。只看见两个人翻翻滚滚,刀光如雪,剑气纵横,两个人全都包裹在刀光鞭影之中,她甚至连谁是谁都有些分不清了。   非但如此,两人对战的地点,距离地面至少有三丈,也就是三层楼左右的高度,地上又有很多巨石,从这个高度摔下来,不死也要残废。   三皇子也在紧张地看着,他武功高强,是个大行家,眉头却渐渐舒展开来。   慕容圭的武功,的确也算是高强,可是和庾璟年比起来,就差了一大截了。如果不出意外,十招之内,两人就该分出胜负了。   果然片刻之后,场中形势突变,庾璟年的长鞭如同有了灵性一般紧紧地缠绕在他的宝剑之上,用力一拉,慕容圭此刻已经精疲力竭,“铮”地一声清鸣,慕容圭手中的长剑便即脱手,掉在了地上。   庾璟年猛地撞进他的怀里,两人一触即分,慕容圭踉跄了一步,差点从石峰上掉下来,左手却紧紧捂住了胸口,那里出现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如同泉涌一般。   大晋的军队发出一阵震天的欢呼,一时之间士气大震。“陛下!陛下!”北燕军看得清楚,一下子全都骚动起来。   庾璟年一声欢畅的大笑,声音冷如冰霜,犹如来自地狱的催命符咒:“这一刀是我替冤死在战场上的千万冤魂收点利息的。慕容圭,你是个可敬的对手,所以我决定给你一个痛快,技不如人,你也没有什么好怨的,你安心地去吧,死后我会奏请将你一皇帝之礼风光大葬的,绝对会对配得上你的身份的。这一点你尽可放心!”他下定了决心,立刻就取了慕容圭的性命,免得夜长梦多。   慕容圭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嘲讽,“庾璟年,你以为这样你就稳操胜券了吗?咱们两个到底谁死在谁的前面,还不好说呢!”他把手伸向后背,从袍子里摸出一个黑色的仿佛金属匣子似的东西。慢慢对准了庾璟年,手放在了扳机上。   “□□?”沈沅钰只觉得一颗心直沉了下去。   328|326.一触即发   难怪慕容圭有恃无恐地提出要和庾璟年单挑。原来他的身上还暗藏着一把手-枪。慕容圭能苏出摩斯密码,苏出望眼镜,自然也能苏出手-枪。只不过以这个时代的工艺,能够做出手-枪来,实在也有些出乎沈沅钰的预料了。   慕容圭的脸上满是狰狞的微笑,作为一个现代人,对于枪械有着天然的信任,而瞧不起冷兵器的刀剑,是十分自然的现象。不光慕容圭有这种根深蒂固的看法,就连沈沅钰也是一样。   “去死吧!”火光一闪,慕容圭已经狞笑着这扣动了扳机。   “快闪开!”沈沅钰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然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子弹出膛的速度是几百米每秒,以人的速度,想要躲开子弹,除非是事先预判,可是庾璟年又不知道这东西的威力,怎么可能躲得开?   难道今天,庾璟年就要死在手-枪之下?   只不过庾璟年的聪明和机敏甚至远远超出了沈沅钰的预料。他虽然不知道手-枪的威力,可是看见慕容圭那满脸狂热的变态表情,他就知道这个东西不简单。所以听到沈沅钰叫声的一瞬间,也就是在慕容圭扣动扳机的同时,他就向右闪开了一段距离。   那颗子弹呼啸着从他的耳边飞过,在坚硬的石峰上打出一个孔洞出来。威力如许庞大,在场的众人全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包括庾璟年在内。   “好好好!竟然连子弹也能躲得过去!庾璟年你真是好样的。”慕容圭又是一阵狂笑,“我这把手-枪里共有五发子弹,我看你还能不能躲过另外两发子弹?”   本来按照历史的轨迹,最早类似于手-枪的火铳,要到很晚才能被发明,要到明朝时期才能被大规模装备,即便是明朝的火铳,也每次只能发-射一发子弹而已,而且点火极慢极难。   慕容圭不愧是穿越界的佼佼者,因为前世他对枪械十分感兴趣且有着深入的研究,所以穿到这个世界之后,很早就组织能工巧匠研究枪械。这个冷兵器为王的时代,只要有一只装备了先进武器的部队,他统一天下就不要太容易。   只不过虽然有他提供的详细图纸,相对于这个世界的工艺来说,机关枪还是太难制作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将标准降低为手-枪。饶是如此,也直到前些日子,北燕的工匠才刚刚把手-枪仿制出来,慕容圭带在身上,没想到派上了大用场。   这把手-枪的威力,慕容圭测试过,打穿一般战士所穿的防护盔甲没有一点儿难度,正是有了这把手-枪,他才信心满满地向庾璟年发出单挑的邀请。   庾璟年虽然躲过了第一枪,可是这把手-枪中-共有5发子弹,慕容圭虽然有些震惊,可还是信心满满:“庾璟年,刚才算你运气好,可是这把手-枪中-共有5发子弹,我倒要看看,你能躲过几发子弹去!”   慕容圭神情既亢奋又狰狞,他这次没有再给庾璟年躲避的机会,毫无征兆地抬手就是一枪。   砰地一声巨响,这一次的响声远比刚才响亮可怕许多。一股巨大的烟雾腾起,遮挡了众人的视线,当烟雾散尽的时候,众人全都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并没有如同慕容圭想象的那样,庾璟年被他一枪爆头。他低头看着眼前的一切,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他的双手鲜血淋漓,强大的爆炸威力,将他右手的两根手指都炸断了。   这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他的胸前被火药炸出一个巨大透明的窟窿,鲜血如同不要钱一样疯狂的涌出,这样可怕的伤口,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是绝对没有希望再活命了。   “怎么会……这样?”慕容圭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死,而且死得这么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他是这个世界的宠儿,是上天选定的来征服这个世界,主宰这个世界的主人,他最后的结局应该是出任CEO,赢娶白富美,踏上人生巅峰,整个世界的人们都要拜倒在他的脚下,这才是他该有的结局。   而且即便是死,他也该死得轰轰烈烈,像是一个英雄一样的死去。他没有死在庾璟年的手里,反而死在了自己的发明上。现在这个样子,又算什么?这到底是讽刺呢,还是讽刺呢?   慕容圭的眼中满是不甘、愤怒和绝望,而他再不甘心,他眼中的神彩也在慢慢暗淡下去。   为了做好手-枪,他像是每一个起、点穿越文的男主一样,先行将火药给改进了。他忽略了一件事,他图纸画得虽然好,火药的威力再大,可是那个时代的炼铁技术,却不能承受火药霸道的威力,这样的手-枪做出来,是极容易炸膛的。   其实慕容圭并非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本来是打算手-枪做出来后,认真做几轮检测再投入使用的。可不巧的是,手-枪问世的时候,正巧就是荆州之战方兴未艾之时,慕容圭那时案头上一天有几百件紧急公文等着他去处理,每一件事的优先级,都在这件事的前面,这件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而样品,被慕容圭随身携带,最后成了送他下地狱的道具。   庾璟年见此情形,也是啼笑皆非。   他一个飞纵,来到慕容圭的面前。他摇了摇头:“聪明反被聪明误!慕容圭,没想到吧,最后你竟是这么一个结局!虽然你人品很差,可你终究是我尊敬的敌人,所以我打算最后送你一程!”   “一路走好,希望来世,你不要再做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了!”庾璟年伸脚,将慕容圭踢下石峰。以这个高度,就算慕容圭没有受伤,他摔下去,也是必死无疑。   慕容圭全身的力气已经流失殆尽,就在弥留的一瞬间,他看见了庾璟年,他的眼中却焕发出骇人的神彩:“庾璟年,你不要……得意的太早,就算我死了……我也会拉着你……拉着你们所有人陪葬的!”   庾璟年拍拍手,慕容圭已经铁定是死人了,他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话。   “咚”地一声。慕容圭的尸体跌落在谷底之中。   现场一片死寂,包括沈沅钰在内,所有的人直到现在都无法相信,慕容圭突然死亡的事实。   聪明反被聪明误!庾璟年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其实道尽了慕容圭的一生。   其实慕容圭在掉落到子谷的平地上之前,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敌方最大的BOSS挂了,大晋军队人人喜气洋洋。反观北燕方面,却是气压低沉,一派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气氛。   “皇帝陛下驾崩了!”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登时无数人响应,整个北燕的军队哭开锅了,到处都是嚎啕大哭的声音。北燕的高层中很多人对慕容圭敢怒而不敢言,但是在低级士兵中,慕容圭却有着近乎于神一般的威望和号召力。慕容圭这一死就好像精神支柱忽然坍塌,所有的人都一片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有一个开始哭泣,所有人便跟着失声痛哭起来。   这时,慕容圭和庾璟年比试的石峰之上也传来一声夜枭般难听的声音似哭非哭   ,“皇帝陛下驾崩了!我要你们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此时庾璟年已下到子谷谷底,正准备归队,闻言不由抬头向上看去,影影绰绰间看到一个人影似曾相识,庾璟年眉头一皱,喃喃道:“夏侯元?”他刚才倒是忽略了慕容圭身边的铁杆保镖,号称北燕第一剑术大家的夏侯元。   正在思考慕容圭为何要把他派到峰顶去,只听见轰然一声巨响,整个大地一阵颤抖,仿佛强烈地震一般,庾璟年骇然抬头,只见刚才两人比试的石峰已被炸塌了一大截,无数大大小小的山石从高处疯狂地坠落下来。   这便是慕容圭布置的最后一手杀招,安排蝴蝶谷之行之前他便派夏侯元带人在子谷的石峰上埋下了成千上万斤炸药,一旦他遭遇不测,夏侯元便会点燃引线将石峰从中间炸断,将子谷众人全部埋葬最为慕容圭的陪葬。   此时子谷之中,北燕一千五百名慕容圭的亲卫全在此处,大晋也有近一半的军队在谷中。石峰被万斤火药炸断,断掉的那块巨大的如同一座小山,这样砸下去,哪里还有人能有命在,顿时一片哭爹喊娘。   北燕士兵也好,大晋士兵也罢无数人都被巨石砸伤砸死,骨折肉裂之声不断响起,现场犹如修罗地狱。骑着马匹的骑兵们开始四散奔逃,而从山上滚下的巨石越来越多,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能逃脱。   庾璟年一连躲过几块从山上坠落的石块,也感到一阵精疲力竭,该死的慕容圭!临了临了他还安排了这一手,连自己的人都不放过,实在是太丧心病狂!刚才他又是解救沈沅钰又是单挑慕容圭,一路之上斗智斗勇,到现在真有些力不从心了。   此时三皇子呆在子谷的外围并没有受到爆炸的影响,然而庾璟年的危险处境他却看得一清二楚。“五弟,我来救你!”想也没想,他便策马冲进了子谷之中。别人都是往外跑,他却是往里冲。   “三殿下!”他的亲卫想要拦住他,却已晚了一步。三皇子已经冲进了子谷中。他眼中此刻只有庾璟年一人,冒着无数滚落的山石,向着庾璟年的方位奔去,他胯-下的战马也是一匹千里驹,本身就极具备灵性,这才能自动躲开从天而降的石头不至于让三皇子受伤。   历经无数惊险的场景,三皇子终于来到庾璟年身旁,“老五,快上马!”患难见真情,此时此刻庾璟年才知道,他和三哥之间的兄弟之情远比他想象的要牢靠得多。   庾璟年武功再高跑得再快,人的两条腿终究比不过马的四条腿。庾璟年不是个矫情的人,二话不说便飞身上马。   三皇子大喜,拨转马头用后脚跟一踢马肚子叫道:“马儿快跑!”三皇子的坐骑虽然神骏,可是两个成年人加上他们身上穿的盔甲武器,至少有四百斤重,即便是千里马也不堪重负,速度立刻便慢了下来。   “三哥,谢谢你!”庾璟年大声喊道。   “咱们兄弟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外道,还需说一个谢字?”   “三哥,小心!”三皇子刚刚打开话匣子准备向庾璟年诉说他的委屈,一块碗口大的石头斜刺里砸在了三皇子的左肋上。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这两天有事要忙,明天的更新应该也会是晚上了~:-D   329|326.一触即发   三皇子痛苦地哼了一声,嘴里一阵腥咸,一股鲜血涌到喉头。   “三哥你怎么样?”庾璟年看得清楚,焦急地问了一声,话唠的三皇子却没有说话,他担心自己一说话,就会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这时候,又有一块足球大小的石头向三皇子的脑袋砸来,庾璟年奋不顾身地用剑一格,将石头崩飞,他的剑也短成了两截,他的武功再高,毕竟人力有时而穷,此时他的整只胳膊都麻木不仁,再来一块石头他也没有办法了。   短短一个呼吸的时间,两人又接连几次遇险,三皇子很快明白了原因。他们两个人太重了,他骑着的虽然是一匹千里驹,可是即便是千里驹也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此刻这匹马步履蹒跚,速度只有平时的一半,想要带着他们两人逃出这修罗地狱,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正在此时,远远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嚎。两人回头一看,却是真定被一块巨石砸在后背上,口中鲜血正不停地涌出来。   本来刚才真定是有机会逃掉的,可是她也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竟然回身想要把慕容圭的尸体抢回来,她可不像三皇子那样有马儿作为助力,所以等她冒着生命危险堪堪来到慕容圭的身边,迎面掉下两块巨石,她虽然会武功,这种情况之下,也不可能完全躲开两块石头的袭击,只躲开了一块较大的石头,另一块巨石则砸在了她的后背上。   饶是小一点的巨石,也让她大口吐血,眼看着是活不了了。不过她借着巨石之力,也滚到了慕容圭的身边,此刻的慕容圭双目紧闭,脸上竟然是一片安宁祥和。她只觉得此刻的慕容圭那样的乖巧宁静,比任何一个时间的他都要可爱一万倍。   真定直到现在才最后确定,她是爱着慕容圭的。从前她横行霸道恣意飞扬,总觉得她的慕容圭的恨是远大于爱的,现在才知道,那是因为她明知道自己得不到慕容圭,所以才会因爱生恨。   她痴痴地抚摸着慕容圭的脸颊,“慕容圭!你没有想到,你最终还是归属于我吧!哈哈!你终于是我的了,是我一个人的了,我再也不用担心失去你,真好!真的是太好了!”   此刻山石仍在不断下降,有的就砸在慕容圭的尸体上,她猛地扑在慕容圭的身体上,将他牢牢遮盖,然后不知有多少山石砸在她的身上,很快她就不动了。   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穴,真定虽死而无憾了。   这边所发生的一切,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三皇子却只是看了一眼,根本就不知后续如何。形势万分危急,他实在是没有时间去关心旁人了。   三皇子已经明白,他和庾璟年两人之间,今天就只有一个能过活着走出蝴蝶谷。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的画面,他和庾璟年一起长大,情如兄弟。为了皇位,他曾经背叛过最好的兄弟,庾璟年却不计前嫌,再他最需要援手的时候,伸手了他一把。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个片段上。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时候,他和庾璟年,一个五岁,一个四岁。两人头并头地坐在的御花园的葡萄架下,庾璟年抹着眼泪,哭道:“大哥他们欺负我,三哥我怕!”   他用手轻轻拍着庾璟年的脑袋,奶声奶气地道:“五弟,不要怕,三哥会保护你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忽然想起这样一个片段,只是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分外温馨。   他忽然回头看了庾璟年一眼,“五弟别怕,三哥会保护你的!”   若是换做平时,庾璟年一定会一阵恶寒,全身起一层鸡皮疙瘩,可是如今,他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三皇子太奇怪了。   三皇子不等他接话,接着说道:“老五,回去你要好好听父皇的话,好好地孝敬他。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的父皇,也是你的父皇。当年我之所以对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是因为我知道了这个秘密,父皇那么喜欢你,他一定会把皇位传给你的,所以我才……”说到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老五,希望你能忘了三哥曾经的不是。那封让你回援建康的圣旨,真的不是出自我的本意,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庾璟年焦急地道:“都什么时间了,你还有空说这些,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听他说起自己竟然是皇帝的私生子,他心里简直不能更震惊,可是这个时候,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哪有心情想那么多。   三皇子粲然一笑,那笑容竟比阳光还要明亮。“好兄弟,你肯原谅我就好!”说完这句话,他再不犹豫,像是没有坐稳一样,竟然一头就从马背上栽下去了。   庾璟年刚从就感觉到三皇子不对头,这时见他掉下了马背,吓得全身都绷紧了,他伸出手去,急急地去拉三皇子的胳膊,用双腿控马,嘶声喊道:“三哥,快抓住我的胳膊。我拉你上来!”   他已经抓住了三皇子的胳膊,若三皇子是不小心掉下去的,他完全有机会将三皇子拉回来。可是那一瞬间,三皇子竟然没有借着他拉拽之力,重新腾身上马,反而是手一挣,摆脱了庾璟年的手。而庾璟年竟然也意外地手上无力,全身酸软,也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   庾璟年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刚才三皇子根本不是意外落马,他是故意跳下马背,是为了减轻马匹的负重,给自己一个逃生的机会。   “三哥!”庾璟年用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声,三哥把生的机会给了他,可他怎么能够独活?他几乎想也没想,就决定跳下马背来,就算是死,兄弟俩也要死在一处!   只不过三皇子太了解他的性格了,他在准备牺牲自己,成全兄弟的时候就想到了后续一系列庾璟年会有的反应,所以他在下马的一瞬间,用手肘击中了庾璟年的麻穴。   小时候教两人武艺的是一个老师,他曾经在告诉过他们,任何人只要被击中了麻穴,身体都会有一息时间的麻痹,他和庾璟年还专门拿彼此做过试验。只不过两人学会了之后,很少把这一招用在敌人身上,今天却给了他使用此招的机会。   庾璟年本来是想跳下马背,回身去救三皇子,可是就在这么一个当口,他却全身麻痹,虽然不是完全不能动弹,可是想要纵身跃下马背,却根本就做不到。   而他□□的战马,负重减轻之后,脚步轻盈起来,带着庾璟年迅捷如飞地向前飞奔去,竟然有惊无险地冲出了危险的区域,来到母谷之中。庾璟年眼睁睁地看着他和三哥的距离越来越远,却偏偏没有丝毫办法。   那一刻,男人的眼眶都要瞪得爆裂开来。   这一切,其实都只发生在极快的时间内。等庾璟年回复了身体的控制权,拨转马头准备再向子谷奔去的时候,那匹战马却已精疲力竭,前腿一跪,仆倒在地,庾璟年那么好的骑术,竟被整个掀翻在地。   只是因为他的心情太过激荡。   “王爷!”“王爷!”无数亲卫迎了过来,庾璟年安然无恙,不少人喜极而泣,就有两名亲卫上前去扶他,庾璟年刚从那一下被摔得不轻,他却忍着剧痛,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飞身上了一个战士的战马,一脚将他踢下去,然后又向着子谷奔去。   “王爷您不能去啊!太危险了!”程先生在后边急得直跺脚。沈沅钰因为不会骑马,没有亲卫们跑得快,被阻隔在后边,急得两只眼睛都红了,庾璟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这是要再去送死不成?   不过庾璟年毕竟耽搁了一些时间,他还没有来到子谷的谷口,就听见又是一声巨响,半边石峰整个塌了下来。原来是刚才的爆炸将石峰的中央震开了裂纹,不断有石头从石峰上滚过,不断将裂纹扩大,此刻终于承受不住,整座石峰从半截开裂,坠落下来,“轰”地一声巨响,烟尘弥漫,这样巨大体积的山石砸下来,莫说是人,就是一块钢筋疙瘩,也要被砸扁了。   “三哥!不!”庾璟年整个人都傻在了那里,慕容圭的最后一击,让北燕剩余的一千五百人几乎全部被埋葬,大晋这边也是损失惨重,四千五百名士兵,至少有两千人被活埋!   真可谓惨烈至极,如今整个子谷已经比母谷高出整整一大块,想要在这一堆巨石疙瘩里找出一个人来,那时候又没有挖掘机,简直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庾璟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落泪,这时候却忍不住落下了英雄泪。   庾璟年不顾仍有小块的石头不断坠落,他飞身下马,用徒手去刨石头,很快一双手就鲜血淋漓了。   无论如何,他要救三哥!   330|326.一触即发   “王爷!”沈沅钰终于在亲卫的搀扶下来到庾璟年的身边。她一把抱住庾璟年,泪如雨下。蝴蝶谷之行,她也没有想到一波三折,最后的结果会变成这样。   