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贵女投喂日常 作者:薄幸欢颜 ==============   ☆、第1章 转眼又是到了最难熬的盛夏三伏天,毒辣的太阳无情的炙烤着大地,每一处都没有了活力,恹恹的。 远离京城的小城之中的四合院,院中大树都没有气力一样。厢房之中,一个少妇打扮的美貌女子手中执了一柄团扇,躺在软榻上安眠,离她不远的床上,一个小男婴穿着小肚兜,四仰八叉的睡得正香,而他的身边,两床婴儿被之下,鼓鼓囊囊一团,正在不住的起伏着。 被两床婴儿被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黝黝大眼睛的阿翎现在只想抡起小拳头搥死自家孪生哥哥夏侯辕,方才睡得正香,猛地被一床小被子铺在脸上。被热醒之后,转头看着哥哥身上的小被子已经不见了,阿翎顿时明白出了什么事。 本来准备像个正常的婴孩一样放声大哭,但转头就见正在软榻上安睡的纯仪帝姬。瘪瘪嘴,阿翎还是止住了想要哭的念头。 作为一个成年人,随便吵醒别人是不对的,更何况那个“别人”是自己的亲妈。 憋着想哭的念头,阿翎转头打量着屋中,看看有没有哪个侍女下人在的,自己动一动或许还能解救自己。 只是这一看之下不要紧,却发现一个小丫鬟在纯仪帝姬的妆奁前翻拣着首饰,霞影纱滤去了大部分阳光,剩下的照在首饰上还是很耀眼。 阿翎眯着眼看着这明显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丫鬟,小脸绷得紧紧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电视剧里都这样演,女主角身边的丫鬟只要穿的花枝招展,就一定是要引得男主赞叹,然后爬上床指日可待……这个小丫鬟八成是起了不该起的念头——想要勾引自家帅爹爹,这也就算了,还没成功的事那叫犯罪未遂。可是现在,她居然在偷东西?! 被子闷得阿翎各种汗流浃背,还是禁受不住“咿呀呀”的叫起来。那小丫鬟听到阿翎的声音,身子一颤,忙转身,手中还拿着一个珊瑚手钏,顺手套在了腕上。见被两床小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阿翎,愣了愣,忙不迭上前揭开被子,给夏侯辕盖好,这才抱起全身都泛红的阿翎,轻轻道:“大姑娘……” 阿翎被她身上扑面而来的香气呛得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眼泪都打了出来,兼之珊瑚手钏紧紧的抵在后背,阿翎扭了扭小身子,“咿咿呀呀”的挣扎起来。 “果果哭了么?”小丫鬟手足无措之时,却听到身后传来纯仪的声音,可算是唬掉了半条命,回头唤道:“纯仪帝姬。” 躺在床上的纯仪已然蹙了蹙眉,闻见了她身上的香粉味。女人对于这些都有着先天的直觉,又看着她略施粉黛的娇媚样,纯仪帝姬心里不痛快了。哼了哼,伸手示意小丫鬟将阿翎交给自己。 趴在自家美艳娘亲的怀中,阿翎委屈极了的哼哼起来。又伸手摸着纯仪的手腕,示意小丫鬟偷了她的珊瑚手钏,只是纯仪并不明白女儿什么意思,只是揉了揉眼:“你方才在做什么?” 小丫鬟脸色白了白,这才说:“方才紫苏姐姐叫奴婢来的……说是驸马他……” “是么?”纯仪微笑着,“驸马去了也有一会子了,紫苏叫你现在来做什么?” 小丫鬟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看得阿翎直想给她一记小拳头,居然把主意打到自家爹爹身上来了,不管是为了娘亲还是自己,阿翎都觉得这个小丫鬟欠揍得很。 “再者,”纯仪帝姬话锋一转,“你方才回答的,是你为什么在这里,那么你还没告诉本帝姬,你刚才在做什么?” “奴婢……”小丫鬟一向仗着自己是纯仪帝姬的驸马,定国公夏侯昊的堂妹送进来的,觉得自己比旁人得脸些,也就飘飘然了。现在被纯仪帝姬这样喝问,腿肚子也转筋了,还是诡辩起来,“奴婢方才在给二爷和大姑娘打扇纳凉。” “打扇纳凉?”纯仪忽然笑眯了眼,“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要不要我唤人来看看你手上那是什么?” 方才她刚刚醒来,就看到小丫鬟戴上自己的珊瑚手钏,然后将女儿抱起来。纯仪帝姬沈月晗并不是傻子,看小丫鬟的打扮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一时心中鬼火直冒,何况还偷东西! “那本帝姬与你清算清算好了。”一向自诩没有起床气的纯仪帝姬将怀中阿翎抱好,一边点着阿翎的鼻尖,一边笑着,“偷盗御赐之物,当场打杀了也不为过。你可敢将你衣袖挽上去?” 小丫鬟腿肚子一软,已然瘫在地上。阿翎顿时眉开眼笑的,咬着自家娘亲的手指,哈喇子流了一手。纯仪无可奈何的笑着,看着小丫鬟,冷冷道:“我一向敬你是小姑送来的,从未薄待过你。没想到,你这样大的心思,竟然敢偷本帝姬的东西了。” “帝姬明鉴,奴婢只是一时糊涂。”小丫鬟被唬得不行,忙从手腕上褪下了珊瑚手钏,恭恭敬敬的捧到纯仪面前,“还请帝姬饶过奴婢一回,下次再也不敢了。” 纯仪也不接,抖开锦帕掩住口鼻:“你将自己抹得这样香,是要去做什么?” 她身子一僵,咬着下唇沉默不语。定国公夏侯昊与纯仪大婚十一年,一直没有侍妾。她自认自己容色随时不及纯仪,但也是个千娇百媚的,一定能引得夏侯昊收了自己,这才动了心思。看着纯仪的眼睛,小丫鬟还是打了个哆嗦,眼前这位,可是当朝皇帝最为宠爱的嫡亲妹妹,自己这样惹到了她头上…… 正想着,阿翎忽然也“咿呀呀”的挥起了手,捂住自己的鼻子,往纯仪怀中拱了拱,笑得口水流满了下巴。 沈月晗不免也是好笑,也不再跟小丫鬟插科打诨:“我大齐的规矩你也是知道,偷盗御赐之物在先,对驸马动了心思在后,我也是容不下你了。” 她身子晃了晃,脸色也是白了,忙磕头道:“帝姬饶命,奴婢只是一时糊涂,绝不敢再犯了。何况奴婢并没有……” “都是女人,你不必与我胡扯,我清楚得很。”纯仪抱着孩子,嫌恶的看了她一眼,捂住了阿翎好奇的眼睛,“谁要你性命?别污了我家果果的眼。” 不污眼不污眼,娘亲放开,本小姐要看好戏! “帝姬……”小丫鬟刚唤了一声,纯仪已然打断,“你既然这么想要个夫君,我成全你如何?” 小丫鬟身子一颤,见纯仪狡黠的笑容,软在地上最后一次挣扎:“帝姬,奴婢家中还有卧病的老父……” 纯仪看了她一眼:“你偷本帝姬东西之时怎么没有想到你的老父?如今倒是知道拿老父来做幌子了?”顿了顿,“你父亲的病,我会派人去医治,”说着,又笑起来,“放心,我说了不会要你性命自然不会。” 话音刚落,便见门外走进一个女子,模样很是稳重。她看到小丫鬟的时候,脸色变了变:“你怎么在这里!”还没开口,纯仪已经笑道:“原来不是紫苏叫你来的。” 看着那小丫鬟面皮紫涨,刚从自家娘亲手下挣扎出来的阿翎拍着手笑起来。闺女高兴,纯仪也是欢喜,抱了她举起来:“也罢,我也不想与你追究什么了,紫苏将她带下去,送回京中夏侯家大姑娘的婆家去就是了,说是本帝姬想着,好歹姑嫂一场,这丫头又是她送来的,便做个顺水人情,送给妹夫做妾了。” 想到这个小丫鬟是丈夫的堂妹夏侯湄送来的,现在居然打起了自己夫君的主意。怎么想怎么憋气的纯仪简直是各种,当下决定让夏侯湄自产自销,自己种下的苦果自己咽。 这招可真够损的……阿翎笑得更欢了,虽然不知道夏侯家大姑娘是自己的哪个姑姑,但自家娘亲居然用了这招,想来是有梁子的,这以皇家的名义送出去的东西,就是草纸都要裱起来放在祠堂里跟祖宗们一起供着,别说一个大活人了。 紫苏也是笑起来,命人将小丫鬟带下去,才附在纯仪帝姬耳边:“长帝姬,京中那位,又派人来传话了。” “要看猴子,自己都生了一窝了,何必要看我家阿辕和果果?”纯仪顿时敛去了阴冷,笑着,阿翎迷迷糊糊的看着似乎脸上都在发光的自家娘亲,忽然觉得移不开眼了,傻笑,口水漫了一脸。纯仪帝姬见自家闺女这天然呆的样子,一时也是好笑得很,摸出锦帕,还没擦拭,床上又传来婴孩的哭声,慌得紫苏连滚带爬的扑到床前,抱起正在哭号的夏侯辕:“二爷怕是饿了,是早上奶过的。” “去叫青娘过来。”手上这个可不敢丢手,不然两兄妹一起“哇哇交响曲”,她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埋在纯仪帝姬怀中,阿翎只觉得年岁小些也有好处,至少娘会格外心疼自己些。 屋中正是手忙脚乱,青娘来将夏侯辕奶过了后,才算是哄好了这个小祖宗,纯仪和紫苏刚松了口气,门前又传来一个声音:“娘亲,舅舅又派人来了呢。” “娘已晓得了。”纯仪一面答着,一面将怀中阿翎给紫苏,漫不经心的说,“告诉你爹爹,打回去就是。告诉他,说想要看孩子自己不晓得多生几个?” 昏昏欲睡的阿翎听了这话,顿时笑了出来。   ☆、第2章 对于自家娘亲的答话,阿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敢这么跟皇帝舅舅说话的,恐怕也只有舅舅掌中宝心尖肉的纯仪了。只见她胖乎乎的手脚在空中乱挥着。过了一会子,才没了力气,躺在床上挺尸。 对于出生才三个月的小妹的壮举,纯仪帝姬沈月晗和定国公夏侯昊的长子夏侯轩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十岁的少年上前抱起妹妹,满脸的喜爱:“妹妹跟弟弟相比,倒是不贪睡。” “不贪睡还能长得这样胖。”纯仪坐在儿子旁边,“你妹妹可压手了。” 本小姐才不胖!那是婴儿肥! 在心中疯狂抗拒着纯仪那句话的阿翎,过了一会儿还是认命了,趴在夏侯轩怀中,一脸受了委屈的样子。 夏侯轩抱着阿翎,点一点她的鼻尖:“妹妹长得像娘,来日一定是一等一的大美人。”说着,对着纯仪笑得格外谄媚。 阿翎顿时乐了,自家娘亲这张脸绝对是国色天香,要是自己像了纯仪……阿翎想着想着,很不争气的又流起了口水,慌得自家大哥忙给她擦拭了下巴的狼藉。 “娘,咱们都在这里待了快一年了,真的不回京城去吗?”看着纯仪心情好,夏侯轩忙问道,“舅舅念着弟弟妹妹们,爹娘不如带着弟弟妹妹回去吧?” “等回去了,你爹爹又要忙了。”纯仪笑着“威胁”起儿子,“可没时间陪你练武了。”又笑着刮他面皮,“你是为你舅舅着想,还是为了旁人?” 夏侯轩脸上一僵,还是挺起小胸膛:“儿子是为了舅舅啊。儿子还要念学,要陪着弟弟妹妹。”说着,低头在眼睛都快合上的阿翎脸上啃了一口,“妹妹可爱得很。” “别弄疼了你妹妹。”看出自己儿子绝对是个妹控的纯仪帝姬也是不恼,将这个包袱扔得远远的,“去问你爹爹去吧,你爹爹同意回去,我便也同意了。” 阿翎迷迷糊糊的时候被自家哥哥猛啃了一口,正在晕乎,又听到自家娘亲轻轻唱着歌谣,索性合眼睡去了。 再次醒来的阿翎觉得一阵凉风徐徐拂过自己的小脸,凉凉的感觉让她笑着睁开眼,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当下就乐颠颠的凑了上去,咿呀呀的抱着面前的男子,还没蹭上几下,脸上忽然挨了一下,转头见是一脸迷茫的孪生哥哥,在蹭脸的时候打了自己一下。 阿翎眼珠一转,“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向着男子怀中扒拉。 “果果喜欢爹爹是不是?”看着躺在自己和丈夫之间、这对刚出生的儿女,眼中满是慈爱,“孩子喜欢你就抱着呗。” 自家老爹颜值绝对能爆当红一线明星,阿翎当然喜欢,当下用小脸蹭着定国公夏侯昊,定国公不免一笑,搁了手中的扇子,抱着阿翎:“这样爱撒娇的女儿,倒像你。” “像你才了不得。”纯仪毫不客气的拿夫君开涮,“像你了以后嫁不出去。”又将小儿子扒拉进怀中,笑着看着定国公。 要是不像才了不得吧……阿翎看着自己娘亲,又看着孪生哥哥一双桃花眼看着自己,皱了皱眉头,对定国公笑得乖巧。 “依我的意思,还是回去吧。”定国公笑着举起阿翎,见她笑得欢腾,也是扬起笑来,“毕竟咱们在这里,虽是欢喜,但始终不是长久。” “好,那我们就回去吧。”纯仪帝姬笑着,缩到了丈夫怀里,夏侯辕兀自不懂,只是瞅着爹爹放下了妹妹,抱着娘亲,满脸的疼惜之色,转头看着被爹娘秀恩爱闪瞎了眼的阿翎捂住眼睛。 夏侯辕伸手拉着妹妹,硬是将她的手拉开了。看着他笑得眯起了的桃花眼,阿翎忽然打了个哆嗦,这个哥哥,以后一定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等到七月流火,再不济,天气总算是凉爽了起来,收拾了整整一个月细软的夏侯一家终于踏上了回京的旅途。 对于京城什么的,从出生开始一直到现在四个月都没有踏出过小城四合院的阿翎来说,就是类似北京和西安的地方。成日睡了吃吃了睡的颓废生涯,阿翎觉得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所以,也不怎么在意。 在马车上默默围观爹娘秀恩爱三日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了京城,可喜坏了那群为了纯仪帝姬在外一直奔波的人,谁愿意伏天顶着大太阳到处乱跑啊! 阿翎窝在乳母丽娘怀中,好奇的看着眼前匾额上用苍劲笔力写着的“纯仪帝姬府”。虽然不太清楚这些,但她还是知道驸马并不跟帝姬住在一起。看着自家爹爹转身去了,阿翎还是抽了抽鼻子,趴在丽娘怀中,也不吭声了。 躺在婴儿床之中,夏侯轩趴在婴儿床边,与小妹大眼瞪小眼,而夏侯辕睡得正香,也不管哥哥和妹妹在做什么。 这个长得很像定国公的哥哥,阿翎还是很愿意多看几眼的,毕竟颜值高的人,看着舒服。伸手戳了戳妹妹的脸,夏侯轩见她笑得眉不见眼的,心里也是欢喜了,转头对沐浴完毕的母亲说:“妹子好生可爱。” “可爱就好。”纯仪看着女儿,伸手抱了她,“傻妮子一点也不想睡觉吗?”说罢轻轻哼起歌谣来。她的声音轻柔而优美,听得阿翎止不住的犯困,半睡半醒之时,却听到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帝姬,夏侯家大姑娘来啦。” 纯仪顿时冷了眸子,淡淡道:“告诉她,说我舟车劳顿,累得慌,已然睡下了。” 紫菀一点也不为难,点头称是,转身便去了。原本昏昏欲睡的阿翎此时瞌睡也没了,好奇的看着自家娘亲平淡得怪异的脸。 夏侯家大姑娘?阿翎觉得这个称呼有点耳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见纯仪这幅神色,对此人也喜欢不起来。纯仪素来性子温和,能叫她露出这幅神色,不晓得是怎样的人了。 正想着,便被纯仪高高举起,笑道:“咱们好容易才回来,才不叫旁人扰了咱们的乐趣。” “又是大姑姑?”夏侯轩蹭到沈月晗身边坐下,“儿子记得咱们走的时候,大姑姑就求见了。” “有这回事么?”纯仪笑眯眯的反问,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我怎么不知道?她若真这么有能耐,便去找你爹爹吧,叫你爹爹来说服我在你舅舅面前为她夫婿美言几句。” 夏侯轩拍手笑起来:“娘亲好坏,分明是知道比起一个远房堂妹,爹爹更在乎你。何况上次大姑姑送来那个小丫鬟起了不该起的心思,爹爹也恼了。” 看着母亲一脸娇羞的模样,阿翎恍然大悟——那个夏侯家大姑娘就是上回那个小丫鬟的主子啊!眼珠子转了转,也大概明白了什么意思。就是定国公的远房堂妹为了丈夫的仕途,想要来走后门让纯仪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看这个样子,那位姑姑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自家娘亲不说,再加上上次那个小丫鬟的事,她在纯仪心中好感度直线下跌。 不过这一切,跟阿翎又有什么关系呢?古代但凡是大家族,族亲、姻亲数不胜数,帮了一个还有第二个……谁又说得清楚什么呢? 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阿翎缩在纯仪怀中,眯上了眼。 而另一头,夏侯湄等在纯仪帝姬府前,心里焦灼得很。想到自己那个被秦王造反牵连在其中的丈夫,她就苦不堪言,只要纯仪帝姬这个皇帝最钟爱的妹妹肯出言相助,就一定能够起死回生。 正想着,纯仪身边的紫菀已经出来了,对她一笑:“大姑娘且回去吧,我家帝姬今日刚回来,难免劳累了,如今已经安置下了,大姑娘过些日子再来吧。” “嫂嫂她歇下了?”夏侯湄诧异的看着天色,“才早上就歇下了?” “瞧大姑娘说的,帝姬可是金贵的身子,又舟车劳顿,哪里能不歇下?”紫菀笑着说,满是狡黠,“何况若是叫帝姬累着了,皇上怪罪下来,可是不好了。”说罢,手一推,“大姑娘且去吧。” 夏侯湄半信半疑的转身,上了马车不久,却听到一声马儿的嘶鸣,从车窗张望片刻,见纯仪帝姬府前停着另一辆马车,马车之中下来的妇人与紫菀说了几句后,便被领了进去。 夏侯湄一时咬碎了一口银牙,别说她不傻,就是傻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都不明白——什么歇下了!根本就是一派胡言,纯仪帝姬沈月晗此时精神着呢,只是不想见她这个小姑子而已! 夏侯湄眼睛都气红了,俏丽的脸上顿时漫上怒意来。 而帝姬府之中,见女儿懒洋洋模样的纯仪帝姬也将她放下,伏在婴儿床边看着儿女,脸上满是幸福。儿女双全,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现在倒是全被得到了。 阿翎在母亲的注视中慢慢闭上了眼,却听到紫菀的声音:“帝姬,嘉国公夫人来啦。” 纯仪愣了愣,立马起身,亲自迎了出去,笑道:“姐姐怎么来了?” 嘉国公夫人一身月白秋衫,映衬得一张脸貌美之中含着温和从容,上前一福:“纯仪帝姬金安。”礼罢,才携了纯仪帝姬的手,低声问道:“我听闻你回来了,这才来看看,方才还见到秦家夫人在门前呢。” 见她提起嫁到了秦家的夏侯湄,纯仪只是轻快一笑:“不需管她,寻我不见她自己知道回去。”不相干的人,纯仪才懒得费心思。 “是么?”嘉国公夫人笑着,被纯仪引到婴儿床前,指着两兄妹,“我就知道你是来看孩子的,这个大些,叫阿辕,这个小些,学名儿唤作阿翎,姐姐叫她果果就是了。” 嘉国公夫人还没答话,门外已然仓皇的奔进了个小厮,一脸的惨白,对纯仪行礼,忙慌慌的说:“帝姬快些拿个主意吧,夏侯家大姑娘在门前撒泼呢!”   ☆、第3章 话音刚落,原本昏昏欲睡的阿翎本着女人八卦的原则,顿时尖起耳朵来听着。 纯仪转身淡淡嘱咐:“轩儿且回去吧,莫叫腌臜事污了眼。”说罢,携着嘉国公夫人的手放开,“姐姐暂且在厢房等候片刻,我料理完家事就来,别叫姐姐看了笑话。” 嘉国公一支也是百年望族,对于处世之道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嘉国公夫人也就起身,拉着夏侯轩:“轩哥儿这样高了……” 等两人去了,纯仪脸上的怒意才露了出来,问道:“她在外面说什么?” 小厮脸上冷汗涔涔,磕磕巴巴说:“夏侯家大姑娘在外面说、说帝姬既然是夏侯家儿媳妇,这样搪塞,未免是不知礼数不事舅姑……” “不事舅姑?”纯仪冷笑,恨不得抽死这丢人现眼的玩意儿,“她算是哪门子的舅姑?!” 看着自家娘亲这么生气的样子,阿翎也同仇敌忾的呀呀呀起来。在别人门前叫嚷,欺到别人头上来,倒还成了别人的不是,这姑姑可真是脑子秀逗。 听到女儿的声音,纯仪转身抱起阿翎,亲一亲她的小脸:“放她进来,叫别人看了去,还以为我怎么苛待她了。”说罢,又转头,低声道,“紫菀,你且去定国公府,请将军来,看看他的好妹妹。”紫菀称是不提。 那小厮快步出去,不多时就折了回来,身后跟着满脸怒气的夏侯湄。阿翎见这个姑姑生得漂亮,但脑子不清楚,皱了皱小眉头,趴在自家娘亲怀里不吱声。 “嫂子未免欺人太甚了,我夫家虽是落败,但到底还是嫂子的小姑,竟然愿意让一个外人进来,也不肯见我么?”夏侯湄一进门就开始义正言辞,看着纯仪愤恨得不行,“在嫂子眼中,我竟然连一个外人都比不上?” 这倒也算是一个把柄,只是纯仪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夏侯湄心里忽然有点没底,还是仰着头,像是一只高傲的母鸡。 纯仪帝姬过了好久才低声道:“紫苏,教教秦夫人,我帝姬府的规矩,别传了出去,说是我教坏了小姑子。” “是。”紫苏这才上前,“还请秦夫人跟着奴婢做。”说罢,对着抱着阿翎的纯仪一福,口中说道:“臣妇夏侯氏恭请纯仪帝姬金安。” 夏侯湄俏脸一白,方才她占着理儿,更何况本就看不惯纯仪嫁到了夏侯家还端着帝姬的款儿,这才不管不顾的叫嚷起来。但再怎么看不惯,还得仰仗着她将那小妾收了回去,日后还需她提携……这么想着,夏侯湄后槽牙都咬酸了,才一福:“臣妇夏侯氏恭请纯仪帝姬金安。” 阿翎对于自家娘亲这女王范儿表示莫大的着迷,“咯咯”的笑起来,口水流了一下巴。纯仪一边给女儿擦拭,一边叫起,也不赐座:“小姑来找本帝姬,是嫌那丫头伺候得不好么?” 夏侯湄脸上一僵,脱口道:“不,我只是来,请嫂子收回那个丫头。” “收回?”纯仪不紧不慢的跟她打太极,“那可是小姑你给我的,哪有本帝姬收回的道理?” 夏侯湄咬了咬牙:“嫂子何必赶尽杀绝,到底是亲戚一场,竟然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我这样受罪吗?” “你受罪了?”纯仪眯着眼打量眼前的女子,她穿着连一般家中都穿不起的绫罗绸缎,毫不客气的毒舌,“恕我眼拙,实在没看出小姑哪里受罪了。若是小姑这样都是受罪,我也情愿受一回这样的罪。” 夏侯湄脸上一僵,低头沉吟片刻,咬牙道:“沈月晗,你不愿帮就算了,何必这般揶揄?我夫君往日是怎样的风光,并不逊于大哥哥多少,如今落于如此地步,倒是不怨你如此。“抬头,一双眼睛满是怨毒,”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个道理我明白。” “难道是本帝姬往日巴结你了?”话都这样说开了,纯仪也懒得跟她装什么好嫂子,“你秦家做了些什么自己晓得,没下令诛你九族尚且是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怎么?叫你一声夫人你就真是夫人了?没有定国公府,没有本帝姬,光凭夏侯家三房,你能嫁到秦家去?” “我夏侯家便是没有你,也是开国功臣之后,大齐谁人不敬我夏侯家三分?”夏侯湄直起身子,看着纯仪的目光都要喷出火来,“我哥哥就是没有你,一样的平步青云!怎像是如今,连个侍妾都没有。”说到这里,指着纯仪怀中的阿翎,“为了这两个小的,哥哥整整一年不曾在朝中,若不是为了你,我夫君又怎么会落到无人进言的地步!别是生了什么孽根祸胎,只为了牵累哥哥前程!” 儿女无端被辱,再和软的女人也会发飙,更不说纯仪本来就不是没气性的泥菩萨:“我大齐敬重的,是定国公府,绝不是你夏侯家三房!既然你这么大的火气,那本帝姬便给你下下火。”说罢,声音陡然一冷,“夏侯家大姑娘德行有亏,倒是我这个做嫂嫂的没有教好。既然如此,就将她留在帝姬府之中,好好教教。” “沈月晗!”夏侯湄知道小帝姬不是好相与的主儿,厉声道,“你敢对我做什么,哥哥知道了,绝不会放过你!” “一个敢诅咒哥哥子女的妹妹,不要也罢!”纯仪冷笑着,“拉下去,别叫她死了。” 阿翎趴在纯仪怀中,感觉她胸口微微起伏,知道是气得狠了,伸出小手,摸摸母亲的脸加以安慰。转头看着粗使嬷嬷冲上来,小脸上没有一丝同情。 别说这人将自己母亲气狠了,就是没有,对于这种迁怒到婴儿身上的人,阿翎也是鄙视到了极点。也没有想到,温柔的爹爹竟然有这样的妹妹。小鼻子耸了耸,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纯仪赖在小城那么久不愿意回京城来。 出没着这样脑残亲戚的地方,谁想回来? “沈月晗!你如此对待小姑子,不怕为人不齿么?”夏侯湄推开来抓自己的粗使嬷嬷,“你这样放肆,哥哥知道吗!” “我自然知道。”门前响起定国公的声音,阿翎转头,见自己爹爹好比天神一样立在门前,俊逸的面容上满是淡定,注视着自己和娘亲的目光温柔得很。某只外貌协会再也淡定不了,小身子不住的扭着,只想扑进自家爹爹怀中。 见了定国公在,夏侯湄立时哭了出来,楚楚可怜的模样哪里有刚才飞扬跋扈的样子?阿翎捂住眼,暗叹这真是个实力派。 “大哥哥,我……”她一边说,一边哭,“我也不晓得哪里开罪了嫂子,巴巴的非要赐下姬妾来给我家夫婿……一点也不肯心疼我,谁又受得了小妾的事?还求哥哥为我做主,劝劝嫂子。” 定国公早就知道三叔一家飞扬跋扈,仗着自己是开国大臣之后横行霸道很久了,也不多加理会,上前接过捂住眼不忍直视的阿翎,柔声问道:“我怎不知道你往秦家塞了人?” “哪里是塞人?”纯仪柔柔一笑,“不是小姑自己送来的人么?她伺候的好,我也喜欢。便问了她的意思,若是愿意给你做妾我也就替你收了他,谁成想……”说到这里,“嗤”的一声笑出来,“人家看不上你这个不解风情的武夫呢。非说是喜欢妹夫。” 定国公早在与纯仪大婚之时就曾许诺此生绝不纳妾,听她这话已然明白那被送回去的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夏侯家三房本来就嚣张跋扈,定国公对此也是头疼,要是承袭了爵位的是三房,夏侯家一百多年的清誉只怕就要毁在他们手上了。 纯仪眉梢带着的怒意显而易见,他也懒得多管,伸手将纯仪揽在怀中:“既然你嫂子要教你,你受着就是了。”说着,一脸不懂深意的样子,“去吧。” 夏侯湄像是不料定国公会这样,瞪大了眼:“大哥哥——” “带下去吧。”纯仪连话都不让她说完,“这些日子,小姑只怕火气太大了,好好给她下下火!” 在皇家,所谓的下火就是关小黑屋,关上个几天,只给水喝,饿得前胸贴后背,自然也就没有火气了。 那些粗使嬷嬷得了这话,扯着夏侯湄去了。待身影消失,定国公夏侯昊一手揽着妻子,一手抱着女儿:“倒是委屈了你。” “有什么好委屈的?”纯仪笑道,“梁子又不是今日才起的。”说着,从其怀中夺了女儿,“别吓到了果果。” 阿翎板着一张脸,也算是见识到了某人反咬一口倒打一耙的功力。在娘亲怀中扭了扭,又见纯仪想起什么,亲自在厢房之中迎出了嘉国公夫人。 “原是萧家嫂子来了。”定国公一笑,“怎不见清晏与嫂夫人一起来?” “清晏今日在念学。等他得了闲,一定来拜见干爹干娘。”嘉国公夫人看着正在纯仪怀中吐泡泡的阿翎,忽然会心一笑,拉着夏侯轩,“这样久不见,轩哥儿这样高了。” “一年了,侄儿自然长大了。”夏侯轩答得从容,笑容温和得很,又拉着妹妹的小手,“侄儿如今是哥哥了。” 嘉国公夫人看了一眼阿翎,笑道:“该是将军和帝姬有福,龙凤胎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又叹一声,“我也好生希望我能有一个女儿。” “姐姐这么说,仔细清晏他们兄弟吃味。”自家娘亲虽是笑着,但阿翎分明感觉她的手臂紧了紧,抬头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也是了。”嘉国公夫人笑得温柔,这回就牢牢看着阿翎了,绝口不提夏侯湄闹事的事,“我方才就瞧着这孩子像极了长乐帝姬。” “我瞧着果果也是像姐姐。”纯仪说罢,眼中泛着稀薄的泪意。阿翎见状,也知道这位姨母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正要安慰母亲,便见嘉国公夫人携了纯仪的手,“怨我提这事,该打极了。”说着,真伸手打了自己几下,这才叫纯仪破涕为笑:“姐姐不必如此。” 嘉国公夫人只是笑道:“倒也是我提了帝姬伤心事不是?”目光就落在阿翎身上不移开了。纵使知道眼前这位很是温柔,但还是被看得发毛的小家伙不安的扭了扭,瞅着爹爹求救。 夏侯轩看着妹妹的小脸,笑道:“若是清晏来了,一定也会很喜欢妹妹的。”说着,接过阿翎,“妹妹怕是累了,儿子带妹妹去歇息。”也不等爹娘答应,抱着阿翎就溜进了内室。 总觉得温柔的大哥装了一肚子坏水的阿翎被放在婴儿床上,看着夏侯轩有些后怕。 后者扒拉着婴儿床,微笑着柔声道:“等果果长大些,就嫁给清晏吧。总归,爹爹和萧伯父早就说定了结为儿女亲家的。” 阿翎忽然觉得自己被雷劈了。   ☆、第4章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一觉醒来知道自己有个没见过面的未婚夫更令人觉得惊悚的事了。 自从上一回从夏侯轩口中听到“爹爹和萧伯父早就说定结为儿女亲家”的事之后,阿翎整整两天食不甘味,小脸随时都板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难怪自己一家人刚回来,嘉国公萧家的夫人就来了,合着是来看未来儿媳妇到底长啥样的。阿翎简直都快哭了,好端端的什么包办婚姻?看夏侯轩的意思,那个萧清晏年岁可能和他差不多。 阿翎忽然仰天长叹,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是被卖了,还是被亲爹亲妈卖的。 与阿翎的苦大仇深相比,双生子中的夏侯辕就淡定多了。一双桃花眼看着妹妹一脸苦逼相,小拳头塞在嘴里,美美的啃着。 连瞅了哥哥几眼,阿翎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只想指着他说傻。被夏侯辕一瞥,小心肝没由来颤了颤。 以一个成年女人的直觉,阿翎觉得,等这哥哥再大一些,自己非被他玩死不可。 而完全不知道女儿心中小九九的夏侯昊夫妇一人抱了一个,携了长子在后,正准备进宫去。一路出了房门,纯仪帝姬像是想起了什么:“夏侯家大姑娘怎么样了?” “回帝姬,饿得没了力气,连最初的叫骂也停了。”紫苏回答得平板无声,像是根本没这回事。夏侯家三房放肆惯了,连吃了几回苦头也不知道收敛,再不给夏侯湄败败火,下次恐怕就不只是在门前叫骂了。 纯仪满意的点点头:“好,送她回去吧,告诉她,再有下一次,我就关她四日,再一次八日,直到饿死了为止。” 阿翎趴在她怀里,知道自家娘亲是动了真火,毕竟哪个母亲能容忍别人骂到自己孩子这里来?当下心里暖暖的,拱了拱小身子,小手撒娇的摸着纯仪的手指。 一路进了宫,阿翎好奇的打量着大齐的皇宫,觉得跟紫禁城差别不大,同样是庄严肃穆的宫殿。马车缓悠悠驶到了凤栖宫。宫苑之中种满了梧桐树,意取凤栖梧桐之意。 还没迈上玉阶,已然迎下来一个穿着浅桃色秋衫的小女孩,生得颇好,一笑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姑姑,姑父。”又转头看着夏侯轩,笑着:“轩哥哥也来了。” “婉儿长高了些。”纯仪笑道,见她看着怀中的小的,也就和定国公蹲下身子,“这是你弟弟妹妹,阿辕和果果。” 小女孩正是皇后养女温惠帝姬沈婉兮,模样长得好,又是知书识礼的主儿,格外得长辈们喜欢。只见她好奇的看过两个小的,笑道:“弟弟妹妹模样可爱极了。” 阿翎对于长得漂亮的素来喜欢,兼之又被人拍了马屁,马上笑得眉不见眼的,咿咿呀呀的恨不能扑到她怀里;夏侯辕只是笑一笑,低头专心啃手。 夏侯轩笑眯眯的看着沈婉兮:“这样久没见,妹妹果真是长高了些。” “瞧哥哥说的,你都长高了,我难道不长个子?”沈婉兮嗔怪一声,转身,“母后方才还说怎么还不来,叫我出来看看,倒是赶巧。”又向前走了几步,“姑姑、姑父请。” 一行人簇拥着进了殿,皇后顾氏坐在主位上,母仪天下,气度从容,见纯仪夫妇来了,起身迎了:“可算是回来了,皇上都念叨了好多日子。”说着,顺手从纯仪怀中接过阿翎,“这孩子便是果果?” “是。”纯仪一边跟嫂嫂说话,一边从定国公怀里捞过儿子,“皇兄好生讨厌,好容易得了闲,日日催促。”说着,看了大儿子一眼,笑容暧昧起来,“还有个不知道挂心着谁,也是催我回来呢。” 定国公知道妻子什么意思,唇角一抿,笑得风轻云淡。见大哥脸都红了,在皇后怀中的阿翎顿时“孺子可教也”,“咯咯”的笑起来。 皇后低头看着怀中傻笑的阿翎,偏头沉吟片刻,发中步摇泠泠作响:“我瞧着这孩子,模样倒真是像了长姐……” “要是她真的能有大姐姐那么温婉可人,倒省却了我一番烦恼。”纯仪年轻时那会儿,自己就是天魔星,没少做惊世骇俗的事儿。那时皇帝还是太子,皇后还没嫁入东宫之时,那回纯仪和皇后同时落水,浮上岸的纯仪便对着自己没过门的嫂嫂一通乱啃。虽然看后来的事,知道是在救人,但宫里也没少说养在皇后膝下的小帝姬是个磨镜,喜欢女人。 “孩子长大了就好了。”皇后抱着阿翎,笑得温和,“如今咱俩倒是不差了,有儿有女,叫别人羡慕去。” 纯仪笑着,又引了沈婉兮在身边坐下:“该是我们有福不是?” 沈婉兮小小年纪,笑容之中满是沉稳,一看就知道受过良好的教育。看着表姐这么漂亮的样,阿翎还是很不争气的流下口水来,目光微微抬起,就对上了孪生哥哥的桃花眼,很知趣的合上了嘴。 “罢了罢了,总归一会子要在重华殿赴宴,我与你们一道去了就是。”皇后说着,站起身子,“随我去吧。” 纯仪装模作样的挽着定国公的手:“哎哟喂,嫂子随我走了,一会子哥哥来扑了空,可别打我了。” 皇后脸上闪过无可奈何:“还跟孩子似的,你夫妻情深,回你帝姬府去炫耀,可别在我这里。” 听出皇后话中别的意味的纯仪眉头一蹙,跟定国公交换了一个眼神,乖乖放开了。 早就被爹娘秀恩爱闪瞎了眼的阿翎附和的点头,也知道皇后这话什么意思。皇帝三宫六院,又不是她一个人的,要是能像定国公和纯仪这种一生一代一双人,恐怕也是早早的就秀了。 纯仪抱了夏侯辕,将定国公和夏侯轩父子俩赶到另一辆轿辇上,沈婉兮也很知趣的上了另一辆辇车。 “我瞧着嫂子不甚开心,是不是皇兄……”纯仪和皇后名为姑嫂,但于后者有救命之恩,感情却像是姐妹一样,“还是林氏?” “你皇兄哪里是那种宠妾灭妻的人?”皇后抱着阿翎,眼角有些落寞,“只是我看着他越来越多的妃子,心里难受罢了。”说着,握了纯仪的手,“月晗,我好生羡慕你。夏侯家的事,我也是听说了一些,但怎么样都好,夏侯将军只会有你一个,真叫人羡慕。” “也没有什么好羡慕的。”纯仪说着,还是笑出来,“他疼我我已然知足,只是现在多了这三个小的,到底也是分了心。” 原本看哥哥啃手看得入迷的阿翎小心肝一颤,娘亲咧,你这个都要计较?!女儿是老爹前世的情人又不是这辈子的…… 纯仪半点没注意到女儿的眼神,笑道:“我倒是也决定了,两个儿子我是不许他们纳妾的,果果以后要嫁,也得嫁个不会纳妾的男子。” “你们家不是和萧家有婚约吗?”皇后有些好奇,怎么现在听小姑子的意思,有点不想干了?话音刚落,怀中的小身子一颤,没动静了。 “清晏是我干儿子,我当然知道了。”纯仪看着双眼翻白的女儿,心里好笑得很,还是说道,“可若是果果不喜欢,或者是清晏不喜欢,何苦将他们俩凑一块去?当时她爹跟嘉国公说起这事的时候,我就不同意。这么久了,萧家生了三个小子,我也隔了十年才生了果果,也就当做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可是么……” 两天前嘉国公夫人来,纯仪就知道没好事,果不其然。对于包办婚姻什么的,纯仪也受不了,可是话说出去了,又不能再咽回来。 “倒也是了。”皇后颔首,“儿女都是债,我现在倒是不担心两个小子,只是担忧着婉儿。她爹娘殉国,我也是多怜惜几分的。” “我倒也如此想。”纯仪点头附和,想到沈婉兮这小姑娘,唇边笑意更重了些,“我也喜欢她。只是林氏素来不是个安生的,这一年之中,没有如何吧?” “老样子,她也不敢给我没脸,好歹祖宗家法压着呢。”皇后说着,抱起阿翎,笑眯眯的,“舅母倒是觉得,你嫁到嘉国公府上去是顶好。” 正想着原来表姐不是亲生的阿翎小脸一抽,“哇”一声哭了出来。 等到一行七人到了重华殿,天色尚早,斜阳沉沉,弥漫着秋日的萧瑟,沈婉兮从马车之中下来,扶了皇后进殿。等到众人安置好了,才缩到纯仪身边:“我许久没有见到姑姑了,好多话想跟姑姑说呢。” “怎么一年不见,婉儿也缠人起来了?”纯仪笑着,正要将怀中刚止住哭泣脸上还挂着泪珠的阿翎交给乳母,小家伙扭着身子,又一次哭了出来。 阿翎才不跟舅母在一起!不然又说要她嫁到萧家去。小家伙别扭得很,半真半假的哭着。 不嫁!就算是漂漂娘亲的干儿子,本小姐也不嫁!本小姐要嫁自己喜欢的人! 纯仪只如抱了个烫手山芋,扔也扔不开,只好抱着阿翎。沈婉兮也不介意一个小婴儿听了自己的话,拉了纯仪,对皇后笑道:“儿臣想跟姑姑说说体己话,不叫母后和姑父听啦。”又对定国公笑道:“姑父见谅,侄女儿与姑姑说些话就回来。” 定国公对于这个侄女儿也是喜欢的,当下笑道:“帝姬自便就是。” 等到进了偏殿,沈婉兮原本含笑的小脸一下就拉了下来,嗫嚅道:“姑姑……” 方才就看出她并不是只想说说体己话而将自己拉出来的纯仪,换了只手抱着女儿,问道:“谁人与你脸色看了么?” “没有,只是……姑姑也晓得,侄女儿并非是父皇母后亲生的,侄女儿的爹娘,已经在秦王沈珩谋逆之时,便自尽了。”沈婉兮说着,眼中已然泛出泪来,若是襁褓幼子,也就罢了,偏偏她已经有了记忆,“承蒙父皇母后怜惜,侄女儿已然知足了。只是,如今出了些事,侄女儿委实不知如何了,又不敢与母后说,还请姑姑为侄女儿做主。”   ☆、第5章 听沈婉兮这样说,纯仪帝姬的目光也冷了下来,将怀中阿翎放在绣垫上,拉着沈婉兮:“出了什么事儿,你只需开口,若是能帮你,姑姑必然全力相助。” 沈婉兮红着小脸,抿着唇,大眼睛之中满是泪水,随时都要夺眶而出:“原是侄女儿前些日子去太子哥哥府上,却不想遇到舅舅了……” “舅舅?你说顾亦寒顾大人?”纯仪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这话问得有多蠢,“还是说,是你嫡亲的舅舅?” 沈婉兮虽是养在皇后膝下,长辈们也都十分疼爱,但她并非是帝后的血脉,而是靖安郡王之女。当年秦王沈珩谋逆,靖安郡王拼死抵抗,最终殉国,其王妃也殉情而死。夫妻俩唯有沈婉兮一个女儿,皇后怜她失去父母,养在膝下,赐号“温惠帝姬”。 沈婉兮一脸的悲戚,轻轻点头:“正是侄女儿的亲舅舅。” 阿翎趴在绣垫上,见表姐这模样也是明白了。俗话说见舅如见娘,娘没有了,自然更是亲近舅舅了。 “你若是为了这个缘故而不敢告诉你母后?莫非怕你母后吃心?”纯仪揽了小丫头在怀,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皇嫂并非那等子人,你也莫怕。” “不,侄女儿知道母后不是这种人。”沈婉兮说着,嘴唇都不自然的颤抖起来,“我那时见到舅舅,心中虽是欢喜,但隐隐记得,往日娘亲在的时候,时常说舅舅不争气,败光了祖宗家业。只是那时侄女儿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叫住了舅舅,谁曾想,惹来了大祸……” 她说到这里,掩面嘤嘤哭泣。纯仪见她哭得伤心,轻轻拍着她的背加以安慰,试探问:“难道你舅舅勒索你不成?” “舅舅说,我如今养在母后膝下,势必是风光无限。还说如今娘亲没有了,他便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必然能够帮衬他一二,还说,待我长大了,便自请嫁入外祖家,得尚帝姬,家中又能锦衣玉食衣食无忧……” “合着是个吃软饭的?靠媳妇养不够,还要靠外甥女儿?”纯仪冷笑起来,这不要脸的见多了,现在倒也觉得奇葩年年有,如今特别多,“你管他做什么?” “侄女儿哪里能听从?”沈婉兮吸了吸鼻子,“可舅舅又说,我若是不照办,便是我拣了高枝儿飞,忘却了根本。旁的东西,我忍了也就罢了,可是要我日后嫁到他们家,却是万万不能。” 想到那表兄,沈婉兮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说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却也不是正经人,正经人谁能日日泡在后院?再者,那人大了她十岁不止,谁又愿意? “婉儿就是太心软了。”纯仪刚叹罢,见女儿已然挥起小拳头,咿呀呀的锤着空气,掌不住笑起来,“你瞧你妹妹都忍不了这等子人。你是帝姬,哪里能被他拿捏住了?莫说什么拣高枝儿,你本就是郡王之女,一等一的尊贵。”说着,拉起沈婉兮,“你别怕,这些日子,你就在宫中,哪里也别去。不管再怎么样,那是你舅舅,姑姑也不便做什么。你只需记着,见了就避开,合着他也进不了宫,要是再烦你的,就告诉他,此事要与你母后商议。” “可若是母后知道,舅舅家还有活路么?”沈婉兮抿了抿唇,他年仅八岁,但是在宫中,八岁绝非孩子,“丞相家一旦出手,只怕……” “你在宫中长大,有些事不需别人告诉你。”纯仪抱起一脸义愤填膺的阿翎,“不过姑姑还是要说,有时候,不管不问才是最好的法子。”说着,引着她,“咱们出去吧,别叫你父皇母后等急了。” 阿翎看着表姐,心里忽然感叹起这姑娘摊上一个猪一样队友的舅家。这简直是凑上来讨人厌,日后沈婉兮出嫁了,想着亲娘的好处,自然会帮衬一二。现在他自己凑上来,不是在自己给自己拉仇恨值么? 转出偏殿,皇帝已然坐在了主位上。阿翎抬头看着舅父,皇帝沈琏看起来与定国公年岁在伯仲间,眉眼间透着上位者的气势,只是眼中似乎有温润的光芒,与皇后站在一处,简直就是璧人。 阿翎用力合上嘴,自己的亲戚们都长得这么好看,就是没一个能下嘴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基因这么良好自己以后应该也不差。当下对着眉眼之中英气逼人的老爹笑得眉不见眼,对上孪生哥哥一双桃花眼,还是抖了抖小心肝。 “你还舍得回来?”皇帝一见纯仪,开口调笑道,“在外面那样逍遥?叫你都不愿意回来了?” “有夫有子万事足,怎么不逍遥?”纯仪笑着坐在定国公身边,四下打量,见其他兄姐一个也没来,顿时松了口气。人一多,事情就格外多,赶紧吃了这接风宴,回去抱孩子了。 “方才与婉儿去说体己话了?”皇帝亲自步下主位,到了纯仪面前,看着她怀中的阿翎,喉结动了动,连嗓子都哑了几分:“这孩子……” “像姐姐。”纯仪微微一笑,将阿翎托起,“哥哥抱抱她吧。” 阿翎见自家舅舅眼中都有了些泪意,知道他跟那个姨母感情很好,身子一滚,钻到他怀里,安慰的摸摸他的脸,笑得眼睛都眯上了。 皇帝见她这样,也是露出笑容来:“该你有福,儿女双全了。”说罢,“这孩子可爱得很,舅舅该拿什么赏你呢?” 舅舅你要真要赏赐,就赏赐退了那婚约吧。 阿翎一脸谄媚的看着自家舅父,只盼他能明白什么意思。只是皇帝要是懂这挤眉弄眼也算是圣人了。转头看着定国公:“轩儿是长子,来日承袭定国公爵位,这两个小的……阿辕便封为安定侯吧,至于这个孩子……” “臣妾倒是觉得,按照惯例,封为宗室出女倒是委屈了果果。”皇后“很合事宜”的进言道,又转头看着离皇帝不远的哪个貌美女子——林贵妃,皇三女庄和帝姬生母。 “封王姬吧。”皇帝抱了阿翎,大掌抚着她的小脑袋,“赐号元熙。” 阿翎被舅父爱抚着,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虽然不太清楚王姬是什么,但是看娘亲的“帝姬”是公主,“王姬”想来就是郡主了。 舅舅,你要是能收了那个婚约就更好了。 “皇上,孩子还小……”定国公刚要婉拒,皇帝挥手打断,“错过了满月礼,朕这个做舅舅的怎能吝啬?”又看着阿翎,只觉得越看越像长乐帝姬,想到长乐已经去世多年,心中酸酸的。 “皇上这样疼爱元熙王姬,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身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循声看去,是个模样极美的女子,正是林贵妃。皇后顾氏和纯仪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而这位站在这两位面前都能脱颖而出。阿翎张着没牙的嘴,看来这大齐的规矩是,你长丑了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皇室中人。 “朕的外甥女儿,朕自然疼爱她。”将阿翎抱在怀中,又伸手抚着夏侯辕的小脸,“两个小的想要什么,舅舅一定给。” 纯仪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将小儿子往皇帝怀中一塞,笑道:“只管在舅舅身上取,好东西都在舅舅身上。” 旁的人哪里敢在皇帝面前这么放肆?去岁才进宫没能见到纯仪本人,但是听多了纯仪帝姬如何得宠还不以为然的妃嫔当下在心里划拉了一下,当下决定一定要好好的跟纯仪搞好关系。 阿翎咿咿呀呀的指着皇帝腰间的玉佩,便很知趣的投入父亲怀中。将玉佩扒拉进小被子里,转头看着还在皇帝怀中啃手啃得如痴如醉的夏侯辕,嘴角抽了抽。 林贵妃之女庄和帝姬也不过一岁,就是庄和这个幼女,皇帝也很少亲自抱她。更不说这么疼爱了,林贵妃心里有些不舒服,面上还是端着笑容,不动声色的笑道:“小侯爷怕是怕生呢,到底是头一回,日后多多走动便好了。”又带上了沈婉兮,“看看温惠帝姬,初来之时,不也是怕生吗?连唤皇后娘娘一声‘母后’也忸怩,后来就好了。到底孩子还小,咱们家庄和也是有些怕生呢,要是能像王姬一样,这样亲近皇上就好了。” 听林贵妃又一次提到自己并非皇帝亲女,沈婉兮脸色白了白,抿抿唇不说话。阿翎转头看着表姐,撇撇嘴。往日看宫斗剧,都觉得后宫的女人不会那么荷尔蒙失调吧,现在看了,是真的失调,这简直就是变相的损完了皇后,再说皇帝不常去看庄和帝姬。 皇帝看了一眼林贵妃,也不接话,抱着夏侯辕轻笑:“阿辕要什么?” 夏侯辕啃着手,淡定的看了舅父一眼,小脸忽然皱起,“哇”一声哭了出来。皇帝虽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但是对于孩子可以说一窍不通,还没将夏侯辕交还给纯仪,便觉得手上一热,一看全是淡黄色的液体。 看着哥哥尿了舅舅一手,阿翎再也忍不住,扑腾着笑起来,圆滚滚的身子在定国公怀里扭动,稚嫩的声音听得可爱极了。 定国公立在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儿子“造次”。纯仪抢过儿子,唤来人将襁褓换了,一点也不理自家哥哥一手的狼藉,料理完儿子,才笑眯眯的转头:“看来这孩子跟哥哥有缘得紧呢,我与昇明谁都没有被他尿在身上过。” 哪里是有缘?明明是报社好吧。阿翎笑得都快背过气去了,两个孩子一个笑一个哭倒是分外热闹。皇帝哭笑不得的洗了手,屈指弹在纯仪额上:“妮子愈发调皮了。” 纯仪只是笑着,瞥了一眼正为皇帝擦手的林贵妃,直感叹这个女子怪不得能稳坐贵妃之位,能抢在皇后之前,光凭这点就该她得宠。 但再得宠,妾还是妾。 这么想着,紧紧抱着笑岔了气的阿翎,低声道:“果果可不许像你哥哥一样调皮。” 阿翎捂着小肚子,哼了哼,看着林贵妃,这个女子生得貌美,看着也是温柔,只是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 一种一定会被敲打出头鸟的感觉。   ☆、第6章 阿翎正在腹诽,却见林贵妃的目光和自己接触上了,忽然愣了愣。那目光之中,说是阴冷也丝毫不为过。 眨巴眨巴大眼睛,阿翎约莫明白了什么意思。听林贵妃方才说起庄和帝姬的时候,隐隐约约提到皇帝去的次数并不算多,然而现在皇帝疼爱自己的样子,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心里不平衡了呗,对待外甥女比对待自己亲闺女还好。 林贵妃的心思,阿翎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而剩下的一二则是,皇帝有三个妹妹,独独对纯仪,好得无复以加。 林贵妃是在皇帝登基之后才入宫侍驾,自然不知道其中原委。别说纯仪是皇帝唯一的同母妹妹,光是兄妹俩生母死后,养在皇后膝下,那段凶险的日子。后来长乐帝姬远嫁,又死在了戈雅,只剩了兄妹俩相依为命。 再说了,平定秦王沈珩叛乱,定国公居功至伟。于公于私,皇帝都对这个妹妹疼到了骨子里。 林贵妃心中愤愤不平,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了。纯仪懒得管她,对于小妾,但凡是嫡妻都不会喜欢,何况是这种在夫君面前装着温柔小意,就会在正妻面前恃宠而骄的小妾。 这么想着,也不愿意多理,抱了夏侯辕跟皇后立在一处说笑。妃嫔们看在眼里,知道这两位感情笃深,也很知趣的没有上去插话。 这小姑子跟正牌嫂子说话,哪里有做妾的上去插话的资格? “婉儿喜欢妹妹?”见沈婉兮一直拉着阿翎的小手,夏侯轩笑着问,“往日也不见你这样喜欢庄和。” “庄和妹妹好是好,只是年仅一岁,也不好玩了。”沈婉兮说着,笑眯眯的看着表哥,“我瞧轩哥哥极为喜欢果果。” “我看着弟弟并不如妹妹可爱。”知道沈婉兮为何不与庄和亲近,无非就是为了林贵妃。林贵妃总是喜欢拿沈婉兮这个皇帝养女给自己女儿垫牙,却不想想,养在皇后膝下的养女,那可是嫡女,并非庄和一个庶出能比的,“弟弟贪睡些,待他大了,我教他骑马射箭。” “你倒是好哥哥。”沈婉兮说着,隐隐有羡慕的意味,含笑看向阿翎,却对上林贵妃的眸子,小脸白了白。 “本宫看着元熙,倒是像嫡亲的闺女呢,哪里像外甥女儿?”说着,伸手向着定国公怀中的阿翎来了,长长的护甲看得阿翎小心肝一颤,“哇”的哭出来,惹得众人的目光全都汇集在此处。 林贵妃这下可当众没脸,手缩也不是伸也不是。阿翎愈发来了劲,在定国公怀中扭着。明知道这人对自己心存不满,还叫她碰自己,阿翎又不是傻子! “出了什么事?”皇帝蹙了蹙眉,问得风轻云淡,林贵妃脸色苍白,隐隐有怨毒在其中,低声道:“只怕是臣妾吓着孩子了……” “孩子与你不亲厚,你又何必去抱?待亲近了些再抱不迟。”皇帝不着喜怒的训斥过,看着阿翎挂着泪水的小脸,伸手道:“舅舅这里来。” 阿翎吸了吸小鼻子,转头看一眼父亲,迟迟不动。人群之中闪出一个身影来,柔声笑道:“不妨臣妾来吧。”说着,从定国公怀中接过阿翎,轻声哄起来。 阿翎看着头顶的俏脸,她看起来与皇后年岁相仿,生得虽没有皇后和那么漂亮,但眉眼间的温柔却并非是林贵妃那种故作矫情,当下大喜,往她香香的怀中蹭了蹭,破涕为笑。 见她笑了,在场阴沉的气氛这才有所缓和。林贵妃狠狠的瞪一眼在陆昭仪怀中“咯咯”发笑的阿翎,心里更是恨了起来。 “多谢陆昭仪。”纯仪抱着夏侯辕腾不开手,定国公哄孩子也没有那么能干,有个人出来抱着也是很好的。陆氏抱着阿翎哄着,听这话,笑道:“长帝姬不必言谢,见了元熙,我总是想到温宁小时候,也是这般可爱。” 这话中没有一丝奉承,虽是朴实,但却字字包含着真情实意。 “妹妹喜欢就好了……”沈婉兮松了一口气,小手刮过她的脸,笑眯眯的,“妹妹可爱。” “倒是臣妾的不是了。”林贵妃心中再不满,面子上也要装好了,眼圈一红,便要开哭,“吓到了孩子,又怎生是好?” 阿翎忽然觉得这林贵妃和夏侯湄是不是一个爹妈生的,这装哭的演技简直都是无人能及。至于怎么看出来这楚楚可怜的美人是装哭的,还用说吗!这世上谁会为了弄哭了一个小婴儿,自责到这个地步的? “自然是你的不是,”皇后微微发怒,还是从容温和的样子,“遇事便哭哭啼啼,果果还是孩子,哭倒也正常,你也是孩子么?堂堂贵妃,叫人看什么笑话!” 林贵妃被这话一噎,也忘了哭泣,大眼睛看着皇帝,盼着皇帝相助。皇帝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对陆昭仪道:“你做的很好。” 整天在前朝跟大臣们玩心眼对的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林贵妃对着自己一套背着自己一套?只是皇后还弹压得住便也不想多管。而现在皇后所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也寻思着是该管管她了。 “贵妃娘娘如此,不是折杀了我?”纯仪见她这低伏做小的样子心烦的厉害,“果果还小,这样累得贵妃娘娘当众失仪,叫这满屋子妃嫔耻笑,岂不是成了我的罪过?” 阿翎听自家娘亲这简直是是在揭林贵妃的遮羞布,林贵妃的脸色也是愈发白了,当下往陆昭仪怀中钻了钻。又听皇帝淡定的声音:“也罢,林氏先回去吧,好好反省一下,身为贵妃,众妃之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也该有个准儿。”也不待她开口,转身携了皇后回到主位,“回去吧。” 听皇帝这话,众人都知道林贵妃再想留着也是不能了,更是在心中掂量了一下纯仪帝姬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更是坚定了绝不能跟纯仪为敌的信念。 林贵妃后槽牙都咬酸了,抬头看了一眼纯仪和陆氏怀中的阿翎。林氏进宫至今,皇帝对她一直是宠爱有加,否则也不会这么年轻就稳坐贵妃之位,就是皇后也要给她几分薄面。往日见了皇帝宠爱妹妹也就算了,可现在皇帝疼爱元熙超过了自己的女儿不说,还为了元熙发落自己。林氏心中愤恨得不行,只想一口咬死纯仪母女。 只是想归想,她也不敢。起身,在心中说了一句风水轮流转后,俏生生一行礼:“臣妾先行告退了。” 看着那抹俏丽的身影消失后,阿翎和沈婉兮同时松了口气。阿翎在陆昭仪怀中扑腾着,猛然瞥见自家孪生哥哥又开始啃手,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满足,一时也没掌住,又一次成功的笑岔了气,捂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哼哼唧唧的。 当日回帝姬府的时候,阿翎和夏侯辕可谓是满载而归,连夏侯轩都被连带着赏赐了许多东西。借着烛光,阿翎仿佛看到了自己在珠宝首饰里打滚,嘴角流着涎水,笑得傻兮兮的。 纯仪和定国公皆是喝得满身酒味,一个转身,回来就见女儿挂着口水,笑得迷离,小儿子则是啃着小手,也是笑得迷蒙。 夫妻俩相视一眼,同时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注意到时候,两个小的猴孩子被自家大的猴孩子灌酒了。凑近孪生小兄妹,并没闻到酒味,这才放下心来。 刚松了口气,门板响了一声,便见紫苏闪进来,对两人行了个礼后,道:“帝姬,方才泽安府来下帖子了,说是七日后请帝姬和将军去府上做客呢。” “什么时候的事儿?”纯仪懒洋洋的问,“泽安府下帖子?再过上些日子,又该中秋了。” “帝姬和将军前脚刚走,帖子便来了。”紫苏说罢,将一本掐金线的簿子放在桌上,“奴婢告退了。” 待紫苏下去,纯仪往床上一靠:“我就是好奇了,同样都是叔公的孩子,怎么你家二叔和三叔就差的这样远?” “三叔小些,何况又是幼子。”定国公顺势揽着纯仪,“几个姑姑也是疼爱他,养成了这跋扈的性子。” 阿翎原本昏昏欲睡,听了紫苏的话,清醒了些,知道又要去见什么亲戚了,再见到爹娘这秀恩爱的样子,很知趣的捂住了眼。隐约记着,那个大姑姑就是夏侯家三房的,想来就是那个“三叔”的女儿吧。 想到夏侯湄,阿翎对老爹家那屋子亲戚一点好感都没有,这简直就是极品亲戚!现在这家子人里,一个定国公,一个帝姬,一个世子,一个安定侯,一个元熙王姬,个顶个的身份高。阿翎觉得,跟那屋子亲戚纠缠久了,就会深深体会到什么叫“不怕虎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懒懒的打了个呵欠,什么都好,反正别来打扰自家一家人的幸福生活就行。要是个顶个的全是夏侯湄那种性格,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跟他们断绝来往,不然迟早有一天会被气死。 翻了个身,小巴掌吧唧一声糊到了孪生哥哥脸上。对上哥哥那双桃花眼,阿翎小心肝都抖了抖,还没往后缩,便被夏侯辕报复性的糊了一脸的口水。 小手蹭着脸上的狼藉,阿翎正在欲哭无泪,便听自家娘亲轻轻的叹息:“我看,是三叔想要为自己女儿张目吧……” “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烛光下,定国公的脸满是疼惜与关切,“阿湄那性子,若是不加以管教,来日我夏侯家的姑娘都嫁不出去了。” 看着爹娘恩爱无双的样子,阿翎忽然觉得心中暖暖的,若是自己未来能有一个夫君,像爹娘这样,那该是何等的幸事。   ☆、第7章 在心中划拉着自家那群亲戚到底是有多极品的阿翎还不知道,原来被封了王姬之后,每个月是有俸禄的。 当内务府按照惯例送来元熙王姬的份例的时候,纯仪帝姬很自然的替了阿翎收下了那笔为数不少的东西。美其名曰,留给以后阿翎娶媳妇,哦不,嫁人用的。 暗叹自家娘亲手黑的阿翎哭闹多次无果,终于又发现了一个捞钱的好方法。 被皇后抱着的阿翎发挥着自己现在是小婴儿的优势,可劲儿卖萌给自家舅妈看,把舅舅舅母哄得开心了,到时候那钱就跟流水一样哗哗哗的……上辈子就是个市侩的小市民,这辈子就算披上了王姬的皮,也还是小市民。 笑眯眯的看着阿翎一脸萌相,最后变为谄媚的表情,只是觉得外甥女是个表情帝的皇后也没有多想,将阿翎放在腿上,笑道:“我瞧你家果果可爱得很,到时叫我羡慕。早知道如此,当时就进言,请皇上封她为帝姬了。” 听到“帝姬”两个字,阿翎眼前顿时浮现出更高的金银锞子,小嘴张着,口水顺势而下。咿呀呀的抱着舅母,笑得谄媚极了。 “嫂子使坏。”纯仪抱着夏侯辕,看向皇后身边的沈婉兮,“有了婉儿还不够,还想讨我家果果,我可不依。” 皇后笑眯眯的反问:“若是想,你奈我何?” 这么死皮赖脸的样子,倒跟纯仪往日有的一拼。沈婉兮笑着给两人奉上茶:“母后和姑姑可别争,妹妹年岁还小,与两位都亲近就好了。”说着,从皇后怀中接过阿翎,笑着亲一亲她的小脸:“妹妹可爱得很。” 那是,基因如此之良好,能不漂亮吗?阿翎正在心中美,笑得口水流满了下巴。便见一个小太监进来了,对众人打了个千后,才道:“皇后,宋王殿下回来了。” 皇后所生一共两子,大的就是太子沈晔,小的便是宋王沈晖了。听到小儿子来了,皇后笑容更是温和了:“还不请进?” 对于舅舅舅母到底能生出怎样的孩子,阿翎表示好奇得很,伸长着脖子看去,见一个身着湛蓝色锦缎常服的少年快步走进,他身后跟着另一个华服少年,发色如墨,面如冠玉,气质清华出尘。两人看来都跟夏侯轩年岁相仿,不过十岁上下。 阿翎发愣的看着两人,半晌后才低下头,越发笃定了长丑了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皇室中人的念头。 “给母后请安,给姑姑请安。”未为首的便是宋王,给母亲和姑母请安过后,好奇的看着夏侯辕和阿翎,笑道道:“这便是新生的弟弟妹妹?” 身后那少年给几人打过千,退到一边含笑不语。某只外貌协会就那么看着他,只觉得他的笑容温润如玉,总是叫人移不开眼。又觉得跟自家大哥有点像,也就喜笑颜开的嚷了起来。 纯仪含笑,示意少年上前,从沈婉兮怀中接过阿翎,笑道:“算来这也是你妹妹,抱一抱吧。”少年也不忸怩,伸手欲接,轻轻问:“这便是果果么?” 纯仪尚未点头,某只圆润的小婴儿格外迫不及待的挥舞着小手,扑进了少年怀中,只觉得他怀里一阵清香,还用小脸蹭了蹭他的胸口,这才笑眯了眼,咬着他的衣袖。少年看着怀中的阿翎,也是露出笑容来,惹得某只小东西更是卖力的咬他衣袖。 沈婉兮被自家小表妹这狗腿十足的样子给逗笑了,犹似喃喃自语:“果果这样喜欢萧家哥哥,轩哥哥见了只怕要吃心了。” 正卖力咬着嘴里绸缎的阿翎也没去管“萧家哥哥”是什么东西,然后就听到自家舅母含笑的声音:“我可与你说了,果果一定会喜欢清晏的。你瞧,不就喜欢得很。” 阿翎觉得自己又被雷劈了。 可怜巴巴的抬头,看了萧清晏一眼,见他还是对自己笑得温柔。小王姬嘴角撇了撇,这嘉国公家的,为什么会在宫里?不,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关键是,不是说好不接受包办婚姻的嘛?现在这狗腿子一样扒拉上去,节操呢? 萧清晏低头见跟自己有婚约的小丫头一张小圆脸跟颜料盘一样五颜六色的,眼角笑意更浓,放轻了声音,生怕吓到她:“果果?” 声音刚落下,便见怀中的小丫头一张小圆脸慢慢皱起,眼泪滚珠儿一样的落下,一面哭号还一面朝着纯仪怀里没命的扑腾。深深觉得自己节操尽失的元熙王姬淡定不了了,扑到娘亲怀里埋胸求安慰,再转头看了一眼萧清晏,赞叹一声嘉国公家的小子长得真不错,继续干瘪瘪的哭着。 萧清晏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吓到了她,只是对纯仪一笑:“干娘,是儿子吓到了妹妹么?” 纯仪一边抱着女儿,一边也在琢摸着这丫头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摇头:“没有,这丫头自己玩呢。”又笑着对女儿说:“哥哥不好么?哭成这样?” 阿翎嘤嘤哭着,忽然觉得一只小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以为是萧清晏,往后一缩,抬头却见是自家孪生哥哥被沈婉兮抱在怀中,小脚正在自己脑门上晃悠。嘴角抽了抽,阿翎哭得更起劲了。 宋王在一旁见弟弟妹妹们凑在一起热闹,也是笑起来:“倒是好玩极了,我往日听说,清晏与果果有婚约的?” 表哥,你确定不是不是来报社的?没见她哭得那么伤心吗? 萧清晏倒是半点不忸怩,看着纯仪怀中的小丫头哭得伤心极了的样子,也只是笑:“妹妹可爱得很。” 夏侯家和萧家指腹为婚的缘由,除了夏侯昊与萧霖本是知己好友的缘故,更多的是政治婚姻,萧清晏自小就认命了,只是干娘一直没有生下女孩儿,也就作罢了。 但现在看一回这个小未婚妻,他居然觉得,这不像一个出生才四个月的婴儿,颇有些可爱。 而自诩温柔贤良的纯仪帝姬,也第一次觉得手心儿痒痒,想抽自家侄儿。不是说干儿子不好,就是因为是干儿子,才不好将闺女嫁过去了。到时候婚姻生活不幸福…… 本来决定好好骗一回的阿翎,哭了一会儿,止不住的打起嗝来,泪眼汪汪的看着把自己惊吓到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还是觉得这年仅十岁就长成这样,等弱冠之龄,只怕一群群的小女孩芳心暗许。小丫头一抽一抽的,缩在纯仪怀里。 低头看着女儿这个样子,又见自家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啃手,当下也是笑起来。转头对皇后道:“这两个小的倒是好笑。” “哪里不好笑了?”皇后揽了沈婉兮,叫她坐在自己怀里,“清晏也与你妹妹多走动走动,好歹,你们要过一辈子。” 正因打嗝而抽得欢的阿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舅妈,你这样跟一个十岁的孩子说这些真的好吗?转头看一眼萧清晏,他不置可否,只是说:“臣会与妹妹好好相处的。” 宋王只是立在一边笑,也不为母后揽了妹妹而恼恨,看一眼正在抽搐的阿翎,笑眯眯的问:“清晏什么地方将你吓得这样惨?” 狠狠的瞅了一眼这表哥,阿翎在心中的小黑本子上给他记了一笔,一边抽抽一边哭着,泪眼朦胧之际,见自家孪生哥哥看着自己,那个表情淡定,更像是是在看戏。 纯仪也只是抱着女儿,笑道:“清晏如今在宫里念学也是好,来日好好挣个功名来,光耀门楣。”心里也是直打鼓,那婚事要是赖不掉,干儿子就成了女婿…… “儿知道了。”萧清晏一边回答,一边将目光落在阿翎身上,见她一脸委屈极了的表情,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丝坏念头。 皇后也懒得管这俩名为兄妹实为未婚夫妻的小家伙,转头笑看着纯仪:“好容易回了京城,接下来的日子,有什么打算么?” “哪里有什么打算?”纯仪笑眯了眼,“总归,泽安府可是下了帖子来请我去府上一叙呢。” 听纯仪语气有些不善,也知道泽安府三房有多奇葩的皇后思量片刻,放开沈婉兮,笑道:“晖儿和婉儿带着弟弟妹妹好好去御花园之中走走吧,总归你弟弟妹妹们没有去过。” 宋王兄妹相视一眼,明白母后和姑姑什么意思了,也就一人抱了一个小的,转身而去了。 缩在沈婉兮怀中,阿翎吸了吸小鼻子,可怜巴巴的看着萧清晏,还是忍不住缩了缩。阿翎对于自己的定位一向很清楚,外貌协会不假,但元熙王姬可不是为了一张脸就出卖自己下半辈子幸福的人!万一这帅小哥是个衣冠禽兽什么的,嫁过去可劲儿纳妾,还不是自己亏死了…… 在心里可劲儿意淫的阿翎这么想着,看着萧清晏的小眼神也不善起来,大有已经被他相负的感觉。萧清晏看一眼她,好笑得很,面上还是笑得风轻云淡,低声道:“温惠帝姬,不妨让臣来抱着王姬。” 沈婉兮看一眼怀中的妹妹,决定要好好的当个红娘,也就含笑点头:“好,只是萧大哥仔细些,别将妹妹摔了。”说着,将阿翎过到萧清晏怀中,全然没注意小东西一脸的哀莫大于心死。 投入萧清晏散发着清香的怀中,阿翎耸了耸鼻子,咿呀呀的叫起来,小拳头抡得虎虎生风,虽然根本碰不到萧清晏的脸。本王姬才不要你抱!本王姬…… 萧清晏见她一脸别扭,也是纳罕一个婴儿如何能有这样的表情,眸子微敛,一副受伤的深情:“果果这样讨厌我?” 撇了撇嘴,阿翎看着帅小哥露出这样的神色,也是软了下来,哼哼唧唧的将小手放进被子里。抬头却见原本一脸受伤的萧清晏笑得好比偷嘴成功的猫,嘴角抽了抽,涎水顺着嘴角流下。 两辈子都没谈过恋爱的小王姬顿时觉得,这小帅哥长大了,一定是个混蛋! 为她擦去嘴角狼藉,萧清晏跟上了走在前面的宋王和沈婉兮。秋日的珀月湖,四周的枫叶皆红,映得碧绿的湖水也多了些异色。阿翎悄悄探出头,忽然想到九寨沟来。然后不自觉得看向哥哥,见某些人一脸如痴如醉的……在啃手。 五个小的正在湖畔看着,不觉身后已然靠近了一个人:“你们倒是颇有闲情逸致呢。” 转头,身后一个身着铁锈红长裙的女子,正微笑看着几人。宋王和沈婉兮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行礼道:“贤妃母妃金安。”   ☆、第8章 听到宋王和沈婉兮这样唤道,阿翎也尖着眼探出头,见这女子笑得倒是柔和,轮廓却又不似林贵妃那么明艳逼人。 至于是不是在那日的接风宴上见过,就不是阿翎该想的了。 “这是将安定侯和元熙王姬带出来走走么?”贤妃笑着,目光扫过夏侯辕和阿翎,脸上的笑容浅浅,说不出的温和。 阿翎看着她,在萧清晏怀中扭了扭,咿呀呀的笑起来,笑容盈盈的模样,全然没有方才的别扭样。 比起在皇帝面前装着温柔,在旁人面前一副了不得样子的林贵妃,宋王兄妹对于贤妃倒是颇有些好感度,含笑问道:“贤妃母妃这是要去哪里?” “闲来无事,只是想要走走罢了。”贤妃虽是四妃之一,但常年被林贵妃压在头上,要说有个好处,就是她在林贵妃之前生下了皇二女。只是皇女,到底不如皇子金贵。“多多走动才好。”说着,看向萧清晏的目光多了些狡黠。 嘉国公萧家可是京中勋贵公认的金龟婿家族,嘉国公有三子,大的就是面前这位。虽是听说,萧清晏与定国公的闺女有婚约,但这事谁也没有在明面上说过,想来两边都有些不大想干的意思了。 放眼京城,夏侯家的长子自然是第一个中意的,但萧家的儿子,也不容小觑。当下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慈爱,大有看着女婿的意思:“嘉国公世子也在?” “是,臣今日下了学,便晚些回去了。”他年岁虽小,但谈吐得体极了,眼中满是温润的笑意,“干娘正好也在,臣寻思着也该想干娘请安。” “世子孝心一片,让人动容。”贤妃笑眯眯的,“正好你们都在这里,我便也将庄静唤来吧。”说着,转头命身后的宫女回去。 “儿臣等待不了许久的。”沈婉兮养在皇后膝下也有些日子了,察言观色的功力虽说不上炉火纯青,但还是有些火候,见贤妃那种神情就知道看上了萧清晏,要他做自己女婿呢。庶母和姑母之间,沈婉兮的天平,还不犹豫的倒向了姑母,又看一眼在萧清晏怀中傻笑的阿翎,温温和和的说,“咱们出来一会子就要回去了,不然姑姑寻不到两个小的,可要着急了。也不敢劳烦庄静妹妹来了。” “想来纯仪帝姬正与皇后娘娘说话,也不急在一时。”贤妃笑着,又道,“你们两个小的抱着两个更小的未免也累了,好好歇一会子再回去也不迟。” 阿翎转头看一眼萧清晏,自己应该还没有重到让他抱着很累的地步吧?又瞅一眼淡定吃手的哥哥,也不像能让宋王一个半大小子累的地步。也就是说,贤妃根本就是没事找事,想要跟他们其中某个人说话。 而这个人,不可能是“还没有意识”的自己和哥哥,也不可能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宋王兄妹,那么就只有萧清晏了。 对于萧清晏被人看上想要讨去做女婿的事,阿翎简直乐得找不着北了,只要萧清晏被人捷足先登,自己就不用再嫁给他了。 见阿翎小短腿小胖手乐得挥舞起来,倒是将萧清晏惊了一惊,生怕一个不稳叫小丫头摔在地上了,忙双手抱住,轻轻安抚:“果果乖。” 谁知这温柔的举动引来小丫头颇为鄙视的一个眼神,萧清晏正哭笑不得之时,阿翎摸上他的手,呀呀呀的叫唤起来。 萧清晏倒是忍俊不禁,坏心思一起,伸手进小被子,只朝小东西咯吱窝去。这下更热闹了,阿翎忍不住笑起来,四脚朝天的胡乱蹬着。 阿翎只觉得自己笑得快接不上气,小短腿蹬着,一脚踢在萧清晏脸上,捉弄人和被捉弄的同时愣了。正在心里骂着萧清晏“小混蛋”的阿翎cpu高速运转着,最终决定恶人先告状,小身子一扭,扑进笑得眼角都挂着眼泪的沈婉兮怀中,哭得跟什么似的。 萧清晏被白嫩嫩的小脚踢了一脚,也不置气,见小家伙哭得格外伤心,忙柔声道:“果果是不是饿了?” 原本正在寻思怎么脱身的沈婉兮被方才那闹剧逗笑后,又抱着“哭得伤心”的阿翎,与宋王面面相觑后,顺势说道:“怕是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奶过的。”说着,对看完了这一场闹剧的贤妃一笑,“贤妃母妃见谅,儿臣等现行告退了。妹妹饿着了可不好。”说罢,也不待贤妃答应,转身飞也似的逃了。 贤妃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唇角忽然漫上笑意来。在宫中待了这样久,贤妃早就是个人精了,又怎么会看不出这一点伎俩?只是,如今不知道嘉国公府那头的意思,要是认准了阿翎这个小儿媳妇,那可就不好办了。 虽说帝姬之女势必比不过皇帝之女,但阿翎都破例得封王姬了,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贤妃长长的叹息一声,转身:“回去吧。” 那头纯仪刚与皇后说完话,见五个小的回来,也就笑着接过儿女:“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秋日到底是冷了,还怕弟弟妹妹经受不起,这便先回来了。”宋王很识趣的略去了遇到贤妃的事,“珀月湖虽是漂亮,还是以弟弟妹妹身子为重的。” 这不动声色的关怀叫纯仪很是受用,笑道:“晖儿这样为弟弟妹妹着想,委实是个好哥哥。”说着,又看向还没缓过劲,脸上因为方才笑过还带着潮红的沈婉兮:“婉儿怎么了?” 沈婉兮看着在纯仪怀中美美的咬着穗子阿翎,她哪里有方才那受了委屈的样子,顿时觉得这小丫头坏心,温和笑道:“方才萧家哥哥和果果闹着玩,可被踹了一脚,正中脸呢。” 深深明白“打人别打脸”这个底线的纯仪也是一怔,低头看着怀中一脸无辜的女儿,抬头歉意一笑:“干娘代你妹妹赔罪了。” 萧清晏微笑:“妹妹年岁小,也是不打紧的。”又看着小丫头小眼神分明含着鄙视,笑意更是浓了,“何况妹妹活泼,儿也是喜欢得很。”说着,笑眯眯的看着阿翎,好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阿翎小心肝抖了抖,顿时明白这个干哥哥的属性,绝对是看着温润,实际上是个死腹黑。 阿翎咿呀一声,缩在了夏侯辕后面,一拱一拱的,差点把夏侯辕挤下纯仪的腿。一向淡定的夏侯辕也不含糊,转头,小爪子拍在妹妹额头。阿翎正要开哭,便见夏侯辕桃花眼一眯,扑在纯仪怀中哭着。 自家哥哥也是个演技派。阿翎咂咂嘴,伸手给沈婉兮,惹不起躲不起。只是沈婉兮还没明白过来,萧清晏已然上前抱起阿翎,浅笑道:“妹妹好生喜欢撒娇。” 小混蛋你放开本小姐!本小姐不要你抱! 丝毫不让未婚夫吃自己豆腐的阿翎扭得欢,一面哭一面将口水尽数糊在萧清晏衣襟上。萧清晏也不恼,抱着小家伙柔声道:“可别乱动,不然一会子没抱稳,摔在地上了,果果会痛的。” 看着他温柔的笑脸,阿翎忽然觉得自己要是摔了,也是这帅小哥主动扔自己在地上的吧?当下也乖了,扒拉着萧清晏,撇着嘴。 见她乖乖的待在自己怀里,萧清晏也扬起笑来。这孩子顽皮之中又可爱得很,若是日后长大了,能这样可爱,倒也不错。 见两人皆是安生下来,皇后才拉着纯仪的衣袖,附耳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两个是良配。若是能这样吵吵闹闹过一辈子,倒也不错。我记得你跟你家那口子往日的事……”说到这里,掩着唇,低声笑起来,发中凤尾步摇乱颤着,像是要飞上天了。 “都这样小呢。”纯仪一边说着,心中也想起来自己和定国公往日的事了,那可比这两个小的现在疯狂多了,心里也是狐疑起来,耳语,“也罢,若是等两个日后心智成熟,真是认定了对方,我也不会反对。”就怕自家女儿不是个老实的,萧家小子这样温润的性子只怕压不住。 “你往日骂你家那口子‘小淫贼’的时候,可知道会嫁给他?”皇后笑着打趣,见小姑子脸颊绯红,这才心满意足的抬头。定国公可是抚远大将军,拳头太硬了,谁还敢再提这事啊?除了正牌大舅子的皇帝,还有大舅子的媳妇皇后了。 宋王和沈婉兮见姑姑一副被母后调戏了的样子,也是愣了愣,很明事理的跟着微笑。自家母后素来端庄,也只有对着纯仪,会露出这样的女儿情态了。 只是这两个很明事理,另外一个却是唯恐天下不乱,扑腾着小手,只想扑在纯仪怀中,听听舅母是怎么调戏母亲的。 见她这么兴奋的样子,萧清晏愈发觉得这丫头不像是是个小婴儿,轻轻柔声的叫了一声:“果果?” “咿呀呀……”藕节一样的小手不住地挥舞着,只想让人咬上一口,偶尔蹭在他下巴上,痒酥酥的。 见小未婚夫完全没懂自己什么意思,索性拼了老命直起身子,抱着他的脖子,指着纯仪,呀呀呀的叫着。 萧清晏见她笑眯眯的样子,也是笑起来,捏一捏她的小脸。阿翎吃痛,稚嫩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当下一口啃在他脸上,糊了他一脸的口水,这才笑眯了眼扑腾着要母亲抱。 至于看了两人不知道谁吃了谁豆腐的在场诸人都是啼笑皆非。纯仪更是看直了眼。 看着干儿子擦去脸上的狼藉,纯仪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已经跟不上时代了。   ☆、第9章 大齐之中,定国公夏侯杰和嘉国公萧逸乃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昔年太/祖皇帝开国,文靠萧逸,武依夏侯杰。昔年开国之后,萧逸官拜丞相,与官拜骠骑大将军的夏侯杰将相联手,压住了好多不断生事的官员。后来大事尘埃落定,萧逸辞官,太/祖皇帝特赐下嘉国公的爵位嘉奖。如今的嘉国公萧霖就是萧逸的后人。 而定国公夏侯杰的后人,就是阿翎的老爹夏侯昊了还有泽安府一众。泽安府原本在云州,后来因为二房的夏侯宜迁官到京中,也就整个入京了。 阿翎在夏侯轩怀中懒洋洋的打着呵欠,虽是对自家祖宗很崇拜,但是不代表元熙王姬喜欢泽安府那群人,多亏了大姑姑夏侯湄的功劳。 泽安府虽是大,但始终不及嫡出的定国公府一支。在京中无论惹出了什么事,对方看着定国公府和纯仪帝姬的面子上,都不会追究,所以某些人自然愈发嚣张。 阿翎觉得,像是夏侯湄这种人,一定要一个大耳刮子将她抽疼了,她才不会再犯。 才进了走廊,便见正堂之中站满了人,为首的是一个苍老的老者,面容清癯,双目中满是睿智,大有老奸巨猾的感觉。见纯仪来了,已然迎出正堂,行大礼道:“老臣给纯仪帝姬请安,帝姬金安。” 跟在身后的一众人,分为两拨立在老爷子身后,或情愿或不情愿的向纯仪行礼问安。纯仪帝姬这种,自小是被人跪大的,受不受这些人的礼都是一样的,还是将怀中夏侯辕给了丈夫,亲自扶起老爷子:“叔公客气了,早早就说过,一家人何必如此?二叔二婶请起吧。”待扶起老爷子后,声音又冷淡下来,“三叔与婶娘也起来吧。” 众人起了身,阿翎一双黑黝黝的眸子打量过其他的亲戚。一拨人看来老实巴交,并不像会来事的人,兼之纯仪对“二叔”的态度明显要好得多,想来这就是二房;目光移到另一拨人身上,见夏侯湄立在其中,阿翎一张小脸顿时拉了下来,这应当就是夏侯家三房了。 定国公和夏侯轩父子俩将两个小的抱到老爷子面前:“叔公,这是阿辕和阿翎。”老爷子一一看过两小,露出笑容来:“帝姬与昇明好生有福。” 纯仪笑道:“也是夏侯家的福气。”她刚说罢,夏侯宜笑道:“站在这里也不是法子,先进屋再说吧。” 女眷们进了内室,男子便留在外室。纯仪抱不了两个小的,便拉了自称长大了要留在外面的大儿子与自己一起。 刚坐下,阿翎好奇的打量着这些叔婆、婶婶、姑姑还有兄姐们。纯仪虽是夏侯家的儿媳妇,但到底先是帝姬,再是媳妇,内室气氛也有些不安。纯仪拢了拢怀中阿翎,微笑道:“我与昇明离开京中也有些日子了,有些事儿也不得而知,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周全,还请叔婆担待些。” “哪里有什么不周全?”其中最为苍老的老太太说着,咧嘴微笑,“原是臣妇等不好了,本应当到帝姬府上去拜见的,只恐扰了帝姬清净。” “哪里有什么扰清静的说法?”对于很明事理的老爷子老太太还有二房,纯仪很愿意礼遇的,“叔婆若是愿意去,倒是月晗的福气了。” 老太太只是笑着,目光落到了怀中阿翎身上,见这孩子笑得乖巧,似乎很欢喜的样子,一时也是喜欢起来:“前些日子的事,臣妇也知道了。原本也是没脸求帝姬再来。如今既然帝姬也在这里,臣妇便涎着老脸,求帝姬莫要计较。” 阿翎知道老太太在说夏侯湄的事,睨了夏侯湄一眼,那女子一脸的愤愤不平,要不是说这话的是她祖母,只怕要直接跳起来了。 “叔婆客气了,月晗既然嫁入了夏侯家,自然该做好本职。”说着,看了夏侯湄一眼,“既然是长嫂,更是应该管教好小姑子们。” “大嫂何必在这里摆谱?”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循声看去,是一个与夏侯湄颇有几分相似的少女,“大姐姐再有不是,嫂子也不该赐下小妾来让姐姐姐夫离心。姐夫受了逆贼牵累,已然够可怜了,嫂子还去踩上一脚,现在倒是在祖母面前装乔,敢做不敢当是不是?” “润儿,不得无礼!”老太太声音一冷,“这就是你对嫂子说话的态度?” “孙女儿哪点说错了?!”夏侯润仰起头,跟她那姐姐一模一样,“分明就是嫂嫂过分了,也不带如此作践人的!” 阿翎简直都不忍直视了,真是姐妹,这反咬一口的功力简直如出一辙的相似。当下看着夏侯润的表情从满了鄙夷,转头看夏侯轩小拳头也握了起来,明摆着也是被激怒了。 “原来,阿湄送给我引诱你哥哥的丫头,我觉得不好送回去了,就是我的不是?”纯仪微笑,“当场打杀了,阿润又要说是我太狠了吧?” “润儿,还不与你嫂嫂道歉!”老太太简直恨不得抽死这个孙女,活着了这么久,老太太自然看得出纯仪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要是成心要夏侯湄难堪,就不只是饿两天的事了。 “孙女儿没错!”夏侯润还是坚持自己的意思,看得阿翎咿呀呀的挥起小拳头,要是现在能说话,一定要说死眼前这个极品的姑姑,纯仪将她的小拳头按下来,微笑:“我今日来,不是与你理论这事的。”说着,对老太太一笑,“倒是那这事叨扰了叔婆。” 老太太脸都被气白了,正被夏侯家三太太抚着胸口:“娘别气,润儿还小,兼之姐妹情深,勿怪开口就指着帝姬的错处了。” 这变着法的骂人叫纯仪蹙起了眉,秉着事不过三的原则,还是咽了这口气,对坐在身边一直不说话的女子笑道:“阿清如今如何了?” 那女子像是被吓了一跳,旋即柔柔一笑:“谢嫂嫂挂怀,我……一切还好。”说着,笑容忽然有些苦涩,也不知道是在笑谁。 阿翎见这个姑姑比起那两个,简直就是天使,当下投入她怀中表示亲近。被孪生哥哥看了一眼,也不敢扭了,乖乖的窝在夏侯清怀里,不敢作声。 纯仪刚笑着,就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小恩小惠就叫你忘记了自己是谁么?” “原来姑姑觉得,我娘亲给的是小恩小惠。”夏侯轩微笑着,看着一脸愤愤不平的夏侯润,“那么敢问姑姑,若非是看在爹爹娘亲的份上,姑姑能嫁到林家去?林家出了一个贵妃,可谓是平步青云,那么敢问姑姑,林家相中姑姑,究竟求的是纯仪帝姬夫妹、定国公堂妹,还是夏侯家三房的二小姐?” “这就是你与姑姑说话的态度?”夏侯润立时站起身子,一副茶壶泼妇状指着夏侯轩。却惹来夏侯轩温润一笑,“侄儿不知该如何跟姑姑说话,只知道,有人已经指着侄儿亲娘的鼻子在骂。侄儿不敢不孝。” 见夏侯润被气得七窍生烟,阿翎看着自家大哥,仰慕的粉红泡泡一个一个接一个。瞅了夏侯润易一眼,心中忽然开始划拉要是舅舅知道娘亲被人欺辱了会是什么反应。 夏侯湄正要开口说话,便听老太太将拐杖往地上一杵:“你们成什么样子!且不说帝姬是君,就是远来是客,你们该如何!端着长辈的架子去压小辈吗!” 见老太太动了真火,众人一时静若寒蝉,都不吭声了,还是夏侯清上前,安慰道:“祖母别气,大姐姐和三妹姊妹情深,难免说话不中听了些。”又转身,“嫂子也莫置气,阿清代她们赔罪了。” “谁要你装好人!”夏侯润偏偏给了台阶下也不愿意下,“我也只说一句公道话罢了,嫂子嫁入了我夏侯家,便不该端着帝姬的架子压人。” “我拿着帝姬的身份压人?”纯仪都被这话气笑了,若是她端着帝姬的架子,这些人早就因为不敬帝姬的罪名给拉了下去,“可不知道是谁诅咒本帝姬一双儿女是孽根祸胎,这话一旦传开,是你饿上两日就能解决的?” 三太太原本正想端着长辈的架子,挫挫纯仪的“锐气”,听到这话,腿肚子都软了。幸好这话没叫定国公听到,不然杀了夏侯湄的心都得有;忽然又后怕起来,若是传到宫里,叫皇帝知道了……看过一脸愤愤的阿翎和淡定的夏侯辕,三太太腿肚子一软,都快站不住了,皇帝要是知道了,只怕当场得赐鸩酒! 这么想着,极快的站起身子,狠狠的给了小女儿一个耳光:“混账!你就是这么对你嫂子说话的?”反手又一个耳光甩到夏侯湄脸上,“你连根本都忘了是不是?忘记你大哥哥怎么为了你的婚事出力的是不是?竟然咒起了他的儿女!” “婶娘何必如此?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啊。”懒得看这家人做戏,何况又不是第一回了,纯仪出言讥讽道,“那般不成了我是恶人?” 两姐妹捂着脸,眼泪簌簌而下,看着纯仪目光愤恨得很。为了一个外人,三太太竟然打了她们,怎么能不恨?还有这两个小的……看着两人的目光愈发愤恨,阿翎忽然笑起来,乖乖的样子含着阴狠。 元熙王姬从不是个记仇的人,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但是现在太小,奈何不了她们,只在心里狠狠记了她们一笔——这两个,来日最好别犯在自己手上!不然今日如何往母亲身上泼脏水的,来日一定加倍奉还! 小丫头唇角漫上了狞笑,窝在夏侯清怀中,被一个中年妇人推了一把:“清儿带阿翎下去,轩哥儿也将阿辕带走,别见多了这些污了眼。出去找你们爹爹去吧。” “二叔婆……”夏侯轩正要说什么,便被打断,“放心,二叔婆不会叫你母亲吃亏。”有些人简直是蹬鼻子上脸,再不好好教训教训,整个泽安府非得废在他们手不可!“快去吧。” 阿翎见这二叔婆慈眉善目的样子,对于这一屋子亲戚的厌恶之情稍微消减了些,缩在夏侯清怀中,正要出去,却听到外室传来老爷子的声音:“混账,跪下!你非要叫泽安府毁在你手上吗!”   ☆、第10章 老爷子这声暴怒的声音传进内室,叫原本正记恨着这群极品亲戚的阿翎一愣转念便明白出了什么儿。 还用说么?一定是这伙子极品亲戚又做了什么下作事,里面的将老太太气得不轻,外面的将老爷子气得不轻。阿翎忽然坏心思的想着,要是这将父母爹娘气得倒仰的事传出去,这泽安府可就算是完了。 夏侯清听到外面的动静,脸色忽的一白,忙揽进了怀中的阿翎,又对身边夏侯轩说:“轩哥儿,一会子出去,记得掩住辕哥儿眼睛。”对于自家三叔那档子人有多能闹腾,夏侯清清楚得不能再清楚。想到每回纯仪夫妻只要一来,必然出事。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难道纯仪叫了一声“三叔”,就是真的三叔了?别说不是定国公一脉的,就算是,有几个敢在帝姬面前摆着叔叔的谱? 阿翎抬头,见夏侯清阴沉的脸色,知道这姑娘是个脑子清醒的,只怕是要被夏侯家三房给连累了。 快步出了屋,外室气氛已然一团糟,老爷子起身站着,手掌不住的颤抖着,三老爷脸色铁青,垂首跪在一边不说话。定国公脸色也是不好,见夏侯清和夏侯轩抱着两个小的出来,知道里面也是开始了,一时眉头皱得紧紧的。 作为贴心小棉袄,阿翎扑腾着投入父亲的怀抱,小手卖力的给他抚平眉头,又特别鄙视的看了一眼三老爷。能养出夏侯湄和夏侯润两个脑子抽筋的闺女,这做爹的,智商也高不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能叫老爷子气成这样。 气氛冷滞了许久,三老爷咬着牙,还是抬头跟老爷子对上目光:“儿还是为了夏侯家的子息着想……” “三弟,阿昊已经说了,不愿意纳妾,大齐也绝没有驸马纳妾的先例。”二老爷夏侯宜淡然开口,看着眉眼中颇像其母的阿翎,脸色愈发阴沉了,“何况,子息之事,长帝姬才生下两个小的多久,如此伤了帝姬的心,阿昊成了什么人?” “多谢二叔体谅。”定国公致谢道,看着跪在地上的三老爷。且不说自己并无纳妾的念头,就算是有,祖宗家法也不允许。何况纯仪才为他生下了两个小的,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定国公紧紧握拳,对这些拎不清的亲戚实在无心再顾及了。 听完二老爷的话,阿翎顿时明白了三老爷心里打什么小九九。居然想给自家老爹塞人?!阿翎简直被这群人气笑了,女儿偷偷塞了人,做爹的直接说要塞人?是当纯仪是吃素的还是当皇帝是素的?大齐开国以来,从来没有驸马纳妾的先例,先不说老爹老娘感情笃深,想要拆散也是不容易,就说一旦接受了,皇帝舅舅要是能轻易放过夏侯家才遇着鬼了! 胡乱找个理由抄家夺爵都是便宜你了! 这么想着,阿翎白嫩嫩的小手扶上额头,对这群人已经不忍直视了。 “只是子息之事,谁又嫌多呢?”三老爷心里自有盘算,只要能往定国公府塞进人了,纯仪独居帝姬府,定国公府还不是自己人的天下?到时候生下了孩子,俨然女主人!到了那时,定国公府还不是自己控制的?这么想着,三老爷嘴边也带上了得意,硬着头皮跟哥哥顶上了。“阿昊正值盛年,帝姬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阿翎简直想端起定国公腰间的玉佩直接砸死这巧舌如簧的三叔公,呀呀呀的嚷起来。“多谢三叔美意。”定国公平淡的开口,看过三个孩子的目光温柔得很,“侄儿委实无意与纯仪帝姬以外的女子孕育子女,往日没有,如今没有,来日更不会有。” “阿昊……”三老爷还想说什么,老爷子哪里会让他说下去,定国公素来稳重,顾念着家族情谊,或许忍忍就过了,但夏侯轩又怎么会看着亲娘受这种委屈?一旦捅到皇帝那里……想到皇帝对付秦王沈珩的手段,老爷子在这秋日之中生生抖了抖,“还不住口!平白坏了帝姬与阿昊的情谊,上面怪罪下来,你担待的起吗!” “帝姬是咱们家的儿媳妇……”三老爷“据理力争”,但语气明显有些软。阿翎看着这不知说傻好还是天真好的三叔公。谁嫁了女儿给你是被这样侮辱的?何况还是皇家?阿翎大有些笑看夏侯家老三作死的感觉。 老爷子只想将这小儿子塞回老太太肚子里重新生的冲动,都说得这样明白了,他竟然还天真至此!苤着夏侯轩、夏侯辕兄弟俩一脸的平静,又见阿翎小眼神冷漠得很,心中忽然一沉。看着三老爷的目光也是严厉起来:“我看这么多年圣贤书你也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帝姬先是君,而后才是夏侯家的媳妇!”说着气哼哼的挥开手,看着三老爷,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爹息怒,保重身子要紧。”二老爷忙出声劝道,满屋子的小辈,竟然没有一个敢开口说话,看来老爷子的威信还是足够的,“三弟还是好好回去反省反省,想清楚了再出来吧。”说着,看了一眼在场诸人,二老爷还是笑起来:“如今全家人都在此,三弟如此,倒是叫小辈看了笑话。” 三老爷一愣,牙咬得紧紧的,奈何长幼有序,也不敢如何,起身道:“是。” 看得出这个二叔公是个明事理的,阿翎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看过二老爷和三老爷两个兄弟,又看向一脸平静但却目光冷冽的老爷子。真是相同的米养不同的人!也不知道这位三叔公是这么想的,就算觉得纯仪是自家媳妇不会怎么样,但舅舅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别说是不是正经亲戚,就算是,只要照着先头秦王的例子就知道了。那可是正经的兄弟,不还是说杀就杀了? 这么想着,阿翎看着二老爷也没有方才那么厌恶了。没长牙的小嘴咧着,趴在定国公怀里,瞅着这场闹剧。她算是明白了泽安府三房到底讨厌在哪里了——家世弱了要嫌弃,强了就是对方仗势欺人,也不看看自己做了什么事,还想要别人给你好脸色看? “二伯。”三老爷起身,原本打算去了,已有一个青年起身,拱手道,“父亲不过是打算一尽作叔父的责任,大伯死得早,大哥哥实在是……” “闭嘴!”他还没说完,老爷子已然暴喝道,平日没见老三“一尽作叔父的责任”,现在倒是知道了!分明是看着两个新生的小的得宫里青眼,知道定国公府的荣华富贵还没完。泽安府无缘定国公的爵位,但是若是真能塞进去人,纯仪又不住在定国公府,不还是塞进去的狐媚子当家做主? “祖父……”那青年还要说话,老爷子双眼一瞪,原本慈眉善目的老人家瞬间化身野狼:“你连我也敢忤逆了是不是?” 阿翎看着曾叔公霸气侧漏的样子,只想拍手叫好,顿时觉得老人家是个可以亲近的。别的不说,至少是个清醒的,又瞥了一眼面色灰白的三老爷父子,暗叹幸好这是次子,不然以后真的当家做主,这泽安府势必毁于一旦,说不准还要牵累定国公府。 “祖父息怒。”见老爷子真的动了真火,夏侯清也觉得不好再当布景板了,出声劝着,又扶了老爷子坐下:“祖父别置气,身子要紧。”说着,又看了一眼三老爷,只觉得这一家人都是一路货色,一而再三二三的开罪了纯仪帝姬,要是真的哪一回触怒了她,未来的日子不知道得多凄惨。神色又一敛,退回到定国公身边,轻轻道:“大哥哥也别生气,三叔只是……” “我明白。”知道二叔一家虽是没有三房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但毕竟是亲弟弟,总不能真的跟他们撇干净了,当下对堂妹一笑:“阿清不必担心。” 夏侯清脸上微微多了些笑容,但还是有些愁苦。低头见小侄女嘴角挂涎的看着定国公,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老爷子心里简直是怒火滔天,也不再看三老爷一家,平静的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无事便好好在屋中反省吧,惊扰了贵人,便是咱们的不是。” 对对对,碍眼的赶紧走,别坏了别人的心情!阿翎一面想着,一面趴在老爹怀中,看着内室的方向,不知道自己这一出来,那些人又是怎么闹腾的。小脚丫蹬出小被子,方才老太太那么信誓旦旦对夏侯轩承诺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了吧? 方才那青年,也就是三老爷之子夏侯晟看着一脸平静的定国公,简直恨不得一拳揍上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点不如了,偏偏只有眼前这人能承袭定国公的爵位,要知道泽安府也是夏侯杰的子孙!何况要不是娶了纯仪,他哪里有现在的平步青云? 脑子不清楚的,一向是忽略了别人一路走来吃的苦。他在富贵乡中的时候,定国公已经在边疆带兵操练;他在暗恨的时候,定国公已经在国中平定叛乱。只是夏侯晟眼中,这些又算什么呢? 阿翎咿咿呀呀的看着孪生哥哥啃手,也不多看,知道三房的男儿一脸气恼的尽数离场,才“咯咯”的笑起来。不管是老爷子和二老爷出于什么原因,总归是回护了自己娘亲,作为回报,阿翎扑腾着进了二老爷怀中,笑得满脸口水的卖萌。夏侯轩随父立在一边,见妹妹笑成这样,也是好笑,抱着淡定得很的弟弟,觉得这两个小的简直不像是孪生的。 定国公拱手对两个老的施礼:“多谢叔公,多谢二叔。” 老爷子眼中精光闪过,笑道:“与我们说这些就是见外了,且不说帝姬是天家之女,仅是为夏侯家添了三个孩子这点,便足够让咱们维护着。”说着,看向正在无节操卖萌的阿翎,笑容更深了。 定国公知道这话一半真心一半假意,也不揭破,思量片刻,道:“孙儿不放心帝姬,这便进去看看吧。”说着,转身朝着内室而去,还没走到,便见纯仪和二太太扶着老太太出来了,后者一向矜持着身份,只是此时一脸的怒容,只怕也是被孙女儿气得不轻。 纯仪也只是笑着接过女儿,抱在怀中低声哄着。方才老太太既然已经教训过了,那么自己又何必再当坏人?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儿媳妇更是外人,纯仪才不会凑上去再给自己找不痛快。 夏侯清脸色有些不安,还是笑着挽住了纯仪的手:“嫂子,里面……” 还没说完,便见纯仪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笑容狡黠:“天机不可泄露。”   ☆、第11章 阿翎才不知道自家娘亲是在打什么诨,也不愿意知道看不顺眼的是什么情况,夏侯清倒是颇为了然的样子,似乎并不想深究此事。 定国公见妻子安然无事,脸色松惬了许多,与之并肩站立,微笑道:“宓儿没事就好。”要是三房的真的敢对纯仪做什么,他也没那么好的脾气还当个好侄儿。 “叔婆护着呢。”纯仪一边笑着,一边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儿,又见两个儿子也在一边,这才算是好了。 听到纯仪这么说,阿翎愈发笃定了自家曾叔公曾叔婆并不是什么不讲道理专门护着自己儿子的人,一时看着老爷子和二老爷的目光更是亲昵起来。 “嫂子……”原本正是其乐融融,挽着纯仪手臂的夏侯清忽然有些紧张,低声唤了纯仪一声,后者转头,见她面皮胀红,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低声询问:“阿清?” 阿翎也是看着这个姑姑,觉得她似乎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抿了抿唇,夏侯清还是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没有,只是嫂子抱着阿翎,只怕压手了。”又看一眼纯仪夫妇,笑容乖乖的。 本小姐才不胖!本小姐可瘦了! 被自家姑姑那话打击得不轻的阿翎扭着身子,还是哼哼唧唧的投入了夏侯清怀中,可怜巴巴的看着定国公将纯仪抱在怀中,那神情温柔得都快要滴水了。 笃定了自家老爹绝对是个妻奴的阿翎,转过头,不看爹娘秀恩爱,扬起小手,指着门外,咿咿呀呀的叫唤起来。 “阿翎既然想要出去,阿清就带她出去吧。”老爷子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对夏侯清笑着,全然不见方才呵斥三老爷的神情。 “孙女知道了。”祖父有命,不敢有违,夏侯清应下来,便领了侍女抱了阿翎去了。 泽安府虽是大,但到底不及定国公府,更不说纯仪帝姬府了。阿翎趴在自家姑姑怀里,大眼睛不住的打量着周围的陈设,忽然萌生了要骗皇帝舅舅给自己也修一座这样的府邸的念头。 回过头,却看见夏侯清在屋中还含着微笑的脸,此时可谓是愁云密布,春水一样的眸子像是随时都会淌下泪来。阿翎小脸也没了方才的笑容,伸手摸摸这个性情温和的姑姑,想要安慰一二。 见小侄女这样,夏侯清也挤出一个笑容,低头蹭一蹭她的小手:“你倒是乖觉,勿怪宫中也那么疼你。”说着,似叹非叹,“好丫头日后嫁到嘉国公府去,姑姑也是替你高兴的。” 悬在半空之中的小手僵了僵,猛的收了回去。阿翎一脸苦逼的看着夏侯清,咂咂嘴,转过头不看她。又说她最不想面对的事,还能愉快的玩耍吗? 身后的侍女听自家姑娘这种语气,也是不忍,上前扶住她:“二姑娘,你又何必呢?方才若是跟帝姬说了,姑娘便再不用受苦了。” “跟嫂嫂说清楚?”夏侯清喃喃复述一遍,“嫂嫂素来还是疼我的,若是出面了,只怕王家便会说是我在嫂嫂面前嚼了舌根,只怕日后日子就更难过了……”说着,抱着怀中的阿翎,常常一叹,“春儿,你不知道,我有时好生羡慕嫂子,大哥哥那样疼她……” “姑爷也疼姑娘啊,只是太太他们……”春儿咬了咬牙,对上阿翎黑黝黝的眸子,“只要姑娘生下一儿半女,一定不会了。” 看来又是个遇上恶婆婆的……阿翎大概明白自家姑姑的处境了,一定是没有生下孩子,当婆婆的急在心里,脸上也就不好看了,说不定还给了夏侯清难堪。就算如春儿所说,丈夫疼爱,但又不能忤逆了自家母亲。 转念想想,自家老爹那真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还真符合现代人择偶标准。 夏侯清浑然不知阿翎的心理活动,脸上愁苦得很:“我方才本想请嫂子为我拿主意,但转念想想,若是嫂子为我做主,夫君一定会谅解,但我成了什么人?拿自家的事儿去烦劳别人,还是皇室中人?不管嫂子会做什么,总归不能使我有孕的。”低头看着阿翎,唇角挂上笑容,“每回看到这样大的孩子,总会喜欢得很。” “姑爷会谅解不假,可姑爷都说了几回不纳妾,昨儿个人还是进门了,要是在姑娘前头生下庶子,姑娘哪里还有立足之地?”春儿一脸气鼓鼓的样子,“依婢子的意思,不如就请纯仪帝姬出面,以嫂子的名义责问。” “责问?”夏侯清的笑容一瞬间就淡了下来,看得阿翎都心疼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本是我的不是,哪里能怪得了别人?我不过是想找个人倾述一二,倒也不是什么,好在夫君把持得住,并未碰那女子。” 阿翎撇撇嘴,把持得住是男人的事,但会不会勾引就是女人的事了,要是那女子真的勾引一二,姑父未必不会把持不住。这么想着,阿翎还是打了个寒战,要是以后自己也遇到这样的事……能离婚不?她可没有那么好的性子还要给小三带孩子! 知道姑姑这样处境的阿翎伸手摸摸她的脸,但她说的不无道理,要是纯仪出面,要是只是嫂子也就罢了,但无论是谁,第一个想到的,都是纯仪是皇帝的嫡亲妹妹,是长帝姬,而后才是夏侯家的媳妇,这不是活脱脱在用帝姬的身份压别人么?