沈沅钰死死地抱着他,庾璟年终于安静了一些。“三哥,三哥是不会死的。阿钰你说是不是?”他两只眼睛里带着泪光,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似的望着沈沅钰,急需沈沅钰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沈沅钰心里一叹,三皇子这个样子被埋在下面,还能活着就奇了怪了。不过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庾璟年这样彷徨无助,她觉得心里异常难过。她伸手抚摸着庾璟年的头发,语气温柔地道:“阿年,你放心,三哥那么好的人,老天一定会保佑他的。可是你这样徒手挖掘什么时候才能把人救出来,人多力量大,你一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把整座石山挖空呢?越是到现在才越应该冷静,现在必须立即组织人手把三哥从石头下面刨出来才行!”   “对对对!”别人的话,庾璟年根本就听不进去,可是沈沅钰就不一样了。他站了起来,勉强恢复了一个王爷的从容冷静。立刻就组织劫后余生的众人开始搜寻三皇子。   可是谈何容易。战士们没有趁手的工具,只能用武器甚至双手去挖掘,花费了好半天时间才清理出来一点地方。   这个时候,基本已经没有山石滚落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庾璟年越来越是焦急。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百分之九十九是死定了,其实庾璟年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可是他无论如何不肯相信这一点,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把人救出来。   庾璟年像是一个监工似的,提着战刀在现场走来走去,他对手下的士兵一向优容,这一次却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不断地逼着士兵们加快进度,甚至没有时间和沈沅钰说句话。时不时还要亲自上阵,帮着士兵们搬开石头。   沈沅钰看在眼里暗暗着急。   这么着过了一天,倒是从石堆下头挖出几个人来,可是没有一个生还的,庾璟年眼中的绝望之色越来越浓。众人全都筋疲力竭,庾璟年双眼之中布满血丝,整个人都处在暴躁的边缘,一天一夜都没有合过一次眼,连沈沅钰劝他休息一下,他都不肯听。   庾璟年心里什么军国大事都装不住了,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无论如何要把三皇子救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这一辈子他都会良心上过意不去。   好在大晋军中还有一个谢纯。他在谷口治疗伤势,躲过一劫,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叫人迅速将慕容圭死掉的消息传了出去,在他的有意安排下,这个震惊世界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北燕军队本来就厌战情绪十分严重,听到本国的皇帝死在了蝴蝶谷,登时开始骚乱了起来。   在荆州的军队以八柱国家族为核心,开始分裂成几个不同的集团,荆州的形势一下纷乱复杂起来,刺史陶铿顿时感到左支右绌,一连发了几道加急的文书,请求庾璟年立即返回荆州主持大局,文书落在程先生的手里,他拿去给庾璟年看,庾璟年却是半个字也看不进去。当然不会应陶铿的请求返回荆州了。   荆州的军队进可攻退可守,而且众人想到庾璟年的约定,不论谁率先回到长安,庾璟年都会让萧十三拱手将长安相送。如今慕容氏死亡殆尽,谁先回去谁就有可能是下一任北燕的皇帝,这么大的诱饵摆在那里,八柱国家族的宗主全都蠢蠢欲动。   之所以一直不敢行动,是害怕慕容圭已死的消息是假的,到时候慕容圭返回大营,他们可就要接受皇帝陛下的雷霆怒火了。   众人一面拉帮结派整顿军备,一面派人四处打听慕容圭死亡的消息是真是假,忙得不亦乐乎。   荆州这边人人心怀鬼胎,建康城下宇文周却进退两难,十分尴尬。荆州的北燕部队拍拍屁股就能走人。可是他不行,一旦荆州的军队撤走了,他就要变成一支孤军,那时候他的五万大军一定会被大晋吃掉。   宇文周权衡再三,一咬牙干脆对建康发起了死亡式的冲锋,不如趁着有口气最后博一把,要是能打下建康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建康城立刻陷入到极大的危机中。因为谢纯带走了两千私兵,三皇子又带走了一半的千牛卫,而且三皇子人不在,建康缺少一个抓总调度的人,没有人能够担当三皇子从前的重任,军队调动协调都十分不灵便。   要不是沈茂拼命牵制住了宇文周的一部分主力,建康恐怕就要陷落了。   皇帝立刻发出金牌令箭,命令庾璟年迅速返回建康主持大局。   荆州需要庾璟年,建康更需要。   庾璟年接到金牌令箭,却不肯遵从皇帝的命令,他只对传旨的太监说了一句:“三哥还在这里,找不到三哥,我庾璟年一步也不会离开这里。”   传旨太监将这句话传给皇帝,皇帝差点儿没气死。现在他所有的儿子之中,除了一个圈禁的大皇子,就剩下庾璟年一个硕果仅存的了。他就是再生气,也不可能把庾璟年怎么样。只有接二连三地发出圣旨。   皇帝铁了心了,金牌令箭每隔一个时辰就发出一道,一连发了十几道,最后连张士德都被皇帝派来了。   张士德跪在庾璟年的面前苦苦哀求,把建康的危机程度夸大了一百倍,庾璟年却仍是置之不理。   谢纯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照着庾璟年的面门就给了他一拳,“你这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我谢季平今天就是要打醒你!”   庾璟年本来就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谢纯这一拳打得他勃然大怒,庾璟年毫不客气地还了他一拳,暴怒道:“谢纯,你个王八蛋。这次要不是你的馊主意,慕容圭怎么会到蝴蝶谷来,阿钰也不会大着个肚子,受到这么多委屈,慕容圭不来蝴蝶谷,三哥怎么会被埋在山石之下!信不信我立刻让你脑袋开花,也算给三哥报仇!”   谢纯虽然也会些功夫,不过他偏文而厌武,武功和庾璟年比起来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和庾璟年真人PK,他哪里是对手?庾璟年抓着他的脖领子,像是拎小鸡似的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他脸上表情狰狞,似乎随时有可能让谢纯的脑袋和子谷中的巨大山石来个亲密接触。   谢纯却是根本就不怕,他连连冷笑:“庾璟年,你要是是个男人,就立刻把我摔死在这里。就像你所说的,咱们如今的大好局势,是你是我,是你的妻子冒着巨大的风险,是牺牲了几千名精锐战士,牺牲了三皇子换来的。如今慕容圭已死,北燕群龙无首,真是我大晋全面转入反攻,收复失地甚至灭掉北燕的最好良机,可是你不知道好好利用,却为了一个明知道必死的三皇子,在这里浪费时间。眼看着建康危在旦夕,也不肯出面营救。三皇子救你,就是为了让你这般不知轻重的吗?若是三皇子在天有灵,也一定会后悔牺牲自己救了你这么一个没有担当的。”   庾璟年嘶声喊道:“你胡说!三哥并没有死!”   谢纯连连冷笑:“他有没有死,你心里也十分清楚,不是吗?他一个人的性命,和建康千百万人的性命,和整个大晋的国运相比,到底哪个更重要,你自己好好想想!”   庾璟年目眦欲裂,“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沈沅钰已经赶了过来,刚叫了一声:“阿年,不要伤害表哥!”庾璟年将谢纯狠狠扔在了地上,好在他毕竟还有一丝理智,谢纯的话虽然说得难听,却句句都是实情,所以他并没有把谢纯扔到山石上去,不过饶是如此,谢纯也差点被他摔散了骨头架子。   庾璟年一时心乱如麻,像困兽一般在原地走来走去,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沅钰上前,叫人扶起了谢纯,歉然道:“表哥,我代阿年给你赔个不是,你不要怪他……”   谢纯点了点头,庾璟年的心情他其实十分理解。他再次走到庾璟年的身边,这次没有再使用他的毒舌属性,而是推心置腹地劝道:“王爷,现在国家需要你,群臣需要你,皇上也需要你。该怎么选择,其实你心里也十分清楚不是吗?若是你信得过我谢季平的人品,就留下五百人给我,我在这里帮你寻找三皇子,你立刻带着剩下的所有人去救援建康,你看如何?”   “阿年,表哥说得在理,你就听他一次吧。”沈沅钰也在一旁劝道。   庾璟年看着沈沅钰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圈,全是因为担心他,心里十分内疚。“阿钰,你也觉得我应该先去救援建康?”   沈沅钰点了点头。“阿年,事有轻重缓急,救援建康,是你不可推卸的责任!”   庾璟年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过了好半天,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吧,我就先去杀了宇文周,再回来救三哥!谢纯,你留在这里,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   谢纯微微一笑:“王爷尽管放心,我谢季平一向说话算话。”   330|危在旦夕   “王爷!”沈沅钰终于在亲卫的搀扶下来到庾璟年的身边。她一把抱住庾璟年,泪如雨下。蝴蝶谷之行,她也没有想到一波三折,最后的结果会变成这样。   沈沅钰死死地抱着他,庾璟年终于安静了一些。“三哥,三哥是不会死的。阿钰你说是不是?”他两只眼睛里带着泪光,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似的望着沈沅钰,急需沈沅钰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沈沅钰心里一叹,三皇子这个样子被埋在下面,还能活着就奇了怪了。不过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庾璟年这样彷徨无助,她觉得心里异常难过。她伸手抚摸着庾璟年的头发,语气温柔地道:“阿年,你放心,三哥那么好的人,老天一定会保佑他的。可是你这样徒手挖掘什么时候才能把人救出来,人多力量大,你一个人什么时候才能把整座石山挖空呢?越是到现在才越应该冷静,现在必须立即组织人手把三哥从石头下面刨出来才行!”   “对对对!”别人的话,庾璟年根本就听不进去,可是沈沅钰就不一样了。他站了起来,勉强恢复了一个王爷的从容冷静。立刻就组织劫后余生的众人开始搜寻三皇子。   可是谈何容易。战士们没有趁手的工具,只能用武器甚至双手去挖掘,花费了好半天时间才清理出来一点地方。   这个时候,基本已经没有山石滚落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庾璟年越来越是焦急。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百分之九十九是死定了,其实庾璟年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可是他无论如何不肯相信这一点,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尽百分之百的努力把人救出来。   庾璟年像是一个监工似的,提着战刀在现场走来走去,他对手下的士兵一向优容,这一次却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不断地逼着士兵们加快进度,甚至没有时间和沈沅钰说句话。时不时还要亲自上阵,帮着士兵们搬开石头。   沈沅钰看在眼里暗暗着急。   这么着过了一天,倒是从石堆下头挖出几个人来,可是没有一个生还的,庾璟年眼中的绝望之色越来越浓。众人全都筋疲力竭,庾璟年双眼之中布满血丝,整个人都处在暴躁的边缘,一天一夜都没有合过一次眼,连沈沅钰劝他休息一下,他都不肯听。   庾璟年心里什么军国大事都装不住了,只有一个信念,就是无论如何要把三皇子救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这一辈子他都会良心上过意不去。   好在大晋军中还有一个谢纯。他在谷口治疗伤势,躲过一劫,很快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叫人迅速将慕容圭死掉的消息传了出去,在他的有意安排下,这个震惊世界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北燕军队本来就厌战情绪十分严重,听到本国的皇帝死在了蝴蝶谷,登时开始骚乱了起来。   在荆州的军队以八柱国家族为核心,开始分裂成几个不同的集团,荆州的形势一下纷乱复杂起来,刺史陶铿顿时感到左支右绌,一连发了几道加急的文书,请求庾璟年立即返回荆州主持大局,文书落在程先生的手里,他拿去给庾璟年看,庾璟年却是半个字也看不进去。当然不会应陶铿的请求返回荆州了。   荆州的军队进可攻退可守,而且众人想到庾璟年的约定,不论谁率先回到长安,庾璟年都会让萧十三拱手将长安相送。如今慕容氏死亡殆尽,谁先回去谁就有可能是下一任北燕的皇帝,这么大的诱饵摆在那里,八柱国家族的宗主全都蠢蠢欲动。   之所以一直不敢行动,是害怕慕容圭已死的消息是假的,到时候慕容圭返回大营,他们可就要接受皇帝陛下的雷霆怒火了。   众人一面拉帮结派整顿军备,一面派人四处打听慕容圭死亡的消息是真是假,忙得不亦乐乎。   荆州这边人人心怀鬼胎,建康城下宇文周却进退两难,十分尴尬。荆州的北燕部队拍拍屁股就能走人。可是他不行,一旦荆州的军队撤走了,他就要变成一支孤军,那时候他的五万大军一定会被大晋吃掉。   宇文周权衡再三,一咬牙干脆对建康发起了死亡式的冲锋,不如趁着有口气最后博一把,要是能打下建康还有最后一线希望。   建康城立刻陷入到极大的危机中。因为谢纯带走了两千私兵,三皇子又带走了一半的千牛卫,而且三皇子人不在,建康缺少一个抓总调度的人,没有人能够担当三皇子从前的重任,军队调动协调都十分不灵便。   要不是沈茂拼命牵制住了宇文周的一部分主力,建康恐怕就要陷落了。   皇帝立刻发出金牌令箭,命令庾璟年迅速返回建康主持大局。   荆州需要庾璟年,建康更需要。   庾璟年接到金牌令箭,却不肯遵从皇帝的命令,他只对传旨的太监说了一句:“三哥还在这里,找不到三哥,我庾璟年一步也不会离开这里。”   传旨太监将这句话传给皇帝,皇帝差点儿没气死。现在他所有的儿子之中,除了一个圈禁的大皇子,就剩下庾璟年一个硕果仅存的了。他就是再生气,也不可能把庾璟年怎么样。只有接二连三地发出圣旨。   皇帝铁了心了,金牌令箭每隔一个时辰就发出一道,一连发了十几道,最后连张士德都被皇帝派来了。   张士德跪在庾璟年的面前苦苦哀求,把建康的危机程度夸大了一百倍,庾璟年却仍是置之不理。   谢纯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照着庾璟年的面门就给了他一拳,“你这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我谢季平今天就是要打醒你!”   庾璟年本来就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谢纯这一拳打得他勃然大怒,庾璟年毫不客气地还了他一拳,暴怒道:“谢纯,你个王八蛋。这次要不是你的馊主意,慕容圭怎么会到蝴蝶谷来,阿钰也不会大着个肚子,受到这么多委屈,慕容圭不来蝴蝶谷,三哥怎么会被埋在山石之下!信不信我立刻让你脑袋开花,也算给三哥报仇!”   谢纯虽然也会些功夫,不过他偏文而厌武,武功和庾璟年比起来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和庾璟年真人pk,他哪里是对手?庾璟年抓着他的脖领子,像是拎小鸡似的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他脸上表情狰狞,似乎随时有可能让谢纯的脑袋和子谷中的巨大山石来个亲密接触。   谢纯却是根本就不怕,他连连冷笑:“庾璟年,你要是是个男人,就立刻把我摔死在这里。就像你所说的,咱们如今的大好局势,是你是我,是你的妻子冒着巨大的风险,是牺牲了几千名精锐战士,牺牲了三皇子换来的。如今慕容圭已死,北燕群龙无首,真是我大晋全面转入反攻,收复失地甚至灭掉北燕的最好良机,可是你不知道好好利用,却为了一个明知道必死的三皇子,在这里浪费时间。眼看着建康危在旦夕,也不肯出面营救。三皇子救你,就是为了让你这般不知轻重的吗?若是三皇子在天有灵,也一定会后悔牺牲自己救了你这么一个没有担当的。”   庾璟年嘶声喊道:“你胡说!三哥并没有死!”   谢纯连连冷笑:“他有没有死,你心里也十分清楚,不是吗?他一个人的性命,和建康千百万人的性命,和整个大晋的国运相比,到底哪个更重要,你自己好好想想!”   庾璟年目眦欲裂,“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沈沅钰已经赶了过来,刚叫了一声:“阿年,不要伤害表哥!”庾璟年将谢纯狠狠扔在了地上,好在他毕竟还有一丝理智,谢纯的话虽然说得难听,却句句都是实情,所以他并没有把谢纯扔到山石上去,不过饶是如此,谢纯也差点被他摔散了骨头架子。   庾璟年一时心乱如麻,像困兽一般在原地走来走去,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沅钰上前,叫人扶起了谢纯,歉然道:“表哥,我代阿年给你赔个不是,你不要怪他……”   谢纯点了点头,庾璟年的心情他其实十分理解。他再次走到庾璟年的身边,这次没有再使用他的毒舌属性,而是推心置腹地劝道:“王爷,现在国家需要你,群臣需要你,皇上也需要你。该怎么选择,其实你心里也十分清楚不是吗?若是你信得过我谢季平的人品,就留下五百人给我,我在这里帮你寻找三皇子,你立刻带着剩下的所有人去救援建康,你看如何?”   “阿年,表哥说得在理,你就听他一次吧。”沈沅钰也在一旁劝道。   庾璟年看着沈沅钰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圈,全是因为担心他,心里十分内疚。“阿钰,你也觉得我应该先去救援建康?”   沈沅钰点了点头。“阿年,事有轻重缓急,救援建康,是你不可推卸的责任!”   庾璟年痛苦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过了好半天,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吧,我就先去杀了宇文周,再回来救三哥!谢纯,你留在这里,记住你刚才说过的话。”   谢纯微微一笑:“王爷尽管放心,我谢季平一向说话算话。”   331|330.危在旦夕   一旦下定了决心,庾璟年雷厉风行,连夜整理队伍,带着一千五百人气势汹汹地杀奔建康。到了建康已经是第二天的夜里,庾璟年没有休息,连夜走上城头,给士兵们鼓劲儿。   众人见大晋的第一名将赶了回来,虽然他带回来的人并不太多,可是毕竟也是生力军,一时之间士气大振。   宇文周第二天再率领士兵攻打建康的时候,就发现守城的士兵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他奋力攻击了两个时辰,不但没有丝毫收获,反而损失惨重,正当他大惑不解的时候,他在城墙上看见了庾璟年的身影。   宇文周只觉得心里一寒,再不敢逞强,急忙命令退兵。他回去和手下将领一商量,众人俱十分惧怕庾璟年,可是现在他们的地位十分尴尬,就是想不打了撤退,也没有地方可退,众人正在商量不定的时候,忽然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庾璟年带人来袭营来了。   宇文周围困建康这么久,建康因为兵少,守将不论是谁,即便是胆大包天的谢纯,也从未有开城主动进攻北燕营地的时候,何况两方一攻一受,打了一整天了,双方的士兵都精疲力尽了,谁也没有想到庾璟年会在这个时候搞偷袭。   宇文周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庾璟年和一般的指挥官可是不一样的。他叫人牵马出来,刚刚驰出中军大营,就看见整个北燕的营地已经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奔走逃窜的士兵,人人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一样恐慌。而晋军则是四处放火,大喊:“慕容圭已经死了!”   宇文周有些弄不明白,北燕军何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变得这般混乱。抓了一个逃兵,厉声问道:“前面是怎么回事?”   那人哆哆嗦嗦地道:“庾璟年领着十万大军杀过来了,带着陛下的人头,陛下是真的死了……”   “什么?”宇文周手一松,那个战士一下跌坐在地上。对于慕容圭的死,宇文周也一直是怀着一丝侥幸心理的,并且努力封锁消息,不让下边的士兵知晓这个消息,就是害怕士兵们知道了,影响军心,导致军队崩溃。   宇文周率领亲卫迎了上去,就见远远一根高高竖起的杆子,类似于旗杆之上,正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宇文周运足了目力看过去,见那上面果然是北燕皇帝,曾经不可一世的天才慕容圭的人头。   原来庾璟年在蝴蝶谷为了救三皇子,组织人手挖掘子谷山石,没有挖出三皇子,无意间却挖出了慕容圭的尸首,庾璟年返回建康的时候,就把他的脑袋割下来带了回去,趁夜袭营的时候,正好派上了大用场。   宇文周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有手下来报,“将军不好了,咱们囤积在大军后方的粮草被人给烧了。”   “你胡说!这怎么可能?”宇文周怒发冲冠,庾璟年是怎么绕到大部队的后方烧掉北燕军的粮草的?   “将军,都是真的!”其实真的假的,宇文周一眼就能看到,只见东北方向上,浓烟滚滚,火舌窜起几丈高,黑夜中把半边天空都照亮了。   “不好了!粮草被烧了!”北燕的军队本来就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这下子更是四散奔逃,再也没有心思恋战。   宇文周心知完了。极力地收拢军队,向他靠拢,却不成想人心已散,根本就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庾璟年不过带了数千人袭营,他的几万大军就已经彻底崩溃。他没有办法,只好随着大军向长江方向逃窜,想着一边走,一边收拢军队。   庾璟年把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到宇文周的身上,带着军队对宇文周紧追不放,一连追了四天,将北燕的军队赶到了长江边上。另一边沈茂也看到了机会,也带人追杀了过来。两边里应外合,宇文周苦不堪言,一直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攻击,到了长江边上,宇文周更是被部下所杀,砍了他的脑袋,进献给了庾璟年。   自此,建康城下的北燕军队降的降,逃的逃,死的死,建康之围自解。建康城中的百姓兴奋莫名,自发地来到城墙之上,敲锣打鼓地准备迎接他们的英雄——庾璟年入城。   只不过迎来的只有沈家的三老太爷沈茂。   原来庾璟年已经带人回到了蝴蝶谷。却是谢纯传来消息,说是找到了三皇子的尸首。   蝴蝶谷中,谢纯斜坐在地上,地上还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子。一位幕僚说道:“少爷,您这样骗成王爷,真的好吗?”   谢纯冷哼一声:“有什么不好的。你见过谁被埋在山石下七八天的时间还能活命的,与其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把一个死人的尸体挖出来,还不如省些力气,干脆多杀几个北燕人,为统一天下的大业做些准备。况且我不说找到了三皇子的尸首,你以为庾璟年那个一根筋的会去荆州主持大局吗?我虽然不喜欢这个王八蛋,可是也不得不承认,现在能够主持大局的,也只有他了。”   那名幕僚一脸的不可思议。他跟了谢纯这么久,对于他的剑走偏锋也算是有所了解了。   不过敢在三皇子的事情上,这么欺骗手握大军,又是处在权力和威望最巅峰的庾璟年,大概整个大晋也就只有谢纯一个人了。   等庾璟年赶回了蝴蝶谷,见到了三皇子的尸体。谢纯已经为“三皇子”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灵棚,“三皇子”躺在一块白布之上,看着还算安详,不过他的脸已经毁得完全辨认不出来了,身形和三皇子倒是十分相像,不过身上穿的衣服却是三皇子的那件无疑。   这当然是谢纯故意找了一个和三皇子身形相近的士兵,又让军中的巧匠重新做了一件一样的衣服。本来谢纯的幕僚有些担心,庾璟年和三皇子从小一起长大,对三皇子可谓熟悉至极,谢纯随便找了一个人就想糊弄过去,那岂不是很容易就露陷了。   谢纯却安慰他此事万无一失。   果然庾璟年只看了“三皇子”一眼,就不敢再看。三皇子的脸已经完全毁了,曾经英俊的脸庞已经没有丝毫的影子,庾璟年看着冷情,其实是最为看重情意之人,根本就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   这些早就在谢纯的计算之中。若单论智商,的确是没人能够比得过谢纯。   “三哥!”庾璟年猛地跪了下来,泪水忍不住涔涔流下。他心里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可是真看到了三哥的尸体,他还是痛苦的难以接受。   他在“三皇子”的灵前跪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谢纯才掀了帘子走了进来。   “斯人已逝,王爷现在有何打算?是继续消沉下去,还是继承逝者的遗志,完成三皇子所未完成的使命,王爷心里也该有个打算。”谢纯道。   庾璟年道:“你不要再对我用激将法。我知道该怎么做!咱们之间的账还没有好好算一算呢!”   谢纯一笑道:“好说好说!不过现在似乎不是王爷和我算账的时候,我刚刚接到荆州送来给王爷的军报,北燕军队已经成批地撤离了荆州,准备回国争夺皇位,此刻正是追击消灭北燕军队,削弱北燕国力,为我大晋日后统一天下奠定基础的最佳良机。北燕军虽败,但是手握军权的莫不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八柱国家族也是人才济济,陶铿此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若是由他主持追击事宜,并不合适,最适合的人,还是王爷!”   庾璟年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些事,该怎么做,并不用你来教我!”   谢纯笑笑:“我自然没有权力指挥王爷,可若是皇上的圣旨呢?”谢纯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一卷圣旨。   庾璟年接过来看了一遍,是皇帝任命他为大司马大将军之职,全权统领大晋所有的军队,追击北燕逃亡的军队,收复荆州和益州两地。   庾璟年看了一遍就将圣旨放在一旁,大司马和大将军是两个不同的职衔,和大司空是一个级别的。可以说这道圣旨一下,庾璟年立刻就权倾天下,他脸上却没有丝毫激动的表情。他淡淡地道:“三哥的尸首,你是怎么找到的?”   谢纯早就想好了该怎样回答,不慌不忙地说出来,没有丝毫破绽。   庾璟年听完了半晌无语,他道:“不管怎么说,你找到了三哥的尸身,我都要谢你,如今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王爷请说!”   “请你将三哥的尸首运回建康。如今阿钰也还在蝴蝶谷,请你一并将她护送返回建康。”庾璟年考虑到返回建康要急行军,况且建康兵凶战危并不安全,所以就没有把沈沅钰一块儿带回去,如今还在蝴蝶谷安置。   谢纯听了他的这句话双眼一亮。知道庾璟年这是决定立即奔赴荆州了,高兴道:“王爷你尽管放心,我一定确保表妹的安全,至于三殿下……”一具尸体而已,谁又会对尸体产生兴趣呢?   庾璟年眉头一皱,谢纯虽然没有说完,他却能听出来的话里的意思。这小子真是到了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毒舌。   庾璟年瞪了他一眼,谢纯却是微微一笑:“真是没看出来,王爷似乎对我还颇为信任的样子!”   庾璟年淡淡道:“你某些品质十分讨人厌,但你的人品,我相信比起慕容圭之流,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谢纯本来以为自己在庾璟年心中的形象不知道有多崩坏,听了这话,心中倒也受用。   332|331|330.危在旦夕   庾璟年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带兵去了荆州。   荆州之战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北燕的军队早就厌战已久,八柱国家族又人人都想早点回去抢夺皇位,所以几乎全是以最快的速度向北燕逃去,很多人连辎重都扔了,只带着轻骑赶返。   况且庾璟年早就把他们打怕了,没有慕容圭的指挥,也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和庾璟年抗衡。再者北燕军队如今政出多门,如同一盘散沙,如何能与大晋的众志成城相媲美。所以庾璟年带兵一路追杀,如入无人之境,接连吃掉了几股倒霉的跑得慢的部队,北燕人对他更是畏惧。   如此一路收复失地,前后不过一个月,就接连收复了荆州和益州,庾璟年却并不满足,又带兵攻入了北燕的领土之内,一直杀到了北燕的都城长安附近,北燕人惊骇莫名,以为庾璟年这是要直捣黄龙,直接灭掉北燕。八柱国家族一商量,决定暂时不再内讧,合兵为一,推选了实力最强的宇文家族为头领,组织起一只十余万的大军,准备孤注一掷,和庾璟年来个鱼死网破。   不料庾璟年并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大晋的军队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战斗,早已到了强弩之末,况且慕容圭虽然死了,但是北燕作为三国之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国力依然远胜过大晋,宇文世家的宗主比起慕容圭自然差了不少,可是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名将,他手下的兵马又远远胜过庾璟年,和他硬拼显然是十分不智的。   正当北燕人准备和庾璟年死磕的时候,出乎北燕人的预料,庾璟年开始带着大晋的士兵从北燕的领土之内撤出来。其实庾璟年也很清楚,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战争,大晋元气大伤,急需修养生息,现在并不是灭亡北燕的最佳时机。他此次前来,最重要的目的不是为了攻陷长安,而是为了接应孤军深入的萧十三。   而此时萧十三也和终于和庾璟年合军一处,所以庾璟年没有贪功恋战,立刻就选择了退军。   大晋的军队井然有序地后撤,北燕人松了一口气,他们早已被成王殿下吓破了胆子,谁也没有胆子去追击庾璟年。   庾璟年顺利地返回益州,顺手把离着益州最近的三个郡纳入了大晋的版图,也算是此战的一点战利品了。   此时,谢纯早已将“三皇子”的尸体带回建康,皇帝之前听说了三皇子的死讯,皇帝差点儿哭死过去,毕竟是年纪大了,根本不敢再见三皇子的尸体,就派了张士德前往祭拜。   谢纯倒也不是有意的想要欺君,只是事已至此,就只能硬着头皮骗下去了。张士德到了之后,掀开白布看了一眼,只见“三皇子”的脸上血肉模糊,已经完全辨认不出原来的样子了,顿时脸色一白,不敢再看第二眼。   既然庾璟年已经确认这就是三皇子,他张士德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便依照皇帝的命令,将三皇子的尸首请回了清宁宫,皇帝醒来之后,亲自下令礼部主持三皇子的丧仪,并且多次亲笔御批,叫礼部一再提高规格,将三皇子的丧礼办得风风光光。   王菁等三皇子的姬妾听闻三皇子的死讯,简直如遭雷劈,王菁直接在三皇子的灵前哭晕了过去。而三皇子的另一位至亲,他的生母桓淑妃,大概是有些受不了这件事的刺激,三皇子下葬之后,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痴痴呆呆,精神有些不正常起来。   沈沅钰回到建康之后,就去了娘家闭门休养。三皇子死后,那些脑子灵活的嗅到了味道,纷纷派了夫人上门拜访,准备烧烧热灶。不过她除了金灵等几个心腹之人,谁见她都不肯见。这次死里逃生,算她运气好,她可再不敢有任何冒险的举动了。   庾璟年带着萧十三于一个月后返回建康。皇帝听说之后大喜,把满朝文武,有些分量的大臣全都派了出去,到六十里外去迎接庾璟年这位新晋的大功臣。民间更是自发地组织起来,携儿扶老,等在城门处,准备看一看心目中英雄的风采。   庾璟年这次先是以一半的兵力在荆州力抗慕容圭,力保荆州不失,接着杀死慕容圭,解除了建康之危,然后组织大晋的军队将北燕军赶出国境之内,收复了荆州益州两地……这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件都是巨大的功劳。不论是在军中还是在民间,庾璟年的威望都已经达到了极致。   此时皇帝的三个儿子,太子和三皇子已死,大皇子犯下重罪遭到圈禁,皇帝的儿子们全军覆没,能够继承皇位的人,只能从近枝的宗室内寻找,庾璟年是皇帝胞弟的儿子,又是皇帝最疼爱的侄子,所以不要说朝中的大臣,就是大晋的百姓也都知晓,未来的皇帝该是谁了。   庾璟年进城的那一天,整个建康载歌载舞,陷入了一片欢乐的海洋。老百姓在道路两旁设下香案,上面摆放着各种瓜果美酒,任凭跟随庾璟年从战场上返回的将士们取用。   庾璟年进城所走的正阳门到皇宫的丹凤门,一路上人山人海,堵得连马车都走不过去。庾璟年进城之后,百姓们跪了一地,向着他大喊千岁,可见他现在的人气有多高。   庾璟年好不容易进了皇宫,先去了勤政殿拜见皇帝。这是庾璟年自打远赴荆州之后,第一次和皇帝见面。前阵子他回到建康主持大局,时间太短,甚至没有来得及见皇帝一面。   当然时间紧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三皇子告诉庾璟年,他自己是皇帝的私生子这件事,让庾璟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怎样面对皇帝。   两人已有几个月没有见面了,皇帝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三皇子又刚刚离世,皇帝原本只有零星的白发,可是如今他已经满头白发,让庾璟年吃惊不已。   皇帝老得太快了!   庾璟年本来对皇帝有些心结。见到曾经也丰神俊朗的皇帝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也不由得心里发酸。   他跪下来道:“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让张士德扶着他走到庾璟年的前面,看见这个自己一直想认却又不能认的儿子。他即便是跪在那里,那种震慑人心的气势仍然扑面而来,皇帝不由一阵感慨。   经过血与火的淬炼,庾璟年是真的成熟了,能够独当一面了。   皇帝看着不由十分高兴,哈哈大笑道:“老五,朕说过,你是吾家千里驹,你果然没有让朕失望,快起来!快起来!”   亲手将庾璟年扶了起来。他本来就喜欢庾璟年,如今他又成了自己硕果仅存的儿子,皇帝待他更是不同。   皇帝叫太监搬来椅子,让庾璟年坐了,看着庾璟年那肖似自己的脸庞,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三皇子虽然死了,可总算老天待自己不薄,让他最心爱的儿子活了下来。   皇帝嘘寒问暖地说了半天,庾璟年却有些不冷不热的。   皇帝不由诧异,要知道庾璟年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他对自己这个皇伯父十分亲近,这次是怎么了,难道是觉得自己功高震主,开始连他这个皇帝也不放在眼里了?可是庾璟年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皇帝正在不明所以,庾璟年却单刀直入地道:“皇伯父,侄儿有一件事,想要问一问你,请您一定要告诉我实话!”   皇帝道:“有什么你尽管说!”   庾璟年盯着皇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三哥临死之前告诉我一个秘密,说我根本不是您的侄子,我其实是您的私生子,请您告诉我,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皇帝整个人都愣了。难怪庾璟年对他的态度这么不对劲,原来是知道了这件事!他犹豫了片刻,才长叹了一声,“这件事,我本来想早点告诉你,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这个局势,这个太子之位非你莫属,这件事就更不应该瞒着你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道:“没错,你就是我的儿子,是我最爱的女人阿雅为我生下的儿子。这些年,若不是皇太后一直不许,我早将你认回来了。”   以前三皇子没说,他并没有往这方面想,三皇子说出那番话后,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因为皇帝对他实在太好了,给他的很多待遇甚至超过了太子、三皇子等几个皇帝的亲儿子。这太不正常了,唯有自己是他的儿子,他对自己有诸多歉疚,才能说得过去。   庾璟年心里升起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难怪这么多年来,庾文泰对自己的态度那样不堪,原来竟是因为这个。想来也是,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哥哥有了苟且,并且在自己的眼皮他子底下生下一个儿子,自己却只能敢怒不敢言,这件事搁在谁的身上,心里都不会痛快吧。   可这些年来,自己受到的那些委屈又该怎么算?   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庾璟年心里腾起一股怒气,猛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就走出了勤政殿。   “老五……年儿……”任凭皇帝在他的身后如何呼唤,庾璟年也绝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333|331|330.危在旦夕   “王爷!王爷!”张士德大着胆子在后面叫了两声,庾璟年充耳不闻。   直到庾璟年走远了,皇帝才反应过来,他语气沉痛地道:“张士德,你让他走吧,是朕对不住他。是朕对不住他。”   庾璟年出了勤政殿,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皇帝从皇伯父忽然变成“父皇”,这样的角色转变他一时半刻实在是无法适应。   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中十分迷茫,庾璟年便去了沈府去接媳妇。沈家自然热烈欢迎这位佳婿的到来,庾璟年先去拜见了沈昀。   翁婿两人本来有很多话要说,不过考虑到女儿的感受,沈昀只是简单地和庾璟年寒暄了两句,就打发他去了长乐堂。   夫妻两人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面了。一个多月前,两人在蝴蝶谷虽然有短暂的接触,可是那时候发生了太多的事,庾璟年几乎没有时间和沈沅钰说几句体己话。加上沈沅钰如今怀着七个多月的身孕,庾璟年也真是想她想得狠了,所以一路上脚步迅速加快,等快到了长乐堂东厢房的时候,却又忍不住近乡情怯,脚步慢了下来。   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孩子笑声。庾璟年一听便知道,这是昊哥儿、晔哥儿的声音,这在庾璟年听来,简直不啻于天籁一般。   他立刻加快脚步走进了院子。就看见沈沅钰坐在一张圈椅上,挺着一个大肚子,正一脸笑容地看着两个孩子玩耍。   庾璟年的目光在沈沅钰的脸上流连了片刻,又来到儿子的身上。他离开儿子们已经有小半年了,两个孩子长大了不少,尤其是晔哥儿,个子都已经比昊哥儿高出一个脑袋尖儿了,儿子们长得越发雪□□嫩,可爱的让人见了恨不得一口吞下肚里去。   庾璟年一颗心仿佛都要被融化了。   沈沅钰的目光一直被孩子们所吸引,没有发现庾璟年回来,孩子们却是眼尖,门口多了一个陌生人,他们一下子就全都看见了。   庾璟年的外表有些变化。他年纪轻轻就统领以十万计的大军,军营中就属他的年龄最小,一个小小的中层军官也能做他的叔叔,庾璟年为了不让自己看着太嫩,故意在颌下留了一撮小胡子,让自己看上去年龄更大一些。   王爷这几年气质渐渐沉淀,出落的越发“倾城倾国”,这一撮小胡子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颜值,反而让他多了一种独特的成熟魅力。不过这却影响了两个孩子对父亲的认知。   他们毕竟年纪还小,印象里的父亲可是一个没有胡子的小白脸来着。所以三个孩子全都有些困惑地看着庾璟年,晔哥儿挠了挠小脑袋,大着胆子问道:“你是谁呀?”   庾璟年没有想到,才几个月不见,儿子们居然连他这个当爹的都认不出来了。这还了得?   “连我都不认得了?”庾璟年十分无语。   沈沅钰见了日思夜想的人儿,本来已经泪盈于睫,被两个儿子一打岔,顿时把那种伤感的气氛破坏无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庾璟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回头对着晔哥儿沉了脸,“你再好好看看我,真的不认得我是谁了?”   他身上的气势何等强大,晔哥儿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这时昊哥儿大叫了一声;“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爹爹!”   庾璟年那略显阴沉的脸这才露出了笑容。   这时晔哥儿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大声喊道:“你是爹爹!你是爹爹!”一时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这阵子他天天闹着要见爹爹,终于看见庾璟年了,他几乎一溜小跑着扑到了庾璟年的怀里,昊哥儿也不示弱,飞快地扑进庾璟年的怀里。   庾璟年张开双手,将两个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儿子们的脸上一人亲了一下。本来是很高兴的事,昊哥儿不知怎么的先哭了起来,晔哥儿紧接着也哭了起来。   庾璟年面对几十万大军能够从容不迫,可是这么可爱的一对双胞胎儿子哭了起来,他却手足无措,一下子变得没有任何法子了。   “你们……你们哭什么!”   晔哥儿哭着说:“爹爹坏,丢下我们这么久都不回来。”   昊哥儿也道:“爹爹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们了。”两个孩子先是离开了父亲,后来又有段时间离开了母亲,虽然他们在沈府被周氏侍候的十分精心,可是毕竟不同于父母在身边,精神上的不安还是让两个孩子十分不适应。所以见了庾璟年他们才哭了起来。   庾璟年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抱起来,走到沈沅钰的面前。沈沅钰也含着眼泪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丢下我们娘三个了,再这样一去半年,儿子们都不认你这个爹了。”   庾璟年看见一大两小三张脸,全都是梨花带雨的,一时间只觉得心软得不行:“以后就是拿着鞭子抽我,我也再不会离开你们娘几个了。”   沈沅钰本来还好好的,听了这话,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这一哭,惹得两个孩子跟着哭得更厉害了。一时间,东厢房哭成了一片。   庾璟年更是手忙脚乱,连忙笨拙地道:“快别哭了,你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这时候可哭不得。”又道:“你看你这一哭,这俩小子都跟着你哭了起来。”   沈沅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我这不是高兴的吗?”   蕊心也在一旁劝道:“王妃,王爷平安归来,又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这是天大的喜事,您怎么还哭了呢!”说是这样说,自己却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庾璟年好不容易才安抚了妻儿们,众人进了房间。丫鬟们端上了茶来,庾璟年打发了丫鬟们,想和沈沅钰说几句体己话,可是两个孩子却像是牛皮糖一样黏在他的身上,一边一个伸出小手抓住他的衣裳。   庾璟年哭笑不得:“你们拉着我的衣襟做什么?”   昊哥儿道:“我们不抓着爹爹,万一一转眼爹爹又不见了该怎么办?”   庾璟年一时有些语塞。这阵子,他实在有些对不住妻儿们。“你们放心,爹爹这次绝不会再走了,爹爹说话算话。”   哄了好一阵子,后来是沈沅钰亲自出马,这才哄得两个孩子跟着奶娘回去睡觉。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有夫妻两个人。   庾璟年满脸柔情地看着沈沅钰,沈沅钰不知怎么的想起已经死去了的慕容圭,只觉得自己选择嫁给庾璟年,真是没有选错人。   庾璟年贴了上来,小心地将沈沅钰抱在怀里,然后很自然地四片嘴唇就贴在了一起。这个吻时间绵长,但却温柔如水,两个人分开了那么久,似乎都通过这个吻一下子把那种隐约的陌生感驱散了。   良久之后,庾璟年才放开她。“阿钰,这阵子真是辛苦你了。”   沈沅钰把脑袋贴在他的胸膛上:“我不辛苦,只要王爷能够平安无事地归来,我就是再辛苦一百倍,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庾璟年道:“这场仗打完了,北燕该好好消停一阵子了,我再也不用在外面奔波,可以陪着你们娘三个好好呆上一阵子了。”   沈沅钰嗔道:“什么娘三哥个,明明是四个!”   庾璟年笑道:“瞧我这脑子,四个,是四个!怎么能把这个给忘了呢!”说着就伸手抚上了沈沅钰的肚子。“怎么样,咱们的女儿,这次乖不乖?”   沈沅钰不无得意地告诉他道:“咱们的女儿当然乖了,从前我怀着昊哥儿和晔哥儿的时候,被两个小子折腾的死去活来,这次她却一点儿都没有折腾我,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她一定是个女儿。”   庾璟年高兴地把脸贴在沈沅钰的肚皮上,“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别人都希望儿子越多越好,这夫妻两个却齐心合力,一心想要一个女儿。庾璟年知道还有两个月就是她的预产期,这次他下定了决心,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一定要守在妻子的身边。   两人说了一会话,自然而然就变得亲密无间起来。   沈沅钰就道:“你不是去见皇伯父了吗?我还以为你要和皇伯父说好久的话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庾璟年听了这话,忍不住脸色微僵硬。沈沅钰和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对于他的习性可谓十分了解,连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庾璟年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愿瞒着沈沅钰,就道:“上次三哥冒死救我,最后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沈沅钰自然不知道:“三哥和你说了什么了不得秘密?”   “三哥说,皇伯父其实不是我的伯父,他其实是我的父皇,是我的亲生父亲!”   “啊?”沈沅钰惊讶地捂住了嘴。这个消息实在太过劲爆,沈沅钰感觉一时没法消化。不过凭她对庾璟年的了解,很容易就猜到皇宫里发生了什么。   “你和皇伯父闹僵了?”沈沅钰问道。   庾璟年点了点头。本来皇帝在他心目中,是一个和蔼慈祥,可亲可敬的伯父形象,可是如今……   沈沅钰也不知该如何劝他,作为他的妻子,沈沅钰当然要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考虑,完全能够理解庾璟年的感受。   正在这时,一个太监没有经过通报就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王王爷,您快去瞧瞧吧,皇上他老人家晕过去了!”   334|331|330.危在旦夕   庾璟年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着那个太监的脖领子将他提了起来:“你在说什么?”此人乃是御前之人,庾璟年是认得的。   皇帝身子本来就不好,经过这样的大喜大悲,庾璟年走了不久,他就晕了过去。   那个太监忙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张大总管叫奴才来请王爷快点儿过去,说是说是去的晚了,恐怕有不忍闻之事发生!”   庾璟年虽然对皇帝有些别扭,可是那毕竟是他的亲爹,庾璟年表面上不说什么,可是心里一直渴望像别人一样,有一个疼他爱他的亲爹,无论如何,他是不愿意皇帝出事的。   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沈沅钰也十分理解庾璟年此时的心情。皇帝虽然有错,但总是庾璟年的亲爹,况且他对庾璟年也十分不错。沈沅钰还打算日后好好撮合这对父子呢,这时便语带鼓励地道:“王爷,您快去看看吧!”   庾璟年点了点头,对沈沅钰说了一句:“我去去就回。”来不及多说,转身就跑出了门去。还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沈沅钰在心里暗暗祈祷,皇帝可千万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啊。倒不是害怕庾璟年坐不上那个天下间至高无上的宝座。而是三哥的死庾璟年本来就已经内疚非常了,若是皇上再因为他的顶撞而去了,庾璟年恐怕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她看得很清楚,别看庾璟年表面上十分冷情,可是实际上却最是重情重义。   庾璟年一路心急如焚地直奔皇宫而去,他内心有些自责和愧疚,想着一直以来皇帝对他的疼爱和庇护,自己也是一向把皇帝当父亲一样尊敬爱戴的,怎么真的成了亲生父子怎么反倒生分了起来。   临了临了,自己怎么就矫情了起来了。就算是有再大的怨言,总是给了自己生命的人,何况这些年他对自己又是那么的好。对自己嘘寒问暖,除了没有给自己一个皇子的名分,他几乎算是给了一个父亲能够给予的一切。   庾璟年大踏步地迈进了皇帝的寝宫,张士德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地上转来转去,看见庾璟年进来,忍不住双眼一亮,“王爷,您可算来了!”   “皇伯父怎么样了?”庾璟年张口便问。   “皇上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三殿下殁了之后,更是一日差似一日。刚才可能是忧思过度,厥了过去,太医令正在给他施针。”张士德没敢说是庾璟年气着了皇帝。   张士德还没说完,庾璟年已经直接绕过了屏风,进入了皇帝的寝宫内。看见太医令跪在床头的脚踏板上,耐心地给皇上施针,鼻头冒出了一层油汗。显然皇帝的病情不太乐观。   皇帝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地躺在御榻上,庾璟年见了心里就是一揪。   太医令见是他来了,停止了施针,准备向他见礼,庾璟年急忙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管自己,继续给皇帝施针。   太医令这才转身过去,拈着银针一阵刺入皇帝的穴位之中,庾璟年看见皇帝的脸色又是一白。毕竟是父子连心,庾璟年只觉得胸口一痛。他忍不住跪了下来,抓住皇帝的一只手。   皇帝闭着眼睛,神智半是清醒半是昏迷,却仿佛也知道庾璟年来了。反手紧紧握住了庾璟年的手,随即整个人也平静了下来。   庾璟年只觉得鼻尖一酸。   太医令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给皇帝施针的时候,皇帝可一点儿都不老实。如今可好了,他抓紧时间给皇帝扎完了针,磕了个头退了出去。庾璟年准备跟他一起出去,问问皇帝的病情怎样。   哪知道皇帝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肯松开。庾璟年没奈何,只得柔声道:“我去问下您的病情,转头就回来。”皇帝这才放他离开。   庾璟年来到偏殿,太医令还在等他。他开门见山地问道:“皇伯父的病情怎样?不要和我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我要听实话。”   他统领千军万马,不需要作势,自然而然便有一股威严气势,让人不敢臣服膜拜,不敢撒谎骗他。   太医令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地道:“请王爷先恕了微臣大不敬之罪。皇上连番遭到打击,龙体极度虚弱,阳气散尽,恐怕活不过一个月了。”   “什么?”庾璟年大怒,“你这个庸医,你再说一遍?你若是救不活皇伯父,我要你的全家给他陪葬!”他真是急了,亲爹还没认回来呢,他也还没有尽过一天孝呢,难道就要和他“拜拜”了?   太医令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王爷,不是臣不尽心尽力,实在是皇上的身子已经油尽灯枯,药石无效,臣也没有法子了啊!”   庾璟年根本就不能接受,正要继续逼他想法子救皇帝,就听见外头太监通报了一声道:“成王妃驾到。”   庾璟年一抬头,看见沈沅钰挺着个大肚子走了进来。   庾璟年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沅钰道:“我把史神医给你带来了。”   庾璟年一拍脑袋,真是关心则乱,他怎么把现成的一个神医给忘了。自从三皇子“去世”之后,史神医有些受不了东海王府那凄凄切切的气氛,受沈沅钰之约,住到了成王府去。成王府主子少,清净,正适合他研究医学药理,他住得十分舒心。   沈沅钰早就猜到皇帝的身子骨怕是要不好,庾璟年前脚走了,她就派人请了史神医过来,为了节约时间,没让他进府,直接就带着他进了皇宫。   如今守卫宫门的侍卫也好,宫里的太监也好,都对沈沅钰巴结的很,沈沅钰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了勤政殿见到了庾璟年。之所以这么急,就是怕庾璟年再在心底里留下一个心结。   沈沅钰道:“别说那么多了,先让史神医给皇伯父把脉吧。”   庾璟年点了点头,催促着史神医道;“神医跟我来,快点!”沈沅钰也跟着过去了,留下太医令一个人,看见史神医撇了撇嘴,嘟哝了一声:“江湖骗子!”他早就听说建康有这么一位神医了,背后有三皇子和成王爷给他站台,被建康的民众传得神乎其神的,太医令对他却颇不感冒。   所谓同行相轻,史神医的出现虽然解了他的围,他可没有丝毫感激之情。   这位太医令暗暗吐槽,自然没有人理会。且说史神医进了皇帝的寝宫,按照庾璟年的吩咐给皇帝把脉之后,闭着眼睛琢磨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庾璟年知道他的古怪脾气,对他比对太医令客气了不少。   “神医,我皇伯父如何了?”   史神医摇摇头道:“大厦将倾,难难难!”   庾璟年心往下一沉:“真的就没有救了吗?”   史神医摇头晃脑地道:“倒也未必!若是用那些太医的法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皇上还能撑上一个月。”这倒是和太医令说的差不多,“不过我这里有个方子,用的乃是虎狼之药,一剂药下去,有一半的希望,让皇上起死回生。过了这个坎之后,再活个五年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也有一半的可能,皇上顷刻之间龙驭上宾,就看王爷怎么选择了,愿不愿意承担责任了?”   张士德一直护持在皇帝的身边,听了这话,吓得脚一软就跪倒在庾璟年的脚下了,叫了一声:“王爷!”   庾璟年神色凝重,烦躁地走来走去。最后他猛地站住,对史神医道:“你现在去开方子,无论如何,也要堵这一把。”史神医还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庾璟年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   史神医眼中一亮,点了点头,回头去开方子去了。   沈沅钰见庾璟年双拳紧握,直到现在还在微微颤抖,她走上前去,轻轻扶着庾璟年的胳膊道:“王爷,没事的,皇伯父一定能够吉人天相,度过这次难关的。”   庾璟年这才松开了拳头,微微放松了少许。“阿钰,你不会怪我吧!”   本来庾璟年现在的功勋和威望,若皇帝正常死亡,这个皇位十之八、九逃不出庾璟年的手心。可一旦因为喝了史神医的药立刻驾崩,因为史神医算是庾璟年的人,他就给了政敌攻击他的口实,别人完全可以给他扣上一个弑君的大帽子,倒是不但皇位得不到,很有可能连连小命都不保了。   本来沈沅钰可以顺顺当当当上皇后的,现在可就不好说了。所以庾璟年才会向沈沅钰道歉。   沈沅钰微笑着道:“王爷,咱们是一家人,不论你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坚定地支持你。因为我相信你的判断,更相信你的人品。”   庾璟年用力地点了点头。   夫妻两个相互对望着,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彼此之间都能感受到对方给予的莫大支持。   不大一会儿,煎药的小太监就按照史神医的方子把药煎好了,庾璟年接过药碗,不再犹豫,亲自给皇帝喝了下去。   想到皇帝之前对他的依恋,庾璟年和沈沅钰都在紧张地等待着。只有史神医自在悠闲,十分有信心的样子。   药灌下去一个时辰之后,皇帝开始大口呕吐,吐出来的秽物腥臭难闻,庾璟年夫妻俩吓得够呛,史神医却喜道:“有救了!”   等皇帝吐完了,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人也终于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夜映慕海扔的地雷,(*^-^*)   334|331|330.危在旦夕   庾璟年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着那个太监的脖领子将他提了起来:“你在说什么?”此人乃是御前之人,庾璟年是认得的。   皇帝身子本来就不好,经过这样的大喜大悲,庾璟年走了不久,他就晕了过去。   那个太监忙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张大总管叫奴才来请王爷快点儿过去,说是说是去的晚了,恐怕有不忍闻之事发生!”   庾璟年虽然对皇帝有些别扭,可是那毕竟是他的亲爹,庾璟年表面上不说什么,可是心里一直渴望像别人一样,有一个疼他爱他的亲爹,无论如何,他是不愿意皇帝出事的。   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沈沅钰也十分理解庾璟年此时的心情。皇帝虽然有错,但总是庾璟年的亲爹,况且他对庾璟年也十分不错。沈沅钰还打算日后好好撮合这对父子呢,这时便语带鼓励地道:“王爷,您快去看看吧!”   庾璟年点了点头,对沈沅钰说了一句:“我去去就回。”来不及多说,转身就跑出了门去。还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沈沅钰在心里暗暗祈祷,皇帝可千万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啊。倒不是害怕庾璟年坐不上那个天下间至高无上的宝座。而是三哥的死庾璟年本来就已经内疚非常了,若是皇上再因为他的顶撞而去了,庾璟年恐怕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她看得很清楚,别看庾璟年表面上十分冷情,可是实际上却最是重情重义。   庾璟年一路心急如焚地直奔皇宫而去,他内心有些自责和愧疚,想着一直以来皇帝对他的疼爱和庇护,自己也是一向把皇帝当父亲一样尊敬爱戴的,怎么真的成了亲生父子怎么反倒生分了起来。   临了临了,自己怎么就矫情了起来了。就算是有再大的怨言,总是给了自己生命的人,何况这些年他对自己又是那么的好。对自己嘘寒问暖,除了没有给自己一个皇子的名分,他几乎算是给了一个父亲能够给予的一切。   庾璟年大踏步地迈进了皇帝的寝宫,张士德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地上转来转去,看见庾璟年进来,忍不住双眼一亮,“王爷,您可算来了!”   “皇伯父怎么样了?”庾璟年张口便问。   “皇上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三殿下殁了之后,更是一日差似一日。刚才可能是忧思过度,厥了过去,太医令正在给他施针。”张士德没敢说是庾璟年气着了皇帝。   张士德还没说完,庾璟年已经直接绕过了屏风,进入了皇帝的寝宫内。看见太医令跪在床头的脚踏板上,耐心地给皇上施针,鼻头冒出了一层油汗。显然皇帝的病情不太乐观。   皇帝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地躺在御榻上,庾璟年见了心里就是一揪。   太医令见是他来了,停止了施针,准备向他见礼,庾璟年急忙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管自己,继续给皇帝施针。   太医令这才转身过去,拈着银针一阵刺入皇帝的穴位之中,庾璟年看见皇帝的脸色又是一白。毕竟是父子连心,庾璟年只觉得胸口一痛。他忍不住跪了下来,抓住皇帝的一只手。   皇帝闭着眼睛,神智半是清醒半是昏迷,却仿佛也知道庾璟年来了。反手紧紧握住了庾璟年的手,随即整个人也平静了下来。   庾璟年只觉得鼻尖一酸。   太医令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给皇帝施针的时候,皇帝可一点儿都不老实。如今可好了,他抓紧时间给皇帝扎完了针,磕了个头退了出去。庾璟年准备跟他一起出去,问问皇帝的病情怎样。   哪知道皇帝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肯松开。庾璟年没奈何,只得柔声道:“我去问下您的病情,转头就回来。”皇帝这才放他离开。   庾璟年来到偏殿,太医令还在等他。他开门见山地问道:“皇伯父的病情怎样?不要和我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我要听实话。”   他统领千军万马,不需要作势,自然而然便有一股威严气势,让人不敢臣服膜拜,不敢撒谎骗他。   太医令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地道:“请王爷先恕了微臣大不敬之罪。皇上连番遭到打击,龙体极度虚弱,阳气散尽,恐怕活不过一个月了。”   “什么?”庾璟年大怒,“你这个庸医,你再说一遍?你若是救不活皇伯父,我要你的全家给他陪葬!”他真是急了,亲爹还没认回来呢,他也还没有尽过一天孝呢,难道就要和他“拜拜”了?   太医令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王爷,不是臣不尽心尽力,实在是皇上的身子已经油尽灯枯,药石无效,臣也没有法子了啊!”   庾璟年根本就不能接受,正要继续逼他想法子救皇帝,就听见外头太监通报了一声道:“成王妃驾到。”   庾璟年一抬头,看见沈沅钰挺着个大肚子走了进来。   庾璟年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沅钰道:“我把史神医给你带来了。”   庾璟年一拍脑袋,真是关心则乱,他怎么把现成的一个神医给忘了。自从三皇子“去世”之后,史神医有些受不了东海王府那凄凄切切的气氛,受沈沅钰之约,住到了成王府去。成王府主子少,清净,正适合他研究医学药理,他住得十分舒心。   沈沅钰早就猜到皇帝的身子骨怕是要不好,庾璟年前脚走了,她就派人请了史神医过来,为了节约时间,没让他进府,直接就带着他进了皇宫。   如今守卫宫门的侍卫也好,宫里的太监也好,都对沈沅钰巴结的很,沈沅钰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了勤政殿见到了庾璟年。之所以这么急,就是怕庾璟年再在心底里留下一个心结。   沈沅钰道:“别说那么多了,先让史神医给皇伯父把脉吧。”   庾璟年点了点头,催促着史神医道;“神医跟我来,快点!”沈沅钰也跟着过去了,留下太医令一个人,看见史神医撇了撇嘴,嘟哝了一声:“江湖骗子!”他早就听说建康有这么一位神医了,背后有三皇子和成王爷给他站台,被建康的民众传得神乎其神的,太医令对他却颇不感冒。   所谓同行相轻,史神医的出现虽然解了他的围,他可没有丝毫感激之情。   这位太医令暗暗吐槽,自然没有人理会。