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事除了夏侯清自己咽了还能怎么办? 那春儿一看就知道是个藏不住心里话的,一脸气恼的骂道:“我偏偏就是不知道了,大姑娘竟然敢回来叫屈!她做什么不好,竟然敢塞人到大爷身边,但凡纯仪帝姬真的想害她,只需在皇上皇后面前透露一点风声,准叫她吃不了兜着走!哪像我们家姑娘……” “住口!”实在听不下去的夏侯清朗声打断她,见春儿一双大眼睛满是惊恐,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又软了下来,“你是我近身的人,言行皆是代表着我的意思。长幼有序,她是我姐姐,你又怎能这样说她?” “婢子是替姑娘不值。”春儿几乎要哭出来,拉着夏侯清的衣袖,“姑娘性子比大姑娘好上十倍不止,竟是要受这份气……”说着,捻起衣袖擦拭着自己眼睛。 阿翎呆在夏侯清怀里,小嘴瘪着,这泽安府之中,注定是貌合神离了。明白的二叔公一家,拎不清觉得谁都欠他们的三叔公一家,还有努力维持着平衡的曾叔公夫妇。 朝夏侯清怀里拱了拱,阿翎决定,不管怎么样,一定会站在姑姑这边。 等到姑侄俩回到了正堂,没有三房的一直在旁边碍事,倒是其乐融融。见两人回来,定国公起身接过女儿,微笑道:“果果喜欢姑姑吗?” 阿翎伸手放在爹爹脸上,一边拼命的吃着老爹豆腐,一边畅快的“咿呀”一声作为回答。转头又见一个眉眼间和夏侯清有几分相似的英俊青年微笑:“阿翎喜欢,倒也是难得了。” 料想这人是夏侯清同胞兄弟,阿翎秉承着卖萌无罪的优良传统,一张手,便朝着男子伸手,扑腾着要他抱。 男子愣了愣,还是伸手抱过:“这孩子这样喜欢撒娇,女孩儿到底金贵些的好。”又唤了一个三岁的小童来,低声笑道:“这是你妹妹。” 那孩子仰着头,一脸萌相,看着阿翎都浑然忘记自己是个小婴儿的事,想要伸手去捏。 “这孩子格外爱撒娇。”定国公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妻子揽入怀中,神色温柔得很,“像极了宓儿。” 瞅着自家娘亲一脸娇羞的低下头去,再瞅着在场诸人眼观鼻鼻观心,最后再瞅着两个哥哥一个抱着另一个,而另一个还在啃手的时候,阿翎顿时觉得自己已经不忍直视了,面带鄙夷的再瞅一眼爹娘,埋在叔叔怀里不出声了。 虽说这一屋子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一家人,可是到底也是分了家的!你们俩这秀恩爱都秀到别人家里来了,这真的好么!! 只是早就看惯了自家爹娘秀恩爱的阿翎很快就淡定了,无所谓的甩了甩头,一声轻轻的“咔”,小丫头顿时满眼含泪的叫唤起来。 见女儿这幅样子,纯仪不淡定了。起身接过女儿柔声哄着,扭了脖子的小丫头哭得那叫个凄惨。 还没止住哭泣,只见门外飞快的冲进一个人,一路到了夏侯清面前,连停也不停,扬起手便抽到了她脸上,夏侯清白皙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个巴掌印,捂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面前的人。 那人正是被勒令下去的三房夏侯湄,只见她粉面含怒,反手又是一巴掌抽到了夏侯清脸上,那一声“啪”听得阿翎小脸都是一抽,拼命转头看着夏侯湄,从小被子里摸出塞在里面的小玉坠子,想都没想就朝着夏侯湄扔去。 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泼妇放开姑姑! 只是她人小,力气也实在太小了,怎么都扔不到夏侯湄身上。玉坠子落地,立时四分五裂。夏侯湄也不管这声清脆,看着双颊红肿的夏侯清:“好啊,你真真是好,老二你看来是早就对我有所不满了是不是?” 夏侯清被她掴得双颊红肿火热,看着她:“我几时对你不满来着!大姐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便动手,未免太过分了!” “你有没有你自己知道!”夏侯湄方才受了气,被祖母叱骂一顿不说,连一家都被赶出来了,一时急需找个人出气,性格温和的夏侯清在这个时候撞在了枪口上,怎么不赶紧抓着这个机会!“你还真是好妹妹!帮着别人作践起我来了,你今日总算是露出了狐狸尾巴,”说着,转头,又是一巴掌掴在春儿面上,“贱婢,究竟是何人命你来离间我姐妹感情!”目光隐隐朝着纯仪瞥了一眼,“真真是好生歹毒的心肠,是想叫我众叛亲离,而后再出手置我于死地吗!”   ☆、第12章 对于某人的指桑骂槐,阿翎就是傻也知道什么意思了。 一定是方才,夏侯清主仆之间的话被听去了,不拘是谁听去了,总之就是告诉了夏侯湄,然后捅了马蜂窝了! 不顾自己脖子扭了这件事,阿翎奋力转头看这夏侯湄和捂着脸颊的夏侯清,还没出声,一盏热茶已然重重砸在了夏侯湄脚边,还有不少溅在了她的襦裙上。夏侯湄这才转身看着老爷子,喃喃道:“祖父……” “跪下!”老爷子被这糊涂东西气得浑身发抖,“你眼里还有没有我和你祖母!叫你下去,竟然还敢来!”说着,看向被迁怒骂了一顿的纯仪,心里更是恨了。才揭过这件事,这丫头又来一闹腾,要是真叫定国公和纯仪夫妇记恨上了泽安府……老爷子眯起眼,要真是如此,他也不介意不再管这拎不清的孙女。 纯仪被这样指桑骂槐了一顿,也不动怒,顺势倚在了定国公怀里,轻轻耳语:“看来上次还没能让她下下火。” 定国公脸色也是不好,揽着纯仪:“你与孩子们先去吧。”每回来了泽安府,夏侯家三房总是闹出这样的事,碍于老爷子和二老爷的颜面,又不好说什么。 “何必呢?”纯仪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夏侯湄,暗叹现在老爷子还在,所以镇得住他们,要是哪天老爷子不在了……这么想着,纯仪朗声道:“还愣着,春儿还不领着二姑娘下去整理一二!” 得了她这句话,春儿被夏侯湄一巴掌掴在脸上,这才敢领着夏侯清去了。 要说是打人的和被打的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的话,现在挨打的已经走了,打人的就成了众矢之的。在场诸人的目光同时汇聚在夏侯湄身上,正堂之中忽然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到。 老爷子和老太太都被气得不轻,心中直感叹这天魔星是不是仇人托世前来索命的,这样再多闹几次,就算纯仪不追究,他们老两口也得死在这人手上了。 阿翎呆在自家叔叔怀里,看着夏侯湄,实在是恨不得抽死这个女人。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姐姐,且不说夏侯清并没有说她什么,就算是有,竟然这样连甩两个耳光不说,还当着这样多人的面。生生是将夏侯清的脸面扒下来,扔在地上践踏。 阿翎觉得,姑姑性格就是太和软了,若是换了自己,不当场还她几个大耳刮子才有鬼。 夏侯湄跪在地上,老爷子生平再怎么动怒,也不会亲自动手,这回足以见得已然动了真火。暗恨自己怎么沉不住气,又责怪起夏侯清这个小的不知长幼有序之礼,敢在背后乱嚼舌根。 正堂之中就这么安安静静的,阿翎小拳头握得生紧,恨不得将这个女人按在地上狠狠的打一顿才好。低头又见方才想要调戏的小哥缩在叔叔身后,看着夏侯湄满是惧怕的意思。 要是自己摊上这样一个随时都可能在一起的姑姑,别说惧怕了,阿翎可能都得考虑要不要离开京城永绝后患。 正想着,夏侯清和春儿已然进来,双颊虽然依旧红肿,但比方才好得多了。走到老爷子面前,夏侯清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夏侯湄,咬了咬下唇,脸上神色有些怪异,忽然也跪在了地上:“祖父,阿清有罪。” 老爷子已经被夏侯湄气得脸色铁青,听夏侯湄这话,冷笑道:“讲。” “孙女儿不该在人后说姐姐的事,差点酿成大祸。”夏侯清说着,眼泪已然簌簌而下,看得阿翎嘴角一抽,口水顺势而下。 这姑姑性格温和,未免太过了。这不是活脱脱的被人打了左边脸,再将右边脸凑上去吗? 这么想着,阿翎觉得自己好累,看了两个哥哥一眼,寻思着能不能先退场。 老爷子不着喜怒:“你说你姐姐什么了?” “孙女儿有罪,罪在不该将姐姐与孙女儿相提并论。”夏侯清看着这个堂姐,心中怒火滔天,平白无故就被这样打在脸上,再没有反应,下回夏侯湄恐怕就要提刀杀她了,“姐姐性子如火,什么都是在脸上表现出来的。上一回,嫂嫂赐给姐夫的人,嫂嫂心中不快,便叫她一夜一夜的跪着。若换了孙女儿,一定会暗中对她下药,叫她死得不明不白。”抿抿唇,继续道,“再者,姐姐性子明艳,自然当得起秦家那样的名门大户,孙女儿罪在说起之时话中有羡慕之意。”说到此,分外恳切,“善妒之罪,请祖父治罪。” 阿翎顿时乐了,还说这姑姑跟团棉花似的,这下来看可不是。这看似请罪的话,便圈定了夏侯湄第一个罪名——不敬皇室。那小丫鬟就算是赐下做妾的,但还是皇室中人赐下来的,对于这些臣子而言,就是君赐。不好好供着还敢罚跪,这眼药上得……再有那秦家,现在没落到了什么地步,还能当得起“名门大户”? 夏侯湄虽是愤怒,但也是听出了她话中之意,几乎气得暴起:“你再说一次!” “请祖父治罪。”夏侯清也不理她,还是对老爷子说着。对于这个堂姐,她简直是忍无可忍了!这样多的人都在,打了她和她的侍女,这样没脸。夏侯清性子和软不假,但也不会轻易毁了自己的颜面。 老太太此时也懒得管这个大孙女了,将拐杖往地上一杵:“糊涂东西!你就是这样跟你妹妹说话的!”又看了一眼纯仪,这当口爆出夏侯湄拿纯仪赐下的人出气这件事,要是不好好惩罚夏侯湄,只怕纯仪吃心。当下怒道:“还不滚回去给我跪着!这样大的火气,今日便别吃饭了。等回去了,每日抄十遍《女诫》来,若是哪一日少了一遍,你日后便别再进我泽安府的大门!”苍老的脸上满是斩钉截铁的决绝,一一看过泽安府的子孙,“我说的话,但凡有人要违反,只需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见老太太放出这样的狠话,在场诸人面面相觑,还是二太太上前扶着老太太:“老祖宗可别置气,难得这样团圆的日子,湄姑娘这样也不好……” 老太太虽是被气狠了,但还是对这个孙女有些维护,《女诫》又不是什么像是辞海那种厚度的书,抄十遍不算什么,何况并没有说不许旁人代劳。 纯仪抚了抚自己的鬓发,既然老太太都这么“有决心”的惩治孙女,作为侄孙媳妇,她也要表个态度:“叔婆何必如此呢?小姑到底还年轻不是?”说着,笑眯眯的的看着气成一脸猪肝色的夏侯湄。 夏侯湄心里虽是暴怒,对于纯仪和夏侯清已经恨到了极点,但还是不敢再造次,对老爷子老太太磕了一个响头,起身去了。 三房的闹剧终结,几乎已然去掉了大半日,也没有过上许久,定国公夫妇俩便带着孩子们去了。 在没有夏侯家三房闹腾的小半日里,阿翎睡了几次,此时神清气爽的看着自家娘亲靠在软榻上的疲倦的模样,忽然明白了为什么。 跟那样的亲戚待久了,不觉得疲倦才不正常吧。 定国公坐在软榻旁,叫纯仪靠在自己怀里,笑道:“累了就睡吧。” “睡一会子也好。”纯仪揉揉眼,靠在定国公怀里,还往里面钻了钻,看着床上睁着一双黝黑眸子瞅着自己的阿翎,“你说,果果和清晏的事……” 原本已经对爹妈秀恩爱见怪不怪的阿翎一听这话,小心肝晃了晃。爹爹啊,你要是说出来取消婚约的话,果果以后一定会加倍孝敬你的…… “果果和清晏?”定国公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墨菲定则是没有错的,“我倒是觉得这两个孩子挺好的,萧家的人品我信得过。” “我也是信得过的。”纯仪长长一叹,殊不知自己女儿一颗小玻璃心已经碎成了渣滓,“只是我总觉得,不叫他们自己决定,来日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总不能真的叫和离吧?纯仪揉了揉眼,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老了,再也没有当年说什么“和离就和离,大不了再找一个”的雄心壮志了。 “那就多叫他们走动走动,好好亲近些。”定国公一边浅啄妻子的额头,一边瞥过床上的幼子幼女。见他们一个趴在床上咬着薄席,一个……一脸悲愤的看着自己? 见定国公脸上含上了笑容,纯仪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女儿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心里也是纳罕,自家女儿怎么这样的……早熟? “我上回听你说,果果很喜欢清晏。”被爹娘联手逼到心死的阿翎正躺在床上挺尸,又被定国公“无情无义”的捅了一记软刀子,“上回还亲了清晏?” 那是失误!绝对的失误! 泪眼汪汪的阿翎忽然觉得,萧清晏可能是自家爹娘放在嘉国公家里抚养的儿子,而自己才是抱养的。 全然没有注意到女儿反应的定国公含笑:“依我看,不如叫孩子们相处一阵子,日子久了,自然会难舍难分,一辈子不愿分开。” 日子久了,自然会相看两厌,然后想分开一辈子!阿翎在心中疯狂的叫嚣着,忽然又想起来萧清晏那张脸,还是不争气的觉得这小混蛋长得真好看。 摸摸自己圆滚滚的小肚子,阿翎忽然觉得自家爹爹既然说了这话,那么多让自己和萧清晏亲近的日子,只怕不远了…… 想到萧清晏呵自己痒,阿翎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再敢来就让他知道什么叫佛山无影脚!   ☆、第13章 事实上,阿翎对自家爹娘的了解,真是已经到了一个深刻的地步。 坐在定国公怀里,阿翎不安的扯着老爹腰间玉佩的穗子,回头看一眼在纯仪怀中像个没事人的夏侯辕,忽然气苦得很。 要是自家孪生哥哥是个女孩儿,就不用自己跟萧清晏成亲了。阿翎不否认萧清晏那张脸让人想入非非,但、是!我们的元熙王姬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才不会为了脸而牺牲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 而上次定国公夫妇说了,要她跟萧清晏好好联络一下感情,这回可好,什么日子不好选,选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两亲家凑在一起…… 深深觉得自己被爹爹卖给了萧家的阿翎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脑子里已经在筹划十五年后出嫁怎么逃婚了。 完全不知女儿心理活动的夫妻二人,只是将两个小的熊孩子抱在怀里,大的熊孩子则是坐在一边,由定国公考量功课。 刚落下声音,便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进来,目不斜视,对定国公和纯仪打了个千,起身道:“将军,嘉国公夫妇来了。” “来了就请进吧。”定国公一边将女儿交给乳母丽娘,一边起身,向前行了几步,转头笑道:“不与我一起去?” “你定国公府的客人,又不是我帝姬府的客人,我与你去哪里?”纯仪笑眯眯的,瞅一眼大儿子,“还不跟着你爹爹去,一点眼力劲儿也没有。” 夏侯轩见母亲这样,也是好笑,还是恭恭敬敬的拱起手:“儿子知道了。”说罢,跟在定国公身后,快步出去了。 待父子俩去了,纯仪才搁下怀中的小子,转而抱起女儿,举高过头顶,自言自语说:“想要拐走我家姑娘,还要我去迎接?世上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 阿翎板着脸看着自家娘亲,说得不情不愿的,可没见老妈你有什么实际的抗争啊。要是在舅舅面前提一下,这婚约不就泡汤了吗? 深深被纯仪口是心非的行为伤害了的阿翎还是稳住了脸上的表情,哼哼唧唧的不理她。 谈话声渐渐近了,阿翎的脸愈发苦瓜,咿呀一声投进纯仪怀中,偷偷睨着定国公父子领进了嘉国公一家。只见为首的那人长身玉立,气质颇为温润,想来便是萧清晏的老爹嘉国公,而嘉国公夫人则是阿翎早就见过的,两人身后跟着三个小子,萧清晏在其中自然不提,剩下两人身量较小,眉眼间跟萧清晏颇有几分相似,想来就是传闻中嘉国公家两个小的。 阿翎可怜巴巴的缩在纯仪怀里,还是被自家老娘捞了出来:“萧大哥和姐姐肯赏脸来,当是咱们莫大的荣幸了。”又将怀中的阿翎送到嘉国公夫人面前,“姐姐。” 看着未来的婆婆,阿翎都快哭了,小爪子不停地挥舞着,只想投入母亲怀中。包办婚姻什么的,绝对不能接受! 嘉国公夫人不明就里,只是微笑道:“果果大些了,倒是愈发漂亮了。”又牵着两个小的来看,“瞧这妹妹,长得可好了。” 撇着嘴的阿翎松了口气,要是嘉国公夫人说出“瞧你们嫂子”这话,她就马上开哭,说什么也不呆在这里了。 纯仪端着温和的笑容,心里也是打起鼓来。以萧清晏的性子,阿翎嫁过去,是绝对会被当做宝贝一样疼爱的,可是……万一两个小的不是心甘情愿,日子久了,总有怨念爆发的时候,到那时,说什么都晚了。 心中忐忑的纯仪还是有些不安,招手唤来萧清晏,例行公事的问了学业。 萧清晏微笑道:“回干娘,儿子与宋王一处念学,自该努力了,不敢有负重托。” “宋王素来是个和煦的人,你做他的陪读倒也是好。”何况那可是太子的嫡亲弟弟,身为他陪读的萧清晏,来日说不定直接就在东宫当差了,“好好念学才是,来日方能出人头地。” “是,儿子知道。”瞥一眼纯仪怀里正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阿翎,萧清晏忽然起了坏念头,温和微笑:“妹妹这是怎么了?” 听到他提到自己,阿翎小身子一颤,咿呀呀的叫起来,朝着母亲怀里拱着。她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萧清晏伸手抱自己就开哭,一定要将爹妈脑子里那个自己喜欢萧清晏的观念给扭转过来。 “大哥吓到妹妹了么?”两个小的里面,稍微高些的那个凑在萧清晏身边,好奇的看着阿翎,又看一眼萧清晏,“日后可要叫妹妹‘嫂子’了。” 阿翎都要抱头痛哭了,一次次的被这么说,还不能反驳……小嘴一撇,“哇”的一声哭出来。 “怎么哭了?”嘉国公夫人一愣,忙问道,生怕是两个儿子造次了,倒是纯仪摆摆手,“姐姐不理她就是,往日也没有这样爱哭的。”说着,安抚的拍着阿翎的背,“果果莫哭莫哭。” 阿翎干瘪瘪的嚎着,还转头看了一眼萧清晏,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趴在纯仪肩上哭得更卖力了。倒是萧家那小的看着了这点,道:“妹妹是不是想要大哥抱着?方才瞧她看大哥了。” 谁想要他抱!本小姐才不要他抱! “既是如此,清晏便抱着果果吧。”定国公觉得此话有理,开口微笑,全然不顾女儿哭得跟杀猪一样。被过到萧清晏怀中的阿翎嗅着他身上的清香,小嘴撇着,呜咽着挣扎。 怀中抱着还没过门的小娇妻,萧清晏好笑得很,这孩子倒像是格外抗拒他,一点也不像个小婴儿,心里也是喜欢得很,从一边碟子里取了一个玉寇糕,小心翼翼的捏碎了,沾在食指上喂到阿翎嘴边。 阿翎自认不是吃货,但来了这世上这么久,天天都喝着乳汁,那都不止三月不知肉滋味了,闻到了玉寇糕的清香,也忘了装哭,张开小嘴就含住了萧清晏的手,小舌头细细舔过他指尖粉末。尝到了甜味,小丫头顿时笑得眉不见眼的,哪里见方才装出的伤心欲绝。 见萧家小子立马将女儿哄笑了,纯仪心中也是舒畅:“看来还是清晏有法子,能将这小丫头哄笑呢。” 见小东西笑了,萧清晏也是露出笑容来,将阿翎放在腿上,低声笑道:“果果喜欢?” 阿翎扭着身子,小手一指桌上的玉寇糕,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夏侯轩见状,上前正要阻止萧清晏,便见这个干哥哥笑眯眯的样子,取了一块玉寇糕,在阿翎眼前晃了晃,小丫头一双眼睛牢牢的钉在上面,连口水都快流了下来,而某人完全无动于衷,一面对阿翎笑,一面将手中玉寇糕纳入自己嘴中,慢慢的嚼着,笑容愈发浓了。见阿翎小脸拉得老长,才笑着捏她的脸:“等果果长牙了,再吃不迟。” 等她长牙了,第一件事就是咬你这个小混蛋一口!阿翎哼哼唧唧的转过身子,对着嘉国公夫妇做泫然欲泣状,盼着夫妻俩好好说说这个小混蛋。只是嘉国公夫妻俩只是看着两人笑,什么也不说。 阿翎简直都要哭了,伸出小手,努力去碰触桌上玉寇糕,小爪子一拱一拱的。此情景落在萧清晏眼中,伸手便将碟子高高举起,笑眯眯的看着阿翎:“才多大的人儿,这样喜欢吃甜食。” 虽然早早的就看出这小混蛋温润如玉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腹黑的心,但阿翎还是被他气得不轻,藕节似的小手不住的挥着,每次都差一点点碰到碟子。明白他在逗自己玩的阿翎小脸一拉,胖嘟嘟的脸上顿时布满了泪水,一面哭还一面朝身边的夏侯轩怀里扑去。 才不要跟小混蛋玩了,还是自家大哥好,性格温和又是个妹控…… 大抵是见阿翎又哭了,嘉国公夫人蹙了蹙眉,又见纯仪很是淡定的样子,心里更是不安起来。 同为开国大臣之后的萧家和夏侯家,联姻才是最好的法子,更不说阿翎如今得宫里青眼得很。只是若是生出不满来……干儿子再亲,能亲得过亲闺女? 纯仪也是从深宫里出来的,素来就是个人精,见嘉国公夫人那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懒洋洋的喝了一口茶,要说女儿哭了不心疼是假的,但是这小丫头,好像对着萧清晏就格外喜欢哭…… 而另一头,夏侯轩见妹妹哭成这样,心疼的抱着,低声安慰:“果果不哭不哭,等长大了就可以好好吃些点心了……”一边说,一边看着罪魁祸首,后者脸上也没了方才玩味的笑容,搁了碟子,捏了些粉末在手上,依样画葫芦的喂给阿翎,轻轻说:“女孩儿素来喜欢甜的,但甜的吃多了到底不好。”说着,摸摸阿翎的小额头,“哭成这样,可不好看了。” 面对小混蛋的示好,阿翎很有骨气的转过头没有接受。丫蛋,她还没嫁呢,就被这家伙嫌弃爱吃甜的,要是日后真的嫁给他了,不得被嫌弃到死?!越想越有可能的阿翎更是扭着小身子,坚定了绝不嫁给他的信念。 萧清晏见她并不接受,倒也不恼,擦了手,又对自家两个弟弟一笑:“这回可将妹妹惹恼了。”说罢,又伸手,笑得温和,“我错了可好?果果莫与我置气。” 抱着哥哥的脖子,阿翎看了他一眼,见他俊朗的面孔上当真满是愧疚的意思,心里也有点软了,大眼睛瞅到那一碟玉寇糕,眨也不眨一下了。 萧清晏见她如此,也是明白了,无声一叹,捏了些粉末在手上,一边喂她一边似笑非笑:“这样爱吃甜的,以后长大了怎么了得?” 阿翎一面卖力的啃着他的手,一面哼哼唧唧的。等她长大了,又关你什么事?   ☆、第14章 阿翎正在腹诽着,小舌头舔舐着萧清晏指尖的玉寇糕粉末。虽说萧清晏这个小混蛋几乎让阿翎气炸了肺,但看在他还是有悔过之心,现在有这么贴心的喂食,小丫头决定万分大度的原谅他了。 小小的舌尖在自己的指尖游移,萧清晏只觉得痒痒的,看着小丫头那心满意足的样子,也是笑起来。这样好哄的阿翎,以后可要继续的逗一逗了。这么想着,萧清晏伸手,某只妹控的哥哥却抱着阿翎退了一步,微笑着看着萧清晏:“清晏抱着果果也是累了,还是我来吧。” 自家妹妹在萧清晏怀里哭成那样,夏侯轩才不会轻易再将妹妹交出去了。 阿翎顿时觉得自家大哥才是亲哥哥啊,当下抱着夏侯轩的脖子,大大一口啃在哥哥脸上,糊了他一脸口水,转过头,小鼻子耸了耸,神气得很的看着萧清晏。 只是后者还是微笑的模样叫阿翎小心肝一抖,顿时觉得这小混蛋一肚子坏水。左顾右盼一阵,还是决定伸手给嘉国公。毕竟萧清晏再坏,也不敢在老爹身边放肆。 见阿翎咿咿呀呀的样子,嘉国公也是愣了愣,确定的确是自己之后,下意识看向纯仪,后者抱着小儿子,只是笑道:“果果既然喜欢萧大哥,萧大哥便也别嫌弃她。” 对于自家娘亲用的“嫌弃”二字,阿翎顿时伤心了。自己一个白白嫩嫩玉雪可爱的小粉团居然会被人嫌弃……心理落差巨大,正要钻入未来公公怀里撒娇,便听到另一个婴孩的声音。转头,一向不怎么开口的夏侯辕指着嘉国公,桃花眼紧紧盯着妹妹,嘴里吚吚呜呜的叫着。 “咿呀!”阿翎嚷起来,自家孪生哥哥绝对不是亲生的,霸着老妈就算了,现在还来抢萧家的帅大叔……一面扑腾着小爪子指挥着大哥快点将自己塞到嘉国公怀里,一面跟夏侯辕比划着。 夏侯轩见弟弟妹妹这样较劲,也是好笑得很,转头见萧家两个小的看得入迷,笑起来:“你们……” 嘉国公细细思量片刻,还是伸手抱了夏侯辕,这下可将阿翎小心肝彻底伤透了,伤伤心心的抱着夏侯轩的脖子,小嘴一瘪,就差开哭了。 抱着夏侯辕,嘉国公见小丫头那么伤心的样子,还是对定国公笑道:“这孩子喜欢撒娇得很,女孩儿娇惯着才好。”又低头看着长得妖孽的夏侯辕,阿翎虽说还小,但那可是未来的儿媳妇,他上手了算是什么?还是抱着好友的儿子,既不得罪人,又不会有伦理之嫌。 见女儿这副神色,定国公只是笑:“清晏抱着吧。”说到此,看向纯仪,笑容愈发温柔了,“娇惯着也好,只怕性子养浑了,清晏吃不住她。” 得了未来老丈人的话,萧清晏轻笑着接过阿翎,又见夏侯轩脸色不太好,笑道:“阿轩何必这副神色?我又不会吃了果果。” 你还敢吃她?!阿翎先是被未婚夫调戏,再被哥哥欺负,此时正是一肚子火气,小爪子“吧唧”一声拍在萧清晏脸上,扭着小身子。 “但愿你不会吃了果果。”从小跟萧清晏一起长大,夏侯轩明白这干哥哥得很,笑得虽是温和,但话中含着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担忧。虽说阿翎要是嫁给萧清晏,那是众望所归的结局,可是他们俩现在这相处方式,真的好吗? “孩子们多,到底是好了,我可是做梦都想生个女儿。”看多了孩子们玩闹,嘉国公夫人看着一脸别扭的阿翎,脸上满是歆羡,“可惜一连三个全是男孩儿。” “男孩儿不好么?”纯仪一面笑着,一面腹诽着,要是你家生个女儿,不还要拐走轩哥儿?越想越恶寒的纯仪突然特别庆幸萧家没有女儿了,“我大齐男儿为尊,男孩儿才是好。” “只消有孩子承欢膝下,是男是女并不重要。”定国公微笑着揽着妻子,往日纯仪因为皇家阴私之事伤了身子,一直无法怀孕,连夏侯轩都是强行受孕才有的,想到纯仪彼时刚生下夏侯轩,那段身子虚弱的日子,定国公忽然觉得喉中一哽,揽着纯仪的手臂更是用力了。 底下那些小的都很懂事的当做没看到,嘉国公夫妇这对人精就更当做没有看到了:“这倒也是。”嘉国公夫人思量片刻,嗫嚅道:“只是不知昇明和帝姬是否知晓,泽安府二姑娘的日子,似乎并不太好过。” 泽安府二姑娘,正是夏侯清。听到温柔姑姑的事,正卖力拍着未婚夫脸的阿翎忽然停下来,又被小混蛋捏了一把脸。某人正抓狂,便听嘉国公夫人的话:“原也是些闲话了,王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是难得大户,王家太太一直想要抱孙子,可惜二姑娘一直没能怀孕。听说前些日子,王家太太往儿子房中塞人了呢。”说到这里,长长叹了一声,“我听闻此事,也就留心了些。有妾侍到底是不快活的。” 而定国公夫妇听着,蹙了蹙眉,旋即展眉。夏侯清连提也没有向他夫妻二人提起过,势必是不愿意叫他们出面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呢?纯仪一旦出面,帝姬的身份足够压死王家人了。 “竟是如此么?”纯仪轻轻说,看着定国公,“我从来没有听妹妹提过呢。”说着,又笑眯眯的,“依我看,我出面,还不如另一人出面呢。” “另一人?”作为丈夫除了自己没有别人的嘉国公夫人,本是抱着告诉两人的心态,一来是她昔日没有身孕之时,家中也是如此被塞人,好在嘉国公并没有接受;二来则是夏侯清性子宁和,她也是喜欢的。 “那人性子如火,明艳娇媚……”纯仪伸手晃着,“那人夫家的妹妹过不了许久也要嫁到王家去,到时候与我家妹子成了妯娌,由她出面,可比我出面强多了。” 听罢这话,四人同时笑起来,定国公听她说“我家妹子”,心中一暖,揽着她,指尖点在她鼻尖上:“你倒是有好法子。”嘉国公亦是赞道:“纯仪帝姬这法子委实是好,那人若是出面,王家只能吃不了兜着走了。” 阿翎不知道母亲所说的是谁,只是没由来好奇起来,莫名其妙的看着萧清晏,见他也是笑得很是了然的样子,一时更是好奇起来。许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萧清晏一面捏着她的小包子脸,一面微笑:“那是一个果果没有见过的人。” 阿翎很乖巧的回以一个鄙视的微笑,废话,要是见过,她还能这么好奇么?小手抚上萧清晏的脸,一边傻笑一边扯着。只是人小力气也小,扯了半天也没有扯动,自己倒是累了,趴在他肩上,哼哼唧唧的。 见小未婚妻这样子可爱极了,萧清晏忽然觉得着自己还没出世就已经定下的婚约挺好的。偏偏就是喜欢逗这个小小的女婴,看到她气鼓鼓的可怜模样,他心中喜欢得很。 萧清晏怀中的清香让阿翎舒服得眯起了眼,又觉得他的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背,一时更是舒服的吚吚呜呜几声,往他怀里蹭了蹭,眯着眼看着爹妈。 “咱们这辈人,谁又不知道她的厉害?”纯仪掩唇笑着,也不去管干儿子和女儿的小动作,只是将大儿子唤道身边坐下,“再棘手的事,在她面前还是手到擒来的事了。”低头想了想,“不过现在有了孩子,性子倒是温和多了。” “算来,她家女孩儿与轩哥儿年岁相近吧?”嘉国公夫人看着夏侯轩,出言询问道,夏侯家与萧家,原是亲近。只是身为臣子,定国公夫妇还是保持着礼数。“难道帝姬没有在亲上加亲的念头?” 亲上加亲?纯仪忽然一阵恶寒,旋即干笑道:“轩哥儿的婚事,我原是不急。”这一个亲上加亲……近亲结婚可是要生下畸形儿的!!抬头间,便对上女儿黝黑的双眸,见她美美的靠在萧清晏怀里,做贼似的瞅着这方,也是好笑得很。当下往定国公怀里一缩,招手道:“清晏,将你妹妹带过来。” 萧清晏含笑答应着,行至纯仪身边,将怀中的阿翎交给自家干娘。纯仪看着怀中如释重负的女儿,愈发觉得这丫头极会看人眼色。又见萧清晏看着她,神色温润之中,透着几丝狡黠的坏笑。 纯仪觉得,这俩小的,恐怕日后做出的事,不亚于自己当年了。 当年纯仪和定国公,一个是先帝最疼爱的幼女,一个是京中公认的金龟婿,两人先后求取对方,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纯仪嫁给定国公的那日,京中的上空都响彻着各家的官家小姐咬牙切齿的声音。 只是这一层,阿翎又怎么会知道呢?只是趴在母亲怀中,小短腿蹭着老爹的手,又转头看着萧清晏,小鼻子一挺,得意极了。 萧清晏退回父母身边,看着阿翎的神态,不觉抿唇一笑,心中更是觉得未婚妻可爱得很,只是对着她微笑罢了。 自讨了没趣的阿翎炫耀也没处炫耀,埋头在纯仪的怀抱里,阖眼欲睡,却听到纯仪温和的声音:“果果怕是累了,我带她下去歇息一会子好了。”说着,便将她抱了起来,正要向外走去。夏侯轩抢到了母亲面前,微笑道:“萧伯伯和萧伯母难得来一次,爹爹娘亲还是在此吧,儿子带妹妹回去。”伸手接过阿翎,又对萧清晏一笑,庆幸终于可以带小丫头脱离某人的“魔爪”了。 而那位准妹夫只是笑着看着夏侯轩抱着阿翎去了,唇边笑容愈发浓了。 一路到了定国公府的内室,给阿翎掖好小被子,见她昏昏欲睡的模样,点着她的鼻尖:“看来过上不久,娘亲就会带你们去见一位故人了。” 夏侯轩虽是年仅十岁,但模样承袭了其父所有的优点,含笑间的风度引人目光得很。昏昏沉沉的阿翎看着大哥温和的笑脸,也是傻笑起来,嘟囔着阖上眼,耳边只听夏侯轩轻轻的声音:“好好睡吧,等睡醒了,娘亲就带果果去见故人了。”   ☆、第15章 “你回来了这样久,今日终于想起了我是不是?”女子含笑盈盈,躺在软榻上一派慵懒的模样,看得某只外貌协会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原本对于自家大哥嘴中的故人并不抱什么希望的阿翎,也就只是霸占了母亲的怀抱,懒洋洋的眯着眼打盹,只是听到了女子的声音,抬头间,顿时看直了眼。 那软榻上的女子,梳着双刀髻,一张瓜子脸,柳眉下一双丹凤眼,万种风情之中又透着凌厉的气势,瑶鼻小嘴,怎么看怎么美人一只。 “哪里能想不到二姐姐的好处?”纯仪一边坐下,一边让身边青娘将夏侯辕抱过来,“只是回京之后,哪里的事都多,这才晚了些带两个小的来看姐姐。” 听到“二姐姐”,阿翎大抵也是明白了。就算是个这样小的“孩子”,但又怎么会不知道先帝皇二女淑宁帝姬?这位年轻的时候,那可是为人称道的美人儿,只是性子泼辣,是个有名的泼皮破落户儿,昔年皇嗣之中,甚至有说法,说是“宁惹皇帝,莫惹淑宁”,由此可见一斑。 这么想着,阿翎还是忍住了向她怀中扑去的念头,回抱着母亲脖子,好奇的打量着二姨母。在心中默默赞叹二姨母长得真漂亮的阿翎嘴角还是忍不住挂着涎水,眼神那叫个发直,被青娘怀中的夏侯辕一爪子拍在了脑门上,这才老实了。 “你帝姬府里有多少事儿?”淑宁坐直了身子,看着小兄妹之间的“互动”,也是觉得好笑,伸手抱了阿翎在怀,“还是旁的什么?” “还说呢,泽安府里什么时候安生过么?”纯仪一边佯作恼怒,一边笑着,见女儿满眼的小星星,在心中骂了一声这“有脸便是娘”的小丫头,“姐姐也是知道的不是?” “知道又如何?”淑宁笑眯眯的,“你家的事,难道我能怎么样?”说着,将怀中的阿翎高高举起,“我本来还说,皇帝弟弟对你未免太偏心了,好端端的宗室出女,竟然封了王姬。现在看看该是这孩子有福,长得这样像长乐姐姐。”阿翎很是配合的傻笑着,投入了淑宁的怀中,咿呀呀的撒娇。 “还说呢,就因为这两个小的,泽安府的人倒真是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纯仪展眉一笑,不动声色道,“虽说同是夏侯家的人,但定国公府和泽安府到底是分了家的,原本也算不得什么。” “你家二叔也这样?”淑宁丹凤眼斜斜一瞥,“果真是没救了。” “二叔才不会呢。”纯仪见机会来了,不紧不慢的娓娓诉说,“只是我家那个嫁到了王家的小姑子,这些日子倒也是烦,王家太太往儿子房中塞人了呢,可急得她……好歹是个女人,谁愿意丈夫有妾侍的?合着两人才大婚多久,王家太太再心急,又何必如此呢?” 对于上眼药这事,阿翎觉得自家娘亲简直是一等一的高手,这眼药上得,简直有技术。 只是淑宁也不是傻子,也明白小妹什么意思,笑着转头装懵道:“你以为都跟你家那口子似的?生不出便从旁支过继?总归我家小姑子也要嫁过去的,来日可要好好帮称着些。” 不料这一拳过去,跟打在一团棉花一样,纯仪顿时有些挫败,还是笑道:“也是了,纳妾的事,除了咱们家里,哪家又能不许男子纳妾的?我只怕有宠妾灭妻的事儿。” “就你担心着?”淑宁眼角漫上凌厉来,看得阿翎小心肝一颤,也不敢动了,“总归日后也是要当家的,难道都要你去兜着?我家的也就罢了,还没有出嫁,我给她兜着也行,你难道还与夏侯清兜着?况且我看她也不是什么没有心性儿的人,好歹是定国公的后人不是?” 被二姐这话堵了堵的纯仪也没有继续。原本她就笃定了淑宁绝对不会管,毕竟深宫之中出来的女子,都是深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道理,这事还没有引到淑宁身上来,她又为什么要管? 如今所为,不过就是在淑宁心中埋一颗小种子,仅此而已。要是那小姑子嫁过去,真的不幸出现宠妾灭妻的事,只怕这头就要开始护短了。 “姐姐说的也有理,是我孟浪了。”认完了错,纯仪接过青娘手中的夏侯辕,“这两个小的,阿辕性子沉静些,小的这个,安生的时候也安生,不安分起来,谁也吃不住。” “等嫁到嘉国公府去了,自然有萧家小子疼着,你瞎操心做什么?”淑宁低头看着小外甥女,却见后者一脸悲愤,小拳头抓着她的衣襟就不撒手了。 果然,萧清晏才是爹娘亲生的吧,所有亲戚全部帮衬着他!到底谁才是亲生的! 见女儿这样子,纯仪只是笑着,也懒得管。淑宁抱起阿翎,笑道:“翎姐儿脾气还挺大,二姨瞧着萧家那小子挺好的,你就这样不喜欢?” 想到萧清晏那张让人想入非非的脸,阿翎愣了愣,还是很有骨气的皱起脸咿呀一声,表示自己不喜欢。 “这孩子心性儿高,倒像我。”淑宁笑得眯起了眼,光洁白皙的侧脸在阿翎眼中,差点又叫她流下来口水。淑宁褪下了手腕上的镯子放进小被子,“就送你了,来日长大了再带着。” “姐姐……”纯仪正想假意推辞几句,便听到门板轻响,见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快步走进,附在淑宁耳边说了几句,淑宁的脸色立马变了,沉声问:“你说什么?” “正如奴婢所言,三姑娘方才回来还哭呢。”那侍女说罢,退到一边。淑宁一张俏脸脸色渐渐凝重起来,眉眼间气势顿时迸发,看得原本还想耍混的阿翎乖乖放开了她的衣襟,直感叹女人心海底针,翻脸比翻书还快。 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的纯仪和依旧啃着小爪子的夏侯辕则是看着淑宁,过了半晌,纯仪才问道:“姐姐,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儿?”淑宁冷笑道,“我倒也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出门一趟竟然能哭着回来,这成了什么事!”说罢,将阿翎往纯仪怀中一塞,“这回可好,连我也摘不干净了,与我过来就是。” 纯仪一手一个,已经抱不住,将夏侯辕交给青娘,自己抱着阿翎跟着淑宁快步去了。出了帝姬府,上了马车,一路到了佟府,见淑宁快步进去,纯仪想了想,也就跟了上去。 等到淑宁到了厢房前,一个老妇人立在门前,见淑宁来,已经有人行礼:“淑宁帝姬,纯仪帝姬。”又高声对门中道:“三姑娘,帝姬来了。”话音刚落,门中便传来声音,“嫂子来了?你们请嫂子回去就是,我自个儿的事儿,总不能事事请嫂子为我操劳的。” 要是搁在平日,阿翎只会觉得这姑娘有性格,但现在这带着哭腔的声音,实在不能让阿翎觉得什么。淑宁已然沉了脸色,转身道:“娘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就是了,一定劝得妹妹。” 佟夫人嘴角动了动,但帝姬虽是儿媳妇,但先是君,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转身,又不安的看了淑宁一眼:“那便有劳帝姬了。” 淑宁微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娘不必如此客气。” 待目送了佟夫人,淑宁也不多说,退后一步,指着身边随着来的粗使嬷嬷:“我数三声,她不开门,你们只管撞开。” “一。”淑宁声音甫一出口,门板已然开了,门里站着一个身量还小的少女,小脸苍白,还挂着泪痕,见淑宁站在外面,抿了抿唇,强笑道:“是我不懂礼数了,费了嫂子的心思。” “罢了,你们下去。”淑宁上前携了少女的手,转头吩咐后,招手令纯仪一起进去。 屋中陈设简单素雅,看得出主人是个雅致的女子。坐在桌前,淑宁轻轻敲着桌面,看着面前的少女,也就是她的小姑子佟安蕙,明知故问:“什么事委屈成了这样?” 佟安蕙抿了抿唇,摇头道:“此事委实不便跟嫂子说,还请嫂子见谅。” “见谅?你不与我说,还是要与你哥哥说?”淑宁冷笑泠泠,丹凤眼斜斜扬起,一股莫名的威压弥漫开来,“公公没了,婆婆忙着这样大一家,你哥哥又忙于前朝,我不看顾着你,你还要谁看顾着?”说到这里,素手重重落在桌上,“还是你觉得我不住在这里,便不是你家的人么!” 佟安蕙一双大眼睛立时就红了,阿翎也是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小美人儿,便见她哭起来:“嫂子,我、我不愿嫁到王家去,还请嫂子做主,退了这婚约。” 这画风顿时逆转,阿翎也是呆了呆,但旋即以一种莫大的崇拜目光看着佟安蕙,脑子里浮现着等自己长大了,然后义正言辞的站在定国公和纯仪面前——“爹爹娘亲,我不愿嫁到嘉国公府去,还请爹爹娘亲做主退了这婚约。”一时心中暗爽。 “好好的,做什么不想嫁?”淑宁看着小姑子,唇边已然扬起冷笑来,“出了门一趟,竟然就如此了?何况这是你亡故的父亲定下来的婚约,说废就废的?”   ☆、第16章 被自家嫂子这么一说,佟安蕙眼眶更红了,眼泪滚珠儿一样落了下来:“嫂子可知道,原本我还盼望着嫁去的那一日,可是现在,我是半点没有这个念想了。” 淑宁柳眉倒竖,喝道:“哭哭啼啼做什么?谁给了你委屈,加倍还给他就是,在家里哭闹,要退婚?你是在为难婆婆,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顿了顿,语气又软了下来,“说罢,出了什么事,只消不是没理的,我与纯仪帝姬都给你兜着。” 佟安蕙呜咽几声,看一眼纯仪母女,强忍住泪意道:“嫂子与帝姬原是不知,臣女今日出门去,原本是到寺中与先父祈福,谁知道遇上了王家的人。臣女并不识得她,她却是认得臣女,上前与臣女招呼。臣女见她衣衫颇为华贵,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她是谁,她说她是王家人,等臣女嫁去了便该叫一声‘嫂子’。”说到这里,佟安蕙小脸白了白,笑容愈发苦涩了,“臣女虽是未嫁,却也知道,王家唯有两个男子,大的是纯仪帝姬的妹夫,小的便是与臣女有婚约的。夏侯家的嫂子臣女也是见过,却从不知道这人是谁。转念想想,兴许是堂嫂,也就没有说什么。” “只是后来祈福完了,臣女还是觉得哪里不对,这才出言问了几句,谁知道……”佟安蕙脸上的神色愈发古怪,被淑宁牵扯进来的纯仪只在一边作壁上观,连话也不说,过了一会儿,佟安蕙才低声道:“谁知道,那人哪里是什么嫂子,竟是王家长子的妾侍。” 想到一个做妾的都敢对还没过门的二奶奶自称“嫂子”,要是自己赶明儿嫁过去,丈夫纳了妾,狐媚子勾了丈夫就算了,祖宗家法还管不了,说不定要日日骑在自己头上……大家闺秀出身的佟安蕙怎么想怎么觉得小心肝抽着疼,当下委屈得很,觉得自己所托非人遇人不淑,强忍着回来,这才哭了出来。 “糊涂东西!一个做妾的敢自称是主母,这王家翻了天不成!”淑宁本就是泼辣的性子,一听这话哪里还忍得住,一张俏脸上满是怒意,冷笑道,“看来这王家当真是糊涂,难道大齐帝姬的小姑子都是给她家作践的?” 要说夏侯清被王家给了气受也就罢了,毕竟跟淑宁关系不大,但现在佟安蕙还没过门,就被骑在夏侯清头上的狐媚子给欺辱了。要知道,淑宁帝姬那可绝不是什么护短的人,只是对于招惹到自家身上的人从来都是帮亲不帮理而已。 看着自己二姐一张脸上满是怒意,纯仪心中暗自得意,没想到老天爷这么帮自己,刚说了那话,现在佟安蕙就被牵扯进去了。算来也是那丫头自己作的,非要在未来二奶奶面前炫耀自己得王家太太宠爱,可是却忘了一件事,看在王家老大的份上,夏侯清或许不会纯仪面前说什么,但是还没过门而且不想被小妾压在头上的佟安蕙背后,可还站着淑宁! 这头姐妹俩一个暴怒一个暗中得意,那头王家太太塞到儿子房中的小妾刚回府,此事便被她身边人告诉了夏侯清和王家太太。 王家太太此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她选中那女子原本只是看她颇有几分颜色,又想儿子赶紧有一个大胖小子,只是没想到大儿子连看也不看这丫头一眼,还说现在年轻,孩子的事缓一缓也不急,纳妾之事,只要夏侯清同意,他自会纳妾。王家太太舍不得说自己儿子什么,只好转而给夏侯清做工作,后者倒是万分大度的同意了,而且对那丫头好得很,什么好的都独给一份。深深觉得性子宁和的儿媳妇的确是名门出来的王家太太也很是疼爱她亲手塞给儿子的丫头,只是谁又想到这丫头这样不省心,遇到佟安蕙就算了,还敢自称是“嫂子”,当真当嫡庶之礼和淑宁、纯仪是死的不成? 见王家太太这样着急,夏侯清忙出言劝道:“娘也莫急,想来佟家三姑娘未必会与淑宁帝姬说起此事。退一万步讲,若是淑宁帝姬真知道了,做媳妇的也必然会向嫂子进言,请嫂子帮忙劝一劝。” “还是阿清识得大体……委屈了你”王家太太脸色还是白的,只是口气微微松了些,“只是淑宁帝姬那性子,还得烦劳你多费些唇舌。”又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妾,沉声道:“你可知罪!” 听到婆婆有几分请求的话,夏侯清心中顿时舒畅了许多。作为一个被婆婆塞了小妾的正妻,怎么可能看得惯那狐媚子?尤其是那狐媚子日日在丈夫面前晃悠,极尽所能的勾引,又仗着是太太赐下的,连夏侯清身边的大侍女春儿也给了没脸。只是正因为是王家太太亲自赐下的,要是明着怎么样就是不给婆婆脸面。思来想去甚久的夏侯清还是决定捧杀,她性子温柔,但可不是没有脾气的泥菩萨,夏侯家的人,个个都是有血性的,才不会容忍有人骑到自己的头上。 只是没想到,才多久的日子,那丫头浑然忘了自己是谁,真以为自己成了王家的大奶奶? 那丫头跪在两人面前,娇媚的脸上洋溢着楚楚可怜,若换了男人,只怕已经扼腕叹息,大呼美人可怜了。 “奴婢冤枉,奴婢只是觉得佟家三姑娘面善得很,这才孟浪了些,还请太太和大奶奶宽恕。”她磕了一个头,声音中含着哭腔。这么些日子,在王家顺风顺水惯了,吃穿用度,什么都是照着夏侯清来的,不少下人见她得宠,也就死命巴结起来,日子不久,俨然她才是女主人,今日在外,脑子一热,显摆错了地儿。 “你当这事我们说了算的?!”王家太太也直恨自己往日怎么没看出来这丫头这么会来事儿,“一旦淑宁帝姬和纯仪帝姬问起来了,谁救得了你!谁又救得了王家!”淑宁、纯仪两人虽是帝姬不得干政,但一个在长乐帝姬死后算是长姐,夫婿更是刑部尚书,司掌天下邢狱,另一个先不说夫家是功臣,光是皇帝嫡亲妹子,说话比宠妃还管用这点,就不是正常人找惹得起的。王家太太一个头两个大,只恨不得抽死这丫头。 “太太……”王家太太好歹是官家太太,明白这其中厉害,而那丫头就没这么好的素养了,正要再诡辩几句,便见一个小厮忙慌慌的冲了进来,向王家太太和夏侯清打了一个千,急道:“太太,大奶奶,门外来了些人,说是要见太太和大奶奶。” “什么人?”王家太太正在气头上,“说我不在就是。” 夏侯清忙拦着,问道:“他们说什么人了么?” “不知呢,只是排场大得很。”小厮想了想,“对了,那跟在马车边上的,好像是侍女,叫紫苏来着……” 紫苏紫苏,不是纯仪身边的大宫女么?夏侯清顿时哭笑不得,忙起身:“快吩咐下去,整理个院子出来,任何人不得靠近。”又扶了王家太太,“娘,快与我一道出去吧,怕是淑宁帝姬问罪来了。” 听到“淑宁”二字,王家太太整张脸都苦逼起来,忙慌慌拉着夏侯清,指着那丫头:“将她带下去!”说着,与儿媳一起出去了。 淑宁原本正在与外甥和外甥女逗乐,便听说是婆媳二人都迎出来了,心中也是稍稍欢喜了些,对纯仪道:“算她们知礼。”说着,又被扶下马车,笑眯眯的看着在车前行礼的婆媳两人。 阿翎在淑宁怀中,见了自家姑姑,当下就乐得找不到北了,扑腾着扑入夏侯清怀中,在她脸上香了一个。 夏侯清抹了一把脸上的狼藉,没事人一样对淑宁和纯仪笑道:“两位帝姬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又让开道来,“两位帝姬请。” 四人一路到了刚打点出来的院中,淑宁顺势坐到了主位,纯仪抱着儿子坐在她身边,两人都只是看着王家太太笑而已,把王家太太唬出了一身冷汗。 淑宁是誉满京城的美人,但那泼辣的性子一点都不比其美貌的名声小。王家太太知道这回根本是被迁怒了,但又不敢说什么,只好低着头,任两人看着。 “算来,我与妹妹与太太家都是有亲的不是?”淑宁开口,笑容好比阳光,看得夏侯清怀中的阿翎口水都快下来了,“今日这样叨扰,还请太太莫要置气。” 王家太太冷汗涔涔,忙说几句“哪里”之后,满脸堆笑。只是对方不提,她也不敢说什么。 “只是今日的事,想来两位都已经知道了。”淑宁笑容更是浓了,“我家那小姑子,回去便觉得委屈得不行,说什么都不愿出来呢。” 王家太太脸色顿时白了,张了几次嘴,为能说出什么来,夏侯清忙开口道:“帝姬明鉴,此事婆婆委实不知情,只是素日之中,婆婆与臣妇见她伶俐,都高看几眼,谁也不知道那丫头能如此放肆。” 这一通推卸责任说的也在理,何况也是事实,先不说夏侯清本就想要这样的结果,就算并不是如此,总不能为了一个妾侍让整个王家就去得罪淑宁吧?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道理,婆媳俩都懂得很。 “大奶奶倒是和软的性子,想来那人在家中也给过你不少脸子看吧?”淑宁笑眯眯的,只是话中隐隐含着讽刺,“我倒是不知道,王家家风如此,竟是宠妾灭妻。如此,我家妹子也不用嫁来了。”又转头,对纯仪道,“你也尽快去求皇帝弟弟,叫大奶奶和离吧。别叫人说,咱们皇室薄待了定国公的后人。” “淑宁帝姬——”淑宁话没有说完,王家太太已经失控的叫起来,要是真的和离,这王家再没有翻身之时!这京中谁会顶着皇帝和两个帝姬的压力去跟王家扯上关系?! “本帝姬话没说完,哪有你说话的份!”方才还笑容盈盈的淑宁顿时拉下脸来,气势之凌厉叫阿翎都愣了愣,顿时感叹也不知道二姨父怎么压住她的。“你王家家教就是如此,你一个做婆婆的将小妾捧得比正妻还高?作践了夏侯家的闺女,你当夏侯将军会放过你王家?现在还想将佟家的闺女也拉下水?!” 原本被二姨妈的气势所震慑的阿翎顿时笑了起来,这话说得自家老爹好像欺男霸女的恶霸一样。当下就在夏侯清怀中扭起来。 纯仪也是被淑宁这话逼得够呛,强忍住不笑以免拆了淑宁的台。 素来听闻过淑宁的泼辣的王家太太也没想这样面对面的接过招,腿肚子一软便伏在了地上:“臣妇冤枉——”   ☆、第17章 “冤枉?”淑宁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立时冷笑起来,“王家的家事,照理儿也不该外人来管不是?何况太太既然说是冤枉,那么今日便叫本帝姬便与纯仪帝姬一道看看,太太是如何被冤枉的。”说罢,漫不经心的吹了吹指尖,神色慵懒明艳。 对方都说了这话,要是还不明白,王家太太也就算是白活了这么多年——这是逼着她当着淑宁、纯仪的面将那丫头当场料理了!那丫头闹出了这事,惹到了两个帝姬头上不说,一旦闹开,王家以后的声名也是全毁了……这么想着,本就不是省油灯的王家太太郑重的点头:“帝姬放心就是。”一挥手,“将那贱婢带来!” 夏侯清忙出门吩咐下去,素日里见那丫头颇有几分得太太和大奶奶青眼而巴结的下人们也知道风向变了,两个平日就嘴紧的粗使嬷嬷将那丫头一路押着到了院中,扔到了王家太太面前。 那丫头被这大力扔得七荤八素的,抬眼便见王家太太和夏侯清脸色全是不好,立在面前形成了一道尾牙。她不禁咽了一口吐沫,哭道:“婢子知错了,还请太太和大奶奶宽恕。” 凭着太太素日的疼爱,那丫头原本以为一定会就此揭过,谁知王家太太脸色愈发森冷,退后一步,喝道:“来人,跟我狠狠打,叫她知晓了,什么是嫡庶之礼!” 还没反应过来,脸上重重挨了一下,顿时将她打蒙了,眼前金花乱舞,顿了一会子,才抬头看清了,王家太太身后坐着两个衣着华贵的美貌女子,以及正在其中一个怀中坐着啃手的男婴,还有在夏侯清怀中,满眼幸灾乐祸的小婴儿。 明白了太太这样打自己的原因正是因为这两人在那丫头脸色狠狠咬牙,抢到淑宁面前:“这位贵人,婢子只是仰慕大爷,只是如此……”话还未说完,王家太太脸色大变,要再让她冲撞了淑宁,那这回可就是覆水难收了!当下恨声道:“还不将她抓回来!难道要我亲自动手!冲撞了贵人你们谁担待得起!” 两个粗使嬷嬷听了这话,忙上前将那丫头抓在手中,另一个上前,一个大耳刮子摔在她面上,原本红肿的半面顿时肿得更高,嘴角也淌出血来。 淑宁平静的看着施邢过程,眉眼中的凌厉和慵懒混杂在一起,看得有些怪异。阿翎趴在夏侯清怀中,看着那丫头被打得伏在地上,半晌才抬起头来,半张脸肿得老高,眼中还含着楚楚可怜的泪光,顿时觉得背脊一寒,身子一扭缠住夏侯清,心里暗叹这真是个实力派。 夏侯清见那丫头吃了瘪,还是有几分畅快,垂眸看一眼怀中扭动着的阿翎,上前附在纯仪耳边道:“嫂子,不如将孩子带下去?这样的场面,未免污了孩子们的眼。” 纯仪思量片刻:“不必了。”要说这丫头敢在没过门的二奶奶面前装乔这事,王家太太不知道也就算了,但要不是她惯着,能有这事?思来想去,纯仪可不敢将孩子们放在这里,一刻也不想。 而阿翎听到自家娘亲这话,立马笑了。秉承着人类的劣根性,阿翎是很愿意看一会儿热闹的,当下缩在姑姑怀中,转头看着那丫头。 只见她双颊红肿,伏在地上虽是柔弱,但没有一丝美感可言。肿得高高的脸上还挂着点点泪珠,看得更是不伦不类。 别说这些子已经嫁了人并且都是嫡妻的看不惯这种狐媚子,连阿翎都觉得手心儿痒痒。装柔弱这事,对男人大概还是很管用的,但对于女人……除了蕾丝恐怕没几个人喜欢吧。 “劈啪”声一直没有停过,直到那丫头伏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掌嘴的粗使嬷嬷才停下来,垂手站在一边等着王家太太发落。王家太太抿了抿唇,转头看着淑宁:“帝姬……” “我说了,太太的家事,我们都不管。”淑宁微微一笑,话虽这样说,但其实什么意思,在场诸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说着,淑宁又垂眉看了一眼啊那丫头,佯作惋惜道:“惩处人的法子多得是,何必打脸呢?成了这样,以后令郎见了可喜欢不起来了。” 对于二姨母的伪善,阿翎也只能报以干笑。也明白日后长大了千万别招惹到淑宁头上,不然恐怕会被修理得很惨。 那丫头双颊红肿,伏在地上不住的打量着姐妹俩,明白这两人只怕就是淑宁帝姬和纯仪帝姬。 原本王家太太将她买进来的时候,她就是抱着进来享福的心态,太太宠着,大奶奶性子和软,二奶奶还没过门,王家后院俨然就是她的天下…… 可现在来看,夏侯清一再忍让,难道不是就是在等着这一天? 这么想着,那丫头心里恨得很,握指成拳,看着夏侯清,双颊痛得很,还是强撑着说:“大奶奶好手段……” 夏侯清在纯仪身边立着,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低头看着阿翎,摸摸她的小脑袋。阿翎也不是什么傻子,从上回听到这个姑姑跟春儿的话,就已经知道这种事只是迟早的问题。只是这姑姑这样温柔的性子,竟然能使出这种捧杀的法子,倒是阿翎始料未及的。 只是,敢欺辱到自己身边人头上,就算这回二姨母没有出手,等阿翎长大了,也要跟这狐媚子清算。 不过,看了这样的事,阿翎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不管以后嫁给谁,一定要在婚前逼着他写保证书,要是纳妾,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这么想着,阿翎看着那丫头的目光愈发没了好感。 “与你大奶奶有什么关系?”淑宁笑着反问,原本懒洋洋的目光已经透出了些凌厉,“是我说错了,你不都是没过门的二奶奶的嫂子了么?我若是大奶奶,你还有命活在现在?” 那丫头自知理亏,但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若不是她对我使绊子,我哪里能进了圈套?大奶奶就是怕吧?怕大爷喜欢我,怕我夺了你的位子。” 夏侯清看着这双颊红肿的女子,抿了抿唇:“我怕你做什么?” “七出之罪!”她顿时得意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要不是怕我在你之前生下孩子,何苦叫两位帝姬动手?”说到这里,咽了一口血沫,恨恨的看着姐妹俩,“可笑帝姬被人当作刀子使了还浑然不知……” “糊涂东西!这是你跟帝姬说话的态度!”王家太太只恨方才怎么不叫人抽得她再也说不出来,“大奶奶宽厚不与你计较,你倒是埋怨起来了!” “我哪一句说错了?”那丫头抬头看着夏侯清,只想把满腔的怒火都发出来,“你就是生不出孩子,活该一辈子生不出孩子。我且瞧着,再过上几年,会有多少女人进来,多少女人能讨大爷欢心,我不能,总有人可以……到时候,我看你能防得过多少!” “你——”夏侯清脸色顿时白了,说出一个字竟然再也说不出,身子摇摇晃晃起来,唬得她怀中的阿翎哇哇乱叫,生怕姑姑昏了自己也要被摔在地上。 “阿清。”纯仪眼疾手快,忙将怀中夏侯辕扔给了淑宁,起身扶住夏侯清,后者胸口剧烈起伏几下,双眼一翻,就在纯仪怀中昏了过去。 阿翎见姑姑昏了过去,呜哇哇哭得起劲极了,生怕被扔在地上,只是夏侯清虽是昏迷,但双手未曾软下去,一时也不妨事。王家太太见状,忙将阿翎抱在怀中,又一叠声唤来人将夏侯清抬下去。 “好个侍妾,竟然敢诅咒主母了是不是?”纯仪看了这丫头的样子,就不可抑制的想到夏侯湄诅咒一双儿女的事,顿时心里就不爽了。作为一个有仇必报的坏女人,纯仪帝姬不介意对这个将自家小姑子气昏的丫头落井下石,“太太,按照道理,你们家的事,我也不该管。只是,今日这丫头能这样说阿清,下一回,说的就是太太也不一定。” 王家太太脸色顿时一白,这丫头是她买进来给儿子传宗接代,不是进来当祖宗的!冒犯了儿媳妇可以,但骑在自己头上就是不行,当下脸一拉:“来人,将这丫头带下去!关在柴房里,过上些日子去找人牙子来,将她发卖了!” 那丫头也是半点不服输,冷笑道:“太太待我好,我倒也是感激的。如今两位帝姬在这里,太太迫于无奈,要发卖婢子,婢子明白。”说到这里,笑道,“只是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养着有什么用处?何况,若是这母鸡还要啄人呢,婢子倒是无妨,下一个又是谁?是太太?还是二奶奶?” 王家太太愣了愣,想到夏侯清对于自己一向恭敬,端茶侍食无微不至,绝不是这样的人,脸拉得更长了:“一派胡言——” “哪里是胡言?分明是气急之下,什么都说了出来。”还没说完,淑宁便微笑着开口,看着脸颊肿得跟什么一样的某人,“看来你倒是觉得,我与纯仪帝姬在这里,你很不舒服是不是?你觉得,是我们压着你家太太办了你是不是?” “难道不是么?帝姬平心而论,若不是两位在此,太太会这样生气么?”那丫头冷笑,咳出几丝血来,“也是了,亲不间疏。” “是啊,亲不间疏,我没有缘由为了你,就叫我家妹子受委屈!”淑宁冷笑道,气场顿时变得凌厉,“我与纯仪帝姬今日不动手,还敬着王家与佟家、夏侯家是姻亲,还敬着太太是夏侯清和安蕙的婆婆。”说到这里,手中茶盏劈头盖脸摔在那丫头脸上,茶虽是凉了,但那茶盏砸在脸上,夏侯辕都被姨母吓了一跳,怯生生的缩进了她怀中,“实话告诉你,你家大奶奶那是性子和软。倘若是换了我,一个小妾敢在未过门的弟妹面前说是她嫂嫂,我势必是要弄死她的。还是你当定国公府是死的不成!” 见那女子双眼大睁,满是惊恐。对于淑宁的泼辣,阿翎现在才有了最深刻的认识,这样明艳泼辣甚至说是张狂的个性,也只有从小备受宠爱的天之骄女才可能养出来。 淑宁含着冷笑,摸着夏侯辕的小脑袋,阿翎在王家太太怀中,可怜巴巴的看着哥哥被摸着脑袋,只觉得姨母好像在摸小西瓜,似乎下一刻就会拍着说“这西瓜熟了,可以砍来吃了”一样。 正在僵持,春儿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笑道:“太太,太太,喜事,大喜事啊!我家姑娘有身孕了!”   ☆、第18章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戏剧性,那丫头才说了夏侯清这辈子都不能有孕,还没转身,已经传出夏侯清已经有了身孕的话。 阿翎眨巴眨巴眼睛,转头看着那丫头,只见她的脸瞬间就白了,原本一张脸就肿胀不堪,这样一来就跟发面包子一样白白胖胖的。 正为自己这个滑稽的念头乐得手脚乱蹬的阿翎被纯仪接了过去,看一眼那丫头,低声笑道:“看来你还是没能如愿。”说罢,与淑宁一起向着夏侯清的房间去了。 一路到了夏侯清的屋中,那大夫正为夏侯清开安胎药,见有女眷来,也就自觉地去了。坐在夏侯清床边,纯仪微笑着握了她的手:“如今可算是熬到头了,再怎么艰难,总不会比我当年怀着轩哥儿难了。” 当年纯仪强行受孕怀上了夏侯轩,太医都说这胎要是没了,大抵纯仪也得没了。先帝差点没活剐了这群国手,专门差了一位擅长妇科千金的太医守在帝姬府里,还口谕定国公不必与纯仪分居,可以日日在帝姬府之中陪伴,免得纯仪心绪不宁有所牵挂。 夏侯清自然也是知道其中缘故的,只是抚着小腹,脸上扬起一抹红晕来:“我只愿他平安出世,旁的什么都不在乎了。”又低低一笑,“还有些事儿,还要请教淑宁帝姬和嫂子呢。” “有什么需要的只需向我开口就是。”纯仪作为皇帝的嫡亲妹子,要什么没有?何况泽安府之中,跟三房的比起来,二房的怎么看怎么可爱,纯仪当然也愿意在夏侯清面前做个好嫂子。 “多谢嫂嫂。”夏侯晴一面致谢,一面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春儿明白什么意思,也就领着众人下去了。待几人一走,夏侯清这才歉意笑道:“今日的事,白叫两位帝姬看了笑话。” “有什么笑话可言?”淑宁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的看着夏侯清,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晓得你那些小把戏?可莫忘了,我与你嫂子都是深宫之中出来的。当年先帝皇后的手段,可绝非你能比的。” “姐姐。”纯仪听她提到“先皇后”,脸色一变,出声打断,“那是我们的嫡母,姐姐万不该非议。” “也是我的不是了。”淑宁想了一想,委实是自己理亏,拉着纯仪的手腕,“她将你养大,那份恩情,我自然明白。” 阿翎见娘亲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也是摸不清头脑,只是一个已经作古的外祖母,也不是她该弄清楚的。 而夏侯清对于这些皇室阴私,也没兴趣知道,只是面前这位是自家嫂子,也就只是当做闲言碎语一笑,不说一句话。 怀孕的女人一向是金贵的,阿翎知道这点,也在心中暗叹以后不能扑姑姑了,在纯仪怀中默默一叹,也就抱着母亲的脖子,咧开嘴笑着。 以后自己可就不是最小的了,总算有人能给自己欺负蹂躏了。想到能捏到小豆丁一张包子脸,阿翎成功化身怪阿姨,口水流了一下巴。见三个长辈看着自己,也就起劲的笑起来。 也不知道是深秋的风凉了还是因为阿翎本身的体质问题,总之这一笑,原本以为笑罢了就好,谁知道当夜夜中,圆滚滚的小肚子忽然像是刀绞一样。 原本想忍一忍就过去了,谁知道这痛楚不仅没有缓解,还越来越剧烈了。在深秋之中,还痛出了一脑门子汗的阿翎还是忍不住哭起来,慌得丽娘连滚带爬的抱着阿翎安慰,见她胖乎乎的小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也是唬得厉害了。 阿翎这个小王姬,出生半岁,连个小咳嗽都不曾有过,但现在成了这模样,也是叫深夜被传召来的太医慌了神。要知道这样小的孩子,即便是伤风都可能没了,何况成了这幅光景? 想想宫中那位有多宝贝这个小外甥女,几名太医相视一眼,同时打了个寒战,忙给阿翎诊脉。 足足折腾到了黎明,好容易止住了腹痛,顶着黑眼圈昏昏欲睡的阿翎还没阖上眼,又剧烈地咳起来。太医们面面相觑后,同时得出一个结论——要吃药!还要一直吃药! 从来就没喜欢过药的阿翎顿时更想哭了,别说中药,就是西药她也没喜欢过。尤其是接下来,每日之中,爹爹娘亲拿着银勺子喂她药汁儿的时候,阿翎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样连着折腾了几日,阿翎圆乎乎的小脸也迅速消瘦下来,看得那对做爹妈的每日都满目怜惜的看着女儿。 坐在定国公怀里,阿翎看着纯仪舀起碗里的药汁,送到自己嘴边,斗争了好久,还是闭上了嘴,坚决不喝了。 “果果听话,吃了药药才会好起来。”看着母亲心疼又和颜悦色哄着自己的样子,阿翎“呜呜”摇着头,朝定国公怀中缩了缩,“果果。” “这孩子倒是任性起来。”定国公从怀中捞出阿翎,“不吃药怎能好起来呢?” 她明明已经好了很多好吧!阿翎扬着小手表示自己g,转头就在老爹脸上香了一个,妄图通过“出卖色相”逃过这回。 “果果,好生吃药!”纯仪长长叹了一声,正要再喂,便见紫苏飞快的闪进,“帝姬,将军,嘉国公夫人与萧家大爷来了。” “请进吧。”被女儿的不配合折腾得身心俱疲的纯仪隔了药碗,郑重的决定考验一下干儿子是否当得起自己女婿。 嘉国公夫人与萧清晏来的时候,阿翎当即咿呀一声,钻进定国公怀里,大眼睛做贼似的看着萧清晏母子。 “我听闻果果病了?”嘉国公夫人看着阿翎,关切道,“好些了么?” “连嫂夫人都惊动了?”定国公微笑道,将阿翎放在婴儿床里,“这孩子倒是任性起来,我与她娘亲怎么也不能让她吃药。” “这孩子倒是个有气性的。”嘉国公夫人看着阿翎,温柔笑道:“姑娘家这样也好,总该有些气性的。” 阿翎皮笑肉不笑的听着,看着萧清晏完美的侧颜,撇撇嘴。 纯仪轻叹一声,上前携了嘉国公夫人:“姐姐难得来一回,奈何这孩子正在生病,别过了病气。正好我也有些累了,咱们在花厅之中说说话。”说着,怀着满满的恶意,“清晏是要与干爹干娘去,还是要留在这里陪果果一会子?” “儿留在这里吧。”像是完全没有看到阿翎满眼的嫌弃,萧清晏抿出一个微笑,看得人想入非非,转头又对小床上的阿翎微笑,“果果一人在这里,不也是很孤单吗?” 顿时觉得自己会被修理得很惨的阿翎小脸一皱,眼泪滚珠儿就落下来了。娘亲,亲亲娘亲,果果错了,果果好好吃药,别把果果一个人扔在这里跟这小混蛋共处一室啊—— “怎么哭了?”这招果然有用,纯仪与定国公都是停下了出去的脚步,转身想要看看,阿翎还没来得及装可怜,便被萧清晏抱起来,柔声哄道:“果果乖,哥哥在这里陪你,不哭不哭。” 鼻尖萦绕着清香,阿翎这几天被药味熏得都快失灵的小鼻子耸了耸,好像在酷暑之中喝了一口冰泉,也不装哭了,就那么乖乖的看着萧清晏,低头把眼泪鼻涕抹在他的衣襟上。 “还是清晏有法子。”见阿翎在他怀中止住了哭泣,定国公不觉心中欣慰,对于这门婚事,当年答应下来,一来是相信萧家的家教,二来,也算是与知己结盟。若是萧清晏能得到阿翎的欢心,心甘情愿的嫁过去,定国公觉得,他这做父亲的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干爹过誉了。”萧清晏一面笑,一面低头看着阿翎,轻轻吹了一口气,“儿也是喜欢果果的。” 阿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吭声了。 待到三个大人出去了,萧清晏这才抱着阿翎坐下来,笑得温润:“果果……” 才多久不见,这小丫头一张小圆脸竟然销售成了这样,委实叫他心疼起来,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小脸,又坏心的捏了一下,疼得阿翎叫了起来,小爪子挠在他手上,一脸便秘表情的不理他。 萧清晏轻笑出声,端起搁在桌上的药碗,冰凉的触感叫他蹙了蹙眉,放了阿翎在床上,才走出门去:“这药凉了些,再去煎一碗来吧。”又低声道,“再去熬些蜂蜜水来。” 只能听到他的前半句话的阿翎都快哭了,看来怎么样都逃不过喝药的命运……小丫头一脸苦逼的模样正好落在转身的萧清晏眼中,眼睛一眯,微笑着回到阿翎床边,点着她的小鼻子:“果果现在瘦成这样了,倒是不压手了。” 原本正在哀怨的阿翎顿时来了脾气:小混蛋谁求你抱了吗!?小拳头抡起来,浑然架势要将他摁翻在地胖揍一顿。 萧清晏看着她滑稽的模样,抿唇一笑,顺手取了桌边的果子纳入嘴中,一面吃一面微笑:“这果子味道不错哩,同样都是‘果果’,怎么它就比你软乎多了?” 嘴角抽了抽,口水沿着嘴角流下来。本着成年人不跟他一小屁孩儿置气的道理,阿翎很有骨气的转头不去理他。嘴边却被沾上了甜甜的汁液,转头,见萧清晏笑得格外温润,手中还扳了小小的果肉,捏碎了送到她嘴边:“吃药吃多了,尝尝甜的?” 这么些日子吃药吃得嘴都苦了的阿翎想也没想,张嘴,小舌头滑过他指尖那块小小的果肉,还没卷到嘴里,小混蛋已经收回了手,带走了那块甜甜的果肉。 对于自己在吃的方面连摔两次跟斗的阿翎顿时不淡定了,尖利的咿呀了一声,见罪魁祸首笑得格外惬意,更是恼火,心里盘算着等长大了一定要搥死他。 恶作剧成功,见阿翎这悲愤的模样,萧清晏只是微笑,又听到门板声响了一下,一个侍女打扮的人端进来一碗药汁,那药琥珀色好看极了。接过,又见阿翎原本悲愤的表情立时便为“你弄死我算了”的生无可恋,萧清晏也是笑出声来,让侍女下去后,搅着药汁,柔声哄道:“不好好吃药怎么能好起来呢?日后可不给你好吃的了。” 好像你给过什么好吃的!他不说还好,一说阿翎更是火大了。萧清晏伸手抚着她的小脑袋加以安抚,却被很不领情的阿翎转过头不理。 萧清晏也不恼,只是微笑着,吹凉了药汁,才舀起一勺给她喂到唇边:“果果听话。” 阿翎一脸宁死不屈,小嘴闭得紧紧的,看着萧清晏半点不松嘴。后者无奈,收回手,旋即轻笑道:“你不晓得,这东西很好喝的,好些人想喝还喝不上呢。”说着,低头将药喝了一大口,苦涩的口感叫他蹙了蹙眉,还是笑得温和,“果果瞧,我都喝了,很好喝的。” 原本还觉得这小帅哥味觉是不是有问题,但看现在这样,为了哄她吃药,他根本都豁出去了,可是药哪里能乱吃的?看着萧清晏温柔的笑脸,阿翎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狠狠心张开嘴,“啊啊”两声,示意他喂自己。 虽说一口下来,阿翎被苦得直翻白眼,还是强忍着张大了嘴,喝了一半之后,实在无力再喝这涩嘴的东西,阿翎索性趴在小床上装睡。 见她这样子,萧清晏愈发觉得不像个孩子,心里更是喜欢,抚着她的小脸:“这药这样苦,都吃了这样多,倒也是不容易。”说着,又端起药碗,将剩下的药汁一饮而尽,“叫你受这苦也不好,我陪你一起受着吧。” 阿翎闻言睁眼,见那药碗真的空了,一时百感交集,看着萧清晏,嘴唇动了动,小爪子握着他的手指,放在脸颊边。 旁人会说无数的好话来哄着吃药,还不如他以行动来证明与她同在。 萧清晏只是微笑,掖好小被子,起身命人端来蜂蜜水,舀了一勺喂到阿翎嘴边,见她兴奋得眼睛都眯上了,小口啜饮着蜜水,也是露出笑容来:“我可没有骗你不是?” 看着他的笑容,阿翎咯咯的笑了起来,心里暖暖的。   ☆、第19章 “所以,姐姐的意思,就是看不上我家哥哥了?” 春去秋来,时间飞逝,转眼,阿翎已经七岁了,从五岁伊始,便被皇帝下旨接进宫中,与诸位帝姬一道,由专门的女官教学。 原本仗着自己好歹是大学毕业的阿翎浑然没将功课放在眼里,直到发现自己学的古文大概就跟小学没毕业的水平差不离,小丫头彻底不淡定了。正要发奋努力,却知道亲戚们的“黑手”还在渐渐向自己伸来。 而现在,七岁的元熙王姬,看着年近十五的温惠帝姬,一脸的正经。 “你哥哥?”沈婉兮被自家小表妹彻底搞迷糊了,白皙的小脸一红,低声道,“与你哥哥什么关系?” 方才正考量阿翎功课的沈婉兮偷听到了帝后的说话,看来是要为她择婿了,一时也是臊红了脸,谁想被阿翎一路拉到珀月湖中的小亭,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这样问了一句。 “姐姐嫁给我哥哥啊。”阿翎大眼睛眨巴眨巴,一股脑儿的对着表姐卖萌,又一副羡慕嫉妒恨的样子,“难道表姐看不上我家哥哥?” 嘴角抽了抽,沈婉兮看着阿翎,顿时觉得这孩子实在太早熟了,奶泡泡还没掉干净呢,就开始操心起了这些,轻轻推了她一把:“轩哥哥很好,我可不愿这样坏了我们的情谊。”又伸手刮着她的小脸,“我说你是不是想郎君了?非得拉上我,要是真的想郎君了,不如……” “打住打住!我错了,婉姐姐当我没说就是!”阿翎一蹦三尺高,忙捂住了沈婉兮的嘴,见这一向温柔的表姐眼中闪耀着狡黠的光辉,心中的小人不免默默垂泪。 所谓亲戚们的“黑手”,实际上很简单。不过只是在宋王大婚后,出宫建府,而他的伴读被皇帝顺势安了一个三等虾的职位,留在了身边当差。 原本很是正常的事,在阿翎想明白谁是自家二表哥的伴读之后,瞬间就苦逼了——那可是萧清晏! 在第一次在皇帝身边见到萧清晏的时候,阿翎瞬间就明白了,舅舅这根本就是故意整自己!作为下一辈之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未婚夫妻的女方,阿翎真是服了这群能跟狗仔队媲美的亲戚们。 见阿翎瞬间蔫了,沈婉兮也是笑起来,牵了阿翎在手:“总归这婚事也不是我能做主的不是?何况如今开春,选秀的日子也不远了,母后怕也没有过多的精力来照料我。” 阿翎悻悻的“嗯”了一声,选秀,即是说明皇帝身边的莺莺燕燕又要换人了。 想到阖宫的妃嫔,虽说不是个个像林贵妃那种当面白莲花,背后捅刀子那种,但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明着不敢跟皇后呛声,暗地里讽上两句还是敢的。 只是这事,能说是皇帝渣吗?帝王家三宫六院,这几乎是祖制了,历朝历代的祖制。何况后宫更是前朝组成的一部分,这是每个人心中都明白的事。越想越为皇后叹惋的阿翎撇了撇嘴,牵着沈婉兮:“出来也有些时间了,一会子舅舅舅母找不到咱们可要着急了。” 一路回了凤栖宫,皇帝还没有离去,一身月白常服,坐在主位上,正与皇后说话。,见两个小的回来,招手道:“婉儿,果果,来。” 一向不仅是爹娘小棉袄更是帝后心尖肉的阿翎扭着小身子,蹦到皇帝面前,甜甜笑着:“果果给舅舅请安,给舅母请安。” 皇帝只是看着她的小脸,伸手抱她坐在怀里:“朕瞧你又长高了些。”又看着她的小豁牙,“这牙还没长起来呢?” “等牙长起来,果果还是大美人。”某只小东西特别不要脸的托腮,笑得眉不见眼的。平心而论,阿翎模样长得像皇帝和纯仪已经早逝的长姐长乐帝姬,年岁虽小,但眉眼间已经有自己独特的风流神态,假以时日,未必会输给淑宁年轻时候。 皇帝点一点阿翎的小鼻尖,又看着沈婉兮,温和笑道:“父皇方才还与你母后说你的婚事呢,你如今年近十五,也该嫁了。” 这话一说出来,阿翎顿时高兴了,觑着表姐的神色,见她脸色绯红:“父皇,儿还小……” “留不得许久了。”皇帝微笑,与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皇后到底还是女人,明白这种事对于女儿家来说是有多不好意思,忙拦着皇帝,“皇上可别笑话,婉儿脸皮薄。”又瞥见一脸坏笑的阿翎,指着她道,“可叫这姑娘得意了,巴巴的非要姐姐嫁了是不是?” “才没有呢。”见火苗子引到自己身上来,再不快点阻止,下一步绝对是将萧清晏扯进来,阿翎忙一扭身子,滚进皇后怀中,“舅母,亲亲舅母,果果最喜欢姐姐了,只想将她留在身边呢。” 虽说她的确是存了要沈婉兮跟自家哥哥配对的意思,但帝后不开口,她也不敢童言无忌——要知道,定国公娶了纯仪,夏侯轩再娶一个沈婉兮,这回夏侯家的可热闹了,三房那些人恐怕又得觉得怎么样了。当然这也是家事,不足一提。最怕的便是皇帝以为定国公府心大了,纯仪是昔年先帝皇后的养女,算是嫡女;沈婉兮也是皇后养女,也是嫡女。 “瞧将你唬得。”皇后抱着阿翎,笑眯眯的看着她,“你也七岁了,十五了便叫你嫁去嘉国公府就是。到时候,舅舅舅母独给你一份嫁妆。” 想到萧清晏,阿翎心中直打颤,傻笑一阵,从皇后腿上滑下来:“果果想起来,还有功课未曾完成呢。”说罢,给帝后一福,一溜烟逃了。 见她跑得这样快,帝后也不免暗自笑起来,能压住她的,也就只有萧家的小子了。 这些日子,阿翎觉得也欢喜,除了三件事,其一就是萧清晏的事。这样久的日子,阿翎在心中也默许了那是她未来的男人,但是,每回看到跟在皇帝身边的英武少年,再瞅瞅自己还没足量的小个子,以及小豁牙。 阿翎表示,怎么看怎么瘆得慌好吧? 一溜烟回到自己的小屋子,还没进门,便与里面出来的人来了个亲密接触,两个人差不多大小,都被作用力撞了个人仰马翻,唬得门外宫女忙上前扶起两个小的,低声问道:“小侯爷,王姬,没事么?” 被帝后捧在手心的阿翎多半是受不了这气的,揉着小脑袋就想跳起来跟那人理论为什么会在自己屋里,但一听到“小侯爷”三个字,顿时蔫了,怯生生的看着面前的男孩:“二哥哥怎么来了?” 夏侯辕被孪生妹妹撞得七荤八素的,狭长的桃花眼微微一眯,笑盈盈的问:“我下了学,便来看你有没有温习功课,你去哪里了?” “婉兮姐姐将我领出去了。”深深觉得这哥哥根本就是上辈子来讨债的阿翎满脸堆笑,毫不犹豫的就本末倒置,将事情全都推到沈婉兮身上了。 “婉兮姐姐?”夏侯辕笑容愈发浓了,摇头晃脑的看着妹妹,“婉兮姐姐什么时候会在你温习功课的时候将你领出去?” “是呢是呢,今日舅舅舅母说要给婉姐姐找婆家,婉姐姐不好意思,就拉着我出去了。”吹牛不打草稿,说的就是阿翎这样的,“我瞧着婉兮姐姐好,哪里都好,还想给大哥哥讨回来做媳妇呢。” 还是婴儿的时候,纯仪说夏侯轩慌着见京中的谁,那时还只是有个大概的判断,现在简直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见妹妹满脸笑容,夏侯辕也是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也满是笑容,扬手就拍在妹妹脑门上:“这话该你说不?仔细娘亲说你。” 只要你不告黑状,哪有娘亲念叨的事?阿翎捂着小脑袋,一脸悲愤的看着哥哥:“舅舅说是要选秀了。” 谁知道这七岁的小子顿时眼睛一眯,笑起来:“美人如画,可配英雄。舅舅是九五之尊,自然该有美人环绕了。” 眼前顿时浮现出日后“一群一群又一群的美女怀中抱着孩子来定国公府门前闹,都说是夏侯辕的娃”的场景,阿翎脸上一抽,笑眯眯的将哥哥一把推出门外:“快去给舅舅舅母请安,不然仔细舅舅舅母不疼你了。”说罢,也不待夏侯辕转身,猛地关上了门,啪的一声上了栓,“我今日要闭关好好念书,没事不必知会我了。” 拉倒吧,自己这个长得不像定国公不像纯仪的孪生哥哥就是个妖孽!不晓得以后要祸害多少无知少女。 这头阿翎狠狠吐槽着哥哥,那头沈婉兮小脸通红的坐在帝后身边,方才听了帝后说要给她择婿的事,一时脸上发烧一般,对现在帝后正在商议的选秀的事,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抬眼却见皇后眼角透露出的疲倦,沈婉兮心里忽然一疼。旁的人只当皇后这个身份光鲜,却不知道这个身份的艰难。她是国母,人前的仪态万千,更不能妒,而不妒的方式,就是要亲手给丈夫纳妾。 转念想想,沈婉兮其实特别感激皇后,给了她嫡皇女的身份,日后就算是出嫁,也不必给丈夫纳妾什么的。 “臣妾明白了,一定为皇上打点好这些。”听皇帝说罢,皇后起身轻轻一福,也不再看皇帝,只是无声一叹。 从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兄弟们周旋,现在去跟大臣们打太极的皇帝哪里看不出皇后的表情,轻轻道:“你做事,我素来最是放心,也不过瞎叮咛一句。” “多谢皇上信任。”皇后只是一笑,“正好林贵妃那里,庄和也快满八岁了,寻个好日子,也为她庆祝吧。” “你定吧。朕还有些事,便先去了。”说着,拍了拍皇后的手,转头对沈婉兮道,“父皇不能陪你母后,婉儿便陪母后说说话吧。” “儿知道。”她忙起身,“恭送父皇。” 待皇帝去了,皇后才疲倦一笑,道:“陪母后坐一会子,再过上一会儿,你舅母也要来。” 听到“舅母”两个字,沈婉兮不免一哆嗦,想到自己娘家的舅母,又舒展了眉头:“舅母也要来?”说着,正要笑着命人告诉阿翎和夏侯辕,便见夏侯辕笑盈盈的走了进来:“给舅母请安,给姐姐请安。” “辕哥儿下学了?”皇后笑着招手,“正要命人去叫你们呢,一会子熹微来了,你们又能玩一会子了。” “熹微要来吗?”夏侯辕笑道,黝黑的眼珠一转,拉住皇后的衣袖,柔柔道:“妹妹说了,她今日要闭关好好念学,有事也不必知会她了。”   ☆、第20章 直到沈婉兮怕阿翎饿了,亲自进来送点心的时候,阿翎才知道被自家哥哥坑得多惨。 一路到了主殿,便见皇后身边坐着一个身着绯衣的妇人,模样从容之中又含着几分俏皮。而夏侯辕和另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女孩坐在一旁,那叫个谈笑风生。 阿翎几乎咬碎了一口牙,小步上前:“给舅母请安。”她是有封号的王姬,纵使面前那妇人是皇后的弟妹她也不需要问安,但作为一个尊老爱幼的好孩子,阿翎还是咧开小豁牙,甜甜笑道:“顾家婶婶。” “元熙王姬金安。”杨氏微笑着,起身微微见礼,又被皇后牵引着坐下后,才看着面前小嘴里露出几个小黑洞洞的丫头,“翎姐儿长高了些。” “果果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阿翎一边说着,一边瞥向还说得热火朝天的两个小的,更是埋怨起夏侯辕阴自己。 “还当你真的那样有恒心。”皇后笑着揶揄起了外甥女儿,“还是架不住熹微来了吧?”说着,挥一挥手,“还不去,再拘着你,便是我们的不是了。又吩咐道,“将三个小的引到内室去吧,本宫与顾夫人说些话。” 阿翎盼得就是这句话,当下一溜烟奔到夏侯辕和顾熹微面前,又与两人进了内室,才奋起扑在顾熹微身上。 顾熹微年不过六岁,比阿翎和夏侯辕还小了一岁,是顾家最小的姑娘,长得也是水灵,模样甚是标致。乖乖巧巧的样子知礼极了,此时被阿翎扑倒后也不含糊,与之打闹了一阵,才坐直了身子,理了理有些散乱的丫髻,才笑道:“我还真以为你不来与我玩了,亏得我惦记着你,还托娘亲带了好多宫外的吃食进来呢。” “吃的呢?”浑然不顾哥哥的阿翎小屁股一撅,硬是将夏侯辕挤开,大眼睛就那样看着顾熹微。后者脸色有些窘迫,便看着夏侯辕,不出声了。 阿翎僵了僵,还没质问自己哥哥,便听他慵懒的声音:“总归你说没事不用打扰你,我想着熹微难得来一次,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便替你吃了。”说着,狭长的桃花眼一眯,大有一股“看我多替你考虑还不谢谢我”的意味。 要不是从小就这样被气大的,阿翎真觉得自己现在不操起茶壶就跟他拼命都是自己素养好。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别跟一小屁孩计较的阿翎转身看着顾熹微:“你倒也是难得来一回,叫我惦念。” “你也知道了,我家大哥与夏侯大哥年岁差不多,爹爹娘亲才给定了亲事,也就没有闲时间领我来了。”说着,狡黠一笑,文文静静的样子,“你们猜,那姑娘是谁?” 阿翎双手一摊,仗着此时有人在夏侯辕不敢怎么样自己,顺势将他推到一边:“我哪里知道?” “忠靖侯府家的呢,他们家四个姑娘,长的那个已经嫁了,二姑娘是庶出,又早夭了;三姑娘是二房的,我偷偷瞧过一眼,那模样性情都是好,便是我未来嫂子了,还有个四姑娘,我倒是不知道,只是听说是三房的。”顾熹微年岁虽是小,但说这起这些还是会心一笑,露出一个羞羞的笑容,“真盼望着哥哥早些大婚呢。” 夏侯辕原本小爪子都举起来,只差拍在妹妹脑门上,听到这话,与阿翎相视一眼,都不说话了。夏侯轩比顾家那小子还大一岁多呢,这顾家都说亲了,自家爹妈居然没反应,简直不怕把大儿子放老了。 顾熹微说话虽是老成,但到底是个孩子,见小伙伴们都不说话了,也就愣了愣,低声问道:“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没有。”阿翎笑着打哈哈,“我只是想到了我家哥哥,也不知爹爹妈妈怎么想的,竟是还不给他说亲事。” “夏侯大哥?我瞧着他与婉兮姐姐……温惠帝姬在一处是顶好,想来纯仪帝姬与定国公便是此意吧?”顾熹微笑得乖乖的,抬头便见自家表姐站在帘前,脸色绯红的看着自己。深深明白自己嘴欠的顾熹微忙低下头,取了一把果子塞嘴。 阿翎当下就很没形象的捂着肚子笑起来,要知道在宫中,虽说林贵妃所出的庄和帝姬与她年岁差不多,但始终不是一路人,沈婉兮虽是好,但两人之间可是隔了二又三分之二的代沟,剩下的皇子帝姬,年岁又太小,更不是能玩到一路去的。 再加上阿翎每日的必修课就是被孪生哥哥欺负,一时半会儿胸中充斥着报复社会的快感,更是开心了。 而积蓄很久的夏侯辕终于寻到了机会,小爪子“啪”一声拍在妹妹脑门上:“你给我坐好了。” 阿翎捂着脑门,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这头孩子们闹成了一团,而那头的主殿之中,皇后与杨氏正说得畅快,便见掌事太监小步但很迅速的进来,打了个千道:“请主子安。” 这自然是规矩,不拘什么事要汇报,都要先给主子请安。皇后微微敛眉,低声道:“什么事?” “林贵妃和庄和帝姬来向娘娘请安了。” 这么些日子,皇后早就知道林氏的秉性,也是知道现在来,无非就是为了两件事,一件是选秀,一件是宝贝女儿的生日。 见大姑子脸上闪过一丝疲倦,杨氏还是微笑着问:“娘娘见么?” 按一按睛明穴,皇后微微一笑:“怎能不见?不见便是我的不是了,仔细她又撒泼。”说着,对那内侍点头,后者会意,去后不久便将林贵妃与其女领了进来。 林贵妃素来是个娇美的主儿,再者在皇帝面前又是个温柔小意的,这么多年从来没失过宠;庄和继承了其母的美貌,虽说只有八岁,但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 母女两人与杨氏依次行了礼后,林贵妃才微笑道:“原来顾夫人在此,倒是臣妾没有眼力劲,来扰了皇后娘娘的雅兴。” “不过是娘们一会儿,哪里有什么扰了的说法?”皇后笑得处变不惊,“坐吧。”林贵妃顺势坐下,一双美目又四下打量一下:“怎么不见几个小的?” “孩子们贪玩些。”并不喜欢林贵妃的皇后心里再恶心,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一丝虚伪,“庄河性子倒是沉静,惹人喜欢。” “谢母后夸奖。”庄和小脸上顿时漫上得意,看不出一点的含蓄,“儿还小,长大了些才知道性子呢。等到了温惠姐姐那年纪,能为母后分忧才是最好的。” “孩子大了,有孝心了。”皇后不着喜怒的赞叹一声,“妹妹也是好福气,庄和这样小便有这份心思了。” “只要等臣妾到了娘娘这个年纪,庄和有温惠一般的孝心就好了。如今又要选秀,又该是娘娘操劳的时候了。”暗讽过了皇后的年老色衰,林贵妃只觉得神清气爽,当下开始了第二步,“可叹臣妾资质愚钝,不能为娘娘分忧,倒是臣妾的罪过。” “你哪里愚钝了?”皇后反问一句,其中深意叫杨氏都掩唇笑了笑,看着林贵妃,心里什么都知道了。 什么“愚钝”,她来的目的,就是想告诉皇后自己“不愚钝”,让皇后放权的。 “我瞧着你很好,总归现在有许多事一齐压了上来,本宫也是有心无力。”皇后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再傻也明白了,美目一扬,“依着本宫的意思,不若庄和的生日,便由你操办吧,届时本宫会向皇上进言,顺带也让几位王爷与长帝姬一道进宫,一来为庄和祝寿,二来也好好聚一聚。” 林贵妃果然喜上眉梢,面上的神情愈发柔和起来:“多谢娘娘抬爱了。”皇后也只是微笑,心里却是冷笑起来。 林贵妃聪明一世,一旦扯到自己女儿身上,便不知道什么情况了吗?这世上哪里有叔伯姑母为侄女儿祝寿的道理?何况到时候人多手杂,庄和又是个有些任性的主儿……想到皇帝那一屋子兄弟姐妹,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皇后不免笑得更是温柔了。 “只是那选秀……”好在没有兴奋过了头,林贵妃还是存了几分警惕,同样都是选秀进来的,林贵妃还是觉得不妥。皇后膝下两个皇子,地位稳固,林贵妃也就是弱在了没有皇子,要是自己有一个皇子……想到有个小子在膝下承欢,林贵妃不免眼睛都红了,到时候,就能跟皇后分庭抗礼了吧? 皇后不紧不慢的剥了一枚松子放入嘴中,半晌后才问:“本宫且问你,你是什么身份?” 不明所以的林贵妃愣了愣,见皇后清冷的脸色,堪堪扬起冷笑:“臣妾贵妃林氏。” “好,你还知道你是贵妃。”皇后微笑起来,一点也没有去管她的语气,“既然知道自己是贵妃,就该知道,身为贵妃的你,该做些什么。”说到这里,脸上笑容更是浓了,“本宫怕是顾不上宫里了,还请妹妹暂时替本宫看顾着。” 贵妃闻言,几乎咬碎了牙。这分明就是在说——“你有权管着宫里,但你别忘了,没有我点头,你连替我管着宫里的权力都没有。”想到一群群的狐媚子进宫来围着皇帝身边转,可能会在自己之前生下皇子……林贵妃牙都咬酸了,还是强笑道:“承蒙娘娘厚爱,臣妾必定鞠躬尽瘁。” 庄和长在宫里,八岁早就不算是个孩子了,自然能明白皇后和林贵妃无声无息的过招,只是那功力到底不如其母,瞪着眼睛看着皇后,又不敢说什么,只能那么无声的瞪着,小拳头握得都发抖了。 还没说罢,内室便轻响了声,便见阿翎风一样冲了出来,扑到皇后怀里:“舅母救我,哥哥和微姐儿要打我呢。” 方才原本沈婉兮进来,众人也就很知趣的闭了嘴,只是又听到说是林贵妃来了,阿翎顿时不开心起来。在这宫里,什么都好,单只三件,其一,是虽是都能遇到萧清晏,其二和其三,就是每天都要被孪生哥哥例行公事的欺负和林贵妃的找茬。阿翎顺势就使了坏,嚷着要让夏侯辕长大了娶顾熹微为妻,这可惹闹了两个一向淡定的人,追着打着就冲了出来,目的只有一个——让皇后腾出手管小的,让林贵妃母女哪里来回哪儿去! 趴在皇后怀里,阿翎很合时宜的转头做了个鬼脸,正巧夏侯辕和顾熹微刚出内室不久,正是站在庄和身后,看起来更像是在对庄和做鬼脸。 原本就觉得皇后给了母妃气受而不欢喜的庄和,一时看着阿翎的鬼脸,觉得心里更是恼怒了,起身怒道:“你——” 要是怕了这一个小丫头片子,阿翎也觉得自己可以说是弱爆胎了。当下耸了耸小鼻子,满不在乎的耸耸肩,继续趴在皇后怀里,干瘪瘪的嚎着。   ☆、第21章 见庄和拍案而起,林贵妃忙伸手拉住女儿,面上露出笑容来:“翎姐儿如今日日在宫中,与皇后娘娘的亲昵神态,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嫡亲的闺女呢。”说着,又转头看一眼拦几个小的不住而一起跟出来的沈婉兮,笑盈盈的,“温惠果真是个慈姐,也不肯拘着小的们性子了。这样天真烂漫的性子,臣妾见了也喜欢呢。” 这一记软刀子简直是一刀捅了三个人。先是说皇后更喜欢外甥女儿冷落了养女,再说沈婉兮到底不是亲生的,不是皇后“嫡亲的闺女”,最后再说阿翎“天真烂漫”,不知礼数。 对于宫中的女人说个话九转十八拐这件事,阿翎早就深深的体会到了,转头看着气得粉面通红的庄和:“阿翎喜欢舅母,要是能当舅母的女儿就好了,到时候舅舅一定会很喜欢阿翎的。可是、可是……那样对庄和姐姐不好,娘亲也会说我的。”说着,一派小孩子天真烂漫的样子,取了果子自顾自吃了。 皇帝心疼阿翎的劲儿几乎已经超过了对待所有皇女,林贵妃对于这点心里不满得很,但要是明着给一个小丫头片子上眼药,一旦被皇帝听出来了,那可就是糟!何况阿翎老爹,那可不仅是定国公,还是正二品抚远大将军,未来夫家又是嘉国公府,要是不想娘家的男儿们在朝堂上被阴死的话,还是别去招惹这小丫头了。 只是林贵妃想得到,庄和年龄小可就不一定了:“我瞧你倒是痴人说梦!自古养女义女,如何都是本家姓氏的,你扪心自问,你一个姓夏侯的,本只是宗室出女,父皇心疼你母亲给你一个王姬的名头也就罢了,你竟是这样不知足,还想当帝姬是不是?” 这话一出来,当场就静下来了,顾熹微被阿翎给了委屈,正趴在母亲怀里求安慰,一听到这话,也为阿翎捏了把汗。 蹭在皇后怀中的阿翎见皇后眉头微微蹙起,也不再赖着,起身坐好,添油加醋的做出一副说错话的局促状。庄和见状,心里更是欢快,被林贵妃一把扯住,喝道:“糊涂东西,这就是你做姐姐的样子?” 庄和原本正在畅快,见母亲这样火大,也是蒙了:“母妃……”林贵妃一脸气苦:“妹妹年岁小些,你这做姐姐的不知道包容,还这样跟妹妹说话,难道我没有教过你长幼有序,尊长爱幼的道理?”说着,锦帕一抖,便要开哭。 阿翎在一边看着林贵妃演技爆棚的表演,不得不说,林贵妃原本就是个美女,一哭起来实在是我见犹怜的美感。只是她这一哭,传出去,便是皇后给她什么脸色看了,皇帝舅舅虽不会说什么,但好像成了舅母善妒了。 正要开口,便听尚且稚嫩的冷笑声:“我倒是奇了,这样喜欢哭泣,自个儿回去哭去吧。到了别人的屋子里说别人屋里的姐儿不对,说罢了还一副自己才是受了气的样子?这是什么道理?” 转头看去,夏侯辕一双桃花眼里全是冷漠,看着正抹泪的林贵妃,小脸上满是不耐烦。阿翎忽然觉得自家孪生哥哥是不是转性儿了?这小子不是“有异性没人性”的典范吗? “辕哥儿……”林贵妃看着年仅七岁的夏侯辕,不免更是恨了,外甥能养在宫里,足以见得皇帝对纯仪的厚爱,只是作为后妃之首的贵妃,林氏还是知道这时候只能软下来,不然跟一个孩子计较,就是自己的不是了。 “林贵妃,还请你知晓清楚。”夏侯辕慢慢踱到阿翎身边,与她并肩站着,就那么瞅着林贵妃,“就算我家果果有再多的不是,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我们是舅舅舅母接进宫来的,不是你接进宫来的。你要是那样不舒服,就去跟舅舅说吧,在这里闹舅母是个什么意思?” 不得不说,夏侯辕小朋友真相了。 “我哪里对翎姐儿有不满?只是……”林贵妃戴着护甲的手指不停地绞着锦帕,都快将上面戳出一个洞来。 “只是觉得,我们兄妹在宫里,名不正言不顺。”夏侯辕虽说小,但天天毒舌自家妹妹,功力已经登峰造极,“林贵妃不喜欢我与妹妹,我也是晓得的。” 夏侯辕一向是只欺负阿翎,旁的事不显山不露水的,这回直接就跟林贵妃对上了,阿翎还是很感动的,拉着哥哥的手:“二哥哥……” 夏侯辕笑眯眯的转向她,小爪子“啪”一声拍在她脑门上:“一点规矩都没有,在舅母面前大呼小叫的。” 公报私仇!知道夏侯辕本性记仇的阿翎欲哭无泪,方才阴了他跟顾熹微的事,他哪里会不记着? 林贵妃笑脸微微窘迫,还是端着贵妃的架子:“辕哥儿这话可是差了,我也算是你们的长辈,哪里会不喜欢你们呢?何况翎姐儿这样玉雪可爱,皇上皇后都喜欢,我自然也是了。” 阿翎趴在沈婉兮怀里,听到这话,不免一阵恶寒。这女子还真是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喜欢她?真是呵呵了。 “算来,”林贵妃目光瞥向沈婉兮,笑眯眯的,“本宫进宫来的时候,温惠才这么高,转眼都是要出嫁的人了。可不晓得皇后娘娘为温惠选了那家的小子,我们家的女儿,自然要配世上最好的男儿了。” “一切只凭父皇母后做主,儿没有别的想法。”沈婉兮冷着脸,要是所料不差,下一步,又要被林贵妃拿着出身说事了。 见林贵妃说到沈婉兮,夏侯辕也是冷笑一声,坐在皇后身边不说话了。 “你是天家帝姬,怎么当不起最好的男儿?”林贵妃眉头一舒,眼角满是笑意,“何况你是皇后膝下只养了你一个女儿,太子与宋王相继出宫建府,要是没有你,不晓得多寂寞,光是这点,娘娘又哪里舍得委屈了自己的姑娘?” “婉儿自然当得起。”皇后听得出她的意思,无非就是说沈婉兮将自己哄得开心了,自己就赐下好姻缘,好比身边的大宫女得力,放出宫去了,还要赐段好姻缘一样,当下柔声笑着,“庄和来日,本宫也会给她寻个好夫婿的,好歹,这也是本宫的女儿。” 林贵妃脸上一暗,不料被皇后这样讽刺回来。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还是庄和沉静下来,笑盈盈的:“多谢母后疼爱,儿臣铭感于心。” “母女间,说这些可就生分了。”皇后瞥了一眼林贵妃,与杨氏相视一笑,那样子,浑然庄和真是她生的一样。 林贵妃此时局促得很,只恨不得一口咬死皇后。她竟是忘了,就算皇家妾侍可以抚养自己的孩子,但到底,眼前这个才是自己闺女真正的母亲。 林贵妃几乎咬碎了牙,面上还是端着温柔的笑容:“多谢皇后。” 皇后只是笑,转头见阿翎一脸崇拜的样子,也就接过了阿翎:“你们两个泼皮,还不好生会去念学?”说到这里,又笑着,“时候也不早了,贵妃还是回去吧,记得好生操办庄和的生辰宴。”又叹道,“本宫委实没有精力再来操心了。” 林贵妃沉闷的“是”了一声,虽是大便宜没占到,小便宜还是完毕了,也就起身,领着女儿对皇后行礼后,转身去了。 看着林贵妃与庄和去了,顾熹微才低低道:“姑姑做什么叫她操办?算来,帝姬虽是尊贵,却也没有这样叫生母来的。” “姑姑这些时日没有空闲,她既然想,便由她去吧。”皇后狡黠一笑,抚着顾熹微的小脑袋,“你哥哥不日便要娶妻,忠靖侯府的三姑娘也是顶好,你好好听话才是。” “熹微知道。”小丫头很懂事的点头,皇后微笑,转头叮嘱杨氏,“寻个日子,托个可以信赖的,去忠靖侯府看看吧。” “我去我去。”唯恐天下不乱的阿翎忙举手请缨,“果果也想看看顾家嫂嫂是什么样的,以后大嫂子进门,我就好给娘亲一个参考了。” 沈婉兮原本立在一边,听她说这话,又想起今日这小妮子的胡诌,还有顾熹微的话,一时脸上微醺。 皇后没有注意到女儿,只是屈起手指敲在阿翎额上:“与谁学的这样油嘴滑舌?哪有嫂子进门叫小姑子去的?” “谁说叫小姑子去啦?”阿翎忽闪忽闪着大眼睛,“我与舅母说一个人,保管舅母和顾家婶婶都会同意的。”说着,爬上皇后的膝盖,美美的坐下,“找五舅母呗,总归五舅母出身归远侯府,与忠靖侯府也是有亲的。”说着,搓着小手,笑得古怪,“到时候,人家也可以去了嘛。” “你去我也是不放心的。”皇后面色平静,抱着阿翎,又瞅了一眼似笑非笑看着妹妹的夏侯辕,轻笑说,“也罢,我改日与你舅舅说,将清晏讨来,与你一道去就是,免得你又忘了正形。” 顾熹微当场就没憋住笑了出来,知道自家姑姑在整治某只唯恐天下不乱的丫头。见阿翎一脸吃了大便的神情,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笑道:“你不是还要替我哥哥和你哥哥把关吗?怎么自己的倒是没辙了?” 阿翎顿时做了个鬼脸,心里哼哼唧唧的,不就是个萧清晏么?她又不是怕了他……   ☆、第22章 要说阿翎口中的五舅母,便是先帝皇五子端王沈琛的王妃了。性格温柔,在寻常官家小姐之中也没有过多的出挑,但架不住人家家世牛逼啊——当年太/祖皇帝时期的文臣,除了嘉国公萧逸,她家太爷就是第一位了。更何况,上面一个姐姐,嫁的正是忠靖侯府的长房。虽说老侯爷还没有拜拜,但也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整个侯府还是长房的。 马车咕噜噜的响过,端王妃坐在马车之中,身边穿着一身湖水蓝小裙,梳着两个丫髻,脖子上套了个璎珞项圈而又一脸菜色的小丫头,自然就是阿翎了。 “翎姐儿不甚欢喜?”端王妃见她这模样,大地也是猜得到的,只是出于劣根性,实在想欺负一下外甥女儿,笑眯眯的看着她,“不是你非要跟着舅母来的吗?” “外甥女儿只是好奇,想要看看忠靖侯府与定国公府有什么不一样。”阿翎撅着嘴,一副闹别扭的样子,不为别的,只为了跟着两人来的萧清晏,又强硬着搓搓手,“等看了二房的姐姐,便回去催爹爹娘亲赶紧给大哥哥定下亲事了。” “这事原也不该你管。”端王妃笑着戳她脑门,“何况没准儿你爹爹娘亲早就给你大哥哥说好了人家,只是不告诉你罢了。”笑容之中又含上了几分坏坏的意味,“你与萧家哥儿的事,就算在咱们家里,也不是人尽皆知吧?” ……这都哪儿跟哪儿! 待马车停下,便有人来迎了端王妃和阿翎下车,其实官邸宅邸大都差不多,差别其实就只是在规模和门前那牌匾上写的什么而已。 