且说史神医进了皇帝的寝宫,按照庾璟年的吩咐给皇帝把脉之后,闭着眼睛琢磨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庾璟年知道他的古怪脾气,对他比对太医令客气了不少。   “神医,我皇伯父如何了?”   史神医摇摇头道:“大厦将倾,难难难!”   庾璟年心往下一沉:“真的就没有救了吗?”   史神医摇头晃脑地道:“倒也未必!若是用那些太医的法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皇上还能撑上一个月。”这倒是和太医令说的差不多,“不过我这里有个方子,用的乃是虎狼之药,一剂药下去,有一半的希望,让皇上起死回生。过了这个坎之后,再活个五年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也有一半的可能,皇上顷刻之间龙驭上宾,就看王爷怎么选择了,愿不愿意承担责任了?”   张士德一直护持在皇帝的身边,听了这话,吓得脚一软就跪倒在庾璟年的脚下了,叫了一声:“王爷!”   庾璟年神色凝重,烦躁地走来走去。最后他猛地站住,对史神医道:“你现在去开方子,无论如何,也要堵这一把。”史神医还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庾璟年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   史神医眼中一亮,点了点头,回头去开方子去了。   沈沅钰见庾璟年双拳紧握,直到现在还在微微颤抖,她走上前去,轻轻扶着庾璟年的胳膊道:“王爷,没事的,皇伯父一定能够吉人天相,度过这次难关的。”   庾璟年这才松开了拳头,微微放松了少许。“阿钰,你不会怪我吧!”   本来庾璟年现在的功勋和威望,若皇帝正常死亡,这个皇位十之八、九逃不出庾璟年的手心。可一旦因为喝了史神医的药立刻驾崩,因为史神医算是庾璟年的人,他就给了政敌攻击他的口实,别人完全可以给他扣上一个弑君的大帽子,倒是不但皇位得不到,很有可能连连小命都不保了。   本来沈沅钰可以顺顺当当当上皇后的,现在可就不好说了。所以庾璟年才会向沈沅钰道歉。   沈沅钰微笑着道:“王爷,咱们是一家人,不论你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坚定地支持你。因为我相信你的判断,更相信你的人品。”   庾璟年用力地点了点头。   夫妻两个相互对望着,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彼此之间都能感受到对方给予的莫大支持。   不大一会儿,煎药的小太监就按照史神医的方子把药煎好了,庾璟年接过药碗,不再犹豫,亲自给皇帝喝了下去。   想到皇帝之前对他的依恋,庾璟年和沈沅钰都在紧张地等待着。只有史神医自在悠闲,十分有信心的样子。   药灌下去一个时辰之后,皇帝开始大口呕吐,吐出来的秽物腥臭难闻,庾璟年夫妻俩吓得够呛,史神医却喜道:“有救了!”   等皇帝吐完了,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人也终于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夜映慕海扔的地雷,(*^-^*)   331|乘胜追击   一旦下定了决心,庾璟年雷厉风行,连夜整理队伍,带着一千五百人气势汹汹地杀奔建康。到了建康已经是第二天的夜里,庾璟年没有休息,连夜走上城头,给士兵们鼓劲儿。   众人见大晋的第一名将赶了回来,虽然他带回来的人并不太多,可是毕竟也是生力军,一时之间士气大振。   宇文周第二天再率领士兵攻打建康的时候,就发现守城的士兵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他奋力攻击了两个时辰,不但没有丝毫收获,反而损失惨重,正当他大惑不解的时候,他在城墙上看见了庾璟年的身影。   宇文周只觉得心里一寒,再不敢逞强,急忙命令退兵。他回去和手下将领一商量,众人俱十分惧怕庾璟年,可是现在他们的地位十分尴尬,就是想不打了撤退,也没有地方可退,众人正在商量不定的时候,忽然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庾璟年带人来袭营来了。   宇文周围困建康这么久,建康因为兵少,守将不论是谁,即便是胆大包天的谢纯,也从未有开城主动进攻北燕营地的时候,何况两方一攻一受,打了一整天了,双方的士兵都精疲力尽了,谁也没有想到庾璟年会在这个时候搞偷袭。   宇文周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庾璟年和一般的指挥官可是不一样的。他叫人牵马出来,刚刚驰出中军大营,就看见整个北燕的营地已经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奔走逃窜的士兵,人人像是世界末日来临一样恐慌。而晋军则是四处放火,大喊:“慕容圭已经死了!”   宇文周有些弄不明白,北燕军何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变得这般混乱。抓了一个逃兵,厉声问道:“前面是怎么回事?”   那人哆哆嗦嗦地道:“庾璟年领着十万大军杀过来了,带着陛下的人头,陛下是真的死了……”   “什么?”宇文周手一松,那个战士一下跌坐在地上。对于慕容圭的死,宇文周也一直是怀着一丝侥幸心理的,并且努力封锁消息,不让下边的士兵知晓这个消息,就是害怕士兵们知道了,影响军心,导致军队崩溃。   宇文周率领亲卫迎了上去,就见远远一根高高竖起的杆子,类似于旗杆之上,正挂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宇文周运足了目力看过去,见那上面果然是北燕皇帝,曾经不可一世的天才慕容圭的人头。   原来庾璟年在蝴蝶谷为了救三皇子,组织人手挖掘子谷山石,没有挖出三皇子,无意间却挖出了慕容圭的尸首,庾璟年返回建康的时候,就把他的脑袋割下来带了回去,趁夜袭营的时候,正好派上了大用场。   宇文周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有手下来报,“将军不好了,咱们囤积在大军后方的粮草被人给烧了。”   “你胡说!这怎么可能?”宇文周怒发冲冠,庾璟年是怎么绕到大部队的后方烧掉北燕军的粮草的?   “将军,都是真的!”其实真的假的,宇文周一眼就能看到,只见东北方向上,浓烟滚滚,火舌窜起几丈高,黑夜中把半边天空都照亮了。   “不好了!粮草被烧了!”北燕的军队本来就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这下子更是四散奔逃,再也没有心思恋战。   宇文周心知完了。极力地收拢军队,向他靠拢,却不成想人心已散,根本就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庾璟年不过带了数千人袭营,他的几万大军就已经彻底崩溃。他没有办法,只好随着大军向长江方向逃窜,想着一边走,一边收拢军队。   庾璟年把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到宇文周的身上,带着军队对宇文周紧追不放,一连追了四天,将北燕的军队赶到了长江边上。另一边沈茂也看到了机会,也带人追杀了过来。两边里应外合,宇文周苦不堪言,一直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攻击,到了长江边上,宇文周更是被部下所杀,砍了他的脑袋,进献给了庾璟年。   自此,建康城下的北燕军队降的降,逃的逃,死的死,建康之围自解。建康城中的百姓兴奋莫名,自发地来到城墙之上,敲锣打鼓地准备迎接他们的英雄——庾璟年入城。   只不过迎来的只有沈家的三老太爷沈茂。   原来庾璟年已经带人回到了蝴蝶谷。却是谢纯传来消息,说是找到了三皇子的尸首。   蝴蝶谷中,谢纯斜坐在地上,地上还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子。一位幕僚说道:“少爷,您这样骗成王爷,真的好吗?”   谢纯冷哼一声:“有什么不好的。你见过谁被埋在山石下七八天的时间还能活命的,与其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把一个死人的尸体挖出来,还不如省些力气,干脆多杀几个北燕人,为统一天下的大业做些准备。况且我不说找到了三皇子的尸首,你以为庾璟年那个一根筋的会去荆州主持大局吗?我虽然不喜欢这个王八蛋,可是也不得不承认,现在能够主持大局的,也只有他了。”   那名幕僚一脸的不可思议。他跟了谢纯这么久,对于他的剑走偏锋也算是有所了解了。   不过敢在三皇子的事情上,这么欺骗手握大军,又是处在权力和威望最巅峰的庾璟年,大概整个大晋也就只有谢纯一个人了。   等庾璟年赶回了蝴蝶谷,见到了三皇子的尸体。谢纯已经为“三皇子”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灵棚,“三皇子”躺在一块白布之上,看着还算安详,不过他的脸已经毁得完全辨认不出来了,身形和三皇子倒是十分相像,不过身上穿的衣服却是三皇子的那件无疑。   这当然是谢纯故意找了一个和三皇子身形相近的士兵,又让军中的巧匠重新做了一件一样的衣服。本来谢纯的幕僚有些担心,庾璟年和三皇子从小一起长大,对三皇子可谓熟悉至极,谢纯随便找了一个人就想糊弄过去,那岂不是很容易就露陷了。   谢纯却安慰他此事万无一失。   果然庾璟年只看了“三皇子”一眼,就不敢再看。三皇子的脸已经完全毁了,曾经英俊的脸庞已经没有丝毫的影子,庾璟年看着冷情,其实是最为看重情意之人,根本就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   这些早就在谢纯的计算之中。若单论智商,的确是没人能够比得过谢纯。   “三哥!”庾璟年猛地跪了下来,泪水忍不住涔涔流下。他心里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可是真看到了三哥的尸体,他还是痛苦的难以接受。   他在“三皇子”的灵前跪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谢纯才掀了帘子走了进来。   “斯人已逝,王爷现在有何打算?是继续消沉下去,还是继承逝者的遗志,完成三皇子所未完成的使命,王爷心里也该有个打算。”谢纯道。   庾璟年道:“你不要再对我用激将法。我知道该怎么做!咱们之间的账还没有好好算一算呢!”   谢纯一笑道:“好说好说!不过现在似乎不是王爷和我算账的时候,我刚刚接到荆州送来给王爷的军报,北燕军队已经成批地撤离了荆州,准备回国争夺皇位,此刻正是追击消灭北燕军队,削弱北燕国力,为我大晋日后统一天下奠定基础的最佳良机。北燕军虽败,但是手握军权的莫不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八柱国家族也是人才济济,陶铿此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若是由他主持追击事宜,并不合适,最适合的人,还是王爷!”   庾璟年沉默了片刻,淡淡道:“这些事,该怎么做,并不用你来教我!”   谢纯笑笑:“我自然没有权力指挥王爷,可若是皇上的圣旨呢?”谢纯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一卷圣旨。   庾璟年接过来看了一遍,是皇帝任命他为大司马大将军之职,全权统领大晋所有的军队,追击北燕逃亡的军队,收复荆州和益州两地。   庾璟年看了一遍就将圣旨放在一旁,大司马和大将军是两个不同的职衔,和大司空是一个级别的。可以说这道圣旨一下,庾璟年立刻就权倾天下,他脸上却没有丝毫激动的表情。他淡淡地道:“三哥的尸首,你是怎么找到的?”   谢纯早就想好了该怎样回答,不慌不忙地说出来,没有丝毫破绽。   庾璟年听完了半晌无语,他道:“不管怎么说,你找到了三哥的尸身,我都要谢你,如今我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王爷请说!”   “请你将三哥的尸首运回建康。如今阿钰也还在蝴蝶谷,请你一并将她护送返回建康。”庾璟年考虑到返回建康要急行军,况且建康兵凶战危并不安全,所以就没有把沈沅钰一块儿带回去,如今还在蝴蝶谷安置。   谢纯听了他的这句话双眼一亮。知道庾璟年这是决定立即奔赴荆州了,高兴道:“王爷你尽管放心,我一定确保表妹的安全,至于三殿下……”一具尸体而已,谁又会对尸体产生兴趣呢?   庾璟年眉头一皱,谢纯虽然没有说完,他却能听出来的话里的意思。这小子真是到了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毒舌。   庾璟年瞪了他一眼,谢纯却是微微一笑:“真是没看出来,王爷似乎对我还颇为信任的样子!”   庾璟年淡淡道:“你某些品质十分讨人厌,但你的人品,我相信比起慕容圭之流,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谢纯本来以为自己在庾璟年心中的形象不知道有多崩坏,听了这话,心中倒也受用。   332|得证身份   庾璟年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带兵去了荆州。   荆州之战出乎意料之外的顺利。北燕的军队早就厌战已久,八柱国家族又人人都想早点回去抢夺皇位,所以几乎全是以最快的速度向北燕逃去,很多人连辎重都扔了,只带着轻骑赶返。   况且庾璟年早就把他们打怕了,没有慕容圭的指挥,也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和庾璟年抗衡。再者北燕军队如今政出多门,如同一盘散沙,如何能与大晋的众志成城相媲美。所以庾璟年带兵一路追杀,如入无人之境,接连吃掉了几股倒霉的跑得慢的部队,北燕人对他更是畏惧。   如此一路收复失地,前后不过一个月,就接连收复了荆州和益州,庾璟年却并不满足,又带兵攻入了北燕的领土之内,一直杀到了北燕的都城长安附近,北燕人惊骇莫名,以为庾璟年这是要直捣黄龙,直接灭掉北燕。八柱国家族一商量,决定暂时不再内讧,合兵为一,推选了实力最强的宇文家族为头领,组织起一只十余万的大军,准备孤注一掷,和庾璟年来个鱼死网破。   不料庾璟年并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大晋的军队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战斗,早已到了强弩之末,况且慕容圭虽然死了,但是北燕作为三国之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国力依然远胜过大晋,宇文世家的宗主比起慕容圭自然差了不少,可是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名将,他手下的兵马又远远胜过庾璟年,和他硬拼显然是十分不智的。   正当北燕人准备和庾璟年死磕的时候,出乎北燕人的预料,庾璟年开始带着大晋的士兵从北燕的领土之内撤出来。其实庾璟年也很清楚,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战争,大晋元气大伤,急需修养生息,现在并不是灭亡北燕的最佳时机。他此次前来,最重要的目的不是为了攻陷长安,而是为了接应孤军深入的萧十三。   而此时萧十三也和终于和庾璟年合军一处,所以庾璟年没有贪功恋战,立刻就选择了退军。   大晋的军队井然有序地后撤,北燕人松了一口气,他们早已被成王殿下吓破了胆子,谁也没有胆子去追击庾璟年。   庾璟年顺利地返回益州,顺手把离着益州最近的三个郡纳入了大晋的版图,也算是此战的一点战利品了。   此时,谢纯早已将“三皇子”的尸体带回建康,皇帝之前听说了三皇子的死讯,皇帝差点儿哭死过去,毕竟是年纪大了,根本不敢再见三皇子的尸体,就派了张士德前往祭拜。   谢纯倒也不是有意的想要欺君,只是事已至此,就只能硬着头皮骗下去了。张士德到了之后,掀开白布看了一眼,只见“三皇子”的脸上血肉模糊,已经完全辨认不出原来的样子了,顿时脸色一白,不敢再看第二眼。   既然庾璟年已经确认这就是三皇子,他张士德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便依照皇帝的命令,将三皇子的尸首请回了清宁宫,皇帝醒来之后,亲自下令礼部主持三皇子的丧仪,并且多次亲笔御批,叫礼部一再提高规格,将三皇子的丧礼办得风风光光。   王菁等三皇子的姬妾听闻三皇子的死讯,简直如遭雷劈,王菁直接在三皇子的灵前哭晕了过去。而三皇子的另一位至亲,他的生母桓淑妃,大概是有些受不了这件事的刺激,三皇子下葬之后,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痴痴呆呆,精神有些不正常起来。   沈沅钰回到建康之后,就去了娘家闭门休养。三皇子死后,那些脑子灵活的嗅到了味道,纷纷派了夫人上门拜访,准备烧烧热灶。不过她除了金灵等几个心腹之人,谁见她都不肯见。这次死里逃生,算她运气好,她可再不敢有任何冒险的举动了。   庾璟年带着萧十三于一个月后返回建康。皇帝听说之后大喜,把满朝文武,有些分量的大臣全都派了出去,到六十里外去迎接庾璟年这位新晋的大功臣。民间更是自发地组织起来,携儿扶老,等在城门处,准备看一看心目中英雄的风采。   庾璟年这次先是以一半的兵力在荆州力抗慕容圭,力保荆州不失,接着杀死慕容圭,解除了建康之危,然后组织大晋的军队将北燕军赶出国境之内,收复了荆州益州两地……这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件都是巨大的功劳。不论是在军中还是在民间,庾璟年的威望都已经达到了极致。   此时皇帝的三个儿子,太子和三皇子已死,大皇子犯下重罪遭到圈禁,皇帝的儿子们全军覆没,能够继承皇位的人,只能从近枝的宗室内寻找,庾璟年是皇帝胞弟的儿子,又是皇帝最疼爱的侄子,所以不要说朝中的大臣,就是大晋的百姓也都知晓,未来的皇帝该是谁了。   庾璟年进城的那一天,整个建康载歌载舞,陷入了一片欢乐的海洋。老百姓在道路两旁设下香案,上面摆放着各种瓜果美酒,任凭跟随庾璟年从战场上返回的将士们取用。   庾璟年进城所走的正阳门到皇宫的丹凤门,一路上人山人海,堵得连马车都走不过去。庾璟年进城之后,百姓们跪了一地,向着他大喊千岁,可见他现在的人气有多高。   庾璟年好不容易进了皇宫,先去了勤政殿拜见皇帝。这是庾璟年自打远赴荆州之后,第一次和皇帝见面。前阵子他回到建康主持大局,时间太短,甚至没有来得及见皇帝一面。   当然时间紧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三皇子告诉庾璟年,他自己是皇帝的私生子这件事,让庾璟年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怎样面对皇帝。   两人已有几个月没有见面了,皇帝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最近出了这么多事,三皇子又刚刚离世,皇帝原本只有零星的白发,可是如今他已经满头白发,让庾璟年吃惊不已。   皇帝老得太快了!   庾璟年本来对皇帝有些心结。见到曾经也丰神俊朗的皇帝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也不由得心里发酸。   他跪下来道:“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让张士德扶着他走到庾璟年的前面,看见这个自己一直想认却又不能认的儿子。他即便是跪在那里,那种震慑人心的气势仍然扑面而来,皇帝不由一阵感慨。   经过血与火的淬炼,庾璟年是真的成熟了,能够独当一面了。   皇帝看着不由十分高兴,哈哈大笑道:“老五,朕说过,你是吾家千里驹,你果然没有让朕失望,快起来!快起来!”   亲手将庾璟年扶了起来。他本来就喜欢庾璟年,如今他又成了自己硕果仅存的儿子,皇帝待他更是不同。   皇帝叫太监搬来椅子,让庾璟年坐了,看着庾璟年那肖似自己的脸庞,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三皇子虽然死了,可总算老天待自己不薄,让他最心爱的儿子活了下来。   皇帝嘘寒问暖地说了半天,庾璟年却有些不冷不热的。   皇帝不由诧异,要知道庾璟年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他对自己这个皇伯父十分亲近,这次是怎么了,难道是觉得自己功高震主,开始连他这个皇帝也不放在眼里了?可是庾璟年也不是这样的人啊!   皇帝正在不明所以,庾璟年却单刀直入地道:“皇伯父,侄儿有一件事,想要问一问你,请您一定要告诉我实话!”   皇帝道:“有什么你尽管说!”   庾璟年盯着皇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三哥临死之前告诉我一个秘密,说我根本不是您的侄子,我其实是您的私生子,请您告诉我,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皇帝整个人都愣了。难怪庾璟年对他的态度这么不对劲,原来是知道了这件事!他犹豫了片刻,才长叹了一声,“这件事,我本来想早点告诉你,可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这个局势,这个太子之位非你莫属,这件事就更不应该瞒着你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道:“没错,你就是我的儿子,是我最爱的女人阿雅为我生下的儿子。这些年,若不是皇太后一直不许,我早将你认回来了。”   以前三皇子没说,他并没有往这方面想,三皇子说出那番话后,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因为皇帝对他实在太好了,给他的很多待遇甚至超过了太子、三皇子等几个皇帝的亲儿子。这太不正常了,唯有自己是他的儿子,他对自己有诸多歉疚,才能说得过去。   庾璟年心里升起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难怪这么多年来,庾文泰对自己的态度那样不堪,原来竟是因为这个。