刚下了车,便见门前站着两个夫人并上一众丫鬟婆子,当下便向着端王妃和阿翎行礼,礼毕了,才有一个与端王妃颇为相似的妇人上前携了她的手:“巴巴的盼了你好久,总算来看看我了。” “今日可不是专门来看你的。”端王妃撇嘴一笑,指着紧紧拉住自己衣衫的阿翎笑说,“瞧,还有个小的来看我做事尽不尽心,黏得这样紧。” 亲娘咧!她才不是非要黏着,而是……阿翎转头看一眼身后微微含笑的俊朗少年郎,小心肝一抖,将端王妃的衣衫抓得更紧了。 不得不说,萧清晏如今十七岁了,身材颀硕,又是面若冠玉,唇角只要一抿便有一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清华出尘气质,含笑间别有一番让人移不开眼的气度。 阿翎深深觉得,那些官家小姐知道自己一个小豆丁霸占了这帅哥,大概生吃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忠靖侯府之中,老太太前些年没了,如今是长房的在当家做主。长房的太太,也就是端王妃之姐宋氏。 将人迎到了正堂之中,又奉上了茶,大太太才微笑道:“叫端王妃亲临,倒也是咱们家的福气了。”说着,又对二太太说,“快将姐儿叫出来吧。” 阿翎瞅了一眼二太太,只觉得她轮廓优美,眼中柔和,料定也不是什么难相与的,也就放宽了心思。 “你们不嫌我叨扰了就好。”见人去唤三姑娘来,端王妃这才笑盈盈的,“忠靖侯府的姑娘我也是明白的,皇嫂还怕是委屈了三姑娘,这才打发我来问问。” “哪里有什么委屈?”二太太忙慌慌的笑起来,有些局促。顾家可是皇后娘家!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的!这回独独看上了自家姐儿,二太太高兴还不及呢,再想想往日打听到国舅从成年到现在也没个房里人,打定主意只要自家姑娘安分,再有了孩子,那便地位稳固得很。 大太太一边笑,一边往阿翎怀中塞糖,见她玉雪可爱的模样,也生了心思逗一逗:“王姬年岁还小,怎么也想着跟你舅母来了?” 阿翎一笑:“原该是顾家的微姐儿跟着来的,她不好意思,这才央了我。”能将牛皮吹成这样,阿翎也算是第一人了,惹得萧清晏一笑,轻轻咳了一声,便见阿翎小身子一颤,转头,乖乖将手中的糖果放在他手心,还嘟囔一句:“还跟我抢吃的……” “还有呢?”萧清晏微笑着看着阿翎,只看得她脸颊发红,才放开手中那一粒被握得皱巴巴的糖果:“没有了。” 萧清晏这才收了糖果,退后一步,微笑道:“元熙王姬正在长牙,臣便先替王姬收着。” “好像你还过似的……”阿翎毫不客气的讽刺道,伸手又抓了盘中的果子,“果果贪食些,两位夫人莫怪。” 见两人这样子,大太太与二太太都是心思活泛的人。出身豪门,自然就知道定国公府和嘉国公府那点子事,不免在心里赞叹一声萧家的小子委实是人中龙凤,暗地划拉着娘家还有没有未嫁的姑娘,赶紧说到萧家去。 此时三姑娘才来,袅袅娉婷,笑得乖巧,一一与人行礼问安后,瞥见还有萧清晏这外男在,当场红了脸,低头不看,生怕被说不知礼数。 哎呀!哎呀呀!报仇的机会来了!阿翎当场便低声咳了一声:“萧侍卫,此处用不着你了,还不出去?” 听她故作老成的话,在场几个夫人都是憋了笑,萧清晏立在阿翎身后,也只是抿出一个笑容来,暗叹这丫头倒是愈发会揶揄人了:“好。” 见他走了,阿翎才麻利的站起身子,在糖盒里取了一颗糖果来,放在嘴里。 看着那男子去了,三姑娘才松了口气,柔柔一笑:“给端王妃请安,给……”见她局促,势必不知道自己是谁,阿翎摆手道:“姐姐叫我阿翎就是了。” 三姑娘“哦”了一声,退到其母身边,被其母无可奈何的拉住,低声嘱咐一声“那是元熙王姬”后,才恍然大悟。 端王妃往日来忠靖侯府,所为不过是寻找姐姐,也没有与二房三房打过照面,此时见了三姑娘,上下打量一回,赞道:“好标致的人儿,又是知礼,勿怪顾家人这样喜欢了。” 听到“顾家”,三姑娘脸上飞上两朵红晕,想到跟顾家大郎结亲的事,整个人就开始忸怩了。阿翎看着未来的顾家嫂嫂这样的神色,忽然就觉得——不好好调戏一下真是罪过啊……当下从身上翻出一个小小的荷包,那是用上好的雪缎做的,上面绣着两只鸳鸯。 阿翎一面在心中划拉着小美人的反应,一面将荷包给了三姑娘,笑盈盈的说:“这原是微姐儿绣的,特意嘱托我送给姐姐呢。” “微姐儿?”三姑娘纳罕,低头看着荷包,上面歪歪扭扭的绣着两只……鸭子?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反正没看出来是个啥。但元熙王姬都送到她面前了,也不好说不要,也就接过,“多谢王姬和……微姐儿了。” “姐姐不知道微姐儿是谁?”阿翎笑容渐渐露出端倪来,低声道,“那可是你未来小姑子。”见三姑娘脸红了,这才笑欢了回到端王妃身边。 那荷包的确是顾熹微绣的,但那是属于头一次的残次品。那时阿翎调皮在她耳边一直聒噪,早熟的顾熹微来了脾气,就给她绣了一对儿鸳鸯,还嚷着要给萧清晏绣一个一模一样的,这才止住了某只话唠。 见阿翎笑成这样,端王妃也是无奈。这外甥女儿要是个男人,不知道得被多少人打死。当下不动声色的扯开话题:“怎么不见你家三太太和四姑娘?” “病了呢。”大太太想都不想,直接说道,“前些日子被大夫诊治过,说是要好好静养。” 端王妃跟大太太姐妹多年,也是能听出一点端倪的:“病了?” “可不,病得可重了,还说胡话呢。”二太太脸色也忽然不好了,轻描淡写的,“病成那样,便也不叫王妃和王姬看了笑话。” 端王妃此时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也很知趣的不说话了。别人家的家事,她吃撑了么?做什么要去管?“既然也是亲戚,我便先提点三姑娘几句。顾家教出了一个皇后,其间自然不必我多说了,只要记着,事舅姑恭顺,好生教着小姑子就好了。” “王妃,臣妇还有一事……”到底是要嫁女,二太太心里也是百感交集,想了许久,忐忑不安的问,“不知顾夫人……”门风再严谨,万一摊上了个恶婆婆,女儿嫁过去不是要遭罪吗? “我原也没有多少接触。”端王妃思量片刻,想到了阿翎的用处,“你问这孩子吧,总归这是养在皇后身边的。” 正咧着小豁牙啃果子的阿翎一愣,见四个女的都看着自己,忙抹干净脸上的汁水,正色道:“我顾家婶子好相与得很,两位夫人放心就是。好歹,那也是外祖母家的女孩儿。” 她说的外祖母,指的就是先帝皇后杨氏。当年皇帝和纯仪的生母薨逝后,是杨氏将他们一手带大的,连现在的皇后都是她替皇帝娶回来的。 听到她这话,二太太还是半信半疑的,毕竟谁又能说得准一个孩子的话呢? 阿翎也只是笑着,继续埋头,卖力的啃着果子。 这头正在担心着女儿的婚事,而在忠靖侯府之中的小院子里,一个衣衫华贵的妇人正咬牙切齿的瞪着面前的小丫头。那小丫头磕磕巴巴的将手中东西放在她面前:“三太太,该吃药了。” “我没病,做什么吃药!”说罢,三太太将桌上的药碗扫在地上,一跃而起,指着小丫头,骂道,“好个贱婢,她们背着我做了腌臜事,不愿让我说出去,便将我关在这里,说是我有病是不是?你还敢来!是不是逼疯了我,你就得意了?他们全都得意了!” “娘!”小丫头被骂得一愣一愣的,门外已经抢进了一个约莫十五岁的少女,忙不迭的扶住三太太:“娘,您别这样。” “别这样?别哪样?”三太太忙护着自家闺女,一脸的伤痛,“娘是为了你,为了你啊……你两个伯母,谁安了好心肠?自家姑娘嫁了,哪里能想到你来?我的儿,那可是国舅家,何等的富贵?你与三丫头一般年岁,做什么不肯想到你?” 忠靖侯府的四姑娘原本不想哭的,但姐姐未来夫家那等显贵,她又怎么能不羡慕?羡慕,甚至有点嫉妒。 “娘,别说了,那是三姐姐命好,女儿不怨什么。”四姑娘扶着其母,示意那小丫头下去,“娘,长幼有序,该是姐姐先比我出嫁的。” “先比你嫁?先比你嫁又如何?”三太太张狂的笑着,“也不该想想,为什么不谦让着妹妹?这样的事也来争抢?” 也不知道是谁在争……四姑娘咬紧了下唇,这话她也不敢说,只能尽可能的宽慰母亲:“娘,您别这样,什么事都好,女儿日后嫁的人,也不会输给姐姐们的。” “不会输?我的儿,你用什么不会输?”三太太冷笑道,一把推开四姑娘,扑到地上,拾起一片碎瓷,冷光映照着她的脸,“也好,她们全然不顾一点颜面,我又做什么要给她脸面!”   ☆、第23章 阿翎其实发现,没有萧清晏在身边,她总是能吃到更多的东西。 吃了十来颗糖,两个果子,阿翎幸福的摸着小肚皮,眯了眼靠在端王妃身边。蹭着舅母的香香怀抱,阿翎只觉得这日子真是惬意而颓废啊。 看着外甥女儿眯起了眼,端王妃也是好笑得很,摸着她的小脑袋:“可别没正形。”又正色道,“既然正事已经了了,我们便回去吧,也好向皇后回禀了。”扶着阿翎起身,又对三姑娘笑道:“好好备嫁就是。到底是亲戚一场,过些日子,我便也命人送些礼来。” 三姑娘点头称是,小脸上满是红晕,看得阿翎心痒难耐,站直了身子:“阿翎也要送姐姐东西的。”谁知被端王妃推了一把,“就你这小吝啬鬼,我可都听说了,上回你温惠姐姐问你讨东西你都没有给。” “舅母此言差矣。”阿翎摇头晃脑的,“那东西我未来是要送给大嫂嫂的,叫温惠姐姐拿了可不好。到时候还得将姐姐拐去了我家喝茶才行。” 端王妃忍俊不禁,戳着她脑门:“你这样说,你喝了我们家那么多茶,怎么不给我家做媳妇?” “那敢情好啊。”阿翎不动声色的跟端王妃揶揄,“王妃的日子倒也是轻松。”至少没吃个糖都有人装咳嗽,骗你说他给你收着,然后就收没了。 大太太和二太太跟在两人身后,也只是笑起来。出了门,只觉得春日的阳光晒着叫人觉得懒洋洋的。刚睁开眼,便对上萧清晏一双含着温润笑意的眸子,也就装模作样的笑一笑:“哟,你怎么还在这里?”又笑眯眯的拉着他的手,“把我的糖果还我,我拿回去塞给哥哥吃。” “没了。”萧清晏反手摸着她的脑袋,“从你这里拿的糖果,我什么时候还过?” 听听,什么叫不要脸! 阿翎皮笑肉不笑的对上他的眸子,不免长叹一声。从年龄的悬殊和男女的差别,她就知道,这辈子都报不了仇了。 一旁的端王妃与忠靖侯府两个太太也只是笑着看着两人。大太太挽住端王妃的手,低声道:“这两个……果真是有婚约的?” “可不呢,”端王妃努力压低了声儿,不叫阿翎听到,阿翎这辈子最怕谁说她跟萧清晏有婚约,不然她就给你来个当场炸毛,要不就跟你玩抑郁,“定国公与嘉国公早早的就说好了,等翎姐儿一及笄就嫁过去。不然,你当这小子都十七了还没说人家?” “萧家小子好。”大太太只说了一句就让人明白她对萧清晏的满意程度。端王妃眯了眯眼,附在她耳边道:“这小子你就别打主意了,仔细翎姐儿与你拼命。你若是想给人做媒,不如想想夏侯家的轩哥儿,那可是承袭爵位的长子。”说罢,便上前,“翎姐儿,走了。” 阿翎刚拉住端王妃的手,连鬼脸都没来得及跟萧清晏做,便见一个小丫鬟风风火火的冲了过来,脸上还挂着几丝血迹:“大太太,二太太,大事不好了,三太太那头出了大事!” “你这是做什么!惊扰了贵人,你担待得起吗?”大太太当即拉下脸来,将那小丫头镇住了,又转身,“弟妹替我送送王妃和王姬,我去看看三弟妹是怎么了。” 现在忠靖侯府男人们都出去了,何况内宅的事本来就是长房的事。大太太现在简直想咬死挑事不看时候的三太太,这家宅不宁的事一旦传了出去,她家三姑娘能嫁出去才有鬼! 二太太脸色也是不好起来,还是强笑着:“怕是三弟妹的病情又不大好了,大嫂去看看,委实怠慢了王妃和王姬。” 阿翎拉着萧清晏的衣袖,好奇的看着他,见他面色平静,大手抚着她的后脑:“怎么了?” “没有。”阿翎摇头,便听到端王妃冷笑说:“你去做什么?我与你姐妹一场,你何时还懂得医术了?如今春日,怕也是燥了,这样多的病,便好好下下火吧。” 下火神马的,阿翎在婴儿时期就见识过了——关小黑屋,让你饿得前胸贴后背。 大太太眉头一敛,也索性豁出去了:“你说,三太太怎么了?” 那小丫鬟一抹脸上的血丝,因为疼痛还皱了皱眉:“回大太太,三太太怕是、怕是……癔症了,此时说胡话说得厉害,还要寻死来着,如今四姑娘领着人拦着呢。” 不得不说,这小丫头说话还是很有艺术性的,要是直接说三太太寻死觅活的,但凡端王妃恼了,那三太太就死定了,假托病症复发,就好得多了。 “糊涂东西!”大太太当场就怒了,实在不知道这个弟妹脑回路怎么长的。是顾家看中了三姑娘,又不是她们要把三姑娘塞到顾家去,她心中不痛快也就罢了,还要闹出这等子事来!目光瞥着一脸寒霜的端王妃和拉着萧清晏的手颇为淡然的阿翎,忽然就庆幸起来——还好今日来的是她嫡亲的妹妹,要是换了淑宁那种,只怕当场就要闹起来。 “大太太……”三姑娘知道自家三婶心里不痛快,怯生生的喊了一声,被大太太摆手制止,“你与我去,将你妹妹拉出来,你劝你妹妹就是了。”说罢,转身就去。 端王妃抿出一个冷笑来,道:“二太太,敢问一句,你家三太太时常犯病吗?” 二太太当场就僵了脸色,嗫嚅着不知道怎么回答。阿翎则是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软软撒娇道:“要是我家哥哥娶了一个时常犯病的女子,我一定要跟舅舅说,和离才行。” 端王妃亦是附和着冷笑:“本王妃说句不好听的,二太太也别见怪。如今面子里子全没有了,叫我知道,总比叫凤栖宫那位知道的好。若现下能解决了也就罢了,若是捅出去了,到时候,怕是家中姐儿们都没法子嫁人了,二太太可想清楚了,三姑娘的夫家可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忠靖侯府都是聪明人,有时候取舍如何,不用外人多说。” 二太太一愣,想到自家闺女的好姻缘,简直恨不得一口咬死脑子秀逗的弟妹。咬了咬牙:“还请王妃为三儿做主。”说罢,转身,“请王妃和王姬跟臣妇来。” 一路领着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院,院落门前已经围满了人,为首的正是大太太,而小院之中,哭喊声和劝说声不住的响着,听得人焦急。 端王妃和阿翎一到,围着的人便也就分开一条道,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跌坐在院中,双手紧紧握住一支金簪,抵在脖子上。见大太太二太太到齐了,才笑得异常张狂:“好好好,你们总算是到齐了,就叫下人们看看,你们两个做嫂子的,是有多容忍不下我这个弟妹。”说罢,指着在一旁跪着苦苦劝说的忠靖侯府四姑娘,“难道我家四丫头便不是亲生的?做什么这样的偏心?!” 方才听三太太说完,四姑娘便觉得哪里不对,但随后其母无比正常的让她陪着在院中晒太阳。到底年岁小,四姑娘也就没想什么了。谁知道一出来,三太太就不知道从哪里翻出金簪来抵着自己咽喉,非要叫大太太和二太太来,那小丫鬟上前劝,便被三太太扔出一块碎瓷片打伤了脸。 “糊涂东西!”大太太怒不可遏,见端王妃和阿翎都来了,心里更是不安,身边三姑娘看着婶婶和妹妹,咬着下唇还止不住的发抖。 “娘,有什么事,放下簪子吧,爹爹一会儿就回来了,娘!”四姑娘跪在院中,连额头都磕出血了,“女儿不苦,真的不苦……” “你不苦?为娘的却替你不值!”三太太看着自己闺女,扬起一个冷笑来,血红着双眼,“凭什么!三丫头是嫡出,你难道是小妇养的吗?你们一般年岁,做什么她能与顾家结亲!难道不是这两个毒妇刻意瞒下了顾家意欲与忠靖侯府结亲的事?”说着,看着大太太和二太太的目光愈发恨毒了,“我在这侯府之中,便是处处做小,现在却不能再让我女儿为你们践踏了!” 四姑娘只跪坐在一旁垂泪不止,大太太冷了目光:“你低伏做小?这忠靖侯府之中,什么事不是你处处出头。念着你是小的,公公婆婆什么东西不是独给你?分明是你贪得无厌,什么都想得到!” 大太太实在受不了这个弟妹了,平日就是尖酸刻薄,总觉得谁都克扣了她,又惯是偷奸耍滑的主儿。活脱脱就是“我有好的是我该得的,你有好的就是你占了我的,还不还回来?” 只是谁又想得到,三太太一个好好的大家闺秀,秉性被人养的比庶出还不如。 “我贪得无厌?”三太太看着她,“谁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就是想作践我,你见不得婆婆更疼爱我,便弄死了婆婆,如今又想作践我的女儿,我不会让你如意,绝不会让你如意!” “一派胡言!”大太太简直都七窍生烟了,“我看你疯得厉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心里连个度量都没有了!我若是作践你的女儿,会将她与大姐儿养在一处,你要不问问你四丫头,我可有哪里短了她什么?” “娘,大伯母对我很好,真的,跟大姐姐一样的。”四姑娘的声音几乎嘶哑了,小脸上满是泪水,看得阿翎都是一缩,庆幸纯仪还是正常人。 “傻丫头,她自然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短了你的。”三太太口气又软了下来,“我的儿啊,被这样的短缺了,还要认贼为亲,醒醒吧,你两个伯母,哪个又是好的?她们若是好的,怎能将原本该是你的婚事给了三丫头?” 这简直就是贪死她算了!阿翎在心中狠狠的骂了一句,拉着萧清晏的小手愈发用力了。后者也是一笑,抚着她的小脑袋安慰。 三姑娘都想哭了,抿着嘴,立在大太太身边,低声道:“大伯母,不如……” “是你的就是你的,顾家指名点姓说了是你,难道你能换?”大太太横了她一眼,“别忘了,皇后还看着呢!” 三姑娘顿时一哆嗦,看着端王妃和阿翎的目光忽然变得肃穆起来。只要今日一旦服软了,传到皇后那里去,又会怎么看这样没有气性的女子?当下肃敛了神色,就那么看着三太太。 “呵,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三太太冷笑着,起身携了自己的闺女,腾出一只手,轻抚着她的鬓发,“你说,你哪里不如她了?家世?样貌?你处处比她强!”   ☆、第24章 听到这话,连阿翎都撇了撇嘴。 “我瞧你果真是失心疯了!”大太太都快给她气昏过去,指着两个粗使嬷嬷,“去!将她抓出来,狠狠掌嘴!” 那两个粗使嬷嬷刚要上前,便见三太太微笑道:“好啊,大嫂,你若是不怕逼死弟妹的事传出去的话。”又一一看过在场之人,“总归你们不叫我的四丫头有个好归宿,那么我们家的女儿,都不必嫁人了。” “你要疯自己疯去!”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转头,见是一个清瘦的老者,正是忠靖老侯爷,身后还跟了三个男子,明显就是三个儿子了。 “公公。”大太太和二太太行礼,退到一边,老侯爷看了一眼围满了院子的下人,沉声道:“还不下去!该是给你们看的?” 被老侯爷一说,围了一院子的下人们忙作鸟兽散状,乌压压的散去一大半了。 待下人们去了,老侯爷才与端王妃和阿翎见礼。事已至此,不可能请她们下去了,只能让她们看着,看着是怎么惩处老三媳妇的,不然跟皇后那头结了仇,那就别混了! 行到院门前,老侯爷目光锐利的打量着里面几近癫狂的三太太,咬了咬牙:“你这疯妇!但凡有一点不顺你的意,你便要牵连我满门女儿吗!” “公爹的意思,难道什么顺过媳妇儿么?”三太太冷笑着,指尖抚着四姑娘的额头,“可怜我女儿,竟然是给你们这样作践……” 老侯爷年岁大了,差点被她气得倒仰,还是强自镇定,但胸口不住的起伏,心脏像是随时都要跳出胸膛。阿翎看着这位老大爷的模样,顿时想到泽安府的老爷子,忙上前:“老侯爷莫要置气,总是不值得的。” “哈!你一个不晓得从哪里来的小贱婢,也又资格在我忠靖侯府指手画脚!”什么叫有如疯狗见人就咬,阿翎现在深深体会到了,在场诸人脸色全变了,这可是皇帝的外甥女儿!都这样指着鼻子骂了……“你算是什么东西,值不值得你说了算?还是两位嫂嫂买进来的?” 阿翎嘴角不免有些抽搐,冷冷的看着她,拉着端王妃,也不说话,只是一脸委屈的样子,看得萧清晏蹲下身子,揉了揉她的发:“果果……” 竟然连与之毫无关系的果果都能骂进来……萧清晏蹙了蹙眉,心里面已经有了计较,脸上还是带着笑容:“别板着脸,笑一个吧。” “泼妇!”三老爷气得浑身发抖,“连个孩子你都要迁怒!我当年如何瞎了眼,竟会娶了你这样的女人!七出之罪,善妒饶舌,我如何能饶了你!” 阿翎神色沮丧得都可以去墙角种蘑菇了。看得萧清晏心疼得很,无声一叹,从衣襟之中摸出方才黑她的糖果来,喂到她嘴边。吃了甜的,小丫头这才好些了。 “你要休了我,你只管休吧,我总归也是不想活得了。”三太太一笑,却又几乎哭出来,“你看看吧,这是你的闺女啊,你就让她这样么?你这做父亲的,不该为女儿的前程出些力?你说吧,你说吧,下堂妻之女,我家丫头能嫁什么人家?!” 三老爷脸色一灰,还是怒不可遏:“我几时短了你们母女不成?我也是心疼孩子的,来日我一定会为孩子寻一个好婆家,绝不是像你这般胡搅蛮缠,毁我侯府清誉!” “好好好,你什么都好!”三太太冷笑着,“你既然这样疼爱孩子,就先了却我的心愿吧,现在就给丫头许了人家也好,我倒也没有牵挂了。” “娘——”四姑娘脸色一红,又瞥向其父,双眼之中满是泪水,“娘,女儿知足了,真的,什么都好,娘!” 三太太也不理她,顺势就指着正在哄阿翎的萧清晏,“老三,你敢吗?你要是敢答应我,将我们丫头许给这小子,我便不必你写休书,自逐出户就是。”见三老爷目光顿时诧异起来,狂笑道,“你哪里敢!你就是个懦夫,绝对的懦夫!你连女儿的权益也不敢替她争取,看着原本是我们姑娘的东西飞了,现在还不敢说一声!” 在她眼里,这世上什么好的,都该是她的,自然,也都该是她家姑娘的。 “给我掌嘴!打昏了继续!”原本安静的场面被阿翎稚嫩的声音打破,只见小丫头脸都气变了色,指着三太太就不淡定了,冷笑道,“你这等子泼妇!这世上什么好的都给你,是不是你说要我舅舅娶你闺女,我舅母要马上让出皇后的位置来,不然就是我们全家要逼死你是不是!” 劳、资、草、泥、马!!阿翎现在彻底淡定不了了,别的事就算了,居然还敢觊觎萧清晏!!是,她平日怕见到他,但在阿翎眼中,萧清晏作为她的私人物品出现到现在已经七年了,你丫的一来就跟她抢男人!? 两个粗使嬷嬷方才就见家中主子对阿翎恭敬得很,又听到什么“舅舅”“舅母”“皇后”,大抵也知道这小姑娘是谁了,忙上前要捉三太太。 端王妃蹲下身子:“翎姐儿……”却见小丫头冷笑道:“我实话跟你说,我忍你很久了,便是我现在让人弄死你,这里的人也不敢说一个字出去!” 这话可将忠靖侯府的大老爷们唬得不轻,直感叹不愧是皇后养着的,殊不知这招根本就是阿翎跟着淑宁学的。 那两个粗使嬷嬷还没捉到三太太,却见她一把推开四姑娘,疯了一般抢到三姑娘面前,手中金簪高高扬起,向着三姑娘那娇美的小脸蛋就去了:“既是如此!你便陪我一起死吧!” 这姑娘家毁了容,谁又愿意娶呢?阿翎心中万千匹草泥马呼啸而过,却被一把抱着,整个人转了一百八十度,晕晕乎乎的看着抱着自己转过来的萧清晏,撇撇嘴:“做什么?” “伤了可不好。”知道她刚才那么大的反应就是因为三太太扯到了自己身上而正心中暗爽的萧清晏,揉着她的头发,又捏了一把她的脸,这才放下她。 刚落地,阿翎就听到三太太张狂的笑声:“如何?你总是比我丫头惨的。”心中顿时一凛,忙转身,见三姑娘捂着脸,指缝间还有血迹渗出,二老爷夫妇围着自家闺女,一脸的焦急心疼。而三太太被三老爷抓着,大太太被自己老公护着。反观,倒是成了端王妃和老侯爷没人爱。 “你这疯子!”阿翎叫了一声,抢上前拉着三姑娘的衣袖,见她指缝之中的血一滴一滴落在自己送她的荷包上,那么触目惊心。 劳资……劳资…… 阿翎脑子里回旋着一股怒意,哪有这种不要脸的人!不顺自己的意就这样毁别人姑娘容貌!何况这件事情,这姑娘何辜?! 越想越气的阿翎猛地回转身:“好好好,你要疯是吧?你要毁别人容貌是吧?本王姬陪你疯!本王姬陪你毁别人容貌!给我掌落她的牙!今日划了姐姐多少道口子,双倍奉还!” 老侯爷冷眼看着,也没有意思要救一救这儿媳。什么时候不好发疯,偏偏在皇后派人来的时候发疯,就撇去端王妃和阿翎是皇后派来这一点,在皇亲面前发疯,甚至骂到王姬头上,一开口还要跟王姬抢夫婿,还当众行凶……老侯爷越想越觉得自己一世英名,但选儿媳妇的时候真是眼瞎了! “老侯爷,这原是你家的家事,但本王妃如今,可就是涎着脸要替侯爷一把了。”等二房带着三姑娘下去了,端王妃看够了这场闹剧,想到这疯妇以前不知道给了自己姐姐多少气受,一时也是牙根儿痒痒,咬着牙,看着那被两个粗使嬷嬷抓着的三太太:“惊扰皇亲,罪名可不小。” “端王妃,元熙王姬。”那额头血迹凝固脸色苍白满是憔悴的四姑娘猛地跪下,“求两位饶了臣女的母亲吧,娘亲也是为了臣女……” “四姑娘,你想清楚,她是为了你,还是为了虚荣心?”阿翎简直都要扇人了,要不是不能自己动手,她就上去给这三太太两巴掌,又觉得今天自己表现得有点过了,忙换回孩子的语气,“我娘说,只要我开心,不管我嫁给谁都行。可是你呢?你娘是为了你开心?还是觉得,嫁到顾家去的话,很有面子?” 四姑娘一愣,咬着下唇:“但她还是我娘……” “行了,四姑娘,你娘该长点记性了。”端王妃说罢,挥挥手,“掌嘴就是了。” “多谢端王妃。”耳边劈啪声大作,四姑娘咬着唇听着,阿翎半靠在端王妃身边,觉得这姑娘还挺好,就是摊上了一个傻蛋娘。正这么想着,又见那姑娘不经意抬头瞥见了萧清晏,脸庞有几分红了,火气又开始往上冲了,当下拽着萧清晏宣告主权。 萧清晏也是好笑,定下心来看着三太太被大力扇得不住摇摆的头,那粗使嬷嬷力道控制得好,几乎每一下就下来一颗牙,不多时,三太太满嘴的血,流满了整个下巴,双颊也是肿胀不堪。 四姑娘一面哭着一面扑到母亲身上,哭成了泪人。三老爷铁青着脸,看着妻女如此哭啼,沉声道:“还不扶进去,找大夫来!” 见又走了一拨,阿翎才转身看着老侯爷和长房,软软的说:“五舅母,果果累了。”说着,一手抓着萧清晏,一手拉着端王妃。 萧清晏好笑得很,屈指弹在她额上,俯下身子低声含笑问:“只要快乐就好?你还想嫁给别人?” “那是人家自己的事,跟你什么关系?”很恶俗的卖萌,把自己震出一身鸡皮疙瘩的阿翎很懂事的将未婚夫的关怀给推了回去,又伸出白胖胖的手,“我已经七岁了,你可不能再抱我,坏了我的闺誉,会嫁不出去的。” 被这话气得不轻的萧清晏坏心的捏了她一把,还是笑眯眯的说:“也好,不抱便不抱了。” 反正日后也能抱个够。   ☆、第25章 端王妃和阿翎向皇后回了话,也不敢有所隐瞒,如实禀报上去,皇后一张俏脸当即变了色:“王妃这话,说的可是真的?” 端王妃脸色纠结,想了想,还是不敢隐瞒,不然等皇后查到了,自己还是吃不了兜着走:“回皇嫂,臣妇也不知道那三房的竟然这样放肆……” “她家三房这般,她家女孩儿……”皇后不免有些担心,蹙着眉头想了一阵子,“何况容貌毁了,到底是不好。” 阿翎原本在一边,卖力的剥着松子,听到这话,想到那可怜的三姑娘,当下可怜兮兮的拉皇后的衣袖,眼睛注视着她:“舅母,我瞧着那三姐姐好生可怜,脸上指不定被她家三婶婶划了多长的道呢,咱们帮帮她吧。” 皇后低头看一眼阿翎,叹一声:“也罢,过些日子,叫人赐下冰肌玉骨膏吧,一个姑娘家,毁了容也不成个样子。”说到这里,蹙眉深思一会儿,沉了声音,“依着本宫的意思,忠靖侯府这三太太,委实是个好事之人。这样怨天尤人,带坏了下面怎么好?忠靖侯府百年世家,总不得毁在一人手上。” “皇后娘娘说的是。”端王妃想到那疯妇不知道给了自家姐姐多少小鞋穿,光是这点就恨得咬牙切齿。又想到现在她算是自掘坟墓了,心里也就格外舒服,当下不动声色的上眼药,“实则若是为了女儿怨恨侄女儿也就罢了,终归是他们家自个儿的事。只是与翎姐儿什么干系?还被饶舌骂了一顿,若是纯仪帝姬和夏侯将军在那里,不知道得多生气。” 正麻利往嘴里塞松子的阿翎一愣,知道五舅母这是在上眼药了,小脖子一缩:“爹爹娘亲才不会生气呢,娘总说,吃些苦头也好,总能教我些道理。”说着,往皇后怀中一滚,“果果今日知道了一个词,什么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皇后抚着她的小脑袋,蹙眉想了一会子,双目直直的看着端王妃:“弟妹如今如实告诉我,那三姑娘,品行是否真的没有什么错处?本宫可不愿给大哥儿娶了一个烫手山芋回去。” 听她这话,明白已经有几分质问的端王妃冷汗都快下来了。但作为女子,也明白皇后此时的担心是什么,忙拍着胸脯:“皇嫂放心就是,臣妇以性命担保,三姑娘品行绝无错处。”又佯作叹息,“可惜了,忠靖侯府的姑娘,日后怕也是难了。” “有什么难不难的?”皇后微微松了口气,“弟妹可记着今日的话,来日若有纰漏,切莫怪做嫂嫂的不给你情面了。”说到这里,将阿翎放开,取了一粒松子,慢吞吞的剥着,“忠靖侯于我大齐有功,到底不能看着一个妇人毁了他家姑娘的清誉,圈了吧,省得他家四姑娘总被这亲娘拖累,日后嫁不出去。” 皇后话轻柔得很,阿翎差点没笑出来。那三太太算是大齐第一个被圈禁的女子了吧?也不知道该说好运还是厄运,只有一点,谁叫她那么没有眼力劲,非要在皇后派人来的时候撒泼呢? 等到皇后派身边的大宫女去忠靖侯府传了这旨意,一家子倒都是平静,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皇后身边得力的绿绮看着老侯爷面上一闪而过的松惬,也是笑着扶起老侯爷,又与大太太嘱咐道:“太太且记着,若是外人问起,就说是三太太重病静养,切莫叫她坏了贵府的名声。”又低眉看了一眼今日学里放假而都在府上的哥儿们,轻轻一笑。 大太太也是世家侯府里出来了,怎能拎不清这层。家中有此人,别说姑娘们嫁不出去,就是哥儿们想娶媳妇都难了,谁经得起这种婆婆的折腾?忙点头称是。 绿绮又送了冰肌玉骨膏给三姑娘,又叫二太太一家放宽心思,等年岁够了顾家自然会派人来迎亲。二太太这才松了心思,至于愈发记恨上了三太太则是后话。 没过上许久,便是皇帝的选秀。正巧女先生也大发慈悲放了阿翎三日假,可将阿翎乐坏了,心里盘算了很久的坏主意也就要准备实施了。 “姐姐行行好,陪人家回家去吧。”拉着沈婉兮的手,阿翎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狗皮膏药属性到底有多强,“果果好久没有回家了,可想爹爹娘亲了。” “你二哥哥不是要与你一起回去吗?何况……”沈婉兮不自然的咳了一声,“你寻常这种时候,不都是萧家哥哥陪你回去?” 阿翎小脸抽搐:“可别说这事了……姐姐便与我一起回去吧。清晏哥哥和二哥哥都是坏人,一路上可劲儿欺负果果……”说罢,一脸泫然欲泣。 打定主意看小表妹能装多久的沈婉兮见她这幅样子,也不劝,呷了一口茶:“容我考虑一会子。” 其实阿翎并没有说谎,萧清晏和夏侯辕,那简直是欺负起阿翎不要钱的那种,两个人一拍即合,总是欺负阿翎欺负得她想哭。 “姐姐……”阿翎软了声音,脸上挂着几滴泪珠,一副小可怜的样子,“算是姐姐行行好吧,与我一起回去罢。”要是沈婉兮不跟她回去,她还怎么使坏? 沈婉兮低头见她这样子,点头含笑:“好吧,不过,萧家哥哥还是得一起的。若是有刺客,我可护不了你和辕哥儿。” “啊?好吧。”为了大哥下半辈子的幸福,阿翎觉得自己也是蛮拼的。 虽然当萧清晏来的时候,某些人肠子都悔青了。就那么缩在沈婉兮身边,一脸怯生生的表情,看得萧清晏脸上顿时漫上笑容来,伸手揉着她的发:“果果怎么了?” “没事,我高兴呢。”小姑娘皮笑肉不笑,还是乖乖让他摸着自己的小脑袋。 萧清晏笑眯了眼,看了一眼夏侯辕,没有说话。 马车一路到了定国公府,阿翎三两步上了台阶,扑进定国公的怀里:“爹爹。”一边撒娇一边小猫一样朝老爹怀里拱,对于被颜值爆表的老爹这样抱着这事喜欢得很,一会儿连小脸都笑红了,看着自家大哥嘿嘿傻笑。 “乖孩子。”定国公简单的说罢,见沈婉兮也在,微微诧异,还是问了安,又拉过亲儿子和干儿子好好看过一回才罢了。 夏侯轩如今已经十七了,站在眼前也是高大英俊,眉眼间跟定国公如出一辙的英气,举手投足间又是一股子儒雅在其中。一向是颜控的阿翎一会儿在老爹怀里钻了钻,不多时又去跟自家大哥玩儿了。 萧清晏立在一边,看着未婚妻这外貌协会在未来岳父和大舅子怀中拱来拱去,也只是笑。又瞥一眼沈婉兮,便上前拍拍夏侯轩的肩,低声揶揄:“这回可是连人都给你骗来了。” 夏侯轩怔了怔,看着沈婉兮。后者因为阿翎和顾熹微的缘故,看着夏侯轩都有些局促,也就低着头,瞅着夏侯辕。 “谁与你说的?果果么?”到底是年轻气盛,夏侯轩低声回问道。他与沈婉兮两个可是青梅竹马,情分自幼就是好,何况这表妹模样好,性子也是温柔可人。然后,年轻人嘛,就情窦初开了。 萧清晏只是笑,也不回答。只是此举愈发坐实了夏侯轩的想法,除了阿翎,他委实想不到谁会饶舌到萧清晏面前去,当下转头看着正在给定国公卖乖的阿翎,决定什么时候好好跟她谈谈了。 阿翎浑然不知道大哥的念头,还卖乖的仰头看着他,眼中满是“你看我多乖,还不夸我”的意思,看得夏侯轩不免想拎过妹妹胖揍一顿。 “今日怎么不见姑姑?”沈婉兮呆了一会儿,见心疼儿女的纯仪迟迟不到,这才出言问道。 定国公笑道:“你姑姑今日上静慈庵还愿去了,怕是午后才会回来呢。”说到这里,将阿翎放开,“果果便好生陪着哥哥姐姐们玩,爹爹尚且有公务在身,一会子再回来。” “大哥哥还在呢,哪有我接待婉兮姐姐的理儿?”阿翎笑眯眯的一指夏侯轩,瞥了萧清晏一眼,索性豁出去了,上前拉着萧清晏的手,“果果要清晏哥哥陪果果玩。”说着,还抬头瞅了大哥一眼,满脸的“你看我为你牺牲多大”。 夏侯轩表示,忽然有点想抽这个自己从小就最疼爱的妹妹。 萧清晏被阿翎牵着,顿时觉得心里舒爽了,笑容也惬意不少,蹲下身子,柔声道:“果果想我陪你玩什么?” 小心肝抖了抖,转头看着定国公,又转回来看着面前这张不知道能勾去多少姑娘芳心的清俊容颜,坏心思顿起,伴着指头,小声说:“果果给清晏哥哥编花环戴着。” 大老爷们带花环,怎么想怎么好笑的阿翎都要忍不住了,见身后沈婉兮笑眯了眼,也就格外高兴的拉着沈婉兮:“二哥哥就跟着大哥哥一起陪婉兮姐姐吧,果果要去给清晏哥哥编花环了。” 她可不傻,要是夏侯辕跟着自己,又得被夹攻了! 萧清晏也是好笑,转头对诸人告辞后,才任由阿翎拉着,一路去到定国公府的花园。   ☆、第26章 萧清晏被阿翎一路拉着,如今正是春日,花园之中姹紫嫣红的煞是好看,阿翎飞快的跑到桃树下,踮着脚摘了花,又转头对萧清晏笑着:“快来。” 知道这小丫头绝对做不出什么好事的萧清晏只是笑,上前蹲了身子,揉着她的发:“你又想要做什么?” “说好给你编花环的。”小丫头一边扯了定国公的花,一边绾成了环状,看着这大老爷们,嘴里还恨恨地:“叫你抢我的糖……” “怎这样小孩子气?”萧清晏无可奈何,见她小脸气鼓鼓的模样,觉得可爱极了,声音也柔和下来,“待你牙长好了,我再给你买罢。” “谁要你的?”阿翎一边将花环扣在他脑袋上,一边指着水池之中正游来游去的锦鲤,“你要是能哄得哥哥把这池子锦鲤给我用来烤了,便不必再 还我的糖了。”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赚了,几颗糖就换来夏侯轩养得肥肥的锦鲤…… “这样贪食,长胖了怎么好?”萧清晏起身调笑,戳着她的脑门,“还说要嫁给旁人,长胖了谁愿意娶你?” 又一次被嫌弃了的阿翎小脸顿时拉长了:“关你什么事?” 萧清晏见她这模样,当即笑眯了眼,眼中温润染上了几丝恶意的笑意,柔声道:“是呢,不关我的事,到时候成了老姑娘,可得将干爹干娘急坏。可别在我面前哭呢。” “别说老姑娘了,就是去当姑子了,我也不会与你哭的。”从来就没在嘴上占过萧清晏便宜的阿翎决定使用迂回战术,“总归自小就被嫌弃,也不差这一两回……小时候便被有些人嫌弃吃得多,现在大了还要管着管着的,你又不是我爹爹。”说罢,也不待他有还嘴的空闲,小豁牙咬了咬舌尖,当场红了眼。 “才说了几句就这样了?”萧清晏知道这小丫头心眼多着,现在一定是在装。虽说知道,但还是心疼了,蹲着身子,修长的指尖摩挲着她的小脸,“我错了可好?我又哪里嫌弃过你?” 嫌你才七岁而已,快快长大吧。长大了,就能嫁人了。 揉着她的发,见小丫头眼中狡黠光芒顿时显出,萧清晏也不揭破,便见阿翎指着池塘:“我要吃鱼。” “好。”起身,用实践行动证明了“见色忘友”和“有异性没人性”的萧清晏折了一截长枝,走到湖边,信手拍着手。 阿翎记得自家老哥喂鱼的时候就是这样拍着手,低头见满池子被喂傻了的锦鲤蜂拥而至。萧清晏抄起那长枝,尖端猛地刺下,血色顿时浮上水面。收回来的时候,见上面已经插着三四条肥大的锦鲤。 阿翎看着他衣袖上沾湿了些,还没来得及说话,锦鲤已经到了自己面前,鱼腥味重得很:“够你吃了么?” “够了。”甜甜一笑,丝毫不觉得自家哥哥要跟自己秋后算账的阿翎扒拉着未婚夫的腿,狗腿十足的蹭着,“清晏哥哥最好了。” 萧清晏低头看着某只狗腿子,清俊的脸上漫上笑意:“仔细你哥哥知道了,非得抽你不可。” “他的鱼又不是我杀的。”阿翎笑着,乖乖的样子让人不忍苛责。萧清晏顿时气苦,弹在她额头:“妮儿倒还是这样顽皮。” 阿翎笑眯眯的,拉着萧清晏的手:“你这样好,我便不跟你计较了。与我出去,叫人把鱼送到帝姬府去吧。” 虽然鱼不是她杀的,但作为一个好孩子,阿翎知道,弄死别人的鱼,不该在别人面前吃那么香。而夏侯轩是早就住在定国公府了,所以么,毁帝姬府吃,才是最好的决定。 两人出了花园,又将锦鲤给了侍女,叫她送到帝姬府去后。见那女子认出是自家大爷养的鱼后,阿翎忙扯开话题:“哥哥和婉兮姐姐呢?” “大爷与温惠帝姬在花厅呢,二爷仿佛有些不适,便回屋睡去了。”那女子说罢,阿翎便笑道:“在花厅?二哥哥回去睡去了?” 看不出这妖孽的二哥这么有义气啊,给自家大哥制造机会……本着偷看不犯法的原则,阿翎决定去偷听哥哥和表姐的对话。转头看着含着温润笑意的萧清晏:“清晏哥哥陪我去看看哥哥姐姐吧?” “去看他们?”萧清晏微微挑眉,“去看他们做什么?咱们自己玩自己的吧。” “我要去。”暗叹这被人称赞聪明的小帅哥这么不上道,阿翎拉着他的手,软软撒娇:“清晏哥哥……” “那就去吧。”也不愿过多拂了阿翎的意,大手牵着她,“若是被你哥哥发觉了,可不许说是我要去的。” “你还能被发现?”阿翎挥手让那女子下去,扒拉住他,“舅舅前些日子才称赞你身手好呢,你还能被发觉?” “你哥哥的身手可是你爹爹教出来的,我哪里比得过我大齐的抚远大将军?”萧清晏看着面前这小丫头,只觉得喜欢得紧,更使下定决心要好好逗一逗,“为了你一时好玩,要冒这样大的险,果果总是要给我什么好处的。” “你要什么好处?”知道他不会过多为难自己的阿翎笑得乖,小小的手拉着他的手,故作天真,“想分我的鱼吃?” 捏了捏她的脸:“还没想好罢了,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不迟。”说着,牵了她,一路向着花厅而去。 原本候在花厅外面等候里面的贵主儿吩咐的下人们,见阿翎来,刚行了个礼,便被阿翎打手势叫下去了。随后,便是两人做贼一般悄悄靠近了窗户底下,听到里面的声音,才满意的点点头。 且说里面两位,原本五个人在一处也没什么,谁知阿翎拉了萧清晏去了,夏侯辕又说自己困得厉害非要去睡。 这走了三个,自然就剩下夏侯轩和沈婉兮大眼瞪小眼了。 两人虽说儿时无话不说,但现在毕竟都是大人了,对于男女之事也都明白。再加上两人都是被阿翎揶揄过的,生怕做了什么事儿出格,叫对方不快,也就都有些局促。 “这么些日子,不知道阿辕和果果在宫中可还好?”冷了无数次场后,夏侯轩同志终于找到了共同语言,出言问道,“阿辕我都是不甚担心的,但果果……”自家妹妹是个天魔星,这件事夏侯轩深明。 说到两个小的,沈婉兮当场笑出来:“瞧轩哥哥说的,哪有人这样不放心自己弟弟妹妹的?辕哥儿好着呢,跟三弟弟四弟弟在一处念学,夫子还夸过说是聪明呢。”停了停,又笑出了两个梨涡,“翎丫头就更好了,女先生说了,她早慧得很,这个年纪会的诗词歌赋,比庄静庄和两个妹妹都先背住。” 阿翎扒拉在窗外,心里都快美翻天了。那可不是,什么叫做开了外挂知道么?又听里面沈婉兮差点笑岔了气的声音——“只是除了这些,什么女红,可就难登大雅之堂了。”被戳中硬伤的阿翎顿时蔫在萧清晏怀中。 “算来,娘亲也是不擅长这些。”夏侯轩笑着回答,想到曾经跌破了衣袖,纯仪自告奋勇给他补,然后被定国公拿这事笑话了好久。说那像极了蜈蚣,歪歪扭扭的。为着这个,整整三日,纯仪没让定国公进帝姬府的大门。 “我晓得这事。”沈婉兮笑得美,看得夏侯轩也是觉得高兴,“母后说,就算是天家的女儿,出嫁也要自己做嫁衣的。姑姑可扎得手上全是血洞,这才勉强做好了一件。”又叹息道,“旁人见了姑姑那仪态万千的样子,谁又想得到是个不善女红的人?” 女红什么的,现代人能会吗?阿翎一边在心里给自己叫屈,一边觉得自家娘亲是不是也是穿越过来的。不觉被身边的臭小子刮了刮脸皮:“你还小,自然是不会的。” 两人原本就靠得近,这话虽是轻,但好像微风吹过耳畔。阿翎红了脸,却闻见他唇齿间的薄荷味,脸更是发烧起来,装模作样的推了他一把,继续抬着小脑袋偷窥着窗中的景象。 屋中两个人此时扯到了嫁衣上,两人又都还没有说人家,此时又冷了气氛。看得阿翎焦急得很,直感叹自家哥哥平时的男儿气概哪里去了。 “算来,婉儿也要及笄了。”夏侯轩沉了沉心,“不知舅母……” “还不知呢。”沈婉兮脸上顿时烫了起来,“实则……我也是不愿意嫁的,宁肯熬成了老姑娘,也不愿意多事。” “多事?”敏感的感觉她话中有别的意思,夏侯轩蹙了蹙眉,“婉儿什么意思?” 沈婉兮脸上忽然白了白,强笑道:“轩哥哥别问了,这事……原本是我的家事,却也不打紧。倒是轩哥儿,可知道外间多少人说你都十七了还不肯说人家么?” 看着沈婉兮强忍着什么还含着笑的样子,夏侯轩觉得心酸极了,只是别人都这么说了,还能怎么样? 阿翎趴在窗外,想到婴儿时期听到的,沈婉兮亲娘舅的事,约莫就是这件事了吧?当下小丫头恨得牙痒痒,敢挡着自家哥哥娶自家表姐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见未婚妻咬紧了一口小豁牙,萧清晏顿时觉得好笑,伸手搂了软乎乎的小丫头,低声道:“我现在想好了,果果答应我的事。” “什么事?”转头,看着他清俊的容颜,阿翎还是很没脾气的软了下来,蹭在他身上,嗅着他的清香。 “我寻思着,你还有八年才能出嫁。我也该有个房里人了,果果允了可好?” 原本冷在屋中的准表兄妹忽然听到窗台下响起小妹妹暴怒的吼声:“萧清晏!你再说一次试试——”   ☆、第27章 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纪还是在古代,被人偷窥的,总是十分的火大;而不管是被偷窥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不会影响被偷窥者的火气。 阿翎就是在用生命证明这一点。 “大哥哥,婉兮姐姐,我错了……”划拉着小脚,委屈的扯着衣角,阿翎一脸委屈,低着头准备承受自己一向温柔的大哥的怒火,心里恨死使坏的萧清晏了。说什么不好,非要说纳个人在房里。一夫一妻制熏陶出来的阿翎瞬间就不淡定了。 夏侯轩看着妹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方才突然听到她的声音,沈婉兮一惊之下起身,连脚都崴了,现在正红着小脸,也不敢抬头看夏侯轩。 “果果年岁还小,到底是贪玩些,你又不是不知道。”罪魁祸首很是淡然一笑,“总归也都不是外人,阿轩便也莫要责怪她了。” 夏侯轩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果果年岁小就罢了,你也年岁小吗?由着她的性子闹?今日若不是在定国公府,你可相信会被禁军当场杀了?” 明白哥哥是在迁怒的阿翎上前扑在沈婉兮腿上:“婉姐姐,果果不是故意的,就原谅果果吧……”说罢,配合上了战无不胜的湿漉漉眼神,只想把沈婉兮拿下。 沈婉兮本来就是极为温柔的人,听她这样说,倒也不忍苛责了:“罢了,你还小。何况……”又瞥了萧清晏一眼,刮着阿翎的鼻尖,“我可不敢怪你,一会子有人想将我生吃了呢。” 阿翎只配合着笑,对着萧清晏做了个鬼脸,又小心翼翼的扶起沈婉兮:“我叫人宣太医来。” “不必了,原也不打紧。”脚一落地,便钻心的疼痛。见她脸都白了白,夏侯轩蹙了蹙眉,回头道,“来人,快去冰窖里取些冰块来。” 明白自己玩过了的阿翎忙扶沈婉兮坐下:“我看看怎么样了。”沈婉兮见两个男的在此,也不好意思,忙压住阿翎:“没事,也不必看了。” “不看不行啊!”小东西哪里听她说,脱了她的鞋袜,见脚踝处高高隆起,一看就是伤到了筋骨。当下“哎呀”一声,小手抚着伤处:“姐姐,我错了。” 沈婉兮只觉得又痛又痒,只好颤巍巍的笑着:“没事,你原也不是有心的。”又别扭的看着两个转身避嫌的男子,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待冰块取来,阿翎小心翼翼的给沈婉兮敷在伤处,又要宣太医,被沈婉兮摇手制止,只说将自己送回宫就罢了。 “婉儿只怕不宜动身,若是扯到了脚上,又该如何?”夏侯轩关切的看着她,看得沈婉兮脸上一阵阵发烫:“哪里有那样娇气?何况现在不回去,总是要回去的。” 拗不过温惠帝姬殿下,夏侯家兄妹只好亲自将这位伤号给扶上马车,亲自送回去了。 马车晃晃悠悠,不多时便驶出了定国公府,出了那街,叫卖声渐渐大了。沈婉兮不免微笑:“我在宫中总是听不到这样的声音,倒也不知道,我大齐繁华如斯。” “那是了,舅舅治国有方嘛。”不动声色的拍过皇帝马屁,阿翎微微掀开车帘,“姐姐不知道,咱们这街口有一个糖葫芦,最是好吃了。”说着,对夏侯轩一笑,“往日我听舅舅说,娘亲是被爹爹一串糖葫芦就给骗去了。” “你也差不离。”还不知道妹妹妹夫合伙杀了自己好几尾锦鲤的夏侯轩拍拍妹妹的脑袋,“我去给你们也买些吧。”说罢,叫住了车夫,下车去了。 知道阿翎存心揶揄的沈婉兮脸上发烫,掀开车帘,低声道:“轩哥哥,不必了……”话音还没落下,阿翎却敏感的感觉到她的尾音有些颤抖,又见她猛地放下了车帘,更是觉得不对。 夏侯轩在外见她如此,也是狐疑满腹,却见身边那穿的倒是光鲜,只是笑容委实有几分轻佻的男子看着马车:“婉儿。” “你是何人?”夏侯轩下意识整个人挡在马车前,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人,这车上要么是他的心肝肉,要么就是他心肝肉的心肝肉,哪里能不护着? 那青年男子笑得无比轻佻,上下打量着夏侯轩:“倒是个模样好的,我才要问你是谁呢。我们表兄妹说话,管你什么事?” “真是不凑巧,我也是婉儿的表兄。”大抵知道对方是谁的夏侯轩笑容冰冷了些。隐隐约约从纯仪口中听过,沈婉兮亲娘舅家没一个好东西,一时也没什么好感,索性就跟他对上了。 却说马车之中,阿翎见沈婉兮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就知道没什么好的,现在又听到马车外面的对话,一时更是厌恶起来。想到沈婉兮那吃软饭的亲娘舅,心里本来就不痛快,现在又见了姐姐成了这模样,一时更是烦。 当下掀了车帘,笑道:“哥哥怎么还不回来?我们走了,可不理你啦!” 夏侯轩看妹妹一眼,还没说话,便听到那所谓的表兄笑道:“没想到还有个这样漂亮的小姑娘。想哥哥还是想郎君啊?”说着,竟还想伸手了。 阿翎原本打定主意他手一过来就咬,没想身后一道大力,整个人都被拎到了萧清晏怀中坐好:“嘘,别与疯子说话,你也想变疯么?” 阿翎悻悻的“哦”了一声,见沈婉兮脸色差得厉害,忙扶住她,叫道:“哥哥,还不走,姐姐不舒服了。” 夏侯轩在外面听得这话,对那小贩道:“我不要了,钱你收着就是。”转身要上车,被那男子拦住:“我说小子,男女共处一室,坏了我家婉儿闺誉又该如何?” “你家的?”夏侯轩冷笑道,全不复平日待人温和的模样,“你可记好了,她姓沈,并非你家的莫。” “出嫁从夫,怎不是我家的?”莫家的老大毫不在意所谓的毁了闺誉,直叫阿翎恨得牙痒痒,见身边的沈婉兮脸色愈发难看,忙安慰道:“姐姐别理他。” 沈婉兮气苦的摇着头:“我就知道,他们是如何都不肯放过我的。”在马车上低着头,脸色灰白如纸。 “红口白牙,你就在大街上这样胡言?”平日的夏侯家大爷的确是非常温和,但前提是你别触碰到他的逆鳞。比如当着他的面说他弟弟妹妹啥的,再比如,乱哔哔沈婉兮。而莫老大已经全中了。 “此事婉儿早就应允过了不是么?”莫老大笑着,“婉儿说是不是?” “我几时……”沈婉兮正要据理力争,便听到马车外又响起一个声音:“你原来在这里。”循声看去,正是一个相貌白净的中年人,看起来倒是道貌岸然的形象,只是眼里全是一种奸诈,“婉儿也在这里。” 这回沈婉兮彻底蔫了,低声道:“舅父。” 这简直是出门遇见鬼了!阿翎瞪大了眼睛,转头看着萧清晏,后者无可奈何一叹,低声道:“阿轩,我们先行一步,你随后来吧。”说着,急声吩咐着车夫,只是还没说完,莫老头笑道:“婉儿这样怕我?俗话说见舅如见娘,你亲娘没了,竟然连舅舅也不愿意见?” 他这话说得诛心,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方才就想看夏侯轩和莫老大打起来的路过群众更是围得紧了,大有不叫马车离去的意思。 阿翎看在眼中,急在心里,隔在沈婉兮前面,瞪着莫老头:“你想如何?” 莫老头见了阿翎,笑得倒是正直:“这小姑娘好生俊俏……”又看一眼在马车之中发抖的沈婉兮,“你我甥舅也有些日子不见了,便随我到府上去吧,也好祭一祭你娘亲。” 这话在围观人听来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纷纷出言道:“姑娘就随着去吧,好歹是你嫡亲舅舅啊。”“别是忘了根本,连舅舅也不认了。”“瞧这家人,想也知道一定是大户人家,谁又清楚其中的猫腻啊。我瞧这姑娘多半是庶出,拣高枝儿飞了,连娘都不认了,哪里还会认你一个舅舅?” …… 莫老头这副慈爱可亲的模样,落在谁眼中都是沈婉兮的不是。阿翎不免在心中骂着这老头子手段高明,转头看着面色青灰的沈婉兮,轻声唤道:“姐姐?” “你们便不必管我了。”她强撑着露出笑容,“这是我自家的事,你们别卷进来了。” “你早早的就该跟舅母说了。”阿翎附在她耳边低语,“这样的人,你跟他们讲什么亲情?” 沈婉兮只是苦笑,还是对外面点头:“我随你去吧。”还没等莫老头父子笑出来,夏侯轩也微笑道:“我们自然也要去的,老人家以舅舅的身份将妹子叫去,在下却也得为了在下的舅舅看顾好妹子才是。” “随小公子就是。”莫老头一笑,目光就那么落在了沈婉兮身上,仿佛那不是自己的外甥女,而是一座由金银珠宝堆砌而成的青玉观音像。 阿翎握紧了小拳头,在心中下定决心,就算沈婉兮为了所谓骨肉亲情放过莫家,自己也绝对要在帝后面前奏他们一本! 拦着马车就算了,非说一个没出嫁的黄花大闺女已经是他们家的人了!还妄图通过舆论来拦住别人的去路。合着就是你将屎盆子向我扣来,还不许我躲了是吧? 真是呵呵了   ☆、第28章 马车一路行驶到了莫府,那匾额看得出已经有许多年未曾换过了,一看就有种莫名的破败感。 沈婉兮脚崴了不好行动,阿翎也不过大半人高,扶着有几分吃力。莫老头正要唤人来扶着沈婉兮,便被后者拒绝了:“不劳舅父操心了。”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而一瘸一拐的上了台阶,夏侯轩和萧清晏也一左一右的护在两人身边,别的都不顾了,只求把自己的心肝儿肉护好了。 一路到了花厅之中,便见一个与莫老头年岁相仿的妇人迎了出来,脸上满是市侩的笑容:“啊哟,婉姐儿可算是来了。你舅舅与我还以为你是躲着我们呢,也是了,现在莫家颓败至此,怨不得你拣了高枝儿……”说着,也不知道从哪里抖出来一张帕子,细细的擦拭着眼角。 沈婉兮不发一语,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舅母也别如此,总归还有外人在呢。” “是我孟浪了。”莫夫人挨着打量了阿翎在内的三人,捧着心口笑道,“好俊的人儿。”又见她一双三角眼轮了轮,“快去将娟姐儿和静姐儿叫来。” 合着你以为带人来是给你选女婿呢!阿翎冷笑泠泠:“原来贵府都是叫没有出嫁的闺女出来待客的,敢问这两位姐儿许了人家么?没有可了不得了。” “这还有个小姐儿,长得好,叫我看了喜欢。”莫夫人一边笑,一边托了一把沈婉兮,“婉姐儿脚怎么了?谁人欺辱了你?叫你表兄去收拾他!” “不劳表兄,况且表兄那满院子的姬妾哪里能放了哥哥去?”沈婉兮素来是个温柔的性子,此时冷言冷语,大能看出她心中的不快,说着,一边向着厅中去,一边示意身后两男跟上来。 莫夫人在后面看着四人的背影发笑,能跟在沈婉兮身边的,想必都是圣上面前得脸的人,只要能抓住一个,那下半辈子……这么想着,她转头吩咐:“还不叫哥儿姐儿全出来。”说罢,忙跟着进去了。 厅中的家具虽说不是破败,但陈旧是绝对有的,阿翎给沈婉兮拣了个主位坐下,便见莫老头和莫夫人进来,装模作样的亲自给沈婉兮奉了茶:“婉姐儿这样就不见,模样愈发漂亮了,真真是我见犹怜。” “舅父舅母有话不妨直说,我久了不回,母后总是要着急的。”沈婉兮对这家人也是疲倦了,口气也不大好,“何况外甥女儿脚崴了,还要回宫处理呢。” “唉……”莫老头脸色有些怪异,还是微笑,“到底是甥舅一场,舅父还说留着你吃顿晚餐。”又一直拿眼睛瞟着夏侯昊和萧清晏,又在心中赞了一声,笑容更是浓了。 “爹。”门外响起一声轻柔,抬眼看去,便是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并一个满脸不情不愿的男娃。还没进门呢,她俩身上的香粉味叫阿翎重重的打了个喷嚏,只叹比宫里那些妃子的香味还重。 夏侯轩和萧清晏都不是傻子,见状已然明白过来,都是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有这两个人。只是他们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认为。 只见两个少女看着两人就不移眼了,笑得一个比一个妩媚,看得阿翎气得牙痒痒,还没来得及发飙,那最小的男娃走到沈婉兮面前,怯生生的喊了一声:“姐姐。” “云哥儿。”沈婉兮难得脸上有了几分笑容,“你长高了些。” “我长大了,自然变高了。”莫云挺起胸膛,分外骄傲的模样,正要再与沈婉兮说话,已有一个少女上前来抱了他:“云弟,可别吓到了婉姐儿。”说罢,又对两个男的嫣然一笑,退到一边了。 那香风叫阿翎鼻子不舒服得很,转头便扒拉在萧清晏怀里,低低道:“我不喜欢这里。” “哎哟,姐儿怎么不喜欢了?”萧清晏还没出声,莫夫人便哭天抢地的扑到她面前,“日后多来玩玩才是啊,总归也是亲戚,多多走动才好呢。” 老娘什么时候有你们这群亲戚?!阿翎腹诽罢了,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两个少女:“我瞧着就是伤风败俗!光天化日就这样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这辈子没见过男人呢!” 两个少女脸色微微一白,旋即开始哭了,那模样恨不得将男人哭得心都化了。只是很可惜,阿翎是个女孩儿,冷笑道:“我哪句说错了?便是窑姐儿也做不到你们这样吧?浑该你们还没许人家!” “姐儿……”莫夫人都快咬碎了牙,但又不敢太过了,转头看着沈婉兮只盼她能管管,沈婉兮则是淡淡道:“这是定国公府的元熙王姬,素来娇养着,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居然是个王姬!莫家如今无人入仕,这消息也不比往日了,自然不知道阿翎的得宠程度。阿翎见这两口子看自己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块大肥肉,简直是一阵恶寒,趴在萧清晏身上,不说话了。 “至于那俩,都算是她哥哥。”沈婉兮一笑,又看着莫老头莫夫人,“两位表妹未免孟浪了,终究是外男,穿成这样,未免笑话莫家家教。” 见沈婉兮都这么说,莫家两个姐儿不免咬紧了牙,低头认了这罪名,又引了莫云来:“咱们之中,也只有小弟与王姬年岁相当了,不妨多多亲近些,到底也是实在亲戚。” “我与你们才不是实在亲戚呢。”阿翎一点也不认浑,本着自己一个小丫头片子,有权力童言无忌的原则,可劲儿表达着自己对莫家的不满,“别说五服之内与你们没有一点关系,便是姻亲也没有关系的。”又瞅着莫云,觉得这小子应当是个好的,也就笑着从兜里摸出一个玉坠子,“我倒是喜欢小哥哥,也没有什么好的,就送了你这个吧。” 要的就是你这话!莫家老两口仿佛看到了自家小儿子能娶到一位王姬,大儿子能娶到帝姬,而后扬眉吐气,一时也不管阿翎的口气不善了,对着一脸倔强的儿子说:“还不快谢谢王姬。” “男女授受不亲,儿子不敢。”莫云小小年纪,倒懂得很多,全然不像爹妈,“王姬的好意,我心领了就是。” “哎呀,你这小子怎么不识抬举!”莫夫人整个人都急了,一副到嘴鸭子飞了的懊恼,“王姬别怪才是。” “我不怪,我很欢喜。”阿翎笑眯眯的收了玉坠子,“两位要是没什么事,我们便要回去了,一会子误了姐姐的腿伤,圣上责问下来,两位也不好交代不是?” 莫老头欲言又止,阿翎连说话的机会也不给他,飞快的弃了萧清晏,伸手扶住沈婉兮:“姐姐来,快些回去吧。” 这样难得的表现机会,莫老大这好大喜功的哪里肯放过,忙伸手要搀住沈婉兮另一只手,却听萧清晏温言道:“帝姬千金之体,可不是寻常人碰得起的。何况女儿家最重名节,皇室中人,更是看重此点。” 莫老大虽然脑子秀逗,但智商好歹没全部掉光,要是这碰上去,这四个人谁说溜了嘴,皇帝怪下来,可是要抄家灭族的!当下手也不敢伸了,僵在半空中。 只是他想得到,但那两个被某两只“美色”所迷惑的可想不到,忙一左一右上前想扶表姐,顺带着给两个小帅哥留一个秀外慧中的好印象。 沈婉兮眉头一蹙,下意识便要躲开两人的手,只是她如今腿上不大方便,一躲之下身子就不稳了,阿翎“啊呀”一声,便要上前扶着。只是她人小力微,被沈婉兮一拉,自己也没能稳住,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 这回可唬得在场众人无一不向着两人而来,阿翎还好些,被萧清晏接去,见她小脸都吓白了,萧清晏也是好笑:“往日见你那样大胆,现在倒是这样胆小了?嗯?” 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转头,见自家哥哥力排众难,护了表姐在怀,当下就欢喜了,还装模作样的喊着:“哥哥你好笨!叫姐姐摔着了!仔细舅舅舅母不饶你!” 沈婉兮被夏侯轩护在怀里,脸上也是一阵一阵的发烫,抽离了身子,又看着莫家一家子大眼瞪小眼的瞅着自己,脸上更是发烫了:“翎姐儿,来扶着我。” “好。”阿翎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可不敢露出一点,不然一会子自家温和的表姐毛了,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夏侯轩方才也来不及多想,就下意识将沈婉兮护在怀中,现在也是尴尬得红了脸,又见莫家一家子瞪着自己咬牙切齿的样子,也不在意,回以轻轻一笑。 姐妹俩扶着向外而去,也不管这家子人一脸吃了翔的表情。阿翎心中喜滋滋的,最好的来电方式就是肢体接触,现在接触过了,来电的时间也不远了。 某只小丫头心中正在愉快的yy着哥哥嫂嫂未来的幸福生活,莫家的大姑娘却淡定不了了,飞快的上前,接过阿翎手中的沈婉兮:“王姬可别,本就是小小的身子,别自己摔了。”阿翎自然是不依,口中说着“不敢劳烦姑娘”,三个人一个不愿,一个不放,一个非要自告奋勇。一时之间三个人几乎绕成了一团。 阿翎年纪最小,推搡之间被谁绊了一下,身子向前扑去。见门槛向自己而来,下意识侧脸,小圆脸撞上了门槛,一阵血腥味,一颗硬硬的东西落在嘴里。 这回可好,连牙都磕掉了!阿翎挣扎着起身,只觉得半张脸都麻了,咳了一阵,才吐出一粒牙。抬头见莫家大姑娘眼里全是快意,也明白过来,也不顾满嘴的血,上前便要跟她拼命。 这见了血,在场之人更是愣了。沈婉兮刚才就知道两个表妹对于两个小子对自己和阿翎好心里不痛快得很,但也没想到会当着面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当下狠了狠心,扬手便打在身边大姑娘脸上:“糊涂东西!你做了什么好事!” 正在心中暗爽的大姑娘也没想到这温柔的表姐会打自己,捂着脸便要开哭。 那头阿翎满嘴的血沫,被萧清晏揽在怀里,关切的看了看,发觉小脸是肿了起来,一向温和的眸子里也露出阴冷来。一手护着阿翎,起身冷眼看着莫家的大姑娘,扬手又是一巴掌抽到她另半张脸上。 沈婉兮毕竟是女子,再大的气力也不过如此,但萧清晏就不同了,一巴掌下去,她半张脸顿时红肿,也如阿翎一般,被掌落下来一颗牙。 “还请莫姑娘记着,这世上有些人,你动不起。”说罢,安抚似的抚着阿翎的头,全然不去理会某人的泪眼汪汪。 虽说自己在换牙,但这么个换牙法阿翎真的无法接受,顿时下定决心一定要告他!一本奏到皇帝和纯仪那里,这才算不辜负了自己今天受的苦。   ☆、第29章 这些日子,莫家不大安宁。 自从上次在道上截了沈婉兮来后,又将阿翎一粒牙磕掉了之后,莫家就叫诸事不顺。 先是莫老头在外边被“无心”的淋了一身的洗脚水;然后莫老大心水的小丫鬟在被冒犯的时候,挠了莫老大一脸的指甲印;最后莫家两个姑娘出门被小流氓围攻,扯破了衣服…… 总之,除了幼子莫云之外,这家人已经背到家了。 这一日,莫家老头回来,见莫夫人悻悻的神情,也就出言问道:“你是怎么?这副神情?” “还能问我?你且瞧着,咱们家这些日子,可有哪一日安生过?”没好气的搁了饭碗,“依着我的意思,是该冲冲喜了。” “冲喜?”莫老头看着自家老太婆,“你的意思是,叫哥儿娶,还是叫姑娘嫁?” “你傻么?前些日子不是才叫婉姐儿来过?当年可不知是谁与我夸下海口,说是外甥女儿一定会嫁来咱们家。现在婉姐儿也要及笄了,这嫁来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说着,莫夫人脸上漫出不虞来,“你该不是哄我的?要知道,这婉姐儿可是记在皇后名下的嫡女,要是嫁进来了,下半辈子还愁什么?连云哥儿的仕途都成了一半。”又懒洋洋向后一仰身子,“还有那日那翎姐儿,我瞧着,唇红齿白,年岁虽小,但举止间那贵气,可不是什么普通家中学得像的。她不也说了,喜欢咱们云哥儿么?” 对于吃软饭这事,莫老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当年他姐姐嫁给靖安郡王,生了一个闺女,就是沈婉兮,当时莫家家大业大,只是金山银山也架不住败家子儿,没多少日子就败成了这样,还将莫老太爷气死了。只是莫老头半点悔意都没有,妹子吃空了,现在又盯上了外甥女儿。 莫夫人一脸的惬意,仿佛沈婉兮和阿翎都已经成了自己的儿媳妇:“我倒是着人打听去了,那翎姐儿可是纯仪帝姬的独生女儿。虽说是王姬,但养在宫里,连寻常帝姬都比不上她。这要是嫁给我们云哥儿……” “只是娟姐儿那事……”想到自家那个被梦中情郎一掌扇掉一粒牙的闺女,莫老头一阵捶胸顿足,“果然是个没眼力见的!现在又怎么去跟宫里和帝姬那里走动?” “哎,说你蠢笨吧。”莫夫人三角眼一轮,附在莫老头耳边,“你就这样散出去,保管到时候,咱们家两个哥儿一个是驸马一个是郡马。” 这头两口子在谋划着下半辈子的衣食无忧,那头阿翎在宫里也是如鱼得水——因为如今没人管束着了。 如今正是选秀,帝后都是忙碌,林贵妃又是忙着庄和的生辰宴。阿翎每日下了学的任务就是,替沈婉兮换药。 “我瞧着姐姐脚上好多了。”小脸肿了几日的阿翎如今说话也利索多了,小爪子轻柔的抚着她脚踝的伤处,“想来能在庄和帝姬生辰前好起来。” “我倒不愿意在她生辰上露面。”沈婉兮低声一笑,“你不晓得,我瞧见林贵妃那样,心里总是堵得慌。我晓得她不喜欢我,来日若是母后为我指婚,只怕是要打岔的。” “怕她做什么?还能翻了天去?”阿翎笑眯眯的,“你瞧你舅舅那家,被我捅到了爹爹娘亲那里去,如今被折腾得多惨。姐姐就是太和软了,何必被人拿捏着?” 想到舅家不能再干扰自己,沈婉兮笑容微微松惬,还是戳着她的额头:“总是我舅舅,我也不忍。” “好啦好啦,知道是你舅舅。”阿翎不动声色的包扎好了,又蹭到沈婉兮身边坐下,“我倒是觉得,林贵妃得不了多少好日子了。” “哦?”沈婉兮见她一脸快意的模样,也是好奇了,“为什么?” “你不知道啊?我前些日子偷听舅舅舅母的话,说是舅舅选了一家人的闺女,可比林贵妃进宫还得劲儿。舅舅说,一进宫便要封贵姬呢。林氏进宫,不过只是个淑仪,生了庄和才晋封贵妃的。” 林贵妃若是知道有个女子一进宫就跟自己平起平坐,不知道得气作什么样。忙笑道:“不晓得是谁,惹得父皇这么重视。” “说是西林柴家的小女儿,生得花容月貌不说,举止行径,那一个错儿都没有。”阿翎犹自叹惋的捧着心口,“可惜,她若是只跟林贵妃难堪就好了,可别跟舅母对上。” “想来不会,柴家的家教,谁都明白。”说起柴家,那可是个了不得的家族。这位柴贵姬的祖母,便是太/祖皇帝嫡亲的妹子,镇国华玉帝姬沈沁荷。大齐可有三分之一的江山都是这位华玉帝姬打下来的,这样的家世,简直完爆无数人。“先不说这个,毕竟秀女进宫还要些时候,倒是另外的。”沈婉兮眸子忽然黯淡下来,“你也知道,你那些舅舅姨母们,没一个好相与的,到时候齐聚一堂,怕是事情多了。” “事多跟我也没有关系啊。”阿翎吃了一颗荔枝,“总归又不是打我的脸,林贵妃要是那么厉害,就给舅舅吹枕头风,叫舅舅发落了他们罢。” 见她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沈婉兮也是掌不住笑起来,只戳她脑门:“话虽是如此,但终究父皇母后脸上不好看了。” 再不好看,也是兄弟姐妹之间的事,难道能让林氏一个如衣服的女人打扰了?阿翎耸了耸肩,趴在沈婉兮怀里,一言不发的。 原本日子是惬意的,但那日午后,便出了事。 “真是反了!”原本正在午睡的阿翎被自家舅父含着暴怒的低沉声音给惊醒了,迷蒙的看着舅舅舅母的背影,揉了揉眼:“谁将舅舅气成了这模样?” 见阿翎醒来,皇帝肃敛了神色,柔声道:“清晏将果果带去玩吧,不过是一些琐碎事,叫你知道了也不好。” 萧清晏闻言,正要称是。皇后已经拦着了:“臣妾之意,便叫果果听,不仅要果果听,再去将婉儿和阿辕叫来。这样事儿,保不齐会发生在他们身上,总归日后也要独当一面的,皇上与臣妾也好,妹子和夏侯将军也好,总不能挡在他们身前一辈子的。” “也好。”皇帝点头,又着人去唤了沈婉兮和夏侯辕来,这才说了事情经过。 事情的详细的经过就是,皇帝方才在批阅奏折的时候,见到了御史台的上书,说是京城之中传闻着皇帝将温惠帝姬和元熙王姬许配给了家道中落的莫家,还传说前段日子,温惠帝姬和元熙王姬一道去了莫家向公婆尽孝。而后萧清晏进宫当差的时候,也证实了此事。 “父皇明鉴,儿臣绝对没有。”沈婉兮听完了这事,一张小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他们、他们竟……牵连了我不算,还要将果果牵连进去?!” “一窝子狼心狗肺的东西!”对于表姐和亲妹被牵连这件事,夏侯辕表示了自己无比的愤怒,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怒气。只是到底是小,软糯糯的声音没有该有的气势,“婉姐姐和妹妹什么时候许了他们家!”说着,又转头心虚的看了一眼萧清晏,“便是嘉国公府也不会这样张扬着吧。” “这莫家未免太放肆!我们家的女孩儿,难道都是一个个睁眼瞎,全要嫁到他们家去遭人作践?”皇后声音多了几分怒气,又对脸色苍白的沈婉兮道,“婉儿,如今母后问你一句。到现如今,他们家这样毁你的清白,日后若是影响到你的婚事……你还当他是你舅舅?” “儿臣……”沈婉兮咬了咬下唇,半晌不肯给出回答。 见她这犹豫的模样,阿翎都快气不过,想要一巴掌扇醒她。别说这舅家不闻不问这样久,现在一出来就要沈婉兮下嫁,这又是什么道理? 皇后也是怒气满满,沉声道:“婉儿,母后问你,你是谁?” “母后?”沈婉兮一怔,下意识看向皇帝,后者一言不发,眉宇间满是从容和上位者的霸气:“你母后问你话,你便说就是。” “回答本宫,你是谁。”皇后的声音一沉,高气压瞬间遍布全场。皇后与小辈说话素来是不会自称“本宫”的,沈婉兮深明这点,知晓如今母后不大欢喜了,低头沉吟片刻后,道:“儿臣温惠帝姬沈婉兮。” “温惠帝姬沈婉兮,你还知道这点。”皇后满意的点点头,“本宫再问你,你姓什么?沈,还是莫?” “……儿臣姓沈。” “你是沈家的女儿,不是他莫家的。”皇后双眼直直的看着她,“你自幼养在母后身边,但母后不是睁眼的瞎子,知道你念着你的生母莫氏。”见沈婉兮低下头去,伸手握了她的手,“但你要知道,你母妃已经去了,再也回不来了,就算想要有个寄托,却绝不是你舅舅那一家子人。你扪心自问,他哪里将你当做外甥女儿了。你父皇怎么对你妹妹的,你也知道,无需旁人多言。” “可是母后……”沈婉兮哑了声音,“我、我还是……” “心软没错,但是记着分清对方是谁。若是会反扑的猛虎,一定不要心软。”皇后看着这个多难的女儿,“今日父皇母后原可以不知会你就做了这事,但毕竟,你以后也是大人了,父皇母后不可能为你做了所有事,总有些事,你要自己拿主意。”说罢,又看着夏侯辕和阿翎,“你们也是一样,总有一日,你们要独当一面。那可不是在我或者你们爹爹妈妈翅子下那样轻松了。” 阿翎不觉静默,皇后说的并不假,这世上总有那样多的事。事到临头了,永远只能自己撑着,靠不了旁人。 沈婉兮咬着下唇,脸色苍白,还是点头:“儿臣知道了,还请父皇母后给儿臣一些时日好好考虑。” “时日自然是要给你的,只是,一定不会太久,迟则生变。在你妹妹生辰前,务必解决了这事。”皇帝说罢,看向萧清晏,“朕会下旨不许再传此事,你也切莫吃心,果果迟早还是会嫁到你家。” “皇上多虑了,臣绝无此念头。”萧清晏说得一脸正直,转了目光看向阿翎,眼里全是狡黠的笑意。 嫁到你家个妹啊……阿翎嘴角抽了抽,还是很懂事的不说话了   ☆、第30章 沈婉兮那头到底是要如何,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知晓,但阿翎并不是什么守株待兔的。 自家表姐性子和软不假,但阿翎可不是什么好拿捏着的软豆腐。转身就跟自家小哥哥合计起来,最后决定,有资源不好好利用就是傻帽。 打定主意之后,小兄妹俩便修书一封请定国公出马,务必要拿到莫家人造谣的证据。毁人名节还毁到了皇室中人脑袋上,这不是自己作死么? 可笑莫老头夫妇还在做着春秋大梦,等着皇帝下旨将沈婉兮和阿翎一同许进自己家。 只是事情进展得如何,就不是在宫中接受教育的阿翎能知道的了。如今正是选秀,帝后都是忙,林贵妃暂摄六宫事,还要为其女操办生辰宴。 这日里,阿翎午睡方起,正揉着眼睛,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便听教养姑姑说是庄和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深深明白这个道理的阿翎还是揉着眼,坐直了身子:“还不请三姐姐进来?” “哪里还要你请进来?”门前响起一声娇嗔,抬眼看去,庄和一身绯色石榴裙,上身穿着一件对襟褂,立在门前含笑盈盈,倒颇有其母林贵妃的风范,“元熙妹妹好睡。” “三姐姐这样早来寻我做什么?”阿翎懒洋洋的坐起了身子,暗道这人还真是知礼,说也不说一声就进了别人的屋子,“算来姐姐生辰在即,我也要好好恭贺姐姐啊。”又转头吩咐道,“我前些日子得了些荔枝,便跟姐姐一同吃了吧。” 庄和微微发怔,还是忍住了自己的脾气,顺势坐到软榻上:“我就说父皇偏心眼,我母妃宫里才得了一筐,你这里便也有了。咱们京城可种不出荔枝,只有从南方送来,只是若是时日晚了,不新鲜也就不好吃了。”大眼睛滴溜溜扫过阿翎,“不晓得要跑死多少匹马呢,妹妹还小,如今又在换牙,甜腻的东西少吃为好,何况又是铺张。” 阿翎看着那篮子荔枝被拿上来,自顾自拣了一个:“不过是舅母看我年岁小,又晓得我贪食些,这才肯多给我几个。”又笑盈盈的塞了一个给庄和,“姐姐也吃,咱们两个总是不嫌铺张了。” 不就是觉得自己不该有这样罕见的物件么?阿翎无可奈何的耸耸肩,知道庄和心里的小九九。庄和是帝姬,皇帝的正经闺女,吃穿用度什么都该是最好的;而自己是个王姬,还是本来应该是宗室出女的王姬,也是什么好的都有,庄和心里能平衡才怪。因着这个缘由,两个小的自小就是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不说有多看得惯对方,但还是能和平相处。 听阿翎说是皇后给的,庄和一口小白牙都快咬断了:“我听母妃说了,说是母后心疼你的劲儿,连当年的温惠姐姐都比不上。到底是嫡亲的外甥女儿。”说到这里,又长叹一声,顺势握住了阿翎白嫩嫩的小手,“其实咱们虽然叫温惠姐姐一声姐姐,但谁都知道的,不过是个远房的堂姐罢了。” 得了,林贵妃最爱拿沈婉兮并非皇帝亲出作筏子,现在庄和深得其母真传,也不肯饶过这点。 阿翎不动声色的推开庄和:“都说一表三千里,姐姐和温惠姐姐不都是表姐吗?三千里和六千里也是差不离的。” 见阿翎不为所动,庄和只得开始另一个小计划,附在阿翎耳边:“我听母妃说,前些日子,京中有人在传温惠姐姐许了莫家的事?你与她素来亲厚,可是真的?” “我哪里知道?”隐约感觉庄和是来套话的阿翎当场一副收到了惊吓的模样,“这事舅舅怎么说?谁这样狠心短命要坏了姐姐名节?!真该下拔舌地狱!” 庄和在宫里,林贵妃素来娇惯着,脾气也绝非沈婉兮那种温和从容,见阿翎似乎有跟自己打太极的嫌疑,小脸也拉下来了:“我说你是与我装糊涂呢?这样大的事,你别说你不知道。” “那样大的事?”见她沉不住气了,阿翎心中也是暗笑,面上还一副委屈急了的样子,“我委实不清楚,姐姐还有外家能进宫相告一二,你瞅我娘亲,这样久了也不来看我与哥哥一回……”说着,佯作委屈的低下头去,实则在压抑着自己的笑。 “你不是有个嘉国公世子能告诉你么?”庄和的语气瞬间阴阳怪气了,又是世家,又是家教好风气正,嘉国公府便首当其冲。但有资格承袭爵位的长子,别想了,眼前这姑娘的,次子庄和又看不上……“我瞧着萧大哥疼你得很。” “他哪里会告诉我这些?”阿翎吃着荔枝,看着自家表姐,“换做你,你也不会讲这些腌臜事跟我听的。”说罢了,一副“人家还小人家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就那么瞅着庄和。 庄和不免觉得头皮一麻,套话也没套到,损人也没损到,撇撇嘴:“也罢也罢,不与你多说了。我总是还要回去请母妃教着看账本的。你倒是好了,嘉国公夫人什么都会给你撑着的。”咬了咬唇,“总归,过几日我的寿辰,可别少了你。” 反正就是心里不平衡嘛。太子和宋王没法比,那是皇后嫡出的,沈婉兮一个义女,却有嫡女的名头;阿翎一个外甥女儿,还养在皇后身边。庄和哪里能服气?但想到自家母妃为自己操办的寿宴,庄和顿时舒坦了,要在寿宴上为自己扳回一成。 阿翎一面应着,一面心里乐开了花,这母女俩,挖坑给她们,她们还傻乎乎的争着抢着往下蹦…… 日子总之不紧不慢的过着,选秀甫一结束,便是庄和的寿宴了。 重华殿宫苑之中,自宫门口到了殿门,一路全摆满了种满荷花的水缸,莲叶与荷花在微风之中微微摇曳,散出一阵清香。 入了正殿,其中长几纵横交错,弥漫着一股子清香,细细看去,长几之后,又各悬着三丈见方的晶莹绢帛,叫殿中多了几分仙气。 跟在纯仪身后进了重华殿的阿翎不免嘴角一撇,不动声色的牵着孪生哥哥的手。 殿中已然坐了不少人,男男女女分坐两边,见纯仪来了,女眷们都上来围着,顺带将罕见的龙凤胎小兄妹俩轮流摸了个遍。 好容易脱了身,又向舅父们见过礼,阿翎闷着不出声,行至沈婉兮身边坐下:“我与姐姐坐,叫两个哥哥一起吧。” “好。”想到那日里夏侯轩抱了自己的事,沈婉兮脸上一红。阿翎顺势凑在她耳边,低声问:“姐姐,那事,你想好了么?” 看着沈婉兮一张艳丽的小脸白了白,阿翎心中一沉,看着她不曾言语。半晌后,沈婉兮才露出笑容来:“我想好了,宴会结束,我便向父皇母后进言。” “如此最好。”生怕着颇有几分圣母属性的表姐弄出什么幺蛾子的阿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坐好之后,看着那群正谈笑风生而又打扮得无比光鲜亮丽的舅舅姨母们,低声说:“我瞧着今天是很不好了。” “是么?”到底是宫里长大的,沈婉兮当场就知道她什么意思,也不揭破,“我瞧着挺好的,难得父皇他们兄弟姐妹之间能聚一聚。” 小小的手拧了她一把,阿翎没好气道:“姐姐,你就别与我插科打诨了吧。你会看不出来么?”说着,朝门外努了努嘴,“今日那宫苑里的,先不说那荷花是什么品种,光是一件事,如今才初夏,什么荷花能开成这样?”又转头看着身后悬挂着的晶莹绢帛,“这可是澄水帛吧?这样名贵的东西,林贵妃也真是舍得。”又扒拉在沈婉兮怀中,柔滑了声音,“姐姐不知道,我娘亲跟我说,此次相邀的帖子也是林贵妃授意的。就说借庄和生辰,请舅舅兄弟姐妹们聚一聚怎么了?非要说一声‘祝寿’,难道舅母说了一声祝寿,她就真以为一群叔伯姑母该给侄女儿祝寿了?”说到这里,狡黠一笑,“不信就来打赌吧,今日一定会闹出事来的。” 说罢,期期艾艾的放开沈婉兮,取了些零嘴来吃。 待小寿星来了,帝后入座后,这才算是开宴了。宴席倒也是其乐融融的样子,宴罢,阿翎一边啃着千层蒸糕,一面看着帝后身边庄和的反应,她倒是笑得极美,尚有几分稚嫩的容颜满是娇羞。 “翎姐儿看一个姑娘看得这样入迷,仔细你家那口子心中不痛快了。”见外甥女儿这样子,魏王嬉皮笑脸的,又一拍自己脑袋,“哈,我都忘了,今日你家那口子不在。”又转头,“四妹妹可别在你家表姐面前嚼舌根啊。” 纯仪的四姐乐安帝姬的表姐正是嘉国公夫人,一听他这话,乐安红了脸:“四哥哥说笑了。”又微微斜了酒杯,“如今庄和也八岁了,眼看着,也就不是小孩子了。” “侄女儿还小呢。”看一眼乐安身边正在奋力抓着零嘴的小姐儿,庄和觉得自己得意极了,毕竟这样规格的庆生宴,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当得起的,“多谢姑姑与叔叔们光临。” “倒也是客气了,咱们也有些时候没有这样在一处说话了。”淑宁眯着眼微笑,目光扫过林贵妃,“今日这宴席是贵妃娘娘办的?” “是,承蒙皇后娘娘恩典,只怕有不妥的地方,还请王爷帝姬们海涵。”林贵妃微笑回答着,起身对皇帝一笑,“臣妾尚且准备了烟火会,请皇上移驾。” 皇帝脸色看不出喜怒,只有一股子从容淡然:“也罢,便去吧。” 一路到了珀月湖,湖心小筑之中已然掌了灯,想来就是观看的场所。阿翎撇撇嘴,拉着纯仪的衣袖:“娘亲,方才我便想问了,爹爹如何没有来呢?” “有些事啊,女婿也是外人的。”纯仪嘘声道,指了指走在前面的兄姐们,“瞧你舅舅姨母,哪个带了自家那口子来?不过叫了孩子们陪着来罢了。”说罢,也不再多说,向前去了。 阿翎走在队伍的最后,看着庄和一身火红的长裙,总是觉得那颜色耀眼得太过了,转头正要跟夏侯辕说话,头上便被轻轻敲了敲:“你们小兄妹俩倒是不走快些。” 转头,身后是一个长身玉立的英俊少年,嘴边啜着温暖的笑容。 “远哥哥。”两个小的都笑了,同时出声唤道。   ☆、第31章 阿翎和夏侯辕叫罢,那少年展眉一笑,上前揉着阿翎的丫髻:“我倒有些日子没有见你了。”又转头看着夏侯辕:“阿辕也长高了些。” 少年正是淑宁的长子佟明远,如今才十五岁。模样承袭了其父,生得也是剑眉星目,眉眼间看得出沉稳来。 “方才见你与太子哥哥宋王哥哥把酒言欢来着。”对于这个表哥,阿翎还是很喜欢的。脸不重要,性格好才是最重要的,哪里像萧清晏那个混蛋,天天揶揄她。 “我倒是想你了。”佟明远噙着一抹笑容,爱惜的抚着她的头,“你倒是大些了,性子也沉静些了。”又看向被忽视的夏侯辕,“你哥哥倒是不爱说话,你们俩性子反了才是。” “哪里反了?”阿翎说着,不自觉的瞟了一眼夏侯辕,表哥啊表哥,你根本就是被这人的表面现象给蒙蔽了啊蒙蔽了,她性子像女孩儿? 阿翎在心中呵呵三声,不说话了。 佟明远只是微笑着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唇角啜着笑意。阿翎长得像长乐,模样自然是一等一的好,这些年脸上的婴儿肥渐渐也消减了些,倒也能看出几分天生丽质来。 “咱们进去吧。”夏侯辕被自家表哥揶揄一顿,也不恼,伸手执了妹妹的手,淡定的向着湖心小筑去,“一会子娘亲寻不见我们,会着急的。”阿翎正在好奇这臭小子不是有仇必报的嘛,就见他特别轻蔑的看了佟明远一眼:“要是一会子找不见我们,二姨母非得说是远哥哥拐跑了我们,少不了一顿好骂。” 看到小表弟对自己的恶意,佟明远也只是笑,抚了抚他的脑袋,对阿翎笑道:“果儿与阿辕吵架,想来是没有吵赢过的。” 阿翎顿时热泪盈眶,只想抱着佟明远的手臂大呼知己。 小步进了湖心小筑,夜色如水,明月皎皎,天空中点缀着几点星辰,橘黄的灯火将夜色点缀得昏黄。 阿翎一进入便拉着孪生哥哥投入小屁孩们的圈子。这群猴孩子们里,最大的太子、宋王和皇长女温宁已经大婚,算是成人了,也不跟他们一起,也就是夏侯轩和沈婉兮领着一群身娇肉贵的小祖宗们。也不知道两人是端着长姐长兄的架子还是因为上回抱了对方的事耿耿于怀,总之两个人是不说一句话的。 “你们俩去哪里了?”见两兄妹一前一后回来,庄和一张俏脸当即就拉了下来,又见佟明远跟在两人后面,那一张拉下来的小脸顿时就露出笑容来,“明远哥哥怎么也在后面。” 阿翎被她娇俏的语气唬得一愣,打了个哆嗦,忙一滚身入了自家大哥怀里,对着沈婉兮坏笑。 沈婉兮知道她什么意思,小脸一红,也不愿多说,低下头静默不语。念及莫家,心中又是说不出的凄苦,忙用力闭一闭眼,挥去这个念头。 抬眼,庄和已经扭糖似的缠在了佟明远身边,一脸的娇俏可爱,还有几分女儿家的羞怯。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了她安的什么心思。 只是这倒也是正常,□□岁,总是对那事儿有一些或深或浅的认识,何况庄和位处帝姬,来年只要愿意,向皇帝撒个娇,未必不是想嫁谁就能加给谁的。瞅了佟明远一眼,阿翎还是觉得这个表哥很值得托付终身的。 佟明远只是对庄和微笑:“方才我见果儿和阿辕落单了,这才起了陪着他们的心思。何况我久不见果果,倒怪有些挂念的。”说罢,对阿翎一笑,好似冰雪消融般,看得人心里暖暖的。 “明远哥哥不也很久没有见我了么?”庄和瞥了阿翎一眼,心里更是有怨气了,转头还是一脸的可怜,“难道明远哥哥一点都不想念我?” “这不是来了么?”佟明远笑着,“帝姬如今又大了一岁,倒也是喜事。” 这亲疏分明的称呼,叫这群小霸王之中迸出一声笑声:“我还当有些人是有多得眼呢,还不如翎姐儿。成日倒是没由来往上凑。” 这行为毫无疑问是刷存在感,并且还给阿翎拉了仇恨值。缩在夏侯轩身边,阿翎倒是懒得去理会这些。跟庄和过得去就行了,难道还能像跟沈婉兮一样,日日小尾巴一样,黏着叫姐姐不成? 只是阿翎这么想,庄河可就不一定了,当下怒了,转身对那发声处喝道:“你什么意思?!” 那女孩肤色白皙,圆圆的大眼睛,高挺的小鼻子,唇边有一颗浅浅的朱砂痣,正看着庄和微笑:“帝姬自然晓得我说的是什么。” “你大胆!”庄和声音顿时变得尖利,“沐悠然,你有能耐再说一次!” “我说就说。”那少女唇边那粒小小的朱砂痣似乎更红了,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庄和,倒也是不以为意,“我瞧着你,哪有一点帝姬的模样,当我们不存在也就算了,扭糖似的缠上去。偏生明远哥哥不稀罕,我瞧着翎丫头就是比你好,怨不得明远哥哥喜欢她些。” 沐悠然正是先帝皇三女端和帝姬之女,跟其母一般的能言善辩,这话说得庄和满脸怒容,目光就在沐悠然和阿翎身上游移,像是在考虑先收拾哪一个。 躺着都中枪的阿翎也是醉了,给夏侯辕打了个眼色,示意风紧扯呼了。只是还没转身,就没夏侯轩扣住肩头,低声道:“哪里都不许去。” 大哥,你真是亲大哥! 庄和考虑片刻,还是觉得攻击眼前目标,只见她冷笑:“你就这样对我说话?且不说我是君你是臣,就说长幼有序,你未免也过分了。你今日要是不向我赔礼,这事没完!” “我向你赔礼?”沐悠然一看也不是个和软的,冷笑道:“翎丫头长得比你好,性子比你好,也不像你一般四处显摆,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是皇家女了。”又指着随风飘动的澄水帛,再指着满池在夜晚都怒放的睡莲,“这些东西在皇家虽不说珍贵,却也是罕见,还不说这样的睡莲是如何培育出来的,但你就这样拿出来,用这样多?你若是男儿,偌大的家业也得被你败光了。舅舅以仁孝节俭治国,前些年五姨夫率兵平叛,用了多少粮饷,如今也未必补上了这些亏空,你身为皇家帝姬,又不是及笄的寿辰,还有脸这样隆重?” 对于一个七岁出头八岁不到的小丫头片子能说出这样的话,阿翎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转头想想,这些跟皇家千丝万缕联系的小东西谁不是早熟,一时心里也是释然。 “悠儿,终究是姐妹一场,何必如此不与帝姬情面?”佟明远出言劝道,其母淑宁本就不喜林贵妃,他自然也不是很喜欢庄和,只是这时候,两个大的不说话,自然只能他说了。 “你就是个老好人。”沐悠然瞋了他一眼,“你叫婉姐姐和轩哥哥说,我这话难道没理了?若是帝姬生在了五姨夫平叛之时,这样挥霍无度,只怕早就被御史弹劾了!” 得,这置身事外想要隔岸观火的一个个全得被她拉下水。夏侯轩微笑道:“也罢了,何必为小事置气?” “也是了,我小气极了,就是看不惯有些人。”沐悠然轻蔑的瞥了一眼满脸通红的庄和,“也不知道怎么成了这样子,想来婉姐姐养在舅母膝下,便从未如此过。” “沐悠然!”庄和顿时炸毛了,整个人也都失控的向她扑了去。 沈婉兮虽说养在皇后膝下,但并非皇帝的血脉,故此,庄和一直觉得自己比她高贵些。现在沐悠然一句话,既说她不如沈婉兮识大体,又暗指她是小妇养的,不如嫡女高贵。 都被这么说了,庄和忍得住她就不是庄和了。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庄和已经向沐悠然扑去,两人扑在地上。沐悠然也不是什么吃素的,当下用力的还击,只是年岁小些,还落在下风。 夏侯轩和沈婉兮忙一步上前,一人拉了一个,正要扯开。只是两个小的现在打红了眼,哪里肯多管旁边的?沐悠然猛地推开沈婉兮,用力扯住了庄和的脸。 沈婉兮原本就柔弱,被一推差点跌倒,然后又多了个不淡定的——原本握着庄和肩头的夏侯轩直接甩了庄和,来了个英雄救美。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阿翎都想叫好。 只是还没等阿翎叫出来,那正在厮打的两人猛地站起身,又发狠的捏住了对方。夏侯轩也顾不得问沈婉兮有没有伤到,忙跟佟明远一起,正要扣住两人的肩头。 庄和自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一时连眼睛都气红了,只想用尽全力叫眼前人不好过,眼角余光瞥到两个少年伸手来,心下一狠,猛地将沐悠然摁向护栏。谁知道沐悠然撞到护栏上,整个人都向珀月湖翻去,庄和离得太近,也被一起扯了下去。 这回可捅了马蜂窝了!阿翎心虚的想,见林贵妃一脸愠怒的表情,又瞥着自家三姨母那红唇边上挂着的冷笑,阿翎忽然打了个颤,果然是要出事的!   ☆、第32章 庄和与沐悠然这对可怜的表姐妹被救起来的时候,那可是非“狼狈”二字可以形容的。 两个小丫头裹在被褥之中,白皙的小脸被水一泡,变得愈发白皙,上面指痕清晰可见。虽说是狼狈成了这样,但两个小的还不忘恶狠狠的瞪着对方,好像目光可以化为钢刀一般。 只是两个小的在这里无声的较量着,或坐或站了一屋子的大人们之中,火药味就明显多了。 “好端端的,两个孩子差点没了性命,皇上可要好好追查才是。”林贵妃一面看着端和冷笑,一面道,“起了龃龉也就罢了,非要动手?还要将对方置于死地?我瞧这些孩子也是个顶个的不省心,也不看看,那是不是自己能动手的。” “朕还没问你,平日如何教导孩子的,身为姐姐,怎能跟妹妹动手?何况还是在自己的寿宴上,主客不分了?”皇帝淡然的开口,将林贵妃堵得讪讪的,他也不理,转头搁了茶盏,“婉儿,你两个妹妹是起了什么争执?谁先动的手?” “方才……果果和辕哥儿来得晚了些,三妹妹问了几句,悠然妹妹护着果果,便起了些争执。”不得不说,沈婉兮说话很有艺术性,将庄和缠着佟明远的事只字不提,“后来,三妹妹恼了,这才动起手来。” “嘿,咱们家丫头真是愈发能耐了,便是二姐当年也不敢亲自动手啊。”魏王很自然的就将自己的同母姐姐扯了进来好一顿揶揄,惹来淑宁一个眼刀,又用手肘捅了捅自家皇兄,“皇兄,我看该罚了,这姐姐动手也就算了,还想将妹妹推下水……啧啧,这传出去可不好听。” 自家四舅的最佳搅屎棍属性,阿翎很久之前就见识过了,当下微微一笑,便听到林贵妃软下来的声音:“孩子还小,不知轻重也在情理之中。” “不是贵妃娘娘方才说,要教孩子,那是不是自己能动手的么?”端和冷笑道,“合着今日动手的庄和帝姬,便要就此揭过;若是我的悠然动的手,便要使尽一切法子来惩戒了?” “本宫并非此意,只是觉得,幸而今日没事,小惩大诫一番是免不了的。”林贵妃温婉一笑,“只是庄和如此,委实是本宫未曾料到的,她素日之中极乖巧……” “难道是悠然咄咄逼人,将庄和逼成这样的?”端和扬起笑来,“我瞧着依着贵妃的小惩大诫,回宫之后就成了,告诉端和我这个做姑姑的是有多欺人太甚了吧?” 被一语堪破心中事的林贵妃笑得处变不惊:“帝姬多虑了,本宫又岂是这样的人?自然是要告诉庄和,妹妹再有不是,也该是姐姐担待着的。” “你——”端和被她这话气得额上青筋都快突起了,说来说去,倒还是沐悠然的不是。别说今日来的时候就对林贵妃心中不满,就是现在这态度,也足够叫端和与其结梁子。林贵妃一笑,对皇帝笑道:“此事委实是庄和的错儿,还请皇上宽恕,臣妾也定会惩处她的。” “孩子犯错倒是情理之中,只是……”皇帝低沉的声音透着饮酒后特有的喑哑,林贵妃原以为会就此揭过,但听到皇帝的“但是”,心儿一颤,抿紧了唇,“堂堂帝姬,竟然如此沉不住气,甚至对表妹动手,未免有失体统。来人,将庄和帝姬的教养嬷嬷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又要打板子……阿翎与夏侯辕站在纯仪身边,拉着她的衣角一脸无辜样,心中不免对那无辜的教养嬷嬷点蜡。 “父皇——”内室响起一个软软的声音,含着无尽的哀求,庄和风一样冲了出来,也不顾自己丫髻有些散乱,扑住皇帝的腿,“父皇开恩,莫要打我的嬷嬷。” 看着庄和一脸圣母小白花的表情看着皇帝,阿翎不免觉得牙疼。你要是像沈婉兮那种真温柔圣母就算了,但你不是啊!本着别恶心自己的念头,阿翎转身不看了。 “庄和,今日之事,皆因你嬷嬷管教不善而起,自然该罚。”皇后对此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你不必求情。” 庄和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儿臣愿替嬷嬷受罚。” 得了得了,又是一个笃定了说这话,皇帝就会就此揭过的人……阿翎瞅了她一眼,真是没想通啊,皇帝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儿女。还没挥去思绪,便听到魏王夸张的笑声:“本王还是头一次听到主子替奴才受罚的,庄和侄女儿,你委实叫王叔开了眼界。” 皇帝面色阴沉片刻:“庄和,你这话可是当真?你要知道一句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原本笃定自家父皇不会罚自己的庄和身子一颤,看着皇帝,见他从容淡然的面容,连原本在眼眶之中打转的泪水都收了去。 皇帝要是个好说话的,当年秦王的下场就不会那么凄惨了。 “皇上,臣妾管教女儿不善,甘愿受罚。”不愿坏了女儿在这些人眼中善良形象的林贵妃也跪了下来,要为庄和争取更多不受罚的机会,“请皇上责罚。” “你们倒是笃定朕不会罚你们了是不是?”皇帝嘴边扬起微笑来,林氏母女简直是在找抽!当着自己兄弟姐妹的面,他又怎能说出不罚这等有失公允的话?何况此事本是庄和理亏在先。“既然如此,林氏便禁足吧,没有朕的话,便不必出来了,庄 和也好好回去反省,每日抄《女诫》给你母后看。” 原本听到皇帝那话的林贵妃顿时蔫了,伺候在皇帝身边多年,她自然是清楚皇帝秉性的,只要不触及底线,皇帝永远是好丈夫好父亲,至少表面上如此;但一旦触及到了底线,任你是谁,也没话说。 且看秦王就知道了,那可是正经兄弟,说杀就杀了不说,还灭了秦王满门。 见其受了罚,端和顿时得意了,正要进内室看看自己闺女,便听到庄和幽幽的声音:“谢父皇恩典……儿臣做错了事,理应受罚。忘记了爱护弟弟妹妹的道理,更忘记了,身为帝姬,言行皆是皇家代表。妹妹毕竟年幼,言辞间不敬也情有可原,再气恼也不该动手。” 庄和虽是暴脾气,但这种时候,上眼药功夫倒是极好。可惜,端和也是心气直爽的,简而言之就是个简单粗暴的,一时也忍不住,怒道:“那就请侄女儿说清了,我家悠然何处不敬你了?” 庄和等得就是这句话!默然闭眼,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妹妹所言,便是侄女儿是小妇养的,当不起如此规格的寿宴。还说婉姐姐养在母后膝下,母后却从来不会为她大举做寿。” 沈婉兮脸色微微苍白,又是在离间她与皇后母女之间的情谊了。沈婉兮很清楚身为皇女应当的规格,绝没有什么请叔伯姑母来祝寿的,更不会将珍宝当破石头一样搬出来。 而端和脸色更是白了,虽说的确是看不惯林氏母女,但庄和好歹是皇帝的血脉,便不是嫡出,也是身份高贵的,说是小妇养的,未免太过诛心。 “儿臣想着,母妃为了儿臣操劳,儿臣不能报答万一,竟然还被妹妹说是铺张了,还说若是儿臣生在了五姨夫平叛之时,势必是要被御史弹劾的,儿臣一时忍不住,也才动了手。”庄和说着,哭得可怜极了。 皇后冷眼看着,心道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林贵妃就是这等极会流泪的,庄和也是这样。心里虽是翻江倒海,面上仍不动声色:“好了,当着你叔伯姑母的面,哭成这样做什么?”又瞥着跪在地上的林贵妃,“林氏也起来吧。” 见皇帝不说话,这母女两个也是忐忑,却听到淑宁的嗤笑:“皇帝弟弟,我怎么觉得,悠然没有说错呢?”见皇帝转头,淑宁盈盈起身,指着湖心小筑上的澄水帛,“澄水帛长□□尺,似布而细,明薄可鉴,云其中有龙涎,故能消暑毒也。”又转头指着满池不减怒放的睡莲,“林贵妃想必是将这些睡莲种植在光线极盛的地方吧?而后顶着日头移过来,不然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开出来。”说罢,又转头执了桌上酒杯,“我识得此物,名为九龙回暖杯是不是?斟酒入其中,自行暖酒,连一点火也不必了。”说到这里,柳眉一竖,“你倒是奢侈,这些东西,想来不是皇上赐下来的吧?你林家这么些日子,竟然有这份家底了?” 这话一出来,林贵妃整个人几乎瘫软在地,还是强自镇定:“淑宁帝姬莫要含血喷人……” “我含血喷人?”淑宁微笑,“那你告诉我,不是你娘家的,不是你婆家的,难道你还与外人有所勾结?”又低眉看了一眼庄和,“侄女儿在你养着,妹子说句真话便要动手打了,来日若是皇帝弟弟不顺了她的心意,她不是要罔顾了人伦?” 这话简直诛心,阿翎不免感叹同样是姐妹,淑宁和端和的战斗力简直不是一个级别的。 “林氏下去吧,记着朕的话,没朕吩咐,不可踏出一步。”皇帝笑容泛着冷意,“庄和帝姬也大了,便挪到芳菲殿之中去吧。”又按一按睛明穴,“时候不早,便都散了吧。” 见此情景,便是想要再说也没有机会了,林氏母女只得咬了牙自己受了。 一路转回了寝宫,内侍总管薛庆林正要上前给皇帝宽衣,便听到皇帝淡然的声音:“朕往日吩咐过你查林家,查得如何了?”   ☆、第33章 对于林贵妃被禁足的事,阿翎自然是额手称庆的,没了一个潜在威胁给自己制造压力,阿翎当然觉得周身舒爽。 何况过上不久,柴家那小贵姬就要进宫了。宫中的风向,只怕就要变了。 待孪生的小兄妹俩回了纯仪帝姬府,见父兄都在,欢天喜地的扑了上去。只是还没等阿翎扑进母亲怀里,便被夏侯轩整个接去了,笑眯眯的搂在怀里:“果果,大哥哥有一事不明,还请果果如实回答。” “你我兄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阿翎一副大义凛然状。看着怀中梳着包包头,眉眼间和纯仪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阿翎,夏侯轩也是气苦了:“我那一池子锦鲤……” “是萧家哥哥杀的。”说着谎话,连脸都不红一下,“萧家哥哥那日见我饿了,这才起了杀鱼的心思。”又扑腾着:“我都与他说了,是哥哥的心尖子命根子,萧家哥哥还是没听呢。”不动声色的给萧清晏穿了小鞋,阿翎扑入定国公怀里:“哥哥好生小气呢,不过吃了他几尾鱼罢了。过些日子,我忽悠舅舅给你几条就是了。” 原本没有心思跟她计较的夏侯轩一时更是好气又好笑,对于这跟小鱼一样滑溜的妹妹,他素来是没辙的,只是立在定国公和纯仪身边。 夏侯辕瞅一眼坐在父亲怀里撒娇的阿翎,鼻尖动了动,顺势坐在了凳子上:“娘亲,舅母这些日子,似乎松了口气呢。” “林氏被禁足,贤妃、陆昭仪等又是安分守己,不会与你舅母为难,自然是好了。”纯仪喝了口茶,又转眉看了一眼大儿子,“那日我瞧着庄和与悠然起了争执,你与婉兮没有拦住是不是?” “是,也不知两个妹妹那样大的力气,儿子怕伤了两位妹妹。”夏侯轩沉吟片刻,想到那日情急之下又一次搂了沈婉兮,到底是少年,一时也有点心猿意马。只是他不打算说的,这定国公府再尚一位帝姬,只怕就是将自己本身推到风口浪尖了。 “可不呢。”阿翎卖力的剥了橘子,“我也没想到两位姐姐那样大力,要不是哥哥眼疾手快抱着婉姐姐,可就糟了。” 她这一声“抱”出来,场面顿时静了。纯仪那日一直看着这些小的能翻出什么浪花来,然后就看到儿子抱了侄女儿的事,回来便跟丈夫说了此事。两口子一致决定要好好跟大儿子谈谈了。 “算来,轩儿也不小了,纵使我与你娘并未与你说人家,但有些事,你应当已经知道。”抱着女儿,定国公温声开口,满是身为大将的风范,“我们不与你说亲的缘由,你当知道。” “儿子知道。”夏侯轩正色,“夏侯家百年世家,定国公府更是随太/祖皇帝打下江山的,只是武将在如今盛世之中,便显得可有可无了。” 见大儿子上道,两口子心中也是安生些了。交换了个眼神,才由纯仪开口:“正是此理了,定国公府百年不衰,与你祖祖辈辈也有莫大关联。娘当年自请嫁与你爹爹,说句真话,大半的缘由是因为倾慕你父亲,却也有小半是为了你舅舅。” 阿翎小身子一颤,下意识看向定国公,原本以为他说不准一脸受伤的神情,毕竟捧在手心之中宠的老婆还有不纯的心思。只是定国公满脸的了然,看向纯仪的目光还是格外爱怜,看得阿翎心中想入非非,要是自己未来夫君能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脑子里顿时浮现出萧清晏那出尘的清华气质和清俊的脸,一时脸上也有点发烫。 “你舅舅那时,虽是太子,但地位并不稳固。甚至于,摸不清先帝皇后的态度。”