想来也是,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哥哥有了苟且,并且在自己的眼皮他子底下生下一个儿子,自己却只能敢怒不敢言,这件事搁在谁的身上,心里都不会痛快吧。   可这些年来,自己受到的那些委屈又该怎么算?   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庾璟年心里腾起一股怒气,猛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就走出了勤政殿。   “老五……年儿……”任凭皇帝在他的身后如何呼唤,庾璟年也绝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333|百感交集   “王爷!王爷!”张士德大着胆子在后面叫了两声,庾璟年充耳不闻。   直到庾璟年走远了,皇帝才反应过来,他语气沉痛地道:“张士德,你让他走吧,是朕对不住他。是朕对不住他。”   庾璟年出了勤政殿,只觉得心里乱糟糟的,皇帝从皇伯父忽然变成“父皇”,这样的角色转变他一时半刻实在是无法适应。   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中十分迷茫,庾璟年便去了沈府去接媳妇。沈家自然热烈欢迎这位佳婿的到来,庾璟年先去拜见了沈昀。   翁婿两人本来有很多话要说,不过考虑到女儿的感受,沈昀只是简单地和庾璟年寒暄了两句,就打发他去了长乐堂。   夫妻两人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面了。一个多月前,两人在蝴蝶谷虽然有短暂的接触,可是那时候发生了太多的事,庾璟年几乎没有时间和沈沅钰说几句体己话。加上沈沅钰如今怀着七个多月的身孕,庾璟年也真是想她想得狠了,所以一路上脚步迅速加快,等快到了长乐堂东厢房的时候,却又忍不住近乡情怯,脚步慢了下来。   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孩子笑声。庾璟年一听便知道,这是昊哥儿、晔哥儿的声音,这在庾璟年听来,简直不啻于天籁一般。   他立刻加快脚步走进了院子。就看见沈沅钰坐在一张圈椅上,挺着一个大肚子,正一脸笑容地看着两个孩子玩耍。   庾璟年的目光在沈沅钰的脸上流连了片刻,又来到儿子的身上。他离开儿子们已经有小半年了,两个孩子长大了不少,尤其是晔哥儿,个子都已经比昊哥儿高出一个脑袋尖儿了,儿子们长得越发雪白-粉嫩,可爱的让人见了恨不得一口吞下肚里去。   庾璟年一颗心仿佛都要被融化了。   沈沅钰的目光一直被孩子们所吸引,没有发现庾璟年回来,孩子们却是眼尖,门口多了一个陌生人,他们一下子就全都看见了。   庾璟年的外表有些变化。他年纪轻轻就统领以十万计的大军,军营中就属他的年龄最小,一个小小的中层军官也能做他的叔叔,庾璟年为了不让自己看着太嫩,故意在颌下留了一撮小胡子,让自己看上去年龄更大一些。   王爷这几年气质渐渐沉淀,出落的越发“倾城倾国”,这一撮小胡子丝毫没有影响他的颜值,反而让他多了一种独特的成熟魅力。不过这却影响了两个孩子对父亲的认知。   他们毕竟年纪还小,印象里的父亲可是一个没有胡子的小白脸来着。所以三个孩子全都有些困惑地看着庾璟年,晔哥儿挠了挠小脑袋,大着胆子问道:“你是谁呀?”   庾璟年没有想到,才几个月不见,儿子们居然连他这个当爹的都认不出来了。这还了得?   “连我都不认得了?”庾璟年十分无语。   沈沅钰见了日思夜想的人儿,本来已经泪盈于睫,被两个儿子一打岔,顿时把那种伤感的气氛破坏无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庾璟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回头对着晔哥儿沉了脸,“你再好好看看我,真的不认得我是谁了?”   他身上的气势何等强大,晔哥儿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这时昊哥儿大叫了一声;“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爹爹!”   庾璟年那略显阴沉的脸这才露出了笑容。   这时晔哥儿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大声喊道:“你是爹爹!你是爹爹!”一时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这阵子他天天闹着要见爹爹,终于看见庾璟年了,他几乎一溜小跑着扑到了庾璟年的怀里,昊哥儿也不示弱,飞快地扑进庾璟年的怀里。   庾璟年张开双手,将两个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儿子们的脸上一人亲了一下。本来是很高兴的事,昊哥儿不知怎么的先哭了起来,晔哥儿紧接着也哭了起来。   庾璟年面对几十万大军能够从容不迫,可是这么可爱的一对双胞胎儿子哭了起来,他却手足无措,一下子变得没有任何法子了。   “你们……你们哭什么!”   晔哥儿哭着说:“爹爹坏,丢下我们这么久都不回来。”   昊哥儿也道:“爹爹以后再也不要离开我们了。”两个孩子先是离开了父亲,后来又有段时间离开了母亲,虽然他们在沈府被周氏侍候的十分精心,可是毕竟不同于父母在身边,精神上的不安还是让两个孩子十分不适应。所以见了庾璟年他们才哭了起来。   庾璟年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抱起来,走到沈沅钰的面前。沈沅钰也含着眼泪道:“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丢下我们娘三个了,再这样一去半年,儿子们都不认你这个爹了。”   庾璟年看见一大两小三张脸,全都是梨花带雨的,一时间只觉得心软得不行:“以后就是拿着鞭子抽我,我也再不会离开你们娘几个了。”   沈沅钰本来还好好的,听了这话,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她这一哭,惹得两个孩子跟着哭得更厉害了。一时间,东厢房哭成了一片。   庾璟年更是手忙脚乱,连忙笨拙地道:“快别哭了,你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这时候可哭不得。”又道:“你看你这一哭,这俩小子都跟着你哭了起来。”   沈沅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我这不是高兴的吗?”   蕊心也在一旁劝道:“王妃,王爷平安归来,又立下这么大的功劳,这是天大的喜事,您怎么还哭了呢!”说是这样说,自己却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庾璟年好不容易才安抚了妻儿们,众人进了房间。丫鬟们端上了茶来,庾璟年打发了丫鬟们,想和沈沅钰说几句体己话,可是两个孩子却像是牛皮糖一样黏在他的身上,一边一个伸出小手抓住他的衣裳。   庾璟年哭笑不得:“你们拉着我的衣襟做什么?”   昊哥儿道:“我们不抓着爹爹,万一一转眼爹爹又不见了该怎么办?”   庾璟年一时有些语塞。这阵子,他实在有些对不住妻儿们。“你们放心,爹爹这次绝不会再走了,爹爹说话算话。”   哄了好一阵子,后来是沈沅钰亲自出马,这才哄得两个孩子跟着奶娘回去睡觉。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有夫妻两个人。   庾璟年满脸柔情地看着沈沅钰,沈沅钰不知怎么的想起已经死去了的慕容圭,只觉得自己选择嫁给庾璟年,真是没有选错人。   庾璟年贴了上来,小心地将沈沅钰抱在怀里,然后很自然地四片嘴唇就贴在了一起。这个吻时间绵长,但却温柔如水,两个人分开了那么久,似乎都通过这个吻一下子把那种隐约的陌生感驱散了。   良久之后,庾璟年才放开她。“阿钰,这阵子真是辛苦你了。”   沈沅钰把脑袋贴在他的胸膛上:“我不辛苦,只要王爷能够平安无事地归来,我就是再辛苦一百倍,一切也都是值得的。”   庾璟年道:“这场仗打完了,北燕该好好消停一阵子了,我再也不用在外面奔波,可以陪着你们娘三个好好呆上一阵子了。”   沈沅钰嗔道:“什么娘三个,明明是四个!”   庾璟年笑道:“瞧我这脑子,四个,是四个!怎么能把这个给忘了呢!”说着就伸手抚上了沈沅钰的肚子。“怎么样,咱们的女儿,这次乖不乖?”   沈沅钰不无得意地告诉他道:“咱们的女儿当然乖了,从前我怀着昊哥儿和晔哥儿的时候,被两个小子折腾的死去活来,这次她却一点儿都没有折腾我,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她一定是个女儿。”   庾璟年高兴地把脸贴在沈沅钰的肚皮上,“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别人都希望儿子越多越好,这夫妻两个却齐心合力,一心想要一个女儿。庾璟年知道还有两个月就是她的预产期,这次他下定了决心,就算是天塌下来,也一定要守在妻子的身边。   两人说了一会话,自然而然就变得亲密无间起来。   沈沅钰就道:“你不是去见皇伯父了吗?我还以为你要和皇伯父说好久的话呢,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庾璟年听了这话,忍不住脸色微僵硬。沈沅钰和他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对于他的习性可谓十分了解,连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庾璟年犹豫了一下,到底不愿瞒着沈沅钰,就道:“上次三哥冒死救我,最后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沈沅钰自然不知道:“三哥和你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三哥说,皇伯父其实不是我的伯父,他其实是我的父皇,是我的亲生父亲!”   “啊?”沈沅钰惊讶地捂住了嘴。这个消息实在太过劲爆,沈沅钰感觉一时没法消化。不过凭她对庾璟年的了解,很容易就猜到皇宫里发生了什么。   “你和皇伯父闹僵了?”沈沅钰问道。   庾璟年点了点头。本来皇帝在他心目中,是一个和蔼慈祥,可亲可敬的伯父形象,可是如今……   沈沅钰也不知该如何劝他,作为他的妻子,沈沅钰当然要站在他的角度替他考虑,完全能够理解庾璟年的感受。   正在这时,一个太监没有经过通报就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王王爷,您快去瞧瞧吧,皇上他老人家晕过去了!”   334|皇帝病重   庾璟年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着那个太监的脖领子将他提了起来:“你在说什么?”此人乃是御前之人,庾璟年是认得的。   皇帝身子本来就不好,经过这样的大喜大悲,庾璟年走了不久,他就晕了过去。   那个太监忙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张大总管叫奴才来请王爷快点儿过去,说是说是去的晚了,恐怕有不忍闻之事发生!”   庾璟年虽然对皇帝有些别扭,可是那毕竟是他的亲爹,庾璟年表面上不说什么,可是心里一直渴望像别人一样,有一个疼他爱他的亲爹,无论如何,他是不愿意皇帝出事的。   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沈沅钰也十分理解庾璟年此时的心情。皇帝虽然有错,但总是庾璟年的亲爹,况且他对庾璟年也十分不错。沈沅钰还打算日后好好撮合这对父子呢,这时便语带鼓励地道:“王爷,您快去看看吧!”   庾璟年点了点头,对沈沅钰说了一句:“我去去就回。”来不及多说,转身就跑出了门去。还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沈沅钰在心里暗暗祈祷,皇帝可千万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啊。倒不是害怕庾璟年坐不上那个天下间至高无上的宝座。而是三哥的死庾璟年本来就已经内疚非常了,若是皇上再因为他的顶撞而去了,庾璟年恐怕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她看得很清楚,别看庾璟年表面上十分冷情,可是实际上却最是重情重义。   庾璟年一路心急如焚地直奔皇宫而去,他内心有些自责和愧疚,想着一直以来皇帝对他的疼爱和庇护,自己也是一向把皇帝当父亲一样尊敬爱戴的,如今真的成了亲生父子怎么反倒生分了起来。   临了临了,自己怎么就矫情了起来了。就算是有再大的怨言,总是给了自己生命的人,何况这些年他对自己又是那么的好。对自己嘘寒问暖,除了没有给自己一个皇子的名分,他几乎算是给了一个父亲能够给予的一切。   庾璟年大踏步地迈进了皇帝的寝宫,张士德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地上转来转去,看见庾璟年进来,忍不住双眼一亮,“王爷,您可算来了!”   “皇伯父怎么样了?”庾璟年张口便问。   “皇上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三殿下殁了之后,更是一日差似一日。刚才可能是忧思过度,厥了过去,太医令正在给他施针。”张士德没敢说是庾璟年气着了皇帝。   张士德还没说完,庾璟年已经直接绕过了屏风,进入了皇帝的寝宫内。看见太医令跪在床头的脚踏板上,耐心地给皇上施针,鼻头冒出了一层油汗。显然皇帝的病情不太乐观。   皇帝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地躺在御榻上,庾璟年见了心里就是一揪。   太医令见是他来了,停止了施针,准备向他见礼,庾璟年急忙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管自己,继续给皇帝施针。   太医令这才转身过去,拈着银针一阵刺入皇帝的穴位之中,庾璟年看见皇帝的脸色又是一白。毕竟是父子连心,庾璟年只觉得胸口一痛。他忍不住跪了下来,抓住皇帝的一只手。   皇帝闭着眼睛,神智半是清醒半是昏迷,却仿佛也知道庾璟年来了。反手紧紧握住了庾璟年的手,随即整个人也平静了下来。   庾璟年只觉得鼻尖一酸。   太医令暗暗松了一口气,刚才给皇帝施针的时候,皇帝可一点儿都不老实。如今可好了,他抓紧时间给皇帝扎完了针,磕了个头退了出去。庾璟年准备跟他一起出去,问问皇帝的病情怎样。   哪知道皇帝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肯松开。庾璟年没奈何,只得柔声道:“我去问下您的病情,转头就回来。”皇帝这才放他离开。   庾璟年来到偏殿,太医令还在等他。他开门见山地问道:“皇伯父的病情怎样?不要和我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我要听实话。”   他统领千军万马,不需要作势,自然而然便有一股威严气势,让人不敢臣服膜拜,不敢撒谎骗他。   太医令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地道:“请王爷先恕了微臣大不敬之罪。皇上连番遭到打击,龙体极度虚弱,阳气散尽,恐怕活不过一个月了。”   “什么?”庾璟年大怒,“你这个庸医,你再说一遍?你若是救不活皇伯父,我要你的全家给他陪葬!”他真是急了,亲爹还没认回来呢,他也还没有尽过一天孝呢,难道就要和他“拜拜”了?   太医令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王爷,不是臣不尽心尽力,实在是皇上的身子已经油尽灯枯,药石无效,臣也没有法子了啊!”   庾璟年根本就不能接受,正要继续逼他想法子救皇帝,就听见外头太监通报了一声道:“成王妃驾到。”   庾璟年一抬头,看见沈沅钰挺着个大肚子走了进来。   庾璟年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沅钰道:“我把史神医给你带来了。”   庾璟年一拍脑袋,真是关心则乱,他怎么把现成的一个神医给忘了。自从三皇子“去世”之后,史神医有些受不了东海王府那凄凄切切的气氛,受沈沅钰之约,住到了成王府去。成王府主子少,清净,正适合他研究医学药理,他住得十分舒心。   沈沅钰早就猜到皇帝的身子骨怕是要不好,庾璟年前脚走了,她就派人请了史神医过来,为了节约时间,没让他进府,直接就带着他进了皇宫。   如今守卫宫门的侍卫也好,宫里的太监也好,都对沈沅钰巴结的很,沈沅钰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了勤政殿见到了庾璟年。之所以这么急,就是怕庾璟年再在心底里留下一个心结。   沈沅钰道:“别说那么多了,先让史神医给皇伯父把脉吧。”   庾璟年点了点头,催促着史神医道;“神医跟我来,快点!”沈沅钰也跟着过去了,留下太医令一个人,看见史神医撇了撇嘴,嘟哝了一声:“江湖骗子!”他早就听说建康有这么一位神医了,背后有三皇子和成王爷给他站台,被建康的民众传得神乎其神的,太医令对他却颇不感冒。   所谓同行相轻,史神医的出现虽然解了他的围,他可没有丝毫感激之情。   这位太医令暗暗吐槽,自然没有人理会。且说史神医进了皇帝的寝宫,按照庾璟年的吩咐给皇帝把脉之后,闭着眼睛琢磨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庾璟年知道他的古怪脾气,对他比对太医令客气了不少。   “神医,我皇伯父如何了?”   史神医摇摇头道:“大厦将倾,难难难!”   庾璟年心往下一沉:“真的就没有救了吗?”   史神医摇头晃脑地道:“倒也未必!若是用那些太医的法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皇上还能撑上一个月。”这倒是和太医令说的差不多,“不过我这里有个方子,用的乃是虎狼之药,一剂药下去,有一半的希望,让皇上起死回生。过了这个坎之后,再活个五年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也有一半的可能,皇上顷刻之间龙驭上宾,就看王爷怎么选择了,愿不愿意承担责任了?”   张士德一直护持在皇帝的身边,听了这话,吓得脚一软就跪倒在庾璟年的脚下了,叫了一声:“王爷!”   庾璟年神色凝重,烦躁地走来走去。最后他猛地站住,对史神医道:“你现在去开方子,无论如何,也要堵这一把。”史神医还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庾璟年现在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了。   史神医眼中一亮,点了点头,回头去开方子去了。   沈沅钰见庾璟年双拳紧握,直到现在还在微微颤抖,她走上前去,轻轻扶着庾璟年的胳膊道:“王爷,没事的,皇伯父一定能够吉人天相,度过这次难关的。”   庾璟年这才松开了拳头,微微放松了少许。“阿钰,你不会怪我吧!”   本来庾璟年现在的功勋和威望,若皇帝正常死亡,这个皇位十之八、九逃不出庾璟年的手心。可一旦因为喝了史神医的药立刻驾崩,因为史神医算是庾璟年的人,他就给了政敌攻击他的口实,别人完全可以给他扣上一个弑君的大帽子,倒是不但皇位得不到,很有可能连连小命都不保了。   本来沈沅钰可以顺顺当当当上皇后的,现在可就不好说了。所以庾璟年才会向沈沅钰道歉。   沈沅钰微笑着道:“王爷,咱们是一家人,不论你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坚定地支持你。因为我相信你的判断,更相信你的人品。”   庾璟年用力地点了点头。   夫妻两个相互对望着,再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彼此之间都能感受到对方给予的莫大支持。   不大一会儿,煎药的小太监就按照史神医的方子把药煎好了,庾璟年接过药碗,不再犹豫,亲自给皇帝喝了下去。   想到皇帝之前对他的依恋,庾璟年和沈沅钰都在紧张地等待着。只有史神医自在悠闲,十分有信心的样子。   药灌下去一个时辰之后,皇帝开始大口呕吐,吐出来的秽物腥臭难闻,庾璟年夫妻俩吓得够呛,史神医却喜道:“有救了!”   等皇帝吐完了,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人也终于醒了过来。   335|推心置腹   夫妻两个对望了一眼,全都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这次是赌对了。史神医在旁却是微笑不语。其实这个方子,他有八成的把握能把皇帝救回来,所谓的一半一半的几率,只是试探庾璟年而已。   庾璟年眼看着未来是要有大造化的人,沈沅钰也颇符合他的胃口,他定下决心日后跟着这两口子混了。可若是庾璟年的人品不行,也就不配做自己的靠山,那么他就会想法子脱离成王府。   好在庾璟年的表现让他感到满意。   皇帝缓缓睁开眼睛,双眸浑浊,半天才看清眼前的人。他这一辈子生了四个儿子,两个死了,一个被他彻底厌弃圈禁了,和死了也没有什么两样,只剩下庾璟年这么一个儿子,虽然是私生子,却是他最心疼喜爱的一个。   看见庾璟年就陪在他的身边,正一脸焦急地看着他,他的一颗心也就安定了下来。人老了,心态也就变了。从前他一心一意地想着压倒四大门阀,振兴皇权,将所有的权力收归己有,现在却只想父慈子孝,儿孙们幸福安康,像个普通的老人那样享受天伦之乐。   “阿年!你总算没有丢下朕不管!”皇帝张了张嘴,忍不住老泪纵横。   庾璟年早就在心里原谅了皇帝,可是他那么个性子,想来都是宁折不弯,即便对着自己的亲爹,也很难做出服软的样子来。一时之间,他有点不知道该调整到什么频道和皇帝相处了。   好在沈沅钰在一旁,连忙道:“皇伯父,您老人家才刚刚醒来,精神虚弱,千万不要激动。您生病昏迷的时候,王爷急坏了,特意请了神医为您诊治,您放心,您病好之前,王爷会一直陪着您的。”   这番话不啻于给皇帝吃了一颗定心丸。   庾璟年也点了点头,道:“您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您好些了,咱们再说也不迟。”   “好好好!你们都是好孩子,都是好孩子!”