对于前朝往事,纯仪也不愿诸多提及,“急需得到权臣的支持,手握重兵的定国公府,便是最好的联络对象。”说到这里,她抬眼看着儿子,“而你舅舅的秉性,你也知道。” 说起皇帝,那性子看起来绝不输于萧清晏的温润如玉,实则是个深谙帝王心术的。打一棍子给个甜枣这事轻车熟路,试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看着定国公府接连娶了两个帝姬? 定国公薄唇轻抿,无声一叹:“来日你是要承袭爵位的,因着你娘的缘故,你舅舅也不会薄待你。只是,天家无情,总是该防着的。温惠帝姬若只是帝姬也就罢了,偏生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如今顾相尚在,国舅亦是将相之才,若是结了亲,难免叫皇上猜忌。” “儿子知道。”夏侯轩心中苦涩,好容易喜欢上了一个人,但为了种种原因,只能将这份暗恋埋在心里,看着对方与自己渐行渐远,这种滋味委实不好受。但他不仅仅是一个初尝恋爱滋味的少年,更是定国公世子,万事当以家族为先,“儿子对婉兮妹妹,也不过是当做妹妹。” 只是这样拙劣的谎言,又怎能骗得了这夫妻俩?连阿翎都看得出哥哥眼中的哀伤,小手不免也是握紧了。 素日之中,以为舅父极为疼爱母亲。如今看来,舅父委实是疼爱母亲,但他始终先是皇帝,而后才是纯仪的兄长。 世家家族,所牵扯的永远都是这样的不能不接受的残酷现实。就是她与萧清晏,双方父母定下婚事的本意,也未必不是抱团以确保家族的繁华。 “轩儿,你若不是长子,我与你娘也不愿这样委屈你。”定国公温言道,眉眼间的坚毅更甚,“只是,你既然是世子,便容不得许多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瞧着定国公府与嘉国公府,乃是太/祖皇帝亲赐的爵位,又是开国功臣之后,实则何尝不是如履薄冰?你萧伯父家,当年的嘉国公萧逸,官拜丞相,太/祖那是何等的倚重,但留下的祖训便是子孙永不入阁,绝不再沾手那相国的事物了。”又低头看着阿翎和夏侯辕,“你们也是如此,舅父疼你们,却不是蹬鼻子上脸的资本。你们始终姓夏侯不姓沈。你们也是这样大了,爹爹的话,你们能听懂。” 别说两个小的心眼本就多,就是不多,见老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也会在心中格外上心了。见一双儿女点头,定国公也是微笑:“好在,咱们生了三个好孩子。” “我肚皮里出来的,自然是好孩子。”纯仪微笑,见大儿子极力掩饰眼中的落寞,心中也是伤感,也懒得与丈夫调笑,“罢了,你们先去休息吧,一会子娘亲做了好吃的,好好慰劳你们一下。” “儿子知道了。”夏侯轩躬身道,转身欲走,夏侯辕说是犯困,也溜得很快,唯独阿翎坐在帅老爹怀里,也不动,就那么看着爹妈。 “果果,你是怎么了?”定国公抚着她的小脑袋,见她愈大愈像纯仪的面孔,心中也是一软,声音也柔和起来,“还有什么事想问爹娘么?” “果果想知道些关于柴贵姬的事。”阿翎吃着橘瓣,口齿微微不清,待咽下口中之物,一双黑黝黝对的大眼才看着父母,“柴家也是从太/祖时候传下来的世家,他们家的女儿,想来也不是什么蠢笨的吧?” 见女儿还会举一反三了,纯仪很欣慰,思忖片刻,道:“实则我也是不甚清楚的,柴家的人,总是错不了。只是如今,原本昌盛的世家,也都落寞了下来。” “不会跟林氏一样吧?”阿翎笑道,“上回女儿在舅舅书房吃茶的时候,舅舅跟顾家叔叔还说起林家呢。” 听女儿这样说,纯仪忽然蹙起了眉,转头看着定国公:“果果不说,我险些忘记了,你三叔家那小的,不就是林家的儿媳妇么?” 她这话说的是夏侯润,那个看着姐姐被纯仪赐下姬妾心中不痛快极了的小姑子,也不想想是谁先安了人在纯仪身边的。 “若是阿润来叨扰你,叫她寻我就是了。”定国公声音明显多了些疲倦,“三叔家总是这样,难免叫人觉得心中烦闷。” “那日的事,大家都眼看着呢。我去说?我敢说么?”纯仪冷冷一笑,“只愿你家那些饶舌的,别又说是我仗着帝姬身份,压着他们了。” “你又何苦说这话来与我置气?”定国公叹道,伸手想拥妻子入怀,惊觉女儿还在自己怀里,这才收了手,“实则我有时都在想,是否是当年太爷随太/祖皇帝征战四方,杀孽太重,如今来讨债了。” 何止是来讨债!简直就是来索命的!对于夏侯家三房那群人,阿翎没有一丝好感。整个家里,从小到老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智商不高的感觉。总觉得纯仪嫁给定国公,就是他们家的儿媳妇。其实尚帝姬这事,谁娶了谁还不一定呢。 只是还不能跟他们翻脸,谁让这群脑子秀逗的也姓夏侯呢?   ☆、第34章 这些日子,夏侯润在林家的日子不太好过。 林贵妃一向是林家的骄傲,更是林家在朝堂上的政治依靠,现在陡然被禁足,让林家老小惶惶不安不安起来。 要是林贵妃失了宠,以后没人在皇帝耳边吹枕头风,林家的子孙们要是犯了事……深深明白自家儿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林家老太太听说了最疼的小孙子前些日子又在窑子里厮混,一口气没上来,昏了。 偌大的林家全数压在了林家太太的身上,然后,妇人家最大的毛病就显露出来了。 “贵妃娘娘在宫中,咱们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贵妃一向得宠,膝下又有庄和帝姬,一直是地位稳固,怎么一下子就失宠了呢?”林家太太翻看完了账本,整个人又开始进入喋喋不休模式,拉着两个儿媳妇絮絮不止,“别是被谁使了绊子,混叫人钻进去呢。这一来,咱们家遥哥儿的婚事可怎生是好?还指着贵妃娘娘能给她弟弟此下一段好姻缘来呢……” “娘,您也别急,想来皇上是有什么心中不痛快了。过些日子就好了,毕竟贵妃伺候皇上那么久了,不看这些,也要看在庄和帝姬面上啊。”长媳姚氏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皇帝要发落谁,总不得还要问你意见吧?但碍于面前的人是婆婆,终究不好明说的。 林家太太一面做西施捧心状,一面叹道:“也是了,夫妻哪里有隔夜仇呢?何况庄和帝姬玉雪可爱,皇上也是疼得很了。只是这样久了没有传召的消息,我去递牌子求见,也是不许……”说罢,帕子一抖,就要开哭了。 夏侯润看着自己婆婆这幅神态,身子一颤,还是没有说话;但姚氏可就淡定不了了——这皇后还在呢,你一个妃子敢跟皇上说是夫妻?就是皇后不在了,也轮不到你啊!知道这么多年,林贵妃一直得宠,林家的眼力劲也高了,俨然以皇帝老丈人的身份自居,皇后的娘家顾家还没有这么高调呢。 得,再跟这活祖宗说下去,只怕自己也要被绕进去。当下起身道:“娘,媳妇儿回去看看明丫头和立哥儿,只怕寻不到媳妇儿,正要哭呢。”说罢,正要走,林家太太悠悠然叹道:“你素来是个好的,可是这事啊,你还真是帮不得我了……咱们家里,怎么就没有个知冷知热又能在天颜面前美言几句的可心人儿呢?” 姚氏嘴角一抽,还是破功了。这怨妇的语气,不晓得的还以为谁亏了她什么,何况,这话里简直句句指着她不是出身皇室贵胄,一遇上事儿就没能帮着。 见夏侯润坐在一边,眼里颇有些嘲笑。这妯娌之间不睦已久,缘由就是夏侯润太会拿乔,觉得谁都比不上夏侯家。姚氏也是正经官家小姐出身,虽是比不得定国公府家大业大,但也是个富庶家庭。何况夏侯润有什么好得意的,她还不是定国公府的正经小姐呢! 深深吸了口气,姚氏温婉笑道:“婆婆说的也是……”话音未落,便惊喜的看着夏侯润,“算来,弟妹不就是个可心人?你家嫂子,不就是皇上的嫡亲妹子?”说着,顺势坐下,握着夏侯润的手,亲昵道:“弟妹便费费心,在纯仪帝姬面前美言几句吧,叫帝姬去劝劝皇上。” “我……”夏侯润一向跟纯仪不对盘,现在被姚氏这样扯住,知道是她成心要让自己去低声下气求人,正要拒绝,见林家太太双目放光的样子,到嘴的话倒是说不出来了,只敷衍道,“后宫之事,皇上未必会让嫂子插手。” 见她想要开脱,姚氏哪里会让她隔岸观火?当下笑盈盈的:“嗨,你这都想不明白?旁人的确是不让了,但纯仪帝姬是谁啊?圣上一母同胞的妹妹,谁不知道那是圣上的眼珠子心尖子命根子,只要纯仪帝姬开口,保管能好。”说罢,转头对林家太太笑道:“娘,您说是也不是?” 林家太太被长媳的“眼珠子心尖子命根子”三个层级越来越高的形容词给震得眼睛都发光了,就那么看着夏侯润:“也是了,我竟是忘记了这一层!阿润,你便费些心思,好好与纯仪长帝姬说说吧,事成了,你便是林家的大功臣,别说我要好好赏你,便是你大姐在宫中,也会赐下赏赐来的。” 知道被姚氏摆了一道,夏侯润气苦得很,一个眼刀扔去,正要回绝,却打在姚氏一团软棉花上:“弟妹肯出手相助,真真是再好不过了。娘只管放心就是,长帝姬心疼夫家亲眷众所周知,一定手到擒来。”说罢,也不待夏侯润说话,拉了她的手:“可就烦劳弟妹了,嫂子也是无能,不能为爹娘分忧,混叫我该没有长帝姬可亲这样的嫂子。” 夏侯润一句话都没能说,便叫姚氏堵得死死的,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这头林家太太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夏侯润身上,而那厢纯仪早就开始应对夏侯润可能来的大闹帝姬府,又送走了要念学的一双儿女,宽慰了初恋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大儿子,也就不紧不慢的开始着手给儿子选媳妇的事了。 一回宫,便见沈婉兮坐在皇后面前,腕上戴着一串碧玺,五光十色的,好看极了。皇后肃敛神色,见是阿翎来了,这才微微收去了些,招手叫阿翎过来。 “舅母怎么了?”粉雕玉琢的小包子顺势钻进皇后怀里,“谁叫舅母生这样大的气?果果去给舅母出气就是。” “你有这心就好了。”皇后抱着怀中的孩子,淡淡道,“婉儿到母后身边时,比你妹妹还小些呢。” 沈婉兮脸色白了白,低声道:“母后大恩,儿臣此生不敢或忘,只盼能为母后解忧。” “你要为本宫解忧也好。”皇后冷笑片刻,对身边大宫女绿绮道:“你说就是。” “是。”绿绮一躬身,“温惠帝姬也莫要吃心,只是莫家人,委实太过了。” 一听到莫家,阿翎小眉头一皱,转而看向沈婉兮,见她脸色又一次白了,心中也是暗自神伤起来。 有些人惯会兴风作浪,说的就是这莫家两口子。上回非要说是皇帝将沈婉兮连带着阿翎许给了他们家,皇帝将此事牢牢压了下去,只等着沈婉兮亲自处理,现在还没过上几日,又开始闹腾了。 其实莫家思维很简单,皇帝如果没有这个心思,早就处置了他们了,现在迟迟不肯动作,不就说明是有这个心思的。就愈发有恃无恐起来,以帝姬婆家自居了。 这不,前些日子,在京兆尹的庄子上赊账,还搬出了沈婉兮的名头压人,京兆尹是个刚直不阿的,直接将这家子脑子不清楚的扔大牢里了,转头又一本奏上去了。 听绿绮说罢,沈婉兮满脸没有一丝人色:“他们……他们……”便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他们不仅是要坏你名节,连皇室的颜面都要尽数剥干净了!”阿翎看着沈婉兮,“不是说好了要好好惩治这群人么?姐姐难道还不肯动手?” “我不是……只是并未想到他们会这样……”还未说完,皇后已然冷笑,“婉儿,母后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永绝后患;二,你父皇宣布你的死讯,将你送到旁的地方,世上再没有温惠帝姬,母后上次便与你说了,叫他们在京中嚷嚷开了,此事再没有转圜的余地。”又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你不愿赶尽杀绝,母后可以理解。但作为皇后,本宫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毁了整个皇家,毁了皇家的女儿!你若是狠不下这份心肠,母后不勉强你,但此后,你却不能再以沈家女儿自居了。” “母后?!”沈婉兮惊得声音都变调了,若是此事真的闹开了,名节已毁,帝后总不能为了她弃整个皇室于不顾。 阿翎静静看着,为自家舅母的行为点了个赞。沈婉兮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念旧,说白点就是太圣母,不给她逼紧了,她绝不会反弹。女儿家不说要多狠绝,但也绝不该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的。 看着沈婉兮白着脸咬着下唇,过了半晌,她才挤出一个笑容:“也好,如今已经到了这地步,我母妃跟他的姐弟情谊,也算是我替母妃还给他了。” 听她这不带任何感情的话,皇后这才舒心一笑,拢了拢怀中的小粉团,道:“总是要知道,你是谁,你要什么的。你记得母后上次问你的话么?你说你是‘温惠帝姬沈婉兮’。” 沈婉兮平静地点头,眼中满是死一样的沉静。 “你始终,先是温惠帝姬,再是沈婉兮的。”皇后叹道,伸手抚着女儿的鬓发,“罢了,此事了了,母后便为你选个可心的人,别再搅和进这等子腌臜事了。” “多谢母后。”沈婉兮还是露出一个笑容来,想到莫老头一家,眼中难掩悲愤。 这群人,是真的想将她往死路上逼啊……   ☆、第35章 待到次日,阿翎再见到沈婉兮的时候,只是觉得她有一些不对。 这个表姐从来都是温婉的性子,眉眼间都能看出性子的宁和。只是现在,站在面前,双目红肿,眼下乌青,但没由来让人觉得坚毅。 平心而论,换了阿翎,大抵也不会舍得自己的舅舅,但若是对方铁了心要坏自己的名节,那么就呵呵了。阿翎不是圣母,圣母太容易叫人拿捏住了,就像沈婉兮。 皇后只作没有看到女儿的改变,转头命绿绮将她陪嫁的庄子收拾一个出来。 当莫家被皇后下令从大牢之中提出来的时候,还在做着尚帝姬的美梦。 等到被一队羽林卫扔到厅中,抬眼才见到主位上坐着的,正是一脸肃容的沈婉兮,而阿翎也是陪客一般坐在一旁,玉雕琢出来一般的小脸上挂着不耐烦和不满。 “婉儿。”见两个“儿媳妇”这样单独见了自己,莫老头心中受用极了,起身便大咧咧的坐在左下首第一座,“舅舅便知道,你不会……” “莫家老爷,还请明白了,眼前这位,先是帝姬,而后才是你外甥女。”立在一旁的中年妇人,正是皇后身边的绿绮,“还请莫老爷莫夫人向帝姬和王姬请安才是。” “这……”莫老头和莫夫人相视一眼,莫夫人才讪讪笑道:“总归不日都是一家人,何必讲究这些?” “一家人?”绿绮眉尖一挑,心道这两口子真是蠢笨得无以复加,“还请莫夫人记好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断然没有一家的说法。便是驸马,见了帝姬,也得行跪拜大礼请安。” 见绿绮这样说了莫老头心中老大不痛快,还是硬着头皮行了礼,涎着脸笑道:“婉儿,想来皇上已经决定了吧?将你与翎姐儿……” 沈婉兮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想到年幼之时,见了莫老头,叫了一声,便引来了这样的祸端,一时心中堵得慌。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将本就不多的亲情磨得一干二净。深深吸了口气,沈婉兮微笑道:“舅舅,婉儿斗胆问一句,若父王母妃没了之后,婉儿没有被父皇母后接入宫中抚养,舅舅还会刻意叫婉儿嫁入莫家么?” 莫老头当即愣了愣,要是沈婉兮没有帝姬的名头……要是娶进来了,不就是给莫家现在的境况添乱吗?当下缄口不言,还是莫夫人笑得眼都没有了:“婉儿这是什么话?便是你不是帝姬,你表哥喜欢你,自然是要将你娶进来的。” “果真如此?”沈婉兮咬了咬下唇,最后一次,若是……她便也不再顾念生母和莫老头的血缘在其中了,“母后之意,说是莫家如今大张旗鼓的将此事宣扬出去,我的清白也是没有了,为了不牵连沈家的闺女,便要宣布,说温惠帝姬已死……” “什么!?”一听这话,莫老头整个人都激动起来,“皇后娘娘一向心疼你,难道要大义灭亲?” “外甥女儿并非是母后所出。”他这举动,叫沈婉兮心中一寒,不免也是自嘲起自己的天真,都这样欺到头上了,还想要顾及着他们,“何必为了我呢?” “婉儿虽不是皇后所出,但始终是沈家的女儿。”莫夫人脸色灰白,三角眼在沈婉兮身上轮了轮,转头变成了谄媚的笑,“你再与皇后娘娘求求情,好歹,你叫了皇后娘娘那样多年的母后不是?况且你爹娘殉国,乃是大功臣……” “莫夫人玩笑了,我大齐并无功臣之后便要由帝后亲抚的说法。”绿绮冷笑道,“你莫家折腾出来的事少了么?便是帝姬死了也难以平复此事余波,皇上皇后仁慈,若是贵府大公子委实喜欢温惠帝姬,便全了这份心意,对外宣布温惠帝姬已死,择日下嫁。若实情不是,温惠帝姬名节已毁,便在祖宗面前自行了断吧。” 莫家两口子面面相觑,皆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莫家现在,完全是在坐吃山空,若是沈婉兮进门,帝姬的陪奁自然是不菲,何况又能为莫家带来仕途上的帮助。因着这层缘由,两口子拼了老命都要沈婉兮嫁进来。 可现在这到嘴的肥肉反倒变成了狗皮膏药,鱼肉没吃到,惹了一身腥?怎么想怎么不划算的两口子决定,不管了! 心里这么想了,莫夫人转头笑道:“婉儿,你看你表哥,年岁也是大了,何况他后院之中……你也是知道不是?我与你舅舅,如何也不愿你受委屈的……” 沈婉兮看着她,心中冷笑,果然!全盘的利用,在知晓了若是愿意收留她便可以救她一命,但在他们眼中,口口声声真心疼爱的外甥女儿比不过一个帝姬的名分。亏得她还百般维护着…… 愈想愈气的沈婉兮眼中多了几分恨意,贝齿咬得下唇都泛红了。阿翎看一眼姐姐,冷声道:“你们这样不肯心疼姐姐?” “瞧翎姐儿说的,咱们啊最是心疼婉儿了。这不是怕她受委屈么?”莫夫人诡辩道,“咱们也是心疼翎姐儿的,云哥儿前些日子还说惦念翎姐儿呢,来日可要多多走动才是。” “不劳惦记。”阿翎看着莫夫人薄薄的嘴唇,一脸的尖酸刻薄相,实在忍着不叫人掌嘴。是啊,她最是疼沈婉兮了,疼到可以亲手将她送到鬼门关去。现在沈婉兮这个帝姬是指望不上了,就来巴结她这个王姬了,“我与你非亲非故,没必要走动。” 简直就是补药碧莲! “翎姐儿不是很喜欢云哥儿么?”莫老头笑得温和,“云哥儿也是喜欢翎姐儿的,要是能长长久久的在一处了……” “与你什么干系?”阿翎冷笑道,“绿绮姑姑,我不喜欢他们。” “王姬放心就是。”绿绮一笑,旋即正色看着莫家夫妇,“你们真的不管温惠帝姬了?若是莫家不肯收着,到时候一杯鸩酒,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可就没了。” 莫老头脸色微微变了,看着沈婉兮已经给气得面无人色的脸,还是硬着心肠:“我们不过是怕婉儿受委屈……” “如今知道怕我受委屈了。”想到这样势利的一家,沈婉兮一股子邪火堵在胸中,“往日怎么从来不说怕我受了委屈?硬要我嫁给你家那位?原来我之于莫家,便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 “我们……”莫夫人正要说话,便被沈婉兮温声打断:“我说话,什么时候有你插嘴的份?!绿绮姑姑,好好给莫夫人立立规矩,叫她知道,天家的女儿,不是谁都能折辱的。” 沈婉兮一向温和,性子温和到了绵软的地步,哪里有这样不怒自威的时候?绿绮嘴边挂上一抹欣慰的笑容,上前一耳光摔在莫夫人脸上:“还请莫夫人记着,你一无诰命在身,二并非皇室中人,帝姬说话,断然无你开口的份了。” 被这一巴掌抽得七荤八素的莫夫人晕乎乎的,听着沈婉兮微微含怒的声音:“我素日之中,就是再有不满,也是将二老当做长辈放在心中的,甚至被欺到了头上,也一直隐忍不言。而如今,我算是看清了一件事。”说到这里,眼中泪意更甚,抹了抹眼角才忍住,“在两位眼中,我若是帝姬,便是你们的好外甥女儿,也是好‘儿媳’;但我若失去了帝姬的身份,我便什么都不是。舅父舅母如此,委实叫人心寒了!” “婉姐儿……”莫老头刚要开口,便被沈婉兮打断:“舅父,我明白,自小我就明白,莫家昔年家大业大,外祖离世后,便被你败空了。”被外甥女揭破往事,老头也是老脸一红,闷着不说话了。“因此急着攀高枝儿,我也是不怪的。但你们如此置我于不顾?我几时说过要嫁到莫家了?又几时说过翎姐儿也会嫁到莫家了?方才二老也知道表型那副德行,但凡家中有些声望名为的,也绝不会将自己闺女嫁给他!你们却是如此毁我清白?我的脸要是不要?毁了我声誉,最后还弃我不顾,宁肯看着我被一杯鸩酒要了性命,便也不愿收留?”说着,她脚下忽然有些软了,“这就是我的好舅父,这就是我的好舅母。枉我看在母妃的面上,有什么也都自己咽了。你们如此,我值得么?!”说罢,她再也站不稳,软在地上,眼泪潸然而下。 阿翎心中不忍,对莫家人愈发厌恶了,上前扶着沈婉兮,正要安慰一二,却听到莫夫人魔怔了一般的声音:“你也是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不是家中有了火,谁还要这泼出去的水回来?但若这水,现在已经变成了助长火势的油,你也是宁肯她死的!” “你这毒妇!”阿翎如何都忍不了了,“还不来人将她拉下去!”话音刚落,莫夫人倒是笑起来:“这孩子是个有心性的,家世又好,怨不得我喜欢得很了。” 被雷出一身鸡皮疙瘩的阿翎眉头一蹙,旋即冷笑:“你家想要娶我,还是好好回去照照镜子够不够分量吧。”当下抱着羞辱的心态,看着莫家两口子,冷笑道:“我早早的就许了人家,你家中若是及得上嘉国公府,我嫁了你们家也无妨。”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阿翎正在气头上,一眼扫去:“还不快些,难道要我请你?” “臣遵旨。”清润而磁性的嗓音传入耳中,抬眼见是萧清晏立在门前对自己笑,阿翎顿时觉得被雷劈了,还是强作镇定,转头尴尬的扶起沈婉兮:“姐姐,你今日可是彻底死心了?” 沈婉兮哭着哭着,脸上漫上一抹凄绝的笑容:“何止死心了,连一点灰烬都不剩了……舅父,这是我最后一声这样唤你。从今之后,我与莫家,再无一点关联。你要好的,你就去吧,找得到好的别再回来找我相助,找不到也别回来找我。我只当你死了,多年前随我娘一起死了!” 莫老头面色灰白颓然,紧紧咬着牙,沈婉兮都撂了这样的狠话,他还能说什么?当下咬着牙,一字一字的迸出来:“我们再不济,总是保得住性命的!” “莫老爷子放心,您费尽心思,险些将我置于死地。温惠不才,不敢死,不仅不敢死,还要快快活活的当我的帝姬。”沈婉兮满脸都是泪,一双眸子全无生气,只是一笑,“你毁我名节在先,想要我死在后,我与莫家恩断义绝,算是偿还了我母亲与你的亲情。人各有命,再也与我无干了!”说罢,又看着满脸惊诧的莫夫人,她显然是被沈婉兮的继续当帝姬的话给震惊了,“我晓得,什么说我许了你家的话,全是你这里传出来的。也好,我总是要叫你知道,有些闲话,是你绝不能说的!”纤弱的手指指着她,“给本帝姬,拔了她的舌头,叫她再也不能饶舌,任意毁姑娘家清白!”说罢,整个人都脱了力气,软在绿绮怀中。 莫夫人还在震惊之中,听了这话,双手紧紧抓在地毯上,用力之狠连指甲都磨得翻了:“沈婉兮,你如此对你舅母,你会遭报应的!你——” “堵了她的嘴!别叫温惠帝姬和元熙王姬听了心里不痛快!”绿绮极快的吩咐道,又命人扶了沈婉兮进内室躺一会儿。至于莫夫人,便被侍卫不知道从哪里扯了抹布来堵了嘴,一时呜呜咽咽的说不出来。 待莫老爷子也被带下去了,阿翎才划拉着小脚丫,也不抬头看面前的英武少年:“你怎么在这里?” “总是怕你吃了亏。”萧清晏微笑,方才阿翎的话,叫他欢喜得很。他的小丫头,总算是正视了他们的婚约,正视了,他是她未婚夫的事实,“我总是不放心你啊。” “我总会长大的,没有什么不放心。”阿翎伸手牵着他,觉得他的大掌暖和极了,也就乖乖的被他包裹住,“我同情姐姐。” “我也一般。”萧清晏温言道,“只是来年你大了,我也难免会逼你一逼。” “什么?” “你油得很的性子,非得是我压着你,怕是才会上花轿了。”他笑得依旧温润,“若是你不上,我便将你扛回嘉国公府罢。” 听他说着未来的事,阿翎忽然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像是寻不到依靠,脸上却还是漫上一丝红晕:“不要脸,我才多大,你就说这些了!”   ☆、第36章 等那领头的侍卫将那一片带血的肉片盛在木盘之中捧上来,阿翎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撇撇嘴,还是叫人拿下去了。 就算是沈婉兮亲口说的割舌头,但这血淋淋的,还是别看了。 见自己的小丫头一脸的别扭,萧清晏倒是露出笑容来:“方才还说你胆大,也不过如此。” 没好气的翻了一个白眼:“你以为都跟你似的吃了雄心豹子胆?”被这样堵了回来,萧清晏也不在乎,只是一笑。 如今天色尚早,沈婉兮处理这家子,也是有些心力交瘁,跟阿翎说了几句,便小憩了一会儿,阿翎见她梦中都不甚安稳,也就滑下床,也好了薄被,一溜烟出去了。 萧清晏还立在正堂,见阿翎出来,清俊的脸上换上笑容:“温惠帝姬睡下了?” “姐姐有些累了,睡一会儿。”阿翎说完,又坐上椅子,“等醒了再回宫也不迟。” “总是如此的,每家之中,总有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萧清晏说着,笑容之中含了几分深沉,“那些人眼里,总是别人对不起他们的。不论别人做的再好再周全,总是别人的不是。” 知道他在影射夏侯家三房,阿翎也是无所谓的耸耸肩:“总归碍不了我的事,若是碍着了,我也不会像爹爹娘亲一样给他们颜面的。” 早就知道阿翎心性并不像个孩子,萧清晏唇边只挂出了笑容:“你倒是极有气性的,只是想来,林家那位,不日便要去寻干娘的不痛快了。” “我晓得。”扯了扯手腕上从沈婉兮那里顺来的碧玺珠儿,阿翎也是冷了目光,“有了事就知道来求,过了就来指责我娘办得不妥。真是不要脸!” 见她玉琢出来一般的小脸上满是怒气,萧清晏也是好笑,理着她的包包头,沉声道:“这珠串又没有招惹你,何必与它过不去?” 他已不是变声期,嗓音也是有了男人的低沉,再加上这亲昵的动作,外表七岁小萝莉内心已经二十好几的阿翎还是很不争气的红了脸,讪讪收了碧玺珠串:“我这不是生气么……” “为了这样的人生气?”萧清晏笑得温润,眉尖却是一挑,满是不屑,“果儿觉得值当么?” “不值当。”知道这小混蛋就是披了张温润的皮,实际上是个黑心的,阿翎还是乖乖顺了他,“只是总是觉得心中憋闷。” “憋闷便与我说罢,我总是愿意听一听果果的小心思的。”他笑眯了眼,清俊的脸上似乎都在发光。暗骂了一声“色/诱”的阿翎还是嘴硬道:“谁与你说?大老爷们家,听女儿家的事?我还不如去寻了顾家的微姐儿……” “你总有一日愿意与我说的。”萧清晏步步逼上来,一脸受伤的神色,“或者在果儿眼中,我是外人,所以绝不将心事告诉我?” 要不是怕毁了他一张俊脸,阿翎都想一巴掌糊上去。怎么现在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啊!拉着一个七岁的小萝莉非要听她的心事?萧清晏你顶着一个翩翩美少年的脸,实际上就是个猥琐中年大叔吧? 努力控制了几欲抖动的脸颊,阿翎还是笑道:“清晏哥哥怎么会是外人呢?只是再亲近,也是男女有别,比不得闺中密友。”又坏笑道:“你要是愿意当我闺蜜也成啊。” “我不愿,却愿意当果果更亲密的人。”萧清晏很不厚道的又开始调戏小未婚妻,看着她酡红了面颊,眼底喜爱更是重了,抚着她的刘海:“果儿快快长大吧。” 长大了,便能成为他的妻了。 “才不要。”阿翎一面哼哼唧唧的,一面抓了桌案上的苹果,小声说,“就盼着我长大了好被你关在家里欺负……” 还没咬上一口,便被萧清晏劈手夺了:“你牙好了吗?吃这样硬的东西?” 舌尖轻轻触了触空荡荡的门牙,阿翎才咧开嘴笑道:“可是果果想吃了果果了。” 瞅了一眼手中的苹果,上好的贡果,红润光泽。“想吃?”阿翎乖乖的点头,一双大眼睛满是期待,就那么看着他。 萧清晏就那么笑着,将苹果递给阿翎。后者也不疑有他,果香在鼻尖萦绕,当下身后要接,果子却被拿走了:“你吃不了,便闻闻也是好的。” 萧清晏你这混蛋! 阿翎立马暴起,手中碧玺珠串一扔,站在椅子上抓着萧清晏的衣襟,心中默默的为自己点了个赞——肯定帅呆了! 然后,我们的元熙王姬,总算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她站在椅子上还没萧清晏高呢!谁知道他往后一退,整个人就成了挂在他身上。 阿翎还真怕萧清晏将自己扔了,当下四脚并用紧紧趴在萧清晏怀里,声音里也满是浓重的哭腔:“你混账,你欺辱我,我要告诉哥哥……” “我欺辱了你?”萧清晏挑眉,低头看着紧紧蜷成一团扯着自己衣衫的小丫头片子,还是伸手抱了她,“扯坏了衣衫,叫你哥哥看,却是谁欺辱了谁,谁轻薄了谁?何况你哥哥如今跟着你爹爹去校场练兵了,去什么地方找寻?” 见手中的衣衫已经尽数皱了起来,阿翎自知理亏,也就乖乖放开了,小爪子从他手中掏出那苹果,抱在怀里不撒手了。 萧清晏看着怀中小小的人儿,还是灭了再逗逗的心思,将她放好,拾起地上的碧玺珠串,收在手上,再取了苹果削成块,喂了她:“想吃也就吃吧,只是总归硬了些,下回要是吃,我给你煮软些好了。” “才没有那么金贵呢。”阿翎一面吃着,一面觉得这老小子就是要将自己喂胖了,然后叫自己再也没人要,他好打包带走。 只是转念,很不要脸的想想,自己一个小丫头片子,脸上婴儿肥都没掉呢,他又稀罕什么? 只是这么想着,心里又空落落的,像是什么东西没了。也觉得苹果没有那样香甜,摇头示意自己不要了。 “怎么了?”敏感的感觉到自己的小丫头不开心,萧清晏还是维持着温润的微笑,“平日你最是贪吃了,今日怎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阿翎说不出来心里什么感觉,低着头,恨不得对手指了,“清晏哥哥对别的女孩子是不是也这样体贴?” 愣了愣,旋即漫上笑容来。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嘴硬的小丫头分明是吃醋了。萧清晏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压下笑意,正色问:“何出此言?” 见他没了平日温润的笑意,阿翎也是失落,摇头:“没什么,只是偶然想到了而已。” 阿翎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算是什么。她从出生伊始,就跟萧清晏有婚约,这么多年,也习惯这个未婚夫了。但是,平心而论,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呢?还是只是当做一个从小就在自己身边的私人物品,一个禁脔,不许他看别人,不许对别人好。 前后两辈子没谈过恋爱的阿翎顿时苦逼了,拉长了小脸,一脸的郁郁不乐。 萧清晏哪里知道阿翎的念头,只是见她没了笑容,也是敛了微笑,大掌轻抚她的脸:“好端端的,谁又招惹了你?怎么连一丝笑容都没了?” “没有啦。”想了想,还是没胆子说,要是跟萧清晏说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心中到底算什么……要是能退婚也好,就怕退不了还伤了他身为男人的面子,会被当场掐死吧!为了逼真一点,阿翎还是摸摸他的手,咧开大大的笑容:“谁叫你喂那样快,噎着我了。” “……是么?”萧清晏沉了目光,知道这小丫头在敷衍自己,却也不愿意勉强了她。只是见阿翎强颜欢笑的样子,心中坏心思又起,从掌中取出那串碧玺晃了晃。小丫头一惊,忙伸手在手腕上,见是空空如也,也就抬着头:“还给我。” “我拣拾到的,哪里有什么还给你的说法?”萧清晏笑着,清俊的脸上满是玩味,“果果若是想要也可以。” 萧清晏你个混蛋!阿翎在心中疯狂的叫嚣着,只是打也打不过,身高又不够,斗嘴也没斗赢过。觉得自己丧失了天时地利人和所有东西的阿翎小嘴一撇:“那是婉姐姐的,没了姐姐要生气的。” “温惠帝姬的?”萧清晏装模作样的半蹲着身子,“果真是温惠帝姬的?”见她点头,这才叹惋道:“如此就给你吧。” 阿翎大喜,小爪子还没碰到珠串,又被他一把收回去了:“不过,不是我拣拾到了,你还没法子交代,果果总要给点好处不是?” 这句话简直要了阿翎老命,这小丫头是个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守财奴,小金库的钥匙拽在手里拽得紧紧的,连纯仪都不给看。咬咬牙,阿翎还是小声问:“你要什么?” 指指自己的脸颊,笑眯了眼:“果果亲我一下如何?” 阿翎心中万千匹草泥马呼啸而过,跳起来在萧清晏腰间狠狠一挠:“你个老色魔!” 暗叹这丫头如今愈发不禁逗,萧清晏握了她的手,顺势将珠串套在她手上:“果儿,你应承我一件事。” 正在气头上的阿翎没好气道:“有话就说。” “你应承我,切莫招惹柴家的小贵姬。”萧清晏无声一叹,“我总是为了你好的。” “别是你看上我舅舅的妃子了吧。”没好气的拢了拢腕上的碧玺,阿翎一溜烟,冲进了内室,见沈婉兮已然悠悠醒转,才微笑着迎了上去。 萧清晏立在堂中,西林柴家能繁荣昌盛这样多年,又怎会是草包呢?必定是比林贵妃缠人得多了……   ☆、第37章 沈婉兮方才醒来,见小表妹飞似的冲进来,还是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抚着她的包包头:“出了什么事,跑成了这模样?” “没有,不过进来看看姐姐。”阿翎口上说着,将碧玺塞回了沈婉兮身边,“过一会子咱们便回去吧。” 沈婉兮面色并不大好,阿翎趴在床边看着她:“姐姐,心中不痛快,就哭出来吧。” 沈婉兮微微一怔,旋即摇头:“我没有什么不痛快的。果果,你可晓得,我不仅没有不痛快,反而痛快极了。我总是不能叫别人欺辱到头上的……”她说得刚强,眼泪却顺着脸颊慢慢滑落,“只是我没有想到,我第一个料理的,就是我的亲舅舅。” “姐姐,有些事,你难道不明白么?”沈婉兮素来弱不禁风,今日肯这样狠下心肠都是被莫老头和皇后逼急了。只是阿翎就没有那么顾及了,“你该知道,谁真的对你好,谁待你不好。有那么些人,不过就是跟你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既然是陌生人,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省得……只是终究心里还是有些芥蒂的。”沈婉兮幽幽叹惋,“父皇日理万机,母后又要与阖宫妃嫔周旋,我本不该叫他们为我费心。”说着,又捧着心口,扯出一抹苦笑,“如今可好了……” 抿了抿唇,阿翎还是觉得想个法子将莫老头一家彻底送出京城,免得出了什么岔子,坏了沈婉兮。 帝后对于沈婉兮终于肯狠下心来这件事表示很欣慰,又好好宽慰了一阵子。只是沈婉兮还是病了几日,病愈后,整个人似乎都与往日有所不同,但那里不同了,阿翎说不上来。 阿翎这些日子,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到校场去找自家老爹老哥了。 定国公作为大齐最为杰出的将领,手下的将士们自然个顶个的雄伟,每次看着定国公练兵,阿翎总觉得是亲身进入了国庆阅兵,而夏侯轩似乎并没有受到初恋被扼杀的影响,也在练兵场。 夏侯轩素日之中性子温和,但操练起来,风范不亚于其父。阿翎看得愣了愣,旋即心中又伤感起来。她太清楚自己哥哥了,现在选择来练兵,只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失恋中伤感的情绪得以宣泄。 正想着,却见夏侯轩手中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动作间传递出一股难言的风采。阿翎咬了咬唇,要是能摸清沈婉兮心里有没有自家哥哥的话,这事情就好办多了。 整整半日,阿翎都在思量着怎么给哥哥打探沈婉兮的态度,如今日头本就大了,等父子俩操练完毕,见阿翎一脑门子汗,也是好笑极了。 阿翎刚回了帝姬府,被一向有洁癖的夏侯辕上上下下嫌弃了个彻底,又美美的洗了个澡,这才清清爽爽的去寻母亲。 刚在纯仪怀中坐下,便听到门外的小厮来禀报,说是林家二夫人来了。 林家二夫人?与孪生哥哥面面相觑之后,阿翎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得了,咱们家又要热闹了。”说着,转头对纯仪身边的紫苏说:“紫苏姑姑快去请爹爹回家吃饭啦,一会子又有人说娘亲仗着帝姬身份欺负小姑子呢。” 暗笑小主子说话愈来愈狠了的紫苏笑了几声,出了正堂。纯仪抱着女儿,也是笑起来:“翎姐儿倒是独具慧眼,一会子却也忍着些,别落人口实。毕竟要你曾叔公和二叔公几分情面的。” “好。”阿翎点头,转头给夏侯辕使个眼色,后者满眼鄙视的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坐在一边慵懒的打了个呵欠。 夏侯润这么些日子也是难熬,原本只是想着先答应着,做不做以后再说。谁知道每日被林家太太晓之以情,再被姚氏动之以理,连丈夫也劝着去求情,最后再被宫中册封柴氏为贵姬的圣旨给唬了一跳,只好拉下了脸,到帝姬府来了。 毕竟若是林贵妃失了宠,林家大小的日子都不会好过,自然包括身为媳妇的夏侯润。 刚进正门,便见纯仪抱着阿翎正在逗乐,想到自家的事还要全赖纯仪呢,夏侯润忍着满心的不情愿,笑道:“原来辕哥儿和翎姐儿回来了,勿怪嫂子心情这样好。”又赶紧行了一个礼,免得被纯仪抓着把柄说是礼数不周全。不得不说,比起夏侯湄,夏侯润是聪明多了。 “阿润今日怎么有空来我帝姬府?”纯仪笑眯眯的,只要这群人别在眼前不止的蹦跶,纯仪还是很愿意看在定国公面子上,给老爷子和二老爷些情面的,“你哥哥和大侄儿刚才从校场练兵回来,等一会子就来了。” “原只是些家事……”夏侯润暗恨纯仪拿大哥哥压自己,更是觉得这样仗势欺人的女子,自家哥哥怎么能跟他过了这么久的,深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去到了嘴边的讽刺的话,强笑道:“嫂嫂消息灵通,想来知道我为何而来……还请嫂嫂相助,救一救林家。” “林家怎么了?”纯仪上下打量着夏侯润,不紧不慢的拖着时间,“我看不出小姑哪里遭了什么变故,还请示下。” “林贵妃被禁足,岂不是林家的劫难?”夏侯润脸都有些变色,还是强作镇定的端着笑容,“还请嫂子在皇上面前美言一二,救林贵妃出来吧。” 纯仪心中翻了老大一个白眼,手轻轻抚着额头,一脸为难的样子:“这……”又笑盈盈的看着夏侯润,“你也晓得,我虽与皇上是兄妹,但是终究出嫁了,有些事,实在帮不了不是?” 对于夏侯家三房的事,纯仪从来都是能不管就绝不会管。这件事夏侯润比谁都清楚,想想现在还是戴罪之身的秦家姐夫,就不难想到这做嫂子的是有多心狠,看着妹夫落魄不说,还在这节骨眼上去赐小妾去。越想越觉得纯仪仗势欺人的夏侯润憋了一肚子火,在她眼里,自然是看不到自己姐姐的咄咄逼人,有什么,全是别人的错,如此而已。 “皇上疼爱嫂嫂,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这么多年的姑嫂,再不喜欢,夏侯润也知道纯仪是吃软不吃硬的,再说自己也硬不过纯仪,当下还是憋着火气,笑道,“还请嫂子为林贵妃美言几句,了了婆婆的牵挂,也好全了我的孝心。” 你想全孝心,关我们什么事?阿翎不耐烦地耸了耸鼻子,但作为一个答应了别人就要做到的好孩子,阿翎还是忍着没有出声,跟小哥哥眼观鼻鼻观心。 “阿润看来是真不知道啊。”纯仪皮笑肉不笑的,“你知道庄和帝姬做了什么事么?王爷帝姬都在,她将端和长帝姬的女儿,沐家的小姐儿给推到水里去了。帝姬素来是由林氏教养的,皇上没褫夺了林氏的份位尚且是看在庄和面上。”说到这里,双手一摊,“这不是叫我去跟端和姐姐顶着干吗?阿弥陀佛,那可是跟淑宁姐姐齐名的破落户儿,我可不敢。” 听她这话,夏侯润咬了咬下唇,一腔怒火几乎将眼睛都烧红了,还是强压着性子:“嫂嫂不要如此见死不救……” “你叫我一声嫂嫂,若是有难,我自然不会见死不救的。”纯仪笑道,夏侯润闻言大喜,还没说出话来,又听纯仪道,“那你也得死到临头了才是。” 夏侯润:…… 阿翎被自家娘亲的毒舌给逗乐了,笑得直打嗝,滚下纯仪的怀抱,正要坐在哥哥身边,便被夏侯辕一爪子拍在脑门上:“没定力的丫头,笑什么笑!” 阿翎被这样打了一下,正要还嘴,对上自家哥哥狭长的桃花眼,还是决定闭嘴了。心里越想越觉得自己乌鸦嘴实在太灵验,就知道这小团子长大了会把自己欺负到死。 这头阿翎正叹惋着自己的伤心事,那头夏侯润却已经按捺不住了,咬着牙道:“嫂子何必如此?终究是亲戚一场,难道真的都要等着那砍刀都快落到我头上来了,嫂子才肯出手相助?这么些日子,我在林家被念叨得……”她说着,还洒出了几滴泪,也不知道真心假意。 只是夏侯润到底太低估纯仪的功力了,作为一个在深宫之中浸淫了十几年被放出来的女人,现在还时不时继续进宫被哥哥的女人熏陶,纯仪只是冷冷的看了夏侯润一眼:“小姑这样哭一回,出去了难不成要人说我是如何苛待了你?还请小姑收敛些,切莫叫做嫂嫂的难堪。” “嫂子都这样弃我于不顾了,还怕什么难堪?”夏侯润一副“老娘抓着你把柄”的表情,“也是了,嫂嫂原本是天潢贵胄,便是嫁到了夏侯家,眼中也没有夏侯家的人了,又怎可能替我周旋一二!” 纯仪也懒得理她,见惯了夏侯家三房这种“我求你帮忙你不帮就是害死了我全家”的调调,也就有了抗体:“我眼里有没有夏侯家,不是小姑说了算的。” “你……”夏侯润正要反驳,夏侯辕已经鲤鱼打挺的跳起来,拉着妹妹的手,桃花眼轻蔑的瞥了自家姑姑一眼:“真是吵死了,大中午来闹腾,坏了人食欲。” 阿翎被他拽在手里,大眼睛眨巴眨巴,不免笑起来。这孪生哥哥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属于那种一招能打到别人死穴上的,当下就为夏侯润点了蜡。 “辕哥儿就是这样对长辈说话的?嫂嫂便是这样教导辕哥儿?”夏侯润冷笑道,“叫别人看了,别说我夏侯家失了礼数,也坏了皇家的声誉。”   ☆、第38章 夏侯辕一脸的嘲笑,狭长的桃花眼里闪着无所谓的光芒:“你夏侯家?姑姑莫忘了,你已经出嫁,再不是夏侯家的人了,又何必说是你夏侯家。”又松开妹妹,往前踱了两步,稚嫩的声音满是不耐烦:“你想闹也要有个限度,当我娘亲是个面团随你捏是么?” 夏侯润脸色一白,顿时意识到不可沉不住气,不然前功尽弃。忙坐下,对纯仪一笑:“瞧我这性子,又给了嫂子难堪。嫂子速来宽宏大量,又是疼我们的,可别与妹妹计较。”又对夏侯辕笑道,“辕哥儿倒是护着嫂子,委实是养儿防老。” 觉得自己被变相损了一顿的阿翎抽搐着嘴角,拉着夏侯辕的衣袖:“总比养了个白眼狼好吧?娘亲放心,以后果果一定不会拿婆家的事回来烦哥哥们。” 纯仪只是一笑,暗叹着儿女的上道,撑着手肘,微微一笑:“今日倒是累了,小姑也就回去吧。我也要与你侄儿侄女说些体己话了。” “嫂子——”这一走,可就再没有机会了!先不说旁的什么,林家那群人,见她无功而返,不知道会说什么难听的,当下咬牙,赖着不走了。 在心中暗骂了一声不要脸,阿翎转头见门前走进两个高大颀硕的身影,心中顿时欢喜,小跑着扑上去:“爹爹。” 父子俩换了一身清爽的长衫,看着风度翩翩,阿翎一面蹭在定国公怀里,一面小声地说:“爹爹家的人总是来欺负娘亲,我要是娘亲,就不跟你过了。” 定国公方才听说夏侯润来了就知道没好事,又听到女儿这样说,心中先有个堂妹又来为难妻子的念头,原本被三房磨得所剩不多的耐性又没了许多,当下冷了声音,淡淡问:“阿润来寻你嫂子做什么?” “大哥哥。”夏侯润薄唇一抿,眼中泛出泪光来,“求哥哥嫂子就救林贵妃,也救救我吧。” “林贵妃在她宫殿里吃好的住好的,何来的救?”阿翎转头道,“难道我舅母还能苛待了她不成?” “皇后……虽不至于苛待,却也绝不会好到哪里去的。”夏侯润素来是眼高于顶的人,在她眼里,就她最清高,什么都是对的,像纯仪这样,不顺着她就是仗势欺人,好像欺死了她全家一样。 “阿润,皇后娘娘是你能非议的?”定国公沉了语气,这话要是传到皇帝那里去了,只怕会被狠狠的记上一笔,到时候夏侯家得不偿失。 “我不过是说实话罢了,这作正妻的,谁又看得惯小妾?皇后娘娘也是凡人,自然也不会有多喜欢林贵妃,如今便是不落井下石都是难得了!”夏侯润一副“我没错”的神态,全然不管她口中的正妻是什么身份,那可是天下之母,一旦传出去说是皇后善妒,必将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孙嬷嬷,去掌嘴。”纯仪兀自冷笑,便见门前投下斑驳的影子来,那俏生生立在门前,脸上还有几分疲倦的少女,正是沈婉兮,阿翎原本缩在定国公怀里,见表姐来了,也是一惊,叫道:“姐姐怎么来了?” 沈婉兮一笑,也不回答,身边跟着的老妇人已然上前,一巴掌便扇到了夏侯润脸上:“林夫人还请记着,这世上有些人,不是你能非议的,既然说了,便该当得起代价。” 夏侯润自幼就是娇养大的,但因为纯仪的缘故,倒是接二连三的挨耳光了,一时也是气恼,也不再端着了,几乎跳起来:“你算是什么东西,竟敢在帝姬府动手!” “非议国/母,你不该打么?”轻轻说罢,沈婉兮还是向纯仪行了礼,整个人柔弱之中,却透着往日所没有的坚毅,叫见了她原本暗自伤心的夏侯轩眼睛都发亮了,“一耳光算是轻的,再犯必将你拉出去打板子。” 阿翎闻言,小心肝抖了抖,这古代的打板子,可不是叫你趴在那里打,是要脱了裤子打的,那时候那白花花的一片,打得沁血…… 虽说心中有些恶心,但阿翎还是很欣慰的,不为别的,就为了沈婉兮现在的改变,性子柔弱不是缺点,但是对于坏人,该硬气的时候就应该硬气,绝不是叫他们骑在自己头上来了。 夏侯润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巴掌印,指着纯仪和定国公,手指微微颤抖:“好啊,好啊,嫂子看着不出声,大哥哥现在也看着我被人打了。混该叫我一个外人在这里受了欺负?娘家的兄嫂都能这样的对我,我何必在这里讨人嫌?”说罢,右手猛地抽出发中金钗,直接向着脖子而去。 夏侯轩离她最近,眼疾手快,一把握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扭,腕骨轻响,金钗应声而落。在夏侯润愤恨的眼神中,夏侯轩低头不看她:“姑姑得罪了。” “你敢跟我动手!?”夏侯润的声音顿时尖利起来,捂着手腕瞪着夏侯轩,“你倒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阿翎眯了眯眼,忽然有种要不要叫人直接打死她的冲动,甩了甩头才压下去这股子冲动,转头见沈婉兮很平静的立在一旁,看着夏侯轩的目光有些担忧。 “哥哥你何必拦着姑姑嘛。”夏侯辕年纪虽小,但在宫里养了两年,早熟得很,邪里邪气的感觉与年龄不符合得很,“姑姑想死,了不得就叫姑姑死好了,总归就想得到个嫂子逼死小姑的结果是吧?” 定国公抿着唇,不得不说他跟小儿子想到一块去了,一时心中也是怒火滔天。夏侯润要是想跟纯仪比一比在定国公心中的分量,不得不说,她找错对象了。 定国公当场沉了声音:“你若是再想寻死,想要往你嫂子身上泼污水,那为兄大可以帮你一把。” 夏侯润忽然觉得嗓子一紧,抬头看着定国公,像是从来不曾认识过自己的哥哥:“你、你……” “为兄的一向自认绝无对不起泽安府之处,还请阿润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定国公薄唇紧抿着,看着夏侯润,目光没有一丝温度,“你嫂子始终是出嫁之女,便是没有,也绝没有做妹妹的去干涉兄长后宫的道理。你若委实急了,不如去丞相府寻顾大人吧。” 阿翎看着自家爹爹眼睛都要冒星星了,定国公虽是吴江,但待人一向温和,儒雅得很。不过到底是沙场上练出来的,碰到逆鳞可就要炸毛的。要是换了别人,恐怕会直接叫人扔出去吧。 夏侯润自小就被宠在手心里,原本就是看不惯纯仪,现在自家哥哥也是这种态度,一时眼泪就在眼眶之中打转,静了半晌,才冷笑道:“大哥哥如此,未免太叫人心寒了。我是你妹妹,你难道一点都不愿意为我想想?林家人那个是好相与的,我在林家,若是做不到这件事,岂不是叫姚氏耻笑?”又指着纯仪,“她明明只是举手之劳,又何必如此推脱?是以眼中从来没有我这个小姑不是?当年她给姐夫赐下姬妾之事,大哥哥不管;现在她这样作践我,大哥哥也不管。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便再不是本家人,你也可以一点情面也不顾了是么?”又红着眼看着纯仪和沈婉兮,“一窝子仗势欺人的东西……” “住嘴!”定国公怒喝,旁的事也就罢了,但夏侯润只差指着纯仪鼻子骂,疼老婆的抚远大将军当即火了,“撇开君臣之礼不谈,这就是你对嫂子的态度?” 夏侯润仰起头,直直的看着定国公:“她既没有将我当做小姑,我何必当她是嫂子?” 定国公简直被这堂妹气得七窍生烟,生平第一次有了想亲自动手教教她规矩的冲动,转头瞥向沈婉兮,更是考虑起了若是此事传到皇帝耳中会如何。 纯仪见夫君拳头握得生紧,连青筋都凸起来了,忙捧着他的手,低声道:“昇明,你不必为了我。”说罢,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夏侯润,冷笑道:“我还当是你学乖了,没想到果真是与你姐姐一般。我视你为小姑,这才客气些。但事已至此,我索性撕撸开,林氏算什么东西,你又算是什么,为了你和林家?笑话!我与你一向不睦不说,为了一个出嫁的闺女,难道有混叫嫂子去得罪人的?我也与你说清了,你若是能耐,你就去求端和姐姐吧,你不怕她,你就去。总归受害的不是我的孩子,你求我也没用。大帽子给我扣下来算是什么?没道理你唤我声嫂子,我就该受着这份气。”说罢,也不给夏侯润反驳的机会,拂袖道,“紫苏,送客,别叫温惠帝姬看了笑话!” “沈月晗,我定要告你!”夏侯润气红了眼,怒道,“娶妇如此,大哥哥何其可悲!我定要请夏侯家的族老做主,休了你这悍妇!” 沈婉兮嘴角一抽,还是稳住了。休帝姬,这还真敢说!古有江斅作《辞婚表》不娶公主,但也不敢有什么休了帝姬的说法。想想武则天为了自己女儿接连弄死了太平公主前后两任丈夫的原配,皇帝未必做不到为了自己妹妹弄死夏侯家那一窝子从来不安分的秀逗货。 定国公脸色铁青,顿时想要搥死这莫名其妙的妹妹。纯仪紧紧拉着丈夫,冷笑道:“还不将她拉下去,阿润你去告就是了,若是寻到了要委身你哥哥的,只管带来。只是我先提醒你,先头恪安王姬就是最好的例子!”又含笑看着定国公,“你早就嫌我了是不?” 定国公正怒火滔天,被纯仪娇俏的拉着,心中火气已然消了大半,挽了她的手:“孩子都这样大了,何苦说这些?” 纯仪吃吃的笑,转头携了沈婉兮:“婉儿怎么来了?今日倒叫你看了笑话,我听你妹妹说,你身子不大妥帖?” 沈婉兮原本是来玩的,谁知道一进门就看到这么彪悍的场面。加上素日之中听说过泽安府的蠢事,也就不以为意了,大眼睛转过夏侯轩,见他一直就没看过自己,心中忽然就有些惶恐起来,还是露出笑容:“已经大好了,不妨事。母后说我憋得久了,心里不舒爽,便叫我出来散散心。今日倒也是无心撞破……”她忽然闭口不言,话中之意明显得很了。 夏侯轩原本就心中伤感,乍一听这话,顿时觉得自己是真的没希望了。沈婉兮养在皇后膝下,何等的娇养,现在脑子里说不定以为夏侯家都是一群敢叫嚣着休帝姬的脑残货。当下深深的叹了一声,低头满脸的无奈。 他这里认命了,还有个属性一向是“最佳搅屎棍&唯恐天下不乱”的阿翎,抬头见大哥哥这幅样子,心中一颤,上前便拉着沈婉兮的手:“姐姐今日便留在帝姬府好好玩吧。”又转头给老爹卖萌,“爹爹,叫大哥哥也留下吧,下午便不去了可好?难得姐姐来了……” 纯仪和定国公相视一眼,知道女儿什么意思,目光同时怔忡起来。   ☆、第39章 见父母都那副神情,阿翎不免感到沮丧了,拉着沈婉兮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放开。抬头看着夏侯轩,他只是释然一笑,也不说话。 纯仪和定国公眼神交流多次,顾虑还是输给了爱子心。定国公无声一叹,笑道:“也好,总归温惠帝姬与犬子也是一处长大的,难免有些体己话,臣便不做这个恶人了。”说罢,看着女儿,眼神里满是“你满意了?” 阿翎顿时喜笑颜开,上前就给老爹香了一个,算是回报。 在一处用了午膳,定国公便回了校场,纯仪也借口精神短睡去了。花厅之中,便剩了相对尴尬的夏侯轩与沈婉兮,还有贼头贼脑的的孪生兄妹。 在阿翎目光第n次落在哥哥和表姐身上后,终究是忍不住了,拉了夏侯辕到了门外,低声道:“你倒是给个主意啊,就让他们两个在这里闷着?” “是你叫大哥哥留下,又不是我叫他留下的。”夏侯辕给了阿翎一个大大的白眼,“想不到法子收场,那你开什么口啊?” “……”这长得不像爹也不像妈的混蛋果然不是亲生的!亲生的能说这样的混账话?“那可是咱们的哥哥,你就忍心他孤独终老吗?” “大哥哥一表人才人中龙凤,怎么可能娶不到媳妇。我都听说京中的女儿家门争破头了想嫁到定国公府来。”夏侯辕满脸的不以为意,看得阿翎都想撩起袖子揍他个金光灿烂,顿了顿,还是忍住了,“二哥哥,你果然不是亲生的,不仅不是亲生的,还是来讨债的。” 夏侯辕瞅了她一眼:“说你笨嘛。”当即附在她耳边低语一阵,又双手插腰,一脸的得意,“什么时候你才能像我这么聪明啊。” “聪明你个大头鬼!”很恶意的吐出了自己的不满,脑袋上又挨了一下,当下就半真半假的哭了起来,转头向着屋内夏侯轩怀里扑去:“大哥哥,二哥哥说、说……” “说什么?”看着妹子哭了,妹控的夏侯轩不淡定了,忙抱了妹妹在怀里,“阿辕,你欺辱妹妹了?” “才没有呢。”夏侯辕桃花眼中满是无邪,“大哥哥也太偏心了,果果惯会告状的。” “什么时候!你分明就是欺辱我。”阿翎一面嚷着,稚嫩的声音满是控诉,一面又在心中暗叹这样装逼会被雷劈的,“大哥哥,二哥哥说,爹爹娘亲要为你选媳妇了,你有了媳妇,再也不疼我了。”说着,小身子一扭,落地扑进沈婉兮怀里,“婉姐姐,大哥哥有了媳妇,就不要我了……” 沈婉兮原本还笑着这两个吵嘴是孩子天性,听了阿翎口中的夏侯轩要娶媳妇了,脸色都有些发白,还是微笑道:“男儿大了,总是要娶妻的……”话虽是如此,但沈婉兮明显觉得心里抽着疼,深深吸了口气,才露出笑容来。 正是男儿大了要娶妻,当日阿翎与她说要她嫁给夏侯轩,生怕被莫家纠缠,沈婉兮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但自小青梅竹马的情谊,何况夏侯轩本就一表人才,性子又是谦和有礼,如今十七了,连个房里人都没有。这样的人,当是夫婿的最佳人选。 沈婉兮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不作不死,要是早早的跟莫家划清了界限,现在去求一求帝后,说不准也就同意了她跟夏侯轩的婚事了。只是转念想想,自己父皇那多疑的性子,怎会让夏侯家连娶两个帝姬呢?一时心中越发憋闷了起来。 夏侯轩倒有些哭笑不得,见阿翎埋在沈婉兮怀里抽抽噎噎的,沈婉兮脸色也不好,一时心中塞塞的,几乎把阿翎从沈婉兮怀中捞出来:“果果别哭了。” 除了起先那几滴眼泪,阿翎根本就是在干瘪瘪的装哭,被夏侯轩拎在怀里,脸上一滴泪都没有,顿时怕露陷,夏侯辕当机立断,抢到阿翎面前,伸手摸她白嫩嫩的小手:“果果别哭,大哥哥该心疼了。”一边说一边狠狠一掐。 阿翎眼泪顿时就飙了出来,小脚丫冲着妖孽二哥的胸口就去了,被夏侯辕握了脚,低声威胁:“你敢踢我就叫萧家哥哥来治你。” 阿翎心中塞得厉害,转头扑在夏侯轩怀里,哭叫道:“大哥哥,我被欺负了。” 夏侯轩无可奈何,总不得说为了给妹妹出气,逮着弟弟就往死里揍吧。正在无奈之际,抬眼却看到沈婉兮眼中水光一片,与自己目光对上的时候还是强笑道:“婉儿先恭喜轩哥哥了,喜得佳人。”说罢,还是低头掩唇,重重的咳了几声。 哎呀,有反应了!阿翎一边揉着被掐得青紫的手,一边瘪嘴笑一笑。夏侯辕瞅她一眼,当下拉着沈婉兮的手,笑得无邪:“我上回听到舅母说,也要给姐姐择婿了。”又扼腕叹息,“可惜,咱们京中最好的少年郎已经给了一个毛都没掉干净的。”说着,一眼瞥向正在憋笑的阿翎。 阿翎一惊,差点咬掉了舌头,心中直叹,要是她是夏侯轩,当下就要揍死这个吃里扒外的弟弟。当下扭着小身子,跟孪生哥哥一唱一和:“婉姐姐要是喜欢清晏哥哥,我把他让给你吧。” 沈婉兮脸色怔怔,下意识就看向夏侯轩,只觉得心中苦涩得很,还是露出笑容:“那是果果的未婚夫,做姐姐的怎能叫你让呢?”又低低一叹,“况且,姐姐有喜欢的人啊……” 哎呀,哎呀呀!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夏侯辕狗腿十足的追问:“姐姐有喜欢的人了?哪家的小子这样有福气?” 沈婉兮原本只是脱口而出,哪里想到会被追问,一时脸红到了耳朵根,害羞带怯的模样,似乎连眼中都蒙上了一层水汽,看得夏侯轩心中痒痒的,咽了口唾沫,转头不看了。 “姐姐害羞了。”阿翎扑着沈婉兮,“姐姐你告诉我嘛,告诉我……大老爷们还不出去。”说着,对夏侯辕眨眨眼,后者会意,拉了夏侯轩:“走了啦哥哥,女人家的话,我们便不听了。” 夏侯轩目光一沉,心中蓦地有些失落,还是转头叮嘱道:“果果莫闹你姐姐。”说罢,连看也不看沈婉兮,径直出去了。 只是这头一出去,沈婉兮整个人都不好了。闭了闭眼,才忍住那几欲落下的眼泪,抚着阿翎的小脑袋:“果果,你觉得萧家哥哥对你好么?” “好啊。”想也没想就回答的阿翎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不是来逼问沈婉兮的嘛?!怎么成了她中招了? “果果。”沈婉兮笑容颇有几分苦涩,原本就带了几丝病容的脸上更是憔悴起来,“他对你好,不就是这世上莫大的幸福么?” “可是,若是姐姐,难道只要对方对自己好就行了么?若是没有感情呢?”阿翎一本正经,“何况姐姐是帝姬,若是喜欢谁,向舅舅舅母说了,就像当年我母亲向外祖父说一样,成一段佳话,不是很好么?” 沈婉兮一张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半晌后,才微微一笑:“他……已有妻室了,何况,父皇也不会同意的。我便也不说了,白叫自己伤心。”抬头,止住了眼角的泪,“嫁人么,第一等乃是两情相悦‘第二等便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如此男儿总是爱重妻子的;第三等则是斜倚熏笼坐到明,女儿家有情罢了,第四等……无情无心,徒徒增加一对怨侣。若是不能第一等,我情愿要个第二等。” 阿翎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疼,不免思考起了自己和萧清晏算是哪一等。又长长一叹,她对萧清晏的了解似乎少了些,连他是不是对别人也这般温柔都不知道。何况,低头看着自己未足量的身材,还别说还没长齐的小豁牙。而萧清晏……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至少看着是这样吧,翩翩佳公子,含笑间那风度,还有出尘的气度,不晓得能迷倒多少女子。 要不是有所谓的婚约,他真的会对自己那么好么?倒是自己,这么依赖他真的好么? 也开始纠结自己的人生大事,殊不知扒拉在门外听壁脚的夏侯辕简直想抽她了,本来是套别人话,她能将自己套进去……夏侯辕深深为这个妹妹的智商点了一支蜡。 想了想,阿翎还是挥去这个念头:“姐姐,你要是觉得你喜欢的人有了妻室你不能跟他在一起。那么……”说罢,笑容忽然狡黠起来,“你就嫁给我哥哥吧,我哥哥会对你很好的。” 正在暗骂阿翎智商捉急的夏侯辕顿时舒服了,对妹妹的上道还是比较满意,转头却对上了自家大哥看不出喜怒的脸,忙展眉一笑:“哥哥。” 夏侯轩真是败给了这对弟妹,他自幼习武,耳聪目明,虽是站开了些,但屋中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当即就明白了弟弟妹妹想要干什么的夏侯轩不免气苦,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屋中沈婉兮对上阿翎澄澈的目光,还是有几分底气不足的:“可玩笑不得,姑姑姑父心中自有计较,可容不得孩子家说。” “只要姐姐说喜欢我哥哥的话,谁敢说不?姐姐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哥哥嘛。”阿翎笑眯眯的扭住沈婉兮,“现在就咱们俩啦,说说体己话,我保证不外传。”说着,一副指天立誓的模样,“要是我说了出去,你就去告诉清晏哥哥,说我喜欢他,很喜欢他的。” 跟萧清晏的婚约一向是阿翎的死穴,沈婉兮见她这样说了,心中微微安心,低眉想了片刻,才苦笑道:“总归姑姑也有了人选,我喜欢与否,便也不那么重要了。你哥哥欢喜就好了,你与辕哥儿也安安心心有个嫂子,别再想有的没的了。我、我也一样……也是为轩哥哥高兴的。” 就算阿翎是傻子也能明白什么意思了,要不是不知道双方的爹妈怎么说,就要当场抱着叫嫂子了。一边笑,一边往外去:“我腹痛,姐姐等我一下罢。” 沈婉兮隐隐觉得不对,正要起身,便见她飞似的跑出去,连叫也叫不住。心知被这丫头套了话,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儿。 阿翎飞快地跑出门,用力一拍夏侯辕:“怎么样,我聪明吧。”还没说完,便见自家大哥一脸便秘的神情,就那么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 阿翎哪里跟他客气,上前一爪子拍在他身上:“大哥哥,这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我们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婉姐姐喜欢你啊,你不是很有机会了么?到时候生米煮成爆米花,舅舅未必不会心软的……” 见她愈说愈离谱,夏侯辕一爪子扣她脑门上:“你给我闭嘴!”   ☆、第40章 阿翎被孪生哥哥拍了一爪子,也意识到不能让大哥觉得自己是个老猥琐,当下退到一边不说话了,只是转眼,就见沈婉兮从厅中出来,面红耳赤的样子让人怜惜。 “婉儿……”夏侯轩脸上也是微醺,唤了一声,沈婉兮脸上顿时更红了,沉闷地应了一声,才看着使坏成功的阿翎和夏侯辕,一颗玲珑心思千回百转,低声道:“我先回去了,你们俩……过几天我叫母后打发萧家哥哥来接你们。”又低着头不敢看夏侯轩,“与姑姑说我先回去了。”说罢,提交便走。 阿翎看着沈婉兮快步而去,心中忽然就有些酸涩,抬头看着夏侯轩:“大哥哥不去追么?” “不去了,无缘的话,又何必袒露心思?”夏侯轩嘴角挂着苦涩的笑容,蹲下身子摸着弟弟妹妹,“你们回宫的时候,可记得向婉儿道歉。” 夏侯辕眉头微微皱起:“若是舅舅那头说通了,哥哥还会这样纠结吗?” “舅舅那头说通,谈何容易?”夏侯轩笑道,“你们那日也听到了。舅舅再疼母亲,也是以国家为重的,帝姬虽是没有实权,但接连下降夏侯家,总是会叫舅舅心中不痛快,一旦生疑了,后果不堪设想。”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沈婉兮离开的方向,“婉儿若是能嫁给一个疼她爱她的夫君,我也是欢喜的。” 阿翎忽然觉得心中酸酸的,想到了自己舅舅,皇帝在平日,的确是那样温和的人,但看他处置林贵妃的时候,那语气淡然得像是根本不关他的事。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夏侯轩是自己妹妹的儿子就同意此事。 长长的叹了口气,阿翎还是觉得心中塞塞的,转头去了。 过了几日,宫中果然打发人来接两个小的了,夏侯辕一手拎着阿翎,一手拎着小包袱,一路到了马车前,见萧清晏从其中一辆马车上探出头,当即很豁达的将妹妹一放,指着另一辆说:“我坐那个。”说罢,将正在一溜烟跑到没有萧清晏的马车旁的阿翎一把拽回来,“你去跟萧家哥哥坐吧。” “不去。”知道萧清晏那小混蛋又要欺负自己的阿翎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夏侯辕笑得桃花眼都眯起了:“真的不去?” “真的不去。” “那好吧。”夏侯辕装模作样的拍拍手,朗声道,“萧大哥,果果叫你陪她坐这辆。” “……”你果然不是亲生的,不仅不是,多半还是老爹在外面跟哪个坏女人的私生子,抱回来专门欺负主母生的小包子的。 正在yy的欢腾的阿翎抬头,见萧清晏笑眯了眼站在面前,一时脸上也有些发红,闷着脑袋,爬上了马车,挑了个小角落坐下,见他上来,动作行云流水。心中也是哀叹,也不知道这京中有多少官家小姐对于自己一个毛都没掉干净的小丫头片子霸占了京城数一数二金龟婿这件事有多愤恨。 摸了摸自己白嫩嫩的小脸,这时代,应该没有硫酸这东西吧…… 萧清晏坐在阿翎对面,见小丫头不住的摸着脸,,也是好笑,放柔了声音:“果儿今日出门没有洗脸么?” “你才没有洗脸。”阿翎没好气道,对上他澄澈而温和的眸子,撇撇嘴,不说话了。爹爹和哥哥也是长得好看,举手投足间也是儒雅,绝对是那种含笑能勾魂的;但像眼前这位,温润之中含着男儿的刚毅,又是个死腹黑……人间尤物啊! 阿翎满脑子想入非非,耳边却听到萧清晏的低笑:“我前些日子,与温惠帝姬说了会子话。” “说就说了呗,何必跟我说?”阿翎绞着衣角,“姐姐与你说了什么?” “我还当你真的这样大方。”萧清晏挑眉一笑,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温惠帝姬说,果儿的意思,要将我让给温惠帝姬?” “……”阿翎小身子僵了僵,慢慢抬头,看着萧清晏含笑的眸子,冷汗都要下来了,“我、我没有嫌弃你……” 嫌弃他?萧清晏好笑极了,大手握了她的手,一双眸子就那样直直的看着阿翎,其中似乎潋滟着水光:“果果嫌弃我?” 阿翎简直要给他跪了,你造一个貌比潘安的英俊男子跟你一脸受伤小神情,心里那个母爱泛滥得……“我没有……” “那果果要将我让出去?”见自己的小丫头脸都憋红了,萧清晏心里那一丝坏心满足得不得了,“你这样不喜欢我?怎么温惠帝姬说,你分明喜欢我得紧。” 婉姐姐,婉兮姐姐,你真是我亲姐!阿翎只差口吐白沫了,还是嘴硬道:“姐姐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什么都往外倒……”说到这里,猛然觉得不对,抬头见未婚夫笑得眼睛都眯上了:“这样说,果儿是真的很喜欢我了?” “谁喜欢你啊!”阿翎红着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恼怒还是说中了,小爪子挠着他握着自己的手,“你个老色魔,快些放开我。” “果果是我的妻。”眯着眼,他就那么看着正在蹦跶的小未婚妻,不管她脸都红到脖子根了。这丫头自小就不像个孩子,他知道她能听懂,“是不是?” “才不是!”阿翎一边挠一边叫着,“连聘礼都不下,就想把我拐回去?”话音方落,见萧清晏笑容越发深了,阿翎都想抱头痛哭了。这小混蛋色/诱!害得她说多错多!外加不靠谱的婉姐姐一枚推波助澜。 小手一甩,扔开萧清晏,阿翎蹲在马车一角,伤心的画圈圈种蘑菇。萧清晏见她这模样,正要伸手拉她,马车却猛地一晃,阿翎一个不稳,直接向后栽倒,好在落在萧清晏的手上:“果果,没事么?” 阿翎给吓得脸上一红一白的,便见萧清晏先开车帘,对方也是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同样是由一队侍卫护送着,那跟在马车边的人是黄门内侍的打扮,见萧清晏探头,忙打了个千:“奴才无意惊扰元熙王姬与安定侯,还请恕罪。” “你们是什么人?”阿翎老大不客气的探出头,见那马车装饰华贵,马车一角还绑着一度绢花堆成的牡丹,“也是进宫的?” 那黄门内侍笑道:“奴才等奉旨,接柴贵姬入宫。” “柴贵姬……”阿翎眼神一紧,没想到这样快……又想到林贵妃被关在寝宫之中,这头新人都进来了,一时心中畅快,却被萧清晏一把揽在怀中:“原来如此,公公请便吧。” 阿翎整个人都没稳住,转头看萧清晏,那黄门内侍只是一笑,躬身对车内的柴贵姬说了几句话,又转头对阿翎笑道:“贵姬吩咐了,我等惊扰了安定侯与元熙王姬,还请王姬和小侯爷先去。” 阿翎一愣,忽然觉得萧清晏手臂一紧,忙抬头看他,见他眼中别有深意,已经明白过来,朗声道:“贵姬一来新入宫,二来又是长辈,断没有长辈让着小辈的理儿,还请贵姬先去吧。” 车中忽然传出一个清润的声音:“如此,便多谢小侯爷和王姬了。”那声音飘忽不定,听得人不免好奇是谁在出声。阿翎好奇的张望着马车,只能看到车帘上投下的倩影,旁的,便再也看不清了。 待那辆马车缓缓驶去,阿翎还看着不肯移开目光,便听后面夏侯辕懒洋洋的声音:“果果,你难道还对舅舅的妃子上了心?我要是萧大哥,现在就掐死你个磨镜。” 嘴角抽了抽,阿翎低头见萧清晏单手环着自己,还真有点怕他用点力气就能将自己挤死,忙放了帘子,又怕他吃心,道:“我不是对她上心。” “我省得。”萧清晏一面应着,一面将她放下,“我听说,柴家的女儿个个都美,况且,她与你也算是有亲,你还要叫她一声姑姑呢。” “你得了吧,与皇室沾亲带故的多着呢。”坐在他身边,觉得他身上的清香好闻极了,“要是你这样算长辈的话,我给这些姑姑们磕头,脑袋都得磕破。” “果儿。”他也不回答,低沉的嗓音有几分沙哑,修长的指尖摩挲着她的小脸,“上回叫你应承我的话,你记着么?” “什么?”阿翎脸上有些发红,低头想了想,“你叫我别去招惹她?” “柴贵姬出身极高,并非林氏能比。况且你与阿辕养在宫中,还是养在皇后身边。你且想,她以贵姬身份入宫,会没有旁的心思?”说到这里,又长叹一声,看着自己的小丫头,“我只怕你被牵连到了,后宫相争,女子之间的暗斗,防也防不过。纵使陛下待我亲厚,我总没有缘由在后宫中的。”说罢,郑重的止了她的手,“你与阿辕自己当心,尤其是你,你素来跟温惠帝姬亲厚,柴氏若是真有那心,第一个要毁的就是还未出阁的温惠帝姬。” 阿翎心里一跳,忙沉沉的应下了。萧清晏心头稍安,大掌抚着阿翎的头:“果儿,若是觉得哪里不对,便告诉干娘,干娘毕竟是从宫中出来的,有了事,她总是要看得透彻些。” “省得了。”心儿忽然觉得暖暖的,阿翎也不顾自己的小豁牙,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抱着萧清晏的手,撒娇道:“清晏哥哥最好了。” 萧清晏颇有些无可奈何,还是抱了她:“果儿,早些长大吧,长大了,再不必卷进宫里的事了。” 阿翎眨巴眨巴着大眼睛,又一次成功的勾出了未婚夫心中的坏念头:“果儿。” “什么?”阿翎笑着扒拉着他,只觉得一股子清香和男性的气息围绕,脸儿一红。 “我只是在想,果儿长大了,是什么模样。”他唇边啜着笑容,“怕是还没有阿辕漂亮呢。” 想到自家妖孽的二哥,阿翎干笑两声,还是卯足了勇气,伸出小指头勾着萧清晏的下巴:“比不比得过二哥哥不好说,反正是比不得你么……清晏哥哥这样好的皮相,要不,等我长大了,我来迎你进门?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如何?” 愣了半晌,他终是失笑:“你还敢学山阴公主刘楚玉不成?”   ☆、第41章 虽说萧清晏说得厉害,但阿翎心中,未必将那位新入宫的柴贵姬放在了眼中。 在凤栖宫寻到沈婉兮之时,她正坐在皇后身边,陪着皇后看京中世家男儿的资料,恬静的神色全然没有那一日的恼火。 阿翎吞了口唾沫,给皇后请了安,又小心翼翼的缩到了沈婉兮身边,小声说:“姐姐,我错了。” “翎姐儿哪里错了?”沈婉兮瞥了她一眼,那日这小丫头倒是够狠,使出了这样的法子逼着她说出自己的心意,只是想想夏侯轩便在门外,定然是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也是憋闷。而旋即,沈婉兮将阿翎的话倒给了萧清晏,算是报复。 阿翎自知理亏,缩着脖子,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何况也不敢在皇后面前说这事,只是红着脸拉着沈婉兮的手:“姐姐……” “果果做了什么惹你姐姐生气了?”皇后许是看疲了,搁了那厚厚的本子,按着睛明穴,阿翎见状,忙卖乖的上去给皇后按摩:“舅母帮我劝劝姐姐吧……” 对于小丫头的殷勤,皇后道士受用得很,笑看着女儿:“你什么事惹了姐姐?叫你姐姐这样生气?” 阿翎红了脸,低低道:“那日姐姐去玩,我、我做了些不该做的事,叫姐姐生气了……”说着,眼泪在眼眶之中打转。 皇后听得她声音的怪异,拍拍她的手加以安慰,转头对沈婉兮道:“婉儿便也莫要跟她置气了,一会子哭起来,怎么都不住可就糟了。”又捡拾起那本子,“这满京的才俊虽是多,但总是不甚妥帖,竟是没有几个能入眼的。本宫的女儿,还是莫要委屈了。”又像是套话一样,笑眯眯的看着阿翎,“你家哥儿还没说亲呢,便将你姐姐嫁给你大哥如何?” “那敢情好啊。”阿翎破涕为笑,就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心中却是直打鼓,不管皇后是不是真的这个意思,总不能叫她发现什么的,当下缠着皇后笑问,“舅母说的是真的么?一点也不反悔?” “要娶你姐姐,可要很多聘礼的。”皇后笑着点一点阿翎的鼻尖,转头看向羞得满脸通红的沈婉兮,“倒是母后孟浪了,总想着该叫你看看的。”又长叹,“你姑母当年啊,都说她胆子大,哪个闺女敢自请嫁人的?偏偏她敢,好在你姑父疼她。” 沈婉兮本是满脸通红,忽然听到皇后这话,倒像是有鼓励她寻找真爱的意思,一时也是怔了,还是微笑道:“母后说的是。” “总归今日,柴氏和几个小主也进宫来了,也算是有喜事。”说着,对身边的绿绮道,“既然是喜事,便别叫人晦气着了。传本宫口谕吧,放了贵妃出来。” 阿翎当即瞠目结舌,这刚进来个摸不清底的柴贵姬,这头就要将林贵妃放出来?万一……不是叫她们一起给自己添堵吗?只是转念也就明白了什么意思,林贵妃看着柔弱,实际上是个彪悍的,要是跟柴氏对上了,少了好多事。 绿绮闻言,脸上闪过为难:“皇后,可是皇上说了,无圣旨不可……” “皇上那头,本宫自会解释,你去吧。”皇后微笑着,把玩着指甲上的护甲。绿绮伺候皇后多年,见状已然明白皇后不愿再多说,当下应了便出去了。 绿绮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凤栖宫的掌事太监来,说是柴贵姬来请安了。 连阿翎都愣了,这柴家的姑娘未免太懂礼数了些,今天才进宫,就来请安了。不过皇后跟阿翎到底不是一个段数的,气定神闲的点头:“她既然有这份心思,我总不好驳了,唤她进来吧。” 掌事太监去了后,便见一个身着浅紫色宫装的丽人袅袅聘婷而来。那女子一张鹅蛋脸,柳眉下一双眼睛尤为好看,仿佛一汪春水,看到的都会深深的溺下去,瑶鼻小嘴,从容之中又透着一股妩媚,媚而不妖。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柴贵姬上前两步,行了个标准的宫礼。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堪堪瞅了阿翎和沈婉兮一眼,唇角笑意更浓了。 阿翎和沈婉兮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坐直了身子。柴家的闺女果真貌美,这模样,已然不能用姿容出众来形容了。只是么,越美的人,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性子,看看淑宁,看看林贵妃。 “贵姬好生早,分明是说好了三日之后,你这样早便来了。”皇后微笑,“这样的心意,倒叫本宫心里受用得很。” “皇后娘娘是天下之母,臣妾应当来拜会一二。”说罢,直起身子,目光又一次转过两个小的,“这便是温惠帝姬和元熙王姬?果真是生得好模样。”说着,眼中的笑意更浓,一眨眼,仿佛湖水泛秋波。 阿翎不免在心中赞叹一声此女容姿甚为出众,见她含笑看自己,也就报以一笑,惹来柴贵姬清润的笑声:“早便听说元熙王姬玉雪可爱,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算来纯仪帝姬乃是顶顶有福,生下龙凤双胎。若是出了一点差池,两个男婴的话,那才是可惜……”她说着,一双美眸之中满是担忧。 在古代,不拘是皇家或是百姓家,龙凤胎是天大的好事,但若是两个男婴,便是天大的祸事了。势必是要掐死一个,来寻得解脱的法子。 想到这里,阿翎摸了摸自己的脸,要是能长成定国公那样,当个男的也不错啦。 皇后则是看着柴贵姬,微笑道:“贵姬今日刚进宫,可有什么短的?只需告诉底下的,叫他们去支就是了。你这样明事理,倒叫本宫喜欢得很,柴家素善教女,倒是名不虚传。” “能进宫侍奉帝后,是臣妾的福气。”柴贵姬笑道,目光时不时落在沈婉兮身上,手中锦帕又掩着唇,“清扬婉兮,倒是好名字。” 因着是养在皇后膝下,沈婉兮对于这些庶母们实在好感不多。但此时听到柴贵姬这句话,身子一震,想到了儿时,她的母妃莫氏也时常抱着她,低声道:“清扬婉兮,便是我儿的名字了。”一时咬着下唇,沉默不语。 皇后在宫中那样久,看一眼就知道女儿怎么了。作为一个养母,自然是不愿意自己养大的孩子一直念着生母的,不着喜怒道:“贵姬倒是学识渊博。” “臣妾不过略识得几个字罢了。”柴贵姬微笑着说罢,“只是方才臣妾见温惠帝姬面色不大安好,似乎有些气虚,不如吃些山药糕吧。” “多谢贵姬母妃提醒。”沈婉兮不多时便面色如常,“儿臣过些日子便试试。” 柴贵姬闻言,很是高兴,脸上洋溢着笑容看得人心里欢喜极了。阿翎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个小贵姬要么是真的很纯真,要么,演技可以去冲击奥斯卡了。 “贵姬心疼婉儿,倒是不易。”皇后笑道,一双眼睛就那么看着她,“皇家开枝散叶方是根本,待贵姬可以侍寝,便该好好着手此事了。” 柴贵姬虽说已经入宫,但好歹未经人事,脸上泛出一丝红晕,气度仍是从容淡雅:“是,臣妾明白。”目光还是有意无意落在沈婉兮身上,“恕臣妾多嘴,温惠帝姬,这是快要及笄了吧?及笄了,可就是大姑娘了。” “是啊,年岁大了,也留不住了。”皇后顺口接下来,伸手抚着沈婉兮的鬓发,“你当年到母后跟前的时候,才这么高。”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转眼,也是大丫头了。” 她语气哀婉之中又含了希冀,沈婉兮不觉红了眼眶,还是抬头笑着:“儿臣总是要长大的。”又看了一眼柴贵姬,忽然就觉得这个女人有几分像自己母妃,也是还以一笑。 说了一会子话,皇后便说是乏了命柴贵姬回去,而后又撵了沈婉兮和阿翎。阿翎无奈之下,只得回屋先温了功课,而后又拉了夏侯辕一路到了沈婉兮屋中。 沈婉兮坐在屋中,正做着手上的绣活,见小兄妹来了,故意板着脸:“你二人来做什么?还嫌上次套我话没套够是不是?”想到那日,情郎就在门外,她还半推半就的承认喜欢他……要不是找不到地缝,沈婉兮都恨不得自己变作一条臭虫钻进去了。 “姐姐……”阿翎深刻的阐释了什么叫狗腿子,摇着尾巴就上去扒拉着沈婉兮,“姐姐,我们错了……你莫要与我们置气了好么?” “总是有人能制住你的。”沈婉兮一点没提自己在萧清晏面前告她的事,只是微笑道,“你二人且说实话,谁想出的法子,叫我那样丢了人。可别、可别说是你哥哥……”她越说声音越小,脸都红透了。 然后,某两只很贴心的展示了什么叫狗咬狗一嘴毛。白嫩嫩的小手同时指着对方,见沈婉兮忍不住笑出来,才看向对方。 而后…… 阿翎火了:“二哥哥,分明就是你!你说我笨,这才想出了这个法子!现在还转头不认账,你还是不是男子汉了!” 夏侯辕一脸无辜状,狭长的桃花眼给沈婉兮抛了个媚眼:“婉姐姐,像阿辕这样纯真善良的好宝宝又怎么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才不像果果一样,做了坏事还不承认。” 阿翎都快给他气得背过气去,绝壁不是亲生的!自己上辈子多半砍死了他全家,不然他这样回来讨债! 阿翎气呼呼的,本着吃货的化悲愤为食欲原则,跳在桌前,信手取了桌上的山药糕来吃,只觉得入口即化,清香在唇齿间洋溢,不免欢喜了,赞道:“姐姐手艺这样好了?回头给我做一些吧。” “我哪里有这样的手艺?”沈婉兮苦笑道,“是柴贵姬差人送来的,说是我气虚,多吃些也没坏处。” “哦?她对姐姐这样上心?”阿翎一面说,手上就没停过,“是刻意向舅母示好么?” “我哪里知道?此事母后自有计较,何必要我们去说?”说到这里,又想到择婿的事,心中忽然有些后怕,也就不做声了。   ☆、第42章 在新进宫的妃嫔拜见皇后的前一天,阿翎做了一个梦,梦里林贵妃和柴贵姬斗嘴,铩羽而归。 然后第二日,阿翎下学了,才从沈婉兮口中听说这件事。 “今日我原是与母后一起的,谁知道林氏又一次拿我出身说事,看样子又想叫我给庄和妹妹垫牙了。”沈婉兮脸上没有一丝柔弱,看来是狠狠的还击过了,阿翎当场来了兴致,扔了手中的笔,追问道:“然后姐姐与她对上了?” “哪里是我与她对上了?”沈婉兮抿唇一笑,“我正要还嘴,柴贵姬便说了,‘温惠帝姬是皇室血脉毋庸置疑,何况养在皇后膝下,乃是无比尊贵的嫡女。纵使是养女,但温惠帝姬也是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儿,从不叫帝后为之烦忧,臣妾也愿日后得女如此。’可不是句句指着三妹妹不省心么?林贵妃当场脸都气得变了色。” 阿翎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看不出柴氏这样维护于你?” “我也不知她如何这般维护我,大抵是娘家给过准信了,要她依附于母后罢……”沈婉兮微微一笑,“况且,在这后宫之中,动作大了,当父皇看不见么?只是父皇不愿意多管而已。” “我倒是觉得这小贵姬挺好的,性子温和,又明事理。只是相处时日过短,倒也说不准。”阿翎笑眯眯的,“只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沈婉兮似同意非同意的点着头,想着这么几日柴贵姬的举动,别说是沈婉兮,就是养在皇后身边的阿翎兄妹,柴贵姬都一一给了礼物的,虽说不甚贵重,但总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喜欢的东西,今日又是这样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只怕在林贵妃眼中,早就把柴贵姬和皇后划到一处了。 “小小年纪,这些也不是你该操心的东西。”沈婉兮低声说罢,又想起一事,脸上一红,“不晓得你那姑姑……” 她还没说完,阿翎摆手制止:“姐姐,别提她那家,我爹娘都是没法子了。要不是看在曾叔公和二叔公的脸上,早恨不能打死他们了,活脱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每回闹出事来,就要叫我娘给他们收拾烂摊子,还一副我娘不办就是混蛋的态度,真是苦了娘亲。” 她年岁小,说这话的时候,满眼的嫌弃,语速一快,便开始漏风了,沈婉兮掩着嘴笑,半晌后,才低声道:“只是你劝我的话,我如今再劝你一回,当断则断,否则,必受其乱。” 可不是想断了么?可这再怎么着,疏不间亲,总不能由定国公府这头开口,阿翎一面哼哼,一面想着什么时候得把这伙子的事往大了吹,逼着老爷子跟他们断绝关系了。 阿翎回去的时候,才见柴贵姬从主殿之中出来,见是阿翎,才笑着打招呼:“元熙王姬。” “柴贵姬。”阿翎笑道,这个小贵姬年岁并不大,如今才不过十七岁,生得又是貌美,一笑起来,眼睛跟那湖水泛秋波似的,“贵姬这才从舅母宫里出来?” “我入宫时日短,有些地方,总是不太妥帖的,好歹也是一宫主位,坏了事,落人口实了,定是要说皇后娘娘管教不善了。”柴贵姬狡黠一笑,蹲下身子与阿翎平视,“王姬倒是生得可爱,来日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 对于别人拍马屁,阿翎还是很受用的,笑道:“贵姬夸赞了,贵姬便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不是?” 柴贵姬微笑,眼中潋滟着莫名的光泽,发中金饰熠熠生辉:“王姬这样乖巧,倒叫我想到了我家幼弟。”一只素手放到略微高了阿翎些的地方,“他才这么高呢,也是可爱得很。” 对于柴贵姬说这话的意思,阿翎大概是能够明白的。但小男娃再可爱也没用啊,阿翎喜欢成熟些的,至少别那种还要自己随时看顾着的巨婴。当下划拉着小脚丫:“若是有空,果果可要好好见一见了。” “原来王姬乳名叫果果。”柴贵姬轻笑,露出几颗贝齿,理了理阿翎的包子头,食指又点在她的鼻尖,“如今正在长牙,倒是忌些嘴了。甜的可别吃多了,我今日可听说,上回给温惠帝姬送去的山药糕,全进了果果的肚子?” 她声音温柔好比春风拂面,阿翎猛然就想到了纯仪,一时也是欢欢喜喜的应下了:“省得了。” “好孩子,牙疼起来,可疼了。”柴贵姬微笑着,起身拉着阿翎的小手,“对了,我进宫来的时候,得了些干花,也就给你们做了些香囊。果果若是无事,便跟我一起去吧。” 一路欢喜,到了柴贵姬的寝宫之中,那掌事的大宫女见状,已然捧出了一个锦盒,其中工工整整的摆着三个用不同颜色的绸缎做的香囊,针线细密,一看就知道绣工很好。而对于做梦都想有一手好绣工的阿翎来说,都快要流口水了。 柴贵姬见状,也只是笑着,取了其中一只绯色的给阿翎系上:“果果喜欢就好,我想着,怕是比不上纯仪帝姬吧。” 想到自家娘亲那绣工,阿翎已经不忍直视了,只是还是给自己老妈留够了颜面,点头称是,又看着那香囊:“不知贵姬是用了什么花?” “一些子干花,还有些苏合香。”柴贵姬笑眯了眼,“我想着女儿家总是喜欢香香的,便给你和温惠帝姬的香囊之中多放了些。”说着,给阿翎闻了一口,“香么?” 一口馥郁的香气叫阿翎脸都红了,忙点头:“香,多谢贵姬了。”说着,也就伸手接过。 柴贵姬温柔笑道:“偏也是我极为喜欢孩子的,我倒也想着,兴许能沾沾你与辕哥儿的福气,若是来日能生个如你们一般可爱的孩子,当也是再好不过了。”整个锦盒交给了阿翎,“可别弄丢了,不然以后再想要我的,可是不能了。” “省得了。”阿翎看着柴贵姬优美的侧颜,忽然就觉得萧清晏是不是杞人忧天了,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啊。何况柴家能兴旺这样久,女儿应当也不会是那等子不明事理的吧? 亲自送阿翎出了自己寝宫的宫门,柴贵姬立在原处,忽然就笑出来:“真是个可爱的孩子。”说罢,又喃喃自语道,“竹雨,你说,我若是能如纯仪帝姬一般,生下双生子,那该多好啊。” 身后竹雨低声道:“娘娘洪福,必然能比纯仪帝姬更有福。” “但愿。” 阿翎一路转回了凤栖宫,又去给沈婉兮送香囊,才一进门,便见沈婉兮贴身伺候的灵芝出来,低着头,眼睛红红的。 “姐姐,这是怎么了?”阿翎不解,坐在了沈婉兮跟前,“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起来?” “灵芝老子娘没了。”沈婉兮叹道,“一把火,连家都烧光了。这孩子以后也不知道怎么办,倒不如我将她拘在身边,等时机合适,我再与她指婚罢了。” “老子娘都没了?”阿翎一怔,怀中锦盒差点落在地上,“何其可悲……若是熬到了二十五岁,还能放出去呢。这回放出去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叫我给她个恩典放她出去,将两位老人的骨灰葬了……”沈婉兮一双美眸里全是怅惘,“可是这又哪里是我能做主的?我一会子去禀明母后,但愿能给她这恩典。” “想来舅母是会同意的。”阿翎一面说,一面将怀中锦盒取出来,“柴贵姬又有东西送呢。” “香囊么?”沈婉兮垂眸看了一眼,忽然笑出来,“看来柴贵姬果真是想要与母后交好了,这才多少日子,三天两头向我们送东西。”又指着阿翎,“至于你,怕是用来讨好父皇的,谁不知道父皇疼姑姑。这女子这样左右逢源,若是有心,只怕林贵妃日子难熬了。” 舅舅要真是疼娘,早就把你嫁给哥哥了。阿翎在心中腹诽一声,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姐姐想想,那人怎么埋汰你的?现在有了个制住她的,倒也不错不是?” “话虽如此,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沈婉兮拿起那香囊,放在鼻下深深吸了一口,“她加了苏合香的?前些年吐蕃进贡了些当地的香料,这气味倒有些像呢。” 耸耸肩,阿翎可闻不出来这些。沈婉兮又似喃喃自语:“果真异香扑鼻,当真是下了本钱的。” 正要开口,沈婉兮已然露出笑容来:“过些日子,便要端阳节,到时候,只怕少不了叔伯姑母们进宫来。” “然后庄和姐姐再跟悠然姐姐吵起来?”阿翎说出预见的戏码,“我瞧三姨母心中必然不痛快的,不趁机找林氏的错处才奇怪哩。” 沈婉兮笑道:“你可就想差了,林氏不敢如何,上头有母后压着,左右有柴贵姬这可人儿,下面又进了好些年轻貌美的,这回要是惹恼了父皇,可就翻不了身啦。” 细细想想,似乎也是这个理儿,阿翎这才露出笑容来。   ☆、第43章 当日沈婉兮便禀明了皇后灵芝的事,皇后虽是同意了,但以天色渐晚为由,不允灵芝出宫,待到第二日后再出去。 次日沈婉兮起了个大早,唤了灵芝在跟前,见她眼睛红红的,昨夜定是没有睡好。对于这样一夜之间失去至亲的痛苦,沈婉兮比谁都清楚,忙牵了灵芝来:“你却也莫要哭了,今日你便回去,端阳节前回来就是了。”又从身边摸出一包金叶子,“你伺候我也不容易,你老子娘没了,我也不知道如何劝慰你,早些叫两位入土为安吧。” 灵芝脸上闪过一丝为难,一双大眼睛中似乎弥漫着一层雾气:“帝姬,爹娘已经下葬了……奴婢还是要回去给爹娘上一炷香的。” “已经下葬了?”沈婉兮略略惊讶,“是你的乡邻做的么?” “不是……”灵芝说罢,又急忙改口,“是、是乡邻帮着下葬,还有一位贵人替奴婢出了下葬的钱财。” “如此?”沈婉兮笑道,若真是有个贵人对灵芝上心,那么也算是这丫头下半辈子有着落了。只是,别人刚死了爹妈,沈婉兮情商还没低到去说这些,当下将金叶子塞到她手上,“你早去早回就是,再者,节哀。” 灵芝一迈应着,一迈红了眼,转头看了沈婉兮一眼,那眼神木然而空洞。 接下来的日子,倒就是在林贵妃和柴贵姬势如水火之中过来的。其实这势如水火,倒也只是贵妃那一派别这样认为的。柴贵姬永远都那么温柔的模样,紧紧抱着皇后大腿,林贵妃说什么都没有反应,但一旦牵扯到了皇后和皇后身边的孩子们,柴贵姬就火了。 过了不多时,就到了端阳节,皇帝有心叫兄弟姐妹们聚一聚,便又如上回庄和庆生一般,将自己这些一个都不省油的兄弟姐妹全都叫进宫来了。只是与上回不同的,这回这些王爷帝姬们格外的配合,将自己家那口子带了来。 时日尚早,夏日气候又是大了,一出汗就叫人觉得腻得慌,沈婉兮原本待在屋中,只是出门动了动,身上已然开始冒汗,便坐在风轮前,懒洋洋的摇着。 灵芝重新换了一盆冰来,见自家主子脸都热红了,忙笑道:“帝姬不如沐浴吧,夏日总是汗味不雅,今日又是那样多的贵人。” “我倒也愿意。”沈婉兮抬眼看了一眼西沉的斜阳,薄暮暝暝,“只怕一会子赶不及宴会,叫父皇生气。” 她嘟着嘴说完,便听到灵芝“嗤”的一声笑出来:“帝姬是要在水中泡多久呢?抓紧些应当也是不妨事的。” 沈婉兮俏脸微红,伸手去抓灵芝:“我看你回来之后,倒是愈发促狭了。”又笑道,“你便去吧,可要将汤烧得热热的。” 灵芝含笑称是,一路转出了门,到了厨房之中,脸色才暗了下来。又命人将火烧得旺旺的,这才回了沈婉兮那里。 阿翎推门而入的时候,见屏风后雾气妖娆,也就笑道:“姐姐今日要绘一幅美人出浴图么?”话虽是说得轻佻,但脚下也不曾移动,就站在屏风后面。 沈婉兮笑道:“你个小色鬼,成日跟谁学的这油腔滑调?仔细萧家哥哥不要你了。” “他不要我正好。”阿翎难得一点也不臊,笑眯眯的回击道,“我自己去找个比他好上千万倍的,叫他后悔去。”又想到沈婉兮搞自己黑状的事,笑道:“姐姐要是敢说,可别怨我哦。”说着,转身出去,“我先去找爹爹娘亲啦,姐姐赶紧来呢。” 沈婉兮也是好笑,热气蒸腾,叫皮肤起栗,脸上也一阵一阵发起烫来。当下舒缓了身子,靠在浴桶之中。 在重华殿之中,一眼就望到了父母。阿翎顿时乐了,直直的就冲进了定国公怀里。她最是喜欢叫父亲抱着自己,然后特别心安理得的告诉自己,女人都有恋父情结。 定国公埋头看了女儿和小儿子已经开始长出来的恒牙,不免笑了:“再过些日子,牙长出来了,便能吃些坚果了。” 夏侯辕对于吃的素来不甚感冒,阿翎倒是亮了双眼,又见夏侯轩站在定国公身边,笑得风轻云淡的模样,也就拉了他的手,立在重华殿外,低声道:“大哥哥,咱们家泼出去的那几瓢水,可炸开锅了?” 夏侯轩知道她说的是叫嚣着要请夏侯家族老休了纯仪的夏侯润,当下微笑道:“果果难道想不到?” “我想到也没有亲耳听到的来得痛快嘛。”阿翎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捣鼓着大哥的腰,“哥哥,你告诉我吧。” 夏侯轩不免暗笑这妹妹现在越来越毛手毛脚了,当下握了她的手:“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她回泽安府去请曾叔公做主,把曾叔公气得倒仰。又听到她编排舅母的事,连曾叔婆都气得白了脸,押着她到帝姬府向娘亲赔罪不说,回去还在庭院之中跪了半日。”说到这里,夏侯轩俊朗的面孔上出现一丝痞子气,“照我说,就是该。总是如此闹腾,若非爹爹看在同族的份上,将他们这些蠢事捅到舅舅面前,足够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我若是曾叔公,早就将他们分出去了。”阿翎抱手道,“这样的蠢货,迟早害死一家人。出了什么事都叫爹爹娘亲给他们兜着?哪日要是舅舅舅母心情好,去看看娘亲,正碰上了……啧啧,非是要当场打杀了。” 说着,又拉着夏侯轩的手,若无其事的回到父母身边。方站住了脚,脑袋上已然罩上了一只手:“我说方才寻你不见,原是拉着你哥哥去说体己话了。” 那声音温和得很,阿翎一听便知道是谁,转头笑道:“远哥哥不陪着你娘,找我玩可不好。” 佟明远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蹲下身子捏捏阿翎的脸,笑得低哑:“可不敢回去陪着,今日父亲在呢。” 阿翎恍然大悟,转头看去,见一向气势凌厉的淑宁那叫个小鸟依人。再环顾一周,这些天之骄子娇女们,大多数都是离自己爹妈站得远远地当布景板。 当下深深明白此事的阿翎偷瞄了一眼自己正在你侬我侬的爹娘,顿时笑开了。 不多时,帝后来入座,林贵妃柴贵姬分别陪侍左右。皇后今日也是极为隆重,虽不是朝服,但也是大衣裳。皇后目光扫过孩子们的一方,眉尖一蹙,招手唤了阿翎来,低声问道:“你姐姐呢?” “姐姐方才沐浴呢。”阿翎笑道,“怕是误了时候。” 皇帝沉吟片刻,低声道:“婉儿素来是不会误时,今日倒也是行事差了。” 听出皇帝话中有一些薄责,林贵妃又要发作,便听柴贵姬清润的声音柔柔到:“温惠帝姬到底是大了,怕是有什么事儿绊住了,却也不足为奇。”阿翎也是忙道:“舅舅舅母别急,我去瞅瞅就是了。”说着正要小跑着往外去,便被佟明远叫住:“果儿去哪里?” “姐姐怕是迷了时间,我去唤她。” “我与你一道去吧。”佟明远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向皇帝一揖,见后者同意,也就去了。 两人一路到了温惠的寝宫,见里面委实亮着灯,也就放下心来。虽说也算是兄妹,但终究男女有别,始终不能僭越。阿翎上前扣着门:“姐姐,大伙儿可就等你一人啦。” 门中良久没有声音,阿翎一怔,转头看着佟明远,示意他没有回音。佟明远沉吟片刻,低声道:“果儿再敲。” 阿翎一面颔首,一面叩门,大声叫道:“姐姐,姐姐,你莫不是睡着了?” 门中还是没有声音,阿翎闷一闷,用力推门,发觉门从里面上了锁,但久不见沈婉兮从中出来,也不见她唤人开门,阿翎心中总是有些不好,道:“姐姐你再不开门,我便叫人踹了啊。”说罢,手扬起,便有几个太监来到门前,只等阿翎下令就开踹。 “果儿。”佟明远无奈,伸手揉着阿翎的包包头,“你这样,婉儿会不高兴的。” “姐姐不开口,我总是会担心。”阿翎说罢,高高扬起的手挥下,那两个内侍当即飞身去踹,谁知在那一瞬,门便开了,两人收不住,踹在门板上,却撞在了一起。 门中站着的,正是灵芝,她满脸都是泪水,一见阿翎就开始哭:“元熙王姬,奴婢、奴婢……” 她这一哭不打紧,却真真坐实了阿翎心中那不好的念头,当下也不理她,径直进了门,屋中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甜味,有些熟悉。只是阿翎也无心管这些,见沈婉兮躺在床上,双目紧合,脸上也泛着不自然的惨白,此时已经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阿翎何曾见过这阵仗,几乎哑了嗓子,忙不迭上前拉住沈婉兮的手,只觉得她的手冰冷到了极点,再也没有温度了一般。 “姐姐!”阿翎哆嗦着,实在不能接受刚才还跟自己说笑的姐姐成了这副样子,还没唤出第二声,身后一道大力,便被护着退了几步,抬头见是佟明远,“远哥哥。” “怕是中毒了。”佟明远简单说罢,伸手掩住阿翎的口鼻,自己也屏息退了出去,“你这丫头,方才叫你都叫不住。” 阿翎吸了吸鼻子,转头道:“还愣着作甚?快去知会舅舅舅母,然后去传太医来。” 明月皎皎,阿翎耐着性子在外等候了一会儿,屋中气味散得差不多,才一溜烟进了屋,见灵芝跪在沈婉兮床前哭,见阿翎进来,才哭叫道:“王姬,帝姬她、帝姬她……”说着,又掩面开始哭泣。 阿翎此时心中焦急,看着这哭哭啼啼的灵芝,只觉得实在添乱,回头看了她一眼,冷声道:“姐姐这是怎么了?方才不还好好的?” 灵芝闻言吸了吸鼻子,才低声道:“奴婢也不知道,帝姬方才沐浴完,就说头晕,然后……” “这样重的味道,你闻不到么?”阿翎烦躁得很,“什么时候有这味道的?” 灵芝好比受惊的小鹿般抖了一下,还是含泪摇头:“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沈婉兮昏迷不醒的模样,阿翎忽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当下挥手:“快些下去。”灵芝颔首称是,转身去了。 待她下去,阿翎才转过头,低声道:“派人去盯着她,这丫头有些不对劲。”就算主子成了这模样,但宫中的丫鬟不同于旁处,能受惊成这样?阿翎还是对这个理由表示怀疑的,只能说明,是这丫头自己本身就有猫腻。 但如今之际,不是先问这丫头,而是将沈婉兮救醒,待沈婉兮醒了,再审不迟。   ☆、第44章 阿翎正是万分焦急,便听到门外传来通报声,转头,见是帝后相携而来,身后还跟着今日的来宾。 一进门,皇后便奔到床前,见女儿成了这副光景,一时心痛得很,转身问:“果果,你姐姐是怎么了?” 阿翎吸吸鼻子,强忍着泪意,将方才的事说了一次,叫在场诸人皆是变了脸色。在禁宫之中下毒,何等的罪名! 皇帝剑眉微蹙,转身道:“你们去将灵芝押来,朕亲自审问她。”说罢,又问道,“宣太医了么?” “宣了。”阿翎颔首,看一眼沈婉兮,眼泪几欲夺眶。小心翼翼的踱到父母身边,忽然又听到自家大哥个呼吸声凝重而急促,抬头,见他满脸苍白,喉结上下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就那么隔着数人看着沈婉兮,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哥哥……”阿翎多了几分哭腔,“婉姐姐会不会有事……” 听到妹妹的哭声,夏侯轩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蹲下身子揉着她的发:“不打紧的,婉儿会没事的。” 话音刚落,便见皇帝的贴身内侍薛庆林快步走进,脸上虽是焦急,但那步伐分毫不乱,对皇帝打了个千,道:“皇上,灵芝已死了。” 在场诸人再次静了,都这样明显了,难道不是畏罪自尽么?沈婉兮素来驭下宽和,竟然被一个宫女残害至此,未免太叫人心寒了。 皇后坐在床边,脸上虽是平静,但眼底深切的担忧却叫人心中酸楚。屋中静得让人发慌,谁也不开口,就这么沉静着。 太医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一屋子贵人,个个都不说话,见他来了,还很统一的转头看着他,可将这位留职的太医给唬了一跳,正要挨着请安,便被皇帝打断:“温惠帝姬怕是不大安好,爱卿还是先给帝姬号脉吧。” 太医唯唯诺诺应了,上前给沈婉兮号脉,时间仿佛静止,众人皆是看着他,却见他的脸色由红变白,又赶紧跪伏于地:“臣惶恐,帝姬怕是中了剧毒,臣请求皇上传召太医院正来与臣共同诊治。” “传。”皇帝的脸色阴沉了片刻,太医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了,便是这毒难解,他才会束手无策。 那样多的皇女,却没有一个有沈婉兮这样明白帝后心意的,皇帝也是郁结,脸色不免也沉了下来。 阿翎立在原地,整个人都慌了,死亡一事,从来都是残酷的,任何人都抵抗不了。虽说知道这样,但死亡降临在身边人身上,那种痛苦并不是因为知道就可以避免。 见小丫头哭了,夏侯辕也很难得的没有出手揍她,反倒是一把抱着妹妹,耐心的拍着她的后背:“臭丫头,别哭别哭,婉姐姐不会有事的。”佟明远也是料到阿翎心中难受,见她眼睛都哭红了,也就细细拭去她的泪:“果儿哭什么?还没有定论的事,万万别叫晦气沾染了。” 阿翎吸了吸鼻子,又听到夏侯辕附在耳边轻轻说:“你看大哥哥这样伤心,你就别给他伤口上撒盐了。”说着,拍拍妹妹,放开了她。 抬头见夏侯轩整张脸满是不自然的惨白,阿翎也是心疼,抿了抿唇,给夏侯辕挤挤眼,后者立马会意,跟在身后出去了。 阿翎一路到了宫婢们的住处,见灵芝的房门前正有不少人进出。想想里面可能还趴了个死人,阿翎小心肝一抖,还是忍住了,提脚就要去,却被拉住,当下就要发火,转头见是佟明远,只能将那火气压了下去:“远哥哥。” “早就知道你一定耐不住。”佟明远无奈笑道,“果儿怀疑灵芝那里有蹊跷?所以才拉了阿辕来?” 阿翎抿抿嘴,也不打算瞒着:“我想着,灵芝能给姐姐下毒,她那里一定还会有剩下的毒,找到了毒药,找到解药也不难了。” “也好。”佟明远微笑,“你们两个小的,以为大家都没看到你们溜走了是不是?都是不放心你们的,这才命我来跟着。” 三人一路到了门前,便听到其中传来小太监的说话声:“我说这死丫头倒是奇怪,大热天的,竟然生起火盆来。这屋里这样香,天才晓得是不是她偷了温惠帝姬的香料,被帝姬发觉了,这才要下这样的毒手。” 另一个小太监道:“好好做事吧你,误了事仔细薛总管说你。”还未说完,便见佟明远领着两个小的站在门前,忙笑着打千。 佟明远瞥一眼屋中,只觉得异香扑鼻,与方才沈婉兮房中的味道有几分相似,当下握拳放在鼻下,又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给阿翎捂住口鼻,又转头看着夏侯辕。 身为一个有洁癖的小子,出门不带锦帕和出门不带纸是一样的。只见辕哥儿从袖子里摸出一方锦帕,抖了抖,捂住自己的口鼻。 “可有什么发现?”佟明远看着那小太监,他脸上那么红,一看就知是被热的。后者忙道:“约莫是没有的,这丫头自己上吊了。” 知道从这里只怕问不出什么,支使开了这两人,阿翎便进了屋,见梁上挂着的白绫还没收去,一时心中更是气闷。沈婉兮待灵芝不可谓不好,灵芝还这样背叛她,实在叫人替沈婉兮不值。 阿翎一面想着,一面用眼睛搜索着有没有什么遗漏,只是略略翻过一遍,还是被火盆烤得浑身发热。也亏得那两个小太监能忍,在这生着火的屋子里呆了许久。 佟明远见她热得脸都发红了,一时也是好笑,提起桌上的茶壶,捞起正在榻上休息的阿翎,笑道:“太热便将它熄了就是。”又看着火盆里,似乎有一些还没有烧尽的灰烬,忙示意阿翎看,手中冷茶倾泻而下,火盆里立升出一道青烟,几乎扑到两人脸上来,一股子异香散发得更是浓烈。 阿翎嫌这味道太冲,手中锦帕捂得更是用力。佟明远低低的取笑她,只是还没笑罢,整个人咕咚一声栽在地上,被捞在怀中的阿翎没了依靠,也摔倒在地,滚了一圈,连额角都撞青了。 见两人同时摔了,夏侯辕眼角一跳,忙不迭上前,见佟明远双目紧合,脸上也泛着不自然的惨白。顿时明白出事了的夏侯辕一把抓起妹妹,风风火火的冲出门,喘了几口清新的空气,才指着候在院中的小太监们:“快去通传,明远哥哥也出事了!”“你们几个,掩住口鼻,进去将哥哥抬出来。” 而这回,正随帝后在沈婉兮屋中静候太医院正的淑宁和其驸马佟国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风风火火的冲到了出事点。见儿子成了这副样子,一向是个泼皮的淑宁晃了晃身子,差点摔倒,还是被佟国安扶了一把,这才稳住了。 倒了两个手心宝的熊孩子,今夜是别睡了! 太医院正赶到的时候,两个小的都是气息微弱,像是风中残烛,随时都能失去它的火焰。不必看帝后和淑宁的脸色,太医院正都觉得心胆俱裂,忙不迭上前为两人号脉。 只是半晌后,院正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转身便跪在皇帝面前:“臣死罪,帝姬和佟家的小公爷都是中了毒,只是这毒……恕臣学艺不精,如此来势凶猛的毒,臣闻所未闻。” “便是没有解救的法子么?”皇帝单刀直入,脸色沉沉,“给朕一句准话,爱卿能救么?” 院正衣衫都被冷汗打湿了,俯身重重叩首:“臣死罪,救不了温惠帝姬和小公爷。” 阿翎立在夏侯轩身边,忽然就自责得很,要不是佟明远将锦帕给了她,如今未必会成这个样子。这回连太医院正都这么说了,哪里还有活路? 正在自责,却听到身边“噗”的一声,转头,见夏侯轩一口血已然喷出来,不少都溅在阿翎身上。这下可唬得纯仪夫妇白了脸,忙跟着一对儿女围住大儿子。而那一头,淑宁白着脸,忽然就冷笑出来:“哪个狠心短命的,若是犯在了我手中,我定不饶她!” “总是有些不知轻重的蠢物,要单独出去,这回可好,自己没事,牵累得佟家哥儿。”林贵妃此时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竟像是忘了纯仪和定国公都在,直接出言讽刺起来。定国公脸色都僵了一下,被纯仪握住手,低声道:“昇明,别动怒,有人知道收拾她。” 话刚说完,林贵妃下一刻便被淑宁一巴掌抽到脸上:“你竟是聒噪得没个消停了是不是?这满屋子人里面,除了你,还有谁这样恨婉姐儿?”虽是在说林贵妃,但阿翎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淑宁一向很是疼爱阿翎,但现在佟明远成了这样,难免会迁怒到阿翎身上。抿抿唇,阿翎深深的反省了自己一回,以后千万不能再逞英雄,否则,这后果,并非自己能够承受。 如今沈婉兮生死不明,还因为自己的缘故搭上了佟明远,阿翎又怎能释怀?更何况自己哥哥还吐血昏迷了…… 林贵妃哪里注意到了这些,捂着脸就柔柔的哭起来:“帝姬做什么打本宫?本宫难道哪句话说错了不成?” “你只管哭,再哭一声,我便划你一刀,哭两声划两刀,你只管哭就是。”淑宁冷笑,一双丹凤眼中迸射着凌厉,“我们兄弟姐妹素来看着皇帝弟弟的面上,待你是太和气了是不是?这里有你一个小妇插嘴的份?” 淑宁做了母亲之后,脾气温吞了甚多,林贵妃虽是听说过淑宁的泼辣,但实际上从未见过,如今一见,气势上便输了一大截。只是她受宠惯了,也不愿吞了这口气转头看着黑着脸的皇帝。 皇帝只淡淡看她一眼,低声道:“林氏再有不是,二姐又何必动怒至此?”说着,又看了林氏一眼,“贵妃回去吧。” “皇上……”林氏娇弱的唤了一声,正要说话,便被女儿紧紧拉住。庄和素来是喜欢佟明远的,又不可能叫淑宁真的和自己母妃起了这样大的龃龉,但淑宁她拉不住,只能拉着林贵妃了。 “还不走,要朕请你么?”皇帝说罢,拂袖转身,看不出一点喜怒。淑宁则是偎在佟国安怀中不住的流泪,她本就是一等一的美人,哭起来那风姿,更是叫男人扼腕叹息。 纯仪忙起身道:“皇兄,臣妹求引荐一人。” “说。”皇帝眉眼间似乎有几分疲倦,不知道是被闹得还是因为伤感。 “江南白家家主。”纯仪斩钉截铁道,“如今都成了这副光景,了不得也就是一死……不如叫他看看,兴许有救。若是皇兄同意,臣妹现在就去萧家求助。” 帝后相视一眼,同时点头。纯仪顿时心安,问院正道:“如今这样子,温惠帝姬和佟家哥儿能坚持多少日子?” 两个太医面面相觑:“臣等用药,怕是能坚持七日……” “七日够了。”纯仪微微心安,转身便要出去。如今场面乱成这样,端和忙站出来道:“妹妹,七日要从京城去江南,再从江南回转?何况还要去请萧家人出面?” “那白家家主性情乖张,又不好世俗之物。如今能倚仗的,只有当年的嘉国公萧逸之妻白氏是白家第一代家主的妹子这点了。”纯仪转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夏侯轩,“七日时日,便是跪我也要将他跪来的。” 纯仪素来是个高傲的,除了先帝先皇后,便是皇帝她也没有跪过的。此话一出,不免叫人动容。 阿翎呜咽着起身:“我与娘亲一起去。” “晗儿……”皇帝动了动唇,还是没有说什么。 纯仪一边牵了阿翎的手,一边向外走去。她又怎会不知,若是沈婉兮救不回来,夏侯轩也活不了了;若是佟明远救不回来,现在牵着的这个小的,也一辈子不好活了。   ☆、第45章 夜色苍茫,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分外明显。 马车急急地停在了嘉国公府门前,一身着绯色曳地长裙的少妇从上面下来,旋即下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两人急切的奔到府门前,用力地拍着门。 门中很快传来响声,睡眼惺忪的护院打开一条缝,看清了来人,睡意都给吓醒了:“纯仪长帝姬怎么来了?元熙王姬也来了?”又赶紧打开门,“帝姬和王姬先行进来吧,奴才去通传。” 来人正是纯仪和阿翎母女,这个点能来,必然是极为急切的事,那护院也顾不得自家老爷夫人是否有起床气这件事了,飞也似的朝着主院而去。 不多时,整个嘉国公府都被搅动起来。 嘉国公夫妇并三个公子都在睡梦之中,听说纯仪和阿翎来了,皆是起身出来相迎。见母女俩神色都有些憔悴,嘉国公尚且有几分惺忪,忙问道:“帝姬这是怎么了?为何深夜造访?” 纯仪脸色有些为难,一个大礼行下去,道:“萧大哥,今日原是有不情之请,还请萧大哥卖个人情与我,月晗定是感激不尽。” 面前这两位可不是如同夏侯家三房那等子蠢人,当下虚扶一把:“帝姬使不得。”又看着阿翎定是哭过的模样,“咱们两家之间,又何必说这些?” 纯仪微微心安,忙说了来意。片刻后,嘉国公蹙了蹙眉,叹道:“臣原也不知那人是否会同意了,只是,帝姬都亲自来寒舍走一遭,无论如何,臣也会随帝姬去的,只是成与不成,便听天由命吧。” “萧大哥,若是可以,现在便动身吧。婉儿和明远等不了那样久。”抹了一把脸,纯仪还是笑道,“我换做男装,骑马去就是了。”说到这里,又转头看着阿翎,“果果便留在这里,明日随你哥哥进宫去就是了。” “娘——”还没唤上一声,纯仪已然径直出了正厅,由侍女领到了厢房更衣。阿翎立在原地,一脸的失落。她实则也想跟着纯仪一道去的,只是,带着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到底不方便,别的不说,光是体力,她便跟不上。 嘉国公夫人上前揽着阿翎,转头道:“老爷小心些才是,看顾着纯仪帝姬,那可是金贵的。白家那些狐狸,谁都不好相与。”说着,又低头看着阿翎,“今日跟萧伯母一起睡吧,明日叫清晏带你进宫去。” “我睡不着。”想到沈婉兮和佟明远生死未知,阿翎实在做不到心无旁骛的躺着睡大觉。转头见萧清晏立在原地,看着自己的目光满是无奈。当下也是向外走去:“萧伯母和哥哥们睡吧,果果待一会子就好了。” 嘉国公夫妇早就是人精了,生怕一会子他们前脚走,后脚这丫头就跟上来,忙给萧清晏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就跟着阿翎去了。 见那小小的身影坐在台阶上,分外落寞的样子,萧清晏心中一酸。他的小丫头素来都是欢欢喜喜的样子,有嗔怒,有捻酸,却从来没有这种时候,当下缓缓靠近,却见她白皙的小脸上有晶莹闪动。 “果儿哭了。”坐在她身边,伸手抚着她的小脑袋,“别担心,干娘和爹爹会求到那狐狸的。” “我知道谁都会死的,可是我不希望是这种方式。”阿翎闷闷的说,擦了一把脸,“我知道,婉姐姐要是死了,大哥哥也活不长了;明远哥哥要是死了,我怕我也活不长了……” 原本存着几分伤感的萧清晏顿时把这安慰的心思一扫而空,拎小鸡一样将阿翎捞起来:“他死了你也活不长了?” “啊?”阿翎眨巴眨巴眼睛,见他一向含着温润光辉的眸子染上了阴鸷。深深明白自己嘴欠的阿翎拨浪鼓似地摇头:“要不是我,他也不会随我去的。我哪里能心安理得?” “是么?”萧清晏挑眉,看着这瘪嘴低头的小丫头,心中忽的一软,让她坐在自己怀里:“是我想差了。”又将下巴抵在她额上,“我总是希望你欢欢喜喜的,更希望,能让你欢喜的人是我。” “我……很欢喜,但现在不欢喜。”阿翎到底不是什么小屁孩,还是明白他话中的温情绵绵,低着头,脸上微醺,“跟清晏哥哥在一起,我很欢喜。” 萧清晏只是一笑:“你还太小了,有些事你不懂。”说罢,将她抱起来,“快去歇一会儿,天亮了我带你进宫去。” 待到第二日早上,萧清晏领着阿翎一路到了沈婉兮的宫室,见皇后略显疲倦的靠在床边,想来是一夜无眠。而柴贵姬居然也在,拧了湿帕,正为昏迷不醒的沈婉兮擦脸,见两人来了,也就微笑道:“还说你昨夜去哪里了,原来是赖在了嘉国公府。” 阿翎看了眼沈婉兮,确定没事后,才对柴贵姬微笑道:“昨夜晚了,也就在嘉国公府过了一夜。”转头看向萧清晏,见他看着柴贵姬的眼神有些不善,知道他本不喜这女子,也就不放在心上,“贵姬,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 “老样子罢了。”柴贵姬搁了湿帕,目光在萧清晏脸上转了转,也就不再看了,“昨夜灌了绿豆汤,虽是解不了毒的,但聊胜于无。皇后也累狠了,又不愿回去……”说着,像是不忍,掩唇咳了一声。 阿翎心中稍安又折到另一间屋中去看佟明远,淑宁与端和轮流看顾着他,见是阿翎来了,淑宁无奈一叹:“你母亲呢?” “与萧伯父向江南去了。”对于这个姨母,阿翎还是惧怕居多,尤其是佟明远成这样又是因为她,“快马加鞭,明日清晨就能到了。” “省得了。”熬了一夜,淑宁嗓子都有些哑,“翎姐儿,有些事,姨母也不愿意多说了,你退下吧。” “是。”沉闷的应了一声,阿翎到底是理亏,跟在萧清晏身后去了。 行了几步,萧清晏才低声道:“我竟是不知,柴氏与皇后相熟到了这个地步。” “那也未必,若是底下的自请相顾,舅母未必不会同意。”阿翎一壁说,一壁朝着灵芝的房间而去,昨夜那样乱,希望那火盆之中的灰烬没有被收走。 一路到了灵芝的房间,阿翎挽起袖子,就把小手伸到那一盆黑灰之中了,在里面翻了翻,果然找出了一个绯色的布片。那布片软乎乎的,一摸就是上好的绸缎。 阿翎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怕人的念头,将那绸布片放入荷包之中,拍拍脏乎乎的手,转头,见自家孪生哥哥满脸疲倦的跟萧清晏并肩站着,看了自己一双脏手,皱了皱眉,万分嫌弃的捂住鼻子:“你别靠近我啊。” “谁稀得碰你?”阿翎没好气瞅了他一眼,“大哥哥呢?回府了?” “可不,我刚回来呢。”夏侯辕看着妹妹一双脏手就想把她扔到水里去,“说是郁结于心呢,也不知道是为了婉姐姐还是远哥哥。” 阿翎原本正凝重,一听这话,顿时好气又好笑,要是她是夏侯轩,好了第一件事就把这弟弟逮着往死里削。也懒得跟他多说,命人打了盆水将手洗了,这才推了夏侯辕一把:“我正心烦着呢,没事儿就一旁去待着。”说着,又将那块破布翻出来,细细揉了两下,又一溜烟向着沈婉兮那里而去。 皇后此时已然去了,想是被柴贵姬劝回凤栖宫歇息了。阿翎一面跟柴贵姬笑,一面细细打量着深挖你的妆镜台,用眼神细细搜索片刻,没有发觉想要找的东西,愈发笃定了心中所想,只是转念,心中冰凉一片。 “果果,你是怎么了?”见她神色诡异,柴贵姬起身查看,“果果?” “没事。”阿翎笑道,抬头看着柴贵姬,“只是听小太监们说,灵芝怕是偷了姐姐什么香料,这才来看看。”又一把摸向腰间,“啊呀,贵姬娘娘给我做的香囊也不见了。” “那香囊原也不甚名贵,你若是想要,我再给你做一个就是了。”柴贵姬轻笑,伸手抚着她的小脑袋,“那绸缎原也常见,想来温惠帝姬这里也有呢。” “姐姐这里也有?”阿翎装傻,脚下却止不住的想往外去。 “自然是有的。”柴贵姬笑道,伸手携了阿翎到床前,“那些子干花,也常见得很,日后温惠帝姬好起来了,也可以给你做啊。”说到这里,她的笑容忽然透出几丝森森的寒意,低声笑道,“可惜救不活了呢。” 阿翎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就那么看着柴贵姬,脸色苍白。见她如此,柴贵姬又恢复了平日之中温婉慈爱的模样,拨开她的刘海:“果果怎么了?我难道是老虎不成?”说着,又“哇呜”的做出样子来,长长的护甲看得阿翎一阵心胆俱寒。 抿了抿唇,阿翎还是滑下凳子:“果果有些不适,贵姬娘娘先看顾着姐姐吧。”说罢,一溜烟跑了出去,出门便见萧清晏候在门外,当下扑在他怀里,没命的喘了两声。 “果儿?”感觉到自己的女孩小小的身子都在颤抖,萧清晏也是怔了怔,对于她遇到事情第一个往自己怀里扑这件事还是很满意的,“出了什么事?” “是她做的,是柴贵姬做的。”阿翎不住的颤抖,不是因为柴贵姬手段狠毒,而是因为,她那样善于伪装,没有一丝破绽的温婉可人,看不出一点端倪的温和。瞒过了阿翎,让她将香囊送到了沈婉兮身边;也瞒过了沈婉兮,让她将香囊收了。 那究竟是什么香囊!根本就是催命符!难怪觉得灵芝房中的香味那样熟悉,正是那日柴贵姬送给沈婉兮香囊之中的气味!方才她摸到那片布片,就觉得熟悉得很,再加上灵芝房中那气味,又到沈婉兮那里去翻检,也没有发觉那枚香囊,何况柴贵姬方才那阴森的语气,便是最好的说明了。 阿翎头一次发觉,原来林贵妃是那样可爱,至少她并没有做出什么事,只是喜欢呛人。 不像某些人的软刀子。 “柴家没有好相与的。”萧清晏抱着她,低声叹道,“果儿,你不是孩子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阿翎只觉得眼泪迷了眼,埋进萧清晏怀中呜咽。 她不懂,柴贵姬心机深沉到如此,又怎么会打草惊蛇在她面前露了本相?还是她笃定了阿翎是个孩子,看不出她的异常? 阿翎咬紧了下唇,柴雨霏,你个心机婊!这笔账,总有一天要算的!   ☆、第46章 这头阿翎已经在心中记恨上了柴贵姬,而那头柴贵姬看顾过沈婉兮,便也回自己宫中了。 竹雨立在柴贵姬身后,梳着她黑墨一般的长发,低声道:“主子何必在元熙王姬面前说那些呢?要是捅到了帝后面前……婢子见那丫头是个机灵的,只怕要坏事。” “我晓得那是个机灵的,这才在她面前说溜了嘴。”柴贵姬看着镜中姣好的容颜,“我巴不得她捅到皇后那里去,如今皇后自顾不暇,哪里会抽出手来对付我?不仅不会,还会如往昔一样亲亲热热的唤我‘妹妹’。” “可是若是白家的出马了……”竹雨有些担忧。 柴贵姬捋了捋长发:“你这个就不用担心了,且不说白家那家主就是茅厕中的石头,又臭又硬。就是他肯来,那毒怕也解不了。再说了,林氏那性子,扇一下就比谁都会生事,到时候,还需我如何?”说到此,她忽又笑得温婉,“皇后思女成狂,癔症发作,失足跌下珀月湖……” 听着自家小姐温温柔柔的声音说着这样恶毒的话语,竹雨还是打了个寒战。但毕竟这是从小伺候大的小姐,她也是知道些的。 柴贵姬自小就是性情温婉,但柴家夫人死得早,又是幺女,虽说家风甚严,倒不至于克扣,只是就被柴家老祖宗讨去养了,而这位老祖宗,正是太/祖的胞妹华玉帝姬沈沁荷,当年给大齐打下来三分之一的江山,脑子那是个灵光的,正是传闻之中的女强人。然后华玉帝姬给自己下面n辈的柴贵姬灌输的,也就是要做人上人的理念还有自己的一辈子的权谋。 然后没过上几年,年近一百的华玉帝姬嗝屁了,柴贵姬守完孝,脑子里要做人上人的观念根深蒂固。而女人的人上人,要么女皇,要么皇后。鉴于现在这位,年方不惑,算不得老,也是个貌比潘安的,何况长年上位者,身上不怒自威的霸气让人着迷。柴贵姬也不是武媚娘那种吃着老的还要啃小的,也就只能朝着皇后之路奋进了。 可是皇后有人了啊,挡路的,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于是乎,沈婉兮作为皇后养女,成了第一个牺牲品;然后佟明远为了自家粉雕玉琢的小表妹,成了第二个牺牲品;最后夏侯轩为了自己的小女神,成了第三个牺牲品。 竹雨只在心中默默的希望自己不要成为自家姑娘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不然会被移除的相当彻底。 而另一头,阿翎在皇后面前,踌躇着到底将不将此事告诉皇后,见皇后满脸疲倦的样子,也是心酸,唤了一声,还是忍住了,只怯生生道:“舅母觉得,姐姐是被谁害了?” “我能怎么觉得,总归也动不了她。”皇后轻轻擦试着沈婉兮的脸,只觉得这孩子的脸色愈加苍白了,“无凭无据的事,能如何?” 听这话,皇后道像是知道事情始末的。阿翎愣了愣:“舅母知道了?” “怎么不知道?”皇后轻叹一声,“华玉帝姬过世还不到十年,昔年太/祖承诺过这妹妹,非灭族之罪,不诛柴家后。柴雨霏心机深沉,我早就该知道了,只是委实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快,就将手伸到婉儿这里了。” “都这样害了帝姬了,还不是灭族之罪?”阿翎嚷了一声,心中虽是不忿,但明白,伤了皇嗣,不至于灭族;要想夷灭三族,只能害了皇嗣性命。那样,便是沈婉兮咽气,再找到证据证明的确是柴贵姬,便能给她一杯鸩酒了。 “傻孩子。就算你姐姐死了,也杀不得!”皇后忽然咬牙,“你舅舅惜才,这回子钦点的状元又是柴氏亲兄。不仅杀不得,还要摆出宠爱的样子来,既是安抚柴家,也是安抚京中其他世家。”说到这里,又长叹一声,抚着阿翎的小脑袋,“你啊,现在也不小了。舅母将你纳在翅子下,实则也并没有完全将你与后宫阴私隔开,只是如今,这柴氏来势汹汹,不得不防。” “舅舅是皇帝啊,何况如今景泰升平。”阿翎不解,对于朝堂上的事,她实在了解太少了。 皇后倒像是听了什么笑话,点在她的鼻尖:“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当然不懂。”左右看了看,皇后低声道,“你三舅舅当年的事,你晓得么?” 三舅舅?说的正是造反被杀的秦王沈珩。对于此人,宫中几乎不曾提起过,她也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明白些。 “秦王当年谋逆,是你父亲领兵抗衡的。原本要株连其党羽,却发现,他的势力盘根错节,有些子漏网之鱼,现在都没能找到。若是那些漏网之鱼是在外领兵的那些,后果如何,你懂的,是么?” 阿翎重重的点头:“所以舅舅现在要借助世家的力量?所以当初选柴氏入宫,才给了这么高的位置?一面是提醒林家收敛些,一面是在安抚世家。” “世家之间,那势力才叫真的盘根错节,其中不乏有实力雄厚的。”皇后喃喃道,“如你夏侯家,还有萧家,你五舅母的娘家归远侯府宋家,还有柴家……”她忽然缄口不言,只是抚着阿翎的小脑袋。 阿翎心中忽然凉得很,忽然觉得,当年自己母亲嫁给父亲,虽说是拉拢,但现在舅父未必信任这些当年他拉拢的人了。阿翎甚至觉得,自己和哥哥被接入宫中抚养,是不是舅舅扣留的人质? 毕竟定国公府手中所握,乃是大齐三分之一的兵力。但想想皇帝对于自己兄妹和母亲那股子心疼劲儿,如何都不像是假装的,也就宽了心。 接下来几日,随着七日的期限越来越近。众人守在沈婉兮和佟明远床前的时间越来越长。只是从纯仪与嘉国公去了之后,再也没有一点消息传来。按照道理,若是快马加鞭,第四日就该回来了,但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日,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阿翎越发的坐立难安,悄悄跑到了佟明远身边去哭了一会儿。淑宁这么些日子,便是铁打的也得垮了。端和架着淑宁去歇息,回来便见小丫头趴在床前,不住的哭着,心中也是一酸。 “翎姐儿。”轻轻抚着她的小脑袋,“你也别哭了,明远这小子也不愿你这样。” “可是如果不是我,远哥哥不会这样的。”阿翎泪眼汪汪的,小嘴瘪着,“要是婉姐姐和远哥哥救不回来,我也随他们一起死了罢。” 端和嘴角抽搐片刻,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外甥,又看着外甥女儿这样子,毒舌属性又一次爆发:“我若是你父亲,听了你这话,当场揍死你。早早的知道有你这样的女儿,生下来就给你塞进夜壶里淹死。” 阿翎一张小脸都皱成了菊花:“塞不进去。” 端和:…… 抹了抹脸,端和强忍着没有破功,道:“你哥哥对于婉儿的心意,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么些日子,他虽是好些了,跟在你舅舅身边进进出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是婉儿有什么,他也得没了。倒是你,你也要一起去吗?萧家那哥儿不得以为你是殉情死的?” 想到萧清晏那日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鸷,阿翎抖了抖,不免暗叹自己还真有点舍不得他。也不接话,转头看着佟明远,小手拉着他:“远哥哥,你一定要好起来。” 只是下一刻,佟明远的眉头忽然紧蹙起来,坐起身子,“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来,落在被子上分外醒目。阿翎立时着了慌,也是哭了出来,一边扶着佟明远躺下,一边对立侍左右的宫人道:“快快,去将太医宣来。” 只是转头,见门前投下的斑驳影子。萧清晏和夏侯轩并肩而立,两人脸上皆是不好。阿翎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萧清晏很是在意的看着这小小的人儿扶着佟明远,脸上还挂着泪痕,也是一语不发。默了一会子,萧清晏转身离开:“阿轩走吧。” 出了宫苑,夏侯轩才低声道:“清晏,实则我想问你很久了。若没有那所谓的婚约,你真的会对果果好吗?你与我都清楚,那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何况,他现在根本就不懂男女之情,等她明白,你倒是蹉跎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又何必说这些呢?”萧清晏的身影在阳光下透出几分落寞,“她不懂,我懂,我来教她懂。” 等那太医忙慌慌的来了,见佟明远这副光景,脑门上汗都出来了:“温惠帝姬也是不好了,只怕、只怕……” 端和与阿翎脸色大变,这话不必说得那样清楚,但话中之意在明显不过了——只怕这两个,熬不过今日了! 想到刚才大哥哥不太好的脸色,还有现在佟明远白如金纸的模样,阿翎一边哭,一边在心中祈祷着纯仪和嘉国公赶紧回来。 阿翎不是圣母,但那种眼睁睁看着身边人在眼前没了气息,那种痛苦,委实不是什么好受的。更何况,佟明远是为了她才成了这样!就算淑宁不追究,但阿翎这一辈子都好活不了。 太医强定着心神,上前为佟明远号脉,只是手指还没碰到佟明远,后者已然没命的吐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落在被褥上,不少溅落在阿翎衣衫上,触目惊心。 就算是端和,见了这阵仗也唬得急了,忙上前揽住外甥,白嫩的手就那么拍着他的脸,血液顺着指缝缓缓滴落:“明远,远哥儿……” 端和与阿翎团团围住佟明远,倒成了太医被挤了出来,见状忙不迭扣住佟明远的手腕。被端和横了一眼,急声道:“到底如何了,你倒是给个准信儿!快想法子将这血给我止住了!” 那太医面色青灰,忽然就放下佟明远的手,低声道:“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还不快些!”感觉到外甥没有方才呕血呕得那样严重的端和心中忽然闪过不好的念头,对上泪眼汪汪的阿翎,同时转头看着太医。 那太医伏在地上:“小公爷他……已经没有脉象了。” 听到这话,阿翎再也忍不住,坐在地上,眼泪簌簌:“远哥哥死了?他死了,我也不必活了。用我的性命,还给二姨母罢。”   ☆、第47章 阿翎这话甫一出口,端和脸色便沉了下来,道:“现在还嫌不够乱是不是?你还来添什么乱!”说罢,又瞪向太医,“还不快些来给明远诊治,淑宁长帝姬的性子你自己清楚。” 想到那位泼皮,太医在夏日之中生生打了个冷战,连滚带爬的行到佟明远身边,查看着已经没有气息的佟明远。 阿翎缩在一边,眼泪簌簌。佟明远那时是被那烟气直冲在脸上,想来是中毒不轻,又这样久的时日了……还有沈婉兮,她比佟明远更早中毒,现在,怕也是不行了。 想到两个身边人都成了这样,可罪魁祸首还在逍遥法外,阿翎越想越气,只恨不得将柴贵姬杀了方才解恨。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翎隔着泪眼,便见一个素衣男子冲了进来,一把就将床边的太医掀翻在地,又看着面色不安的端和:“嘿,还不让开,是不是要我也把你掀开?” 端和素来是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了这股子气?当下就要骂人,却被身后拉住:“姐姐,快让白先生给明远诊治吧。” 端和原本正是气恼,转头见纯仪憔悴的脸色,张了张嘴,还是退到一旁了。阿翎见了母亲,一面哭一面向纯仪怀中扒拉:“娘,远哥哥他……还有婉姐姐……” 纯仪示意她别说话,将端和与阿翎带到屋外:“放心罢,白家家主既然来了,绝不会叫他们死的。” 阿翎稍微放下心来,不过六日不见,纯仪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满是风尘仆仆后的憔悴,双目血丝甚重,眼下乌青也是叫人觉得触目惊心。转头看向候在宫苑之中的嘉国公,虽也是看得出劳累,但看着比纯仪精神多了。 阿翎劝了两人赶紧去歇会儿,又忙慌慌进了屋,见白家家主坐在窗前,慢条斯理的看着没了气息的佟明远,也不动手施救。 那白家家主说来三十出头,也是俊美异常,只是那脸上有一股莫名的邪魅。阿翎咽了口吐沫,轻轻道:“白先生,为何还不施救?” “我只答应出来,说了要救?”那人含笑,伸手拍着阿翎的小脑袋,就像是在拍小西瓜一样,“我来的目的啊,只是为了看看,萧家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阿翎敢对天发誓,头一次这么想一口咬死一个人!又看着床上气息全无的佟明远,虽说她不懂医理,但也知道,人断气后,还是有个抢救时间的,只要能抢救回来,那就还能活下去。 而眼前这个,根本就是个医德败坏的!看着病人死也不愿救! 或许是看出了阿翎眼中的愤恨,白家家主顿时欢喜了,邪邪一笑:“这小子是你什么人?莫不是你未婚夫婿?你这样担心他?” “与先生无关吧。”阿翎也来了脾气,但还是克制着,“先生既然来了,又何必不救呢?” 白家家主笑眯眯的,那眼神总叫阿翎想起了自家小哥哥:“我说了我没打算救啊,本来我也没打算来的,要不是那美人跪在门前就不走了,萧家那混蛋也一起跪着,谁肯理?”说着,摸着下巴,“谁叫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最看不得的,就是美人受罪了。” 阿翎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混蛋根本就跟夏侯辕一个德行啊!当下咬了咬嘴唇:“那我求你好不好?”说着,就那么跪在他面前。 那白家家主笑道:“你算美人?要是长大了,尚且算个美人,但现在,毛都没长齐呢。”又笑眯眯的,“喂,丫头,本座啊,就还看着萧家混蛋一点面子。那美人是萧家混蛋的亲家母,我来一趟就算了,看你长得跟她挺像的,是谁啊?萧家混蛋的儿媳妇?” “我还没过门呢!”话音刚落,阿翎拍了拍自己的嘴,见眼前这人一副偷腥的猫正乐的模样,恼了,“你怎样才肯救啊?” “怎样才肯救?”白家家主眼睛一眯,“我看萧家小混蛋得被你气得背过气去吧,你为了他这么求过别人不?” 摇头,阿翎觉得自己有些愧疚,但还是没有说话。半晌,这男子才笑道:“水性杨花!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我是萧家小混蛋就掐死你。” “什么萧家小混蛋,别人有名字!”这人绝对是个老不正经!我们的元熙王姬对于别人叫萧清晏“小混蛋”这事抗拒得不要不要的,咳,那是她专属称呼。“你愿意救你就救吧,不愿意救,何必这样吊着我?反正了不起,我就给他偿命就是了!”说着,跺跺脚,转身出去了。 白家家主摸着光秃秃的下巴,忽然就笑开了:“这么不经逗?”说罢,坐在佟明远面前,从怀中摸出一个针囊来。 阿翎一路出了门,又转到沈婉兮屋中去,见沈婉兮似乎也是呕过血,急得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被自家一向没人性的小哥哥拉着拍拍背表示安慰,见止不住,也就特比人性的将阿翎推到萧清晏怀中,自己则去安慰自家已经心痛得肝肠寸断的大哥。 “果儿……”萧清晏见她哭成这样,只是替她擦去泪,“白家人既然已经来了,必然没事的。” “什么没事,我瞧他就是个浪得虚名的!他根本就不治远哥哥……”阿翎来了脾气,想到那人说的“水性杨花”,心中塞塞,这么些日子担惊受怕,一时委屈得埋进萧清晏怀中,“我才没有……” “我晓得,你没有。”抚着她的小脑袋,萧清晏心中酸楚,想到她方才扶着佟明远哭成那样,他心里就痛得很。阿翎从来没有为他哭过,虽然知道,这小丫头大抵并不知道那些事,但有时候,男人的妒忌心,比女人还强的。偏过头,轻轻在阿翎脸上亲一亲:“果儿,不哭了。哭起来,跟个花猫似的。” 阿翎一边“嗯”一边抹去眼泪,转头便见夏侯辕一脸司空见惯的样子,连大哥都不安慰了,就那么鄙视的看着两人,眼神里大有“卧槽这妹子命都保不住了你们还秀个毛的恩爱啊应该被天打雷劈”的意味。 阿翎自知不对,退了一步,又见夏侯辕甩甩手:“请来了不治?”说着,一路要去偏殿,还没出门,就见白家家主大步阔阔的来了,“哪个小丫头在背后说我啊?”又笑眯眯的拍拍夏侯辕的脑袋,“这小美人倒是漂亮。” 皇后满脸憔悴,坐在床前,被他这话惊得一怔,脸都沉了些;柴贵姬站在一旁,唇边则是浮出一抹笑容来。 至于被他拍西瓜一样拍脑袋的夏侯辕当场黑了脸,小手一把扯住他的手:“没眼力劲的东西!看清了小爷是男子!” 白家家主眼睛一眯:“好说好说,小哥儿脾气还挺大,本座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又径直走到萧清晏身边:“小混蛋,你爹呢?” “父亲歇息去了。”萧清晏神色倒是恭敬,目光落在阿翎身上,“叔祖,还请……” “你慌什么?”白家家主舒展了眉头,又看向床上的沈婉兮,“啊哟,这样一个小美人倒了?”说着,便要上前。皇后脸都黑了,只差叫人将这货轰出去。 “明远哥哥呢!”阿翎哭着问道,萧清晏脸上明显一抖,还是稳住了。白家家主看着这小的,蹲下身子,一脸慈爱的看着她,又一次拍小西瓜:“你猜啊。” 阿翎:“……” 还是决定不跟这家伙扯皮,阿翎转身就要向外面去,谁知还没出门,便跟进门而来的身影撞在了一起。差点在地上滚了几圈,挣扎起来才见是庄和。 自从那日之中,林贵妃被淑宁甩了一耳光,便禁止庄和来看佟明远,这样久了,林贵妃各种严防死守,今日终于被庄和找到了时间出来。谁知,刚进宫苑,就听到说佟明远没气了,唬得小丫头脸都变了色,这才风风火火的朝里面来。 庄和见撞倒了阿翎,当下就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抓着阿翎的衣襟:“都是你个狐媚子!都怪你,要不是你,明远哥哥才不会这样!都怪你!”她一面哭一面抓着阿翎打,水葱似的手指不住的扯着阿翎。只是没几下,自己倒是哭软了,抱着阿翎哭得声嘶力竭。 皇后简直想活吞了这个女儿,又见白家家主低头看着指甲,脸上表情分明就是“贵圈真乱”,一时太阳穴突突的跳。柴贵姬倒是说不出的好笑,庄和以帝姬之尊这样忧心一个臣子?何况她现在只有九岁,就算脑子里已经对男女之事有个大概,但又真正能懂到哪里去? 阿翎被庄和糊了一身的泪水,也是想哭了。又瞥见萧清晏的眼神,只是那眼神与自己相相接触就立马移开了。阿翎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到了眼眶的眼泪都收了回去。 “两个蠢货。”夏侯辕老大不客气的就给两人下了这个定义,“哭哭哭,哭个什么?有这个闲心还不如去看看。”说到这里,又笑眯眯的,“姐姐对远哥哥这份心,真是天地可鉴,让人动容啊。”又挑挑眉,笑嘻嘻的看着皇后。 这不要脸的指数,这白家家主和夏侯辕简直是如出一辙。皇后脸色一阴,也不看庄和,反倒是道:“白先生,不知这毒……” “吐蕃阿修罗,原本是香料,但只要与水接触,立即生成剧毒。”白家家主很不在意的吹吹手指,嬉皮笑脸的,“干得漂亮,我还很久没遇到这么心狠手辣的妇人了,真够味。” “谁问你是什么?能救不?”夏侯辕白了他一眼,“糟老头子废话真多……” 脸色早就惨白的夏侯轩一把捂住弟弟的嘴:“阿辕,别胡闹。” “里面那小子死不了,这小美人么……”白家家主笑得各种猥琐,与他的面容委实不相符,上下看了看沈婉兮,“嗯,估计也死不了。” 夏侯辕彻底失了耐性,桃花眼眯起,干笑道“死不死得了也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我们也不稀得听,活不活得了才是。” 白家家主眯着眼看着夏侯辕:“这小姑娘倒是脾气大,是个好的。” 夏侯辕:“……” 下一刻,夏侯辕小朋友实在火大了,小拳头抡得虎虎生风。白家家主就那么无所谓的看着他,手抵在他脑门上,任他小拳头抡得起劲,也不叫他碰到自己的衣角。庄和此时抹了把泪,转身出去了,看得阿翎也想跟出去。只是觉得萧清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了顿,还是停住了脚步。 萧清晏见阿翎还是很顾及自己,心中微微心安,上前道:“叔祖,不妨……” “小混蛋,你是不知道吐蕃的阿修罗。”白家家主忽然侧身放手,一向淡定的夏侯辕没刹住,直冲冲的到了皇后怀里,“这东西要以毒攻毒,先得有人试药了。试药的要先中阿修罗毒,然后我再来配药。本座先说好了,阿修罗和那些解药,可是相生相克,分量有一点不对就是瞬间要人性命的毒药,可别说我见死不救。”又转头对皇后笑道,“娘娘可找个长得好看点的,不然我不配药哦。”说罢,还做了一个萌萌哒的表情,看得阿翎直想揍死他。 白家家主注意到了小阿翎的反应,拍西瓜道:“侄孙媳妇儿,你想来?你要是死了,我那大侄孙儿会不会打死我?” “我来吧。”夏侯轩制止了对于别人拿自家小妹性命开玩笑而准备暴动的夏侯辕,“白先生觉得,我行么?” 白家家主上下打量过他,撇嘴笑道:“也行。”   ☆、第48章 见白家家主应允,夏侯轩露出笑容来。若是沈婉兮死了,便是活着也没有欢乐,不如赌上一赌,若是成功了…… “大哥哥,你不可以!”阿翎着了慌,连夏侯辕都直起身子,转身拉住夏侯轩:“哥哥,你不行。你是定国公世子,万一出了纰漏……”他说着,转头看一眼某只老不正经,“我替你就是了。” “胡闹!”夏侯轩沉了脸,“你好生陪着妹妹就是了,若是我有什么不测……”想到定国公和纯仪,夏侯轩还是哽了一下,“白先生,晚辈便托付给先生了。” 白家家主笑嘻嘻的看着夏侯辕:“小姑娘,你还不够资格呢,人这么小,谁知道你用多少药量?” 夏侯辕:“……” “白先生,世子到底是金贵些,不如我来吧。”柴贵姬很合时宜的上前进言,又看一眼面色阴沉的皇后,“我倒是孑然一身,没有什么挂念的。” “你啊?”他挑眉,“你是柴家的女人吧?”柴贵姬一愣,白家家主倒是搓起手来了,看得柴贵姬心中顿时不安,还是维持着温婉的微笑:“先生?” 白家家主脸上笑容愈发浓了,上下看着柴贵姬:“嘿,华玉帝姬的后人,还敢向我白家开口?”说罢,挥手,“你边儿去啊,不然一会儿本座给你下些毁容的药你可别嚎。”说着,转头看着夏侯轩,“就你了。” “先生!”皇后赶紧起身,“还请饶过我这外甥,好歹,他是夏侯家的长子。不妨由本宫选一个宫女出来,为先生试药。” 要是夏侯轩因为这事死了……皇后实在不敢想象定国公会做出什么事来。那八尺高的汉子,虽说待人谦和有礼,但好歹带着沙场出来的血腥气,更何况,谁敢动他老婆孩子他就跟你拼命。 “舅母不用担心。”夏侯轩低声道,“外甥不会有事的,白先生的医术,总是信得过。” “可不,天晓得这老小子是为了谁这么拼命。我哪里能当个坏人不是?”白家家主颇为玩味的看着夏侯轩,又对萧清晏笑道,“别是龙阳之好。小混蛋,你可仔细着,别哪天被这小子占了便宜。”说罢,一路拎着夏侯轩去了。 皇后忽然就默然了。转头看着女儿憔悴的脸,抿了抿唇。她在宫中这样多年,早就看得穿很多东西,自然,包括夏侯轩和沈婉兮那股子青涩。只是夏侯轩是定国公府的长子,若定国公府真的坐大了,万一有个异心,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沈婉兮被皇后疼了这样多年,就算不是亲生的,也跟亲生的没有什么两样了。天下做母亲的,只希望有个疼爱女儿的女婿。现在外甥为了女儿这么拼命,何况夏侯轩一表人才,又是个人品贵重的,皇后有点不淡定了。 阿翎泪眼汪汪的看着疼爱自己的大哥被一路拖走,拉着萧清晏就不撒手了,一脸委屈的模样。看得萧清晏也是心疼:“果儿,过上几日,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么? 那夜阿翎睡得忐忑,屋外似乎下起雨来,伴着雷声,一声声的,沉闷至极。阿翎总是不安稳,一声雷鸣之后,从梦中陡然惊醒。 看着闪电划破夜空,阿翎忽然想哭得很,抱着自己,蜷缩在床上,却听到雨声板着急切的脚步声来,似乎有云板声响了四声。旋即便见绿绮推门而入:“夏侯家大哥儿没了!” 阿翎只觉得内脏都被抽空了,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只能闭眼胡乱的挣扎抗拒着。 一双小手忽然被握住了:“果果,果果!”那声音一声比一声大,直到阿翎哭着睁开眼,见阳光正盛,额上全是冷汗,这才算是住了。抬头看着皇后:“舅母……” 皇后的脸在阳光下透着松惬:“好了好了,没事了,都没事了。”说罢,亲自给阿翎穿好衣物,“方才梦魇了不是?” 阿翎一面胡乱应着,一面看着门外。她生怕,真会有云板声响起来,真会有人说,夏侯轩没了。 给她穿戴好,皇后才拍拍她:“还不去看看你哥哥。”阿翎一愣:“哥哥没事么?” “没事了。”皇后笑容总算是松了口气,“都没事了,婉儿和明远都好了,我着人去熬粥了。一会子醒过来,怕是饿了呢。” 阿翎缓缓点头,跳下了床,一路朝着沈婉兮的主殿去了。侍女没料到她这样急,都忙慌慌的拦住:“王姬可别,帝姬刚服了药呢。” “我看一眼就是了。”阿翎一面绕开,一面看着沈婉兮,见她脸色果然是红润多了,心中也是一松。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我哥哥呢?” “世子在跟白先生在偏殿呢。” 阿翎也不多想,迈着小短腿就去了。等到了偏殿,才见夏侯轩坐在床边,白家神棍和夏侯辕坐在桌前,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茶。见阿翎来了,夏侯轩笑道:“果果。” 大抵是试药的时候,毒性太猛,夏侯轩脸色并不大好,人也有些憔悴。阿翎心中泛酸,还没走到夏侯轩身边,便被白家神棍招手唤道:“侄孙儿媳妇,过来过来,叫叔祖好好看看你。”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的辈分啊! 虽是不想干,但阿翎还是知道报恩的理儿,当下到了神棍面前:“白先生。” “乖,叫声叔祖听听。”神棍拍着小西瓜,惹来阿翎一个大大的白眼:“说了我还没过门!” “没过门怎么了?没过门挺好呢。”神棍眼睛一眯,“侄孙儿媳妇,等你长大了,小混蛋要娶你进门那天,作叔祖的,一定会给你们些房中物的。” 果然是个老不正经!阿翎转身就扑进夏侯轩怀里,装逼道:“大哥哥,白先生说什么?” 夏侯轩也是脸上微红,抱着妹妹,喃喃道:“白先生,果果还小……” “什么小不小的。”神棍笑道,“我要是你,现在就去办了那漂亮姑娘,畏畏缩缩像什么样!” 阿翎敢对天发誓,也不知道神棍是哪个地儿的口音,能把“畏畏缩缩”说得跟“猥猥琐琐”一个样。见自家大哥哥被调戏得脸都红了,手足无措的样子落入夏侯辕眼中:“哥,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敢爱敢恨就是了。” 阿翎在心中啐了一声:对,要跟你一样,已久搞大了n个姑娘的肚子,然后都来国公府闹就是了。这么想着,悄悄滑下夏侯轩的腿,向外而去。 只是出门的时候,听见神棍的声音:“小子,我那时就想问你,为了个姑娘,你要赌命,值得么?” “值得。”夏侯轩的声音那么坚决。 而另一头,佟明远已然悠悠醒转,映入眼帘的便是淑宁憔悴的脸和充满血丝的双眸,当下心中一酸:“母亲——” 听淑宁说完经过,佟明远不免默然。也是他莽撞了,竟然不疑有他,径直将水倒在了那上面。只是这样阴狠的法子,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真活生生是要置沈婉兮于死地。 “明远,娘有一话,说了你也切莫吃心。”淑宁一面低语,一面握着儿子的手,“你那些子意思,我与你父亲也是知道些的。只是你要晓得,这是错的,不能这般。何况这回的事,实在是……” 还未说完,身后已然响起阿翎的声音,软软的:“远哥哥醒了?” 淑宁闻言,忙敛去眸子里一闪而过的阴鸷,转头看着立在门前的阿翎,“翎姐儿。” 阿翎还有些踌躇,心知就算佟明远安然无恙,但淑宁对自己也不会再是往日那没有隔阂的亲昵了。 佟明远倒是微笑道:“果儿来了?”又招手叫她过来,摸摸她清减下去的小脸,“怎成了这副光景?” “担心哥哥和姐姐啊。”阿翎扯着衣角,“昨儿个做了噩梦,可将我唬坏了,还是舅母叫醒我的。” “做了什么梦?”佟明远微笑着抚她的头,憔悴的脸上满是疼爱之色,“能与我说么?” “才不说呢。”阿翎笑道,“一会子传开了,有人不会饶我的。” 什么都好,至少,没有人因为柴贵姬的事送了性命。而那个女人,多行不义必自毙! 佟明远抿着嘴笑,见淑宁无可奈何的起身,留下一句冷冰冰的“翎姐儿陪你哥哥吧”,只能装作没有看到。又见宫女捧了个托盘来,上面盛着一碗碧粳粥。 被毒折腾了这样久,佟明远也难免脱力。当下就要端,只是被阿翎抢着接过,小心翼翼的喂到佟明远嘴边。后者微笑:“你也不怕萧家的吃味?” “大男人吃什么味啊。”何况,她害得佟明远遭了这样大的罪,该做些事情补偿,“何况,娘亲说,对待病人要像春天般温暖。” “男人啊,吃起醋来,比女孩子吓人多了。”伸手轻轻刮了刮阿翎的鼻尖,“果儿要是肯日日对我这么好,我倒是肯天天生病了。就把你拘着,只对我好就是了。” 若阿翎真是个小屁孩儿,大抵听不出的,但阿翎不是。当下抬头,见佟明远眼中尽是疼爱,再看不出其它什么,也就自我催眠——自己一个牙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这些公子哥儿脑子秀逗了才喜欢自己。 佟明远吃尽一碗粥,又喝了一碗药,便有几分疲倦的睡下了。阿翎也就起身,转身去了。 只是她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身后立着一个人的。 萧清晏站在阿翎身后,见她一蹦一跳的去了,心情大好的模样,却是止不住的泛起酸来。他根本就不该到佟明远这里来,看到了阿翎乖乖的给佟明远喂食碧粳粥的模样,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说,他跟自己的小丫头共处的时间比谁都多,但从来,阿翎都是被他捉弄得不轻。甚至于,他们的亲昵之中,到底有多少是阿翎自愿的都是未知数。 想到若不是因为有婚约,阿翎未必会跟自己那么亲近,萧清晏就像是哽了什么东西,说不出的难受。 整理了心绪,萧清晏还是朝着安置夏侯轩的屋子去了,只是还没进门,就听见自己的女孩尖着嗓子叫道:“你要把我小哥哥拐跑!?”   ☆、第49章 要说白家那神棍有什么不好,现在就是阿翎觉得他最不好的时候了! 方才阿翎从佟明远那头回来,便见自家娘亲和白家神棍坐在一起,正在说话。纯仪面露为难之色,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原本以为神棍漫天要价的阿翎不以为意,有皇帝舅舅,给他一座金矿都不是难事。只是下一句,阿翎连抽他的心都有了。 “本座想着,跟这小子也是有缘法。这世上这么对我胃口的还真少,就想将他带去,跟我那儿子做个伴,也好继承我的医术。”神棍说着,长叹一声,“白家的医术,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啊。” 这漫天要价的,一开口就要别人的儿子! 阿翎顿时破功了,尖声嚷道:“你要把我小哥哥拐跑?!”虽然夏侯辕脾气坏点,自恋点,爱欺负揶揄她点,但阿翎还是舍不得这个孪生哥哥,当下一副想要揍神棍的小模样。 “侄孙儿媳妇舍不得?”神棍偏着脑袋,对走进门来的萧清晏道,“小混蛋,要不我把你媳妇儿也带去?到时候保管还你个仪态万千的风流美人,叫你爱她爱得再不想出闺房大门,就想日日跟她红被翻浪……” 纯仪脸色一黑,赶忙打断:“白先生,他们还小……” “还小?”神棍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七岁了,不小了。再说,你看她跟小混蛋这热乎劲儿,嘿,是吧?”那神态显得脸皮厚极了。 这到底是从哪里招惹来一个怪蜀黍啊!不,怪爷爷啊!阿翎满心悲愤,转头看着夏侯辕,小心翼翼的拉着他的衣袖:“二哥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你怎么一个人了?”夏侯辕无所谓的笑,桃花眼那个妖孽,“萧家大哥不是在这里么?再说了,我去不去什么的,还是娘说了算呢。”见神棍不不解的样子,打了个呵欠,“糟老头子看什么看,我爹对我娘那是三从四德,我娘说东他不说西的。” 神棍当下看了纯仪一眼,嘿嘿怪笑,不知道想了什么。后者脸都红了,低声道:“阿辕,我想着,你日后总是要自己拿主意的,这次,娘便也不做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若是想跟着白先生去,娘、娘自然给你收拾行李。” “去啊,怎么不去?要是以后有人给妹妹下了毒,我也好救治不是?”夏侯辕跳下凳子,恭恭敬敬给神棍行了个礼:“师父。” 神棍很满意的看着小徒弟,大掌拍西瓜一样拍着他脑袋:“小姑娘就是乖。”又对坐在床上的夏侯轩道,“我说小子,你到底敢不敢?不敢我可就给那姑娘下药,先让你们成其好事,料皇帝老儿也不会那么狠绝杀他亲女婿吧?”又见纯仪原本伤感着小儿子要飞了而泫然欲泣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说着,还是亲外甥呢!” 夏侯轩红了脸,也不看神棍。阿翎原本伤感着以后再也看不到夏侯辕了,一时也是掌不住笑出来。 “娘,依着我的意思,您要不就跟舅舅挑明吧,哥哥为了婉姐姐性命都可以不要了,难道还不能表明我夏侯家的忠心?”夏侯辕白了神棍一眼,“说句不敬的话,咱们夏侯家要造反早就造了,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再说了,娘看爹爹心疼你那德行,会把你架在火上烤么?” 定国公要是知道自己被小儿子拐着弯骂了一顿,不知道会不会想抽他。倒是纯仪白了脸色,看了大儿子一眼,沉吟片刻,也实在不忍儿子这样煎熬着:“也罢,我去说就是了。”话虽如此,但对于自家皇兄同意到底有几成把握,也是说不清的。 说罢,便起身向外而去。阿翎不免捏了把汗,忙四脚并用的爬在萧清晏腿上坐下。神棍只是笑看着这新收的小徒弟:“跟我回去了,可得把礼数行周全了。二叩六拜一个不许少,不然老子可不教你。” 见他混话都用上了,夏侯辕淡然的瞥了他一眼:“行就行好了,总是你还得好吃好喝的给我供着。另,我可不会给你养老送终的。” 而另一头,纯仪先去看了一回沈婉兮,她刚醒来,被身边另一大侍女灵犀哄着吃了一碗粥,又昏沉沉的睡去了。 朝着皇帝御书房去的时候,纯仪心里都在打鼓。皇帝疼她不假,但终究牵扯到了国家大事,甚至于,自家儿子为了沈婉兮命都不顾了的事,在皇帝眼中会怎么看?是做戏,还是旁的什么? 皇帝心眼不知道比旁人多了几个,便是纯仪这个跟他一起长大的妹妹也看不透。 候在门外,纯仪只觉得这宫室肃穆,还如往日未曾出阁的时候。当年她自请下嫁定国公的时候,也是如同现在一般。 门“吱呀”一声,便有身着蟒袍的内侍闪身出来,正是内侍总管薛庆林,笑眯眯的朝纯仪打了个千:“五姑娘快进去吧,可别叫爷久候了。” 纯仪见他还用旧时称谓,也是一笑,瞋了他一眼:“我看你现在都没个正形,哥哥怎么放心用你的?”一壁说一壁朝里面去。 屋中龙涎香燃得正好,闻得纯仪原本焦灼的内心没由来的一阵安宁,见皇帝一身海绿色常服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当下行礼道:“纯仪给皇兄请安,皇兄金安。” “今日怎么这么乖了?”皇帝翻了一页,柔声道,“寻常日子,不都是像个猴儿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说到这里,放下手中奏折,笑看着妹妹,“莫非是有事相求?” 纯仪被这么一堵,倒是有几分手足无措起来。只是跟自家老哥玩心眼,她还委实嫩了些,索性撕撸开来:“我想着,轩儿也不小了,所以……” 皇帝“嗤”的笑出来,起身点一点纯仪的鼻尖:“儿女都是债,却也没见谁讨儿媳妇讨到我这里来的。难道你看上了二哥哥家的哪个女孩儿不成?”说着,像儿时一般摸摸她的鬓发,“是么?” “这些日子的事,皇兄难道一点子都没有听说?”纯仪平静地反问,“真的没有听说一点么?” “轩哥儿为婉儿试毒是么?”皇帝还是笑得平淡,“一个是朕的外甥,一个是朕的闺女,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呢?轩哥儿的心,朕见了都动容……” 见他这样说,纯仪悬着的心微微落下,又见皇帝背着手,行到桌案旁,取了一本奏折给纯仪:“你看看如何?” 虽说面前这个是自家亲哥哥,虽说是亲哥哥叫自己看的,但纯仪终究没蠢到那个地步,忙退后一步:“女子不得干政,还请皇兄三思。” “算不得政事,只是家事罢了。”说着,将手中的奏折塞给纯仪,后者无法,只能打开看,见上面还未被朱砂批示过,匆匆扫了几眼,才冷笑道:“柴家的人当咱们都是傻子吗!那些小的大抵看不出来,但哥哥嫂嫂,还有姐姐们,谁看不出来柴氏的伎俩?!如今害婉儿未遂,竟还有脸求婉儿下降?!” “柴氏所为,柴家未必知晓。”皇帝淡淡一笑,“柴家的小儿子,如今高中状元,尚个帝姬,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纯仪脸上一抽,听这话,难道……当下抹了抹脸:“皇兄之意,是嫁过去?” “用人之际,柴家又是世家,总是有意义的。”皇帝挑着眉看着妹妹,英俊的脸上满是玩味,“那么,晗儿今日来寻二哥哥,又是什么缘由?倒像是有事求我一般。” 纯仪飞快的骂了柴贵姬一句,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思量片刻后,道:“皇兄又何必叫我明说?两个小的……如今出了这事,轩哥儿的心意,想来皇兄应该明了了。” “怎么?夏侯昊娶了你,生个小的又想娶婉儿?”皇帝轻笑,倒像是有几分讶异,“妹妹,夏侯家百年世家,委实不能不防啊。” 见皇帝肯对自己明说,纯仪不免心中温暖,至少,皇帝还是将她当做妹妹的。当下垂眉,用力咬了咬舌尖,才抬着头环视御书房,轻声道:“我记得,我当年就是站在这里,向父皇说,我喜欢夏侯昊,请父皇将我嫁给他。” “所以,如今来求我了?”皇帝微笑着坐在书案前,“妹妹,你晓得,做臣子的,最不该什么?” “最不该功高震主,必会引来祸端。”纯仪淡淡道,“只是你那妹夫的德行,皇兄难道不清楚?” “清楚,已然不能再清楚了。”皇帝提起朱笔,在奏折上写着什么,“活脱脱的妻奴,也不知道这样多年了,孩子都有了三个,还那样如胶似漆做什么。”见纯仪尴尬一笑,皇帝的微笑忽然透着几丝森森的寒意,“轩哥儿秉性朕再清楚不过了,婉儿似乎也是喜欢他。” “然后皇兄就棒打鸳鸯,将婉儿嫁到柴家去?出了这样的事,除非婉儿一辈子不知道是柴贵姬下的手,不然,柴家再无宁日。” “朕几时说将婉儿嫁到他们家了?”皇帝好笑,目光含了几丝玩味,看着妹妹,“柴家一个在宫中,位居一品;一个新科状元……呵,柴氏才是个心大的,真正助长了柴家,只怕,她就当朕是高宗她是武媚了。” 纯仪心中狂喜,还是不敢表露多了:“皇兄之意,愿意将婉儿嫁给轩哥儿么?” “你夏侯家,朕也不能放心。”皇帝毫不犹豫的泼了妹妹一身冷水,“功高震主,一向是手握兵权的。” “定国公府当家的是你妹夫,下任当家的是你外甥,皇兄要是想,还能是你女婿。”纯仪低声道,“何况,夏侯家一族世代忠良,乃是大齐人尽皆知的事。”说到这里,眼中也闪着狡黠的光芒,“我家果果还养在皇兄身边呢,果真怕昇明有意造反而拿捏不住?” 想到那粉雕玉琢的小丫头,皇帝到底还是不再与纯仪扯嘴皮子:“你倒是连朕的后路都想好了。” “皇兄意在与我玩笑罢了。”纯仪道,“轩儿对婉儿的心思,皇兄自然看得出。若是一个男子为了女子性命都不要了,自然是信得过的。臣妹信得过丈夫,更信得过儿子,亦然信得过皇兄。”说罢,躬身行了个礼,“晗儿孟浪了,还请二哥哥不要怪罪。” “你下去吧。”皇帝看着这个似乎还跟当年一样的妹妹,眼中忽然就漫出一股子酸涩来。 待纯仪去了后,皇帝才低声道:“染霜,出来吧。”染霜二字,正是皇后顾氏的闺名。话音刚落,便见一个身着赭石色长裙的女子从屏风后转出:“皇上。” “皇后如何看待此事?”皇帝似乎有几分疲倦,靠在椅背上,只是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发妻。 皇后缓缓行到皇帝身边为他按摩,从容道:“臣妾此生并未生过女儿,早就将婉儿视作亲生。轩哥儿那品行,臣妾信得过,也晓得婉儿心中欢喜他,只是不好明说罢了。”又喃喃叹道,“那日轩哥儿竟连自己性命都不顾,要为婉儿试药,臣妾便晓得,皇上也是动容了。” “朕信得过夏侯家,自然也是动容的。”皇帝按着睛明穴,沉声道,“方才那丫头站在那里,朕就想起了当年,当年长姐站在这里,向父皇自请和亲戈雅;当年晗儿也站在这里,向父皇自请下降定国公府。皆是为了我铺路……若无这些外力支持,我未必斗得过沈珩。” 皇后轻轻抱着皇帝:“毕竟,长乐和纯仪,都是陛下的亲姐妹。” “也罢了。柴氏那样的心机,叫人实在不能不怀疑柴家居心叵测。”皇帝目光沉沉,黑得好比一方墨玉,“待婉儿好了,便着手她的婚事吧。”   ☆、第50章 原本夏侯轩见母亲回来的时候并不大好的脸色,又听说皇帝有意将沈婉兮许配给柴家,三兄妹当场都不好了。 虽说知晓沈婉兮跟自己没缘分,但想到柴贵姬那心机手段,自己喜欢的小姑娘嫁过去只怕要倒霉,夏侯轩一颗心只如在油锅里煎熬。 夏侯辕见长兄如此,沉吟片刻:“哥哥,不如,你去抢亲吧。” 夏侯轩:“……” 这样忐忑的过了几日,日渐痊愈的夏侯轩都快要忍不住暴动,恨不得去将柴家那新科状元给揍成半身不遂才好,才见薛庆林满脸喜色的来定国公府,向定国公打个千,才道:“奴才奉旨,来宣皇上圣旨。”父子俩皆是莫名其妙,忙跪下接旨。 “诏曰:朕惟道法乾坤,内治乃人伦之本。皇女温惠帝姬,性善柔嘉,敏慧夙成,度娴礼法,令于内廷。今赐下降定国公世子,钦哉。” 一气读罢,薛庆林笑道:“恭喜夏侯将军,恭喜世子。”夏侯轩原是有几分愣神,此时已然回转来,笑道:“舅父不是中意柴家……” “不敢说。”薛庆林一笑,分外看不透,“上意不可随意揣摩。”又顿一顿,笑道,“如今温惠帝姬已然大好,帝姬府工部已然着手操办,还请世子多留心些。”说罢,屏退了众人,又低笑,“皇上到底还是心疼纯仪帝姬的,长乐帝姬死讯传来之后啊,陛下对纯仪帝姬的心疼劲儿,将军倒是最清楚的不是?”说罢,又将声音更压得低了些,“温惠帝姬乃是养在皇后膝下的嫡皇女,说句不敬的,两位可得警醒些,上头,可还盯着呢。”说着,手指向了头顶,微微一笑,“若是无事,奴才便告退了。” 送走了薛庆林,夏侯轩一壁搓着手,一壁笑道:“儿也没有想到,舅父竟然真的肯同意……”说至此,又想起薛庆林的话,转向定国公:“爹爹……” “你不必多管。”定国公自然是明白皇帝的意思,若是定国公但凡有一点反意,上头的钢刀就会闸下来,“倒是,温惠经此一事,身子怕是娇弱了,轩儿好好怜惜她些。别跟你母亲似的,伤了身子。” “儿知道。”夏侯轩笑着应下了。眼瞅着,这定国公府的男人,朝着妻奴的方向一去不复返。 这头夏侯轩心中欢喜,而那一头,阿翎就在臊自己未来嫂子了。 中了剧毒之后,沈婉兮清减了不少,坐在床上,柔弱更甚从前,此时被阿翎搂着叫“大嫂嫂”,巴掌大的小脸酡红一片,只推着这没脸的泼皮:“你倒是愈发混了……” “我哪里混了?”阿翎一面说,一面拉着来看沈婉兮的顾熹微,“微姐儿说,咱们早就说了这人要嫁到我家去,她偏生还忸怩。这回看到我哥哥的好处了?” 顾熹微原本坐在一边吃茶,被阿翎一拉手,茶水淋淋落落溅了一身,当下就恼了,拧着阿翎的小胖手:“可不是!我也早就说了,有些人定是要嫁到嘉国公府去的,有些人偏生臊得厉害,连说都不叫别人说呢!” “去你的!”阿翎恼了,拧了一把顾熹微的小脸,“你可相信我叫我二哥哥娶了你?到时候我就欺负得你不要不要的。” “你个浑人,还真敢说!”顾熹微虽然早熟,但到底还是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当下将阿翎按在床上,手指沾上了茶水,就在阿翎脸上划拉着,“叫你使坏!叫你使坏!下回就跟辕哥儿追着打你,叫你晓得你错在哪里了。” “啐,谁怕了你们!”阿翎一面笑一面躲,“我二哥哥不日就要跟着白家那神棍去江南了,你再想找他揍我却也是不能了。”说着,又想起忠靖侯府被她家那黑心三婶儿划破了脸的三姑娘,“你哥哥那亲事,到底有没有着落?你家嫂子脸上呢?究竟是如何?” “咱们家是那种人么?”顾熹微翻了个白眼,“过几日便要大婚了呢,到时候可来,上回我哥哥去见了一回那嫂子,我瞧他欢喜得自个儿是谁都忘了。娘说他娶了媳妇忘了娘。”又拉了阿翎背过身,“其实啊,我哥哥那事还好,你哥哥那事……”又瞅了沈婉兮一眼,“这位不晓得现在被多少人恨着呢。咱们京中啊,适龄的少女若是心中有个情郎,不是你哥哥就是萧家那口子。我看咱们这满京城的姑娘们,生吃了你俩的心都有了。”说罢,便抿着嘴,吃吃的笑。 阿翎干瘪瘪的笑了,谁喜欢自己的未婚夫被一群人觊觎着?那是阿翎私有的,关那些貌美的什么事?只是转念想想,离自己长大还有那么多日子,要是在这期间,出了什么勾引…… 要阿翎跟别人共侍一夫?!以后还要给小三养孩子?! 呵呵哒。 转头,看着脸上红晕未消的沈婉兮:“姐姐,你放心,我哥哥绝对不会负了你。” 沈婉兮脸上又一次红了起来:“我自然是晓得的……” 接下来的几月,阿玲从来没觉得这样的松惬过。原因无他,皇帝对柴贵姬虽说还是依旧热乎,但对于林贵妃的恩宠也是极多,林贵妃有了盛宠,自然而然的,腰板也硬了。一个柔弱,哭起来恨不能将男人心都哭化了;一个温婉,一看就是男人的解语花,两个惯会在后面使阴招的遇在了一块,终于有一日,两败俱伤了。 皇后将两人各训斥了一顿,又下旨禁足,好好反省着。没了两位“贵”字打头的,阿翎觉得这世界清静不少,底下的妃嫔也是对皇后心怀感激——这一个月里面,皇帝在后宫的时间本来就没几天,在皇后身上耗了不少,那也没得说,人家是大老婆;然后就是这两位“贵”字的分去了剩下的时间,偏偏两人还是那种叫人挑不出错处的,每月能盼着皇帝瞅自己几眼的妃嫔咬碎了一口银牙,皆是望穿秋水了。 现在这两位被禁足了,皇帝偶尔,也会在贤妃、陆昭仪或是其他妃嫔那里坐一会儿。 八月鸿雁长飞之际,就是夏侯轩正式从皇帝外甥变成了皇帝女婿,自然又标志着定国公府的得脸,京中各世家也在心中划拉着要不要跟定国公府结亲。 那日,定国公府可谓是高朋满座,皇帝虽未亲临,但遣了太子和宋王前来,一时众人也知道温惠帝姬的分量了,看着定国公夫妇的目光都是羡慕。 阿翎一身红色小裙,丫髻上缀了两个金灿灿的饰物,门牙已经长齐,便是特别放心大胆的咧着牙笑。 要不是这古代没有伴娘的说法,她不要脸皮也要去讨个伴娘来当当。 按着道理,娘家人原本不该出席。但尚帝姬这事,实则就是嫁给帝姬,何况定国公原本也是皇家的女婿,便也未曾忌讳那样多。正堂之中倒是立满了人。 等到晚间,宫中派人以嫡皇女之例送了沈婉兮来,再经历行礼奏乐,长者道贺,太子和宋王分别代表帝后陈词祝愿,宫中派来有名望的教养嬷嬷又给一对儿新人分别赠与鸳鸯绦后,这才让沈婉兮被喜娘扶着进洞房先行等候。 看着这一系列繁复的工序,再看自家娘亲颇有几分报复社会的笑容,阿翎突然格外庆幸起了自己不是帝姬,不然这一系列礼数下来,只怕都要散了架。 想到自己未来出嫁,阿翎不免酡红了面颊,抬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萧清晏,又生怕被他发觉笑话,忙慌慌低下头去。耳边忽然响起一个低低的笑声:“果儿也想嫁了是不是?” 被一语堪破心中事,阿翎赶忙抬头,见是佟明远,顿时心安,笑眯眯的扯着他的衣袖:“我才不想嫁呢,况且哥哥还没有娶妻,哪里有我想嫁的道理?说着呢,还不知哥哥何时娶亲,我还盼着讨杯水酒喝。” “难道我能亏了你?”佟明远微笑,掩去眼底的落寞,“只是我经此一事,母亲倒也不愿我过早娶亲了,怕是还要将就些日子。” “倒也是这个道理。”听他这么说,阿翎又一次愧疚起来,还是打着哈哈,“到时候可要请我吃酒啊。二哥哥不日就要跟着白家那老神棍去了,可没有人与我作伴了。” “只要你开口,谁会不来陪你?”佟明远笑得温柔,看得阿翎觉得心中畅快极了,也就咧嘴笑起来。又觉得衣袖被拉了拉,转头见是顾熹微,忙问道:“你怎么了?” 顾熹微年岁还小,站在人群之中,倒像是个陶瓷娃娃一样。也不晓得是不是烛火映红了她的眼眶,总之眼圈红红的:“我方才见到了白家那位家主,果真是要将你家辕哥儿带去?” 阿翎笑道:“不然呢?难道这话还能有假?爹爹娘亲倒也干脆,将这混小子送了出去。”又拍拍顾熹微的小脸,“怎么见你比我还舍不得他?” “我哪里是舍不得他?”顾熹微耷拉着小脸,直摇头道,“他这一走,再也没人帮着我欺负你了,只能剩我被你欺辱的份。” 阿翎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要不是今天是自家哥哥的大喜日,真想撩起袖子揍她。 不多时,众宾入席,这群小的自然就被分到了一起。太子如今二十多了,大儿子比阿翎小些,格外喜欢这个小姑姑,围着直绕,逗得阿翎欢喜得很,又很慈爱的给这小侄儿喂饱了,自己才坐下来美美的吃。 萧清晏一壁给阿翎剥虾仁,一壁笑道:“怎不见你对我这样好?莫非果儿差别待遇?” “你若叫我姑姑,我也对你这样好。”阿翎就着他的手吃着,惹来身边顾熹微万分鄙夷的眼神。再转头,顾家大郎和忠靖侯府家三姑娘也是新婚燕尔,此时也是浓情蜜意的样子,看得顾熹微脸都拧在了一处,还是夏侯辕分外淡定的给她夹了个鸡腿,这才止住了小丫头的别扭。 阿翎正吃得美滋滋的,却听到一声极不稳妥的声音:“还请太子殿下多多担待些,民女一定感激不尽。” 阿翎旋即一怔,抬头看去,见是一个生得极为貌美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柔柔弱弱的模样,看着太子的目光都快滴出水来。   ☆、第51章 有句话叫做不作不死,这位小姑娘就很好地说明了这点。 阿翎从来不否认,这种雾蒙蒙的眼神,大抵对男人的杀伤力很大。但、是!别人家办喜事,你来哭丧一样?!呵呵哒!况且……阿翎抬眼看了一眼坐在内室之中的太子妃,嘴角扬起一个笑容。 整个正堂都在小姑娘的低声啜泣中静了下来,连方才的欢喜也不曾有了。还是一身喜服的夏侯轩眉头一蹙,看着那姑娘的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那女子跪在地上,向前膝行几步,只差抱着太子的腿嘤嘤哭诉了:“太子殿下,且救救妾身罢……”还没说完,便被阿翎冷声打断:“哪里来的丧门星!还不给我打出去!叫她在这里哭哭啼啼,坏了今日的好福气!” “我、我不是……”那女子跌在地上,埋头哭泣的模样颇有几分像林贵妃,一面哭,还一面抬头看着太子。太子又不是傻子,低眉看着那女子,脸上也没了好神色,这一屋子王公大臣,他一个储君让一个民女抱着大腿哭又算是什么?何况这女人长得像林贵妃!若说不是林贵妃什么亲戚,却是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虽说太子早就出宫建府,但林贵妃跟自己母后不对盘的事也不是今日才听说了,当下皱着眉头避开身子:“哪里来的女子!这般不知尊卑!” 那女子还在哭着,连内室之中的命妇们纷纷出来,见这做派皆是皱起了眉头,厌恶的掩住口鼻不语。纯仪和定国公交换了一个眼色,纷纷笃定了一件事。 正当这安静万分的时候,屋外却又响起了皇长孙沈鸿的声音:“我说了,不需要妹妹陪着玩,还请自重!” 沈鸿不过五六岁的年龄,但长在皇室,自然气度良好。方才被两个小姑姑一筷子一勺子的喂饱了,向太子妃说过,便独自在庭院之中去了。谁知过了一会子,一个少妇领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来了,说来陪陪他。偏偏沈鸿不喜欢有人相伴,这才自己出来,哪里会让这小丫头坏了自己的事?劝说无效,便呵斥起来。 “鸿儿,进来。”太子妃见状也是不淡定了,朗声唤进儿子,听完了经过,笑道:“哪个小妹妹?叫进来与我看看吧。” 话音方落,立在夏侯家一众女眷之中的三太太忽然向前迈了一步,还没开口,便被老太太一眼扫去,当下也不敢开口说了,双手紧紧绞着衣角,生怕坏了事。 那小团子被带进来的时候,的确是万分的玉雪可爱,一双大眼睛雾蒙蒙的,透着女童的灵动与娇俏。只是年岁还小,见一屋子大人都抿着嘴不说话,忙转身扑进身后少妇怀中,大眼睛怯生生的打量着在场众人。 阿翎见那少妇进来,都气笑了。她就知道,这么个大喜的日子,三房的不进来搅和,他们就不是三房了! 那少妇正是夏侯润!那小女孩则是她兄弟的闺女阿柔! “阿润什么时候出去的?”纯仪简直想抽死这家人,居然敢搅和自家儿子的婚礼!?火气也几欲喷薄,“小阿柔吃多了些,你带出去消食么?” 夏侯润正想反驳,但见坐在地上嘤嘤哭诉的小姑娘,当下傻了眼。低声道:“语纤,你……” 那小姑娘正是林家最小的闺女,生得也是花容月貌的,见自己姐姐自从柴贵姬进宫后便吃尽了苦头,一时也是起了好胜的心思。但叫她去伺候年龄可以当自己老爹的皇帝是不成了,当下便将主意打到了太子身上。这不,夏侯润作为出嫁的闺女,被邀请也算是定国公府给的最大的面子了,林语纤哪里会放过这次的机会?当下求了嫂子带自己来,夏侯润刚被三太太支使着带了小阿柔去了,自己便从内室绕出来,哭给了太子看。 夏侯润再狂,也是只能在纯仪面前摆摆小姑子的款,因为她晓得,就凭定国公,纯仪就不会对她做什么。但礼义廉耻什么的,夏侯润心里还是有谱,见小姑子豪放到这敢在一屋子老爷们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心里也是格外鄙夷,忙舍了侄女,上前扯住林语纤:“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走开一会子,你便……”说到此,她自己都说不出来了。 林语纤想法极为单纯,只要太子在这样多人面前扶她一下,便是对她有意,到时候进了东宫,宠爱在太子妃之上那是再容易不过了。 只可惜,太子殿下对于她这种投怀送抱的女人委实不感兴趣不说,就算有兴趣,看着她这张肖似林贵妃的脸,也不会再有兴趣了。 “嫂子……”林语纤低头洒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叫夏侯润都是一愣,旋即嫌恶的放开了手。但凡是正妻,对于这种装可怜的小妇样都不会欢喜。虽说是自己小姑子,但夏侯润还是不会欢喜。 “一窝子什么东西……”太子轻轻咬牙笑道,林贵妃虽是惯会拿乔,但起码智商不低,哪里像这个?声音虽是不大,但在寂静的正堂之中也是分外显眼,听到这声音,林语纤顿时一抖,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太子。 而被唬得一抖的,还有夏侯家三太太。 方才沈鸿被喂饱了,向太子妃说过便出门而去,三太太见状,心思顿时活泛起来,唤过小女儿,将小阿柔牵着出去给沈鸿作伴。用意也只有一个——虽说沈鸿未必是下任太子,但当今圣上,当年就是养在嫡妻膝下,皇后嫡子死后,更是长子;当今太子,是长子,更是皇后嫡子。而沈鸿,也是长子加嫡子。 不得不说,夏侯家三房虽然脑子秀逗,但在这上面,倒是脑子不笨。 “倒是我忘记了,林姑娘既是跟着阿润来的,三婶儿如何不照看好阿润的小姑子?”纯仪气得没抡起酒壶给她两下都是教养好,“白叫她这样莽撞的冲出来,今日人多手杂,也无人顾及到她。若是冲撞了贵人,便是直接打杀了也不为过!” 林语纤原本就白了的小脸更是苍白了,哆哆嗦嗦道:“我……”话音还没说完,便被阿翎打断了:“你无诰命在身,便是有,见了我母亲,谁又不称一声‘臣妾’,偏只你敢大咧咧自称我?”偏头看着紫苏,“紫苏姑姑,教教这位林姑娘我帝姬府额规矩!” 紫苏闻言含笑,立马上前,手扬起,重重落在林语纤脸上:“还请姑娘记清了,面对帝姬之尊,万记得自称什么!” 紫苏用得力恰到好处,一巴掌扇得林语纤小脸不住的左右摆动,但却不见一点伤痕。在场的王公大臣朝廷命妇们连一个相劝的都没有,纷纷在心中寻思着,要是自己儿子的喜事被搅和了,打死她的心思都能有,还劝什么?何况……抬眼看一眼太子身旁不着喜怒的太子妃,敢在正妻面前勾引别人夫君?可笑!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纯仪才叫住手,林语纤软在夏侯润怀里,眼泪不住的流着。她在家中也是娇生惯养的,林贵妃入宫之中,更是活得风生水起,何尝受过这种欺辱?一时也狠狠的看过阿翎,无声的哭着。 只是这神态落入了夏侯轩眼中,妹控的大哥顿时毛了,正要出声,便被夏侯辕一把拉住,低声劝道:“哥哥,今日你大喜,别动怒。”说到这里,桃花眼一眯,狞笑道,“来人,这女的这样喜欢瞪人,吓到了小爷妹子,给小爷把她一对招子剜下来。” 这话一出,场中当场响起一声抽气声,众人看着夏侯辕皆是不敢置信,这七岁的小娃子,这种神憎鬼厌的戾气来自哪里。林语纤唬得急了,忙慌慌的朝着夏侯润怀中钻去:“嫂子救我!” 夏侯润也是被唬得白了脸色,但要是小姑子跟着自己出来,回去少了一对招子……夏侯润还是咬着牙,抬头恶狠狠的看着夏侯辕:“辕哥儿便是这样对待长辈的?” “长辈?”夏侯辕冷笑,“姑姑是长辈不假,侄儿也没做什么,这位林姑娘又是哪门子的长辈?”说着,稚嫩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们不动手?要我亲自来?” 这话一出,这才有护院上前捉林语纤,夏侯润忙不迭护住她:“你们谁敢!要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便一头触死在这里,叫你们看看,有些人逼死了小姑子是什么样的罪名!”这一句“小姑子”,便又是指着纯仪了,定国公眼中杀气顿时流露,先搅了儿子婚事,又要黑自己媳妇。这沙场上出来的抚远大将军并没有那样好的脾气,若非看在老爷子和二老爷面子上,早与这伙子人撕撸干净了。 纯仪冷哼一声,还未出声,三太太便呼天抢地的扑到夏侯润身上:“我苦命的儿啊!白叫人作践了!”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三老爷,“老爷,你就这样看着女儿被人作践?”说着,又哭喊道,“阿昊,阿昊,这是你妹妹啊,你难道看着她触死在这里?你告诉帝姬,林姑娘不是有意的,只是林贵妃在宫中被禁足,只是想要救救她姐姐罢了!帝姬,你便放过你妹子吧。” 这回别说在场大臣,连太子夫妇嘴角都抽了抽,这贼喊捉贼的戏码,倒真是精彩到了一个地步!纯仪连句话都没说,就被扣了这样的屎盆子。何况,居然说是想要救林贵妃?!难道是帝后苛待她了?还是她是被皇后颠倒是非随意关了?太子脑补如此,顿时眯起了眼,冷笑起来。 “三叔婆还是省省吧,别以为我娘那样好作践!今日太子哥哥都看着呢,到底是谁自己作的。来日就算是到了舅舅面前分辨也是不怕你的!”阿翎说着,冷笑着,“你们家除了仗着姓夏侯拿捏我娘亲,还有什么能耐!” 这话说得难听已极,三房众人都是白了脸,想到若是捅到了皇帝面前……何况被这样骂了一顿呢?老爷子老太太和二房的,也因这话脸色有些难看。 夏侯润则是格外狠绝的看着阿翎:“这便是你对我说话的态度!?礼数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嗤,我妹子再怎么不懂礼数,总是好过某些人在别人大喜之日来闹腾的!莫非我舅母是冤了林氏不成!”夏侯辕小爪子一挥,“来人,给我剜了她眼睛!我看谁敢拦着!” 他这话含着莫名的气势,当下林语纤便被家丁捉住,向外拖去。“今日是大哥的大喜之日,不宜见血,拖出府去自己料理了。”说罢,便见夏侯润将发中的金簪拔了下来,抵在自己咽喉,“你敢!我便自戕在这里。” “你要死则死!我难道怕了你!”夏侯辕笑道,转头看着夏侯轩,小孩子得意的表情露出来,满脸的“我做的好吧快夸我快夸我”。 三太太闻言,哭嚎着抱着女儿:“父亲,父亲你说句话,总不能见润儿死在这里的,父亲!” 老爷子实在觉得无力得很,寻常在家中闹腾片刻就算了,今日当着这样多的朝臣不说,太子还在这里!这不是活脱脱自己往刀刃上撞么?当下双眼一翻,就那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泽安府一众立时慌了,忙不迭扶住老爷子,定国公也是一叠声唤了人来将老爷子抬下去。场面一时如此,三太太母女便无人顾及了。 林语纤虽是被人拖下去,当下已然开始哭了,不多时,这哭声便听不见了。 看够了戏的大臣们,见太子脸色阴沉,知道这回子林家和夏侯家完了,心中划拉一下,还是决定要狠狠弹劾一回林家,至于夏侯家……得了,这两个帝姬在这家,还是聪明些,睁只眼闭只眼吧。 这一闹腾,饭是吃不下去了,众人也就纷纷告辞,老爷子也是悠悠醒转后,回了泽安府。夏侯轩原本心情不好,被劝去洞房,揭开沈婉兮盖头那一刻,见她双颊微红,眸子里满是羞怯,一时心中欢快:“叫你等久了。” “也算不得久。”沈婉兮微微含笑,“方才我听到哭声,是如何了?” 夏侯轩闻言,抿唇一笑,揽了她入怀:“左右是些不相干的人罢了。”   ☆、第52章 这回林家姑娘在定国公府一闹腾,可是彻底捅了马蜂窝。 到了第二天,御史那头纷纷上书弹劾林家不知教女,竟是闹到了帝姬婚宴上去,堕了皇家的颜面。其中那左都御史,说是字字泣血也不为过,只是恨不得指着宫中林贵妃,说林家分明是仗着林贵妃在宫中受宠,这才这样无法无天。 皇帝在收到这些折子的时候,倒是什么也不说,只是吩咐皇后看着办就是了。皇后倒也“贤良”,念在林贵妃还在禁足之中,下懿旨呵斥了林家人一番,又将林贵妃的份位撸了一级,降为了淑妃。 只是这些,阿翎实在没心思去管了。 在夏侯轩和沈婉兮成亲第二天,夏侯辕便被白家那神棍带去了江南。没了孪生哥哥陪伴,阿翎忽然觉得特别孤单,想去缠着沈婉兮,又怕自家大哥发飙,只好日日去往丞相府找寻顾熹微。 那日,阿翎实在无趣得很,到了沈婉兮的帝姬府中赖着不走了。用行动告诉自家大哥——“这蜡烛我是当定了!” 夏侯轩看一眼窝在媳妇怀中的妹子,低声道:“今日不去寻熹微了?” “微姐儿家中那两位也热乎着呢,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还不如在家里看着……”阿翎脸上微红,“看着你们俩呢。” “油嘴。”沈婉兮点她的脑门,“过些日子,我便回宫去,想来林氏也是讨不得好的。”说到这里,笑容忽然促狭起来,“倒是你,回去了,可要好好的念学才是。” 想到那女先生,阿翎小身子抖了抖,还是很淡定的稳住了:“省得了。” 夏侯轩微笑,抚着她的小脑袋。还未笑罢,便听一个声音在门前响起:“帝姬,驸马,泽安府那头闹起来了,将军和长帝姬请两位赶紧去呢。” 对于自己被无视这件事,阿翎实在是郁闷到了一个地步,但还是从沈婉兮怀中钻出来:“我也去。” “去吧。”夏侯轩起身,极快的理了理衣衫,“料想也是过不了几日的。”那日差点坏了婚宴不说,还将夏侯家老爷子气昏了过去……那样多的大臣命妇都看着,更别说太子还在了。 待一家五口汇合后,便一同向着泽安府去了。待一行五人到了泽安府大门,大门紧闭,浑然不像是平日府门大开的模样。 纯仪与沈婉兮的侍女分别扶了两人下车,这才进了门。一路连个侍女都不见,整个庭院之中寂静异常,一直到了正堂,才有斥骂声渐渐清晰起来。 泽安府这两三日,也算是知道了什么叫“日了狗的生活”。那日夏侯润在夏侯轩的婚宴上竟然说出了“逼死小姑子是什么样的罪名”,可惜纯仪什么都没有做,就被这样扣了个屎盆子。 二老爷在京中当差,两三日中就被同僚给了n1个白眼,好在一直兢兢业业,也不曾犯了什么错处。而后回到了泽安府,三房还在闹腾,还说纯仪从不曾将夏侯家放在心上,剜了林语纤的眼睛,就是将夏侯润架在火上烤,如今夏侯润被林家赶回来,只怕休妻也不远了…… 可怜老爷子那日装昏,这才没让夏侯家的再出丑,谁料到,三房根本就不领这个情。 于是乎…… 还没进门,便听到夏侯润的哭号:“祖父,您是我的祖父啊!做什么什么都偏袒着那个贱人?!她嫁到夏侯家来了,难道还要我们当牛做马的伺候她不成?她那样教导辕哥儿,叫他小小年纪成了那性子,竟然浑然不念我是他姑姑。如今叫我被林家赶了回来,祖父难道不肯为我伸冤!?但凡是那日那贱人说一句话,便绝不是这样了!” 得了,这回帝姬都不叫了,直接说是“贱人”。沈婉兮微微蹙眉,夏侯家三房的拎不清早就有所耳闻,倒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了。 帝姬嫁到你家,还是帝姬,难道就能给你作践了?! 定国公强压着火气,携了纯仪进了门,见夏侯润和夏侯湄抱着跌坐在地上哭着,三太太在一旁作捧心状看着自己女儿,也是泪流满面,三房的儿子们也都是一脸怜惜的看着自己的姐妹。上面老爷子老太太脸色铁青,额头上青筋都凸起了,二老爷二太太忙在身边劝呢。 见定国公府的一家子来了,老爷子和老太太忙给两个天家女行礼问安,两人也是赶紧扶住,口中说着“不必多礼”。 夏侯润一见纯仪来了,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再也不顾了拿乔,起身唾道:“贱人!你还有脸在我泽安府来!你家那小崽子呢,如何不见人,难道做了事,不敢与我对质?”那一口唾沫直直朝着纯仪面门而去,定国公堂堂一妻奴,要是能让自己老婆在自己面前受了委屈也不用活了,当下搂了纯仪在怀,躲过那腌臜,反手一巴掌抽到了夏侯润脸上。 他本是男子不说,又是常年习武的,力道自然大,一巴掌过去,夏侯润脸上立时红肿,嘴角都淌了血。 “好好好!夏侯昊,你竟是为了个女人,你打我了!”夏侯润红着眼眶,“果真是被这狐媚子洗了脑,先帝被这狐媚子的娘洗了脑,你现在又被她洗了脑!呸,一路子混账货色——”还没说完,老太太也撑不住,拄着拐杖抢到她面前,一巴掌摔去,“混账东西!你说够没有!” 夏侯润两边各挨了一下,脸上肿得老高,一时也是嘤嘤哭着,道:“祖母打我做什么?我哪句话说错了?!这贱人自从嫁到定国公府,有哪一点将咱们夏侯家放在心上过?往日姐夫受了冤屈,她不肯相助,反倒是落井下石。今日又是如此!我那小姑子还未出阁,没了眼镜,下半辈子又要如何!” “倒是我的不是了。”纯仪冷笑道,从定国公怀中抽出了身子,“小姑不妨摸着良心说,究竟是不是我的不是!” “如何不是你!?”夏侯润来了脾气,也不管老太太铁青的脸色,红着眼睛:“你既是不让我好活,那我如何能叫你好过!”说着,疯魔一般上前,十指紧紧掐住纯仪细嫩的脖子,“贱人,你便随我一起死吧!” “娘!”阿翎年岁还小,也顾不得许多,从发中取出一支小小的簪子,想也不想就往夏侯润手臂上扎去。 眼见纯仪一张小脸在夏侯润手中变色,定国公父子当即便火了,两人分别上前,只听“咔”的一声,将夏侯润一双臂膀卸了下来。剧痛蔓延,夏侯润也稳不住,跌在地上,被夏侯湄抱着,狠狠的瞪着定国公。 纯仪素来是个娇生惯养的,别说被这样掐脖子,便是重物都没有提过的,一时脖子上指痕难消,软在定国公怀里不住的咳嗽着。 “润儿!”三太太呼天抢地的冲出来护着女儿,“阿昊,你怎的如此狠绝!她是你妹妹,竟然是要断了她的臂膀!”说到这里,又抓了茶盏掷到夏侯轩身上,“混账东西!你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这样使得你姑姑!” “妹妹?”定国公眼中万分狠戾,“父亲唯有我一个独子,我何来的妹妹?!”说着,痛惜的抚着那指痕,“宓儿……” 夏侯轩蹙着眉头,生生受了那一个茶盏,又拉着身边的沈婉兮:“婉儿小心,别被伤到了。” 沈婉兮默然点头,三太太还抱着夏侯润哭嚎着:“竟是养了如此欺师灭祖的混账东西!我夏侯家百年望族,传出去,竟是不怕人耻笑吗!”说着,哭得好像是谁弄死她全家,抱着自己小女儿哭得伤心得很。 三房的男人们见状,也都是忍不住了,个个出来义正言辞:“大哥!妹子再有不是,你父子二人也不该卸了她臂膀!何况林家那小姑子,还……” “够了!”沈婉兮是在听不下去,出言打断,声音虽是温柔,但透着与纯仪一般不怒自威的气势,“合着父亲和郎君就该看着这位姑姑掐死母亲么?夏侯家竟然有这样的规矩?本帝姬也是开了眼界了!” “呸!”夏侯湄一面哭,一面正要唾沈婉兮,但又想到夏侯润挨的那一巴掌,生生止住了,“活脱脱跟着贱人一般的拿乔!你嫁到夏侯家才几日!竟然这般嫌恶!?有能耐你便回了宫去,省得相看两厌。” 夏侯轩几乎就要上前,被沈婉兮拉住:“红鸾姑姑,替我掌她嘴!叫她晓得,我定国公府,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能拿捏住的!” 她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年老的妇人站出来,面容清瘦,但眼中满是睿智。夏侯湄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动我!沈氏,你切莫忘了,我是你姑姑!” “奴婢伺候先帝皇后多年,狂得跟贵府这般的,还是头一回见!”红鸾一面说,手高高扬起,一巴掌便落在了夏侯湄脸上,“还请秦夫人记住了,帝姬是皇上的女儿,不是你能作践的。长辈一物,天地君亲师,君礼在亲礼之前!” 夏侯湄被这一巴掌掴得七荤八素,还没回过神,一巴掌又到,足足这样挨了十几下,才哭叫道:“哥哥,你就看着我被这样作践吗!” “你三房一家子,为难我妻儿的时候,想过我是你哥哥么!”定国公今日是彻底对这一家子失了耐心,竟然都对纯仪动起手来,没一掌打死夏侯润都是看在老爷子的份上。 “呸!”手臂上的剧痛都叫夏侯润变了脸色,还是冷笑,“这贱人给你用了什么药?叫你这样帮着她?果真是男人好色,见了美的,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又转向一边恨得眼睛都红了的阿翎,“我倒要看看你,能将萧家的小子迷得了多久!” “与你什么干系!?”阿翎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又抬头,“三叔公,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三老爷脸色灰白,只是到底不擅长吵架,咬着牙骂道:“我夏侯家的儿媳,如何都成了这幅模样!仗势欺人,传出去,不怕耻笑么?” “仗势欺人?”阿翎都被气笑了,“对,我们家就是仗势欺人!” 老太太立在这群人中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忙拉住阿翎:“翎姐儿——” “曾叔婆,这不关你们的事!”阿翎扶了老太太,“一窝子混账!你当舅舅不知道你们的蠢事么!要不是娘亲在舅舅面前斡旋,你们还有性命站在这里说我娘亲嫂子仗势欺人!?林家那丫头,敢在太子妃表嫂面前勾引太子表哥,还敢叫屈?” 又乖乖一笑:“也是了,名节已毁,眼精又看不到了……” “自然该是太子殿下负责的!”夏侯润哭着冷笑,“莫非以我小姑家世容貌,还做不了一个妾吗!” “做妾?”阿翎说罢,忽然狞笑起来,“如此不知廉耻的女子,还妄想着进东宫做妾?!带人去林家,将她绑了,沉塘就是!”   ☆、第53章 夏侯润当下就几近癫狂,猛地挣开三太太,只是身子不稳,重重落在地上:“夏侯翎,你敢!” “我做什么不敢?”阿翎简直想要当回泼妇,上前给她一下,“总是你自己作出来的,难道是我将她带了出来,还让她勾引太子哥哥?呵,我倒是知道,就算是遛狗,也得将自家狗看好了吧?” 夏侯润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中厉色一现:“你难道不怕林贵妃报复你吗!” “我只知道林淑妃,林贵妃是什么人?”阿翎冷笑道,“如今淑妃还在禁足之中,自顾不暇。你们林家人递进去的信儿有人回你么?况且,小林氏的事,早就有御史奏到舅舅那里去了,你还真当是舅母只是下旨呵斥于你林家?若不是看在庄和帝姬面子上,早早就下旨以正林家门风了。一个女子,我今日若是叫人将小林氏沉塘了,舅母还得感谢我为太子哥哥除去了这个烫手山芋!” 林氏与皇后不对盘的事,夏侯润再清楚不过。何况太子是皇后所出,当众被引诱,要是有一点子动心,传出去了,太子地位只怕要受到影响,何况林语纤的意思,还有自家姐姐在宫中被皇后苛待了,这么多加起来,皇后不知已经膈应成什么样了,没下旨弄死林语纤,而是下旨呵斥,简直有种将此事闹开,然后等着林家人将她自行了断的感觉。但现下,让太子收了林语纤的话再收回来也是不能了,只能狠狠的瞪着阿翎。 “翎姐儿好大的威风!如何从不见在外面发过?竟是专门回来对付自家人是不?”夏侯湄如何能忍这小的这样跟自己说话,“也是,仗着是在皇后身边养大的,什么都可以无法无天。” 阿翎冷笑道:“姑姑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我再怎么无法无天,也不敢在别人家门前说别人是非的。”说到此,转头吩咐道:“还不去!就去招了林家的人,叫他们绑了自家姑娘去沉塘,也好保全了林淑妃和林家的名声。好歹,还有一屋子姑娘呢要嫁人呢。”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话中句句为了林家着想,差点让夏侯润一口血喷出来。只是她双臂骨折,再也做不出任何事。 阿翎只是笑得畅快,林氏和夏侯家三房的做派,她早就看不惯了,今日居然还想将事情闹大?真当定国公府那么和软? 夏侯润脸色发青,一双眼睛却是血红,看得好像是厉鬼一般。夏侯湄被阿翎一激,也是恼怒了,扬手便要打她:“小娼妇!这便是你对姑姑说话的态度!?” 可惜阿翎哪里那样的好拿捏,转身便从她腋下钻出来:“姑姑要杀我了!”夏侯湄一招扑空,顿时发狠,握了方才三太太砸夏侯轩的茶盏碎片在手,转身便几乎将阿翎掀翻在地:“你与你娘都是狐媚子!娼妇!我便花了你一张脸,看你以后能不能像你那贱人娘亲一样去勾得男人六亲不认!” 场面一时全乱了,稍微有些理智的都知道这事要糟,也顾不得看戏了,忙要上前拉开夏侯湄。定国公抱着纯仪,一时脱不开手,夏侯轩则是彻底毛了——身为妹控的哥哥,现在有人将自家老妹摁翻在地要花她脸?!当下一把将夏侯湄掀开:“你这疯妇!”说罢,又紧紧抱着直哭的妹妹:“果果?” 这世上的女人,没有一个不爱美的,要是有人要划花自己的脸,哪里还忍得住。阿翎惊魂未定,扑在哥哥怀里,几乎哭出来。而泽安府的女眷们则是紧紧按住夏侯湄,夺了她手中的瓷片。夏侯湄犹自哭闹不止:“你们拦我?她们母女,哪回不是在作践我?明明能帮我,却从不施以援手!皇帝的亲妹子,你有什么不敢去说的!呸!娼妇!道貌岸然的娼妇!” 她说得愈发难听了,猛地脸上被甩了一耳光,抬头见是夏侯清:“贱人!你也要帮着他们吗!” 夏侯清一脸的平静,反手又是一巴掌摔在她面上:“姐姐,你姐妹要死就死,别拖着咱们一家子陪你姐妹二人一起死!”辱骂两个帝姬,还要划花王姬的脸,还要给太子塞人?退一万步讲,跟兄长这样说话,该被指着脊梁骨骂。 老爷子和老太太一脸的疲倦,坐在主位,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二老爷和二太太无奈之下,只能先将两位老人扶了进去。 这头刚走,那头,三太太便发难,当下扯了夏侯清:“好啊,好啊,常言道疏不间亲,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竟然帮着这两个来作践你姐姐!”说罢,大力扯住夏侯清,只将她扯得发髻散乱,跌在地上,“老爷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侄女!好透了!” “我帮着他们?”夏侯清将青丝松松挽成,冷笑道,“这么多年了,你们给了嫂嫂寻了多少事?哪一次,不是有事求着嫂嫂,但凡嫂嫂不应允,便是端着帝姬的架子欺辱你们?出了事,便是嫂嫂是夏侯家的儿媳妇,该给你们兜着?秦家姐夫到底做了什么腌臜事,谁还不懂么?叫嫂嫂去说?活脱脱去叫嫂嫂兄妹离心?还有你。”她转身指着夏侯润,“你倒是也好,叫嫂嫂去给你夫姐求情?可笑,叫嫂嫂去得罪皇后么?一个个的,只看着你们的难处,为何从不看看别人的难处?” 她这话一出来,在场众人都静了,三房的长子夏侯晟咬了咬牙,厉声道:“你就这样对姐妹们说话的?阿湄再有诸多不是,也是长幼有序,不是你能说的!” “那我能不能说?”二老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夏侯晟忙躬身退开:“二伯。”二老爷一步步走到人群之中,最后面对三老爷:“你说,清儿说的话,哪一句不属实?你们一屋子人,是不是非要将咱们泽安府尽数弄死了,这才算是满意!?” “二哥……”三老爷还没说出来,便被二老爷一掌掴在脸上:“混账东西!看看这回子什么腌臜事!你当这回没有一点事么?那些子御史若非看在你还姓夏侯,看在老祖宗夏侯杰公的面子,看在纯仪帝姬和温惠帝姬的颜面上,你真当他们不会弹劾?”又瞪着三太太,“还是你当你那点子心思,太子和皇上看不出么?阿柔才多大,你叫她去刻意接近皇长孙?笑话!皇长孙什么身份的人!如何看的上咱们!” 二老爷出离愤怒掴出的一掌用尽了力气,将三老爷掴翻在地,捂着脸也不敢说什么。 阿翎只觉得解气得很,也不哭了,偎在夏侯轩怀里瞅着这一家子人。 正堂之中可谓是狼藉,二老爷面带疲倦的立在中央,目光一一扫过泽安府众人,又亲自扶起定国公夫妇后,猛地跪在了纯仪和沈婉兮面前:“臣夏侯宜,如今代替父亲,求两位帝姬做个公证人。” 两女见状,忙不迭扶起二老爷。纯仪刚才被夏侯润掐得狠了,此时还说不出话,只能给沈婉兮打眼色。后者素来聪慧,便笑道:“叔公何必如此?总归是一家人,有些子人做的事,自然与叔公无关的。”这话自然引来了三房的瞪视不提。 “臣惶恐。”二老爷长叹一声,“方才老父与臣下去,特意交代了几句话,还请两位帝姬容臣禀明。”说罢,转头看着三房的人,目光冰冷,“我泽安府,虽是比不得定国公府,却也是夏侯杰公的后人,先人一生清誉,绝不能败坏于我们手中。”说到这里,顿了顿,“父亲的意思,便是,分家吧。” 这话一出,三房的人全都愣了,一旦分家,便是意味着他们再也跟泽安府没有关系,以后再也没有那样的硬气了。 三老爷不顾自己嘴角还在淌血,忙上前道:“二哥,这话……” “这么多年了,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事自己清楚!”二老爷也不看他,“与纯仪帝姬没脸的情形,十根手指都数不清;前些天轩哥儿大婚,跟林家人搅局,叫定国公府没脸不说,还险些坏了轩哥儿一生的大事;今日辱骂帝姬,与帝姬动手,还想划花元熙王姬的脸,十恶不赦!总不能叫你们拖累了整个泽安府!” “我总是你弟弟!”三老爷几乎着了慌,扯住二老爷的衣袖,“你就忍心见死不救!何况父母在,不分家!” “不分家?不分家这么一大家子人就要陪你死吗!”二老爷厉声说罢,手指颤抖着指着被唬得噤声的三太太和夏侯湄姐妹,“你们说,究竟是做了多腌臜事!