说着伸手擦了擦眼泪。   有了沈沅钰在其中作润滑剂,父子两人也就没有那么别扭了。不一会儿就有小太监端了熬好的药进来,庾璟年犹豫了一下,接过药碗来,亲自服侍皇帝吃药。皇帝更是老怀大慰。   皇帝本来就身子虚弱,加上史神医为了让他好好休息,在药中添加安眠的药物,皇帝强打精神和小夫妻说了几句家常,就昏昏睡去。   两人等皇帝睡熟了,移至偏殿说话。   庾璟年道:“这里没有什么事了,你让史神医留下,孩子月份大了,你挺着个肚子辛苦,还是回去歇着吧。”他还是很疼媳妇的。   沈沅钰也的确有些累了,毕竟还是孩子要紧,就对庾璟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现在皇伯父身子不好,你不要惹他生气,他毕竟总是你的生身父亲。”   庾璟年伸出指头戳了她的额头一记,“你当我是没长大的孩子吗?一天只知道置气,你放心地回吧,照顾好自己,我有分寸的。”   沈沅钰瘪瘪嘴,王爷脾气上来了,可不就跟个孩子似的?又叮嘱了几句,这才带人出了皇宫,回到沈府。   庾璟年在偏殿刚喝了一盏茶,张士德就跑了过来,“王爷,皇上醒了过来,没见着王爷,心里着急,不肯再睡,叫奴才请王爷过去呢。”   老小孩老小孩,这人年纪一大了,行为模式就变得像是孩子一样。皇帝现在就是这么个样子。   庾璟年哑然失笑,心里却是一暖,跟着张士德去了正殿。答应了皇帝自己就在一旁守着他,皇帝这才又安心睡过去。   到了晚上,也不知是史神医的药有效果,还是因为有庾璟年在一旁守着,皇帝心情愉悦,晚饭多吃了一碗,精神就好了很多。   皇帝无心睡眠,就和庾璟年唠起了家常。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父子两人,外加一个忠心耿耿的张士德。皇帝说起话来也就没有什么顾忌。   “阿年,你是不是还在埋怨朕没有早点将你认回来?”   庾璟年道:“您好好休息,这些事情咱们以后再说。”   皇帝摆了摆手:“趁着我今天有些精神,我一定要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你。说起来这件事搁在我心里已经有快三十年了。”   其实庾璟年也很想听一听他的解释。见他现在精神尚好,就没有打断他说话。皇帝脸上现出缅怀的神色,很快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说起来,这已经差不多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候他还像庾璟年一样是个风华正茂的少年,而如今他已经垂垂老矣。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慕容雅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还是那样深刻地烙印在他的心中,还是像当年一样鲜活,没有丝毫改变。   “当年的确是我的弟弟庾文泰先救了阿雅,不过阿雅一直并不喜欢他,她心中爱的人只有我一个……我们两个海誓山盟,我答应她会和她一辈子好好的……”说到这里,可能是觉得在儿子面前说这些有些不合适,就道:“那时经过一番你死我活的争夺,我好不容易登上皇位,位置不稳。庾文泰使诈说她们有了肌肤之亲我心里很清楚,但我那时也是年轻不懂事,为了龙椅,为了那张宝座,一咬牙就顺水推舟将阿雅推到了庾文泰的怀里,下旨命令他们完婚……”   说到这里,皇帝脸上露出深深的痛苦之情。“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究竟做了什么蠢事。”顿了顿,他又道:“阿雅是个刚强的女子,见到了我的圣旨,不哭也不闹,只是脸色苍白地冷冰冰说了一句‘谢主隆恩’,就头也不回地拿着圣旨出了皇宫。我宁愿她哭闹一场,或者骂我几句……”皇帝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胸口,那时候他的心里的痛苦是那样的刻骨铭心,以至于到现在他还记忆深刻。   庾璟年静静听着,完全能够想到慕容雅当时的心情有多么难过。   “后来,没有过几天,我就后悔了。可是阿雅也不知是故意气我还是怎地,在人前总和庾文泰出双入对,表现得十分恩爱的样子。我被他们两个气的要死,并且又过了不久,阿雅怀孕了,生出来的就是庾亮。”   皇帝的脸上满是深深的厌弃,“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见庾亮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嫉妒。我决心无论如何要把阿雅抢回来……我用了很多法子,阿雅或者对我不理不睬,或者对我冷嘲热讽,总是让我不能得逞。这其中有很多波折,后来我慢慢发现她和庾文泰之间的恩爱都是做给我看的,她心中真正喜欢的人只有我一个。总之最后我还是得逞了,硬是把阿雅抢了回来……”   庾璟年一听就明白,皇帝当时恐怕是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她表面上虽然不愿意,可是我知道她心里是顺从的。要不然以她的性子,早就一头碰死了。后来就有了你。我本来想把阿雅纳入宫中升她为贵妃,谁知不但母后拼死反对,就连群臣也极力反对,后来我顶不住压力,就把阿雅又还给了庾文泰。”   皇帝神情哀伤地摇了摇头:“自此之后,她就再没有原谅我!”   庾璟年暗暗摇头:你背叛了别人一次,人家肯原谅你,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故技重施,又来第二次?慕容雅也是高傲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原谅皇帝呢。这么看起来,皇帝年轻的时候,还真是妥妥一个渣男,和庾璟年这种中国好丈夫相比……那真是没的比。   “后来,你在琅琊王府出生,我和雅儿有了唯一的孩子,我真是高兴极了。一开始我是想将你接回来的,可是当时我和四大门阀之间争夺权力的斗争方兴未艾,我不敢把这件事暴露于光天化日,否则我就会彻底陷入被动。我觉得以阿雅的性子手段,拿捏庾文泰手到擒来,没有丝毫问题。却没想到,阿雅生了之瑶之后,没过多久,就香消玉殒了。我当时悲痛欲死,几乎想要立刻跟着她离去。”   庾璟年神色一凝,脸上浮起一层杀气:“我娘亲风华正茂的年龄怎么就香消玉殒了,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有人在暗中下毒害她?”   皇帝冷哼了一声:“这件事我反反复复查了无数遍,若真是庾文泰动的手,你以为我会留他到现在吗?她的脉案我看过无数次,她的确是病死的!”因为慕容雅是死在琅琊王府中的,虽然和庾文泰没有多少关系,可是皇帝对这个弟弟到底有些迁怒,所以这些年来才一直打压他。   庾璟年这才放松了精神。   皇帝叹了一口气:“她死了没有多久,我就把你接到了尚书房,跟着皇子们一起读书。我也动过几次心思想把你认回来,可是总是顾忌朝局,顾忌自己的名声。加上太后的坚决反对,始终没能达成。后来你渐渐长大,像是你母亲一样聪明干练,我越发不敢认回你,生怕你一旦成为皇子就成为众矢之的,太子和老大他们联合一气排挤你,将会让你陷入险地,甚至死在兄弟间的算计之中。不过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给你铺路,我一直更加倾向于,将皇帝这个宝座交给你来坐的!”   “现在,老二老三死了,老大被圈禁,你愿不愿意接过我肩上的担子,成为这万里河山的主宰者?”   336|入主东宫   “皇伯父,这皇位本来该是三哥的。”庾璟年面色沉痛地道。   “老三是个好孩子,他的死我也感到很遗憾。既然他没有这样的福气,由你替他来做这个皇帝,不也是一样的吗?况且到了如今,这个皇位除了你,还有谁有资格做?还有谁能做的了?”皇帝循循善诱地道。   庾璟年沉默了片刻,他也知道目前为止,只有他做这个皇帝才是最适合的。他并不是个矫情的人,如果抛却三皇子的因素,他当然也是愿意做皇帝的。便点头答应道:“既然如此,我全听皇伯父的安排。”   皇帝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对庾璟年亏欠甚多,只有拿出天底下最珍贵的皇位给他,才能稍稍弥补一下。   皇帝有庾璟年亲自在一旁照顾,恢复得竟出乎意料的快。半个月后,皇帝还没有完全康复,就急不可耐地发下一道旨意,大意是说因为三皇子的死,正统后继无人,所以打算从旁支宗室中过继一个男子过来,作为皇帝的嗣子,立为太子,将来继承晋室大统,请众位大臣推荐德行兼备的人选。   这道圣旨可以说完全在一众大臣的预料当中。沈昀本着举贤不避亲的原则,第一个写折子上书,推荐庾璟年入继大宗,继承宗祧。群臣的奏折也雪片似的飞进了皇宫,除了极个别另有心思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推荐的都是庾璟年。   其实庾璟年现在几乎掌握了皇家十二卫所有的兵权,在军队中早就是一呼百应,莫说皇帝有心把皇位传给他,就是没有那个心思,庾璟年单凭武力,也可以轻轻松松地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就连建康的民众听了这个消息,也纷纷写信到大内,请皇帝册封庾璟年为太子,真正是众望所归。   整个建康中,唯一失意的人,大概就是庾文泰了。他虽然对庾璟年没有丝毫感情,甚至可以说十分憎恨这个儿子,可他却无论如何不愿意让皇帝哥哥把他认回去的。   只是事到如今,他一个闲散王爷,在这样重要的国家大事上,哪里有发言权呢。   皇帝见此情形龙颜大悦,命令礼部准备过继大典,礼部本来觉得这是一件大喜事,皇帝又叫他们一定把过继的大典弄得隆重再隆重,所以他们计划花费两个月的时间准备,结果皇帝心急如焚,一再压缩时间,将两个月的时间硬生生地压缩成了一个月。   又不允许减少流程,礼部尚书满头包,起早贪黑忙活了半个月,终于把过继大典准备齐全了。   史载:隆兴二十五年九月,琅琊王次子,成王庾璟年入继宗祧,成为晋元帝嗣子。过继大典次日,皇帝即祭告天地祖先,将成王庾璟年立为太子。   至此大局已定,大晋朝局稳定了下来。因为皇帝身子不好,不能视事理政,下旨新太子入主东宫,代天子理政。   本来庾璟年从外头带兵回来,打算带着沈沅钰住回成王府的,结果计划没有变化快,沈沅钰还没等从沈府搬回成王府去,就搬到了东宫居住。   搬家这天,一家子人热热闹闹地都来送她。各房中人都来祝贺她这位新鲜出炉的太子妃入主东宫,整个沈家都喜气洋洋的。出了一位太子女婿,沈家这次又在建康保卫战中立下汗马功劳,这几年又在沈昀的经营下,实力一日胜过一日,超过王谢两大家族,成为四大门阀之首,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   这边周氏拉着沈沅钰的手嘱咐个不停,沈沅钰眼看就要生了,这边还要搬家,周氏这是心疼女儿。况且这太子妃荣耀是荣耀,可是一进宫门深似海,宫中规矩大如天,再想回娘家,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周氏想想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沈昀道:“时候不早了,你叫孩子快点出发吧,莫要误了吉时!”   沈沅钰也安慰周氏道:“等我在东宫安定下来了,娘亲就递牌子进去见我,咱们娘两个还是像从前一样。”   周氏这才依依不舍地送沈沅钰出门上车。出了长乐堂,做软轿到了沈家大门口,庾璟年穿着杏黄色的太子袍服,整个人玉树临风,显得极为潇洒。   庾璟年虽然公务缠身,忙得脚不沾地,可还是抽时间来接沈沅钰回去。一家子辞别了沈家人,沈沅钰坐车,庾璟年骑马,慢慢向着东宫驰去。路旁挤满了看热闹的建康的百姓,都在对着马车指指点点。   进了东宫,就要在这里常住了,沈沅钰大包小包带了几大车。整理完行李,已经是二更时分了。   沈沅钰觉得十分疲乏,最近可能是临产的日子快要到了,她时常都有这样的感觉,也没有在意。   就让丫鬟灭了灯烛,在床上躺下。东宫的装饰比起成王府自然华丽了许多,可是沈沅钰却觉得房间太大,显得空荡荡的,有点不习惯。伸手一摸,旁边是空的,心里更是多少有些失落。   本来庾璟年是打算和她一起收拾行李的,谁知道他陪了沈沅钰才不到一个时辰,就因为前面有紧急政务大事要处理,不得已去了勤政殿,饭都没有回来吃。   这阵子,两个人聚少离多,沈沅钰多少有些不习惯。   她问身边的大丫鬟:“太子爷还没回来吗?”   前一阵子,她费了不少心思,终于把蕊心给嫁出去了,嫁的就是她曾经的亲卫队长张宏。张宏原来对金灵情根深种,结果金灵被半路杀出来的萧十三给截胡了,张宏没法子,只好对金灵死了心。后来和蕊心接触下来,觉得蕊心很不错,慢慢就对蕊心动了心思。   此后张宏花费了很多心思追求蕊心,结果蕊心却无动于衷。沈沅钰觉得两人十分般配,也就给张宏大开方便之门。结果张宏也真是个有恒心的,锲而不舍地等了蕊心三年。   所谓水滴石穿,蕊心也终于被他感动。沈沅钰给了蕊心一份十分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将她嫁了出去。她身边的丫头们都有了很好的归宿,日子过得也都十分幸福,蕊心嫁出去之后,也算去了她的一块心病。   沈沅钰就新提拔了一个丫鬟大丫鬟叫做新柳的,近身伺候她。新柳性子活泼,有点儿和彩凤相近,就笑着对沈沅钰道:“娘娘,太子爷刚遣了一个小太监来说,他和大臣们有重要的政务商议,让您先休息呢。”   沈沅钰哦了一声有些失望,难道刚到东宫的第一天就要独守空房?忍不住咕哝了一声:“也不知道什么事好忙的。”   正要灭了烛火休息,就听见外头一阵蹬蹬的脚步声传来。沈沅钰嘴角就溢出一丝笑容。   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   果然帘子一挑,晔哥儿带着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后边亦步亦趋地跟着昊哥儿。“娘亲娘亲!你给晔哥儿讲故事!”晔哥儿十分熟练地翻身上了床榻,依偎在沈沅钰的身旁。   两个孩子快五岁了,都已经开蒙。此前一直被沈沅钰照顾的极好,庾璟年作为父亲,也是极爱儿子们的,可是他觉得两个孩子毕竟大了,大了就该独立出去,况且两个孩子跟着沈沅钰一起住在暖阁里,也诸多不方便。所以决定给两个孩子辟了两个单独的院子,紧挨着沈沅钰的院子,让他们分别住过去。   沈沅钰也觉得庾璟年这样做是对的。尤其是昊哥儿和晔哥儿,日后有一个是要继承庾璟年的位置,是要做太子做皇帝的,早些独立对他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可是有些事明白归明白,真正做起来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双胞胎是沈沅钰从小看着长到这么大的,几乎没有一分一秒离开过她的视线,骤然和她分开,她怎么受得了?因此虽然口头答应了庾璟年,却一直拖着,直到搬进了东宫太子府邸。   庾璟年十分理解沈沅钰的心情,所以他也不再和沈沅钰商量了,直接先斩后奏,搬家的时候就把两个儿子安置在东宫主殿旁边的配殿里,等沈沅钰知道了,孩子们的行李铺盖都已经收拾妥当了。   叫沈沅钰生气的是,两个孩子知道自己有了新房,不但不因为离开母亲而觉得难过,反而全都兴高采烈的。   所以今天沈沅钰其实是有些难过的。   不过这个时候,见了两个儿子一左一右地靠在她的身边,对她还是那么依恋,她心里的指甲盖那么大点儿的一点怨气早就消散不见了。   沈沅钰用手点着两个孩子的额头:“还知道找娘亲讲故事啊,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   晔哥儿往沈沅钰的怀里一滚:“娘亲怎么骂人呢?”他还是一脸的孩子气,可是昊哥儿却比他沉稳老成了许多,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哥哥范儿摆得十足,就伸手拉住昊哥儿的胳膊,阻止他在娘亲的肚子上胡闹,一本正经地教育他道:“你怎么总是不长记性,娘亲怀着妹妹呢,你怎么可以在娘亲的肚子上面乱滚?”   沈沅钰被儿子一本正经地小模样逗得乐不可支,笑道:“没事的,你弟弟年纪小,身子轻,压不坏娘亲的。”   晔哥儿就调皮地冲着哥哥吐了吐舌头。   像是为了印证昊哥儿的话似的,沈沅钰话音刚落,就觉得肚子一痛,她是生过孩子的人很有经验,脸色陡然一变。“不好,这好像是……发动了!”   337|336.入主东宫   谁也没想到沈沅钰这么快就发动了。按照怀孕的日子计算,距离预产期还差一点点,沈沅钰原来怀双胞胎的时候,都没有提前生产,她满以为这次这个孩子一定会准时甚至是延后的,没想到这个孩子偏偏就提前发动了。   再加上她才刚刚搬到东宫,这才是第一天。   好在周氏想得十分周到,稳婆医婆都准备好了,跟着她一块进了东宫,又有当年伺候她生孩子的两个老成的嬷嬷在,所以虽然发动的比较突然,沈沅钰却并不怎么紧张。   不大一会儿,产房就布置妥当了。新柳人很机灵,立刻就派了个二等丫鬟跑去向庾璟年报信。   庾璟年这边正和大臣们商议安置过江流民的事情,这阵子北燕和北魏两国混战不休,只有大晋还算是一方净土,所以两国很多的民众为了躲避战乱,选择过江来到大晋,从前这样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可是这阵子的情况更为突出。   这是一件头等重要的大事,众人商量了几个时辰,还是没有得出最后的结论。庾璟年心里惦记着刚刚搬进宫里的沈沅钰,想着毕竟是进宫的第一天,自己该过去陪一陪媳妇,可是在座的都是帝国重臣,他又不好将他们扔在这里不管。若真的这样做了,传出去对沈沅钰的名声也不利。   庾璟年处理政务不比军务那样得心应手,不过他煞下心来学习,这些也难不倒他。众人说了这阵子也都累了,庾璟年正要叫大伙出去散散,转换一下思路,就见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低声在庾璟年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庾璟年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这么快?”   这次建康保卫战论功行赏,沈昀也跟着升了官,一跃成为掌管士族等阶评定的大司徒,以沈家宗主的身份位列八公之位,地位十分尊崇,这次的会议他也列席参加了。见庾璟年有些失态,便隐隐猜到了什么,道:“太子殿下,出了什么事?”   “太子妃发动了!很快就要生产。”庾璟年道。   “这么快?”沈昀的脸色便是一变。   庾璟年现在归心似箭,偏偏还要说道:“不妨事,咱们接着议。”   在做的众位都是人精子,谁都看出来了庾璟年和沈昀全都急得坐立难安的。郗檀就先说道;“太子殿下今日刚刚搬入东宫,太子妃便发动产子,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大大的喜事啊。本来今日天已经晚了,安置流民的事情,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议出结果的。我看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太子还是快去看看太子妃那边的情况才更要紧。”   众人纷纷应和,“太子殿下赶快回去吧。”谁不知道庾璟年和这位太子妃的感情深厚,专房独宠多年,不要说妾室,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一个。   庾璟年道:“如此,那咱们明日再议?”不等众人回答就已经站了起来,一边吩咐他的太监总管恭送各位大人出宫,一边急急忙忙地向外走去。   众人不由莞尔,纷纷作揖告辞。沈昀则跟着庾璟年去了东宫。   翁婿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东宫,见里面灯火通明,仆人们往来奔走,却是井然有序,一切看起来有条不紊,不由全都松了一口气。   庾璟年就看见昊哥儿和晔哥儿正站在产房门前,俩小子眼尖,看见父亲来了,一溜烟地跑了过来,一边一个抱着父亲的大腿。   “爹爹,您总算回来了!”   庾璟年道:“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说着用眼睛狠狠瞪着两个人的奶娘吴嬷嬷和江嬷嬷。   这件事还真不能赖两位奶娘,原来沈沅钰发动之后,被送入产房,两位奶娘也觉得小主子们太小,呆在这里不合适,本来是想带着小主子们回去睡觉的,谁成想,昊哥儿年纪虽小,主意却大,他看见娘亲疼的厉害,担心娘亲的安危,死活不肯跟着奶娘回去。   他毕竟是主子,除了沈沅钰庾璟年谁能正大光明地做他的主?所以奶娘也不敢硬拉着他回去,只好跟着他一直呆到现在。晔哥儿呢,跟着哥哥有样学样,也留下了。   昊哥儿脸色有些发白道:“爹爹,娘亲肚子疼!”刚才沈沅钰呼痛的声音他已经听到了,他还是第一次见母亲如此,所以有些害怕。   两个奶娘这时已经向庾璟年说清楚了前因后果。他没想到儿子们年纪虽小,却有这样的主见,一方面觉得沈沅钰教育出了两个好孩子,另一方面心里又隐隐觉得自豪。他伸手轻轻抚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道:“你们都担心娘亲对不对?”   兄弟俩一□□头。   庾璟年道:“娘亲要给你们生妹妹了,本来就是一件很累很艰难的事情,如果你们呆在外面,不肯好好睡觉,娘亲还要担心你们,她怎么能安心地给你们生个妹妹呢?何况现在爹爹来了,你们就更不用担心了。现在听爹爹的话,跟着奶娘一起去睡觉好吗?”   晔哥儿眼睛亮晶晶的:“是不是我睡一觉,娘亲就能给我添个妹妹呢?”   庾璟年笑道:“当然,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小哥俩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奶娘走了。   庾璟年安置好了向老丈人告罪一声,就急匆匆地进了产房。产房乃是不祥之地,门口守着的婆子们想要拦着庾璟年,结果他一个眼刀飞过去,众人立刻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多说半个不字了。   等他进了屋子一看,沈沅钰神色平静,正在就着嬷嬷的手喝汤呢。庾璟年立刻松了一口气。   刚刚的阵痛过了,沈沅钰想到生孩子是一件力气活,正好自己也有些饿了,就叫人做了鸡汤端过来,正喝着庾璟年便进来了。   “王爷,你来了!”沈沅钰笑着和他打招呼。叫了这么多年的王爷,一时之间改不过来,顺口就又叫了出来。庾璟年现在只担心她的安危,压根就没有听出来这些。   嬷嬷动了动嘴唇,想要提醒这对夫妻,见他们气氛融洽根本就没有自己插嘴的份,又闭上了嘴巴。   “阿钰,你还好吗?”庾璟年在她的身边坐下,大手握住沈沅钰的小手,脸上是浓浓的担忧。   沈沅钰笑道:“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又不是双生子,应该没有任何问题的。”她倒是信心十足。   庾璟年道:“史神医马上就到,岳母那边我也派人去请了。”   沈沅钰道:“这么晚了,你还惊动我娘做什么?”   “岳母大人来了,帮我照看着你,我才能放心。”上次沈沅钰生昊哥儿和晔哥儿的时候,周氏就在现场。庾璟年为了万无一失,出了勤政殿第一件事就是派人请史神医和周氏来。   “对不起阿钰!”说了没有几句话,庾璟年便向沈沅钰认起错来。“本来今天你第一天入宫,我该好好陪陪你,结果前头却有开不完的会……”   沈沅钰伸手掩住他的嘴巴道:“如今朝廷政务军务全都压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你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我又不是那等不懂事的,你不必自责。”   她越是这样说,庾璟年越是觉得对不住她,就道:“阿钰你放心,日后不论多忙,我也会抽时间多陪陪你和孩子的。”   正说着,外面有人禀报说周氏到了。本来这个时间,皇宫该下钥了。庾璟年特意命人拿了他的令牌将周氏带进来的。   周氏一进东宫的大门,没看见沈沅钰和庾璟年,倒是先看见沈昀在院子里坐立不安的。庾璟年作为丈夫可以进去看望妻子,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不方便进去。庾璟年进去之后,里边半天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简直要急死了。   周氏和沈昀说了两句,就急急忙忙地进了产房。片刻之后,庾璟年就被周氏给撵了出来。   庾璟年也算是作茧自缚了。   见了沈昀,庾璟年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翁婿两个谁也没有心思睡觉,就在院子里摆了一张桌子,相对品茗论道,一边支棱着耳朵,听着里边的动静。   里边周氏正亲自动手喂沈沅钰喝汤。她见了周氏,也许是一种心理作用,最后的一丝不安和焦虑也都消散殆尽了。   周氏见她心态状态良好,一颗提着的心也落了下去。又过了一阵子,史神医也来了,这下子更是给众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相比于上次生双胞胎的惊险,这一次可说是无惊无险。从沈沅钰进入产房到孩子降生,前后不过两个时辰,连准备好的参片都没有用上,过程顺利的不可思议。   听见孩子嘹亮哭声的那一刻,庾璟年幸福的仿佛要登仙了一般。   “快去看看!”沈昀自己进不了产房,就催庾璟年。   庾璟年也正有此意,三步并作两步就闯了进去。稳婆刚刚给新生儿洗了澡,就抱过来给庾璟年和沈沅钰报喜,孩子虽然生得顺利,沈沅钰还是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强撑着说道:“快把孩子抱给我瞧瞧,是男孩还是女孩?”   因为不是男孩,稳婆有些弱弱地道:“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娘娘喜得千金!”   没想到夫妻两个高兴得不要不要的。庾璟年连连道:“好好好!真是太好了!有赏,全都有重赏!”   周氏无奈地站起来将位置让给庾璟年。庾璟年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拉着沈沅钰的手兴奋得像个孩子:“阿钰,咱们终于有女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夜映慕海扔的手榴弹!(*^-^*)   338|336.入主东宫   两人高兴了一会儿,沈沅钰实在是累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接生的稳婆先把孩子抱下去洗澡,洗完之后送回到庾璟年的手里。庾璟年见沈沅钰睡着了,就抱着孩子出去给沈昀看。沈昀见外孙女虽然瘦瘦小小的,像是任何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一样宛若一个红皮猴子,可是精神却是十足。她不哭也不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刚刚降生就睁了开来,正十分好奇地盯着自己瞧个不停。   沈昀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新生儿,一时稀罕得不得了。高兴得直搓手,想抱却又觉得孩子太过娇嫩,生怕自己把她给抱坏了。   庾璟年很能理解沈昀的心情,正要把孩子塞到他的怀里,就听见太监传禀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皇上已经带着张士德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这边一发动,皇帝就得到了消息,他作为沈沅钰的公爹,又是皇帝,不能表现的太过急切,一直等到沈沅钰这边好消息传了过去,皇帝这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生了吗?生了吗?”皇帝不等两个人给他下跪行礼,开口就问道。   看见庾璟年怀里抱着一个大红色的襁褓,皇帝急不可耐地就抢了过去:“哎呀呀,这就是我的孙女呀!”   刚刚就得知沈沅钰生的是个女孩儿了,皇帝因为有了昊哥儿和晔哥儿一对金孙,对沈沅钰生了一个女儿,也一点都不觉得失望。   沈昀脸色一垮,有没有个先来后到,他这个外祖父在这边干等了两三个时辰,还没抱一下外孙女呢,皇帝一过来,就把孩子给抢了过去。   皇帝看着怀里的孩子。说也奇怪,那孩子十分安静,不哭也不闹,这时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皇帝呢。皇帝真是稀罕的不得了。   “老五,你快看,这孩子长得可真是像你!”庾璟年不由无语,孩子刚出生,五官挤在一起,您老人家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像我了?   “你瞧瞧,她冲我笑呢!”孩子不知怎地,冲着皇帝笑了一下,把皇帝差点美上天了。   庾璟年也啧啧称奇。要不是这孩子一出生的时候,哭声十分嘹亮,他几乎要怀疑小家伙不会哭了。怎么见了祖父外祖父,一点都不哭不闹?   “陛下!”沈昀被皇帝无视半天了,终于忍无可忍地叫了一声。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沈爱卿,你也在啊?”   沈昀:“……”   合着我这么大个人,你到现在才看见啊!   “快来看看你的外孙女,长得漂亮不漂亮?”皇帝十分大气地抱着孩子的小包袱,将孩子抱到沈昀的跟前,看是给看,却抱得死紧,像是生怕被沈昀给抢过去似的。   沈昀和庾璟年对望了一眼,都显得十分无奈。   皇帝就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样,把乖孙女据为己有,抱在怀里谁也不给。后来还是庾璟年看不下去了,对皇帝说“孩子该抱下去吃奶了”,皇帝这才依依不舍地把孩子交还给稳婆抱走。   看着孩子被抱走了,皇帝却还是依依不舍的,他问庾璟年道:“老五,这孩子没起名吧?”   庾璟年摇了摇头,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皇帝一拍手,“那就太好了,这孩子的名字朕来取,谁都不能和朕抢!”   “娘亲,娘亲,这就是妹妹吗?”第二天一大早,昊哥儿和晔哥儿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就跑来看妹妹。   沈沅钰已经醒了过来,正用异常温柔的目光看着女儿。看见小小的包袱里严严实实包裹着的一个的小东西,昨天晚上吃了奶娘的奶水,现在睡得正香甜。   沈沅钰笑着对两个孩子道:“这就是妹妹,你们快来看看!”   昊哥儿凑到跟前一看,见妹妹长得皱皱巴巴的,皮肤红红的,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从前见过的都是白白胖胖的,不由吓了一跳,人就向后缩去。   庾璟年刚好走了过来,看见昊哥儿的样子就笑了起来。“怎么,是被妹妹吓着了?”   昊哥儿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庾璟年便走上前去摸了摸昊哥儿的脑袋,“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等过几天长大了,就变得好看了。”   昊哥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晔哥儿却不怎么怕的样子,还用手偷偷地戳了戳妹妹的嫩豆腐似的小脸。   昊哥儿也凑了上去,像是晔哥儿一样,用手指轻轻点着妹妹的小脸。   孩子睡得正熟,被人打扰,不高兴地皱了皱眉,张开小嘴吐出一个小小的泡泡,昊哥儿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了一样,指着妹妹兴奋地对庾璟年和沈沅钰道:“爹爹,娘亲,你们快看,妹妹,妹妹会吐泡泡!”   沈沅钰看见儿子那兴奋地模样,心里不由既安慰又温暖。   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双胞胎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和这个小娃娃混熟了,虽然小娃娃一直在睡觉。   庾璟年问他们:“喜欢妹妹吗?”   两个孩子一□□头,争着抢着回答:“喜欢!”   庾璟年很满意,“以后要好好保护妹妹知道吗?”两个孩子又是使劲儿点头。   “娘亲,娘亲,晚上让妹妹和我们一起睡觉行不行?”两个孩子纷纷表示。   沈沅钰不由莞尔,“不行,妹妹晚上要吃奶,怎么能和你们一起睡呢,你们晚上好好睡觉,白天的时候就过来看妹妹好不好?”沈沅钰只能循循善诱。   两个孩子都不怎么满意,沈沅钰劝了半天,他们才勉强同意沈沅钰的意见。   晔哥儿更是个急性子,“娘亲,娘亲,妹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和我们一起玩啊?”   沈沅钰笑着对庾璟年道:“这孩子,你看把他给急得!”   庾璟年不由就想起了皇帝来。没想到皇帝对孙女的喜爱,竟然似乎超过了双胞胎呢,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一家四口陪着新出生的小宝宝玩耍了一会儿,双胞胎稀罕妹妹,好不容易才被沈沅钰劝着,跟着奶娘下去洗漱用饭。   这边皇帝的圣旨已经下来了,给太子长女赐名为熙,并且封其为郡主。   刚刚出生就被封为郡主,这在宗室之中的荣耀绝对是头一份儿的。要知道就连昊哥儿和晔哥儿,身为太子之子,到现在也没有得到封号呢。   皇帝给女儿赐名,按规矩庾璟年这个太子要去谢恩。没等庾璟年去勤政殿谢恩,皇帝已经又上门来看孩子了。   “熙姐儿呢,快抱来给朕瞧瞧!”皇帝刚一落座,根本不容庾璟年说话,就急着让庾璟年抱孩子出来给他瞧。这“熙姐儿”叫得也真够顺口的。   庾璟年真不明白,皇帝和看熙姐儿到底哪里看对眼儿了,怎么连双胞胎都越过去了呢。庾璟年只好把孩子抱了出来,皇帝十分熟练地抱在怀里,颠了颠,“怎么好像重了一点儿?”   庾璟年:“……”这才一天!   时间等孩子过完了洗三礼满月礼,沈沅钰出了月子,也慢慢适应了东宫的生活。身边多了一个熙姐儿,沈沅钰的日子忙碌了很多。因为怀着熙姐儿的时候,沈沅钰曾经冒险去过蝴蝶谷,差点儿殒命在那里,沈沅钰一直心怀愧疚,觉得对不起女儿,所以女儿出生之后,沈沅钰对她格外的宠爱,甚至远远超过了当初对待双胞胎。   熙姐儿越长越大,眉眼渐渐长开了,渐渐变成了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娃娃,昊哥儿晔哥儿对妹妹愈加的喜欢,对于母亲的偏心也就没有那么计较了。   比较起来,更加宠爱熙姐儿的人却是老皇帝。现在皇帝真是一天见不到这个孩子都要难受的不行。   几乎每天都要往东宫跑,就算来不了,也要传了熙姐儿的奶娘过去问上几句。连从前那么喜欢的双胞胎这时候也都靠边站了。   皇帝本来身子不好,自从有了这个小孙女,好像多了精神的寄托似的,在史神医的精心照料之下,身子骨竟一日好过一日。   庾璟年见女儿小小年纪就能为自己尽孝,心里其实也是十分高兴的。   眼看着皇帝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庾璟年这一日找到皇帝,打算把政务归还给他。他和皇帝虽然是亲生父子,可历史上因为皇位父子相疑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庾璟年不想因为这个和刚刚认回来的父亲再闹了生分。   勤政殿中,父子两人见礼之后,各自落座。庾璟年开口便道:“皇伯父……”   皇帝眉头一皱:“阿年,你叫我什么?”   庾璟年习惯了这个叫法,一时真的有些不习惯,这阵子通过熙姐儿,父子俩的关系变得越见融洽。想到他对熙姐儿的百般宠爱,庾璟年心中一软,终于道:“父皇……”   沈沅钰其实也一直劝他改了称呼,直到今天,他终于叫了出来。   这还是两人相认以来,皇帝第一次听他管自己叫父皇。他等着这一声“父皇”等了整整二十多年,皇帝忍不住眼角有些湿润。   “好好好!好孩子!你今天来的正好,我正有事要找你!”   “父皇有何事吩咐?”万事开头难,叫了第一声,以后就顺理成章了。   皇帝笑眯眯地道:“这勤政殿,朕住了二十年,已经住腻了,你帮朕把西苑收拾出来,过些日子,朕准备搬到西苑去住。勤政殿,朕打算让给你住了!”   庾璟年大吃了一惊:“这怎么行?儿臣怎么能住勤政殿?”勤政殿只有皇帝才能住进来,是无上皇权的象征。   皇帝哈哈大笑:“有什么不行的。朕已经打算,传位给你,自己去做太上皇了!”   339   整都愣了。   自古以来权力如同剂毒品,旦沾染,根本难以戒除。史以来,都是前死了,后才能即位。肯把无边的权力拱手让给别,即便那是自己的儿子,也绝是般二般能够做到的。   太上和和平共处只存于美丽的传说之中,正史至今无载。   自然相信是疼爱儿子的,却没想到肯为了,拱手把花花江山交给,没丝毫的犹疑。   如今早已成长为成熟的政治家,听了的番话,的第想法居然是——莫是父考验?   过见看向的时候,满眼的慈和,似乎像是开玩笑。心中无数的念头转过,还是说道:“父,您样的话,请恕儿臣敢再听。您春秋正盛,身子正好,何必要说样的话。儿臣虽被立为太子,可从未过悖逆之心……”   摆了摆手道:“阿,你说什么呢?朕和你说番话,绝对没试探考验你的意思。说实话,朕做了么多的,也着实是累了。位子看着吸引,其实里头的苦和累只真正坐上来的那才能体会……”想到里,也由阵惘然。   想到自己二十多岁荣登大宝,辈子费心尽力地和四大门阀争权夺利,为了坐稳位,连自己最爱的女都失去了,也的确是苦透了……   慢慢走下龙椅,来到的身边,伸出大手抚摸着的脑袋,“阿,你父奋斗奔波辈子,表面看着光鲜,其实处处受制,处处掣肘,当了辈子,就憋屈了辈子。可是你样,你比父更强大。父相信你足够的能力带领大晋走向强盛,你的手上,大晋必定能够灭掉北燕和北魏,统天下,天下分裂百,战乱连,百姓莫希望天下统,而统的希望,就全系于你身。”   握紧了的手:“父希望日你成了,能够挥斥方遒,建立朽的功勋,也希望你好好保护你的妻子儿女,要像父样,留下终生的遗憾!”说的情动,声音竟然些哽咽。   抬头看着,惊觉曾经风华正茂的,早已白发苍苍,复当的风采。只觉得心头痛,眼眶发涩。   让位之心十分坚决,却越发肯同意。如今群臣已经只知道太子,知道的存了,若是登基当了,那么必定是走茶凉,担心父受了样的反差。   却是铁了心的让位,先是昭告天下,说自己纪大了,精神济,太子又是众望所归,所以要让位给太子,自己退居二线享清福。结果坚持肯遵旨。无奈,连派了数位大臣劝说。却只是允,后来想了主意,叫了沈沅钰来,让劝说。   日从前面回来,心情大好。大臣们听说要让位给太子,全都害怕及早站队,日后新登基了要和们清算,于是纷纷觐见请太子遵从的命令,及早登基以安天下之心。@无限好文,尽晋江文学城   胜其烦,对些当官的真是厌恶透顶。回到东宫正殿,沈沅钰已经备好了爱吃的酒菜,沈沅钰刚刚出了月子,毕竟纪轻,身材恢复的极好,原来熙姐儿沈沅钰的肚子里的时候,的确是很乖的乖宝宝,可是出生之后,却知怎么的慢慢变成了片刻离开母亲的娇娇女,沈沅钰稍微身边,就哭得惊天动地的,阵子沈沅钰把颗心全都扑到了女儿的身上,倒是些忽略了。   “女儿呢?”今天女儿没妻子的怀里,倒是觉得些奇怪了。   “叫奶娘抱走了。”沈沅钰道:“已经好些日子没正经和太子爷吃顿饭了,今天管女儿,好好陪陪你。”   管怎么样,和家起,总种温暖守护心间,让的心由自主地感到阵安定。笑道:“么知情识趣?”说着就大马金刀地沈沅钰的对面坐下来。阵子,因为女儿的缘故,真的是靠边站了,过也爱死了熙姐儿,最关键的问题是,熙姐儿背后还撑腰呢,所以也只是“敢怒而敢言”!   沈沅钰殷勤地给倒了杯酒,道:“给太子爷满上。”   看了她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听说今天父今天将你叫到勤政殿里,和你说了足时辰。你是来做父的说客的对吧?”把腿盘,道:“想听听你怎么说。”   以的脾气,也就是沈沅钰来说,能给点好脸色,若是旁来劝,早就沉下脸来了。   沈沅钰笑道:“太子爷真是越来越聪明睿智了!”   哂道:“少拍马屁!”   沈沅钰和开了几句玩笑,才正色道:“其实次父是真心的,想必点你定很清楚。可是你为什么愿意做上呢?”   沈沅钰道:“阿,并是为了自己想当后,才劝你答应了父的要求。而是单纯地觉得,父纪大了,的确需要好好地休息了。而你作为父唯的儿子,继承的位置,成为大晋的,是你义容辞的责任,所的大臣,所的百姓,都翘首企盼天,你该顺应民心天意,顺势而为,才能事半功倍。”   “既然你迟早要做,早天晚天,又何妨呢?知道你是担心父骤然从的位置上下去,心理上接受了。可是你想想,只要你新晋能把时刻放心里,带头尊敬,谁还敢对敬呢?”   “你真的觉得,该听从父的安排,么早坐上位?”   沈沅钰缓缓地点了点头。沈沅钰道:“如今心思定,只你坐上了位,对国家,对你,对父才是最好的。你想想,如今局势到了样的地步,你还是肯接受位,大臣们会怎么想?百姓们会怎样想,如今已经流言传出来,说父并是真心实意想把位传给你,而是你利用手里的兵权逼迫的……”   经历了么多风风雨雨,光把沈沅钰作为自己的妻子看待,更是将她看成了可堪托付的同袍。   “竟然此事?”由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来到勤政殿,表示愿意接受的禅让。   由哈哈大笑:“好小子,搞了半天,你还是最听你媳妇的啊!”   自此切尘埃落定。数月后,大晋室举行了盛大的禅让仪式,晋元亲自为心爱的儿子戴上的冠冕,扶着的宝座上坐下,象征着大晋的历史揭开了新的篇章。   即位之后,遵老为太上,太上也按照事前所说,搬出了勤政殿,将座象征着无上的权力的宫殿交给了新居住。   安置完了老,照例就是册封沈沅钰为后的大典。   比较奇葩,后宫里干干净净的,要说侧妃妾室,连通房丫鬟也没,所以沈沅钰后当得没丝毫悬念。   太上退位之后,本来想着是让太上训政来着,凡重大决策,还是要向太上请示,哪知道太上放到底,对政事彻底闻问,只心含饴弄孙,西苑里逗弄两金孙,和小孙女。把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孙女宠得无法无天。   此后心理政,抛开私怨重用谢纯等,将谢纯拔擢大司农的位置,实际上让干的是副宰相的活。同时重用寒门之,平衡士族和寒门的势力,振兴权。将各大士族压制得服服帖帖的,祖先们几代没完成的夙愿,的手里没费多少力气就完成了。   如此,数之后大晋上下政治昌明,军备强盛,片欣欣向荣。数来,虽然无数大臣写折子请广纳姬妾,充实后宫,都被强硬地顶了回去。甚至大臣因此而获罪,位和别样,是般的强势,经过几次么折腾之后,所都老实了。   既然愿意和后白头到老——虽然历史上从来没过样的例子——过既然自己愿意,那还是随吧!   几来,大晋风调雨顺,的三孩子也逐渐长大,昊哥儿越发地聪明稳重,晔哥儿也越发地活泼顽皮,唯独熙姐儿,被太上上后后宫三最大的BOSS宠爱,才三岁大的小姑娘,竟然变成了无法无天的小魔星。让沈沅钰头痛已。   真是痛并快乐着。事业和家庭双丰收,却时常并快乐。对此沈沅钰心里明白,敬是想念当为了救而失去性命的三子。   日,回到勤政殿,昊哥儿和晔哥儿全都上前来给见礼,却独独见了熙姐儿,小魔星把紫禁城闹得鸡飞狗跳的,却偏偏喜欢她喜欢到骨子里,天见着就觉得全身得劲。就问:“熙姐儿呢?”   沈沅钰头也抬地道:“偏殿里玩耍呢,上要是想她,就去看她好了。”虽然成了,但两之间相处起来依然像是从前那般随意,沈沅钰样和上说话,宫女们早就见怪怪了。   点了点头:“那去瞧瞧女儿。”说着抬脚就去了偏殿。等出了门,沈沅钰才抬起头来,唇角露出丝狡黠的笑容。   勤政殿住了么多日子,对里的草木都十分熟悉,跨进偏殿的大门就觉得里气氛对,若是女儿真的里,早就处处都是她的欢笑声了,可能么安静。   动声色地推开虚掩的大门,本来是想看看沈沅钰玩儿什么花样,却看见昏暗的偏殿之中,酸枝木的大圈椅上,正意态悠闲地坐着男。   时近傍晚,光线昏暗,那的脸掩映斑驳的光影之中,看清的长相。虽然如此,只看了眼,便喉头发堵,眼眶发热,激动莫名,口中艰难地吐出两字来:“三哥!”   那缓缓转过头来,英俊的脸上露出丝轻松写意的笑容:“五弟,终于又见到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写到这里结局吧。这个故事我觉得断在兄弟见面的这一刻,是最有韵味的,再往下写就有些狗尾续貂的嫌疑了。如果大家觉得有什么内容想要看的,可以留言告诉我,我会适当增补番外的。另外,这个文从开文到现在写了快一年,能坚持到现在,离不开大家的鼓励和支持,最后,虽然很老土,还是让某田按照国际惯例说一句,谢谢所有支持我的读者,感谢大家陪伴我这么长的时间,咱们下一本再见! 本书由(孖妃钰)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