我说的哪一条传出去,不是被人弹劾的罪名!帝姬为泽安府斡旋颇多,可你们永不知足!”说到这里,又厉声道,“纯仪帝姬脖子上这伤,传出去,便是谋害皇室宗亲。此等罪责,谁做出来的,谁去受着就是!何苦拉了一大家子陪你受死!” 夏侯润闻言,整张脸已然惨白,哆哆嗦嗦的模样:“二伯,你、你……” “不知死活的东西!”二老爷恨道,“你那日当着太子的面胡闹,真的以为皇上不知道?若不是看在温惠帝姬刚下嫁不久,你还有命在?”说到这里,眼睛狠狠闭上,“糊涂东西,那日辕哥儿开口就算了,要是换了太子,一个不知廉耻还敢牵扯上皇后的女子,便是当场打杀了,你又能如何?” “二伯,二伯救我,我不愿死。”夏侯润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害怕,一边哭,一边道,“咱们不是一家人么?二伯如何肯看着爹娘受罪?” “事已至此,我言尽于此,按照旁人分家的例子就是了,夏侯家总不会薄待了自家人。”二老爷面若冰霜,三房一家到底是有多闹腾他知晓得不能再清楚了,说了无数次也从不放在心上,他又能如何? “二哥!”三老爷紧紧咬着牙,“二哥,一出了这样的事,便急于与我们撇干净关系,又向父亲进了什么有损我的话?那样怕被牵连,竟然不惜撺掇父亲将我们分出去?未免太叫人心寒了,这便是骨肉至亲的兄弟?枉费了二哥为人臣子,如此见风使舵,难道不怕来日遭了祸端?” “是我的意思。”内室处忽然传来老爷子苍老的声音,回头便见老爷子立在入口处,苍老的面容上满是疲倦,但那背脊挺得好直,竟是有几分落寞。夏侯清忙不迭上前扶着老爷子,低声道:“祖父……” 老爷子铁青着脸色,推开夏侯清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前,低声道:“孽障!你犯下的事,还不够多么?我,你二哥,连你侄儿都为你担待了多少!难道我们对你不起?出了事便知道寻纯仪帝姬为你转圜,皇家该嫁给女儿给你作践!?”老爷子愈说愈气,锐利的目光瞪着二老爷,将后者盯得低下头去,“老夫今日当着夏侯家众人,以族长的名义宣布,将三房分出去!” “父亲——”三老爷白了脸色,被老爷子打断:“怎么?你连我的话都敢忤逆?!” “儿不敢。”唯唯诺诺的低下头,三老爷恨得眼睛发红,但要他跟自家老爹造次,还是不敢的,“可是父亲,阿润如今……” “这丫头成了这样的性子,难道跟你没有干系?就是你夫妻二人骄纵着,叫她连情形都看不清了!”想到刚才夏侯润掐纯仪的事,要是没拦住,纯仪一口气没上来,那这事可再也压不下去了!“跟帝姬动手,退万步讲,妄图杀嫂,这么多年的规矩,你读到狗肚子里了!”说罢,挥手道,“分家该有的我都会给你们,自此之后,我只当做没有生过你这儿子!你日后穷困也好,富贵也罢,皆是不要回来了。”又沉声吩咐道,“我夏侯家,没有这样不知尊卑的女儿!” 这话出来,夏侯润身子一颤,旋即嚎啕大哭起来,三太太忙抱着她:“父亲,润儿是你孙女啊!” “亏你还有脸提!”老爷子怒道,“要不是你这无知妇人,阿润姐妹何至于走到如今地步!”说到这里,满脸的恨铁不成钢,“阿柔才多大的年岁!叫你这样养着,日后也与林家那不知廉耻的差不离了!” 三太太立马脸色灰白,坐在地上不知说甚才好。 眼见老爷子分家心意已决,三房众人面色皆是不安,纯仪和定国公交换了一个眼神,相视一笑。 日后,这伙子人再也不能闹腾,没了泽安府和定国公府的庇护,再也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这回的事,闹得这样,林家被呵斥便罢了;而夏侯家……泽安府一众浑然不给定国公府颜面,在世子大婚之日闹了一顿,满京官员又如何作想?大齐敬重的,素来只是夏侯杰嫡系的定国公府,泽安府则是顺带。再三权衡,只能将三房抛出来,总不能因为他们叫泽安府上上下下陪着一起死的。   ☆、第54章 夏侯家本就是京中望族,分家之事一传出来,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而后夏侯家三房做的那些子腌臜事伴随着“小姑子以死要挟没有做任何事的纯仪帝姬”,流言慢慢传开,众人纷纷指着三房骂,御史们也知道这伙子人现在是一招弃棋,还是臭棋篓子的弃棋,当下卖力万分的上书弹劾,唯恐慢了一步被人说不体恤君恩。 三房众人被这般弹劾,皇帝顺势就撸了其长子夏侯晟的官位,又听闻了那日夏侯润险些掐死纯仪的事,当即勒令林家休妻,并以圣旨将林家人斥责一番。夏侯润则是被罚去出家,好好静一静心。 林家人这么些日子,才叫诸事不顺!自家小女儿好端端的去吃喜酒,被剜了一双眼睛,还被皇后下懿旨斥了一番;没过上几日,又被皇帝下圣旨斥了一番。眼见得林家女儿失节的事快要闹得满京皆知,林家老爷无法,只能亲自用弓弦将林语纤勒死,来保全林家女儿的名声。而林家男儿们在朝中的日子,倒是艰难起来。 自然最高兴的,就是阿翎了。林氏如今只是淑妃,还在禁足之中,林家接二连三遭了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林家快要失宠了! 小女儿被勒死,林家太太连眼泪都快要流干了,抓着夏侯润厮打了一番无果,又忙慌慌的朝宫中递牌子,只求林淑妃吹吹枕边风,最不济,也要好好惩治阿翎来出这一口恶气。 可怜林淑妃还在禁足,听到这些事只能急在心里,却做不了任何实质性的事,只是恨毒了夏侯氏一家,每日恨不得将纯仪一家生吞活剥了方能解恨。 这样转转兜兜几乎到了腊月,林淑妃和柴贵姬的禁足才被解开。当日,柴贵姬便在皇后跟前请罪,道是不该逞能跟淑妃斗嘴,看得林氏咬碎了牙,但还是绵里藏针的跟柴贵姬一起请了罪。 对于柴氏,阿翎秉承着切莫跟她接触的原则。不得不说,萧清晏眼睛比她毒多了,一眼就知道这货绝非好人。 腊月之中,各户的事儿都变得多了,阿翎在宫中念学,女先生管得也不再严格,常常只有半日的学。剩得半日,就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现在宫中,大点的就是温宁庄和两位帝姬,其他的一群小豆丁,阿翎与他们也玩不到一处,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凤栖宫宫苑堆雪人,然后就想念起自家被拐带去了江南的小哥哥。 坐在玉阶上,倒是也有几分阴冷,阿翎双手托腮,跟自己堆出来那四不像对视着。想到往日此时,跟夏侯辕斗嘴,还能跟沈婉兮厮磨一会儿,现在一个被拐了,一个嫁人了,就剩了自己一个……阿翎顿时觉得寂寥无比,埋头抓了一把雪在小胖手里,长叹一声。 眼前却出现一双靴子,那靴子还掐着金线,一看就是属于男人,阿翎也不多想,嘟囔道:“舅舅如何来了?”说着,慢慢抬头,却见佟明远温和的笑脸映入眼中,当下跳起来:“远哥哥?” “怎一个人坐在这里?”佟明远一边笑一边捏着她的鼻尖,觉得触感冰凉,当下解了自己的大氅给她披在身上:“这样大的人了,如何不会自己警醒些?” “我不冷。”佟明远如今身量已成,阿翎披着他的大氅委实有些大了,蹦跶了两下让自己舒服些,这才笑道,“我最讨厌吃药,你要是病了,可得吃苦了。” “我要是病了,可要来照料我?”佟明远道,俊逸的容颜上满是温和清雅的笑容,又揉了揉她的发,“我先行去向舅母请安,一会子再出来与你玩就是了。” 阿翎一壁颔首,一壁要将大氅还他,却被回绝了:“男儿身子哪里有那样弱?倒是你,我不怕吃药,你怕不怕?” 想到中药那*的味道,阿翎还是可耻的软了,当下立在廊下:“远哥哥且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了。” 佟明远见她小脸红扑扑的,甚是可爱,也晓得夏侯辕走后她很孤单,当下轻轻问:“你倒也是不易,若是无事,你便来寻我,我伴着你可好?” “不必了。”阿翎笑起来,小豁牙黑咕隆咚的,“我要是无趣紧了,就去找清晏了,去找哥哥还要出宫,委实繁琐。” 听到她说去寻萧清晏,佟明远眼神暗淡片刻,还是微笑道:“也好,萧家哥儿总是能叫你欢喜的。”说罢,转身进了正殿,听到小丫头小声的一句:“谁说他总是能叫我欢喜的?” 佟明远一众人去了,阿翎又一次无趣起来。立在廊下,看着素白的雪景,一时小嘴瘪着,一句话也不说。 不多时,却见宫门前出现一个黑点,那黑点慢慢靠近,阿翎眯着眼,见是萧清晏,他一身侍卫的扮相,衬得清俊的容颜愈发出众,那温润的笑容,似乎连太阳见了都会为之失色。 在心中深深感叹这小子真是个人间尤物,阿翎还是扑腾着冲下去,甜甜叫道:“清晏哥哥。”毕竟一个颜控,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跟美男亲密接触的机会的。 萧清晏抱着她,轻轻道:“果儿想我了么?”又瞥着她披着的大氅,那一看就是属于一个男子,当下心里就不舒服了。大手将那大氅剥离下来,只将小丫头纳入自己怀里:“还冷么?” “不冷。”阿翎蹭着他,“方才远哥哥来了,只怕是有事寻舅母呢。” “哦,那你怎的不与他一块进去?”他含笑,心里酸酸的,“莫非晓得我今日要来,所以等我?果儿待我这样好,叫我感动得很。” 干笑几声,阿翎也不接话。根据多年的经验,无论接什么话,反正有人腹黑属性发作,自己又会被他欺辱,还不如不说呢。当下拉着他的手:“进进出出的,总是难受得很,还不如就在外面呢。” 说着,又下了地,低声道:“我瞧着淑妃又被放了出来,找我麻烦的日子快要来了。” “何须怕她?”萧清晏低声叹道,见她红如苹果的小脸,只想咬上一口,“经历了柴家那位的事,你难道不觉得,林氏实在是太好相与了么?她招数也不过那几样,无非就是低伏做小,挤几滴泪出来罢了。” “是啊,可是女人的眼泪对付你们男人最管用了。”阿翎一本正经的样子看得萧清晏一讶,“尤其是林氏长得那样美,叫英雄见了也要扼腕呢。” 抿唇一笑,他拧了一把她的脸:“混丫头,什么叫我们男人?可别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 “可不是,谁晓得上次谁跟我说要个可心的房里人。”不动声色的讽刺了自家未婚夫,阿翎转身便见佟明远不知何时已然出来,只是立在廊下看着自己罢了,当下笑得乖巧:“远哥哥。” 萧清晏看了一眼佟明远,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情敌之间,那是比仇人更加微妙的存在。但阿翎很淡定的并没有上前,还是乖乖窝在自己怀里这件事叫萧清晏受用得很,当下微笑:“小公爷。” 佟明远回以一笑:“世子。”对于阿翎和萧清晏的亲昵,他又不是第一回见,只是有时见了,难免觉得刺心罢了,也省得这两人之间不是别人能介入的。何况,不承认也没有办法,萧清晏的容颜,温润清俊之中含着难言的英气,气质更是清华出尘,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足以叫世间女子为之倾心。 阿翎晓得这两个之间关系有点微妙,而且这微妙的交点,貌似就是自己。但我们的元熙王姬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抱着自己这个是自己的未婚夫,虽说不是自己自愿定下的,但这么多年了,还能退婚不成?阿翎能将萧清晏视为自己的私人物品,有人觊觎就会炸毛,萧清晏自然也是如此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阿翎懂得这个道理。 “方才我见果儿在外面,还当是她怎么了,原来是在等世子来。”佟明远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大氅收回来,“只是果儿到底还小,总不好坏了身子。”说罢,对阿翎一笑,“既然你家夫婿在这里,我便不打扰你们了。若是无趣,便来寻我吧,我伴着你就是。” “好。”反正现在说什么都是里外不是人,阿翎索性硬着头皮答应了,被佟明远欣慰的拍拍脑袋,又像是炫耀一般看了萧清晏一眼:“果儿年岁还小,果儿到底还是孩子,等长大了,总是会跟现在不一样的,喜欢的,讨厌的都会不一样。” “她长大了,自然也是这样的,我总不会让她变。” 似乎有千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阿翎觉得自己简直是图样图森破,什么斗嘴吵架只会出现在女人之间?这两个这不是开始了么?!低头看着自己还没长成的小身板,总不能说大齐的男人们都有恋童癖吧! 郁闷得不轻的阿翎看着佟明远狡黠一笑,转身去了,嘴角抖了抖,才看着萧清晏,讨好地笑道:“清晏哥哥……” “怎了?”微笑着,心中却涌出一阵莫名的伤感,看着这双澄澈的眸子,萧清晏忽然觉得佟明远说的不假,等阿翎长大了,她喜恶什么的,未必还如现在一般。这里面的喜恶,自然而然的,也包括他自己…… 无声一叹,萧清晏还是笑着捏她的脸,看着小丫头吃痛的表情,笑着指着自己的脸,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阿翎嘴角抽了抽,还是狠狠心,轻轻吻了他一下:“别吃心……” “吃什么心?”萧清晏装傻,笑道,“非礼勿近的理儿,果果懂么?如今非礼了我,可要对我负责了。” 阿翎几乎扶额,蹲下抓了把雪糊在他脸上:“你这狠心短命的!哄我亲了你,倒是我的不是了!” “我短命,你可要做寡妇了。”毫不忌讳的调笑起来,拨干净脸上的雪沫,见她气鼓鼓的模样,裹着厚厚的棉袄,就像个圆球,脸上的笑容倒是温暖,轻轻道:“果果,我要走了。” “要走就走!我才不会留你!”小丫头分外有骨气的拂袖转身,也不看他,“还不走?留着做什么?” 见她这副“决绝”的样子,萧清晏不免失笑,旋即一股子深深的落寞涌上心间,低声道:“果儿,你喜欢我么?” 愣了愣,阿翎红着脸,也不转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怪异:“你个混蛋谁喜欢你啊!总是欺辱我,又要嫌弃我爱吃甜的,哄我把糖果给了你,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谁会喜欢你?” 听她这话,萧清晏握着她小小的肩膀,低声道:“果儿,你喜欢我,并没有我喜欢你那样多。” 阿翎一怔,猛的转头,见他笑得落寞,心中忽然空落落的:“清晏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我要走了。”他微笑,“不会回来了。”   ☆、第55章 阿翎被萧清晏这话给惊得不轻,当下便紧紧抱着他的手臂:“你要去哪里?!” “不是说绝不留我么?”他笑,揉了揉阿翎的包包头,“我走了之后,再也没有人欺辱你了。佟家那位又疼你……”他说到这里,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我总是想要你欢欢喜喜的……” 他还没说完,阿翎已然哭了出来,抱着他便不肯撒手:“我不要,我不要……”萧清晏有一日会离开她身边,倒还是阿翎从来没有想过的,就像从来没想到夏侯辕会走一样。更何况,他说,他再也不回来了。她哭得起劲,脸上早就布满了泪水,看着人只觉得可怜:“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萧清晏无奈一笑,抱着她笑道,“莫哭莫哭,脸儿都哭花了。” “我不要……”埋头在他颈窝,眼泪大滴大滴洇入他衣领之中,烫得吓人,“我不要你走。” 萧清晏不免叹息,轻轻抚着她的小脑袋:“果儿乖,我总是要去的。” “我与你一起去。”阿翎哭道,软了身子,“以后见不到你了……我不要,我跟舅母说,我跟你一起去。”说着,转身就要进正殿,奈何脚下一滑,重重摔在雪地上,看得萧清晏心里一揪,忙抱起她,揉着被雪埋了的小脸:“摔疼了吗?” 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说不出来是为了心事还是因为疼痛,再听到他这句话,一时忍都忍不住,“哇”一声哭号出来:“你不要我了么?” 见她哭成那样,小脸上都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萧清晏不免一叹,抱了小丫头:“哪句话说了不要你?”脸上又漫上一丝促狭的笑容,“你总是不肯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我自然是要使些法子了。” 阿翎正哭得起劲,听了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泪眼迷蒙的见他含着笑容,顿时恼了:“混蛋你骗我!”当下一阵拳打脚踢,她年岁小,打得也不痛,萧清晏几乎笑岔了气,躲了她的手脚,又握着她的小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笑道:“好果果,我却也不是全数骗你的。” “你混蛋!”实在觉得这回丢脸丢大发了,阿翎不住挣扎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果儿。”萧清晏敛去脸上的笑容,低声道,“我是真要走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见小东西还一副气恼的模样,不免耐心解释道:“皇上之意,是要将我外放历练,到定州去,任期八年。” “那样久!?”阿翎瞪大了眼睛,“舅舅怎的这样狠心?” “我自己也是甘愿的。”萧清晏低声道,又因为在皇后的宫苑里,声音也低了些,“萧家总不能吃一辈子祖宗的老本,男儿应当自己闯出些天地来。”低头,见阿翎一脸不甘愿的模样,调笑,“若是没有些作为,我凭什么娶你这王姬?” “去你的!”阿翎脸上一红,背过身子不去看身后高大的身影,“等你八年后回来再说不迟吧,又占我便宜。” “小妮子倒不想认账了,方才也不知是谁那样伤心。”才说罢就见阿翎黑了脸,小拳头扬起,一副要揍死他的神色,当下也就笑了出来,抚着她的小脑袋,“果儿总是等我回来的,是不?” “却也不一定,你只管在外面胡来就是,到时候可别一手抱一个。我可没那样好的心性儿还给你和狐媚子养孩子。”阿翎说得煞有介事,叫萧清晏忍不住发笑,只蹲下身子:“这个么……你只管放心就是。”还没等阿翎松一口气,他又补充道,“我自然也是放在外面养,绝不给你这小醋缸子带回来的。” 阿翎哪里肯依,跳起来便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两人嬉闹的声音倒也是尽数传进了皇后耳中。皇后慵懒的靠在贵妃椅上,看一眼身边的绿绮:“这两个一碰上了,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绿绮闻言笑道:“王姬年岁小,又是个黏人的。如今嘉国公世子也留不得许久了,这小人儿哪里肯依啊。” 皇后抱着手炉,也是微笑道:“倒也是,谁家郎君出去,在家的不担心呢?何况萧家那哥儿模样生得那样好,难免有不开眼的。”说到这里,皇后忽然蹙起眉,“今日林家太太进宫来了是不是?” 绿绮闻言颔首:“是呢,只怕在淑妃那里诉苦呢。”脸上忽然露出鄙夷的神色,“若是他们家自己安分些,又何至于此?难道还能降罪责怪到皇上和娘娘身上?” “林家比起夏侯家那三房,倒是聪明多了。”皇后想到方才佟明远送来的玉帛,“好了,拣些送给贵姬和淑妃吧,再做些吃食送过去。叫林家太太看看,本宫是如何苛待她女儿了。” 这头皇后刚阴阳怪气的说完,那头林家太太红着眼眶跟女儿诉说之中,就接连打了三四个喷嚏。林淑妃这么些日子将息在自己宫里,整个人都有些发福了,腰腹间胖了一圈。见母亲这般,慌得林淑妃低声道:“太太是不是伤风了?腊月这天气倒也冷了。”又转头吩咐宫女去取来补身子的雪参。 林家太太一面低声叹息,又想到那被勒死的苦命小女儿,当下眼泪止都止不住:“娘娘,可一定要为你妹妹伸冤啊。她还那样小,人生还未开始,就这样被你父亲勒死了,她……”林太太说着,几乎要掩面痛哭,看得林淑妃也不免皱了皱眉,低声道:“太太,在宫中切莫喧哗,何况如今腊月,快要过年,可听不得哭声。” 林家太太闻言,这才抽噎着止住,狠了声音:“我看皆是夏侯家那些人弄出来的,先是夏侯氏,为何不看好语纤?还有那纯仪帝姬,竟然也不肯求情一二!眼看着语纤丧命!如此狠绝的心肠!”说到这里,林家太太又厉声道,“娘娘,你看夏侯家那小蹄子在这宫里……再想想你那妹妹,实在是……” 说到这里,她又要开哭,林淑妃见状,忙拦道:“太太不可。”又握紧了拳头,“小妹的事,我自然会记在心里,一刻都不敢忘。” 虽说,林淑妃入宫前,林语纤年龄小,没少分去父母的宠爱,何况这次,她竟然向皇后所出的太子示好,现在更好,皇帝因为这件事开始不待见自己了,皇后因为这件事更不待见自己了。淑妃实在是觉得这小妹一点都不为自己着想,还日日给自己添堵。只是现在人都死了,自己这个做姐姐的,好歹也要给妹妹出口气才行。 最重要的是,夏侯辕那个小崽子,这样狠狠的打自己的脸,打完还拍拍屁股走了!?找不到他报仇,总是能找到阿翎的。 林淑妃心中一片怒火滔天,脸上还是笑得柔和,看不出什么来:“母亲只管放心,语纤好歹是我妹子,她出了这样的事,我心中也是难过,总不会叫仇人好过的。”说到这里,想到自己现在的境遇——皇后地位稳固,柴贵姬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现在还压了自己一头。 这么想着,林淑妃低头闷闷一叹,又抱了手炉:“再不济的,我还有庄和呢,总好过有些人是个无花果。” 听她提到庄和,林太太眼睛顿时亮了,谄媚笑道:“娘娘,如今之计,赶紧将皇上的心拉回来呢,柴家那狐媚子,生得花容月貌不说,我一路进宫来,没一人说她不好的。要是她生下了皇子……” 林淑妃本就为此事烦着,偏偏母亲不开眼撞了上来,当下就沉了脸色:“太太不必为此事烦恼,我总是会解决的。柴家那小蹄子,收买人心的功力委实不能小觑,皇后未必真的如表面上那样喜欢她。只是,柴家世家大族,又是太/祖之妹华玉帝姬的后人,昔年太/祖”许诺,非灭族之罪,不诛柴家后。”说到这里,她忽然扬起笑容来,“也罢也罢,总归,我在宫中的时日,比她长得多了。” 林太太不知她说的什么,也就不问了。林氏见这么久了,这样多的事,叫林家太太苍老了不止十岁,心里也是难过:“太太,我无法承欢膝下,倒是我的错处。我便是想着,大弟弟和二弟弟还在呢。还有二弟,夏侯氏被休弃,他那院子里,也该有个主事的。” “这个自然。”林家太太忙慌慌的点头,“我如今有个好的人家,单只还没去说罢了。”说到这里,又一副得意万分的样子,“我瞧着那忠靖侯府家的女儿就不错,听说那四姑娘也是嫡出,就是生母现在卧病呢。要是能娶回来,定是比那夏侯氏强得多了。” 林淑妃是知晓里面缘由的,当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忠靖侯府那家的三姑娘,就是皇后娘家顾家的儿媳妇,而四姑娘那位生母,则是那位非说侄女儿抢了她女儿东西而险些毁了侄女儿容貌,被皇后吩咐圈禁但对外声称养病的秀逗货。 其实撇开这些不谈,那位四姑娘未必不是好的,性子好不说,比她娘拎得清多了,现在养在忠靖侯府大太太膝下。 其实这些并不重要,林家太太就是看上了忠靖侯府是世家大族,这才急于想给儿子娶回来。 淑妃不免扶额:“太太,咱们家凭什么去娶?还不说这是继妻了,哪家的嫡女会嫁过来当继妻的?” “怎个不能?娘娘在宫中,可是一等一的人。”林家太太笑道,眼角的皱纹都拧成一团了,“咱们林家,也算是望族了。” 林淑妃眼角一抽,扶着圆滚滚的肚子,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么些日子,林氏在柴贵姬面前吃了几回瘪,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了。撇开柴氏收买人心这点,光是她的出身就让人敬重。虽说不愿意承认,但真正的世家大族,怎么可能看得上那暴发户一样的自家?何况那是嫡女!就算生母被圈了,那还是嫡女!世家大族出来的嫡女,嫁给你一个暴发户当继妻?这样打脸的事,忠靖老侯爷能答应才有鬼呢! 只是如今淑妃自顾不暇,寻思着先将自家这头撸清了,再寻个时日好好跟自己的弟媳妇姚氏说道说道。 正想着,门前传来通报,说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来了。再对皇后不满,淑妃也不敢这样造次,忙将人请进来。 绿绮俏生生给林淑妃行了礼,笑道:“我家娘娘得了些玉帛,吩咐奴婢给娘娘送些来呢。” “单只我有?还是贵姬那里也有?”林贵妃阴阳怪气的问道,绿绮分外的平静,笑道:“皇后娘娘可不是厚此薄彼的主儿,只是单只两位娘娘有呢。”又命身后的宫女儿取了一碟芙蓉糕来,“难得林太太进宫,与娘娘母女团聚,皇后特意吩咐做了一碟芙蓉糕来。”说罢,便亲手捧给了林家太太 林家太太仗着在自己女儿的宫里,给绿绮翻了个大白眼。前些日子林语纤的事,她还没忘呢。要是太子肯出手相助,再没有后来的事了。 林淑妃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忙道:“太太,这位是皇后跟前伺候的正三品尚宫绿绮,宫中人见了,都要称一身姑姑呢。”又不住的给母亲打眼色,林太太这才不情不愿的取了一块,“多谢皇后娘娘。” 绿绮早在心中嘲笑了她好多回,面上处变不惊:“太太不必言谢。”又转身将芙蓉酥端给身材发福的林淑妃,见她小腹不自然的挺着,心中顿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她不会怀有身孕了吧!? 林淑妃见绿绮的目光停在自己肚子上,掩不住心中的得意。取了一块芙蓉酥,刚纳入嘴中,便俯身没命的吐起来,慌得林家太太赶紧扔了手中的芙蓉酥,厉声骂道:“你们是给贵妃娘娘下了什么药!” 绿绮早就看出林淑妃在演戏,挑着眉头道:“太太这话什么意思?奴婢难道能给淑妃下药不成?这可是皇后娘娘吩咐的,难不成,太太是疑心皇后?”说到这里,又微笑起来,“不知道太太口中的‘贵妃’又是什么人?这宫里可没有贵妃啊。”   ☆、第56章 当日,宫中传得最厉害的,便是林氏有孕的事。林淑妃这么些日子,运气背到了一个地步,现在陡然传出有孕在身,众人皆知这人的好日子又要来了。 林家太太自然而然就是最欢喜的人。要是林淑妃这回争气,生个大胖小子,林家便是皇子外家,那可是一等一的好了,到时候别说忠靖侯府家的四姑娘,便是王府之中的闺女都能去试试了。 不得不说,有些人脑回路实在简单。 那日,阿翎陪着皇后到了林氏寝宫之中,见林家太太还没走,柴贵姬不知何时也到了。皇后微笑道:“本宫还说赶了早,贵姬竟然也来得这样快。” 柴贵姬笑道:“臣妾总是不比皇后的,也是闲来无事,便来看看淑妃姐姐。来年臣妾有孕,也好明白些。” 一听这话,林家太太首先皱起了眉,看着面前气度浑然天成的皇后,还是行礼道:“皇后娘娘金安。”又瞥着其身边的阿翎,咬着牙福礼,“元熙王姬金安。” 对于林家太太这神情,阿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毕竟谁会惧怕一个外臣之妻?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转头就见柴贵姬亲亲热热的拉着林淑妃问东问西,林氏兀自强忍着不耐,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应答,忽然就觉得实在好笑极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个是什么闺蜜呢。实际上呢,都恨不能掐死对方了。 柴贵姬匆匆看了一眼阿翎,脸上换上笑容来,上前伸手欲捏一把阿翎的小脸。见她长长的护甲,阿翎忙退了一步,含笑道:“我刚才来,难免带着几分寒气,贵姬可别过了这寒气,要生病的。” 柴贵姬倒也是笑得煞有介事,收回手,对皇后笑道:“这样一个可心的孩子养在膝下,皇后当真有福。” “这孩子素来是这样。”皇后淡淡回应道,又转头看着林淑妃,“如今既然是有孕在身了,一切都该好好警醒着,来日生个小子,也算是大功一件。你育有庄和帝姬,想来也不需要本宫提醒什么的。” “臣妾知道。”淑妃一面回答一面伸手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自然会好好养着的,绝不辜负了皇后娘娘的心意。” 皇后一笑:“如今淑妃如此,宫中又是快年里了,本宫有些事总是忙不过来,贵姬便替本宫分忧吧。” 林淑妃怀孕,倒是柴贵姬得了协理的便宜,实在叫淑妃很红了眼,当下那么狠狠的瞪着柴贵姬,后者连看也不看她,从容的谢了恩。 皇后也不再说话,反倒是柴贵姬万分亲昵的模样,看得林家太太坐在一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正当此时,淑妃宫中的大宫女和柴贵姬身边的侍女竹雨已然端了茶上来,挨着奉给了皇后等人。皇后一壁喝茶,一壁笑道:“你主子这么些日子便是金贵了,好好看顾着,本宫和皇上都是有赏赐的。”说罢,又看向柴贵姬,“妹妹也是,好好将息着,来日生个好小子。” “未必是小子才是,就算是个帝姬,臣妾也会很欢喜的。”柴贵姬一面说一面笑着,神色娇羞之中真切万分,看得阿翎鸡皮疙瘩瞬间满了全身,心中暗叹这女子心机颇深。 一个女人想要成为皇后,家世除外,子嗣这点也是重要,毕竟皇家开枝散叶方是根本。 皇后与阿翎坐了不多时,便说要走了,林家太太也是过了出宫的时间,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女儿,便回家做皇子外祖的大梦了。柴贵姬则是亲亲热热的跟林淑妃坐在一处,后者浑身不自在。要说柴氏没有一点心计,实在无法叫人信服。皇帝对于后宫又是不管不问放手任皇后管理,林氏不免咬紧了牙,在孩子出生前,一定要将自己的地位重新扳回来,不然到时候柴贵姬一旦发难,可是糟了! 眼看着众人全都走了,林氏看柴贵姬的眼神也有几分不善起来:“妹妹不如也回去吧,何必在这里杵着?扰了我,也扰了你。” “姐姐倒是巴不得我走了。”柴贵姬温温一笑,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难得,本以为,姐姐再不能有孕了,如今又怀上了孩子,果真是顶好。” 她说得温和,却叫林氏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双手捧住小腹,警惕的看着柴氏:“妹妹可别乱来,若是我出了事,你也没有好果子吃了。” “姐姐多虑了。”柴贵姬展眉微笑,“没有好处的事,傻子都不会干的。更不用说,百害而无一利。”说罢,转身出去,“姐姐好生将息吧。” 刚走出宫室,一股子冷风拂面,吹拂着柴贵姬的大氅微微浮动,身边竹雨快步行到其身边:“姑娘,已然办妥了。” “她未曾起疑?”低声问罢,又看了一眼其中,“你怎么做的?” “方才姑娘让我与那宫女一起去,趁她不备,我从她腰间顺的。”竹雨说得万分轻松,脸上挂着一抹笑容,“没叫她察觉。” “没有就好。”柴贵姬迅速说完,让竹雨扶了自己,慢慢下了玉阶,笑得温婉,“但愿,林家姐姐晓得了,腹中孩子还能保住呢。” 那头阿翎随了皇后回凤栖宫,例行公事的背了书,便缩在皇后身边:“舅母,清晏哥哥他……” “舍不得是不是?”也不待她说完,皇后启唇笑道,“若是真的那样舍不得,随他去了吧如何?” “那敢情好。”阿翎笑道,“只是娘亲只怕不干……那登徒子,骗我说他再也不回来了,可气得我。”她噘着嘴,一脸气恼的模样,看得皇后轻笑,“然后,你就什么都招了,愿意舍了你爹娘跟他去是不是?” 知道皇后什么都晓得了,阿翎脸上一红,忸怩的绞着自己的衣角。这举动落在皇后眼中,忽然就叫皇后笑起来,见这两个小时候,阿翎还百般不喜萧清晏,现在,倒是离不开了。儿女都是债,皇后养了阿翎这样久,早早就将她当做亲闺女了,自然希望能如同沈婉兮一样,得觅良人。 “你那些子小心思,舅母还不清楚?”皇后说着,忽然搁下了手中的绣品,抬眼望着屋外的天空,低声叹道:“我看,快要变天了。” “变天了?”阿翎重复一声,忽然冷笑起来,,“柴氏那心机深不可测,如今淑妃有了身孕,只怕是欲除之而后快了。” “且看吧。”皇后淡淡一语,打断了阿翎的话,也不待阿翎相问,便低声道,“你也切莫去招惹那两个,叫她们自个儿翻浪就是。” “好。”阿翎颔首。柴贵姬装了一肚坏水,只要别扯到身边人身上来,究竟是把那一肚子坏水往谁身上泼,阿翎还真不在乎。 到了第二日,萧清晏随皇帝一道来凤栖宫,帝后便坐在一旁说话,而这对未婚夫妻则是坐到檐下去了。 昨夜风雪之后,天倒是放晴了。檐下冰柱在阳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水滴也一滴滴的顺着落下。想到萧清晏一去八年这件事,阿翎还是高兴不起来。她到这个世界还没有八年呢,萧清晏一走就是八年,八年之中还不准回来!在心里默默埋怨了自家舅舅狠毒,一向睡得比谁都香甜的阿翎在昨夜,终于光荣失眠了。 看着自己的小丫头一脸菜色,萧清晏不免心疼,还是很不厚道的调笑道:“昨夜偷牛去了?怎成了这模样?” “要不是你,我几时会成这般?”阿翎还是觉得心中泛酸,轻轻拉住萧清晏的手,“还有多少日子你便走了?” “还有几日,总是要过完年的。”萧清晏心中微微酸楚,修长的手指捏着阿翎的小脸,笑道,“好生将息,等你长大了,我就回来娶你。” “你不回来娶我也不打紧,我难道嫁不出去?”说是这么说,但这京中才俊的家长们,再喜欢自己,一听自家亲戚说,是跟嘉国公家的小子有婚约的,忙打了退堂鼓。 “脾气又坏,又贪食,除了我不嫌弃,谁肯要你?”毫不客气的又一次伤害了阿翎幼小的心灵,后者果然恼了,背过身去:“你要走便走,我要是念着你一下,我便是小狗。你最好一辈子莫要回来,我继续在京中,想干嘛干嘛。” “好大的脾气。”他失笑,蹲下身子报起阿翎,“软乎乎的,跟小时候一个样。当年你这小东西,竟然踹在了我脸上。” 就是,没给你踹毁容都是脚下留情了!阿翎一面想着,一面心道:要是当年真一脚叫他毁容了,夏侯家和萧家非得成仇人不可。又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扳开,“谁许你抱我了?” 萧清晏还没说话,便见一个身影一路从宫门到了玉阶上,最后一步还被雪水滑倒,来了个狗吃屎。 阿翎嘴角抖了抖,要知道这宫中谁不是行止有度,这种情景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那小太监向门口的两人行了礼,忙道:“求王姬替奴才通传皇后娘娘一声,就说,出了大事。” 的确是出了大事,林淑妃宫里的宫女儿与侍卫私相授受,连定情的香囊都送了出去,自然是大事。阖宫上下的人,除了皇帝的老妈还有这些帝姬或是养在宫中的宗室之女外,只要是个母的,都是皇帝的女人。皇帝的女人跟男人私相授受……皇帝老儿头上都绿得发亮了,能不是大事么? 那小太监火急火燎的进了凤栖宫,见皇帝也在,脑门上冷汗当场就下来了,还是强忍着惧怕,说了事情起因经过,而后唯唯诺诺的退到一边去了。 帝后脸色同时一阴,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没有说话。皇帝和皇后成婚多年,默契十足,双双起身道:“柴贵姬呢?” “贵姬娘娘在东宸宫前跪着呢,说是自己替皇后分忧不成,竟然还出了这样的祸事。”那小太监急急说罢,料想依着皇帝对柴贵姬的热乎劲儿,这事也就揭过不提了,毕竟又不是柴贵姬惹出来的。谁知皇帝只是“嗯”了一声,便再不提柴贵姬,慌得小太监问也不敢问,只能埋着脑袋等着话。 “此事淑妃可知道?”皇帝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目光顿时阴狠起来。柴雨霏从进宫以来,小把戏不断,先是沈婉兮,现在又是林氏腹中的孩子。若不是太/祖许诺过,非灭族之罪,不诛柴家后,皇帝非得叫柴氏为做的腌臜事付出代价。 思忖到还要借用世家的力量,以免秦王沈珩余孽卷土重来,皇帝还是忍住了。只是大事动不了,小惩大诫一番,却不无不可。见小太监摇头,当下淡淡道:“贵姬还算是聪慧。淑妃的胎虽是已经过了三个月,但终究不甚稳妥。且叫她好好跪着,此事成了这模样,倒是她有理了?” “倒是臣妾的不是。”皇后叹道,“竟然叫后宫中这样不太平。”心里愈发恨柴雨霏了,这样的事出多了,御史一旦弹劾说是皇后不得天所佑,事儿可糟! “你不必自责。”皇帝淡淡吩咐,又蹙起眉,“传下去,谁敢在淑妃面前提起此事,伤了淑妃腹中胎儿,便按律例,夷灭三族。” 一听这话,小太监顿时抖了抖,忙点头称是。复又听皇帝道:“传旨下去,林氏孕育皇嗣有功,复林氏为贵妃。” 阿翎被萧清晏抱在怀里,忽然就冷笑起来。柴贵姬这回可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想要用宫中侍女和侍卫私相授受的事来打击林氏,到时候只要皇帝斥责,林氏腹中胎儿岌岌可危。只是现在林氏非但没有被她所害不说,还因祸得福,重回了贵妃之位。 皇后只是看着皇帝,忽然就笑起来。皇帝只是看向皇后,薄唇抿出一抹笑容:“贵妃有身子,有什么交际也不用了,便好好养着就是了。若是有人要见贵妃,无朕或皇后的旨意,一概不准相见。”唇边的笑意忽然变得冷冽,“至于那宫女儿和侍卫,杖毙了吧。” 皇帝不着喜怒,像是在说着一件极为轻松的事,只是两条性命便要因这句话而死。 阿翎愣了愣,还是笑出来,这就是皇家,无心无情。 仅此而已。 日子转转兜兜到了正月,不过初五,萧清晏便动身去了定州。看着他渐行渐远,阿翎鼻尖一酸,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八年呵……   ☆、第57章 秋高气爽,也是很难见到这样澄澈蔚蓝的天空的,抬头望去,雁影略过碧空,好像是镜湖清影。 “是是是,我总是不如你的。”花园之中重重叠叠摆满了菊,层层花影之后,凉亭中坐了两个少女,都是约莫十三四岁的模样。 一身绿裙的顾熹微拨弄着自己的芊芊玉指,俏丽的小脸上满是好笑:“说你几句就动怒,往日没见你这样大的脾气。” “我几时动怒了?女红什么的,我本就不擅长。” 七年过去,当年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如今也是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美人。顾熹微本来就绝色,柳眉大眼,瑶鼻小嘴,眉眼间透露出来的风度更是跟皇后颇有几分相似,现在靠在石桌上,一股子弱柳扶风的美感。至于阿翎,则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像她娘”,一张脸跟纯仪年轻时相差无几。一双眸子好比春水,含笑间仿佛醇酒般叫人沉醉,依着皇帝的说法,则是越来越像长乐了。 对于阿翎的辩驳,从小就早熟的顾熹微哼了哼,没有放在心上,自顾自的做着手中的绣活。阿翎则是放了东西,百无聊赖。 对于今日自己的坏脾气,阿翎是很坦然的。可不嘛,谁大姨妈来了还能心平气和的。何况是去做本来就不擅长的东西? 被阿翎看得不太舒服,顾熹微终于肯停止自己的炫耀外加打击闺蜜的行为,笑眯眯的看着她:“你家那口子,明年就回来了吧?你都不好好练练?到时候一个香囊送出去,可就是美死他。” 听她说“那口子”,阿翎顿时想到了七年未曾见过的萧清晏来,一时心中也是怅惘,虽说七年来两人书信一直未曾断过。但是有些东西就像是沙漠里的一口甘泉,意犹未尽,反倒更是想念了。 拍拍自己的脸,阿翎很有骨气的抬起头:“我才不呢。”何况,她本来就遗传了纯仪的手工白痴属性,那叫个纯天然,无杂质。 “我听说,辕哥儿过不了许久也要回来了?”顾熹微歪着脑袋,看着正神游天外的阿翎,见她似乎没听,忙晃了她两下,“你这样很不礼貌晓得么?” 没少被她训的阿翎猛然回神,尴尬一笑:“这不走神了么?你继续,你继续。”顾熹微没好气的瞅她一眼:“得了吧你,想情郎想疯了,哪里还顾得上我?” “我想情郎又如何?总归我还有个想的,你爹娘只怕也要给你物色夫婿了吧?”见顾熹微脸色顿时红了,笑得好比偷腥的猫,“唉,微姐儿总算是要嫁了。” 作为一个大家闺秀,给人白眼是个很不对的行为。顾熹微深谙此事,也就干笑道:“有些人就是不害臊。”又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我寻思着,阿辕回来了,有些人只怕要被欺负了呢。” 见阿翎顿时僵了僵,顾熹微终于嘚嘚瑟瑟的笑了。 七年之中,倒也是发生了不少事。林贵妃和柴贵姬的火拼已经上升到了一个地步,当林贵妃生了孩子,知道了自己大宫女八成是被柴贵姬陷害,顿时炸毛了。两个都是惯于阴柔的,说话之间都恨不得酸死对方。你来我往了七年,林贵妃被柴氏吃得死死的,唯独在子嗣上胜了柴氏很多,虽是两个女儿,但总好过柴氏进宫七年一无所出的好。 六年前,林贵妃有孕,差点难产,生了个娇弱的女儿,自小身子骨就不好,比起同母姐姐的背后捅刀子,她根本就是个从骨子里柔弱到外的小美人,皇帝也是格外怜惜,赐号长安来保佑这苦逼的小女儿。 见阿翎僵了身子,顾熹微才轻笑:“如今林贵妃家的那位已然及笄了,只怕呆不了许久了,想来要不了许久,林贵妃便要物色着自己女婿了。” “物色女婿?”阿翎笑道,“倒也是,那位那性子,说好听些是温婉可人,难听些一看就是个小妇养出来的,动不动就跟她娘一样,那眼泪不要钱一样往下落。可不晓得是哪位这样倒霉得娶她。” 对于阿翎的毒舌,顾熹微倒也是不放在心上,何况她本就不喜庄和,自然更是无关痛痒,笑眯眯的转过手上的针线:“我瞧着,这京中有几个人最是危险了。” “我二姨母家的远哥哥,嘉国公府的二小子,无非就是这两个,是不?”阿翎万分了然。想到佟明远,心中还是一酸。因着中毒的事,佟明远身子不大好了,虽说本是男儿,但太医千叮咛万嘱咐,定是要好好养着,万不可过早娶妻。这一来二去,都拖到了二十二岁了,好容易等到太医松口了,淑宁忙不迭的就要为自家的独苗找媳妇了。 “还有你家二哥哥呢。”顾熹微取了银剪剪断丝线,修长的手指打了个结,似乎说着与自己不相关的话题,“总归你二哥哥要回来了不是?那可是安定侯,来日挣些功名,倒也配得上帝姬。” “你说我二哥哥?”阿翎失笑,先不说林贵妃和纯仪之间的龃龉,就是夏侯辕对于这个表姐也是心里烦得很。依着小时候夏侯辕那性子,知道自己要被绑去跟庄和拜堂成亲,估计当场就得给你翻墙逃窜,“一门三帝姬?我们家还没那样好的心性儿,敢在尚个帝姬回去。” “林氏也未必肯。”顾熹微笑罢了,看一眼手中的绣品,觉得很满意,也就收了东西,携了阿翎回了凤栖宫。 等两人走马观花般回了凤栖宫,才见林贵妃携了长安帝姬和柴贵姬分坐皇后两侧,似乎正在议事。长安如今才六岁,模样生得乖巧,叫人看一眼心都化了,又是个瘦弱的主儿,此时见了阿翎回来,消瘦的小脸上顿时笑开了,小跑着扑进阿翎怀里:“元熙表姐。” “平安。”长安自小体弱,生怕她哪日没了,便起了个好兆头的名儿,“你倒是长高了些。” 长安虽说是养在林贵妃膝下,但总算是没有养成林贵妃那样,怯生生的模样惹人怜爱。兼之自己亲姐并不是那样喜欢自己,长安愈发不与庄和亲近,倒是愈来愈喜欢阿翎了。 对于女儿撒丫子就往阿翎怀里扑这件事,林贵妃咬碎了牙,但还是不会怪到女儿身上,只恨这小蹄子勾得皇帝喜欢,连自己女儿都向着她。 只是抬眼对上柴贵姬略含了一份慈爱笑意的眸子,林贵妃还是和血吞牙,寻思着不能叫人看扁了,当下笑得一派慈母状:“平安总是这样喜欢王姬,连方才还念叨着呢。” “能得妹妹喜欢,也是阿翎的福气。”抱着小团子,阿翎还是向两人行了礼,这才跟见礼后立在一旁的顾熹微慢慢回了皇后身边。 皇后顺势从阿翎怀中接了长安,笑道:“这孩子压手了。”又正色,“戈雅使臣过不了许久便要上京朝贺,本宫倒也是渐渐忙碌起来。总有些事顾及不到宫中,还盼着两位妹妹为本宫多多周旋一二。” 两人忙道:“能为皇后分忧,臣妾荣幸之至。” 阿翎冷眼瞧着,拉着长安的手,只将小丫头逗得直笑。能不荣幸么?这可是协理的权力,何况,林贵妃忙着给庄和找婆家,自然就没那样的心思了,倒成了全权给了柴贵姬。 想到柴贵姬,阿翎还是抬眼看了一眼,只觉得比起六年前,柴贵姬的容貌如今才算是真正长开了,活脱脱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美人,而林贵妃,虽说一股子成熟妇人的美,但那气度,别说皇后了,连柴氏都甩了她几条街…… 只是这么想,阿翎也不会说的。 微微思量片刻,皇后又吩咐道:“如今庄和也大了,总是要出嫁了。贵妃多多留意些,别委屈了咱们家姑娘。” 闻言林贵妃大喜:“多谢皇后。” “转眼庄和帝姬都要寻婆家了,时日倒真是快呢。”柴贵姬悠悠一笑,眼波流转,“咱们家的女儿,总是不能委屈了。臣妾看,忠靖侯府家的小公子就是顶好,难得又是这些开国功臣后人中有出息的,年方十七,却是难得有功名在身的了。” 林贵妃的脸顿时黑了,还是强忍着抽搐的嘴角:“多谢妹妹美意了。” 阿翎与顾熹微相视一笑,六年前,林家在忠靖侯府可是吃了瘪。林家太太仗着林氏身怀龙裔,径直去了忠靖侯府为自己休弃了夏侯润的小儿子求取忠靖侯府四姑娘。忠靖老侯爷原本就被自家拎不清的三媳妇给气得够呛,现在又来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求自己小孙女? 忠靖侯府再不济,也是看不上暴发户的林家的,忠靖老侯爷当场脾气就上来了,发威将林家二公子打了出去不说,转头就将四姑娘许了辅国大将军之子。可将林家人气得不轻,林贵妃只骂这群蠢货,也不敢在皇帝面前提,但忠靖老侯爷这么不给自家面子,还是心中不虞,这回被柴贵姬这样一讽刺,能舒服才有鬼呢。 阿翎抿着嘴笑,又见柴贵姬眼波流转,似乎根本没有这回事一样,春水似的眸子跟阿翎一接触,旋即满是暖意,温柔和煦。 虽说如此,阿翎还是禁不住一抖,就是这双眸子,差点夺去了沈婉兮和佟明远的性命…… 正如此想着,阿翎不免抿紧了唇,一张娇俏的小脸紧紧绷着,叫柴贵姬忽然就笑了出来。皇后心中跟明镜儿似的,也不点破,却见屋外小跑进了一个身着蟒袍的掌事太监,对在场众人打了千请安后,才笑道:“皇后娘娘,安定小侯爷回京来了,正朝着凤栖宫来向娘娘请安呢。”   ☆、第58章 夏侯辕离京已然整整七年,别说同为双生的阿翎,便是皇后和顾熹微也是十分想念的。 皇后也是微微笑道:“这样久的日子,辕哥儿总算是回来了。”话音刚落,柴贵姬也是微笑道:“可不是,总算是将辕哥儿盼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已然响起一声高唱,随着高唱,一个身着蓝衫的少年郎快步走进,肤色白皙,鬓角如裁,那般的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一一看过众人,薄唇轻启,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给舅母请安。” 美人,美景,多么美好的一幅画面,如果不是夏侯辕那还在变声期的公鸭嗓,实在是人间美景一幅。 “辕哥儿长高了这样多。”皇后看过他,虽是依旧觉得妖孽,觉得比起儿时,男子的棱角分明多了,一时脸上笑容更美,招手道:“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娘上回还与我念叨你呢。”说着,又转头看着阿翎,“你这孩子,怎不与你哥哥亲近了?” 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夏侯辕,阿翎心中干笑两声,还是甜甜叫道:“二哥哥。” 夏侯辕眯着眼睛,一脸装了一肚子坏水的模样:“这么久没见,果果倒是长成了美人了。”又看着皇后怀里的长安,后者正怯生生的打量着他,见他看着自己,一时小脸都吓红了,颤颤唤着:“表哥……” “去去去,没事可别来招长安,这孩子体弱,背你唬病了可了不得。”皇后一面笑着啐他,一面对林贵妃柴贵姬二人道,“总归今日也无甚要事,两位妹妹先回去吧,长安便留在本宫这里,一会子本宫叫人将她送回来。” 林贵妃一肚子委屈,但皇后是嫡,才是皇子皇女的母亲,母亲要跟孩子亲近,你还能说不?当下闷了声音应了,起身与柴贵姬一前一后出了门。 待两人走了,顾熹微很识趣的起身坐在了阿翎身边,夏侯辕顺势坐在顾熹微原位,笑道:“外甥在外,倒是极为惦念舅母的。”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小包药粉,“神仙玉女粉,还请舅母笑纳。” 神仙玉女粉,那可是武则天用来保养的东西,能让她“虽春秋高,善自涂泽,虽左右不悟其衰”。皇后当场就笑开了:“你这孩子,这方子失传多年,也不知道怎样配出来的。” 阿翎瞅着自家哥哥,低声道:“可有我和微姐儿的?” “你们?”夏侯辕挑眉,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盒子给顾熹微,后者欢天喜地接了。阿翎只是看着自家小哥哥,谁知他双手一摊,一脸悠然惬意的模样:“我这手可金贵着,谁与你个俗人调制这些?” 你真是亲哥! 阿翎腹诽一句,这才接了长安在怀中,后者怯怯的看一眼夏侯辕,抱着阿翎的脖子,小声问:“表哥为什么不给姐姐礼物?平安、平安也想要……” “才不问他要,姐姐给你更好的。”阿翎抱着长安,又一次置气了,现在的状况是,打也打不过,吵更吵不过,只能躲了。 夏侯辕笑眯了眼,从衣袖之中摸出小盒糖片来递给长安:“表哥晓得你身子不好,这才给你找了些法子做成糖片,免得你怕苦。” 长安原本年幼,一时更是欢喜了,顿时觉得这表哥是个好人,原本想要拱一拱表示亲昵,但见阿翎一脸吃了翔的便秘表情,还是忍住了。 皇后素来都是人精,见阿翎这副神色,已然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兄妹俩好容易见了一回,我也不做这恶人了,便去说说体己话吧。” 阿翎原本气恼,正要说谁与他说体己话,便被夏侯辕温柔的拉住小手:“哥哥好久没见到你了,实在想念得很。” 这话实在有一股子看到野狼在笑的即视感…… 未免自家哥哥发狠又一次欺负自己,阿翎很懂事的拉了顾熹微和长安一起去。当着两个小美人的面,一向是有异性没人性的夏侯辕大概会收敛些。 坐在珀月湖畔,阿翎抱着怀中被一盒糖片就收买了的长安,身边就是顾熹微和夏侯辕,两人都是一语不发,目光就那么直直的看着阿翎。这样过了一会儿,阿翎实在忍不住了,道:“二哥哥有什么话不如直说,你我兄妹之间,不必这样。” 夏侯辕这才收回了目光,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我只是瞧瞧,这自称要长成大美人的,现在是有多美。”又看着吃糖片吃得不亦乐乎的长安,“平安可别多吃了,仔细牙疼。” 长安一怔,忙放了糖盒,缩在阿翎怀中,怯怯的看一眼夏侯辕,又看一眼阿翎,轻轻嘟囔道:“姐姐长得不像表哥……” “我能长得像他?他可是不像爹不像娘的。”阿翎没好气道,又觉得似乎吓到了怀中的小肉团,忙放肉了声音:“平安别吓着了才是。” 顾熹微见她这模样,当即抿着唇笑起来,却听到悉悉索索的裙摆拂地声,抬头,那迎着阳光缓步而来,一副弱柳扶风模样,娇媚容颜上满是温柔的女子,正是庄和。 庄和方才就见这几人进了凉亭,久不见夏侯辕,她忽然还有几分好奇,那被白家神棍带走的妖孽男现在能长成什么样,当下也就移步过来。夏侯辕如今,模样极好,又多了几分男儿的英气,庄和一面在心中赞叹一声,一面看向阿翎。 只是这一看,却见长安坐在她怀里,当时就不虞了。她的亲妹子,竟然跟别人那样亲昵?庄和端着的柔美笑脸有些稳不住了,还是放柔了声音:“平安,到姐姐这里来。” 长安看一眼亲姐,又看一眼表姐,踌躇起来。庄和什么都好,就是被林贵妃养得没有一点皇女的模样,有时那眼泪不要钱一样的,总能得到皇帝怜惜,也不跟长安亲近,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还要拧着小丫头狠狠骂。有一遭将长安骂得一直哭,哭过了便一直打嗝止不住,到了第二日,一向体弱的小长安就发起了高烧,庄和又来悔不当初。 两相对比,总是对自己和和气气的阿翎就可爱多了。长安当场就摇了摇头,又怕姐姐秋后算账,只好小心翼翼的下了阿翎的腿,怯怯的唤了一声“皇姐”。 庄和见妹子这样,愈发的觉得不上眼了。只是再不上眼,那也是自己嫡嫡亲亲的妹妹,还是抱着她:“平安跟姐姐回去吧。” “我……”正要说话,见庄和的笑脸,长安没有来起了一层惧怕,还是退了一步,道,“我还要回母后那里,就不跟姐姐回去了……”她愈说愈小声,到最后都没音儿了。 “嗤,表姐能叫这丫头怕成这样,还真是叫我大开了眼界。”夏侯辕丝毫不给庄和面子,又转头幸灾乐祸般对阿翎眯眼一笑,“果果就从不怕我。” 可不呢,只是有时都想将你脑袋摁进水里活活溺死算了。 庄和闻言,连当场就黑了,看一眼阿翎,眼中寒意显而易见:“也不晓得是不是谁在平安面前说了我什么坏话,不然这孩子怎会放着我这亲姐姐不亲近,而去亲近元熙妹妹。” 这话火药味已浓,阿翎心中翻了个白眼,也不跟庄和多说。原本因为母亲间的龃龉,庄和本就不喜欢阿翎,后来又因为佟明远对阿翎疼爱到了骨子里,庄和更是将阿翎视为眼中钉了,现在再加上一个长安,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就是这个道理了。 只是阿翎不打算说,夏侯辕可耐不住。原本嬉皮笑脸的样子一收,已然冷笑道:“依我看,倒是有些人不晓得给小长安使了什么下作手段,叫小长安心中记住了,就算是自己亲姐姐,不疼自己,还不如跟表姐亲厚,免得哪日还要被亲姐当做出气的。” “你——”庄和虽说是样子柔弱,却也绝不是什么好拿捏的,不然往日也不会跟沐悠然动手将两个都动到了湖里去,“表弟且记清了,我一来为长,二来为君,弟弟该用什么样的语气与我说话!可别猪油迷了心窍,忘记了根本。” 长安虽是小,但也不是蠢的,已然明白姐姐和表哥在吵架了,小手忙拉住庄和,低声劝道:“姐姐,姐姐别跟表哥吵架,吵架不好……” 夏侯辕原本只是见阿翎喜欢这小表妹,也是不以为意,自家妹妹从小就喜欢小豆丁这事他又不是不知道,但现在一看,这小丫头比起庄和的确是好了许多,也就舒了心。看着庄和一张俏脸上浮上怒气,桃花眼微微眯起,多了几分白家神棍一般的吊儿郎当:“这世界上啊,总有人不开眼,还不及一个六岁的明白。” “你说什么!”庄和登时火了,一向楚楚可怜的小脸一时满是怒意,将小长安一推,长安稳不住,扑在地上,小脸上都被蹭落了皮,血淋淋的样子煞是可怖。庄和却无暇管她,瞪着夏侯辕和阿翎,冷笑道:“你们兄妹还真是反了天了!还在宫中,竟然对我如此不敬!” 阿翎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庄和,她什么都没说好不?这样都能被扯着说是闹事了?疯狗咬人果然是不看是谁的。 顾熹微见小丫头扑在地上,半晌不见起身,忙不迭抱了长安,见她脸上的伤痕,“呀”的叫出来:“这可怎生是好——这要是落了疤……”长安一个小孩子,要是这样落了疤,即便是帝姬,只怕日后也会被嫌弃的…… 长安原本就因为疼痛抽抽噎噎的在哭,被顾熹微焦急的模样唬住了,哭声愈发大了。庄和被夏侯辕气得不轻,一时也不管了妹子,转头呵斥道:“哭什么哭?叫外人看了笑话,旁人怎么看母妃,怎么看你我?” 可怜小长安跌破了脸,亲姐姐竟然连哭也不让哭,只能躲在顾熹微怀里啜泣,眼泪浸入伤口,更是疼了。 阿翎嘴角抖动起来,忙要起身去看长安,被庄和一把扯住:“妹妹这是做什么?我妹子的事,总不劳妹妹关心的。” 庄和母女看来是对谁都开启了宫斗模式啊,阿翎见长安抽泣着伤心,一时火气也是上来了,冷笑道:“原来姐姐还知道平安是你妹妹!我可没听说过有你这样的姐姐,叫妹子受了伤,不赶紧宣太医来给平安诊治不说,竟是连哭都不让哭了。我若有你这样的姐姐,还不如当场吊在横梁上,死了也干净!” “你再说一次!”庄和更是火大了,被阿翎挥开了手,立时暴脾气上来,纤细的手指紧紧扯住阿翎的衣袖,一用力之下竟是撕下来一段,“我倒是奇了,连平安都没有说什么,你竟是这样为她出头,离间我姐妹情谊,究竟是安的什么心思!” 阿翎衣袖被扯了一段下来,雪白的小臂暴露在外,一时也是窘迫起来。夏侯辕见妹妹吃了瘪,当场就一步上前,作势欲捉庄和,后者忙让开,险些跌倒,被夏侯辕扯住了衣袖。 还没来得及说话,夏侯辕桃花眼便眯成一条缝,笑得极为伪善:“表姐这样大的火气,不如败败火吧。”说罢,轻轻用力,那绸缎“撕拉”一声,便从肩部断开,惊得庄和花颜失色,忙用另一只袖子掩住手臂,低声骂道:“夏侯辕,你个黑心贪婪的,竟是要这样坏我闺誉?!” 夏侯辕依旧笑得虚伪,将手中一只袖子随意抛在庄和面前,装起了无辜:“表姐,你那样大的火气,做弟弟的不过替姐姐败败火罢了。”一双桃花眼又斜斜一扬,“是姐姐的衣服太不经用了而已。这样多的眼睛看着,要是以后逼着阿辕娶姐姐……”说到这里,夏侯辕忽然正色,笑容也是格外温和,“弟弟一定会好好疼姐姐,姐姐英年早逝之后,弟弟会好好活着,纳百八十个小妾来缅怀姐姐的。” 庄和看着他眼中闪现着若有若无的危险光芒,忽然觉得后背一凉,想到白家神棍出神入化的医术,而夏侯渊不说多,七七八八应当也是学到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转头便要走。   ☆、第59章 庄和连妹子都顾不上一路去了,待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兄妹俩才看着偎在顾熹微怀里的小长安,后者这才敢抽泣出声,红了眼的模样看得人心疼。 夏侯辕嬉皮笑脸的蹲下身子,看了眼长安的伤口,吩咐道:“去打些水来。” 方才来时的宫女已经被尽数遣了下去,阿翎左看右看,方才明白是在使唤自己,心中虽是不快,但见小丫头的委屈模样,也就转身去叫人打水来。 拧干了帕子,夏侯辕才笑道:“一会子可有点疼,你忍得住不?忍不住就照着你表姐手臂上咬就是了。”说着,特别登徒子的摸了一把妹妹的小臂,“这可是肤如凝脂,摸着舒服极了,就当做是晚膳的火腿炖肘子就是了。”阿翎几乎暴起,只差没抡起膀子狠狠揍他了。 顾熹微见状,强忍着笑意。长安兀自懵懂:“平安是好孩子,不咬姐姐……” 夏侯辕用帕子慢慢拭去长安伤口上的泥沙后,修长的手指勾了点药膏,细细涂在她脸上:“这可是好东西,平安日后长成了大美人可要谢谢表哥我。” 长安本就因为疼痛脸色绯红,一听这话,咧开嘴笑起来,小脸更红了。 还没等四人起身要走,便见林贵妃西施捧心状来了,她本就貌美,做出阵仗更是我见犹怜。一见了长安小脸上的疤,扑上来抱着长安,低声哽咽道:“我的儿啊……” “母妃……”长安原本就小,方才受了委屈,此时忍都忍不住,在母亲怀里哭起来,母女俩抱着抽泣了一会儿。林氏才抬头看着阿翎三人,开始了指桑骂槐:“好端端的,跟着兄姐出来都能遭了这样的罪。我苦命的儿啊,带你出来却不曾看顾好你,这安的是什么心哪。叫你被人推倒了摔伤了,由来充好人……” 刚被庄和骚扰过,现在本来就烦,林贵妃着一连串哭丧般的指责更是叫人火大,阿翎和顾熹微交换了一个眼神,顾熹微不动声色的靠近阿翎,水葱似的手指在她白皙的小臂一拧,顿时起了红印。 阿翎一面捂着伤处一面哭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狠心短命的!扯破了我的衣裳不说,竟然还暗中使坏拧我!合着她是天之骄女,我就是奴才丫头了,阖该她作践我……”说罢,看着夏侯辕,还一副“哥哥求安慰求抱抱”的表情,看得原本泫然欲泣的林贵妃顿时愣了愣,压着嗓子叫道:“庄和方才回来,那衣衫……你们好歹是姊妹一场,何苦这样坏她闺誉?” 眼见林贵妃沉不住气,都这样直说是庄和告的状了,阿翎心中顿时畅快,正要开口,便听到自家哥哥懒洋洋的声音:“啊呀,贵妃你也真敢说。可不知道是庄和表姐先动的手,再怎么着,也不能坏了自己妹妹的清誉吧?何况萧家大哥就算外放出京,但果果总是他没过门的妻子,要是被哪个侍卫看去了,仔细萧大哥跟表姐拼命呢。”笑眯了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淡然,“既然阿辕扯坏了姐姐的衣衫,那么就请贵妃跟阿辕一起去找舅父吧。虽说表姐是个泪包,又是个小心眼子的,还总是跟果果过不去,但阿辕是个男人,总是愿意为姐姐负责的。” 林贵妃听完这变着法的骂人,也是愣了。夏侯辕养在白家神棍身边,神棍就是个没正经的,夏侯辕作为嫡传弟子,又能好到哪里去?想想自家那对佟家哥儿情根深种的大女儿,又想到自己和纯仪之间的龃龉,林贵妃对于夏侯辕这温和从容的笑脸只觉得如神鬼一般可憎可恶,更明白这事要是捅到了皇帝面前,庄和只能嫁给夏侯辕不说,夏侯家已经有了两位帝姬,未免夏侯家坐大,庄和势必是要受委屈的。再者,夏侯辕如今说是精通医理也不为过,要是给庄和下什么慢性毒/药…… 愈想愈觉得可怖的林贵妃白了一张脸,咬着下唇不说话了。 长安见状,忙搂住母亲,有几分羞怯:“母妃,是方才姐姐、姐姐跟表姐吵架,平安跌倒的……”说罢,生怕母亲多问什么,忙低头绞着衣角。 林贵妃眼角突地一跳,忙起身牵着长安,道:“我宫中还有些许事未曾处理,便先带着长安回去了。”也不等三人开口,便转身而去。 看着林贵妃抱着长安上了轿辇,顾熹微才叹道:“可怜长安这样可爱的孩子,竟是摊上了这样的母亲和姐姐。” 夏侯辕倒是淡定:“人各有命,哪里来的那样多时间感伤别人的身世?”说着,又格外轻佻的摸了一把阿翎的小臂,桃花眼微微一眯,“摸着倒还不错,来年就给萧家大哥一人枕着睡了。” 阿翎忽然觉得,他怎么不在江南呆一辈子呢? 这头夏侯辕只顾着调笑阿翎和顾熹微,叫两个妹子都红了脸,而那头林贵妃带着长安一路飞奔回了寝宫,庄和换了一件鹅黄色的长裙,见母亲回来,以为得胜了,忙迎上来:“母妃可算是回来了。” 林贵妃如今脸色不好,上前一把携了大女儿,一手牵着小女儿,进了正殿,又吩咐不许进来后,这才沉了脸色:“囡囡,你妹妹脸上这伤是怎么了?” “囡囡”二字正是庄和的小名儿。庄和一听这话,又瞥见长安一脸委屈的模样,忙道:“方才女儿与夏侯家那小蹄子起了争执,她将妹妹推倒了。” 长安见状,拉着母亲的衣袖,低低道:“不是表姐,是、是……姐姐。”她说着,对上了庄和的眼睛,见庄和眼中满是不虞,唬得更是厉害了。 庄和抿了抿唇,还是承认了:“母妃,平安脸上的伤,是我不小心……若非夏侯家那两兄妹,又怎会如此?” “不小心?!你就是这样当姐姐的?”林贵妃满腔怒火,“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妹妹体弱,你这做姐姐的,不好好怜惜,竟然当着她的面跟人起争执不说,还将你妹妹推倒?如今伤了平安的脸,你叫她日后如何嫁人。若是平安有个好歹,你叫我怎么活?!” 庄和今日本就受了委屈,衣袖被扯了不说,母亲一回来又劈头盖脸的这样呵斥自己,已然哭道:“母妃如何不想想我也是你的女儿?平安出世后,母妃什么都向着她,她年岁小些,身子又弱,我就阖该被母妃不闻不问?母妃偏心眼子也有些限度可好?怎不想想,今日夏侯辕这样对我,传了出去,我又怎么嫁的出去?”掩面哭起来。 林贵妃只觉得脑仁生疼,坐在主位,将一盏茶一饮而尽,还是劝起了女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夏侯家那两个,这么多年了,连我都没有办法,你难道又能怎样?何况辕哥儿被那白家人带走,如今回来,风头正热,你做什么去招惹他?”说到这里,林氏话中已经有了几分埋怨,“你为了佟家那哥儿跟元熙起了多少龃龉,你是帝姬,有什么好的没有,非要眼巴巴的想着一个病痨鬼子?” 眼看着心上人被诋毁,庄和满腔的愤懑,只是又不敢跟林贵妃呛声,加上今日的委屈,只觉得站在一边一脸怯怯的妹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当下,一张娇弱的小脸上漫上几丝戾气,一把扯过长安:“你这没人伦的小东西,你平日不与我亲厚也就算了,今日还看着夏侯家那贱种作践我!你这小病痨鬼,如何不这样死了,倒也是干净!” 可怜小长安年幼体弱,被亲姐这样扯住,没几下就昏了头,口中虚弱的叫着“姐姐”。林贵妃始料未及,忙起身要护着小女儿,谁知庄和犹不解气,扬手便是一耳光摔在长安脸上。长安脸本就小,红印几乎满了整张脸,原本就被摇得泪水涟涟的长安被这巴掌掀翻在地,趴在地上,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庄和!”林贵妃见小女儿被大女儿这样对待,一时火气上涌,想也不想就给了庄和一个脆响,“你要害死你妹妹吗!” 庄和自小被宠在手心里,林贵妃连骂都没骂过她,挨打还是头一次。只是被林贵妃这样一打,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长安更是恨了。林贵妃哪里顾得上庄和的满眼恨意,忙不迭抱起已经昏过去的小女儿,唬得连声音都变了:“来人,快宣太医!” 门外候着的人这才冲了进来,见状大抵明白出了什么事,忙打水的打水,宣太医的宣太医。林贵妃抱了女儿在床上,看着站在原地,一面哭一面恼恨的看着长安的庄和,强忍住想要再抽她的冲动:“你就好好回去反省一下,今日不必用膳了。” 庄和闷闷的应了,又怨毒的看了昏迷的长安一眼,转身去了。 而当日,便传出了长安帝姬病重怕是要不行了的消息。皇后带着阿翎和夏侯辕赶到的时候,见帝辇已然在外,知道皇帝已然到了。一路到了主殿,见林贵妃伏在床边低低哭号着,皇帝立在殿中,脸上虽看不出喜怒,但眉头紧锁。 匆匆向皇帝问过安,夏侯辕也不给林贵妃面子,硬生生挤开了她,见其要发怒,忙笑嘻嘻的退了一步:“那好,贵妃您自己给小长安看病吧,我这就走。”说着,作势就要离开,唬得林贵妃忙拉下脸来求他:“辕哥儿,你、你救救你妹妹吧。我让开,我这就让开……” 夏侯辕笑嘻嘻的坐在床边把脉:“太医们找不到退烧的法子?”见林贵妃不语,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像是很不以为意的样子,“去抬酒来,越烈越好。” “阿辕,你要给长安灌酒?”别说林贵妃,连皇后都惊了惊,“平安体弱,哪里能承受烈酒?” “安定侯,只怕帝姬她受不住……”在场太医院正不免上前谏言,还没说完,就被某妖孽男瞪了一眼:“那你来?” 院正低眉想了想,还是退了一步。毕竟这长安帝姬可是皇帝幼女,怎么灌药都吐了出来,这才高热不退,要是活不了了……死道友不死贫道,随便他怎么做吧。 “舅母放心就是。”夏侯辕笑道,如玉的面孔上满是慵懒,瞥一眼迟迟不叫人的林贵妃,笑眯眯道,“贵妃这么不放心我?那就自己救吧。” 林贵妃此时脑袋都大了,无奈之下只好叫人抬来烈酒。开了酒坛,屋中一时酒香满溢。 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来的,阿翎明白什么叫物理降温,忙道:“快,把酒给平安抹在身上。”见林贵妃失神一般,忙低声道:“贵妃娘娘,阿翎说句不中听的,用人勿疑疑人勿用,既然都给了你法子,那平安的生死,就是握在你手上了。” “还等什么?还不按着王姬说的做。”皇帝总算是发话了,林贵妃不信皇后不信夏侯家兄妹,但对于皇帝,还是相信的,毕竟没有一个父亲会看着自己女儿死。抹了把眼泪,林贵妃才强作镇定:“还请皇上和辕哥儿回避。” 虽说长安年岁小,但被看去了身子总是不好。皇帝也明白这点,与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双双而去。夏侯辕和阿翎自然也不好再留,跟着出去了。 出了主殿,阿翎才咬了咬下唇:“长安出了这样大的岔子,如何不见庄和表姐?” 身边掌事宫女忙道:“庄和帝姬身有不适,实在无法前来。” “身有不适?还是让别人身有不适了,怕被舅舅怪罪?”夏侯辕很贴心的给自家表姐补刀子,“我方才看,长安脸上还有巴掌印,她又是受惊过度,这才成了这样。我瞧着贵妃,还不是那样毒打自己女儿的人吧?” 这话倒也没说错,林贵妃性子温婉骄纵,跟皇后柴贵姬呛声的时候也没手软过,但对于两个女儿,绝不是什么坏人,对于小长安,更是捧在手心里,怎么可能出现什么殴打? 皇帝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看着蔚蓝澄澈的天空,不发一语。   ☆、第60章 虽说小长安在那日夜中便退了烧,但一直昏迷不醒却是后话了。林贵妃忙着照看女儿,一来二去也是病了,庄和也不再装乔说是身子不适,看护在母亲床前,只是心中对于拖累了母亲的长安更是看不上眼了。 阿翎在第二日便被皇后放出宫去,说是夏侯辕好容易回来,自然该一家团聚,便也不做个恶人将阿翎拘在宫里了。 回到家中的阿翎见沈婉兮难得在,身子一滚便要像往日一般撒娇,谁知被自家大哥拎出来。从小就没被夏侯轩凶过的阿翎顿时莫名其妙,看着自家娘亲,雾蒙蒙的眼神叫人心疼极了。 纯仪不免笑道:“你嫂子有了身孕,你哥哥如何肯叫你多碰了?”说罢,叫女儿坐在自己身边,抚着阿翎的小脑袋:“可别去闹你婉姐姐。” 阿翎顿时欢喜了,忙不迭到了沈婉兮身边,上下打量了一回,这才笑眯眯的:“娘总算是准许哥哥嫂子生孩子了?” 纯仪面上一红,顺势倚在了定国公怀里,笑道:“如今倒也不晚不是?我生你与辕哥儿的时候,可都二十六了。” 阿翎一面颔首,一面作势要去臊沈婉兮,夏侯轩拉足了架势,只要妹妹一动就要“有异性没人性”了。夏侯辕坐在一边,慢吞吞的用茶水涮了杯子,这才斟了茶喝一口:“大哥,要是果果闹起来,只管将她扔到小黑屋去败败火就是了。”说罢,转头对阿翎妩媚一笑,桃花眼之中如沐春风般,“你说二哥哥疼你不?” 阿翎当时就想抡起茶壶跟他拼命了,别扭了一会儿,才转头看着纯仪:“娘,我明日与顾家的微姐儿去相国寺上香,也算是为小长安祈福了。” 纯仪闻言颔首:“你去吧,只是途中小心些就是了。”说到这里,又长叹一声,“长安遇上这样的母亲和姐姐,当是大不幸。” 阿翎沉默不语。 当日夜中,阿翎忽然梦见了萧清晏,这七年来,也不知道是第几回了。他还是像七年前那样,长身玉立,面如冠玉,举手投足间气质清华出尘,就那么瞧着她,轻轻的唤着“果儿”。 自然而然的,阿翎并没有睡好,第二日在马车上还不住的打瞌睡,几乎要歪在顾熹微身上去。 相国寺是大齐最大的寺庙,更是昔日太/祖皇帝下令敕造,皇家有大型祈福活动,皆是相国寺和宫中的宝成殿主持共同操办。但在无活动之时,此处对于百姓也是开放的。 刚下了马车,一股子檀香的清幽香气便萦绕在鼻尖,沁人心脾,叫原本因为睡眠不足而焦躁的阿翎都平静下来。 顾熹微一面携了她,一面笑道:“是不是昨夜魇着了?我瞧你怎么都没有精神。” “倒也不是。”顾熹微还是个纯情小妹子,阿翎总不可能直说做春梦梦见自己的小情郎了,“也别误了,便赶紧与我进去吧。” 两女结伴进了相国寺,檀香袅袅,似乎都有些超凡入圣的感觉了。大雄宝殿之中人来人往,佛像宝相庄严,木鱼声笃笃,肃穆感顿时萦绕在心头。阿翎也没有忘记来意,与顾熹微一起为长安祷告过,又想着要去捐些香油钱。 迷信这东西,阿翎一个接受党的关怀教育出来的成年女性本来是不太信的,但入乡随俗,何况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刚将封好的银封递出去,那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上下打量了一下两女,笑道:“阿弥陀佛,两位小施主善心可嘉,不如求上一只签,贫僧也好为两位小施主参详一二。” 求签?阿翎脑中顿时浮现出往日在大街上看到的“x半仙”,一时有些无奈。瞥一眼身边顾熹微,见她笑得煞有介事,忙扯了她转身:“你真要求?” “为何不?”顾熹微笑着,娇美的小脸上生起一团红晕,“我总是想求求看自己的姻缘的,何况,听说相国寺的签可灵了。” 阿翎见她期待的样子,也没敢说出“你才多大就想郎君了”的话,想到昨夜梦到萧清晏,心里还有点小期待,转身笑道:“如此,便多谢大师了。” 老和尚笑着,从手边递给两人一个签筒,示意两人分别求签,只是阿翎眼中的求签,求出来的无非是上上签,或者是下下签什么的,了不得再批上莫名其妙的话。只是低头看一眼自己求出的签,上面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的写着——“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阿翎不晓得这个算不算淫词艳曲,但这个出现在寺庙里就委实太奇怪了,转头好奇的看着顾熹微手中的竹签,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顾熹微红了脸,将竹签交给老和尚,后者看罢,微微一笑:“施主聪慧,想来不需要贫僧解释了。”又含笑看着阿翎,“倒是这位施主,红豆相思,只怕施主命中相思者颇多。” 阿翎愣了愣,眉眼中染上了温暖的笑意:“大师这点倒是说差了,我并无那样多的相思之人。只是我所思的那个人,他还在外未归。” 老和尚双手合十,笑得好比佛祖拈花微笑:“信则有,不信则无,全赖施主内心罢了,贫僧也不过是参详一二。”说完,入定般阖上眼。人来人往,仿佛都打扰不了他的清静。 顾熹微拉了阿翎,轻轻笑道:“也不一定是你想的,或是想你的啊。” 白了顾熹微一眼,阿翎转头便要走,还没彻底转过身,便听到顾熹微促狭得一如夏侯辕的笑声:“你瞧,想你的不就来了。” 正要啐她,抬眼却见一个英俊男子对自己笑得温和,眉眼间虽是有一分病弱之气,但却衬得整个人更是儒雅温清。 “远哥哥。”阿翎顿时尴尬,甜甜唤了一声,小手拧了顾熹微一把,疼得她小脸都变了色这才乖巧的上前跟佟明远对立,“远哥哥怎么来了?” “我来与父亲母亲祈福罢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们。”佟明远打量着阿翎,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你们也是来祈福的么?” “是呢。”阿翎颔首,巴掌大的小脸上漫出担忧来,“平安病了,虽是退了烧总是还没醒来的。” 长安秉性与其母林贵妃并不像,故此,佟明远对她还有几分喜爱,此时见阿翎这样担心,语气也关怀了些:“我倒是听说了些,说是忽然就发起高烧来了?” “突然?”顾熹微嗤笑道,“佟家哥儿你信么?要不是咱们那位尊贵的囡囡,也不知道能不能如此。” 佟明远晓得“囡囡”二字是庄和的小名儿,一时眉头也是蹙起来了。阿翎低头不言,要是给庄和知道自己在她梦中情郎面前说她什么了,可要坏事,忙拉了把顾熹微:“人家母亲都没说什么,你慌个什么劲儿?” 庄和自小娇纵,胡闹的功力也非同一般,佟明远也不愿意细问,只是见阿翎脸上颇多顾忌,心中一软,低声道:“她又给你脸色看了?” “没有。”阿翎摇头,小脸上满是惬意,“我哪里有那样好欺辱的?况且她总是不能胜过二哥哥的。” “阿辕回来的事,我倒是知道。”佟明远一边说着,一边笑,“嘉国公世子也快回来了不是?” 见眼前的人儿脸上顿时绽开笑容,眼角眉梢都是一股子欢喜,顿时有些不是滋味,还是微笑道:“果儿想他得很了是不是?” 顾熹微在一旁,很不自然的咳了一声,悄悄拉了阿翎一把,示意她赶紧走了。佟明远对于自己的特别,阿翎也是知道的,当下也只是笑着:“倒也不是,只是许久未见,任是谁也会想念的。”说完,赶紧退了一步,“远哥哥且去吧,我与微姐儿去禅房之中歇息片刻罢。” 佟明远颔首,目送两人去了,这才向着大雄宝殿之中去了。却猛然见老和尚及其手边的签筒,一时心中怅惘,低声道:“大师,在下能求一支签吗?” 那厢阿翎与顾熹微一路到了禅房,这才松了口气。顾熹微一面抚着心口,一面低声调笑道:“你说庄和为何不想生吞了你?就那语气,简直都酸成了一只醋缸,我要是庄和,别说生吞了你,还要嚼了你的骨头。” 阿翎如何肯依,当下扯了她的嘴一把,这才心满意足的向着产房走去,只是还没进入,便听到禅院之中传来一个年轻公子的喝声:“贼秃,你竟敢管我的闲事?!” 旋即又是个急切的劝声:“施主,这是咱们相国寺的规矩,禅房清静,施主在此静养,又何必、何必……”说到这里,小和尚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就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 阿翎闻言,忙想退开,毕竟上次吃了教训,若不是她想弄明白事情起因,佟明远倒也不至于被太医勒令不许娶妻。还没等她牵着顾熹微离开,就听到那年轻公子的叫声:“贼秃!本公子乃是霍家人,先帝贤妃是我姑祖母,乐安长帝姬是我表姑,当朝郑太傅是我外祖父,本公子还有个国公的姑父,识相的赶快跪下来向本公子请罪,如若不然,便将你打得满地找牙!”他话音一落,便有疑似护院的声音吆喝:“还不跪?真不跪?”又响起拳头落在皮肉上的声音,“贼秃,你还真不跪!” 阿翎嘴角动了动,转头看一眼顾熹微,后者满不在乎:“你要去看就去,但凡扯上了萧家的,便是鸡鸭猪犬你也要管管。” 是的,扯上了萧家。嘉国公夫人罗氏之母,便是先帝贤妃霍氏的亲姐妹,自然而然的,那位“是国公的姑父”,指的就是嘉国公。未来公公都被扯上了,阿翎倒也淡定不了,转头就将一众护院唤来,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向着发声地去了。 刚进了那个院落,便见一众家丁围圈对着一个小和尚拳打脚踢的,一旁一个人模狗样的年轻公子哥儿怀中抱了个美貌女子站在一边看戏似的。那公子哥儿倒也算是英俊,但那怀中那姑娘,花容月貌,弱弱柔柔的模样看得人心中痒痒挠。 两女同时皱起了眉,这样子还用看么?这位自称后台雄厚的公子哥儿原本在此疗养,但现在带了个妹子回来消遣,被小和尚发觉了,白日宣淫不好,更何况是在寺庙里。这位实诚的小和尚就指出来了,但这位纨绔不肯,就成了现在这样。 还没等两女路见不平,那纨绔已然看到了两人。阿翎模样像极了其母,五官还没完全长开,但已是一等一的美人;顾熹微也是唇红齿白的美人一只,那纨绔当场眼睛就亮了,还不忘附庸风雅,忙放了怀中的小美人,拱手道:“小生这厢有礼了。” 似乎有乌鸦飞过…… 阿翎与顾熹微相视一眼,还是决定来软的:“这位公子,不知道这位小师傅做了什么,要这样殴打?相国寺可是皇家寺院,传到了圣上耳中,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纨绔沉吟片刻,忙道:“还打什么!别惊扰了两位姑娘。”那群护院顿时做鸟兽散状,呼啦啦让开,露出了其中鼻青脸肿灰头土脸正趴在地上呻/吟的小和尚。 “还不去请大夫来。”顾熹微上前一步,忙对身后人说道,又转头看着纨绔,“公子,这位小师傅的药钱,可少不了公子的了。”那纨绔精虫上脑,此时只会忙慌慌的点头了,顾熹微颔首,小脸上漫上笑容,衬得一张小脸更是美艳:“只是我不懂,公子方才说出身高贵,又怎么如此来跌了自家长辈的颜面……贤太妃和郑太傅要是知道了,得多伤心啊,何况皇上那头……咱们这京中,三步一个伯爵,五步一个侯爵。”她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看着纨绔发笑。 见纨绔的脸色顿时变了,顾熹微暗自得意。她就知道这么蠢的人,绝不能是在京中长大的。要是在京中长大的,郑太傅那样严苛的家教,就是不常走动也不能成这样目中无人的样子。 只是那纨绔身边的女子一看就是更没脑子的,忙笑道:“公子别听这位姑娘胡说,公子出身高,总有人嫉妒的。说不定,也是嫉妒妾身呢……” 嫉、妒、妾、身?阿翎一个王姬,家中夫婿更是国公世子,嫉妒她?顾熹微乃丞相孙女皇后侄女,嫉妒她? 两女一时都被逗乐了,只是相视笑着。场面静极,只剩了那小和尚不住的呻吟声。 那纨绔原本在深思,见两女同时笑起来,认定了是在被嘲笑,一张脸登时变作了猪肝色,恼羞成怒道:“哪里来的贱人!竟敢这样对我不敬?”手一挥,“还不给小爷……抓过来!”“打”字说到嘴边,但对上两人如花似玉的脸,纨绔又不忍心了,忙改了口。 有人要打自家两个姑娘?护院们哪里肯答应,忙上前跟对方的家丁对上了。阿翎笑嘻嘻的站在其身后,道:“只管打就是了,最好将他揍得她娘都不认得他。到时候我就跟舅舅舅母说,是这人要打我们在先的,将他打死了,舅舅也会给我们兜着。” 对方闻言,顿时一怔,上前的步伐也软了不少。但阿翎带来的家丁,不乏是被定国公用军队里操练的方法练出来的,沙包大的拳头哪里是这群人能招架得住的,没几下就被打得满地找牙。 众护院得了自家两个小主子的话,正要上前捉纨绔,便见那柔柔弱弱哭得跟林贵妃似的姑娘闪出身来,冲到两个小的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那落地声音听得阿翎一阵肉疼:“姑娘,两位贵人,便饶了公子吧。” 那雾蒙蒙的眼神,像极了当时被林家老爷子亲手勒死的林语纤,一副不饶就是欺死了她全家的感觉。   ☆、第61章 经历了林语纤那事,阿翎是恨极了这等子柔柔弱弱装可怜的女人。当下提脚闪到一边,满脸嫌恶的看着那姑娘,冷笑道:“可莫要跪我,叫旁人见了,还以为我如何你了。你也莫要给我泼脏水儿,我实话与你说了,我并不怕你给我泼脏水,但这后果,你掂量掂量你承受得起么。” 小白花脸色瞬间白了,身后还是纨绔的叫嚣:“还不起来!小爷养你们吃白饭的吗!还不去抓这两个贱人!” 顾熹微也是个刚烈的,忍了许久,此时也不愿意再忍,上前劈手便摔在纨绔脸上:“你骂谁贱人!”一下下去,手都麻了,还是不敢示弱,握了握拳,才说,“你这样一个外孙,我都替郑太傅觉得丢脸。识相的还不快滚,在这里丢人现眼的。” 那纨绔此时暴跳如雷,拳头几乎就要抡到顾熹微脸上,小丫头却仰起脸:“你打,你打就是了!我实话告诉你,你只要敢打,我保证,你霍家一家人都吃不了兜着走,便是贤太妃也护不了你。” 许是被顾熹微这大义凛然状给吓愣了,纨绔就那么看着她,呆呆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熹微暗自松了口气,她只是在赌这家伙是个欺软怕硬的,当然若是她受伤了,帝后一定不会轻饶了这人,但是否会连霍家老小一起发落也不好说。 阿翎心中暗自赞叹这姑娘好气魄,冷不丁面前那小白花已然扑在自己腿上,一面抱着一面摇:“这位贵人,你便放过公子吧,求你了,求你了。” 阿翎不过十四岁,下半身全被这样抱着摇,一时重心不稳,见小白花哭得梨花带雨,心中又气又恼,何况这样摇着,她也快要倒了,想也未想,一脚便踹在了小白花心窝上。 小白花被蹬了一脚,整个人便向后倒去,阿翎则是被反作用力一推,整个人也是向后倒去。眼看着后脑勺就要着地,护院们护在前方也顾不得后面,阿翎紧紧闭上眼,心中哀嚎着:“吾命休矣!” 只是末了,想象之中的痛楚并没有,只是有一双手紧紧将自己拦腰抱了起来。还未睁眼,阿翎便先红了脸,耳边传来顾熹微如遇大赦的叹息声,耳边又是响起了夏侯辕没好气的声音:“你怎的这样蠢?不能小心些么?” 亲哥啊!恩人啊!阿翎想都不想,一把搂住对方的脖子,嚷道:“谢谢哥哥。”耳边只是响起了一声轻笑,一股子清爽的香气窜入鼻中,好闻极了。又觉得当着这样一群人的面,说好听点是心性还小,又黏兄长;难听了就是不知廉耻。忙颤巍巍的放开,却见自家二哥站在面前,桃花眼都迷上了,一脸暧昧笑容的看着自己。 他在面前,谁抱得她? 莫名其妙的转头,见阳光下,男子的清俊容颜被阴影拢了些,发色如墨,鬓角如裁,面如冠玉,一双眸眼温润如玉,仿佛阳光见了都会为之失色。 萧清晏!萧清晏居然回来了! 阿翎嘴都能塞进一个电灯泡了,萧清晏只是笑笑,将她放下,又招手唤回顾熹微,这才道:“不知舍妹是如何招惹到公子和这位姑娘了?要这样在禅院之中行凶?” “禅院之中行凶?”纨绔叫道,“看这,”指着满地打滚的家丁,“看这,”指着捂着心口还能维持着一脸楚楚动人的小白花,“到底是谁行凶!” 萧清晏目光淡淡扫过几人,又看着受伤的小和尚被抬了出去,沉默不语。阿翎方才丢人丢大发了,现在急需一个发泄点,当场冷笑道:“我可没有领了个姑娘回禅院要消遣,我可没有被小师傅发觉了便要使武力就范,我可没有开口闭口就叫别人‘贱人’,还要叫人来打两个姑娘的。”转头看一眼萧清晏,见他含着笑容看自己,脸上更红了,“旁的也就算了,别说一表三千里,就算不是,我也头一次听说能用表姑夫是嘉国公来压人的。” 顾熹微当场便没憋住笑出了声,暗叹闺蜜这是要逼着萧清晏自己处理自家的事啊。而萧清晏和夏侯辕听着阿翎说完经过,脸倒是越来越黑了。 萧清晏不必说,夏侯辕是那种除了自己谁都不能欺负妹妹的,现在别说欺负了,都指着妹妹鼻子骂“贱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便火了,咬着牙道:“给本侯往死里打,弄死了我兜着!” 得了这话,众护院当场便来了精神,纷纷摩拳擦掌。纨绔见状不免退后,磕磕巴巴道:“你敢打我!我姑祖母和外祖父绝不会放过你——” “有能耐你就告到皇帝那里去!”夏侯辕哪里吃他这套,桃花眼忽然微微眯起,“我觉得你这嘴实在太臭了……”说着,从腰带里翻出一个纸包,在手里揉了揉,顿时向着纨绔扔了过去。 那纸包不偏不倚,直直朝着纨绔嘴里射了去,白色的粉末遇水即化,只见那纨绔嘴唇不住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夏侯辕倒是笑了:“你暂时哑着吧,打得怪难听的。”一副“我是好孩子我最听不得惨叫声”的乖宝宝模样。 阿翎其实从小就觉得,要是萧清晏属于腹黑,那自家孪生哥哥就是腹黑之中的全黑。 纨绔带来的家丁们见状,忙要拦人,却被一招一个的放倒。护院们沙包大的拳头落在纨绔身上,却一点惨叫声都没有,很快某人就鼻青脸肿了。只是护院们都知道,要是真把这公子哥打死了,贤太妃那头动不了夏侯辕,到时候挨揍的就是他们。个个手下都是留了后手的,痛归痛,但全是避开了要害,不会伤及性命。 阿翎此时尴尬得厉害,看了萧清晏一眼,还是忍住了问题,转身出了院落,寻了另一间僻静的禅房坐下,又托小和尚给自己端了一壶茶来,喝了几口,才觉得心里松惬些了。 顾熹微跟在阿翎身边,低声调笑:“这样久不见他,你一点都不想他?” 阿翎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想跟他突然出现没任何关系。” “就是想嘛。”顾熹微低声笑道,满眼的羡慕,“果果的红豆已经回来了,不晓得我的红豆在哪里。” “去你的。”阿翎点着她的脑门,翻身便将顾熹微摁到了床上,捏着她的脸,“你个小蹄子,想郎君了就赶紧叫你娘亲给你说人家。看你这模样,怕是耐不到及笄便要慌着出嫁。” 顾熹微哪里是个好欺负的主儿,不甘示弱的捏着阿翎,笑道:“我耐得住及笄,总比你个口是心非的小蹄子好。明明想念得很,别人回来了,又要拿乔不肯理人家。我若是萧大哥,转头就去找方才那楚楚可怜的小美人了。瞧你方才野蛮成那样,踹别人心口这事都干得出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翎忙坐好了身子,心中止不住的后怕起来:“我方才那样,他会不会讨厌我?”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惊骇,可怜兮兮的拉着顾熹微,颤颤问:“他会不会讨厌我?” “怎会?”顾熹微一面揉着脸,一面笑道,“你儿时比现在蛮横多了,那时都那样喜欢你,现在怎么会变?” 暗叹顾熹微的毒舌属性快赶上夏侯辕了,阿翎还是有几分坐不住,起身要出去,却被顾熹微扯住衣袖,低声笑问:“要是你现在出去,他真的跟那姑娘在说话怎么办?”见阿翎美艳的小脸顿时失去血色,笑弯了眼,快步朝外面走去,“可别去呢,一会子伤心了……”话还没说完,便撞上了迎面进来的萧清晏,这下跑得更快了,出门见夏侯辕跟在萧清晏身后,拉了他衣袖一把:“辕哥儿,你便别进去了,做蜡烛总归是不好的。” 夏侯辕一脸慵懒的神色,桃花眼之中对于当蜡烛这事还闪烁着几丝期待的光辉:“为何不去?” “仔细遭报应呢。”顾熹微勾起笑容来,“我瞧着,你要是敢做,翎姐儿真得与你翻脸,方才她一张脸都唬白了……”还没说完便听到屋中飘出阿翎幽怨的声音:“微姐儿,你难道不知道揭人老底的时候,别叫别人听到么?” 顾熹微这才笑眯了眼,转身想走,谁知脚踩到了裙摆,差点摔倒。夏侯辕当机立断,忙英雄救美的揽了顾熹微一把。 顾熹微:“……” 夏侯辕揽了一会儿,眉头一挑,狭长的桃花眼露出几分狡黠的光芒:“熹微妹妹,你……好重啊。” 顾熹微:“…………” 从阿翎的角度,见屋外两人似乎闹了别扭,双双去了后,屋中就剩了萧清晏和自己,一时更是尴尬了。虽说两人往日的确亲厚非常,但到第七年未见,有些话也是说不出口了。更何况,如今阿翎已经长大了,按照道理,过不了多久,就该等着萧清晏八抬大轿抬回去了。 萧清晏看着阿翎闷闷的坐在面前,心中蓦地一酸,低声道:“果儿……你一点也不想念我么?有没有一些话想对我说?” “没有啦,你不是说,要明年才回来么?”抬着头,阿翎并不太适应这高了一个头的距离,“我没想到你今年便回来了。” “倒是不愿了?”萧清晏浅笑,那股子风华绝代的感觉又一次上来了。他原本就是清俊非常,如今正值青年,又是有了成年男子的硬朗,举手投足间那魅力实在叫女人无法抗拒。阿翎瘪了瘪嘴,忽然就这么凑上去,在他怀里趴了一会儿,脸蓦地拉下来了:“你、你走,我不愿见到你!” 被她莫名其妙的举动彻底弄迷糊的萧清晏好气又好笑,拧了一把她的脸,只觉得好比凝脂般,叫人不忍心放开,索性双手捧着:“我又是哪一点惹了你生气?” “你个登徒子!在哪里去染了一身脂粉味!”阿翎气不打一处来,想到这么多年了,要是早恋自己都该恋过了,然后在京中守活寡一样,结果良人回来,回来第一天就发现他身上有女人的脂粉味。阿翎才不是什么三从四德的拥护者,当即便毛了。 “脂粉味?”萧清晏狐疑的看了看自己,沉吟片刻,道,“不该啊,我早早就洗过了,怎么可能还有脂粉味?” 阿翎脸色更加难看了:“我要退婚。” “退婚?”他挑眉,见她一张小脸气得通红,满是一股子别样的美感,“我不会同意的。” “你不同意也得同意。”深深觉得自己养了十四年的大白菜被猪拱了的阿翎心中难受得很,并且这猪可能还不止一只,越想越委屈,“你明明答应过我的……” “我什么都没说。”萧清晏笑着,见她委屈得眼眶都红了,忙好说歹说的告饶道,“哪里有什么女子?不过是方才抱你的时候沾染上的。” 阿翎脸色一僵,偏过头思量起了这话的可信度有多高,见他坦然的面容,忽然就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嗅了嗅自己身上,觉得是一个味道,这才放下心来。 萧清晏一面笑,一面引着她坐下:“戈雅使臣要进京来了,皇上这才命我赶紧回来。”又捏一捏她的下巴,“只是我没想到,我回来了,你倒是不与我亲近了。” 阿翎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这又抱又搂,还不亲近?还是顺势答应着:“你怎的知道我在这里?” “我原本去寻你,怎料你不在。辕哥儿便陪我一起来了,方才又见到了佟家那位,不多时又见到定国公府的家丁出来。”萧清晏一面说着,一面轻轻揉了揉她的辫子,“七年了,你总算是长大了。” 她长大了,不再是七年前那一笑就露出好几颗豁牙的模样,回京之时,父亲还说,颇有几分当年长乐帝姬的风姿。萧清晏自然是知道长乐的,除了淑宁之外,没有一个人能在容貌上胜过长乐,也包括其同母妹妹纯仪。 阿翎只是笑,指头在他手背上勾画着:“我总是会长大的不是?” 萧清晏忽然勾起一个笑容来,轻轻点在她鼻尖上:“你不长大,我怎么娶你?”   ☆、第62章 且说那日纨绔回去,哭闹着要自家老爹为自己做主,可将霍家人闹得头疼。两老虽是疼爱儿子,但到底也明白,刚上京城不好好夹着尾巴做人还敢这样张扬。更何况能让自家儿子到相国寺静养,也是求了郑太傅的,他偏偏还生出了这样的幺蛾子。 霍家两个老的结结实实教训了儿子一顿,但霍夫人终究不忍儿子受了一顿打,还是回了娘家求郑太傅定要查处行凶之人。 只是等到事情转转兜兜传开了,夏侯辕很讲义气的站出来承认,自认挨了三十大板,然后又向帝后说明了霍家纨绔的事儿,郑太傅不料外孙还惹了这样的事,回去便亲自操板子打了他五十大板。霍家纨绔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一个月没能下床。 只是这些也就是茶余饭后的闲话,如今的事,便是戈雅使臣即将进京。事关国事,什么都是闲话了。 当年戈雅可汗德勒克进京,带走了长乐,如今事过三十年,戈雅可汗德勒克率领太子伊雷而来,倒也是盛况。 戈雅本就是马背上的民族,个个身材高大,草原上的风沙叫他们脸上有着不合年龄的沧桑。 皇帝与太子在勤政殿亲自迎接了德勒克和伊雷,算是大齐给予的最高礼仪。 阿翎原本对于拐走了自家姨母的德勒克还有几分好奇,只是最后,将戈雅和蒙古划上等号之后,也就没有那样多的兴趣了。 那日,阿翎刚下了学,又温过了功课。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去林贵妃那里说要看看病愈的长安。林贵妃和阿翎原本就不对盘,本要拒绝,但架不住长安苛渴求的眼神,还是叫阿翎带着长安出去走走。 病了那样久,长安一张小脸更是消瘦了,也不像是往日那样爱笑,沉默的看着珀月湖畔红了的枫叶,怔怔出神。 “平安。”长安不过六岁,有这样的神情实在是诡异,阿翎蹲下身子,轻轻问道,“你不欢喜么?” 长安闷闷的摇头,拉着阿翎的手,欲言又止,这样游移了半晌,才开口道:“姐姐,你说,三姐姐为什么那样讨厌平安?母妃总说我们是亲姐妹,可是、可是……平安觉得,三姐姐没有当平安是妹妹。”说着,又想起庄和的那一巴掌,捂着脸,大眼睛都快淌出泪来。 知道小丫头被庄和欺辱了,阿翎心中也是疼惜,忙抱起小丫头:“平安,这世上总会有人不喜欢你的。这个人会是任何人,就算是你三姐姐,也不打紧,你要自己喜欢自己。如果有人不喜欢你,那你就要活得更好,比她好。” 长安撅着嘴听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抱着阿翎的脖子:“那姐姐喜欢平安么?” “当然。”对于这种又萌又软的小孩子,阿翎最是喜欢了,但念及林贵妃和庄和,阿翎心中一阵膈应,还是没有表露出半点,抬眼见不远处几个衣饰华贵的人被一群人簇拥着缓缓而来,为首的还是身着类似蒙古族服饰的。念及是皇帝领着使臣参观皇宫,阿翎忙抱着长安便要走,“随姐姐去坐一会子吧。” 女眷到底还是不要撞上外使的,长安也是见到了父亲,稚嫩的声音软糯糯的:“父皇——” 长安人小声尖,皇帝等人本就站得不远,听到这声“父皇”,看清了是谁,眼底闪过一抹担忧,又恢复平静,转头看着德勒克:“可汗见笑了。” “皇上言重。”德勒克看着不情不愿向着自己走来的阿翎,喉中忽然一哑,身子已然抢出来:“乌仁图雅——” 这铁塔似的男人忽然抢出来,叫两个小的都吓得不轻。长安忙将小脑袋埋在阿翎怀中,而阿翎莫名其妙的看着这年迈的汉子眼底闪烁的泪花,脑中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忙欠了欠身:“给舅父请安,给姨父请安。” 对于自己长得跟长乐年轻时候的模样相差无几的事实,阿翎还是很清楚的。而这位戈雅可汗德勒克,正是长乐的夫婿。 德勒克怔怔的看着阿翎,略显苍老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笑道:“乌仁图雅,你、你……” “父亲。”德勒克身后闪出一个青年男子,身材高大,肤色黝黑而健康,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不失为一个美男子,眉眼间满是游牧民族的英气,目光转向阿翎,“这位想来就是大齐的元熙王姬吧?” “是。”这汉子实在太大,阿翎跟他这样面对面站着,简直就跟个小羊羔一样。上下打量了一下男子,笑道,“尊驾想来是伊雷王子吧?” 那男子眸中露出赞许来:“王姬果然聪慧。” 虽说对于别人的赞美阿翎还是很受用,但还是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这回德勒克进京来,指名点姓带了自己最器重的儿子伊雷,这一眼看过来,除了他父子二人,谁又能与皇帝并肩站着? 德勒克倒是看着阿翎,过了半晌,才笑道:“你是纯仪帝姬的女儿?”见阿翎点头,这才笑道:“果然,若是纯仪帝姬之女,倒也不足为奇。” 阿翎大概是个种族歧视的,何况自家这个素未谋面的姨夫看自己的目光实在让阿翎不能不受惊,忙胡乱找了个由头,抱着长安去了。 等一路到了凤栖宫,长安才拍着小胸脯问:“姐姐,那姑父看你怎么、怎么……”她年纪小,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贴切的词,“像是三姐姐看佟家哥哥?” “因为姐姐长得太像他妻子了。”阿翎说罢,不免一叹,昔年长乐与淑宁,两个帝姬风华绝代,容色足以与太昊争辉。隐隐约约听说,德勒克对于长乐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不晓得长乐死的时候,他是有多伤心。 一路心事重重的到回到了凤栖宫,进门便见淑宁和佟明远在,忙放了长安向淑宁请安。后者懒洋洋的抬起头,见是阿翎,展眉一笑:“翎姐儿回来了。” 她温和笑容之中的疏离,阿翎还是看得出的,自从佟明远中毒之后,淑宁对她再也没有往日的疼爱了。饶是如此,阿翎还是笑道:“是呢,方才在珀月湖遇到舅舅和德勒克可汗了。” 淑宁闻言,“嗤”的笑出来:“我还当是谁,德勒克那人啊……长乐姐姐死了这样多年,乍一见你,要是不惊喜,才是有鬼的呢。” 皇后看了淑宁一眼,眼中有几分薄责,还是将阿翎唤到身边,这才笑道:“原也是你长得像长乐帝姬了,也别吃心才是。”又低声笑道,“如今萧家哥儿也回来了,待德勒克去了,便给你们做主成亲。” 阿翎到底架不住女儿家的害羞,脸上染了几分粉红,连眼中都亮晶晶的。 场面一时静悄悄的,淑宁瞥了儿子如常的面色一眼,明白他心里就跟油煎一样,无声叹息一声,笑道:“翎姐儿也留不得许久了,日子倒真是快啊。” 阿翎倒是无妨,只是佟明远没有半点变化的脸色倒叫她有些愧疚感,忙起身道:“果果还有些功课没完,便先行告退了。”说罢,又叮嘱长安几声,便飞快的夺路而逃。 待到了廊下,阿翎呼吸才算是平顺下来。淑宁对她心存不满她早就知道,只是佟明远态度又是那样暧昧。对于这个长得好脾气好哪儿哪儿都好的表哥,阿翎还是很喜欢的。但扪心自问,若是佟明远离开那样久,她大抵不会那样想他。 至于萧清晏,其实阿翎也说不出来他好在哪里,但是就是没有一个人能替代他。 坐在廊下,阿翎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那样浩远幽深的天空。忽然就想起来那老和尚说自己倍相思的事,说穿了点,就是烂桃花一串串……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阿翎觉得眼睛都泛酸了,闭着眼做着眼保健操,却听见一阵很轻的脚步声,睁眼,见是一身月白衣衫的佟明远:“我寻你不见,想来,就是在此处的。” “远哥哥。”轻轻唤了一声,阿翎很大方的挪开了身子,“哥哥还是坐着吧。” 佟明远含笑,抚着阿翎的头:“快要出嫁了,怎么反倒不欢喜了?”又坐在阿翎身边,指节有些许泛白,“那日我来禅房找你,却听说你与萧家哥儿去了,害我扑了个空。” 阿翎顿时尴尬了起来:“我还以为哥哥那日直接回去了呢……” “母亲今日与我进宫的缘由你晓得么?”佟明远很难得的打断了阿翎,一双眼睛就那样怔忡的看着她,“我怕是也要说亲了,还请舅母为我多多留意着些。” “以哥哥人品相貌,害怕哪家的闺女不肯么?”阿翎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尽量不叫佟明远觉得吃心,“舅母势必不会委屈了哥哥的。” 佟明远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旋即笑得温和:“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究不是我们能做主的。”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我听母亲说,德勒克昔年对长乐姨母情根深种,奈何姨母早逝……”说到此,长长叹了一声,“果儿明白我的意思罢?” 阿翎颔首,半晌后又笑出声来:“远哥哥只怕是多虑了,若我是德勒克,即便有一个女子再像长乐帝姬,我也绝不会说什么要将她带回去聊表哀思的。更何况我是外甥女儿。” “也是。”佟明远微笑,深深看一眼阿翎。她如今大了,倒也不复幼时娇憨,容色如雨后娇花,明艳之中透着妩媚,叫人移不开眼。看来虽是个迷糊,但气度高雅,叫人不忍冒犯。望了一会子,佟明远方才低下头,淡淡笑道:“我总是希望果儿欢喜一辈子的。” “我亦希望哥哥欢喜一生,来日寻到一个女子,‘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说罢,抿着嘴微笑起来,“那样,我方才放心了。” 佟明远见她这模样,忽然就发起笑来:“你那样不放心我,不如自己替我寻一个夫人吧。”见她立时红了脸,忽然就觉得有几分伤感涌上,连话都说不出了,索性低着头不语。 “我替你寻?”阿翎在脑中把各家闺女过了一遍,笑道:“我替你寻就替你寻,总归要不是因为我,你现在早就娶上媳妇了。” “好。”佟明远不是什么不知礼数的,更知道这个跟萧清晏那叫个难舍难分,也就只是握紧了手,思绪忽然就飞到了那日求签的时候。 那竹签上,无比娟秀的小楷,工工整整的写着:“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这头两人各怀心事,那头奉林贵妃之命来接长安的庄和,一入宫苑便见这两人无比亲昵的坐在一处,虽说一句话也没说,但总叫庄和觉得刺眼。奈何此处是在凤栖宫里,她不敢过多的放肆,以免被拿捏到错处了。心中妒火烧得庄和整个人都不好了,还得在皇后面前装个好姐姐,长安挣扎着不让庄和牵着,还是被*,不情不愿的跟着庄和出了主殿。 经过宫苑,见阿翎和佟明远坐在那里,长安不禁欢喜,还没唤出声,小手便被庄和狠狠一捏,痛得她小脸都变了色,抬头见庄和一脸恨恨,心中不免对姐姐又厌又怕:“你这没人伦的小东西,我才是你姐姐,你跟外人那样亲近做什么?到底是个没骨头的东西,阖该你跟个痨病鬼似的,你现在这样小就向着别人,你大了之后,要是我挡了你的道,是不是直接打杀了我?” 庄和这尖酸刻薄的功力已经是炉火纯青,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个是仇人,将小长安说得委屈极了,奈何哭都不敢哭,只好低头闷闷的。想想阿翎对她的关怀,再想想这位亲姐姐的尖酸刻薄,长安心里高下立判,何况上次为什么生病,长安可没有忘记。那一巴掌,打断了长安对于这个姐姐所有的期盼。 庄和满腔妒火,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殊不知长安心中早就对她没有一丝姐妹的情谊,有的,只是深深的惧怕和恨不得早日能脱离苦海的盼望。   ☆、第63章 满心羞恼的庄和牵着长安去了,阿翎无意间瞥见一个俏丽的背影心中暗道要糟。温宁、温惠、庄静三个年长的帝姬已然出嫁,剩下的年岁都还小,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身姿? 想到方才庄和定是见到了自己和佟明远坐在一处的样子,依着她那性子,指不定又在心中记了阿翎一笔呢。 这么想着,阿翎不免咬了咬下唇。她并不惧怕庄和,只是觉得如果真的明目张胆的闹起来,只怕要吃亏的。又偷偷看一眼佟明远,他低着头,侧颜是那样的好看,仿佛是玉琢一般,俊美的男儿。要是庄和真的嫁到了佟家,先不说佟明远这头,光是淑宁,那可就有得庄和受得了。 只是,对于夏侯家,皇帝已然网开一面,再有帝姬想要嫁进驸马家,只怕不容易了。 日子转转兜兜的过着,因着德勒克父子在京中,皇帝倒也是颇有几分忙碌。随着年龄的增长,阿翎的学业倒也不那样繁忙了,下了学,便就与皇后唠嗑。至于回家,往日阿翎还能跟沈婉兮厮磨一会儿,现在沈婉兮有了身孕,夏侯轩那叫个“防火防盗防妹妹”,生怕媳妇被妹妹吵着了,见了阿翎来,就恨不得拎着衣领子将她扔出去。阿翎自知无趣,转头就去萧清晏那里,说了自家哥哥一通坏话,这才心满意足了。 而皇家,每年的秋狩却也是必不可少的,虽说德勒克在,但正是叫戈雅看看大齐这群新长成的青年才俊,皇帝钦点了数位小辈跟着一同去秋狩,顺带也带上了资历比较老的妃嫔和几个年幼的皇嗣。 听说了萧清晏要去的阿翎自然不会错过跟未婚夫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机会,好说歹说了许久,皇后才同意带上她和顾熹微。 天空澄澈得好比一方美玉,秋高气爽,连带着天空都格外的高朗。秋狩的队伍就那么从皇宫浩浩荡荡的开往围场,所谓围场,实则也算是一处行宫,大齐开国以来,一向都是在此处狩猎。 偷偷掀开车帘,望了望骑马走在最前方的皇帝和德勒克父子,还有一身戎装生怕有人蹦出来刺驾的父兄,阿翎长长叹一声,放下了车帘,转头看着皇后:“舅母,有句话,果果想要问一问。” 皇后原本悠然自得的看着书,见她忽然正色,也就颔首:“你问吧。” “庄和姐姐的婚事,还有明远哥哥的婚事。”对于庄和来日会嫁到哪里,阿翎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未免听来太过怪异,还是这样问了,“我总是好奇的。” “庄和?明远?”皇后忽然含笑,见顾熹微一脸鄙视的看着阿翎,笑道,“微姐儿也觉得果果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顾熹微移开目光,无辜的模样看来纯真得很,叫人心里都痒痒起来:“姑母又欺负我,我几时这样想过了?” “明远那孩子,我势必不会委屈他的。”念及佟明远中毒的原因,皇后还是有几分愧疚的,抿了一口茶,“不过庄和那头,你们也不必想了。休论我与淑宁长帝姬不会同意,便是林贵妃,也不会允许庄和与明远在一块的。” 阿翎顿时放下心来,松惬笑道:“二姨没少让林氏吃瓜落,林氏那样的性子,指不定给庄和物色了怎样的人家呢。势必是家世上好的,姐姐是帝姬,自然也是当得起。” 皇后忽然抿唇一笑,沉默不语了。 到达目的地,又将营帐分好。少不得皇帝要给人训话的,看着这些子随侍的大臣一个个被叫过去谈话,阿翎也没有闲着,进了自己的营帐,向顾熹微讨教起了针线活,惹得顾熹微笑话了她好久,说是想绣嫁衣想疯了。 伊雷刚从外进了营帐,便见德勒克背对着自己站着,面前挂着一幅画。那画上的女子,风姿绰约,含笑间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婉明艳,那笑容美到了足以晃花人眼。 伊雷静默片刻,认出那人与当日在珀月湖畔遇见的元熙王姬又七八分相似,沉吟片刻,才问:“这便是大齐的长乐帝姬么?” 德勒克似乎没有料到儿子在身后,身子僵了僵,转头示意儿子站到自己身边来。目光又一次落到了画上,满眼的疼惜:“当年本汗第一次见到乌仁图雅,她才十七岁,就那么骑在马上。她是那样的美,咱们草原上所有花儿加起来都不及她十一。咱们草原上的英雄,从来不会掩饰爱意,我还未曾向当年的齐皇求取她,她便自请下降和亲。伊雷,你可晓得,阿爹当年是有多欢喜,只要她愿意,我可以倾戈雅之力来疼惜她。”可惜,他还没能来得及好好疼她,她便去了。 “父亲节哀。”伊雷听出他话中的哽咽之声,知道这是戈雅的天的汉子陷入了回忆之中,“长乐帝姬在天上,总是不愿父亲如此的。” “我还记得,我依着汉礼娶她,揭开她盖头的时候,那种惊艳。伊雷,你晓得么?这画画得再像,实则没有她本人的一半。大齐女子皆是貌美,但除了淑宁帝姬,我还没有见过那个女子能与她并驾齐驱的。” 伊雷微微惊讶,淑宁的样貌他是见过的,虽说如今已经上了年纪,但容貌仍旧胜过不少妙龄女子,也不难想象,淑宁年轻时,是有多美。 “我那日在宫中见到元熙,还以为那是乌仁图雅回来了。可我也听到了,她唤我‘姨父’……”德勒克声音渐次低了下去,“伊雷,你并不知道,当我一夜醒过来,听见她暴毙……昨夜还在与我跳舞,与我唱歌的人,竟然就这样没了……” “所以父亲再没有立过阏氏?”伊雷追问道,见德勒克点头,不免也是心酸起来。 草原上的汉子,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心意,对于喜欢的女子也好,旁的什么也好。 夜渐渐深沉,篝火依旧,空地上,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托着小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冷不丁一件薄氅披在身上:“夜深露重,病了怎么了得?” “病了也不需你照顾的。”阿翎也不回头,嘴上却老大不客气,“我倒是在想我娘亲,如今爹爹哥哥们都出来了,娘亲一个人多寂寞啊。” 萧清晏展眉一笑,坐在她身边:“那你怎么不在家中陪着干娘?现在到这里了,却来想这些?” 蹙起了眉头,阿翎瞪着他:“有你这般说话的么?天才晓得,要不是为了某人,我怎么会来?” “为了某人?”萧清晏心中欢喜,却明知故问道,“果儿为了谁?叫我猜猜,佟家哥儿?还是戈雅那位王子殿下?” “你……”被气得够呛的阿翎也不理他了,转头看着火堆,仿佛是雪捏成的白皙小脸上升腾起了红晕,也不知道是因为火还是什么。萧清晏坐在她身边,看着火光反射得他眼中亮晶晶的,还有几分稚气的小脸上顿时染上了几分妩媚,当下眯眼握了她的手:“你是为了我,是不是?” “谁为了你啊?”阿翎柔柔笑着,乖乖巧巧的模样叫人只想在她脸上咬一口,“我为了一个蠢货而已。” 萧清晏半点不着恼,将她白嫩的小手握得更紧了:“大蠢货与小笨蛋凑一起,倒也是绝配。” “去你的。”不依不挠的起身,又怕被人见了,忙转身道,“我要回去了,一会子熹微找不到我,总会着急的。” “回去吧。”看着自己的小未婚妻起身,也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胸膛中忽然就有些莫名的自豪感,“果儿,等你再大些就好了。” “大些也不关你的事。”知道他什么意思,阿翎红了脸,飞也似的逃了,回到营帐,还将顾熹微唬了一跳,见她通红的脸色,硬是拉着摸了几把额头,确定没有发热才算完了。 而第二日,便也就是狩猎开始了,这事女人向来是插不进去的。只见皇帝与德勒克分别在队伍最前方,众皇子和大臣并青年才俊们分别跟在后面。 皇帝手握硬弓,脸上含着沉稳的微笑:“素闻戈雅男儿彪悍,还请可汗与王子不吝赐教。”说罢,率先催马,绝尘到了前方,德勒克也是微笑,策马紧随。众人一路绝尘而去,马蹄达达,听得人格外的振奋。 按着往日的习惯,第一二只猎物,素来是由皇帝和太子射下的。但此时,倒是德勒克和皇帝分别得一,太子身边的宋王老大不给亲哥面子,笑道:“皇兄这回可是吃了瘪了。” 太子也是雍雅,看也不看弟弟,只低声道:“可汗远来是客,连一点地主之谊也不曾尽么?”说罢了,策马到了皇帝身边,留下宋王在后,后者自嘲的笑笑:“又想说我不懂礼了。” 马蹄声雷动不止,尚且隔得远,便见草丛之中跳出一只小鹿,像是被这马蹄声惊住,转头灵巧的想要逃开。众人见是鹿,都很有默契的松了弓弦。古人云:逐鹿天下。为王为君者逐鹿天下,却也没有臣子的事,为避嫌,鹿归君上,早就是约定俗成的事了。 只是皇帝还未曾射出,一只长箭破空,带有雷霆之势,气势穿云,稳稳的朝着小鹿射去,小鹿中箭倒地。 大齐众臣面面相觑,转头齐齐的看向还未收弓的伊雷,脸上神色微微不虞。跟皇帝抢鹿,还是个外臣,难免叫人觉得有异心。而下一刻,众大臣又齐齐的看向定国公三父子,脸上神色又安心下来。 当年大齐建国不久,戈雅屡次来犯,是当年的定国公夏侯杰自请领兵抗衡,斩戈雅大汉乌斯曼于剑下。 还没等众大臣脑中千回百转完毕,皇帝已然朗声笑道:“王子好箭法。”说罢,掠到死鹿前,见长箭从其左眼贯穿右眼而出,转头看着伊雷,赞道:“姐夫生了个好儿子。” 德勒克亦然含笑:“皇上谬赞了。”说罢,转向伊雷,“还不向皇帝陛下赔罪,这可不是你的猎物。” 伊雷面不改色,闻言恭敬的俯身,行了个戈雅的大礼:“还请皇帝陛下恕罪。” 皇帝微微含笑,一双眸子里却看不出半点喜怒:“有儿如此,倒也是不负此生。”说罢,解下腰上金刀,“朕听闻戈雅习俗乃是金刀配英雄,朕这把金刀,便送给王子了。” 那把金刀,尚且是皇帝做太子的时候,先皇钦赐的,刀鞘上镶满了宝石,刀身更是用玄铁锻炼,吹毛立断。 伊雷看了一眼那刀,还是不动声色的接过:“多谢皇帝陛下。”说罢,恭恭敬敬的退到了一边,沉默不语。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的举动,半晌后脸上浮出一抹说不出意味的笑容,太子亦是一笑,只是谁也猜不透,这父子俩是在打什么哑谜。 这场狩猎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夕阳沉沉,雁影掠过,在这苍茫的暮色之中添了几许肃穆。阿翎和顾熹微厮混了一整日,好容易盼到了一众人马风尘仆仆的回来,虽是欢喜,但也明白这种情况,总是不该自己出面的。 这次的狩猎,众人皆有斩获。皇帝和德勒克得了不少,太子和伊雷也是收获颇多,像是被父亲拎来充数的夏侯辕也是得了不少猎物。只是阿翎比较怀疑,是药倒的还是真正斩杀的。 剥了皮,冬日又有好的皮料制衣了;晚上也有好吃的野味了。 阿翎原本跟在皇后身边,见绿绮极快的走进营帐,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话,皇后这才露出笑脸来:“既然她要来,就叫她来吧。正好陆昭仪也在,叫她们娘俩说说话就是了。”说罢,又携了阿翎和顾熹微,“皇上赐宴了,便随我去吧。” 皇后虽是不点明,但阿翎也是明白了,只怕是皇帝的长女温宁帝姬要来了。那是陆昭仪所出,当年太子出世后,皇帝便再没有子女出世,后来好容易陆氏有了身孕,生了皇长女。 年岁相差太大,阿翎与温宁也算不得太熟,知道了也不曾多放在心上。 一路到了主帐,篝火前已经摆好了长几,皇帝最前面,身边摆着另一张案几,便是皇后的位置。阿翎知趣的行至庄和与长安身边,与顾熹微同坐一张长几。 长安看着阿翎的眼神那么期盼,又转头怯生生的看了庄和一眼。可怜她才六岁,就要忍着亲姐姐的尖酸刻薄。何况她年岁小,又体弱,想想庄和心中就是又厌又怕。 顾熹微自小就早慧,与阿翎玩笑之时瞥了长安一眼,便知道她心中所想,招手道:“平安,来,顾姐姐这里来。”她可不怕庄和,何况若是跟庄和对上了,她也不介意。 长安大喜,忙屁颠屁颠的蹭到顾熹微和阿翎中间,左蹭蹭右蹭蹭,活脱脱一只小狗腿,看得庄和咬碎了一口银牙不说,又怕佟明远看了对自己厌烦,还得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 顾熹微和阿翎深深贯彻了小孩子就要吃饱的理念,如同在夏侯轩婚宴上一般,你一筷子我一勺子的给长安喂食,只将小丫头撑得拍拍圆滚滚的小肚子示意再也吃不下了才算是完。 抬眼,皇帝和德勒克正在互相说着恭维的话,无非是什么“远来是客”“贵国人才辈出”“令郎人中龙凤”之类的话。 阿翎又一茬没一茬的听着,原本想大快朵颐,又见对面的萧清晏含笑看着自己,脸上一红,还是斯斯文文的小口吃着。 萧清晏含笑看着自己的小人儿,唇边温润的笑容更浓。不觉身边的伊雷起身,将手中的金刀捧起,打断了正在互相拍马屁的德勒克和皇帝:“皇帝陛下钦赐的宝刀,绝非凡物。伊雷有一不情之请,还请皇帝陛下应允。”见皇帝搁下就被,脸上淡然得很,颔首让其说下去,“伊雷想将此刀转送给旁人。” 大齐众臣差点打翻盛着美酒的酒杯,这伊雷王子,先是抢了皇帝老儿的鹿,现在又要将皇帝钦赐的东西送出去!要知道就算是草纸,只要是皇帝赐下来的,也要放在祠堂里,和祖宗一起供着。 皇帝倒是半点不怒,脸上还是如常的淡然神色:“有趣,不知王子想要送给谁?” 伊雷环视了一圈在场众人,大步流星的走到阿翎面前,双手将金刀奉在阿翎面前:“我想送给元熙王姬。” 德勒克一顿,抿紧了唇。草原上的习俗便是,若是男子爱上了女子,想要娶她为妻的话,便以佩刀相赠,若女子收下了,便是愿意嫁给男子为妻。当年,他亦是送了贴身的佩刀给了长乐。那时长乐说了一句话,彼时他不算懂,如今懂了。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阿翎身上,似乎连呼吸都凝结了,只余了烈火燃烧的劈啪声。   ☆、第64章 火光映衬下,阿翎的眼睛似乎都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水光,就那么和伊雷对视着。伊雷看着她,只觉得比画上的女子更美了数倍,又见纤细的小手轻轻接过那把金刀,在手中把玩着。 身边的顾熹微抱着长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是知道戈雅的习俗的,现在阿翎接了,在伊雷眼中,不就是许了他?一双眼睛没由来的转向了萧清晏,后者的神色在火光下看不真切,只是那样丰神俊朗的面容上,被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笼罩着。 阿翎将金刀把玩在手上,寒光映在脸上,平添了一股子凄绝。抬眼,如伊雷般环视了众人一次,才笑道:“我认得这把刀,是舅舅的。削铁如泥,吹毛立断的神兵呢。”说着,刀刃向下,手指突然松开,那刀没了支撑,飞快的落下,将瓷碟从中劈开不说,还洞穿了长几,最后稳稳地钉在了地上。这一声尖脆,几乎吓白了在场众女的脸,但某人还是端着笑容。 “阿翎一介女子,成日舞刀弄枪,只怕有人不肯要我了。”说着,从长几上被破开的洞口拾起金刀,收刀入鞘,交还给伊雷,“谢王子抬爱,我夏侯家虽是世代英烈,但阿翎实在与刀剑无缘,还请王子恕罪。” 她这话说得没有一丝牵强,大齐女子从不舞刀弄枪,伊雷自然明白这点,又见阿翎尚且有几分稚气的小脸,笑道:“王姬若是不敢,方才也不会接了。夏侯家英勇,女儿也不似一般闺阁女子。”说到这里,看着阿翎的目光忽然闪现出莫名的光辉,“我总算是明白,何以父亲对长乐帝姬情根深种,大齐的女子,值得我草原上的男儿倾心。” 他这话如此直白,叫阿翎脸色都变了变,心思不免就飞到了那日老和尚的话,说是自己相思者颇多。顿时就下定了决心,要在回去之后好好给相国寺捐点香油钱,好让老和尚金口一开,免了自己的一串串烂桃花。 大齐众臣之中不乏愤青,见自家小王姬被这么调戏,脸都气红了,只是事关两国交好,也不敢说什么;知道萧清晏和阿翎婚约的人不免同情的看着萧清晏,要知道,历代皇帝为了边疆安稳,连自己亲女儿也可以牺牲,可别说阿翎一个外甥女儿了;如林贵妃母女乐于看阿翎笑话的暗自得意在心中;而佟明远和夏侯辕同时举杯喝了一口酒,脸色却截然不同,一个阴郁,一个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阿翎思量片刻,还是笑道:“我大齐女子,以贤良淑德着称,俗语道:‘美人配英雄’,戈雅男儿壮阔,自然爱慕美人了。”一面说完,一面在心中给自己点了个赞。 “美人配英雄……”伊雷重复了一次,脸上笑容浓浓,目光炯炯的看着阿翎,“我记得,有一句汉语,叫‘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说着,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着阿翎,“不知王姬这位美人,可愿意……” 这明目张胆的调戏,还没说完,伊雷身后已然传来萧清晏平静的声音:“元熙王姬醉了,臣送王姬回去。” 阿翎深深觉得自己得救了,忙不迭做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顺势往顾熹微身上靠了靠,长安见状,从顾熹微怀中挣开,扶住阿翎,“姐姐不舒服就回去休息一会吧。” 阿翎颔首,忙对正一脸慵懒状看着自己怎么脱困的皇帝:“舅舅,阿翎有些不适,先行告退了。”萧清晏亦然起身,道:“臣送王姬回去。” “去吧。”皇帝看够了戏,索性等两个小的自己去厮磨。 阿翎如遇大赦,忙不迭闪出了主帐。夜风徐徐,似乎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转头看着身边跟出来的萧清晏,笑道:“你吃醋了,是也不是?” “没有。”萧清晏如玉般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一手牵了她,力道之大,将阿翎握得生疼。阿翎疼得难受,不住的想要将手抽出来,萧清晏转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目光那叫个哀怨:“果儿不愿意我牵着你?” “没有……”话还没说完,唇便被堵住了。唇舌交缠之间,阿翎原本的话被萧清晏尽数咽了下去。她脸颊通红,又瞥见主帐离自己尚且不远,忙不迭的要推他。 女孩唇齿间的馨香叫某人很是受用,胸膛上却有一双小手不住的推搡着。念及方才伊雷调戏了自家小未婚妻,萧清晏愈发觉得醋了,单手握了她一双手,另一只手压着她脑后,将自己胸膛中的气息都吐进了,这才心满意足的放开差点窒息的阿翎。 阿翎重重的喘息着,差点没命!究竟是谁说这老小子温润如玉的!明摆着就是一张翩翩公子的皮,腹黑的瓤,现在还一种霸道总裁的即视感?! 得逞了的萧清晏温柔的抚着她的背,望向她因为缺氧而通红的小脸,笑道:“果儿?” “你别碰我。”着恼了的阿翎一点不客气的推开他的手,“你要了我的性命!” “我如何要了你的性命?”萧清晏哪里肯让她逃?轻轻抚着阿翎因为方才的激情有些红肿的唇,“那样难受,你为何不咬我?咬我一回,我不就知晓了?” 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火气直往脑袋上冲,不管不顾的就咬在他肩上,萧清晏吃痛,微微迷了眼,抚着她的背:“可解气了?” 阿翎不依不挠的摇头,半晌后才放开,低声笑骂道:“登徒子!” “登徒子又如何?”萧清晏微笑,转身,望向朝自己缓缓而来的人影,“王子怎么也出来了?” 来人一身戈雅服饰,高大如同铁塔,正是伊雷。阿翎不免有些尴尬,方才那对萧清晏又骂又咬的样子,只怕尽数落在了伊雷眼中…… 伊雷笑道:“我不过是回帐中更衣。”大眼直瞅着阿翎,忽然轻笑出来:“我只道大齐女儿家保守,还怕唐突了王姬,这才没有言明赠刀之意今日王姬倒叫伊雷惊喜万分。” 阿翎顿时更尴尬了,脸上火辣辣的,又听伊雷道:“我戈雅,男儿若是赠佩刀给女子,便是愿娶女子为妻,王姬如今,可愿意收了伊雷的刀?” 阿翎愣了愣,月光下,伊雷的脸庞更显草原民族的特征,就那么目光炯炯的看着她,等她的回答。 萧清晏见状,心中一酸,还是拉住阿翎的手:“果儿,我送你回去。” “果儿?”伊雷挑起眉头,“王姬原来乳名‘果儿’?”又玩味的打量着萧清晏,“王姬与这位……” 那是个清俊无铸的男子,足以让世间任何女子动心,两人这样相携站立,除了“璧人”二字,找不到任何词汇形容。 “如你所见。”阿翎回握着萧清晏的手,小小的动作,却叫萧清晏无比安心,“王子既然如实相告,阿翎自然感激,但也请王子明白,我与他,中间容不下任何人,也不容任何人插足。王子的抬爱,阿翎只能辜负了。” “我若是强硬要将你带回戈雅呢?”从踏上大齐的国土,伊雷一向是儒雅的模样,此时眼中闪现出危险的光芒,像极了草原上的野狼。 “你大可以试试。”萧清晏亦然护到阿翎身边,“她会是我的妻,这辈子也只会是我的妻。” “戈雅的习俗,便是妻子可以用物件交换。”伊雷低笑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将她让给我。” “我又不是东西!”话一出口,阿翎便被自己逗笑了。萧清晏一向以温雅着称,此时头一次破功,脸色铁青,在火光下分外渗人:“妻子一物,又怎可以用物件来换!” “如此……我戈雅便还有一个习俗,以武力相争。”话音刚落,他忽然跃起,膝盖朝着萧清晏而来,“以男人的方式来争夺自己喜欢的女人,如此可好!” 萧清晏见状,忙将阿翎推开,双手扣住伊雷的膝盖,狠狠掀翻来。伊雷始料未及,大开大合之间,双手不免悬空,被萧清晏顺势抓住,径直扔了出去。 阿翎还真不是种族歧视,只是用东西换女人、打架抢女人什么的。阿翎表示,文明社会生活久了,这些东西接受无能。 那头伊雷差点被扔翻在地,还是稳住了身子,好比一头迅猛的猎豹,又朝着萧清晏扑了过来。后者屏息凝神,侧身闪过,握指成拳,狠狠揍向了伊雷的鼻子。伊雷反手扯住萧清晏的手腕,两人双双倒地,扯着对方的手不肯放开。 阿翎看得心焦,两辈子了,她从来不敢想有一日有两个男子会为了自己打起来。“别打了!”还没说完,被萧清晏横了一眼:“果儿,退回去,别误伤了。” 好机会!伊雷猛地收回手,以手肘击打萧清晏脸颊,翻身跃起,径直扯下腰间金刀,猛地抵在萧清晏脖子上,刀刃上已经染上了几丝血迹,正待白刀进红刀出,却被萧清晏紧紧扼住了咽喉,只要指尖用力,喉珠便会被捏碎,到时候也是死路一条。 正在这僵持的关头,双方都握着对方的命脉,难解难分。一道黑影却猛地冲入战圈,双掌并出迫开两个只待搏命的人:“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来人正是夏侯轩,方才见妹妹和准妹夫离场不久,伊雷也去了,只怕要出事的夏侯轩忙不迭跟出来。阿翎简直都要惊叫出来,被顾熹微从身后扶住,又听到夏侯辕慵懒的声音:“果果,你这回可是赚了。明儿个一定会传开‘戈雅王子和嘉国公世子为了元熙王姬大打出手,结果两败俱伤’的消息。”说着,老不正经的挑着妹妹的下巴,“哎哟,让小爷看看是个怎么样的美人儿。” 没好气的拨开他的手,阿翎忙上前护着萧清晏。他原本一丝不苟束起的黑发懒懒的垂下来几缕,脸颊上因为刚才被伊雷重击,此时已经有了淤青,两人又在地上连滚了几圈才起来,此时灰头土脸,狼狈至极。 抖开自己的手绢给萧清晏擦脸,柔若无骨的小手却被他紧紧按在脸上:“有没有伤到?” 心儿忽然一暖,阿翎笑道:“没有。”见他眼中的忧心瞬间松了,她只觉得欢喜得很,顿时觉得这婚约实在没有一点坏处。 他最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伤,而是,她有没有伤到。 夏侯轩曾听父亲说过不少戈雅那边的风俗,见状已然明白过来,道:“伊雷王子,我大齐的风俗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舍妹与嘉国公世子自幼便有婚约,这件事却是永不能改变的。” “你倒也是条汉子。”伊雷抹了一把脸,露出笑容来,“我戈雅虽也看重婚约,却没有这般自幼定下。也罢,今日便到此为止。我草原上的男儿,是绝不会服输的,我必然会再来,没有挑战的事,我却也不喜欢。”说着,看向阿翎,“我总会征服你的。” 嘴角抽了抽,脑中不自觉浮现出跪地唱征服的阿翎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轻抚着未婚夫的脸,附在他耳边:“我总不会离开你的。” 待伊雷转身去了,夏侯辕倒是笑得没心没肺:“你说你一个黄毛丫头,要哪儿没哪儿,怎么就一群人追着要娶你?”他说着,手指要戳妹妹的脸,阿翎避开,却戳到了顾熹微脸上。顾熹微上回被说胖的事还没跟他算账,这回扯着他的手就不放了。 阿翎此时深深贯彻了“我的眼里只有你”的信念,扶起萧清晏:“我送你回去,麻烦大哥哥些,给清晏哥哥上药吧。” “你自己上药不是更好?反正你们总要赤诚相对的。”夏侯辕被扯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反倒调侃妹妹,那神色跟白家神棍一模一样,“到时候只怕你好几天下不了床……”还没说完,顾熹微还是个连人家都没说的小姑娘,此时红了脸,总算忍无可忍,双手紧紧按住他的嘴:“你这破嘴,说什么有的没的,日后看谁肯嫁给你!” “没人嫁我,我去抢亲就是。”夏侯辕拨开一双白嫩嫩的小手,还很登徒子的啄了啄,叫顾熹微脸上更红,慌忙弃了他躲到夏侯轩身后去了。 一路扶着萧清晏回了营帐,又确认了萧清晏确实没有大碍后,阿翎才转回了自己的营帐,刚进了营帐,连一口水都没有来得及喝,一个小肉团已然扑进怀中:“姐姐去哪里了?”   ☆、第65章 抱着怀中软乎乎的小包子,阿翎倒是心安起来,笑道:“你不回去,你母妃一会子向我要人怎么办?” “母妃跟三姐姐在说话呢。”长安乖乖的趴在阿翎怀中,“三姐姐她、她……”长安一双大眼睛闪着落寞,“姐姐和顾家姐姐走了后,三姐姐不小心,差点打翻了酒杯。” 不、小、心?能让自己吃瘪的时候,庄和一向是乐见其成,会不小心?只怕是心中不痛快吧。 这么想着,阿翎忙低头问道:“你三姐姐与你母妃说了什么?” “三姐姐说,说佟家哥哥什么什么的……”长安幼嫩的手指刮着阿翎的面皮,“平安晓得,三姐姐喜欢佟家哥哥,就跟萧家那个哥哥喜欢姐姐诶一样。”又挠了挠脑袋,“萧家……叔叔?” 阿翎当即没有掌住,畅快的笑出来。萧清晏如今二十四岁,正是男子魅力开始展现的时候,长安唤他“叔叔”倒也没有将他叫老。 “平安,你啊,以后偷偷叫他叔叔就是了,可别当着他的面叫。”阿翎笑道,要是长安一口一个“叔叔”,转头又叫自己“姐姐”,萧清晏那人,看来温润不假,但那心眼多着呢,只怕要吃心。 “年龄大不好么?”长安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辉,“平安就想要长大,母妃说,长大了就能嫁人了,那样就不用跟三姐姐天天在一起了。”又低下头,轻轻说,“平安只告诉姐姐,平安不喜欢三姐姐,三姐姐一点都不疼平安。三姐姐不喜欢平安,母妃抱平安她不欢喜,父皇抱平安她也不欢喜。平安跟姐姐好,她还是不欢喜……”小手摸着脸颊,上回庄和甩的那一巴掌仿佛还隐隐作痛,“三姐姐现在越来越不喜欢平安了……” 阿翎不觉静默,长安的确是自幼体弱,但她心思玲珑,早就看得出亲姐对自己的不满,小小年纪,便要这样应付着亲姐姐的折腾。想想自己是被夏侯轩宠大的,夏侯辕虽然性子乖僻些,但总还是疼她的,再看看憋屈的长安,阿翎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就算穿越到了一个历史上没有的时空,但有俊逸不凡的父亲和容貌绝色的母亲,两人恩爱无双,叫世人羡慕;两个哥哥虽说秉性截然不同,但总是疼她的。 这么想着,阿翎心疼的搂着长安:“别担心,你姐姐也留不了许久了。” 长安似懂非懂的点头,安安静静的待在阿翎怀中。不多时,林贵妃打发人来接长安回去,来人还不忘狠狠瞪了阿翎一眼,那眼神活脱脱在说阿翎离间了长安和林贵妃的感情。 阿翎倒也是好笑,暗叹这回柴贵姬留守宫中,真真是可惜了。 待到第二日,萧清晏和伊雷身上各自有伤,仍是随皇帝去狩猎了,反倒是佟明远说身上不适,没有跟随去。 还没等阿翎进帐,便听到其中传来佟明远略含了几分疲倦的声音:“臣身有不适,要休息了,还请帝姬回去吧。” 旋即就传出一个清悦的女声:“我在这里守着你就是。”顿了顿,那女声哽了哽,声音渐渐小了:“明远哥哥,我的心,你分明是知道的……又何苦这样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在古代浸淫久了,对于这样直白的话,阿翎还是脸上红了红。脚步停在帐前,蹙眉想了一阵,还是转身去了。 这个节骨眼上,她只要进去,这么多年了,庄和那性子她还不清楚?势必会被迁怒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她明年便要及笄了,及笄后便要嫁到嘉国公府去,又何必再横生枝节? 阿翎转身离去,投下的影子却被帐中正对庄和无可奈何的佟明远看到。料想此时无非只剩了几位女眷在营地,若是皇后之类的长辈,便不必转身去了。想到可能是阿翎,佟明远叹了一声,目光中满是坚决:“帝姬回去吧,臣与帝姬孤男寡女,本就有失体统。” “若是我是元熙,你还会说这话么?”庄和小脸上满是伤感,承袭了母亲的一双眸子蒙上了水汽,“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从小你就喜欢她,你想要跟她永远在一起。可是她已经许了人家了,她还没有出世就注定是萧家的人了……”说到这里,泪珠儿仿佛珍珠般零零落下,那般的楚楚可怜。 佟明远只作没有听到,静默的阖着眼,仿佛已经睡去了。庄和苦笑,看一眼装睡的佟明远:“我省得,你母亲看不上我母亲,自然也是看不上我的。我现在都记得沐悠然骂我的话,说我什么都比不上元熙。”庄和一向高傲,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抹干净眼泪,低声道:“明远哥哥好好休息,我过些时候再来看你。”说罢,回头离去,背影是那样的孤高。 而那头,阿翎一路回了自己的营帐,刚进去就见长安趴在软榻上,小脑袋一啄一啄的,模样困极了。见阿翎回来,长安忙弹了起来,小脸胀红,低头划拉着小脚丫:“姐姐,我不是……” “昨夜没有睡好。”一面将她拉到软榻上坐下,一面笑道,“你倒是好,得了闲就到我这里来偷懒,不说你母妃心中恼我,就是你母后也得怨我了。” “才不会呢。”长安小鼻子挺挺,“平安觉得跟姐姐在一起好。”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昨儿半夜,不晓得三姐姐怎么了,还抱着母妃哭呢。” 庄和抱着林贵妃哭?虽说有些震惊,但阿翎还是秉承着“跟我啥干系”的原则,懒洋洋的应了一声:“然后平安就没有歇息好?”说罢,指了指那床,“你睡去吧,我刚吩咐人去做糖蒸酥酪,等酥酪好了,我唤你起身。” 长安好像一只小鸟般,脸都笑开了,凑上前在阿翎脸上香了一个,转身扑进床铺,盖上薄被,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林贵妃那样惯会拿乔的人,怎么生出这样纯真的女儿的。 阿翎对于长安倒是真的喜欢,虽说林贵妃和庄和和她实在不对盘。这么想着,阿翎从身边拿出针线来,再怎么不想做,还是要试试,毕竟以后还是要自己做嫁衣的。 虽说某人用针线,那是一针一个血窟窿。 在阿翎用她那诡异的针法在小指头上扎了一针之后,她是彻底放弃了。 还没放下针线,便见入口投下斑驳的阴影,慢慢抬头,门前立着一个省的花容月貌的少女,眉眼间的楚楚可怜叫人心疼得很。 来人正是庄和。 阿翎也是好奇,照理儿,她不是应该缠着她的明远哥哥,此时怎么会在这里来?细细思量片刻,阿翎也是明白了,佟明远素来对庄和冷淡,庄和碰了壁,少不得要来找她的茬了。 思量毕,阿翎还是笑着起身相迎:“姐姐怎么来了?”又巧妙的用袖子遮去自己满手的血窟窿,“姐姐请坐。” 庄和神色如常的看了她一眼,转头看着在床上安眠的长安,心中顿时涌出恨意来:“我四处寻不见这小蹄子,竟是在你这里来了。”慢慢抬头看着阿翎,“看不出这小病痨鬼这么喜欢你,你究竟有什么好?” 这女的骂起人来也不看看那是跟她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妹妹!阿翎微微蹙了眉头,半晌后又舒展,不紧不慢的跟庄和打太极:“大抵是妹妹比较得平安眼缘吧。姐姐也是,世上最难不过手足同心,又何必说得这样难听?” 听到阿翎教训自己,庄和脸上浮出薄怒,还没发火,侍女已然从外面捧进了两碗糖蒸酥酪。待其退下,看着那雪白的牛奶,阿翎推了一碗到庄和面前:“一碗是留给平安的,我这碗,姐姐若不嫌弃,就吃了吧。” “谁要你好心!”庄和咬紧了牙,一双大眼睛眯起,“你这水性杨花的娼妇!”也不待阿翎还嘴,起身便冷笑道:“贱人,你究竟是要勾了几个男人才算完!戈雅伊雷王子也钟情于你?可笑萧家那口子头上绿云压顶了,还对你那样好!若换做是我,我定是要掐死你才算是完!” 阿翎脸上肌肉抖了抖,不动声色的将糖蒸酥酪拨了回来,自顾自的吃了一口。如此闲适的模样叫庄和心中恨意更甚:“贱人,如何不敢与我对质!” “对什么质?”阿翎一脸无辜的抬头看着她,“姐姐,你说,若是有一天,有疯狗咬了我一口,我难道还转头去咬它一口?” 听出自己被比喻成“疯狗”,庄和脑中轰然炸开,想到佟明远,早就不能再淡定,娇媚的小脸顿时狰狞,扑上前便扣住阿翎的脖子,猛地将阿翎压倒在软榻上:“娼妇,要不是你,明远哥哥怎会如此!你却是连去看他也不肯!” 阿翎被紧紧扣住脖子,只觉得空气不断的流逝着,挣扎之间,那碗糖蒸酥酪被脚踢到,落了地,“划拉”一声,乳白色的牛乳溅了一地毯都是。长安在睡梦之中被惊醒,睁眼却见亲姐压着表姐,还从发中抽出了一只簪子,就那么抵着阿翎的脸:“娼妇,你昨夜做的好事!你可晓得,你跟萧家那口子出了帐做的好事,明远哥哥都看到了。贱人,你到底有什么好!他们都想着你,萧清晏想着你,明远哥哥想着你,连戈雅的伊雷都想着你?!” 说到这里,庄和的笑容忽然迷怔起来,簪子的下端紧紧抵在阿翎脸上,有几丝血迹就那么出来。阿翎痛得厉害,但也怕庄和真的毁了自己容,连叫都不敢叫出来,只能低声道:“你将平安吵醒了,你这样子,叫她看到真的好么?” 庄和猛的回头看向长安,将小丫头唬得一抖:“病痨鬼,你素日不肯与我亲近,明知我与夏侯翎不对盘,你还偏与她亲近!想与我寻不痛快是不是!”转头看着阿翎,“要不是你,明远哥哥怎可能如此?要不是你,明远哥哥当年也不会中毒,他若不是为了你,今日又怎会体弱?你害了他不说,还敢来剜他的心,一切祸事,全是你这娼妇弄出来的!你怎不去死,你死了,明远哥哥就不会再伤心了!” “三姐姐——”平安惊叫一声,忙跳下床去拉庄和,口中不住叫道:“来人,快来人!” 庄和红着眼,那样子好比地狱来索命的厉鬼,听了长安的叫声,用手肘按住阿翎,反手便将另一碗糖蒸酥酪合在手中,朝着长安劈头盖脸的扔过去:“贱人,你也向着她!” 长安年岁小,原本也就没有多的防备,被那瓷碗“咚”的一声砸在头上,立时就倒了下去,小小的身子被糖蒸酥酪洒了一身。 劳资…… 实在没想到庄和真的会对长安下手的阿翎顿时火了,腾出手掐住庄和的脖子:“你这疯妇!她是你妹妹!” “我没有她这吃里扒外的妹妹!”庄和哪里肯住,手中簪子高高扬起,阿翎一张脸上顿时开了一道血口子,鲜血淋淋。阿翎吃痛之下,也不管了许多。忙一巴掌抽在庄和脸上:“你这疯子!” “要不是你,明远哥哥何至于此!”庄和此时恨红了一双眼睛,佟明远跟她疏远,本就像是一根刺,而阿翎就是那深深刺入心中的部分。何况佟明远如今病弱,就是因为阿翎,而昨夜她与萧清晏的亲昵举动亦被佟明远看去,昨夜必然是郁结于心的,否则今日也不会如此,庄和如何能忍? 他不喜欢她,可以;但他因为阿翎受到伤害,她不能忍。 庄和手中的簪子朝着脖子,来势迅猛,阿翎似乎从那簪子尾部看到了银光闪烁,当下闭紧了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只是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在脖子上蔓延,身上反倒一轻,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三妹,你到底要如何!”阿翎忙睁眼,见庄和被两个粗使嬷嬷抓在手中,皇后铁青着脸,扬手便是重重的一耳光:“你疯了吗!” 皇后身后一个年轻的少妇忙不迭的冲到昏迷的长安身边,抱起长安。后者额角被瓷碗砸破,正涓涓淌血。那少妇瞪了庄和一眼,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你如今怎成了这样子!”说完,将长安放在床上,命身边的大宫女赶紧去宣太医。 庄和眼中恨意难消,被皇后一巴掌甩在脸上,先是狂笑了一阵,那声音好比厉鬼,而后泪如雨下:“你放过他吧,翎姐儿,你放过他吧,别再折磨他了……” 阿翎紧紧捂着脸上的伤口,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第66章 等去狩猎的一众人回来,皇后才委婉的告诉了皇帝此事。皇帝平静的听完,淡淡问:“林氏呢?” “长安还没醒呢,贵妃还守着。”皇后说完,不免叹息,“也不知她如何下得去手,半点手足之情也无。” 皇帝不置可否的哼了哼,庄和儿时还算是个玉雪可爱的,越大越不叫人省心。“皇后如何处置的?” 看着德勒克父子在不远,皇后的声音愈发低了:“臣妾已经叫人将庄和安置在单独的帐中,堵了嘴,免得叫人看了笑话。” “皇后做得很好,你且看着办吧。”皇帝对这个不识时务的女儿连直接掐死的心都有了。现在使臣在此,营地之中也有不少戈雅随行的侍女,再怎么严密的封闭消息,总会被这些人知晓些风声。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现在别说外扬了,都扬到邻国去了。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总算是破功了,眼角突突的跳:“切记不可教人非议此事。”说罢,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与德勒克谈论起了今日的收获。 德勒克父子要是蠢货也不能在剽悍的戈雅掌权那样多年,皆是选择了装傻,与皇帝说笑着。伊雷一面说着,一面见夏侯家父子连同萧清晏听完皇后的话之后,齐齐的朝着阿翎的帐中走去,心中也有了计较。 顾熹微在一边找着带来的药膏,而阿翎坐在妆镜前,指尖轻轻抚过脸上的伤。不得不说,庄和是真的铁了心要弄死自己,那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鼻翼边上,尚能见到泛红的肉。 作为一个好不容易投胎成了爹帅娘美的少女,阿翎自诩还是继承了父母大部分优点,自恋的时候还能对着自己发会儿花痴。现在可好,大美人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脸上这条疤。越想越恨得牙痒痒的阿翎暗暗在心中立誓,这辈子不把庄和按到泥土里再也翻不了身,她就不姓夏侯! 还没等阿翎伤感自己的脸,身子便被扳了转过来,只一眼,夏侯辕已经装模作样的跳起来:“阿弥陀佛,这直娘贼当真如此狠绝?!” 看着老爹老哥还有未婚夫都这么直直的看着自己,阿翎顿时心虚。忙捂住伤口,嗫嚅道:“别看了,果果不好看了……” 定国公都要吐血,上前拉下女儿的小爪子,蹙起了眉:“女儿家伤了容貌,这可怎生是好?” 阿翎心中一沉,抬眼看着萧清晏,将伤口捂得更紧:“爹爹别看了、别看了……”她一面说着,一面向后缩,“你们回去吧,我、我没事的……” 想到自己以后容貌毁了,萧清晏那样一个清俊不凡的男子,就是在京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只怕会嫌弃她。越想心中越伤感的阿翎转身朝顾熹微怀中埋头:“你们去吧,不必管我了。” 定国公和夏侯轩也是那个年龄过来的,知晓女儿家爱惜容颜,也不知从何安慰。定国公沉吟片刻,转头看着萧清晏,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能说出话来。若是女儿容貌毁了,就算日后嫁到萧家,贵妇间总少不了应酬,到时候也是艰难…… 萧清晏倒像是知道岳父的心理,笑道:“干爹且去吧,我来看顾果果就是了。” 现下也别无他法,定国公颔首,领着两个儿子去了,今夜少不得要叫小儿子给女儿配出祛疤的药膏了。 顾熹微被阿翎拽着抱住,又觉得衣襟上一阵湿润,知道这臭美的开哭了,忙对萧清晏打一个眼色,后者会意,便从顾熹微怀中将阿翎捞出来纳入自己怀中:“怎么了?” 顾熹微见状,很懂事的退了出去,独留两人在一起。阿翎一双眼睛通红,还是掩住伤口不肯叫萧清晏看,那眼泪滚珠儿一样落下,浸到伤口又疼得皱眉,看着萧清晏促狭的笑意,心中也是着恼了,低声道:“我省得了,不会拘着你的……回去咱们就把婚约解了,你去找个容貌配得上你的,总好过我这样子。” “我不会答应退婚的。”萧清晏拉下小爪子,细细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唯恐碰到她伤口,又见小爪子上满是血窟窿,心中酸楚不已,“你成日想些什么?我是那等子只喜欢你容貌的人?” 阿翎想都不想,点头。 萧清晏:“……” 还没等阿翎点完头,萧清晏忽然一口咬在她完好的半张脸上。阿翎吃痛,叫了出来:“你咬我做什么?” “脸上被我咬了一道牙印,谁敢要你?”萧清晏含笑,紧紧揽着她,“你且放心,我总会为你报仇。” 萧家的人智商都高,这件事在一两百年前就是事实了。阿翎默默的点头,还是忐忑问:“我要是脸上有疤了,你真的不嫌我?要是以后,同僚都笑你娶了个丑妇,你又如何?” “你若脸上留疤了,我也把脸划了。”捏着她的鼻尖,“咱们俩丑八怪凑一对儿。” 阿翎总算是破涕为笑,伸手抚着他的脸。清俊如斯,好比天人般的俊美容颜,不晓得这世上有多少女子求夫如此。萧清晏将她的小爪子按在脸上:“我哪里会嫌弃你,这么多年了。你小时候,又是豁牙,又爱哭,那才叫丑呢。你当年丑成那样我都不嫌弃你,如今怎么会嫌弃?” 阿翎:“……” 这旖旎的景象毫无保留的落进了撑着身子来探望阿翎的佟明远眼中。静默了片刻,还是对身边的小厮道:“也罢,回去吧。” 阿翎与萧清晏温存了会儿,还是放心不下长安,罩了顶纱帽便要去了。 林贵妃帐外,见太医进进出出,阿翎知道长安情况不容乐观。她原本体弱,因为庄和又接二连三的遭了这样的罪。忙进了帐,见林贵妃和皇后都守在床边,因着皇后都在,陆昭仪和温宁也在。 阿翎一一见了礼,这才将目光落在长安身上。小丫头小脸惨白如纸,额上不住的冒着虚汗,额角的伤口殷红,想来才止血不久。林贵妃伏在床边,也是脸色苍白。 温宁见了阿翎,伸手携住她。温宁比起庄和等,并算不得绝美,但五官十分得体,一股子柔和可人的气质。她上下打量了一回阿翎,叹道:“你与平安也是可怜,平白遭了这样大的罪过。”又压低了声儿,“老三也不知道怎么了,儿时她并不是这样的。” 为爱痴狂的女人,还有什么理智可言?想到庄和,阿翎翻了个白眼,隔着纱帽,温宁也看不到。“不知平安怎么样了?” “不知呢,她自小就体弱,这回直接砸在脑袋上,哪里能得了好?”温宁说着,倒是不忌讳林贵妃了,“能对亲妹妹下这样的狠手,庄和倒是越来越回去了。” “温宁!”陆昭仪忙看向女儿,示意她别再说了。林贵妃伏在床边,想着小女儿命悬一线,竟然是大女儿做下的。再想到上回庄和一耳光将长安打得大病数日,差点就救不回来,心中更是苦涩。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的林贵妃终究是枕着手臂,无声哭起来。 温宁看了林贵妃一眼,她也是母亲,明白什么叫丧子之痛,也就听母亲的不再说了。细细思量片刻,又牵了阿翎出了帐,低声道:“其实我今日来,倒也算是有事。” “姐姐有什么事眼巴巴的要拉着我说?”阿翎笑道,只是一笑就牵得脸上伤口疼得厉害,也就不笑了,“不如去找爹爹和大哥哥呢。” “这可不好去找姑父和表弟。”温宁脸颊微醺,牵了阿翎到了一个僻静处,“原是如此,我夫家原是长房,二房有一子一女,原本三年前就该说亲了,谁想他娘没了,这守孝守了三年,那哥儿都快二十了,女儿也快十六了。你姐夫那老叔,不就托了我么,这说人家的事,又怎好去找你爹爹?” “那姐姐是看上我夏侯家的人了?”温宁的夫家,那可是平阳伯,也是顶顶好的。温宁笑道:“虽说不全算是你夏侯家的,但总是有亲的。”顿了顿,“原是你那姑姑的闺女,上一遭我那小姑子承蒙她送了一幅绣品,那工艺没话说。我又差人去打听了一回,知晓品行也是好的。” 你那姑姑的闺女?!阿翎不免抖了抖,她可有三个姑姑,别是夏侯湄和夏侯润两个脑残货吧?转念想想,夏侯润被罚入空门念佛,夏侯湄那家,就更不会了。“姐姐是说王家的闺女?” 那王家阿翎可没忘,那王家太太可是个秀逗货,因为夏侯清没能怀孕,就给儿子塞小妾,结果那小妾脑子一抽,惹到了佟家去,淑宁可没那样好的脾气,半推半就的压着王家太太将那小蹄子处理了。 “姑姑头胎是个闺女,我倒是也见过,王家琅华,乳名儿唤‘燕燕’。”阿翎道,“姐姐什么时候,抽空与我母亲说吧,我一个没嫁的,总不能去给你家弟弟说亲。”又拉着温宁,“不晓得你家姐儿又是看上了谁?虽说不是平阳伯府的正经小姐,但到底是一家,便是嫁给公侯世子也使得。” “还说呢。”温宁低声道,“这回可就要我去了,想想我还怕得慌。二姑这些年,为了远哥儿操碎了心,要是知道我要讨她的儿子,要是我家姐儿不好,怕要生吃了我。” “你看上了远哥哥?!”某只扩音喇叭顿时开始运作了,好在此处还算是僻静,阿翎尴尬不已,低声问,“姐姐,我说句话你可别生气,你家姐儿果真好吗?远哥哥身子大不如前了,要是生了什么事端出来,你就是恼我,我也要将这事搅黄了。” “晓得你护着他,不好的我也不敢往里塞啊。”想想自家二姑的手段,温宁还是抖了抖,“到时候,我就要去说亲,远哥儿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又扯扯阿翎衣袖,“你家辕哥儿呢?我听说,萧家的二哥儿都说了人,你家怎么还不急?” “我娘提倡晚婚晚育,你没瞧见温惠姐姐嫁到我家这么多年了,现在才准人家小两口生孩子。”阿翎急吼吼的说完,心中越发笃定自家娘亲绝壁不是这时代土着居民,要是土着,恨不得三年抱俩,十年一窝。 温宁瞠目结舌,还没说话,便见林贵妃的帐子似乎起了一层骚乱,忙与阿翎快步回了帐子。进去便见林贵妃抱着长安不住的哭着,皇后和陆昭仪在一旁也是神色凝重。林贵妃那哭声,一声声仿佛敲在心中,声声只欲泣血。 阿翎虽说一直跟林贵妃不对盘,但听了这声音,心中不安达到顶峰,忙问:“平安怎么了?!” 皇后尚来不及给她使眼色,林贵妃魔怔的轻轻说:“没了,没有了,平安救不活了……” 阿翎只觉得喉中堵了什么,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平安……没有了?以后再也看不到她活蹦乱跳的样子了;再也听不到她怯生生的说“平安不喜欢三姐姐”;再也不会有一个小小的团子往怀里钻…… 林贵妃一面哭着,一面放下平安,起身风一样奔了出去。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拦也没能拦着,慌得皇后忙叫道:“快去拦着贵妃,别叫她做傻事。”又转头,一叠声叫人来:“快,快去找阿辕,叫他来看看。”说罢,皇后拉了阿翎,转头命陆昭仪和温宁镇守此处,忙去了。 林贵妃这样风风火火的穿过大半个营地,叫戈雅来使都看得一愣,随即眼观鼻鼻观心装没看到。开玩笑,要是涉及到皇家阴私的事被他们看到,大齐皇帝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恁死他们,恁死了自家大汗还不会说一句话。 皇后与阿翎一路紧紧跟着林氏身后到了看守庄和的营帐,还没进去,就听到林贵妃哭得嘶哑的声音:“下作东西!你如今得意了是不是?!你妹妹没有了,她救不回来了!”旋即一声脆响,分明是甩耳光的声音,听得阿翎小心肝一颤,忙进去要看。 林贵妃立在庄和面前,方才的狂奔叫她原本光鲜的模样有些狼狈,青丝微散,双目因为哭泣而通红,憔悴中透着凄凉。 庄和就那么坐着,倔强的看着林贵妃:“长安没有了,母妃就要我为她偿命么?她出世后,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女儿?但凡出了事,皆是她小些,她弱些,你全都护着她。” “她是你妹妹!”林贵妃歇斯底里,哪里还见平日那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模样,她现在只是一个母亲,一个大女儿害死了小女儿的可悲母亲,“她弱些,更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护着她,你也心中不痛快是不是!” “我妹妹,我妹妹,又是我妹妹!”庄和一面哭,一面低低道,“母妃,我那么多妹妹,不差长安一个。” 林贵妃脸上肌肉抽搐片刻,猛地一掌掴在她脸上:“孽女!我怎么就生了你这样的玩意儿!” 庄和被这一巴掌掴到在地,捂着脸,目光一一看过林贵妃身后的皇后和阿翎,也不顾嘴角的血,就那么笑了,声音低哑哀怨:“你打吧,你打死我。我的命是你给的,你拿去,我就不欠你什么了。” 林贵妃哭着,上前扯住了庄和:“你难道是来索命的吗!你要索命你就索去我的性命,放过你妹妹啊!”她声嘶力竭,终究没了力气,放开庄和,身子一面颤抖一面向后退去,退了几步,再也没有力气,跪坐在地上:“我是做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个孽根祸胎!” 阿翎忽然觉得有些心酸,林氏再有诸多不是,但于两个女儿,尤其是长安,从来都是一个好母亲。 皇后看着伏在地上哀泣的母女俩,眼底沉寂没有一丝波澜,低声吩咐道:“好好将贵妃安置。”话音刚落,便见绿绮快步而来,端的是步伐稳妥端庄,但因为疾步行走,气息有些不稳,忙向皇后和阿翎行了个礼:“皇后娘娘,小侯爷施针相救,长安帝姬方才醒了,如今又睡了过去。”   ☆、第67章 事情转转兜兜到了夜晚,一日之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皇帝再怎么装着没事,也难免被影响,分了猎物,命人下去烤,便也就回了营帐休息。皇后也被弄得疲惫不堪,老早就休息了。 繁星绚烂,牛乳似的光带横在夜空之中,倒是有了几分说不出的瑰丽。阿翎和顾熹微坐在营帐外,秋日霜露重,在野外也冷,两人双双抱了手炉,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起。 夏侯辕配来的药一涂上去,就跟盐水泼来一样,疼得阿翎哭爹喊娘的,四肢就跟那没死透的鸭子般一跳一跳的,严重干扰了顾熹微。萧清晏一手抓了她双手,一手按了她双腿,顾熹微趁机给她上药。好容易上完了药,阿翎痛得冷汗涔涔,少不了又要跟某人求抱抱求安慰。 转头看着阿翎的脸,顾熹微哼了两声,说:“我瞧你福气倒是好,萧家大哥从来就没嫌弃过你。我估计要是你毁容了,他还得将你带回去好吃好喝的供着。” “什么叫供着?我没有他供着难道就饿死了?”阿翎伸手摸着脸上的伤,碰触一下就是钻心的疼痛,“其实你晓得,我本是不愿的。” 顾熹微眼中光辉仿佛耿耿星河,屈指弹在她脑门上:“你就是个不知足的,萧家大哥怎么不好了。从小就顶着京中数一数二美男子的名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晓得多少女子想嫁都来不及,你还嫌什么?” 阿翎默默的干笑了几声,半晌后,才低声开口:“我跟他差了十岁不说,我总觉得,不是我自己选择的,好像是不好。后来么,我发觉,他大抵是比我还了解我的。” “其实我还羡慕得紧呢。”顾熹微长长叹一声,手指刮着阿翎面皮,“你自小就知道自己夫婿会是谁了,我到现在还不晓得呢。”说到这里,小脸上漫上一层红晕,声音也低了下来,“实则,咱们这些生在富贵人家的,寻常女人间的争斗看多了,倒还有几分希冀能嫁给走卒贩夫,只要他疼我,不纳妾,我们长长久久厮守一生,来日生一窝小的……”她愈说声儿愈小,到后来已然听不清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说什么嫁给走卒贩夫,那是你从没吃过生存的苦。”阿翎自诩在这方面,脑子比这小丫头清醒多了。没有银钱,温饱尚且无法解决,哪里来的花前月下?“何况你这身份,丞相孙女,皇后侄女,兵部尚书之女,母亲是杨家的闺女,巴结你的怕是比巴结我的还多。” 顾熹微小嘴一撅:“说还不许我说了么?”手指头在地上划了几下,“我母亲以前与我说过杨家的盛况,‘杨女天家妇,杨郎辅国主’。可惜现在倒没有这些盛况了。” 阿翎闻言,忙闭口不言。莫说现在没有这种盛况,皇帝不肯叫杨家闺女入宫为妃,杨家在前朝也没有谁身居要职的,不免叫人觉得皇帝是要对杨家开刀了。 “大齐先帝皇后那样厉害的人,如今的齐皇又怎么可能放个看不清的人在跟前?”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儒雅的男声,叫阿翎一惊,忙不迭把纱巾覆在脸上,来人身材高大仿佛铁塔,一看就知道是伊雷。两女忙起身行礼:“伊雷王子。” “不必多礼。”他一面说着,一面托着阿翎手肘,“王姬这样子,倒是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朦朦胧胧的,这双眼睛倒是好看,比草原上的星星都好看。” 被这样调戏,阿翎忙挣开他,退了一步:“王子失礼了。阿翎是萧家未过门的媳妇,还请王子尊重些。” “我一直是尊重你的。”伊雷负手而立,在夜色中,那双眼睛好像野狼般,闪着说不出的光辉,“若我不尊重你,现在我就去向皇帝说,我要你跟我回戈雅,你说齐皇会不会答应?”见阿翎不说话,他笑得爽朗,“我虽不知你为何蒙面,但你这模样,真叫我喜欢。” 阿翎干涩的笑着,腹诽道:这些男人是不是都心理变态啊?喜欢若即若离的?顾熹微各看了双方一眼,轻轻咳了一声:“不知伊雷王子深夜来访,可有事?” 伊雷目光转向顾熹微,笑道:“我瞧你眉眼间与皇后相像,想来是顾家人吧?听你那话,你母亲是杨家的人?” “是又如何?”上回伊雷跟萧清晏打起来的事,顾熹微可没忘,旁的先不说,光是抢人妻子的事,顾熹微就不齿得很,语气也没有那样恭顺,轻讽道:“想不到王子远在戈雅,竟然能知道我们大齐的事,先帝皇后驾崩的时候,王子还没出生吧?” 伊雷一点不管她话中的讽刺,笑着转向阿翎,洁白的牙齿倒颇有几分魅力:“我再不济,总是听父亲说起过的。那样心性的女子,若为男儿,前途不可限量。”又低声道,“王姬的姨母长乐帝姬,可是先帝皇后逼死的。此仇,父亲永世难忘。” 阿翎浑身一颤:“你胡说!” “王姬如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问纯仪帝姬,或是齐皇,看他们,谁不知道这件事。”伊雷微笑,看着阿翎一双眸子中涌出复杂的情绪,握指成拳,抵在唇边轻笑,“都是前尘往事了,果果做什么那样在意?” 是,都是前尘往事了,与阿翎也没有什么干系。收起心绪,阿翎老大不客气:“王子自重,‘果果’二字,不是王子该叫的。” 伊雷只是笑着,目光落在阿翎的面纱上:“今日我们不在,听说随驾的长安帝姬病重?我并非傻子,倒也猜得到些。”说到这里,声音愈发温柔起来,“有人迁怒了你,是不是?” “与王子无关。”阿翎退了一步,尽量离伊雷远一点。 伊雷也不恼,笑道:“我今日一直没能得闲,现在才抽身来,王姬便这样冷淡?可伤了伊雷的心。”说到这里,他忽然又笑得更浓,“我们草原上,最烈的马素来是最为勇士所喜爱的。伊雷如今倒是愈发喜欢王姬了,在回戈雅之前,定是要将王姬征服的。” “我不是物件,更不是烈马。”阿翎简直想把他脑袋打开,看看他脑回路怎么长的,“大齐的女子,虽是不及草原上的剽悍,却也绝不是什么软性子好拿捏的。” “听闻过汉人的贞洁烈女,只是我们草原上并不在乎这些。哪怕是王姬身子都给了他,我也要叫你死心塌地的随我回去的。” 顾熹微腾地站起来:“王子慎言,翎姐儿还未出嫁,这般坏姑娘名节,未免非君子所为。”她柳眉倒竖的模样,衬得原本就娇美的脸庞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美,伊雷眼中仿佛有惊艳,脸上的笑容还是儒雅,学着汉人行了个拱手礼:“今日的事,若是王姬有所托,伊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罢,转身而去,留下咬着牙的顾熹微和阿翎二人。 待人去了,顾熹微才坐下骂道:“我竟是不知,堂堂一国王子,竟然如此无赖!难道他们要回去了,还要将你带上?萧家哥儿非得死给他看不可。” “你才死给他看!”阿翎道,“男儿谁跟你寻死觅活?”看着伊雷消失的方向,“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准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顾熹微悻悻的点头,看着苍茫的夜色,忽然心情就有几分沉重了。 当夜无话,到了次日清晨,因着长安身子太弱无法动身回京,故此倒也是多逗留几日。京外景色宜人,不少大臣便结伴游玩。从温宁出嫁后,陆昭仪见女儿的次数就少了,母女俩说些体己话,倒也无人打扰。 等阿翎和顾熹微到了帐中,见长安还在沉睡,一脸菜色的夏侯辕守在床前。后者见妹妹来了,差点就蹦起来埋胸求安慰,阿翎早有防备,闪身躲在一旁,夏侯辕被顾熹微嫌弃的看了一眼,慵懒一笑,把顾熹微顺手捞在怀里,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熹微妹妹,我好累好伤心。” 顾熹微这么大了从没被父兄之外的男人抱过,一时脸儿就跟火烧似的,伸手就在夏侯辕肋下的嫩肉上狠狠一拧,某人立即夸张的怪叫一声弹开了。床上却传来“咯咯”的笑声,原本在沉睡的长安捂着小肚子,笑得不亦乐乎。 夏侯辕板着脸坐回床边:“你这丫头,叫你起来吃药就给我装睡,你赶紧好了,阿辕哥哥我也好回去好好睡一觉是不?” 长安这才意识到露了馅,小脸红红的,惶恐的缩起了身子:“不要不要……平安不喜欢吃药,不吃。” 顾熹微刚被非礼了,现在又气又恼,再听到是为了叫装睡的长安装不下去,这回更是火大了。夏侯辕一副慵懒的样子,完全没意识到捅了马蜂窝。只见顾熹微慢慢的站在夏侯辕身后,柔声道:“平安,不吃药可不成。”一面说,水葱似的手指一面就那么在夏侯辕背上狠狠的拧着,阿翎在一旁看着小哥哥身后的衣服起了一团团的褶皱,在心中暗自给他点了只蜡。 长安莫名其妙的看着表哥如常的坐着,但一张妖孽的俊脸已经憋成了紫红色,顾家姐姐站在他身后,笑容盈盈的样子,却是说一句话表情狰狞一下。 想不通的长安扭着尚且虚弱的小身子,拱进了夏侯辕怀中:“平安最喜欢阿辕哥哥了,要是阿辕哥哥不拿小针扎平安,平安就更喜欢阿辕哥哥了。” 拿小针扎她?阿翎顿时震惊,加入了顾熹微蹂躏他的行列:“二哥哥,你怎能用小针扎平安?” 夏侯辕有洁癖,虽说长安软乎乎的,抱着也舒服,但洁癖患者就是洁癖患者,是不会碰别人的,也不会让别人碰的。当下猛地起身将平安塞到阿翎怀中,顺手抓了顾熹微肆虐的小爪子,一只手捏着妹妹的下巴,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果果,你知道什么叫长幼有序吗?”又斜眼瞅了长安一眼,“你母妃都同求我用小针扎你,我能怎么办?” “阿辕哥哥骗人!”长安怯生生的,“母妃可疼平安了,才不会呢。”说着,将藕节似的小臂伸出来给两女看,“顾姐姐看,好疼呢。”又看着阿翎,“元熙姐姐,你为什么要蒙着脸?” 阿翎愣了愣,摸着脸上的轻纱,笑道:“还不是你那三姐姐,用簪子给我开了一道口子呢。” 长安光洁白皙的小臂上的确有一个红点,在雪白的肌肤上看着突兀得很。顾熹微挣了一会儿没挣开,小嘴猛地啃在夏侯辕手上,疼得这比她俩都高了半个脑袋的小男子汉猛地甩开,低声道:“熹微妹妹,你这样以后可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却也不要你过问的。”顾熹微冷笑道,又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登徒浪子。” 夏侯辕笑道:“你原来是恼我这个。”又对阿翎抛了个媚眼,笑说,“果果现在就当个证人吧,要是以后熹微妹子因为这件事没能嫁出去,我八抬大轿把她抬回来给你当嫂子。” “哦。”阿翎强忍着笑意,心说你是早就对顾熹微有意思了吧,堂堂洁癖患者,怎么会主动去抱一个女孩子? 原本正在伤感自家亲姐这样过分的长安莫名其妙的看这三人,忽然拍手笑道:“阿辕哥哥以后要娶顾姐姐吗?母妃说,女孩子嫁给别人就要永远在一起了,要不,平安也嫁给阿辕哥哥吧,到时候咱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说着,笑眯眯的指了三人。 顾熹微臊得厉害,小脸都快滴出血来,跺跺脚,气恼道:“你们兄妹都不是好人!”又看着长安,“可别嫁给他,这样没正经的,以后只能误了你。”说罢,也不听要说什么,飞也似的逃了。 长安愣了愣,转头就见夏侯辕端了药来,卖萌无效后,还是只能乖乖喝了,又摸着阿翎的脸,感觉到那伤痕的突兀,小脸一皱:“元熙姐姐,三姐姐还会回来么?平安醒来就没有见到她了……平安不想三姐姐回来,她打平安,上次一巴掌打到平安脸上,好疼。” 阿翎不觉静默,庄和闹成了这模样,就算是想跟没事人一样回来也是难了。   ☆、第68章 日子转转兜兜过了几日,每一日,夏侯辕都要给长安施一回针,间接导致了小丫头好一段时间见到他就躲。 而同样见到夏侯辕就躲的,还有顾熹微。 众人回到京城之中,已经是十日后了。德勒克父子便由礼部侍郎陪着游玩,皇帝总算是清闲下来,便要开始料理自家的腌臜事了。 宫闱之中,明争暗斗之事少不了,若是皇子之间争权夺位,那还好说些。但一个帝姬,对一个于自己没有任何威胁的亲妹子下这样的狠手不说,还这样殴打表妹。 阿翎脸上的伤口很深,涂了这样久的药膏也未能痊愈,一道紫红色的伤口好像蜈蚣般趴在脸上,阿翎实在引为人生憾事。 那日,阿翎正在自己的寝殿之中自顾自的抹膏药,便听宫女来通报,说是林贵妃求见。 阿翎一怔,林贵妃素来高傲,对自己也是瞧不上眼,这回居然要“求见”了?转念,庄和这事闹得这样大,就算要压下去,那样多的臣子甚至于外使都看着,要是不给点实质性的惩罚,皇家的脸往哪儿搁? 用面纱将脸遮了,阿翎才起身:“还不请林贵妃进来?”说罢,坐在外室,眼看着林贵妃一身铁锈红衣衫,不过十日,她却像是老了十岁不止,脸色蜡黄,绝色容颜徒徒成了负担,恹恹的被扶进来坐下。 阿翎说不出什么感觉,她与林贵妃不对盘,但从某种角度来说,林贵妃比柴贵姬可爱多了,至少林贵妃的阴谋诡计从来都难登大雅之堂。何况,她委实是个慈母。 “贵妃娘娘金安。”阿翎不卑不亢的行了个礼后,与林贵妃比邻而坐。“娘娘今日来巡元熙有事?” 林贵妃抬眼,一双眸子好比鱼眼一样,连一丝光泽也没有了,苦笑片刻:“我不说你还是知道我的来意的。”说到这里,眼底唯一的光泽便是那一滴滴顺着脸颊落下的泪水,“元熙,我这辈子没求过别人,现今我求你,求你救救庄和。”说着,起身便跪在了阿翎面前,“你舅舅的性子你也清楚,何为天家无情,庄和如今捅了这样大的篓子,皇上如何也容不下她了。” 林贵妃跪在地上哀泣,她的背挺得那样直,撑着如今日渐单薄的身子,像是风中残烛,稍微一点动静就能彻底湮灭。阿翎看着她,忽然就觉得喉中哽咽,林氏素来是那样高傲的人,高傲到了,无论何时都觉得她是惯会拿乔。可现在,她为了庄和,跪了与自己一向不对盘的阿翎,犹如高傲的孔雀,将自己引以为傲的尾羽一只只拔掉,她亲手将自己的尊严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哽了一会儿,阿翎才低声道:“贵妃请起吧,此时我未必说得上话,不如去求舅母试试。” “我刚从凤栖宫来。”林贵妃纹丝不动,“皇后只说,不如求你,毕竟,那丫头伤了你的脸……”想到庄和做的那事,林贵妃几乎说不出话来。心中格外怨恨自己,要是自己多多管教一二,庄和未必会成了这模样。“依着皇上的口风,只怕是要效仿当年恪安王姬……” 当年的恪安王姬,不顾自己是皇室贵女的身份,竟然想要嫁入定国公府为妾,而后其母安王妃又做出一众事来,先帝盛怒之下,将恪安王姬赐死。 “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阿翎屈指敲在桌上,“贵妃自小就教姐姐什么都要争最好的,可是恕元熙直言,姐姐那样不知收敛的个性,除了败还能如何?” 林贵妃垂泪不语,心中也是懊悔。 阿翎长叹一声:“贵妃回去吧,我要去向舅母请安了。”说罢,起身便要出去。 再动容,但庄和害了自己是事实,这样就宽恕?阿翎不是圣母,做不出这事。 林贵妃晓得此事将阿翎得罪的厉害,也不敢再说什么,起身,便朝着庄和的寝殿去了。 名为寝殿,其实,现在就是个牢笼,用来囚禁犯事的庄和。好在门前的禁军并没有得到不许人探视的命令,也就让林贵妃进去了。 一路踉踉跄跄到了主殿,却见庄和坐在书案前,握着笔一笔一划的描着,那样的娴静,容光焕发的模样,倒像是没有这事。 见林贵妃来,庄和停下了手中的笔,默默的见了个礼,笑道:“母妃来了?父皇说什么了?赐死?还是什么?” “囡囡……”林贵妃喉中一哽,“你、你做什么要如此啊!” “母妃,我说了,我这条命是您和父皇给的,我能还的,也只有这条命。”庄和笑着,那样的轻柔,“母妃,我从没有哪一日像今日这样高兴的。” “傻丫头。”林贵妃哭着,上前抱住女儿,“你父皇那性子,不消我细说你也是知道的。囡囡,母妃如何舍得你?” “我不后悔,我很夏侯翎入骨,便是现在,我也没有后悔过。”庄和咬着牙说完,又露出笑容来,“母妃,你总是疼平安些,如今眼里可只有我了,就像平安没有出世一样。” 林贵妃心中伤感的很,颔首哭道:“你一直是在母妃心窝里的,从来都在……”想到皇帝的凌厉手段,林贵妃哭得不能自己,抱着庄和的手几乎都软了。 “我晓得父皇容不下我了。”庄和低声说完,眼中也有水光潋滟,“您总是不叫我和明远哥哥亲近,我其实也晓得,他眼里心里从来都没过我。他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元熙。”说到这里,她终于哭出来,“母妃,我真的好恨,做什么,我除了帝姬这个身份,什么都比不上她,她不过是夏侯家的人,凭甚压在我的头上?凭甚?”猛地掷开手中的笔,咬牙道:“我只恨我没能一击杀了她,黄泉路上,有她伴着我,我倒也值得。” 林贵妃连劝说的力气也没了,只能抱着女儿哭泣。庄和忽然展眉笑出来:“母妃,我若是死了,您别伤心,还有平安呢,平安会陪着您的。”想到平安,她又是满心的苦涩,“母妃,母妃,您信么?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晓得,我只有平安这亲妹妹,可是我每次看到她与我不亲厚不说,却跟元熙那样好,我心中好恨。分明我才是她姐姐!” 林贵妃还没说话,便听见门外一阵嘈杂,旋即,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薛庆林推门而入,向林氏和庄和打了个千,脸上含着好比面具的微笑:“皇上有旨,庄和帝姬行凶,险杀长安帝姬,并毁伤元熙王姬容颜,更置大齐皇室颜面于不顾。”说着,对身后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人便端了托盘来,上面分别盛着一杯酒,白绫和匕首:“帝姬请选吧,皇上说了,只会对外宣称帝姬暴毙。” “父皇倒也顾全我颜面。”庄和淡淡说罢,又转头看着林贵妃,“母妃,我便去了。”说着,便要去拿那杯鸩酒。 林贵妃惊叫一声,哭着冲上前拦住庄和,哭道:“薛总管,薛总管,你回去告诉皇上,我、我替庄和帝姬死,我替她死。”她哭着,揽着女儿就那么跌坐在了地上,“皇上若真的要夺去一人的性命,就拿去我的性命,放过庄和……” “母妃……”庄和回身护住林氏,还没说话,薛庆林一甩麈尾:“贵妃魔怔了,还不将贵妃娘娘带下去。” 话音甫一落下,便有两个宫女上前托住林贵妃,推搡着向外去。林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单薄的身子猛地挣开两人,回身护住庄和,状似疯癫,竟然对着薛庆林没命的磕起头来:“皇上,皇上,你放过庄和吧,她是你亲女儿啊,皇上!”她一面哭号,一面磕头,额头沁出丝丝血迹来,“皇上,你要我的性命吧,放过囡囡吧。”又猛地抱住庄和:“别怕别怕,母妃在这里,母妃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说着,双目之中泪水泠泠而下,昔日那样一个美艳的妇人,此时已非狼狈二字能形容。哭了一会子,她的泪水已然干涸,双目之中竟是落下血来,沿着脸颊滑落,如同厉鬼。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薛庆林都被林贵妃这额头和眼睛同时淌血的样子给惊了惊,忙退了一步,遑论这些子小太监和宫女了。 庄和抱着已然癫狂的母亲,哭叫道:“母妃,您别这样……” 林贵妃忽然停下,看着庄和,苍白的脸上忽然浮出笑容来,柔声道:“囡囡,我们去求你父皇,他那样疼你,不会将你如何的,走吧,囡囡。”说着,便要起身,还没迈出两步,又仿佛大梦初醒,跪在地上叫道:“皇上,皇上,你要杀就杀臣妾,别杀我们的女儿,皇上……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没能教好庄和,要杀就杀臣妾吧,让臣妾替庄和死!”说罢,起身便直冲冲的朝墙上撞去,妖冶的火红顿时溅在雪白的墙面上,庄和离得太近,被溅了一身血。 薛庆林在门外,也没能幸免于难,见林贵妃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了,心中也是复杂,转头对身后小太监说:“快些回凤栖宫去,告诉皇上,贵妃怕是不行了。” 那小太监得了令,这便要出去,谁成想还没出门便与来宣旨的绿绮身边的小太监撞了个满怀,两人在地上滚了一圈才止住。绿绮也无暇顾及,忙提脚进去,道:“皇上有旨,留庄和帝姬一命,对外宣称染重疾卧病。” 庄和正抱着林氏哭着,仿佛听也未曾听到这话。有小太监大着胆子去试探,对薛庆林摇了摇头。薛庆林不免叹惋,擦拭了自己身上的血迹,道:“皇上怎么忽然转了性子?” “元熙王姬说,现今戈雅使臣还在,要是庄和帝姬没了,戈雅那头不好交代不说,满京又将沸沸扬扬。”绿绮煞是平静,“皇上本在气头上,皇后也进言,说庄和帝姬杀不得,这才有了转圜。”又问过林氏如何,脸上也是不忍:“贵妃虽是有诸多不是,但这种爱女之心委实令人动容。” 林氏与皇后斗了这样多年,谁又想到会以这种结局收场? 林贵妃问鼎后宫多年,死讯一传开,倒叫无数人扼腕。并非没有想到林氏的结局,而是,林氏素来爱惜自己的容颜,这样一头触死,委实出乎所有人意料。 阿翎听闻林氏竟是疯了,心中也是叹惋。为了两个女儿,林氏已经做得太多了,只盼庄和能从母亲的死中得到些教训。 转头,看着在皇后怀中呜咽的小长安,她才只有六岁,一日之中,母亲横死,姐姐被变相圈禁,还不知皇帝会不会狠下心来杀了,她连哭都不敢哭大声了。 小长安缩在皇后怀里,失去了母亲,她还这样小,可怜巴巴的模样叫人心疼。阿翎到底不忍,坐在皇后身边,低声问道:“舅母,长安以后可怎生是好?”退一万步讲,就算皇帝不杀庄和,一个被圈禁的帝姬能如何?到时候,长安就是个面团,捏圆捏扁都是别人说的算的。 皇后轻轻抚着长安的小脑袋:“日后我来养着她吧,林氏性子阴狠,得罪的人不在少数,要是到了旁人手上……”她不说下去,以为再明显不过了。 听到林氏,长安小嘴一瘪,眼泪滚珠儿似的落下来,看得阿翎心中一软,柔声说:“平安,以后你就养在母后身边了好么?平安好好听母后的话,母后会很疼平安的。” 长安吸了吸鼻子,泪眼汪汪的看着阿翎:“平安乖乖听话,是不是母妃就回来了?” 阿翎哑然,与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强笑道:“是啊,平安好好听话,长大了,你母妃就回来了。” 长安哭着“嗯”了一声,转头抱着皇后,哭得委屈极了。皇后抱着她,叹道:“婉儿当年到我身边的时候,也是这样天天哭,总叫人心疼。” 阿翎淡淡一笑,现下林贵妃没了,柴贵姬用来膈应皇后的枪也没了,就看看,那女子能装多久。   ☆、第69章 林贵妃的死,在宫中掀起的风浪,但如今戈雅使臣尚在,怎会多给后宫机会?没过许久,又湮没在了这红墙金瓦中。 少不了追谥,庄和禁足,对外宣称卧病,不出意外这辈子别想出来了,长安则是归了皇后抚养,她年岁虽小,总是要为生母守孝的。 依着柴贵姬那样隐忍的性子,日后这宫中,可是越来越热闹了。 虽说如此,但阿翎现在总有旁的任务。 上回将温宁要为夫家弟弟说亲的是告诉了纯仪,谁成想,纯仪眉尖一挑,看着女儿就直发笑:“果果,你这什么年岁,竟然想要为人做媒了?” 阿翎脸上一红,低声道:“这不是大姐姐有托,况且是叫娘亲去……” “我去?”纯仪倒是乐了,“你可想清楚了再说,你二姨那性子,但凡那姑娘有个不好,非得活撕了我;便不说这头,王家燕燕那可金贵得跟眼珠子一样,你可打听清楚了那家哥儿品行相貌,总不能叫你姑姑与我们起了龃龉。” 阿翎闻言,小脸胀红,她这辈子还没做过说媒这事,没经验之下,连好多东西都忘记了,只记得询问那姑娘如何,忘了这层。 纯仪见其似乎有反省之意,忙招手叫她过来,低声道:“你这样……这样……明白了?” “多谢娘亲。”阿翎大喜过望,忙要撒娇,被纯仪推开,“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日日赖着我。我精神短,可别来招我,仔细你爹爹说你。” 阿翎腹诽道:老爹好打发不是一两日的事了,只要装个哭相卖个萌,手到擒来。 没过上几日,动用各种手段打听到了平阳伯府裴家那对哥儿姐儿的消息,阿翎阅后自觉不错,便听纯仪的,去验验货再说。 平阳老伯爷虽是去世日久,但老太太还在,那一品诰命夫人当的是风生水起。虽说连现在平阳伯,也就是温宁的夫婿裴宏碁都是孙子辈的了,但那二房倒还是知趣,在平阳伯府旁置了一处大屋子,表明还是分了家的。 只是老太太长子没了,自然更心疼小的那个,将一对孙儿孙女养在膝下,成日言传身教。 阿翎到了温宁的帝姬府之时,正是日上三竿。温宁刚梳完妆,听禀报说是阿翎来了,知晓怕是纯仪的意思。要是夫家弟弟妹妹能入纯仪的眼,那哥儿的婚事就成了一半,姐儿的婚事也几乎成了,当下就笑着迎出来,见阿翎还梳着丫髻的孩童模样,脸上的伤口几乎痊愈,还留着淡淡的疤痕,不仔细也看不出来,举手投足间,倒是有一股子难言的贵气了。 “姐姐。”阿翎笑道,名为做客实为验货的来访,礼数还是要周全了,这才方才不负走了一遭,“我今日可来了,姐姐少不得要请我吃好吃的。” “这倒是成,你若是喜欢,我厨子都给了你。”温宁笑着携了阿翎,也不点破她的目的,不动声色的吩咐下去,“还不将姑娘叫来,正好与王姬作伴。” 阿翎笑眯眯的,只看着那宫女去了又很快折回来,道:“帝姬,今日姑娘与姑太太去进香了,不在呢。” 温宁不免泄气,这样好的机会,自家小姑子偏偏不在,难道真是没有眼缘?正想着,阿翎到是半点不在意,低声问道:“姐姐,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家姐儿,可果真是个好的?要不是,自然是过不了二姨那关的。况且我娘那性子你也清楚,若是到时候,姐儿品行有误,二姨怪罪下来……可少不得要寻伯府晦气了。” 温宁丝毫不怀疑纯仪的性子,往日夏侯家三房的事,她容忍甚多,还是看在定国公的脸上。而淑宁就更难缠了,谁招惹了,便是天皇老子也不买账的。 这么想着,温宁还是笑道:“翎姐儿如何不肯信我?咱们家姑娘可是老太太教出来的,品行自然端庄……”说到这里,又低声叹道,“只是我也得与你说实话了老太太是顶好,可是我那二叔……”说着,脸上漫上一分说不出的不耐,“原本也是个好的,与二婶子也是夫妻和睦,只是谁想……事已至此,我要是不向你剖白了,来日真的成其好事,怕要被指着脊梁骨骂。我那二叔,原本也是好的,只是谁曾想,三年前,也不知道被那狐媚子灌了什么迷药,二婶子病重,就将人领了回来,说是要纳为妾,不说还好,一说竟是二婶子娘家丧夫的庶妹,那狐媚子还有俩儿子闺女。二婶子自然不同意,谁成想,二叔竟然说二婶子善妒成性,根本不配为正妻,还闹得要休妻,将老太太气得倒仰。尚且是我出面,明说只要二叔敢休妻,便将这事捅到父皇那里去,这气母弃妻的事,捅出去,谁也别想好活,二叔这才消停了,谁知在城外浮云巷给那狐媚子一家置了一处房,便宿在那里了。二婶子又急又气,一命呜呼了……” 阿翎除了感慨又一窝子脑残之外,看着温宁的目光也多了审视。这样的家庭,还敢把人塞到佟明远和王家琅华那里去?这不是明摆着叫人恨上自己吗?只能说,脑残磁场太强,连本来正常的温宁脑回路也和旁人不一样了。 正想着要不要尿遁逃离这破地方的阿翎也是佩服起了平阳伯府封锁消息的能力,这样的事,居然滴水不漏。转念想想,或许并非这些人不知道,但还是顾全着温宁的面子。 现在顾全温宁的面子,来日那姑娘真的有问题,被退货的时候,会被淑宁连里子都给剥得干干净净。 见阿翎沉思起来,温宁忙道:“你只管放心,我那小叔子小姑子自小就养在老太太身边,绝不是那种腌臜性子。” “但愿不是。”阿翎嘴上也就不客气起来,“大姐姐,我素来敬重于你,你这样,是将我推到火坑,还是将你推到火坑?你明明知道淑宁姨母的性子,你不怕她,你就去与她说,何苦找了我,叫我和我娘在她面前去留一次名,这不是给我们找晦气?” “我绝非此意!”温宁忙叫道,“这事我也没打算叫你知道,只是那日你问起……” 阿翎嘴角抽了抽,怪我咯?抹了把脸,阿翎语气也淡然下来:“是我孟浪了些,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便就此打住吧。你家姐儿也就罢了,来日嫁了人,倒也干净。我总不能叫我表妹来侍奉那样的公爹。” “翎姐儿!”温宁忙不迭拉住阿翎,嗫嚅道:“我与你说这话,却也还有另一层缘故。二叔那行为,早就叫怿哥儿和玫姐儿寒了心,况且现在,二叔对那狐媚子的儿女比自己亲生的还上心……亏他还记得儿女的婚事,兴许还有救。以我的意思,若是到了那一步,定是要……” 还没说完,却见一个侍女风风火火的跑进,向温宁行了个礼,忙道:“帝姬,大事不好了,老太太方才一口气没上来,已然晕过去了,二爷还守着呢,还请帝姬……” 温宁脸色一僵,旋即道:“驸马呢?” 那小丫鬟脸上漫上一层红晕,又看一眼阿翎,试探着回答:“奴婢不知,还请帝姬快些去吧。” “如此,姐姐且去照看老夫人,我便先回去了。”阿翎口中冷淡,还好自己老娘给自己支了招,不然现在被架在火上烤的就是自己了。心中不免埋怨起了自己识人不明,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的惯性思维一定是要改一改了。 温宁当然知道阿翎一走就没戏了,忙拉住她,低声央道:“翎姐儿,事已至此,你不妨与我同去,我家哥儿究竟如何,你便自己看一看,但凡品行相貌有一样入不了你眼,我便再不提此事,再登门向姑妈和你赔罪。” 阿翎不置可否的哼了哼,转念想想,这小丫鬟的样子就差没说是平阳伯裴宏碁那头不安生了,温宁既然要拉上自己,那阿翎正好去找点姐夫的不是,报了这个欺瞒的仇。 温宁携了阿翎一路进了平阳伯府,老太君院子里已然忙活开了,阿翎远远就看见一个中年人跪在院子里,一脸的悲怆,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见老太太双目紧合,脸色白如金纸,一个青年守在床边,锦衣金冠,面白无须,生得也是相貌堂堂,堪称美男子。 温宁刚站定,那男子便上前向温宁问安,又看一眼阿翎,垂下目光避嫌。 阿翎心中微微松惬,看来这人礼数的确不差,温宁低声道:“这是定国公府的元熙王姬。”说罢,又一叠声问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你哥哥呢?” “老祖宗这是怒急攻心,一口气没上来,这才昏迷了。”裴宏怿脸色僵硬,还是低声道,“大哥亲自去给老祖宗煎药了。” 温宁脸色颇有几分不好:“你老子又做了什么?难道是要将生母活活气死么?” 听她说起裴老二,裴宏怿脸上倒是如常,拱手道:“嫂子恕罪,子不言父过,我实在不能说父亲何处错了。” “又是你那好姨妈是不是?”温宁一向温和,也早就被裴老二弄得疲倦了,出言也就不客气起来,“三天两头的领回来,难不成这平阳伯府成了青楼楚馆?二叔也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怀里扒拉?” “嫂子息怒。”裴宏怿一句话也不愿为父亲说,只淡淡劝了一句,正值此时,门外极快的走进了一个男子,生得与裴宏怿有几分相似,想来就是平阳伯裴宏碁。 见温宁和阿翎都在,他忙给两人行了个礼,命人将手中东西搁下,低声道:“帝姬怎么也来了?” “我如何不来?难道要等到老祖宗被气得合眼了我才来?”温宁见了丈夫,口气也软了很多,“索性今日撕撸干净了,正巧翎姐儿也在这里,便叫人看看,平阳伯府绝不是烂在里面的糟心眼子。” 哪里是什么叫人看看,这是温宁在站队了。为了小姑子小叔子,要舍弃某只大的了。只要裴老二为父不慈的事传出去,便是要分家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了。 裴宏碁看了一眼阿翎,顿时明白妻子什么意思,低声道:“倒是叫王姬看了笑话。”眉间漫上愁云,看一眼老太君,揉了揉睛明穴,一脸疲倦的模样,“阿怿,你说吧。” 裴宏怿脸色也是不好,也不推拒:“方才我原是在屋中陪着老祖宗,谁成想父亲来了,还领着李氏的女儿,说是来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素来是恼着李氏,也不肯见,父亲竟然堂而皇之的说那也是老祖宗的孙女。”他脸上一层厌恶,咬着牙,“真不知是谁的孙女儿!老祖宗一怒之下,便数落起了父亲,父亲也不知被那李氏灌了什么迷汤,竟然跟祖母顶撞起来,还说什么跟李氏两情相悦,定是要娶李氏过门的。可怜祖母,竟是被活生生气昏了过去。” 想到惨死的母亲,裴宏怿只觉得可悲,母亲那样贤良淑德的人,竟然被庶妹与丈夫的苟且事活活气死,未免太叫人齿冷。 温宁蹙紧了眉头,似嘲非嘲:“我倒是低估了二叔,没成想竟是如此的性情中人……” 别人家的事,何况又没招惹到自己脑袋上,阿翎也懒得插嘴,也就看着窗外略显枯黄的枝叶。那一家子也是沉默,屋中倒是格外寂静,知道一声“唔”打破了这个沉默。 三人忙围了上去,见老太君虽是醒来,但双目无神,平添了老态。温宁忙亲自扶起了老太太,后者却是落下泪来:“帝姬,臣妇对你不起……” 温宁正是迷糊,却听到院落之中传来一个妇人的哭泣声:“老祖宗,您就网开一面收了我家琳儿吧,我家琳儿与伯爷必然是真心相待对方的……如今我们琳儿已然是伯爷的人了,您就……” “给我堵了她的嘴!”老太君脸色一狠,当下厉声道,又重重阖上眼,指着裴宏碁,“你、你这……是不是跟你二叔一个德行,被狐媚子灌了迷汤!”   ☆、第70章 老太君这话一出来,原本强作淡定的温宁一瞬间也是撑不住,脸色顿时霾起来,裴宏碁伸手要拉妻子,也被躲开:“驸马自重些。” 阿翎忙装作没听见,退到窗边,看着窗外那面容姣好一股子弱柳扶风的美妇被婆子们按住,也不知塞了个什么东西到嘴里,还在不住的挣扎着。 裴宏碁无暇顾着这位表亲小姨子,低声道:“祖母眼中,孙儿是这等子人?且不说大齐驸马并无纳妾先例,孙儿就是愿做这第一人,却也不能看上她的。”眼中涌出厌恨来,半晌后,又看着温宁,“臣方才在园中侍弄绿菊,谁曾想,那丫头来了,我料想是二叔带进来的,也懒得与之接触,不过匆匆打了声招呼,算是给二叔面子,她又怎成了我的人?” 温宁冷笑道:“你只管唬我,当我不知道么?你素来不爱花花草草,你偏说去侍弄花草?”男人三妻四妾她明白,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那腌臜玩意儿?温宁越想越气,深深吸了口气才忍住几欲夺眶的眼泪。 裴宏碁抿了抿唇,叹道:“你素来爱菊,况且快到你生辰,我总是要给你些惊喜的……” 阿翎看着自家表姐眼中晶莹更甚,不免扶额。叹息着表姐太容易被收买的阿翎一点都没想到自己也是一句话就能被萧清晏哄得破涕为笑。还没转眉看着院中,便听院中传来裴老二的声音:“老货!反了你!如何敢对你太太动手?!”闻言看去,裴老二不顾自己身为二老爷的身份,居然跟老婆子动起了手。 这声太过响亮,原本刚捋顺了气的老太君差点双眼一翻又昏过去。一时连温宁和裴宏碁两个小的也是皱起了眉,阿翎只是站在窗边,静静的看着院中二老爷一把将老婆子推在地上后,转头看着李氏,那眼神中的爱怜实在叫人看了恶寒。那婆子年岁大了,在地上不住的“哎哟”着。 床上的老太君也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口中气若游丝:“逆子!逆子!为了个狐媚子,什么都不顾了!”要是个年轻貌美的,老太太心中也能舒服点,偏偏是个寡妇,自家儿子也是被灌了迷汤。 裴宏怿忙上前劝慰起了老太太:“祖母莫气。”说罢,又出门到了院中,看着正相拥着的父亲和姨母,口中冷淡得尚且不及陌生人:“父亲,祖母如今身子不适,父亲便消停些吧。好歹,这名声传出去不好听。” “老太太怎么了?”李氏闻言紧紧捂住自己心口,一副东施效颦的模样,“难道是因为我家琳儿?老祖宗,我定是押了琳儿来向老祖宗赔罪……” “不必了。”裴宏怿出言拦道,那丫头来了,也不知道膈应的是谁,“你若真有这个心,今后便莫来伯府,倒也是干净。” “怿哥儿,我是你姨母……”李氏讪笑着,红着眼圈的模样实在与她的年龄不相符,“怎会有不往来的说法……何况我如今与你父亲……” “原来您还知道是我姨母。”裴宏怿笑着,温雅的笑容中含着冰冷,原本要进屋去看看自己老娘到底如何了的裴老二一听这话,几乎要暴起,裴宏怿见状退了一步,拱手道:“父亲便回去吧,祖母如今并不愿见父亲。” “逆子!莫非你敢拦着我向你祖母请安?!”裴老二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全然一点面子也不曾给儿子。裴宏怿只是静默的听着,纵使心中对于这个父亲早就绝望了,但还是不能与父亲对峙上。 李氏忙不迭拉住裴老二,低声道:“老爷,父子间别起了龃龉……”说着,含笑看着裴宏怿,“我一直是将怿哥儿视作亲骨肉的,就算、就算他眼中并无我这继母,况且怿哥儿还未成婚,算不得成年人,说些不中听的也在情理之中……”笑容中含着分分悲戚,仿佛真的收了莫大的委屈。 听听,老太太还没点头呢,她就以“继母”自居了。不晓得的,还以为裴宏怿怎么她了。一个爬床将自己母亲活活气死的庶出姨母,也不看看自己做了什么腌臜事,还指望裴宏怿真能给她好脸色看? 这招对于裴老二自然无比的惯用,当下就怜惜的安慰起了李氏。裴宏怿冷眼看着,只觉得心中的温度越来越低。这就是他的父亲,母亲死后非但没有一点悔意,反倒与这女子越发好了起来。 阿翎站在窗前,就那么看着这父子俩的闹剧,手托着下巴,转头看着脸色铁青的温宁,笑得温淡:“姐姐,这世上哪有良家姑娘在别人家中勾引当家的?别是造势要姐夫收了她,平阳伯的妾侍,姐姐又不住在这伯府中,只怕是比某些官家太太还好过呢。” 温宁当场脸色就更难看了,想想方才老太太说的“对不住”,势必就是知道所谓“琳儿与裴宏碁两情相悦情不自禁的事”,当下恨得牙痒,对身边人吩咐道:“去将那不知廉耻的给我绑了来,若有人阻拦,便好好教教对皇室宗亲该是什么态度!” 身边伺候的大宫女闻言大喜,转身就出去宣布此事了,不多时,便见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被五花大绑而来,李氏见状便扑了上去,哭叫道:“你们如何这样对待我的琳儿?!仔细伯爷不放过你们!”又瞥见另一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小丫头脸上尚且有指痕,更是哀哀叫道:“你们、你们何苦打香儿?”又捧着女儿的脸,“琳儿,琳儿,他们有没有打你?有没有?” 那女子身形单薄,一双眼睛却是顾盼神飞,勾人心魂。还不待她回答,方才去拿人的大宫女便冷笑道:“温宁帝姬有命,婢子不敢不从。” 裴老二见爱姬哭得梨花带雨,眼睛顿时瞪得跟牛铃一样:“大胆!你敢在伯府造次?!” “二老爷说差了,帝姬与伯爷乃是夫妻,当家主母自然有权料理家事。”那宫女面不改色,还是指挥后面的粗使嬷嬷将琳儿提溜在手上,“二老爷若是无事,婢子还要向帝姬复命。” 虽说裴老二见不得自己的美人伤心,但温宁的身份还是让他蔫了蔫,自己已经分出去了不说,何况温宁是帝姬,惹不起!看着娇弱的继女被拉到门前,温宁轻启莲步迈出。 那琳儿生得貌美,一双眼睛堪称妖媚。女子本就不喜欢这种女子,更何况是觊觎自己丈夫的人。好脾气的温宁也没了耐性,见她一双雾蒙蒙的眸子还这样看向了裴宏碁,那样的楚楚可怜,心中更是怒火滔天,目光扫过裴老二,笑道:“二叔的好女儿!旁的不说,竟是如此不知廉耻!” 裴老二老脸胀红,还是强辩道:“帝姬,琳儿与阿碁是真心的……” “真心!?”温宁更是恼火了,转头看着裴宏碁,柔柔道,“原来驸马早与人心心相印了?” 不待裴宏碁回答,李氏含着泪,哭道:“帝姬,我家琳儿今日在园中,与伯爷已有了合体之盟,又如何……” 这话一出来,别说温宁这土着,就是阿翎都惊得合不拢嘴,裴宏碁兄弟更是震惊了。当着这么多人,主子奴才都站在一处,这做娘的居然说女儿被男人破了身子?! 脑抽了吧? 李氏眼含热泪,见众人都震惊了,心中忽然有了那么一点的希冀。原来未曾出嫁,她总是被长姐压了一头,后来长姐嫁入伯府,她因为是庶出智能嫁到家世并不显赫的家中,后来丈夫病逝,长姐却活得风生水起。妒忌就被无限的放大,直到她勾引上了姐夫,气死了长姐,直到长姐那种生活不久就会属于自己,一时得意忘形,只想把女儿也塞到平阳伯府中。温宁是帝姬又如何?她不住在伯府中,就算女儿是个姨太太,还不是伯府实际上的女主人么? 只要说出女儿和裴宏碁已经有夫妻之实,温宁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不得不说,没见过大世面的李氏真真是应承了那句“头发长见识短”,想着女儿能过上官家太太的生活,定是比自己现在还好,原本惶恐的脸上浮上了几丝得意。 沉了沉呼吸,温宁“呵”一声笑出来:“李氏,你以为,本帝姬看在二叔面子上给了你几分薄面,你便觉得你拿捏得住我了是不是!”说到这里,连齿缝间都迸射出寒意来,“来人,给我把这不知廉耻的蹄子绑了,拉去沉塘!” 那琳儿伏在地上,原本楚楚可怜的模样被这一声愤怒给震碎了,沉塘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奈何被五花大绑,连挣扎也挣扎不开了,见那一众粗使婆子靠近,惶惶不安:“伯爷,伯爷救救妾身……”又看向裴宏怿,“表哥,表哥救救我吧,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表哥……” 裴宏碁对于这扣在脑袋上的屎盆子只是报以冷笑,居然都敢设计到他头上来?当下冷笑道:“还不快将她拖下去!这等子不知廉耻的女人,别留着污了老祖母的眼!” 李氏也没料到会成这模样,当下抢上前抱着琳儿,哭叫道:“帝姬不能如此心狠啊,琳儿还这样小,况且伯爷……”说着,又看向裴宏碁,只盼着这一下下来,裴宏碁百口莫辩,谁知裴宏碁厉声打断:“李氏,说话可得想清楚了再说,我何时与你女儿有过纠缠?莫说什么腌臜的,便是连话也未曾说过几句,再有胡言,莫怪我不给你情面。” “伯爷……”李氏忙叫道,四下看看,唯见阿翎立在温宁身边,衣饰华贵,一看就知道是贵人,也不顾了许多,膝行拉住阿翎的裙摆:“这位贵人,求贵人救救妾身的女儿吧,妾身感激不尽了。” 阿翎原先冷眼瞧着,也不想会扯到自己身上来,当下抽身退了一步,笑道:“李夫人,你既然敢说,又怕什么?你可晓得当年林家那小女儿引诱太子的下场?我若是你,当效仿当年林家老爷,亲手了结了这不知廉耻的人儿。” 她这话说得狠戾,脸上的笑容却又纯真,叫李氏止不住的心寒,虽是不知道那林家的小女儿是出了什么状况,但想来是讨不了好的。回头,裴老二脸色更是难看,林语纤当年是被林家老爷亲手用弓弦勒死,这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他又怎会不知? 这头微微愣神之际,那头琳儿已然被粗使嬷嬷抓住,径直朝外拖去,她被绑得严严实实,挣扎只是徒劳,只是挣扎之时,身子毫无征兆的撞上了门槛,顿时一张娇媚的小脸失去所有血色,痛得蜷缩了身子,就像一只蠕虫一样瑟缩在地,隐隐约约的看见,她身下渐渐渗出了血。 李氏立时慌了,忙不迭抱起她,大呼道:“快传大夫,琳儿,我的女儿,你切莫有事……”那琳儿的脸色却是愈发难看,双眼一翻,就这么晕了过去。 李氏伏在女儿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听得裴宏怿蹙了蹙眉,转身向温宁赔了罪,这才吩咐道:“还不将人带下去,如此成何体统?” 裴老二面色阴郁的看了裴宏怿一眼,他在温宁面前说不上话,但儿子不一样啊,裴宏碁兄弟俩素来亲厚,温宁无论如何也会给小叔子一点面子的。现在倒好,他不说话,张口就是叫人将李氏母女带走,裴老二心中窝火,下定决心要好好教训一下儿子。 真是后爹,一点亲爹的基因都没有。 一路将琳儿挪到侧厢去,那被找来的大夫,胡子白透了,看了一眼那昏过去的琳儿,细细想了一阵,上前诊治,差点唬掉了半条命,琢磨了一下措辞,才道:“回几位贵人,这位姑娘是有了身孕,胎像尚且不稳……” 虽说高门大户之中,总有些阴私事,但像这位一样,还是姑娘的打扮就说有了身孕?!大夫顿时觉得自己老了,完全看不透这些贵族之间的事。 温宁太阳穴直跳,道:“不知有几月身孕了?” 大夫道:“约莫两月了。” 两月?温宁忽然冷笑着转向李氏,后者也是脸色苍白,女儿好端端的在家中待着,竟是有了身孕?越想越不得劲的李氏诺诺的站在一边,咬着牙,心中不免怨恨起了哪个狠心短命的破了女儿的身子,平白坏了她的富贵。 “当真是个好姑娘,竟然连这等子事都能做出来。”温宁不动声色的说完,转身道,“我不愿过问了,咱们大齐,女子*有孕是什么罪名你们便如何去办,不必过问我。” 李氏脸色顿变,大齐的女子,未婚先孕,罪名与与人通奸怀孕是一样的,都是要用毛驴拉着石碾将孩儿生生碾下来,而后再沉塘。 越想越恐怖的李氏呼天抢地的扑在女儿身上:“帝姬,我家琳儿只是受人诱骗了,绝非是她的过错。”又不管不顾的看着裴宏碁,“伯爷,伯爷,这是您的孩子啊,如何不肯管管?” 要不是自小修养良好,裴宏碁实在想一脚踹死她,这真是抓着谁就是谁是吧?看着一旁面色同样阴郁的裴宏怿,裴宏碁已经淡定不了了,道:“李夫人,常言道事不过三,若是再胡言乱语,别怪本官心狠!” 李氏哪里肯听,眼中只有快要被施以酷刑的女儿,只是哭得撕心裂肺,恨不得指着裴家人的鼻子骂他们不仁不义。这撒泼的技术委实叫阿翎想到夏侯家两个脑残的姑姑,当下捏着眉角转到一边,却见裴老二脸色越加难看,命裴宏怿在身前来说话。父子俩不知道低声说了些什么,裴老二忽然暴怒,,扬手便抽到儿子脸上:“好好好,你这没人伦的东西,我现在便打死你,省得日后被你气死!” 裴宏怿也不躲,就那么生生受了父亲一巴掌,嘴角尚且挂着笑意,就那么看着裴老二:“父亲还记不记得,母亲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裴老二当场老脸一红,想到被气死的妻子,还有方才骂儿子的话,仿佛比起儿子,更没有人伦和礼义廉耻的是他自己。 只是下一刻,觉得面子扫地的裴老二更是火大了,又是一巴掌打到裴宏怿脸上:“混账东西!你就是这么与你父亲说话的!” 裴宏怿双拳紧紧握着,想到被气死的母亲,还有现在袒护这女人浑然不顾父子之情的裴老二,他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极了,竟然还有一丝希冀,希冀父亲心中对母亲有愧疚。 李氏还在一旁呼天抢地,见有粗使嬷嬷靠近琳儿,当下扑在女儿身上,还没叫出来,便被人扯开,尚且昏迷的琳儿被这样抬了下来。李氏忙不迭的要抱着女儿,谁成想被一把拉开,当下也不装什么柔弱淑女了,扯了一支簪子在手,抵在自己喉咙上,哭骂道:“你们敢动我的琳儿,我便死给你们看,要死大家一起死,我瞧平阳伯府闹出了人命来,京中权贵将如何看待你们!” 阿翎默默看了她一眼,心中划拉着要是自家小哥哥来了,这货恐怕早就被自家小哥哥送了一程。夏侯辕最恨别人威胁他,要是能威胁到他的也就算了,偏偏要是威胁不到的……比如用自己性命威胁他的脑残货,他绝对会很贴心的送一程。 裴宏碁忙揽了温宁退后,深怕李氏忽然发疯伤到妻子。场面一时僵持,却又不知如何。门外忽然传来咳嗽声,循声望去,却是老太君拄着拐杖来了,裴宏碁兄弟忙去扶老太太,老太太却推开兄弟俩,一步步的走到李氏身边。李氏原本抱着好好威胁这家人的念头,但此时老太君身上满是不怒自威的气势,叫她几乎连簪子都握不稳了,还是强作镇定的对老太君对视:“老太太……” 老太君也不应她,猛地一巴掌摔在李氏面上:“狐媚子!你祸害了老二媳妇不够,现在还要叫平阳伯府蒙羞!你要死是么!好,好!”老太君说着,重重的咳起来,“让她死,哪个公侯伯府没有些腌臜事,谁堕了我平阳伯府的颜面,我便叫她死!” 老太君当年也是宅斗之中脱颖而出的,只是如今年岁大了,也就没有心思多管儿孙事了,但现在再不管,李氏非得翻了天不可! 李氏哪里是真的想死,被老太君一巴掌打蒙了,只能求助的看着裴老二,后者一愣,忙涎着脸凑近老太君:“母亲……” 老太君转头看着年龄一大把还想着什么风花雪月的儿子,只觉得无比的心寒,又看着被其打得脸上指痕都肿起来还一声不吭的孙子,又急又气,喘了几声:“老二,看来你对李氏委实是真心的?可有想过要娶她过门?” 裴老二闻言大喜,只要李氏过了门,那琳儿和李氏的那哥儿也是老太君的孙孙了,老太君如何也不会看着孙女儿被沉塘的,忙颔首道:“是,是,儿子是真的想要李氏过门。” 温宁被老太太惊得一颤,还是没敢说什么,只是转头看着丈夫,对着阿翎努努嘴,又看向裴宏怿。裴宏碁自然明白什么意思,前些日子,裴老二请温宁帮着给裴宏怿和裴玫说人家,只怕也没那么好的心思。要是没有李氏,或许还能信裴老二是慈父,但有了李氏……什么叫后爹,两人心里是跟明镜儿似的。 而现在,才看着王家那长女王琅华是个好的,何况她家婶子还是淑宁的小姑子,只要兄妹俩成了一个,剩下那个也就好了。要是两个小的因为自家拎不清的老父成了人人喊打的,任是谁都觉得不可思议。 李氏脸上也出现了欣喜,对上裴宏怿不着喜怒的双眸,又赶紧低下头来。老太君见儿子这惶急的模样,一颗心是彻底冷了下来,这就是她的好儿子!“你果真是要李氏?她若过门,那一儿一女,便也就是你的孩子了。” “儿子想好了,愿意将琳儿和风哥儿当做亲子。”这话一出,裴宏怿只觉得恶心万分,强忍着心中的恶心劲儿,转头扶着老太君。老太太拍拍孙儿的手,道:“你是祖母养大的,难道祖母还能错待了你?”说到这里,老太太看着裴老二,“也好,既然如此,我也算是了却一件心事。过几日便请裴家的族老们做主,将怿哥儿和玫姐儿过继到你大哥名下吧,正好也全了我们祖孙不愿分离的心愿。” “母亲——”裴老二当下震惊了,娶了个媳妇,丢了俩娃,“怿哥儿和玫姐儿是儿子的儿女……” “亏你还知道这是你儿女!”老太太顿时怒了,“你为了李氏,给了你媳妇和这两个孩子多少没脸。你不是还要娶李氏过门吗?好,我也怕你们两口子毁了这俩孩子。”又转向李氏,“你好得很,你姐姐重病在床,你便如此待她,往日我不说,还给了老二几分情面,既然你们要将这面子扒下来,我又何苦给你们留什么里子!”   ☆、第71章 老太太这话说得诛心,当场就叫裴老二变了脸色。李氏尚且愣在原地,手中簪子放也不是不妨也不是,一双眼睛就那么不住的看着裴老二,想要这位情圣来救救自己。 老太君看了她一眼,心中更是愤愤,缓声道:“这三年之中,两个小的守孝,你这做老子的,可曾过问过半句?这便罢了,你也不看看你是护着什么东西,不知廉耻妄想攀附上伯府的鄙陋妇人,也未有你才当做是宝!”老太君愈说愈气,龙头拐杖一拄,指着裴老二,“旁人当你是慈父,孩儿一出孝便要说人家。休怪为娘的不给你情面,你那性子,定是李氏撺掇是不是?若非温宁帝姬在上面盯着,你是不是任是谁也要嫁女儿,任是对方是谁也要聘了来做儿媳?” 李氏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委实安了要将裴家两个正经小主子打压到泥里的心思,到时候裴老二的所有东西都是自己的。想来那两个也没那胆子敢外传自己不慈的事。 裴老二给母亲说的老脸通红,讪讪不知如何反驳。李氏见状急了,虽说心里巴不得裴宏怿和裴玫被划到平阳伯府名下,那样就没有人与自己儿子争了,但转念想想,平阳伯府可是正经的伯爵,怎的不比裴老二有底子,当下心中不服,柔柔道:“老太太,老爷对两个孩子,绝非不慈,一番爱子心肠,叫人动容。” 可不是么,爱儿子爱得一会儿工夫连甩两个巴掌。阿翎“嗤”的笑出来,同样是父亲,定国公这本该是心气爽利的武将都从来没跟儿子动过手,这样的爱儿子,真是叫人动容! 听了阿翎这声讥讽的笑声,老太君心儿一颤,约莫也知道孙媳妇将阿翎拉了来的目的。儿子已经成了这样,老太太已经放弃了,可不能叫这混账儿子再毁了孙子,当下对李氏劈头盖脸骂道:“混账东西,你一个尚未入门的妇人,竟然对我家事指手画脚,竟是连规矩也不知道?”转头吩咐贴身的大侍女,“还不掌嘴,叫她知道我裴家的规矩!” 大侍女点头,上前一巴掌便抽到李氏脸上,李氏痛得泪都出来了,也不忍着,就是要哭给裴老二看。后者果不其然心疼了,几乎要跳起来,老太君自然更觉心寒,短期龙头拐杖便给了他一下。那龙头拐杖本来就重,老太太拎起来也是喘了几下,裴老二更是被打得脸都变了色,看着老太太:“母亲……” “你还晓得我是你母亲!”老太太火了,“我的命令你也敢违抗了是不是?” 裴老二自知失了分寸,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的听着母亲责骂。那头大侍女也不含糊,打得李氏双颊肿起才退回老太君身边。 “旁人家中如何娶继妻,你便也如何娶李氏就是。切莫忘了,继妻对元妻尚执妾侍之礼。”铁了心要落李氏面子的老太太冷声道,“更别说李氏一个丧夫之人,到时候记得向你姐姐的牌位敬茶,莺歌,你便替二太太吃了她的茶。” 那大侍女颔首称是,叫李氏一颗心如同刀绞,方才被她连甩几个大耳光,现在又要给她敬茶,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裴老二原本也是不平,但想到老太太松口了,心中也是舒坦了些,抬头狠狠看了一眼裴宏怿,念及李氏的儿子风哥儿与自己亲厚得多,比这小子不知好了多少,心里也就平衡些了;更别说女儿是个赔钱货,裴玫有或没有也不打紧。 不得不说,精虫上脑的男人智商全为负,再好难道能比得过至亲骨肉? 在心中默默安慰着自己的裴老二顿了顿,抬头道:“母亲,琳儿……李氏过门,那也是母亲的孙女啊,母亲怎能看着她死?” “看着她死?”老太太对于那差点坏了自己孙儿名声的臭丫头欲除之而后快,跟旁的男人搅不清楚,暗结珠胎还敢一口咬定是孙儿做的孽,转念想想,李氏母女这回将平阳伯府闹成这样,要是温宁和裴宏碁真的起了间隙,沉塘未免便宜了,缓缓转身,看着温宁,“帝姬……” “祖母自行处置就是。”对于老太君温宁还是相信居多的,当下也就将人交了出去,“只是这事可不能不查清楚了,可别坏了裴家的名声。”她将“裴家”两个字咬得极重,老太君自然明白什么意思,当下点头。 裴老二闻言大喜,心中不免庆幸老太太还是疼自己的,忙去扶趴在地上的李氏,又转头向老太太道:“多谢母亲。” 老太太见儿子这痴迷样,忽然就后悔当年不将他掐死,也好过现在这样为了个女人给自己和孙儿寻不痛快。当下不冷不热的说:“还不回去,留在这里给人看什么笑话!” 裴老二一面诺诺应着,一面转身而去。待两人出了院子,老太君才像是脱了力气,险些摔在地上,尚且是莺歌扶住了。裴宏怿无声一叹,跪在老太太面前:“祖母,孙儿不孝。” “怨不得你,你父亲压根儿是好日子过昏了头!”老太太咬着后槽牙,想到先头的媳妇儿李氏,那才叫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没成想被气死了不说,那不孝子还累得两个小的跟着受罪,又扶起裴宏怿,“怿哥儿,祖母倒也没与你兄妹商议。只是你父亲这样,祖母早早的就想过了,若他执迷不悟,总不能叫你们也跟着遭殃的。” 裴宏怿神色淡然,看不出一点要离开老爹的伤感:“祖母费心了。”料到裴宏碁夫妇是知道这事的,也就拱手道:“多谢大哥大嫂。” “一家人,不必说这些。”裴宏碁低声道,一家子其乐融融,这才想起阿翎全程都看着,忙不迭转身道:“叫王姬看了臣一家的笑话。” “哪家没些腌臜事?”阿翎到是淡定,看了一眼裴宏怿,他性子看来冷淡,但是个稳重知孝道的,况且经历了李氏,也不怕他会做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最最要紧的,过不了许久,他就是平阳伯府的二公子,再不是裴老二的儿子,也就不会再被那蠢钝不堪的父亲所牵累,来日挣个功名,日子倒也是好过。 深深有种丈母娘相女婿感觉的阿翎倒是觉得这桩婚事并无不妥,原本被温宁诓了的不虞也消散了,当下握了温宁的手,拉到一旁低声道:“姐姐别怪我多嘴,王家与佟家的关系你也省得,但凡这头有一些不好,二姨那头晓得了,你家姐儿便想都不必想。”说罢,又抿着嘴笑,颇有几分冰雪消融的美感,“你可记得,就算王家那头同意了,你家哥儿一日不过继,王家姐儿便一日不嫁。那等子品行的父亲,别说旁人,便是你也看不惯的。” 温宁点头微笑:“你且放心,事已至此,过继与否也不是二叔说了算的了。今日他为了李氏舍了怿哥儿和玫姐儿,来日才知道他有多愚昧。”说着,笑意浓浓的模样看得裴宏碁心中荡漾,心情也是好了起来。 看了一个大的,想来那小的也是不差。验货完毕的阿翎这才转着身子说要回去了,温宁刚要送她,便听禀报,说是,裴家玫姐儿和姑太太回来了。 阿翎笑着推了她一把:“你家小姑子回来了,便也莫要管我了。”又看着温宁的眼睛,“姐姐,你晓得明远哥哥之于我是什么,你家哥儿如此,想来姐儿也定是不差。明远哥哥身子不好,但凡有一点坏了,我也是饶不过她的。” “我晓得。”温宁颔首,压低了声儿,“我早就说了,你只管放心就是,好歹,我那姑姑你那姨母比你难对付多了。” 阿翎微微心安,这才转身去了。 不多日子,纷纷扬扬的洒下了今年第一场雪。雪后的天气倒也是晴朗,阿翎小心翼翼的跟在萧清晏后面,生怕一个踩滑来个狗吃屎,这脸可就丢大发了。上了马车,一路朝着京外的碧波池去,那也算是一处美景,四时之景全不同。 阿翎脸上的伤疤还有些印子,她本性又爱美,上车到下车都维持着捂脸的举动。萧清晏含笑看着她,示意跟上自己的步伐。 碧波池春日那叫个碧波荡漾,但现下白雪已落,池面飘着一层薄冰,与池畔树枝上的白雪皑皑相衬,更有一番仙山圣境的感觉。 湖心小筑中的暖意似乎都快要溢出来,其中还是人影晃动。阿翎不免笑道:“原来除了你这迂腐的,还有旁人也这样喜欢这里。” “要是如你这样日日吃了睡睡了吃也不好。”玩味的笑罢,萧清晏牵了阿翎的小爪子,一路朝着湖心小筑而去。还没进去,便闻见一股子酒香,原来是几个与阿翎年岁相仿的少年少女,正围坐在炉前翻烤着肉。 见有人来了,那几人抬头,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那其中一个公子哥儿立马战起,指着阿翎就成了泼妇状:“原来是你!” 那人正是当日在相国寺殴打小和尚被阿翎和顾熹微撞破的那个纨绔。阿翎当场就没了好脸色,低声道:“霍公子。” 那阿霍上下打量了阿翎一眼,还没忘记吃的那顿板子,只摇脑袋:“晦气晦气,竟然这里都能遇见你!”又看着萧清晏,“你与你并肩子要做甚?” “不劳你费心。”阿翎拉了拉萧清晏的衣角,退到一旁去看风景。只是从小对吃的就没手软过的阿翎鼻尖萦绕着烤肉的香气,顿时觉得午膳没有吃饱,摸着小肚子只咽口水,转头对未婚夫道:“我不管,今日回去定要请我吃好的。” “好,你想吃什么就去吃什么。”萧清晏笑罢,又转头看了一眼那围成一团的小姑娘们。这些小姑娘都是半大年岁,被萧清晏这含笑的一瞥一看,小脸都红了起来,当下就有一个小姑娘轻声道:“这位大哥和姐姐不妨过来吧,总归大家一块吃才好吃呢。” 阿翎莫名其妙的回头,见那小姑娘双颊泛着不自然的红色,看着萧清晏笑得娇羞。某人额上青筋都快凸起了,没好气剜了萧清晏一眼,低声骂道:“你做了什么好事?” 萧清晏负手而立,笑容温润:“你猜。” 少女杀手!这货绝壁是少女杀手! 那几个小姑娘脸色更红,几个小子倒是扼腕了,阿霍尤为不服,道:“你们一个个不争气的,那小子和这丫头可是姘头,天晓得是哪家的,偷偷摸摸跑出来,上回在相国寺,这两个可都抱在一起去了!” 这话一出来,小姑娘们脸白了白,看着阿翎的目光也都不善起来。阿翎这火爆脾气哪里会忍了?当下柳眉倒竖:“霍公子不怕闪了舌头吗?还是上回的板子是忘记了?” 阿霍也毫不妥协的站起来,趾高气昂的望着阿翎:“我哪句说错了?若是男子汉大丈夫,你就否认!” “自然都是错的。”她又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承认与否又如何?话音刚落,方才那小姑娘站起身,看着萧清晏,脸上红了红,低声道:“表哥,切磨坏了姑娘家闺誉。” “她都敢做,还怕什么坏不坏的?”阿霍恼了,那样子似乎挽着袖子就要上前。慌得小姑娘道:“表哥,别这样……” 阿霍哪里肯依,眼睛瞪得跟牛铃似的:“我告诉你,你别得意,这件事一旦闹开,我看谁还敢要你!” 话音一落,便有一个红衣姑娘也站起来,模样和那小姑娘有些相似:“不知廉耻,闹出了这种事,不好好在家窝着,竟然还敢、还敢跟……”看一眼萧清晏,还是不忍心说他什么,“还敢出来,这回被戳破了,你还不快些走?留着给人笑话?” 抚了抚额,上回那栽到萧清晏怀里那事又不是她想的……阿霍继续说:“还不止,不晓得这位是哪家的姑娘,仗势欺人惯了吧?上回那事,可将我打得……”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谁先动的手!红衣姑娘当场就不淡定了,骂道:“我看你生得貌美,却不想是这等子人!我祖父最是痛恨你这等仗势欺人的人,定是要奏你家一本!” 她说得正气凛然,阿翎却报以干笑,要说奏一本,她速度比你快多了好吧?只是见这情形,这红衣姑娘和小姑娘的祖父只怕是郑太傅。 至于红衣姑娘到底是恼怒阿霍吃了瘪,还是萧清晏和自己太过亲昵,就不是阿翎想管的了。 萧清晏却是“嗤”一声笑出来,叫在场几个小姑娘脸上又是一红:“姑娘好大的威风,想来我二人在此,并没有作什么十恶不赦的是吧?难道这碧波池只有你郑家的人能来?”又笑道,“三房大小姐郑琳玉,大房四姑娘郑琳琅,太傅家家教果然好。” 两个姑娘同时白了脸:“你……” “姑娘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我却是知道你们是谁的。”萧清晏一脸的高深莫测,言语间却有了一股子威胁的意味,“姑娘若是不怕惹祸上身的话,自然可以请郑太傅出面。” “你威胁我?”红衣姑娘哀莫大于心死,“难道你们真的……” “与姑娘无关。”阿翎实在受不了她们看萧清晏的眼神,“姑娘还是顾好自己就是,旁人的事,还是不要过问的好。”说罢,扯了扯萧清晏的衣袖,示意快走。真晦气,原本是来散心的,结果成了被散心的,现在赶紧回去吃好吃的吧。 红衣姑娘讪讪,阿霍却不肯放过这次机会:“仗势欺人!你……” 阿翎转身,微笑道:“霍公子,你再说一句,回去我就叫人来割你舌头。” 对于这人做不做得出这事来,阿霍表示不知道,还是乖乖闭嘴不敢说了。 阿翎快意一笑,转身,却见通往岸边的小桥上站了一个人。   ☆、第72章 那人生得高大,一身墨色的衣物立在小桥上,仿佛铁塔一般,与四周白雪皑皑一衬托,倒是显得格格不入了。 阿翎一见他,那小心肝颤得就跟见了猫的耗子一样,瞥一眼身后湖心小筑中,见那些子大小姐大少爷们心中就算不快也并没有跟出来,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萧清晏则是握了阿翎的手,向着来人走去,笑意温润如同三月春风:“王子怎么独自在此?” “天寒地冻的,我与父亲难得在京中,总是想要看看与草原不同的雪景。”伊雷一面说着,一面将目光落在阿翎身上。她一张艳如桃李的小脸上还有几丝红晕,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方才气的。伊雷脸上忽然漫出笑意来:“王姬果真美貌无双,比我草原上最美的花还要耀眼。想来日后能见到王姬这等子风情,也是难得幸事。” 阿翎只觉得尴尬,干笑两声,低声道:“王子自便就是,我们两人要回去了。”回握着萧清晏的手,生怕他吃心。伊雷玩味的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瞥了一眼湖心小筑,只是抿着嘴笑,错开身子的那一刻,阿翎清楚的听见他的声音:“你随我回戈雅,做我的王妃,来日,必将是戈雅的阏氏。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小女子不需要王子的好意。”阿翎匆匆说完,小臂却被伊雷紧紧拉住,力气不大,却也不是她能挣脱的。萧清晏眯了眼,伸手拂落伊雷的手。 三人几乎拉扯起来,叫小筑中那群小少爷小姑娘们都红着脸低头不说话了。郑琳玉看了三人一眼,还是忍不住骂起来:“不知廉耻!光天化日就跟两个男人拉扯起来,简直是跟窑子里的似的!” 郑琳琅心中虽是觉得阿翎这样有失偏颇,但不料堂姐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拉了拉她,低声道:“姐姐,便不要说这话了,总是与我们无关的……” “要是我们京城的女子都成了这模样,咱们脸也不必要了!”郑琳玉说完,老大不客气的看了妹妹一眼,“琳琅,你可记着,日后万万不能成了这模样。不然仔细祖父打死你。” 郑琳琅年岁虽说要小些,但还是听得出来堂姐话中的不善,什么叫她不能成了这样?她哪里有这样的苗头?当下就闷着不吭声了。 郑琳琅损完了堂妹,满屋子的小姑娘们都低头不敢看,但心中还是有几分好奇,只敢拿着眼角偷偷瞄着。 阿翎被伊雷这一扯,心中火起更旺了,狠狠想要甩开,奈何实在不是伊雷的对手。萧清晏半将阿翎抱在怀中,沉声道:“王子究竟想要如何!如此咄咄逼人,未免不是男子所为。” “从来没有人甩开我,你是第一个。”伊雷整个一抖m,阿翎心中恶寒,缩在萧清晏怀中,用了吃奶的劲儿才挣开伊雷,“王子今日怕是酒吃多了,不妨好好回去醒醒脾吧。”说罢,拉着火气几欲喷薄的萧清晏一路跑开。 直到看不见碧波池了,阿翎才停下。她身子算不得顶好,这样跑了一会儿,小嘴微微张着,冰冷的空气透入肺部,有几分痛。转头看一眼脸不红气不喘的萧清晏,他冷着一张脸,往日温润的笑意也见不到,见她转过来,脸上才柔和了下来:“回去吧,你大抵也饿了。” 对于某只闷骚吃醋了这件事,阿翎实在是心中暗爽,格外乖巧的挽住了他的手臂:“咱们到底什么时候能成亲?我都有些等不及了。” “你这样想嫁?”萧清晏好笑道,低头见她小脸红扑扑的,秋水般的眸子都透出汪汪的春意。见萧清晏低头,阿翎顿时羞怯,轻轻咬着丰润的下唇:“我……随意说说罢了,你若是还想多当几年单身贵族也行。” “你都这样想嫁,我哪里能委屈了你什么?”萧清晏难掩笑意,低头含着她的唇瓣吮吸了好一阵,才意犹未尽的放开,“明日我便着人来下聘如何?” “好。”阿翎点头。婚事一日早定下来一日才能安生。如今入冬了,德勒克父子还不见回程,实在让阿翎觉得他们要过完年才走。未免夜长梦多,先跟萧清晏生米煮成爆米花的好,难道伊雷还能明抢不成? 两人一路出了碧波池周围,见家丁已然驾马车候在外面,当下也就上了马车,温存了一会子,阿翎终于扒拉在萧清晏怀中沉沉睡去。 而第二日,最叫京城震动的事,便是嘉国公府的世子向定国公府的小王姬提亲了,那聘礼都百来十抬,一路抬进了定国公府。况且那媒人也是请得极好,竟是使动了先帝的贤妃霍氏。 两人虽有婚约,但并不为外人所知。不少春闺少女原本想着萧家大哥儿回来了,又是个金龟婿,结果,这才多久,转头就被夏侯家的小王姬占了便宜去。 京中两个金龟婿,夏侯轩和萧清晏,到目前为止,已然全部归了别人,有没有人扎小人就不得而知了。 同样被震惊了的还有夏侯家上上下下,见阿翎笑眯了眼,纯仪顿时有种自己更年期要提前来了的冲动,拧着女儿的耳朵,道:“你这丫头,跟清晏说了什么?也不曾知会我们一声!” 耳朵上有些疼,阿翎当场开始装哭,可怜兮兮的看着定国公:“爹爹,果果疼……”纯仪哪里肯依,回头瞪了定国公一眼:“都是你惯的!来日别都生了孩子咱们还不知道!” 被妻子迁怒的定国公苦笑着站在一旁,对夏侯轩和闻讯从帝姬府来的沈婉兮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上去救。小两口还没上呢,夏侯辕便笑开了:“你别是跟萧大哥已经生米煮成熟饭,来来来,给哥哥看看,别肚里都有了小外甥。” 定国公当场黑了脸,提溜着身量未成的小儿子:“你这做哥哥的,怎能如此说你妹子?!” 夏侯轩看着爹妈弟妹,转身护着怀有身孕的沈婉兮,摸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来日,他们也会有孩子,也会这样。 阿翎见求助老爹无效,哥哥又见色忘妹了,忙告饶道:“娘亲,我是不愿去戈雅,那伊雷不晓得为什么,似乎格外喜欢我,我总不能像大姨那样,这辈子连死都不能死在自己的国家……” 纯仪手上一僵,脸色也是沉了下来。过了一会子,才无可奈何一叹:“姐姐都是为了我……”说完了,抱着女儿,“我总觉得,你还是当年那样大,现在,倒也是有自己的主见了。” 阿翎看着母亲眼底的泪光,只觉得心中憋屈的厉害,抿着唇沉默不语。 虽说收了聘礼,但阿翎是有封号的王姬,成婚也不能不通过皇帝,只能用这个法子先稳住伊雷。不过现在京中谁不知阿翎是萧清晏没过门的媳妇,阿翎到也是甘之如饴,没了疲倦一般向顾熹微讨教针法,说是要给自己缝嫁衣。 冬日的雪水,倒是煮茶极好的原料。阿翎不懂茶,还是附庸风雅的收了一罐。好容易放晴了天气,便叫上顾熹微要去选些首饰,再去听风楼去喝点茶。 然后,某只闲得无趣的,死皮赖脸的要跟着一起去;再然后,看到某只的时候,小姑娘脸都变了色;最后,还是没能拗过阿翎,一起去了。 因为夏侯辕在,顾熹微一路上连话都没说一句,就那么拉着阿翎的衣袖。虽说大齐民风开化,但都抱一块去了就不是大齐民风开化能接受的了。上回夏侯辕抱她的事,顾熹微可没忘,然后又被阿翎连哄带骗的说夏侯辕有洁癖,决不允许旁人近身的,说明在夏侯辕心中,她不是旁人什么的。 顾熹微一个正值青春期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了这种猛烈攻势,每次见了夏侯辕,心中又是甜又是怕。 至于这个结果,阿翎对此双手一摊,她真没胡说,自家小哥哥真有洁癖,真不让旁人近身的。 三人转去了听风楼。要说附庸风雅,这里便是文人墨客首选之地,对于掉书袋子的吟诗作文,阿翎真不会,只是每次看着那些人摇头晃脑的,总觉得好玩极了。 将自己带来的雪水交给小二,三人便临窗坐下。瞅一眼下面人来人往,夏侯辕笑道:“我说熹微妹子,你今日可是一句话也没说了。是不是我家果果哪里惹了你生气,可别饶了她,摁着往死里打就是。” 阿翎很早之前就怀疑,这绝壁不是自己亲哥!顾熹微看了阿翎一眼,见她都已经练出金刚不坏之身,只好扯出一个笑容来:“没有,只是我嗓子有几分疼罢了。” “嗓子疼?”夏侯辕挑着眉,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也罢,今日我就给你配服药,回去按着方子吃就是。” 顾熹微忙道:“不必了,小病小痛罢了……” “拖不得。”夏侯辕笑着,起身向下走去,怕是去买药,一双眼睛总叫顾熹微觉得心里毛毛的,也就不再争执了。 见小哥哥走了,阿翎才抖开锦帕掩住自己的小嘴,吃吃的笑:“看来,定国公府二奶奶你是跑不掉了。” 顾熹微脸上一红,啐道:“可不许胡说,我瞧着辕哥儿对旁人也挺上心的。喏,对平安和你不都很好么?” 暗自佩服顾熹微睁眼说瞎话的功力,她怎么看出夏侯辕对自己很好的?阿翎在心中吐槽完毕,还是笑道:“总之,你若是嫁不出去,我家哥儿自然收了你,到时候……”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晃了一圈,还没落在顾熹微鼻尖上,却见她身后的楼道入口前站了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脸色有几分病弱的苍白,正看着阿翎微笑。见阿翎转过头来,点头示意她过去,转身进了一间包厢。 阿翎脸上的笑容立时僵了僵,忙起身嘱咐道:“我一会子就回来,你与二哥哥别担心。”说罢,忙快步跟上了那男子。对方护院倒也知礼,放阿翎进去后,就守在门前了。 包厢之中比起大堂自然是要暖和得多的,整间室内似乎都氤氲着雾气,那男子就坐在房中靠窗的地方,撑着下巴,原本安逸闲适的动作,他却没有一丝表情,坐在那里,仿佛一个木偶般。桌前还放着几碟糕点,全是阿翎爱吃的。 “过来坐吧。”他抬头,见阿翎有些局促的模样,开口笑道,“站得那样远,不晓得的,还以为我怎么了你。” 阿翎划拉着小脚丫到他对面坐下,低声道:“远哥哥……” 佟明远笑道:“这样子做什么?难道怕我生吃了你?”又取了糕点喂给阿翎,难掩眼角丝丝落寞,“我总是想要见见你的……” “哥哥若是想见我,随时都可以见啊。”糕点虽是香甜,但阿翎觉得有些难以下咽,看着佟明远这神情,她大概也猜得到为什么,但也不能说破,一旦说破了,都得不了好,“这点心倒是好吃,哥哥也吃。” “我不爱甜的。”虽是这么说,佟明远还是取了一块纳入嘴中,“萧家已然向你提了亲,想来你过不了许久就要嫁了吧。” 僵了僵,阿翎还是点头,嗫嚅道:“是呢,到底,我还没出世就是许了他的……” “就是没有婚约,你也会嫁给他的。”佟明远难得打断了她,又掩去了那一丝嫉妒而来的愤怒,“果儿那么喜欢他,不是么?”修长苍白的指尖在茶杯口一圈一圈的划着,“母亲这些日子,倒也是在为我物色了。” “那多好……”阿翎干涩的笑着,不晓得为什么,她也有点想哭。佟明远看着她,眼底血丝那么重,衬得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去,“那日我瞧了一眼,裴家的姑娘,倒真是好……” “是啊,裴家的家教,自然是好的。”阿翎哽了哽,还是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姑姑家的琅华也与平阳伯府的二公子议亲了。” “咱们都大了。”佟明远笑道,“果儿嫁到萧家,定会很幸福的,比婉儿更幸福。”说到这里,他又笑起来,“大姐姐说,你倒也是关心着我的婚事的。” 阿翎不觉窘迫,忙说:“也不是那意思……” “你希望我娶她么?”佟明远一面说着,一面含笑,仿佛春阳般和煦,“果儿为哥哥选的,哥哥自然是喜欢的。” “远哥哥,我晓得,我都晓得的……”他对她好,她不是无知无觉。可是有时候,真的不是自己能做主的,甚至有时候,阿翎连萧清晏究竟好在哪里也不知道,可是谁都不能代替他。阿翎说着,深深吸了口气,“我希望哥哥能够幸福而已,没必要为了一个虚幻的影子耗着。” 佟明远还是微笑着,只是眼中的血丝更红了,脸色也愈发苍白:“她很好,我也很喜欢她,想必也是会幸福的,就像你一样。”说到这里,他喉结动了动,还是说不下去了。 阿翎闭着眼睛,只是那么无力的忍着泪水。听得佟明远淡然得不真切的声音:“果儿呵……咱们都会很幸福的。”说罢了,又微笑着,“出去吧,阿辕寻不到你,会担心的。” 阿翎睁眼,泪水模糊了眼前,还是点头转身去了。门关上的那一刻,佟明远才一口长长的气叹出来,眼底隐忍了很久的一滴泪才缓缓滴落下来。 继阿翎与萧清晏订婚的事传开,很快,淑宁帝姬的小儿子佟明远与平阳伯府大姑娘裴玫的婚事也传开了。这萧瑟苍凉的冬日,似乎都被这接踵而至的喜讯染得喜庆了起来。 淑宁尚且清点着将要送到平阳伯府的聘礼,便见贴身的大宫女来禀报,说是佟明远在房中焚了一只从相国寺求来的竹签。 淑宁脸色一僵,闭眼叹道:“随他去吧。” 佟明远坐在火盆旁,火光映得脸色无比诡异。火舌渐渐吞没了那一支竹签,上面的字也渐渐看不真切了。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 佟明远坐在旁边,喃喃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第73章 日子刚步入冬月不久,京中倒是接连有了喜事。先是裴家的哥儿娶了王家琅华,未过上几日,裴家姐儿裴玫出阁,嫁给淑宁长帝姬之子佟明远。喜庆的鞭炮声在耳边萦绕着,倒也是好。 佟明远成婚那日,阿翎站得远远地,见他一身火红的喜服,脸上的笑容平淡,好像一张面具,牢牢的将他所有神色都遮了去。阿翎还是不忍,吃了几盏酒,就拉了顾熹微去了。 大雪接连下了三日,从窗户望去,白茫茫的一片,大地苍茫。如今已是冬月,天气难免冷了,阿翎抱着手炉,案几上还搭着绣了几针的喜服。嚷着要自己给自己绣喜服的某人到底还是败给了这样的冷天气,眯着眼,把自己团成了一个球,懒洋洋的好比一只猫咪。 这种状态的阿翎,连什么时候被人闯了空门都不知道。顾熹微就那么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绣了几针就放弃了的嫁衣,也不说话。直到那炭盆中燃烧的木炭“啪”的一声爆开,这才将梦周公的阿翎给惊醒。 “你倒是好睡。”顾熹微阴阳怪气的搁下了所谓的嫁衣,“不是说好了要绣嫁衣?你这东西,还不如我给你寻一块红绸,到时候将你包得严严实实的,直接扔上花轿就是。” 阿翎抹了把脸,笑眯眯的问:“你怎来了?来了就来了,何必这样大的火气?”又懒洋洋的趴在顾熹微身上,“微姐儿,好微姐儿,叫我再靠一靠,来日你做了我嫂子,我就不向你讨红包了。” 小女儿家家,原本靠一靠也不妨事,只是阿翎动作实在太亲昵,叫顾熹微脸上都红了红,又听她这话,手中香囊拍在她额头上:“有时我真想撕了你这张嘴。” “你害什么臊?”阿翎坐直了身子,笑道,“你且放心,我哥哥不娶你,我爹爹也会压着他娶的。”顾熹微高挺的小鼻子都气歪了,扬手便要跟她算账,阿翎忙不迭躲开,笑道:“好啦好啦,不与你闹了,且说吧,今日来寻我做什么?” 顾熹微气鼓鼓的坐下:“原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我嫂子如今又有了身孕,原本是要去给她肚里的祈福,现在可好,雪天路滑,倒是不好出门了。” “所以就叫你去?”阿翎笑道,“对,再去求一支姻缘签,说不准就是‘易得千金宝,难得有情郎’了。” 挨了顾熹微一个大大的白眼,阿翎这才笑嘻嘻的起身了。 马车晃晃悠悠的朝着静慈庵去,静慈庵的送子观音听说灵得很,大多妇人求子都是在此的,自然,也有不少男子来求妻子母子平安的。 鉴于两人俩没出阁的姑娘要是去求子,实在太过怪异。阿翎很大方的亲自去偷了夏侯辕两件袍子出来,穿在身上虽然还是大了些,但还算合身。 等到了静慈庵,顾熹微和阿翎各自为了自家嫂子和小侄子祈福。要说顾家大郎和忠靖侯府家三姑娘,那才叫郎情妾意。同样是新婚七年,因为纯仪在上面压着,不许早孕,夏侯轩和沈婉兮成亲七年了才怀上;而顾家大郎那两口子,目标就是三年抱俩十年一窝。每回看到一窝小的围着顾熹微叫“姑姑”,阿翎那个羡慕嫉妒恨。 恭恭敬敬的上了香,少不得再放点血捐点香油钱。转头看着宝相庄严的观音像,阿翎记得,曾经纯仪身子有恙,只怕此生不能有孕,还是当时的主持师太亲自给纯仪配药,这才有了夏侯轩的。 虽说后来自家老娘身子骨越来越好,老爹也是神技术,一次命中了俩。 一路到禅房,顾熹微进屋去顾与那师太说话,大抵就是替她家嫂子还愿什么的,阿翎也就在禅房外面等候着。阳光洒在雪地上,晶莹得发亮,影射在眼中都觉得酸胀。 低头揉揉眼睛,不觉一只大手托着咽喉,阿翎下意识向后一躲,脑袋磕在门上,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惊叫还没出口,那只手便紧紧捂住她的嘴,背也贴上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听得动静,禅房中传来顾熹微的声音:“果果,你怎么了?” 阿翎正要挣扎,那人在她耳边轻轻吹气:“你知道改怎么说对不对?”嗓音低沉磁性,一听便知道是个男子。阿翎心头狂跳,却觉得他的手在脖子上停住,有一个冰凉的硬物贴在脖子上。 是匕首! 冷汗都快下来的阿翎不免思量起了这被人圈在怀里,她逃掉的机会有多大。 不用想,基本为零。 阿翎咬着牙,轻声道:“我没事,方才没有站稳,险些摔了而已。”说罢,心中暗恨大白天都有人敢在寺庙中劫人?! 顾熹微声音中透了几分无奈:“我说你好生些吧。”也就不再出声了。 “好乖。”那人附在阿翎耳朵边上,低笑着,半晌后,又捂着阿翎的嘴,“少不得要请王姬随我走一遭了。” 阿翎微微一怔,他知道她的身份?当下几分急切,谁知那人拽着她,径直朝着高墙走去,不过一声风响,便稳稳的翻出墙去,落在马背上。 这是高手啊!阿翎在心中默默道,那人极快的策马,一看就是个中高手。 骏马一路绝尘而去,一直到了城外的碧波池方才停下。白雪皑皑,湖心小筑中隐隐约约有人影闪动,阿翎格外窝火的向前走了几步,才转头看着是谁劫了自己。 那人生得眉目俊朗,身材也高大得不像是中原人,只是莫名的有几分眼熟。见阿翎转身过来,他才行了个礼:“王姬得罪了。” 阿翎干瘪瘪的笑着,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我听说,你们戈雅有风俗就是抢,难不成要抢我不成?” “王子有邀,怕王姬不来罢了。”那人说着,退了一步,既是表示没有伤害的意思,又是不能让她逃跑的距离。 阿翎冷笑一声,想到伊雷那眼神,她还是有些发憷,定了定心,这才踏上通往小筑的小桥。 小筑中燃着好几个炭盆,温暖如同室内,伊雷负手而立,面前还有个男子,正目光炯炯的看着进来的阿翎:“这就是夏侯昊的女儿?!” 听出其话中不善,阿翎下意识提高了警惕。伊雷倒是淡定,看着那男子道:“与你并没有关系。”那男子却大笑起来,笑声忽然停住,目光也狰狞起来,身子忽然弓起,好比一只猎豹向着阿翎扑了过来,手中蜷缩,分明就是鹰爪的形状。 阿翎唬得厉害,忙向后退去,谁知踩到了大氅的下摆,整个人向后倒去。那男子来得太快,手指原本向着阿翎脖子而来,她这样一倒下去,倒是在脸上狠狠一抓,血霎时便流了出来。他去势太快,几乎将阿翎整个掀翻了。 伊雷原本要拦,奈何实在没想到男子出手这么迅速,当下恨红了眼,一脚将男子踹开,忙去抱起阿翎,轻声道:“果果……” 阿翎从小到大,除了上次庄和发疯之外,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一摔之下,身子都快散架了。眼泪就在眼眶里面打转,又觉得脸上腥热,伸手去碰,一阵钻心的疼痛,染了一手的血。 伊雷见她那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只觉得心疼极了,忙抱了她:“果果,让我看看。” “你少碰我!”自己现在可是有夫之妇了,何况要不是他这种方式“请”自己来,自己能受这么大的罪?一手捂着脸,一手死命的推开伊雷,眼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沁得伤口痛得人想哭号。 只是铁塔似的伊雷哪里是她推得动的?伊雷黑着脸,将她抱在怀里,回头看着那刚站起来的男子:“滚!别逼我杀了你!” 那男子看着紧紧抱着阿翎的伊雷,还有在伊雷怀里不住挣扎的阿翎,忽然张狂的笑起来:“好笑好笑!她先祖亲手斩杀你先祖,若非如此,戈雅岂需要退居塞北苦寒之地!想不到你竟是喜欢她,我若是你,现在就亲手杀了她,以报当年夏侯杰斩杀大汗乌斯曼的仇!” 伊雷脸色好比锅底灰,看着男子的目光满是杀意。那男子自知这样下去讨不到好,还是偃旗息鼓,灰溜溜的走了。待他身影在雪地中消失,伊雷才放开怀中的阿翎,见她一张小脸被自己的手臂挤得都快变形了,不免好笑,又见她脸上血污,也笑不出来了,快步到结了冰的湖中掬了把雪,糊在了阿翎伤口上。 伤口又痛又冷,阿翎将下唇都咬得发白了,才止住想要叫出来的冲动。伊雷低头看着她,“呵”的一声笑出来:“久闻大齐女子娇生惯养,没想到果果有这等子魄力。” 阿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却叫伊雷脸上笑容更深,托着她的下巴,低低笑道:“我最是喜欢你使小性子的时候,这模样倒是美不可言……”说着,作势欲吻。 男性气息迎面而来,阿翎被唬了一跳,忙向后弹去,捂着脸:“王子究竟有什么事!不必这样动手动脚。” 伊雷目光顿时玩味起来:“我想看看你罢了,只是我晓得,我若是说我要见你,你定是不会从的。”顿了顿,“你与嘉国公家的世子订婚了?” “与你无关。”阿翎退到一旁坐下,一手捂脸一手揉着痛处。这才多久,接连两次伤了容貌,可千万不要落下疤来,不然等不到萧清晏嫌弃,她自己先恼火起来。 “怎的与我无关?”伊雷笑着,深邃的眸子将阿翎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我不许你嫁他。” “好笑!我爹爹妈妈都没说什么,几时轮得到王子来管我了?”阿翎老大不客气的反问道,盈盈含笑的模样有些勾魂。伊雷喉结动了动,忽然又笑起来:“你若不愿也可以,我回去便向皇帝说,我愿效仿父亲,娶一大齐女子,与大齐结为秦晋之好。” “你卑鄙!”若是伊雷真的开口了,国事为重,自然而然的,皇帝会在这其中权衡,然后毫不犹豫的让自己跟着伊雷走。愈想愈气,阿翎索性抓了摆在一旁的茶盏,不管不顾的像伊雷扔过去。 谁曾想他猛的闪开,大手顺势握着她的手,一双眼睛就那么与阿翎对视,看得阿翎小心肝不住的颤抖着,只想赶紧把手抽出来。伊雷却不让,拉着她的手,顺势贴在心口,隔着层层衣物,还能感觉到那跳动的心脏:“我说了,我喜欢你,我想以后能日日见到你。我想你一直在我身边,可以围着火堆跳舞,我日日唱情歌给你听。” 虽说对眼前这位从来就没产生过那种感情,但这么火热的告白,阿翎还是红了脸,看着他眼中的火热,垂眉:“那么,我想问,王子如今,有王妃么?” 伊雷僵了僵,握着阿翎的手松了,半晌后又极快的握紧:“有,可我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你们汉人不是有话叫做‘愿作鸳鸯不羡仙’么?” 阿翎低声道:“那么我就不能跟王子回去了。”声音越发高昂起来,“我父亲是正二品抚远大将军、定国公夏侯昊,我母亲是纯仪长帝姬沈月晗,我哥哥是正四品忠武将军夏侯轩,便是小哥哥再不入流,也是白家神医的传人。我如此家世,凭什么放着好好的正妻不当,反倒去做小妾?何况……”阿翎也放弃了挣扎,看着伊雷的目光愈发的冷静,“王子是喜欢我什么?你并不了解我,不了解我贪吃贪玩贪睡的性子,你不懂我喜欢安逸的本性。你说当上戈雅阏氏?到时候面对你的王妃,你要如何解释?她又如何看我这个和亲来的阏氏?你不是姨夫,姨夫可以为了姨母数十年不立阏氏,可是你不行。我相信你的兄弟没有几个省油的灯。” 伊雷抿紧了唇,眼中的狂热却更甚了:“我定会护你周全。” “我不需要!”阿翎提高了声音,扯得脸上也开始痛,“我从小就见惯了爹爹娘亲相处的模样,知道什么叫做琴瑟和鸣,什么叫做恩爱无双。那不会发生在小妾身上,小妾身上的,只有恩宠,不是恩爱。我不愿意,就算王子你将金山银海搬来,我也不愿意。”说到这里,阿翎眼中忽然漫上一抹阴鸷,“况且,若我没有猜错,王子所谓的喜欢我,只是喜欢这张脸吧?你见了微姐儿眼中也会发光。你只知道愿作鸳鸯不羡仙,可是你知道,我们汉人还有一句话,叫做‘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伊雷目光好比火焰,不住的跳动着,看着阿翎:“你……” “萧清晏并不在乎我什么模样。”阿翎道,“舅舅狩猎的时候,我便伤了脸,他并未嫌弃我。王子平心而论,若我真的毁了容貌,你会嫌弃我么?一个妾侍没了恩宠,被捏圆捏扁不都是别人一句话?” “我又怎是这种人——”伊雷也是提高了声儿,“我既然喜欢你,又怎会弃你于不顾?” “王子若是肯废了王妃,我就随你回戈雅,此生再不想着别人。”事已至此,只能赌一把。她赌伊雷不敢废,虽是不知那女子身世,但伊雷是德勒克最为看重的儿子,所娶的必然也是于他上位有助的,他不敢! 伊雷目光果然缩了缩,阿翎如遇大赦,轻轻说:“伊雷王子,我自小在宫中长大,这些子事儿见得多了。林贵妃当年多得宠,不也说死就死了么?你可见我舅舅为她伤心半刻?我也是知道一句话,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王子若真的喜欢喔,就放过我吧。和亲之事,你还不如娶回去一个名分上能帮助你,却又不会威胁你的人。” 伊雷怔忡的看着她,紧握着阿翎的手总算是放开了:“你……真的那样喜欢他?” “是,我想跟他永远在一起,生一窝小的来玩,日后老了,就把小的生出来的小的拿来玩。”相濡以沫,那才是阿翎想要的,而不是像林贵妃那样,争了一辈子,什么都没争到,反倒赔上了自己的性命,留了两个女儿在世上。 实则,名分上能帮到她,却又不会威胁到他的,现在只有一个人……   ☆、第74章 那日阿翎被伊雷送回去的时候,顾熹微正坐在定国公府的花厅中哭呢。弄丢了阿翎,顾熹微自责得很。定国公府三个大老爷们,谁都不好劝,只好去请纯仪和沈婉兮来,一并派人去通知萧清晏。 只是转头,就见一身男装的阿翎被伊雷送了回来。在场的又有几个是傻子,当即便知道定是伊雷着人掳去了阿翎。见阿翎脸上那样大的伤疤,纯仪只觉得心胆俱裂,忙揽了女儿,抚着她脸上的伤疤:“果果,这是怎么了?” 阿翎抚着脸,看了眼伊雷,低声道:“是女儿自个儿不当心……”又看一眼伊雷,“多谢王子送我回来。” 伊雷看着阿翎,又见萧清晏快步走下来护着她,更是心中怅惘,面上还是端着笑容:“王姬客气了。”说罢,又深深看一眼纯仪,暗道这母女二人果真相似,还是转身,勒马去了。 夏侯辕看着妹妹的脸,叹道:“唉,怎的遇上了你这样的妹子?少不得我又要熬夜给你配药了。”又摇头,“丑女人,别这样出去被人说了我夏侯家尽出丑女。” 阿翎也不理这哥哥,只是牵着萧清晏的衣袖,一脸的“你看我多坚定还不夸我”,惹得萧清晏笑起来,捏了捏她的鼻尖,又看着那几乎看得见皮肉的伤口,心疼不已,还是调笑道:“又添了道疤,现在可是丑了。” 这话戳到阿翎痛处,当场就没给他好脸色,又见顾熹微哭得伤心,忙不迭宽慰道:“微姐儿,可别哭,可别哭。不晓得的,还以为我如何了你。” 顾熹微哪里肯依,捂着脸哭得伤心,却被拍了拍肩。她拂下那只手,哭道:“还不兴我哭一会子?要是你真的丢了……”她一壁说,一壁抬头,却见夏侯辕一脸坏笑的看着她,爪子毫不客气的向她下巴而来,“梨花一枝春带雨……” 顾熹微红了脸,定国公见小儿子实在不像话,咳了一声,大手硬生生把夏侯辕的手摁下来:“既然果果已经回来了,熹微便也待上一会子吧。” 顾熹微红着脸,转头看了一眼正拉着对方的萧清晏和阿翎,还是决定不当蜡烛,低声谢过后,便要回去了。 上回阿翎伤了脸,还剩了些药膏,萧清晏给阿翎细细的涂在了脸上,疼得阿翎双眼一翻,差点晕过去。末了,才将她捞在怀里:“今日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阿翎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萧清晏,见他脸色在听到那陌生人抓伤自己蓦地变黑了,再到伊雷火热告白,那脸色黑得好比沉沉夜幕。阿翎顿时得意了,抱着他的脖子就不撒手:“闷葫芦吃醋了。” 萧清晏抱着她,翻江倒海的酸意因为阿翎的投怀送抱稍稍熄灭了些,又想到那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的男子,眉头不觉拧了起来:“果儿,你可看到那男子的脸了?” 摇头:“看着了,那人生得倒是好,我却从没见过。看样子,怕是爹爹的仇人。” 定国公一生驰骋沙场,仇人说是不计其数也不为过,实在没有查的地方。萧清晏只是抱着她,道:“日后可得小心些,伊雷并非好人。” “我省得。”冲冲说完,又在他脸上香了一个,这才算是完了。 未过上几日,便听说戈雅伊雷王子向皇帝求亲,说愿娶一身份高贵的女子回戈雅,效仿德勒克汗与大齐结为秦晋之好。 戈雅民风彪悍,但凡是男子皆是马背上的好汉,大齐刚建国之时没少吃戈雅的苦头。况且伊雷是德勒克最为器重的儿子,只怕等德勒克合眼,这便是下任的戈雅可汗。 能用和亲解决自然就是最好的,但这和亲,必然是需要人去的。一时之间,京中宗室人心惶惶,要皇帝的亲闺女?拉倒吧,唯一年龄合适的庄和帝姬还在重病卧床,总不能真选个宫女儿叫她嫁过去,只怕还没等嫁,戈雅那头兵马已经入关了。 各宗室纷纷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订了亲的赶紧将女儿嫁了,没定亲的大多对外宣称闺女卧病,只盼能躲过这一劫。 阿翎即将及笄,虽是不用进宫念学,但皇后养了她那么多日子,倒也常进宫去看皇后。这日一到凤栖宫,便见柴贵姬坐在左下首,阿翎心中微微不虞,还是乖乖向两人请了安。 柴贵姬像是完全没注意到阿翎脸上戴着的面纱,笑道:“臣妾才说起元熙王姬,果果便就来了。”又转向皇后,“常说女儿是最贴心的,娘娘养了果果这样多年,倒像是嫡亲的闺女儿了。” 皇后微笑,招手命阿翎坐在身边,叹道:“此话倒也不假,如今宫中那样多帝姬,没一个比翎姐儿更得我心的。”眼角似乎有几分疲倦,还是看着柴贵姬笑得温和,“妹妹倒也是了,好好将息着身子,来日为皇上诞下麟儿。” 柴贵姬面色如常:“愿借皇后吉言。”低着眉头,娇美的侧脸好比白玉般光洁,看得人想入非非,“臣妾虽在深宫,但上回母亲递牌子进宫,听闻如今皇上还为和亲人选烦恼呢。” “再烦恼,却也没有一个解决的法子。”皇后一点一样也没有,只是看着柴贵姬笑,“又能如何?现在宗室们,家中有女儿的,谁没有些心思?” “倒也是了,谁又肯舍了自己闺女去塞北苦寒之地?”柴贵姬一面说着,一面笑道,“有时臣妾真恨不能赶紧生个女儿,来为帝后分忧。” 看着她的笑脸,阿翎只觉得好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她心机深沉,看起来却与世无争,叫人拿不到她任何错处。比起当年的林贵妃,这才是个玲珑心思的人,别说这些小辈找不到她一点错处,便是在深宫多年的妃嫔们见了她也没一个说不好的。 皇后在心中默默的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笑容盈盈的模样:“妹妹这话可是了,哪个当娘的舍得?若是谁要这样讨了我的温惠和长安去,我也是不干的。” 柴贵姬秋水一样的目光一转,脸上笑容更是重了:“臣妾倒是觉得,事在人为,总会有人愿意的。譬如,若是庄和帝姬好起来了,未必不肯做这事。” 见她提到庄和,皇后目光微微一变,虽说宫中讳莫如深,但谁又不知道庄和是被皇帝圈起来了?柴贵姬如今说这话,实在叫人不能不怀疑她有什么招数。 见皇后和阿翎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柴贵姬笑容很美,看不出一丝虚伪:“臣妾愿劝说庄和帝姬。为人子女者,自然该为父母分忧,何况此事,除了庄和帝姬,再没人能做了。” 阿翎差点冷笑出声,她原本想的人就是庄和。上次庄和划花她的脸,这事阿翎可没忘。叫自小骄纵的庄和去尝尝塞外苦寒的滋味,倒也是最好的惩罚了。 柴贵姬当日便到了庄和的寝殿之中去,庄和被圈禁了这么多日子,也是憔悴多了,只是靠在床上默默的哭着。生母死在自己跟前,更是为自己死的,又如何能叫她不伤心? 富丽堂皇的寝殿却是另一座囚笼,是父亲为她修建,用来关她一辈子。 柴贵姬立在她面前,淡淡问:“帝姬怎成了这样子?叫人见了未免心疼。” 对柴贵姬,庄和一向是没有好感的,也不看她,口中倒是生硬:“与你什么干系?要是来看我笑话的,你不如趁早死了这心思。我再不济,也不是你这样一个小妇能看笑话的。” 柴贵姬也不恼,转头令人下去,拿过妆镜前的篦子梳着庄和的头发,心情抑郁久了,她的发梢都有些枯黄。柴贵姬轻轻梳着她的头发:“帝姬这样作践自己,林贵妃在天之灵未免心疼了。” 听到母亲,庄和还是不争气的红了眼眶,狠狠挥开柴氏:“与你什么干系!” “的确与我无干。”柴贵姬偏头笑得玩味,“我可没有逼死自己的母亲。帝姬可想清楚了,贵妃是为谁死的,她用自己的性命换了你活下去,你就是这样对待你母亲的苦心?” 想到林贵妃一头触死的场景,庄和还是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柴贵姬见状,心知自己的激将法有了作用,重新执了篦子,轻轻说:“你怕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佟家哥儿娶了平阳伯府裴家的姑娘,如今正是新婚蜜里调油的时候。嘻,连裴家姑娘都是果果选的。” 听到佟明远成亲了,庄和一颗心好像被刀狠狠剜着,又听到是阿翎选的人,如何也淡定不了,跃下床几乎就要冲出去,被门前嘴紧的粗使嬷嬷拦住,还在不住的挣扎:“她明知道明远哥哥喜欢她,怎还能这样狠绝?亲手要断了明远哥哥的性命吗?”想到阿翎亲手将佟明远推出去,不知他会懊恼到什么地步。想到佟明远会伤心,庄和就跟吃了烙铁一般,再也坐不住了。 柴贵姬立在她身后,看着庄和不住的挣扎,脸上神色淡然得好像在看一出戏。庄和渐渐没了力气,柴氏方才给粗使嬷嬷们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将庄和推进门中,又将门关上了。 庄和坐在地上哀哀哭着,一双眼睛通红。柴贵姬缓步走到她身边,俯视着她,好比看着战利品的德胜将军,眼中满是怜悯:“你恨她是不?为了佟家哥儿,你倒是什么都不想要了。” “我只后悔没能杀了她!”庄和抬头看着柴贵姬,一双含着泪的眸子满是恨意。柴贵姬退了一步:“帝姬这样看我作甚?莫非是我做了那些子事?” 说到这里,忽然又抿紧了唇,笑出声来:“我若是帝姬,先要做的,便是出了这牢笼。她与萧家哥儿已经互换名帖,只怕过不了许久就要成婚了。” 想到自己的落魄,母亲的惨死,阿翎却活得风生水起,庄和心中的不平衡再次加重,握拳,长长的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 此状落入柴贵姬眼中,简直是正中下怀,当下抿着唇就笑起来,绕着庄和缓缓走动:“现在有个机会,可以叫帝姬出了这牢笼。” 庄和脸色顿时苍白:“你说父皇愿意放我出去?”说到这里,她的目光忽然又失去了光华:“不对,父皇已经不要我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帝姬比我清楚。”柴氏蹲下身子,拨开她散乱的刘海,“如今戈雅伊雷王子向皇上求亲,愿娶一身份高贵女子回戈雅去。这是帝姬唯一的机会,试问若是帝姬愿嫁,谁能比得过帝姬身份高贵?” “你骗我!”庄和虽说伤心,但脑子还没傻,“戈雅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若是去了那里,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京城了!若是回不来,我如何找夏侯翎算账!” “谁说算账就要帝姬亲自去了?”柴贵姬吃吃的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她,“帝姬且想,对于大齐和亲的帝姬,戈雅敢不给情面吗?退一万步讲,德勒克汗对于长乐帝姬情根深种之事人尽皆知,帝姬可是长乐帝姬嫡嫡亲亲的侄女儿,德勒克会不给你情面?有他在上面压着,谁敢给你脸色看?况且若是伊雷王子做了可汗,只要帝姬笼络了人心,未必不能翻身做主子。”说到这里,柴贵姬眼中闪现一抹妖冶,“帝姬只有这一次机会,如今京中宗室都恨不能对外宣称自家女儿没了方能躲过这个劫数。我听闻当年长乐帝姬就是自请和亲,先帝到死都觉得对这女儿有愧,帝姬为何不能效仿长乐帝姬?”轻轻附在她耳边,“别忘了,长安帝姬才六岁。” 庄和身子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想到那自己一直看不过眼的妹妹,那真的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长安……还好么?”咬了咬下唇,她还是颤抖着问出来,“我……对她不住。” “老样子罢了,如今她在守孝,我也不得而知。”柴贵姬盈盈含笑,“帝姬好生想想吧,毕竟,你也只有长安帝姬这唯一的妹妹了。”说罢,转身出去,屋外一地雪白,阳光穿过她的缝隙洒在庄和脸上,那样刺眼。 庄和呆呆的坐在地上,忽然笑了。柴贵姬并没说错,这是自己唯一能拜托圈禁的机会了,唯有出了圈禁,才能说得上与阿翎清算这件事。更何况,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叫父皇厌弃了长安,只怕母妃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柴贵姬出了宫室,忽然扬起笑来,叫身边的竹雨莫名其妙:“小姐笑什么?” “不拘我是什么由头,只要为皇上劝说了庄和帝姬自请和亲,便是解决了一个难题。”柴贵姬微笑,“宗室们也会感激我的,如此一举两得的事我做什么不做?” 次日,卧病的庄和帝姬得知父皇为难之事,自请和亲,愿嫁戈雅伊雷王子。皇帝得知之后,亲自派遣御医前去诊治,御医诊后禀明,说是庄和康复得很快,大抵在年里就能痊愈。 德勒克和伊雷对于人选是庄和也没有任何的异议,像是根本不知道庄和那些“壮举”。与此同时,纯仪上书求皇帝下旨命阿翎与萧清晏完婚,皇帝欣然应允。   ☆、第75章 定国公府和嘉国公府的联姻定在年后,待庄和和伊雷完婚后,就是阿翎和萧清晏的婚礼。某只待嫁之身如今才忙慌慌的拉了沈婉兮和顾熹微,说是真要好好学学怎么做嫁衣。 阿翎独自坐在屋中,她是定国公府的独女,又是帝后看顾大的,嫁妆自然独一无二的丰厚,她也不需要担心这些,如今就是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绣了不多时,眼睛也酸了,她索性搁了家伙,靠在贵妃椅上养神,门板响了一声后,就听到顾熹微的声音:“我还说你真要痛改前非呢,一来就看到你在偷懒。” 阿翎也懒得争辩,挪了地方让顾熹微坐下,爪子又摸到脸上还有些印子的伤痕,睁开眼叹道:“真怕这伤好不了。” “德容言功四样,你也别怕。”顾熹微坐在她身边,“反正除了容,你没一样拿得出手,少了也不打紧。” 阿翎:“……” 坐在阿翎身边,顾熹微思量片刻,道:“果果,我前些日子,倒是遇见了佟家那位的媳妇。我倒是觉得,明远哥哥这事做得不好,也是裴家那位够贤惠,不然非得闹起来。” “远哥哥怎么了?”一听到佟明远,阿翎下意识觉得不好,忙坐直了身子,“是不是明远哥哥不好了?” “呸!谁说他不好了!?”顾熹微没好气白她一眼,“我只是说他做事不好罢了,他跟裴家那姑娘才大婚多久?竟然纳了一个妾侍,也是裴氏心性儿好,换了别人,只怕当场打杀了那姑娘。”又歪着头,看着阿翎的目光满是担忧,“我上次跟着娘亲去进香,在庙中见了为淑宁帝姬祈福的裴氏,她竟然将那女子也带了出来。” “别人家的家事,总不是我们能过问的。”见不是佟明远有事,阿翎也松了下来,慵懒的靠在软垫上,“况且我那二姨对我吃心得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 “现在只怕更是吃心了。”顾熹微淡淡说完,顺势也靠在阿翎身边,看着她说,“我与我娘看了那姑娘,就知道不好!你可晓得,那女子虽是不及你,但轮廓与你像了三四分。” 阿翎心中咯噔一声,忽然就酸泛起来,想到那日佟明远的话——“果儿为哥哥选的,哥哥自然是喜欢的。”当下喉中哽咽,半晌后才挤出一个笑容来:“我晓得了。” “你晓得才有鬼呢。”顾熹微老大不客气,“明远哥哥对你念念不忘,虽说这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只要闹开了,你又会被人怎么说?萧大哥不嫌你,但风言风语传得烈了,你总是讨不到好的。”话至此处,又扬起冷笑来,“裴家姐儿好手段,我本还以为她是个贤惠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官家太太小姐们见过你的不少,只要被有心人看了,我看你下半辈子就完了。” “她并未见过我,又怎会知道是像我?”见过裴家哥儿,阿翎实在觉得裴玫不会是那等子心机深沉的人。还没说完,脑袋便被顾熹微重重一杵,“你这蠢物,怎成了榆木脑袋?她没见过你,佟家大小没见过你?裴家大小没见过你?只要一张嘴去说了,谁不知道那丫头像了你?” 倒也是这个理儿……阿翎忽然觉得自己给佟明远这个优质大白菜找了头母猪来拱,当下心里也是懊悔,握握拳,才说:“不必担心,她若是拿巧做文章,我也不会放过她。”敢离间她跟萧清晏!?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我不过与你提个醒,也是白说一句。”说罢,顾熹微才幽幽叹道,“如今你也要出嫁了,倒是成了我一人孤孤单单的。” 阿翎一听这有些幽怨的话,“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啊,你怕孤单就嫁给我二哥哥吧,反正我二哥哥也是光棍一个,你们俩凑一块,我以后回门也好跟你厮磨一会儿。” 顾熹微白皙如雪的小脸顿时染上了绯红,妩媚极了,撅着小嘴,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还没等阿翎毫无形象的嘲笑她,便翻身将阿翎推倒,小爪子扯着她脸皮向外拉着:“你个没良心的,你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凭甚叫我凑一块?难不成你是公侯家的小姐,我便是丫头了,你三媒六聘礼数周全,我只能跟别人凑合?” 阿翎自知说错了话要告饶也没有空闲,只好不甘示弱的跟顾熹微厮打起来。两人正战得酣,门却被推开。 夏侯辕佯作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个妙龄少女一人骑在另一个身上,两人都扯着对方面皮。夏侯辕从方才顾熹微自伤孤单的时候就在门外听壁脚了,现在纯属冲击奥斯卡。 闺蜜间玩闹一会儿也就算了,但现在一个汉子站在门前,实在尴尬!顾熹微忙从阿翎身上翻下来,坐在一旁红了脸。阿翎也挣扎起来,抚平了鬓角,才笑道:“二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你送药啊。”夏侯辕微笑着看着两人,转着手中的羊脂玉瓶,交给阿翎,才低低咳了一声:“你们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阿翎脸皮不比夏侯辕薄,当下笑眯眯的说,又拉了顾熹微一把,将她拽着:“走,咱们去赏雪喝茶。”推搡着面红耳赤的顾熹微向外走去,不料被夏侯辕拦住去路,那狭长的桃花眼看得阿翎小心肝一颤:“果果,我就站在这里,你这样无视我真的好吗?” 阿翎不愧为身经百战的“悍将”,忙讨好笑道:“你也去啊。” 夏侯辕一脸受伤的神情看着阿翎,转头,语气落寞:“连一个邀请我的人都没有,我又何必去惹人嫌?” 她不是人啊!?阿翎不觉负气,推了身边红着脸的顾熹微,后者被推了一把,莫名其妙的转头看着阿翎,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也觉得好笑,声音轻轻地,好比春风拂面般让人觉得舒服:“辕哥儿也去吧。” 夏侯辕等的就是这句话,忙笑得满面春风,转身之迅速把顾熹微都唬了一跳:“既然美人相邀,又怎好不去?” 有异性没人性的典范! 三人一路到了花园中,寒梅怒放,红白相间,格外有一种肃然空灵的美感。顾熹微一双素手拨弄着茶具,动作行云流水,煮好了茶,这才自顾自的喝了一口:“君山银针果然名不虚传,前不久姑姑赏了我家些,现在都舍不得喝呢。” 阿翎不懂茶,了不起知道茶与水味道不同。但夏侯辕就不一样了,被白家神棍养着,连嘴巴都养刁了,抿了口茶,桃花眼中满是惬意,像是四肢百骸都暖起来一样:“这茶好,熹微妹子手艺也好。君山银针香气清高,味醇甘爽,汤黄澄高,不愧是贡茶。”见妹子跟看鬼一样看着自己,他也回了个“山猪吃不来细糠”的眼神。 深深觉得自己跟这两位在一起,总觉得好像被比下来一节。阿翎坐立难安,顾熹微倒是如常,就是目光死活不跟夏侯辕相接;夏侯辕就更怪了,素日之中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人,今日倒是格外的注意形象,也不以损阿翎为乐了,反倒一副很是关切妹妹的样子。 好吧,其实阿翎知道,夏侯辕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素日之中他欺负自己比谁都来劲儿,但一旦自己真的被谁给了委屈,他比谁都跳得高。 阿翎捧着茶盏,小口啜着杯中茶。一盏热茶下肚,身子也暖和起来。冬日的阳光轻抚大地,雪地洁白金灿,反射的雪光好比耿耿星河。阿翎托腮看着不远处的梅花,只觉得要是身边这俩换成萧清晏,到时候,自己也能像顾熹微一样煮茶给他喝,还能站在梅树下拈着梅花,给他来个回眸一笑百媚生…… 满脑子想入非非的阿翎就差嘴角流口水傻笑出声了,却见一个侍女快步走进,对三人行了个礼:“大姑娘,姑爷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阿翎立马起身,对两人歉意一笑,一点留的意思也没有,火急火燎的便跟着那侍女去了。 萧清晏立在廊下,一身玄色大氅,衬得身材颀硕,清俊的容颜含着温润的笑容,看得阿翎心中痒酥酥的,忙扑进他怀里:“我刚在想你你就来了。” “果儿想我了?”萧清晏笑着,揽紧了怀中的小丫头,“还是这样冒失,叫别人看了怎么得了?” 蹭在他怀里,贪婪的吮吸着他怀中的清香:“我才不怕他们说呢。”又坏笑着拉着他的大手,“咱们去偷听怎么样?” “偷听?”想到上回阿翎非要拉着他去偷听夏侯轩和沈婉兮,结果他使坏,叫她露了马脚,差点没给尴尬的夏侯轩一通好骂。 揽着怀中软软的小妮子:“你真要去?” 他口中薄荷的清香在脸上轻拂,叫阿翎耳根发热,低头往他怀里拱了拱,轻轻的“嗯”了一声。 “有什么好处么?你这二哥哥可比你大哥哥难对付多了。”萧清晏存了逗逗她的心思。只是这话倒也不假,夏侯轩为人谦和,跟定国公性子相似,但夏侯辕,纯粹的笑面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开始反扑了。 阿翎仰起小脸,看着这张本就惹人浮想联翩的俊脸,现在还来含笑杀!阿翎只觉得喉咙干干的,想也没想就凑上去咬他的唇,啃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好像太放肆了,特别当婊立牌的放开:“与我去吗?” “去。”萧清晏心情大好,自然也不顾了夏侯辕是否会发飙的事了。 两人一路摸到花园中。阿翎走后,顾熹微和夏侯辕单独在一起,倒是愈发局促了。想到这么久夏侯辕有事没事的轻薄,小姑娘脸红脖子粗的,连看都不敢看这个妖孽的少年。 而另一位好像完全没看到顾熹微的紧张,笑眯眯的说:“眼看着果果都要嫁了,熹微妹子怕是一个人孤单了吧?” 这话怎么跟方才的那么……顾熹微可不傻,忙回答说:“我倒也不急,爹爹娘亲的意思也是在将我留上几年呢。” “那熹微妹子没有看得上眼的男子?”夏侯辕不紧不慢的套着顾熹微的话,见顾熹微脸色更红了,又说,“熹微妹子容颜好,家世也好。只怕咱们京中能熹微妹子相衬的也不多,只怕对方年龄不合或是家世不合,只怕是委屈了妹子……若是能寻到一个家世年龄相貌都与妹子相衬的,倒也是人生快事。” 眼见顾熹微脸色更红,阿翎忙扯了萧清晏的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笑出声来。这混小子,拐弯抹角的说这样多,到最后引出来的,就差没说他自个儿的名字了。 顾熹微自然而然的也明白这个理儿,脸红得快要滴血,嗫嚅道:“辕哥儿……” “我想娶你。”夏侯辕忽然敛去了那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样子,正经八百的看着顾熹微,“我想要娶你为妻,我想要以后有人说起安定侯夫人,大家都知道是你。我想让人知道,定国公府的二爷、安定侯夏侯辕的妻子是顾家熹微。我想以后我的孩子叫你娘亲;我想以后我在京中是什么样的地位,你便在京中的贵妇中是什么样的地位。” 顾熹微这回脸上简直恨不得烧起来,看着夏侯辕正经的模样,竟是连到了嘴边的“辕哥儿”三个字都说不出来,小手交握得更是紧了,掌心的汗叫整个手都滑溜溜的。 阿翎躲在一旁,心中不住的称赞小哥哥真是条汉子。见她整个人都激动得脸色绯红,萧清晏顺势将她揽入怀中,贴着她的耳朵轻轻说:“萧清晏愿娶夏侯翎为妻,愿此生疼爱她呵护她。萧清晏想要日后京中,有人提到‘璧人’二字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与夏侯翎。萧清晏想要日后与夏侯翎生许多孩子,听着他们叫爹爹娘亲。”说到这里,感觉到阿翎脸颊滚烫,低沉的笑声愈发欢喜了,“不知元熙王姬,可愿意下嫁给我?” 一颗心儿止不住的甜蜜,他们的事一向都是默许了的,但如今,是他亲口向自己求婚了。虽说不排除见了夏侯辕告白后的心血来潮,但在一个女子感情生涯中,求婚与结婚两个时刻都是非常重要的。红着脸,抡起小拳头锤了他两把,一双眸子水汪汪的惹人爱怜:“生米都快煮成爆米花了你还问……” 虽不知什么是“爆米花”,但萧清晏总是极为欢喜,揽着阿翎,吻着她脸颊,又转头看着还在别扭的某两只。 顾熹微迟迟不肯回答,难得有一回正经了的夏侯辕垂了眼睫:“倒是我唐突了熹微妹子……”又换上嬉皮笑脸的样子,“嘿,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又不勉强你,可别这受了气的模样。”说着,起身,学着戏文里书生的模样一鞠下去:“熹微妹子原谅我吧,是我错了。” 顾熹微红着脸,听了这话,脸上神情却有些着慌,拧着衣角低声说:“我、我说了又作不了数……”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阿翎听不清了,却见夏侯辕神态中多了几分真切的欢喜:“该有的礼数,我自然一个不会少的。过几日,我便请娘亲做主,到你家去提亲。” 听了这话,阿翎愈发好奇顾熹微是说了什么,转头见萧清晏笑得高深莫测,忙拱进他怀里:“清晏哥哥,她说了什么?” 萧清晏含笑,指了指自己的唇瓣,示意阿翎自己过来。对于出卖色相这件事,阿翎早就做惯了,忙欢欢喜喜的亲上去。萧清晏等的就是这自己撞上来的傻丫头,撷获了她的唇,直吻得阿翎憋气憋得难受推开才算完了。 见小妮子气恼的样子,萧清晏才揽了她,低声说:“微姐儿方才说,‘我不愿无名无分的跟着你……’。” 阿翎恍然大悟,这委实像是顾熹微说出来的。憋着笑,却见夏侯辕转过身看着两人的方向,忽然就笑起来。那笑容皮笑肉不笑,叫阿翎心中一颤,暗叫不好要糟,夏侯辕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圆圆的东西,想都不想就向着阿翎砸了过来。 萧清晏忙抱起阿翎,闪身避开那物件,谁知那东西一下爆开,乳白色的粉末溅开。毫无疑问的,阿翎被溅了一头一脸,萧清晏也好不了多少,右手被喷得全是粉末。 夏侯辕摸摸鼻子,旋即阴恻恻的笑起来:“啊呀,怎么是萧大哥和果果?这可不好!这是西域奇花制的痒痒粉,这个……”这自责的语气,要不是他脸上的“叫你们偷听活该了吧”的神情,实在像是一个误伤了同伴的好人。 整个脑袋全是白色粉末的阿翎顿时蔫了,看着被自己牵连的未婚夫,心中忽然后怕起来。 然后接下来几天,嘉国公世子,如今的吏部员外郎告假,听说是手臂上生了疹子,瘙痒难耐;而元熙王姬则更是好笑了,有事没事就将自己脑袋往冷水里浸;至于安定侯,纯仪帝姬给安定侯向顾家提亲之后,就被关了禁闭,原因却无人得知。 不过夏侯家茶余饭后的笑话,又添了一桩而已。   ☆、第76章 瘙痒事件总算是在腊月三十儿之前结束了,对于这腹黑的小哥哥,阿翎不少日子见了都是绕着走的。那些痒痒粉,洒在她身上,还有不少进了脸上还没愈合的伤口里,痒得很,又不敢挠。 寒冬腊月里,能用一张冰冷的湿毛巾搭在脸上,阿翎也算是奇葩了。 日子转转兜兜到了正月初一,某两位的婚礼眼看着就在眼前,阿翎也是待嫁之身,顾熹微的爹娘那可叫开明,在媒人去提亲的时候,直接说,去问自家女儿,若是自家女儿愿意嫁,两老也就愿意。 然后,夏侯辕捡了个大便宜。 虽说纯仪嫁到了夏侯家,但说穿了,她并不住在定国公府,比起一般的当家主母还是有些不同,故此,阿翎想要取经,找的第一人便是皇后了。 只是么,阿翎对于皇后传授的经验,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起就是看得懂账本,要想像王熙凤那种精明干练,不晓得再练个十年能不能做到。 扭在皇后怀里撒了会儿娇,便见绿绮从外面走入,请安后道:“皇后娘娘,芳菲殿那位,指名点姓要见元熙王姬呢。” 所谓芳菲殿,便是庄和的寝殿。皇后与阿翎交换了一个眼神,慢悠悠的问:“庄和要见果果?好端端的,要做什么?” “奴婢不知。”绿绮回答,“只是那侍女说是庄和帝姬想要与元熙王姬说些体己话。” 体己话?这两人现在说是老死不相往来也不为过,阿翎默默的翻了个白眼,还是从皇后怀里起身,梳了发:“也好,我就去好了。舅母将凤栖宫的侍卫借我几个,我可不想死在了三姐姐手上。” 皇后一百个答应,选了几个妥帖的,命跟着阿翎去了。 一路到了芳菲殿,下了轿辇,脚步踩在松软的雪上,咯吱咯吱作响。进了屋,才见庄和坐在主位,正慢悠悠的喝着茶,瞥了进门的阿翎一眼,指着一旁的座位:“坐吧。” 阿翎不知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也就乖乖坐了,口中也是疏离:“三姐姐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咱们现在都是待嫁之身。姐姐比我还早些,都是要忙活的。” “待嫁之身?”庄和脸上忽然浮出一丝冷笑,“莫非是我想嫁?何况我这是嫁吗?压根就是父皇送去的礼物。礼物这东西,说要就能要,说不能要,扔了也不打紧。” 听出她话中怨怼,阿翎倒是无所谓,耸耸肩道:“难道是我逼着你嫁了?为人子女者,替父母分忧,乃是天职。” 庄和圈禁日久,容色憔悴,这些日子被御医以各种大补药灌得容光焕发,还是对外宣称在养病,但那小脸红润的,哪里像个病人?“你伶牙俐齿,我也不需要说你。”看着阿翎的目光愈发冰冷起来,咬着牙,那模样像是恨不得将阿翎生吞活剥了。 因为佟明远,她们两人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了一个地步,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阿翎很清楚这一点,也没有想与庄和转圜的意思,也就懒洋洋的看着庄和:“姐姐到底有什么事?若是不说,我可就走了。” “我只是想在去戈雅前看看你这张脸而已。”庄和咬牙,几声轻微的“咯咯”声从齿缝间迸射出。再恼怒,她也不敢做什么,现在身边的人全是皇后派来的,原本的亲信在林贵妃死后也被全部杖毙,现在要是她敢对阿翎做什么,马上就会传到帝后那里去,皇帝自然敢让这个从来不省心的女儿“不治身亡”到时候,真的强硬从宗室中选个姑娘出来,虽是下下之策,但总保全了皇室的名声。 阿翎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看着庄和:“你看吧,你就是把眼睛看瞎了我也就这个样子。”又晃着手,“我也不知道柴贵姬跟你说什么了,姐姐真的愿意远嫁,这份气节,令人动容。” 庄和脸色一变,又是恨恨。还没说出话来,门外边走进一个小丫鬟,手臂上挎着食盒,向两人请安之后,道:“奴婢奉柴贵姬之令,来给帝姬送些吃的。” 阿翎闻言,更是好笑了,往日在柴贵姬宫中似乎也没见过这人:“你好像有些面生,是柴贵姬宫中的?” “奴婢在贵姬宫中小厨房当差,王姬和帝姬哪里能见到奴婢?”那丫鬟说着,从食盒中端出一叠糕点放在案几上,“帝姬和王姬趁热吃吧,奴婢先行告退了。”收了食盒,一路去了。 柴贵姬送来的,阿翎可不敢碰,上回就是一个香囊,差点要了沈婉兮的性命。当下笑嘻嘻的看着庄和:“三姐姐,你晓不晓得一句话,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还有一句,叫做,蛇蝎美人。” “我早就进退维谷,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庄和低声说罢,看着阿翎,“我每日想到你,就恨不能将你生吞活剥了。贱人,若非是你,我母妃又怎会……” 对于林贵妃,再怎么不对盘,阿翎对她还是有一份敬意,当下闷着不说话。只是庄和忽然笑起来取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缓缓走到阿翎身边,笑容好比阳光般和煦:“柴氏这糕点做的委实精致,好吃得紧。” 人常说,不怕鬼哭就怕鬼笑,庄和在阿翎眼中有时还不如鬼。也不理她,阿翎起身就想走,却被庄和摁住,咬了一口的糕点猛地塞进阿翎嘴中。阿翎想要挣扎,却被狠狠捂住了嘴,一块糕点几乎就这样囫囵吞了下去,给噎得差点断气。 身边的宫女快步上前想救,庄和已经放开阿翎,笑眯眯的:“你不是还是吃了吗?怎么样?好吃吗?”看着阿翎噎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庄和忽然“咯咯”的笑起来,声如银铃,一双眼睛还是死死的瞪着阿翎,“元熙,你放心,我到死都不会忘了你这张脸。我会一直记得,到底是谁,将我逼到这般田地的;到底是谁,伤了明远哥哥身子,到头来还要去剜他的心。来日方长,等咱们都下了阿鼻地狱,还有时间慢慢清算。” 庄和一向都是那样明艳的性子,要是现在上来厮打,阿翎到是不怕她,但这平静的诉说恶毒的话语,竟然让阿翎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咳了两声,发觉实在咳不出来什么,也就停了,端着身边的茶一饮而尽。这才起身:“我没工夫与你闹,你要疯,就自己疯去吧。” “好啊,”庄和微微笑着,“元熙,你可别忘记了这话啊。” 囫囵吞了那样大的糕点,阿翎整个喉咙都充斥着一股子甜味。快步出了芳菲殿,阿翎都觉得庄和的目光好比是钢针,还那样插在背上。捂着胸口没命的咳了几声无果,回了凤栖宫又灌了几杯热茶,嗓子还是不舒,也就没工夫再管了。 只是当夜,阿翎睡梦之中便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将贴身侍女给唬得不轻,忙不迭告知了纯仪,夏侯辕在半夜被自家老爹拎起来给多灾多难的妹妹诊治。 夏侯辕到的时候,阿翎整张脸因为缺氧泛着诡异的惨白。眼角一滴晶莹慢慢滑下,洇进鬓角不见。 夏侯辕见状,好看的眉头蹙起,一把掀开正在给阿翎擦脸的侍女,捏着阿翎的嘴,看了一眼后,眉头皱得更紧,上下其手,将自家妹子摸了个遍后,才恼火道:“你这傻丫头,谁给你下了毒你都不知道么?” 一听到下毒,纯仪脑袋都大了,忙拉着小儿子问:“是什么毒?谁给你妹妹下毒了?” 夏侯辕一张妖孽的面孔满是戾气:“是生半夏和天南星,这两种药混在一起了。”捏着眉头,“快去,把生姜捣汁,完了马上将来。”顿了顿,“还有,端些浓茶来。” 阿翎从来没尝过窒息的痛苦,一双小手捂住脖子之时,手指却传来剧痛,知道是痉挛,却连叫都叫不出来。 纯仪虽说平日教育这俩熊孩子的时候从没手软过,但本质上还是个慈母,忙握着女儿的手,低声叫着:“果果……” 阿翎无力的喘息着,空气却也是稀微。眼前直发黑,听到母亲的声音,还是掌不住落下泪来。不多时侍女端着生姜汁来了,那气味刺鼻,纯仪一点点给阿翎喂到嘴中,却根本咽不下去,急得这当娘的不住的淌泪。夏侯轩与弟弟对视一眼,一个捏着阿翎鼻子灌,一个死死的压住阿翎,将阿翎呛得不住的咳嗽。 灌下去约莫半个时辰,阿翎的呼吸声总算是平稳了些。夏侯家一家这才松了口气。原本身子重不让出来的沈婉兮也坚持来了,见阿翎被折磨成这样,不觉静默,半晌后还是低声道:“可要好好查清楚,谁人这样狠毒。” 夏侯辕思量片刻,道:“要么就是柴氏,要么就是庄和,还能是谁?这宫中,谁这样恨着果果?” “庄和的可能不大。”沈婉兮淡淡道,“她那性子我太清楚了,虽说惯是柔弱的样儿,但那性子明媚,实在想不到这么阴损的招儿……只怕是柴氏,她对这些药物的了解,咱们不都早就见识过了?” 定国公握紧了拳头,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让周围空气都带上了几分杀意。纯仪忙捧住他的手:“昇明,别动气。”咬了咬牙,“这柴氏未免欺人太甚!既然如此,我便也不用给她什么情面了!” “母亲,想要责罚到柴氏身上只怕难。”沈婉兮无可奈何一叹,“一来柴家世家大族,父皇那头只怕还有大用;二来,太/祖许诺过,非灭族之罪,不诛柴家后。只怕……” “谁说要将他们诛了?”纯仪冷笑道,又想了片刻,转身吩咐身边的大宫女,“紫苏紫菀,如今我们不方便进宫,你们便向你们原来的小姐妹们在打探一下,看看庄和帝姬那头如何了。还有柴贵姬,知道了消息就赶紧向我汇报。”说罢,又看着被折腾得难受,沉沉睡去的阿翎,心中忽然怒火滔天。 害了她媳妇儿不说,还敢伸手到女儿这里来?老虎不发威,柴氏你当老娘是y! 这一大家子人,除了有身子的沈婉兮,全是守到了第二日阿翎醒来。不久,便收到消息,说是昨夜庄和帝姬哪里也出了问题,半夜呼吸困难,差点连命都没了。 阿翎起床后,身子还虚弱得很,听了这消息,想了想,多半是柴贵姬派人送来的糕点出了问题。 当日,便听说皇帝勃然大怒,命柴贵姬跪在东宸宫前好好反省,竟是将手伸到了皇嗣那里去。更别说庄和还是戈雅没过门的媳妇,又听说庄和被救醒后抱着长安哭得肝肠寸断,叫皇后都为之动容。 这回一个帝姬一个王姬遭了秧,虽说还在年里,但这些达官贵人们也不怕过了病气,递牌子进宫的进宫,到帝姬府看阿翎的看阿翎,完全一副忠臣良将的反应。 还用说么,不管是叫皇帝或是纯仪觉得自己是个好臣子,那福利可是大大的,刷印象分刷得不可谓不欢腾。 刚送走了一拨人,阿翎累极了躺在床上,因为天南星和半夏的毒性,她嗓子现在疼痛难忍,刚才端王妃带着闺女来探望都是各种手语加唇语。 现在除了想睡,也只剩想睡了。 门外忽然传来嘈杂,睁眼,便见萧清晏推门而入,阿翎顿时来了精神,也开始委屈了,伸手示意他过来之后,就趴在他怀里不住的拱着,一面拱一面哭。 萧清晏方才见自己的小姑娘脸色苍白的样子,心中也是疼惜,让她把眼泪抹了自己一身,才抱着轻轻安慰道:“我省得你受了委屈,可别哭,嗓子再坏了就不好了。”说到这里,轻轻说,“果果,你记着,庄和帝姬出嫁前,再别进宫去了。要是没法子,也万不要跟她起冲突。” 见萧清晏与自己一个想法,阿翎点头,抬头无声说道:“你也觉得是她?” “我虽不知前因后果,但柴氏那人,心思缜密,怎会做这样落人把柄的事?只可能是庄和帝姬,林贵妃生前与柴氏一向不对付,也算是报了仇。她这苦肉计演的倒是好!” 想到庄和往日那冲动易怒的性子,还有现在这懂得嫁祸他人的性子,阿翎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背后升腾起。握紧了萧清晏的衣襟,无声说:“她真的这样恨我?竟然变成了这样?” “不怪你。”萧清晏搂着她,轻拂着她的青丝,“过不了几日了,咱们成亲之后,你就不必再面对这些了。” 含泪点点头,阿翎又向他怀里拱了拱。听到门板响了一声,阿翎忙从他怀里弹开,听门外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大姑娘,佟家二奶奶来了,说是来看看大姑娘呢。” 佟家二奶奶……便是裴家那姑娘裴玫,佟明远的妻子。 想到那日顾熹微说佟明远纳了一个和自己有三四分像的女子为妾,阿翎心中就堵得慌,扣了扣床沿,“笃笃”两声,这是她与侍女约好的,听了这声儿就放人进来。 门外忽然没了声音,便见一个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里面穿着正红百蝶穿花雪缎棉袄,容姿颇美,含笑间别有一番风韵的女子缓缓走进,俏生生一拜:“臣妇给元熙王姬请安。”   ☆、第77章 佟明远这位夫人,可是平阳伯府老太君亲手养大的,气度从容温雅,虽不敢跟那些子天潢贵胄家的闺女相比,但站在一群官家小姐中那也是格外出挑的存在。 而这就是这样出挑的存在,在大婚不过三月的情形下,老公就纳了小妾。裴玫自小就是被三从四德观念教养长大的,心中再不虞,也是从来没有苛待过半分。 然而,当那小妾给她敬了茶不到七日的时候,总算佟府有个小丫鬟说溜了嘴——“卫姨娘倒是像了一个人,我瞧着,跟原先喜欢上咱们府上来的元熙王姬有几分相似呢。”然后,从裴家带来的小丫鬟也是点头称是。 病弱表哥与貌美表妹痴恋情深……戏文中最经典的桥段竟然成了现实,裴玫整个人都不好了。最终决定,借着探望的由头,来好好看一看这个跟嘉国公世子有了婚约还让自己夫君念念不忘的元熙王姬究竟是什么样。 阿翎坐在床上,自然不知裴玫心中千回百转。她伤了嗓子,也不便说话,便看了萧清晏一眼,后者会意,轻轻说:“佟夫人请起,元熙王姬如今嗓子不好,难免说不出什么来。” “王姬玉体违和,倒是臣妇孟浪了。”裴玫说着,缓缓起身,一双眼睛就那么看着阿翎。眼前这位,五官生得极为精致,眉眼中还有着一般大家闺秀不曾有的灵动,高挺的小鼻子下,双唇红润如含朱丹,只是因为卧病脸色少了几分红润,病恹恹的如同西子捧心。 的确是个美人。裴玫在心中暗暗赞叹一声,旋即又释然,先不说别的,纯仪和定国公可是当年最为人称道的神仙眷侣。自然要被称为神仙眷侣,一是要恩爱,二是颜值都要爆表,不然那不叫神仙眷侣,最多就是恩爱夫妻。 萧清晏坐在阿翎身边,今日裴玫绝不是单纯来探病,来试探的可能性不可谓不大。毕竟佟明远对阿翎的心思,萧清晏也是知道的,当下转头看了一眼阿翎,她也只是对他一笑,示意不必担心。 如今屋中的格局是,小王姬,准王姬郡马萧清晏,还有个小公爷的媳妇裴玫,怎么看怎么是这位唯一的男士碍眼的局面。萧清晏倒也是知趣,起身道:“如此,臣便不打扰佟夫人和王姬了。”又对裴玫叮嘱一声,“王姬嗓子伤了,夫人便体恤些,萧某感激不尽。” 见其体贴,裴玫也是微笑道:“世子放心就是,若是因妾身叫王姬坏了身子,外子也是要责骂妾身的。”说到这里,狡黠一笑,“这样多的表弟表妹,外子最是疼爱王姬了。” 阿翎心中干笑着,得了,原来是来试探的。待萧清晏去了,拈了一把长发,阿翎无所谓的指指床边的胡床,示意裴玫坐下,这才无声唇语道:“嫂子与哥哥新婚燕尔,原本该是我登门道喜的。只是谁曾想成了这光景,难为嫂子不嫌弃,肯来看我。” “到底兄妹一场,虽说一表三千里,但总是缘分。”裴玫一面说着,一面笑,“我见了王姬,也是心中欢喜。这样的可人儿,勿怪皇上皇后也是疼爱得很。” 阿翎端着笑容:“嫂子知书识礼,又是个行止有度的。明远哥哥能娶到嫂子,倒也是福气。”总归就是在互相拍马屁,谁也不嫌拍多了。 裴玫细细打量完阿翎,脸上笑容也是浓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外子病弱些,婆婆也是心疼。臣妇就只能力求妥帖了,况且,出嫁从夫,外子喜欢就好。”说到这里,又柔柔一笑,“想来王姬也知道,外子纳了一妾的事。此事婆婆也是大为光火,竟与外子争执。” 阿翎毫不怀疑这人是在套话,但她也知道,裴玫并没有恶意。若是换了阿翎,只怕不会比她做得好。要是萧清晏大婚不到三月就纳妾,阿翎绝对会让他们一对狗男女净身出户去恩恩爱爱,落了个悍妇的名声也在所不惜。 当下微笑,比划着:“嫂嫂气量颇大,若是换做了我,我必然不会叫那姑娘好过的。”顿了顿,“嫂子明白,是忍则该忍。只是嫂子才是佟家未来的当家主母,总不能叫别人拿捏住的。” 不料阿翎说这话,裴玫愣了愣,旋即含笑:“也是,总是自己把握着丈夫的心最好。”又看着阿翎,淡淡微笑,“算起来,臣妇与外子还是王姬牵的姻缘,倒也是多谢王姬了。” “没有什么好谢的。”阿翎摆手,轻轻开口,“做好自己的本职就是了,嫂子来意我也明白,我只能说,明远哥哥对我很重要,却跟他于嫂嫂意义不一样。我如今有未婚夫,等庄和姐姐嫁了之后,我自然会嫁到萧家去。”说到这里,她嗓子实在痛得厉害,也就不发声了,“不过还请嫂子记着,我敬你是嫂子,心里也是真心实意希望哥哥和嫂子能百年好合,若是嫂子自以为发现了什么事,想要嫁祸我的话。还请嫂子想清楚了,你婆婆淑宁帝姬,那是什么样的人物,若是谁伤到她儿子,你明白后果。我也是一样,若嫂嫂不让我活,那咱们便一起死吧。” 看着阿翎黝黑的眸子,裴玫竟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不蠢,自然明白阿翎是指什么,当下微微颔首:“王姬多虑了,若是定国公府和佟府同时传出什么,当今圣上的姐姐和妹妹都牵扯其中,若是再扯上臣妇,便是裴家也牵扯进来,我家嫂子温宁帝姬也脱不了干系。届时三个帝姬牵扯,只怕皇上会当机立断。” 她不说下去,当机立断的,就是先了结了生事的。又坦然微笑:“只是臣妇羡慕王姬而已。夫君是个好男儿,与我也是相敬如宾。虽说我对他纳妾之事不说什么,他也是知道我心中不快,总是抽空陪陪我……只是世间女子,谁又不希望丈夫满心只有自己?我也是好奇了,这才来看看王姬。” 两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倒是比方才融洽得多了。阿翎只是笑:“嫂嫂你知道有句话么?叫有人惊艳了时光,有人温柔了岁月。哥哥性情温柔,嫂嫂做的不可能看不到。” “这倒不好说。”裴玫温温和和的笑着,“我记得儿时听过老太太说,说是夏侯将军和纯仪帝姬恩爱无双,乃是一对璧人。实则皇室中人,谁又不是如此呢?公公婆婆也好,我大哥和嫂嫂也好。”又看向阿翎,“如今王姬也快嫁了,想来与萧世子也是如此了。” 听她说起萧清晏,阿翎还是止不住的红了脸。过不了许久,她就能堂堂正正站在他身边,萧夫人三个字会伴随着她一辈子。 裴玫只是看着她这副小女儿情态,曾几何时,她也曾这样娇羞的想着婚后生活,从贵族家中嫁到贵族家中,倒不用操心着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但福气过日子么……相敬如宾,却是亲昵不足。想到佟明远总是温淡的唤着她“阿玫”,却只有对着卫氏,才会露出疼惜的神情——“裹儿。” 裴玫长长叹了一口气,还没出嫁,裴家老太君就说了,别忘了自己婆婆是淑宁帝姬,遇事要忍。只是忍字头上一把刀,总会有忍不住的一天。 半晌后,裴玫才轻轻笑出来:“臣妇倒是叨扰了一些时辰了,便先行告退,也不便打扰王姬与萧世子了。” 阿翎脸上潮红未退,轻轻点头。裴玫笑得温婉,缓缓退出去,换了萧清晏回来。见自家未婚夫回来,阿翎也不再装着什么端庄贤淑的样子,扭着身子窝在他怀里。 萧清晏抱着她,笑着亲一亲她的额头:“怎了?被她给了脸色?” 摇头,阿翎直起身子,说得无声:“我只是庆幸,裴玫知分寸,懂进退。这样的人,陪在明远哥哥身边也好。只是我想着,若有那么一天,我跟裴玫对上了,只怕我会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的确,那人的笑容,没由来的像柴贵姬柴雨霏。虽说不像是她那种步步为营,但也是个狠角色。能忍旁人所不能忍的,都是狠角色! 萧清晏伸手理开她耳边碎发:“好端端的,想什么跟她对上?你们之间又能有什么交集?”又见她嘟着嘴的模样,凑近轻点了一下,“你倒是杞人忧天,过不了许久,你便是我的妻了,还拧巴这些做什么?” 阿翎满不在乎的哼了哼,又想起一事,笑着拉住萧清晏,比划着问:“不知道咱们宫中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柴贵姬如何了?她被庄和摆了一道不说,” 萧清晏被她方才那模样撩拨得意犹未尽,握住她的肩:“旁人的事,与咱们有什么干系?”说罢,含住她的唇,将胸腔里的气息都用尽了才心满意足的抬起头,见她满脸通红,却因嗓子痛说不出一句话的模样,笑道:“我倒是情愿你这样哑上几日,只能这样乖乖任我欺辱。” 阿翎小脸一拉,气哼哼的躺在床上,却是止不住的甜蜜。 正月之中,皇宫之中处处洋溢着喜气,加上庄和帝姬刚中毒痊愈,即将嫁戈雅伊雷王子。洋溢的喜气,似乎让这冬夜都变得热火起来。 只是这份火热,在某些地方却是不存在的。比如柴贵姬的寝宫。 自从庄和与阿翎那日传出中毒的事,柴贵姬就诸事不顺。先是被认定给庄和下毒,被皇帝罚跪在东宸宫前。柴雨霏也没想到庄和这没脑子的真的会反扑,一时也是埋怨自己掉以轻心了。 只是这是远远没有结束,连罚跪都还没结束,钦天监那头又传出了坏事。一个帝姬一个王姬被这样害了,再加上南方的雪灾,得出结论——皇帝身边有人命数与大齐气运相冲。钦天监监正信誓旦旦的说,紫微垣中的御女星和太微垣中的九卿星有凶光,还请皇帝三思。 所谓御女星,指的就是妃嫔,九卿星,指的就是皇帝的宠臣之一。又是后宫又是宠臣,这后宫能跟宠臣扯上关系的,除了柴贵姬就只能是皇后,但皇后的星象乃是与帝星同在的北极五星之一,怎么也不能说是皇后了。 柴贵姬当下便被禁足了,在这正月之中,四处都张灯结彩,只有她的寝宫,像是与世隔绝般。 坐在床边,柴贵姬还是咬了咬牙,听见外面似乎有爆竹声,出声唤来竹雨:“如今也快出年,怎么还这样喜庆?莫非我过得不知年月,已经上元节了?” “回贵姬,是庄和帝姬嫁了呢。伊雷王子执意在京城完婚,这才嫁了。”竹雨轻轻说,自家小姐岁未见憔悴,但眼角的疲倦也是多了几分。要说是庄和帝姬的陷害是尚未意料到,后来的柴家整个被陷害,那可是豁了性命都想不到的。 揉了揉眼睛,柴贵姬转头看着竹雨:“哥哥那头怎么样了?这星象叫我被禁足,什么都说不上话了。”她说的哥哥,正是柴家的小儿子,她的同胞哥哥。 竹雨摇头:“小姐是妃嫔,御史们再管得宽也不好多说什么,但三爷可不一样了。如今御史们端着星象的事弹劾三爷,只怕免职已经不远了。” 柴贵姬闻言,心中怒海汹涌。如今庄和早就失势,就算想要陷害自己也只能用苦肉计,但这能牵扯到钦天监,必定是有实权的。思来想去,除了纯仪,再没有别的人选了。况且如今的局面,再不想法子脱困,倒时候钦天监一句话,皇帝未必不会将自己打落尘埃,待到那时,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么想着,柴贵姬修长的指甲几乎没入掌心。若说皇帝看不出来是庄和自己作的,柴贵姬真的无法相信,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就是,皇帝早就不满自己,只是趁势打压而已。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柴氏比谁都明白,但自己一向低伏做小,暗中打压妃嫔却还能让被打压的对自己感恩戴德,没成想,皇帝竟然早就知道了。 只是竟然要这样打压柴家!?果真都是说得好听,什么股肱之臣,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罢了。想到自己还养在华玉帝姬膝下的时候,那是老祖宗说了一句话——“丫头啊,你并不懂,所谓的帝王心术是什么。就是让你觉得,皇帝是真心相信你的,其实,他不相信任何人。当年的宋□□杯酒释兵权,皇帝相信的,只是那些对他没有任何威胁的人。今日他要借你的力量成事,他日就一定会为了这力量对你下手。” 抿了抿唇,柴贵姬还是冷笑出来。帝王家皆是凉薄,君若无心我便休的道理,更是深刻在血液中。可是柴家,骨子里也是流着沈家的血,一样的薄凉。 这头柴贵姬一颗心已经全部冷了下来,那头庄和与伊雷刚依了戈雅的礼数完成了仪式。庄和便被跟着德勒克来的所谓的卫队长哈尔墩送回喜房,等着伊雷以汉礼待客完毕来圆房。 庄和承袭了林贵妃的容貌,本就是一等一的美艳,此时穿了戈雅的民族服饰,美貌之中多了几分游牧民族彪悍的气质。叫这些看惯了戈雅女子的草原英雄们不觉新奇,毫不掩饰的打量着这位侧王妃。庄和倒也是坦然,被一群男子簇拥着,半分不见忸怩,一张美艳的小脸没有半点表情,看得这些男子真是心痒难耐。 这位身材相貌分毫不比伊雷逊色的卫队长哈尔墩倒也是看着庄和不眨眼。美貌的女人,谁都喜欢,就算是伊雷的侧妃,在草原上,却也没有谁不能欣赏的道理。 轻垂羽睫,庄和也只是任这群男子打量。从她决心要嫁到戈雅的时候,她就不再是活着了,虽说,目的就只是为了活下去,静候着向阿翎复仇的时候。 转头看一眼热火朝天的正厅,庄和脸上漫上嘲笑的神色。女子能解决的事,自然不需要男子出面,但这些子兄弟们还是来了,给的是自己面子还是给伊雷面子就不得而知了。 哈尔墩一脚踹开门,将庄和一路送到床边,床前站着两个腰佩弯刀的女子,一脸的肃穆,见庄和来了,这才行礼:“侧妃主子。” 哈尔墩站在庄和身后,看着她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的样子,脸上忽然扬起笑来:“大齐的女子都是貌美,先前我见元熙王姬貌美如花,却难免娇弱了些,侧妃才是我草原上男儿都应追求的女子。”说到这里,他脸上笑容中多了几分炽热,“你这样美,伊雷哥哥真是好福气。若换做了我,我定要学汉武帝,修一座金子做的宫殿给你。” 这话说得暧昧,只是身边两个女子充耳不闻,庄和也是挑着眉头看着哈尔墩:“金屋藏娇啊……那你知不知道,那位陈皇后,最后老死长门宫中,只怕刘彻早就忘记了她。” “我草原上的男子,绝非那样的人。”哈尔墩一面说,眼中的热度越来越高,上上下下打量过庄和,“你真是美,塞勒涅也不及你……若是我能得到你,这辈子倒也无憾了。” “你孟浪了。”庄和再怎么黑化,到底还是程朱理学灌出来的,哈尔墩这越来越狂热的告白叫她不自在,“不管你是什么缘由,对自己哥哥的女人说这话,似乎也不太妥帖。” “你晓得他是我哥哥?”哈尔墩略显粗犷的脸上多了几分玩味,双手环胸看着庄和,“你不仅美,还聪明得很。” “哈尔墩王子么……”庄和原本只是顺着他的话诈他一诈,谁想这憨子竟然真的是戈雅的王子。但为什么叫他作卫队长,庄和则是不知道了。 见美人上下打量自己,哈尔墩也是满意了。戈雅的男子,喜欢就是喜欢,不管怎么样,也要告诉自己心仪的女子,努力俘获她的心,就算庄和刚嫁给他哥哥又如何?他大可以向伊雷求取她,若是伊雷不许,就是抢也要抢来。 “你们出去吧,我累了。”心中堪堪闪过一个念头,庄和忽然笑出来,她本就貌美,这一笑看得在场男子更是觉得阳光普照,纷纷看直了眼。说罢,也不管众人,懒洋洋躺在床上,一双眼睛半开半合,就那么看着哈尔墩,“你如何不走?切莫忘了,我兄弟们还在外面呢。我大齐的女子,容不得你羞辱。” “我绝无羞辱你的意思……”哈尔墩看着眼前这美人,只觉得喉中有几分发干,还是强忍着一笑,“如此,你便好好休息吧。”带着一大拨人转头出去了。 待其一走,庄和摸着腰间的匕首,那冰冷的触感,像极了林贵妃在自己面前触壁而亡的样子,不会再有一丝温度。 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她也要义无反顾的跳下去,只为了有一天能重见天日,她要看着自己的仇人死得比自己凄惨,那样方能不负了此生! 不多时,门板响了一声,懒洋洋的转头,便见伊雷立在门前。闭了闭眼,她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来,也不起身:“王子殿下。” 这个女人,与初见的时候实在不大相似,那时的庄和,性格火烈到了一个地步。汉人的女子,竟然能做出去划花表妹脸的事,叫人匪夷所思。而现在,她眼角眉梢透出的慵懒媚意,叫男子有些欲罢不能。 “我听说,你乳名叫囡囡?”对于美人,伊雷一向是不会有什么厌恶的,只是看着庄和这模样,脑子里不免好奇起了阿翎要是这模样会是怎样的场景。 庄和轻轻点头,看着他躺在自己身边,身上的酒味冲入鼻腔,忽然就这么一笑,半撑着身子,墨玉一样的黑发垂了下来:“除了母妃,从来没有这样叫我的,我父皇也只是叫我庄和。” “庄和……”伊雷看来酒意有些上头,揽了庄和在怀,“唔,我叫你琪琪格吧……” 被伊雷抱着那一瞬间,庄和抖了抖,还是忍住了,乖乖窝在伊雷怀里,脑子里却止不住的想到了佟明远。闭眼,她还是扬起笑来,任由眼泪汹涌,洇入衣襟不见…… 这头庄和与伊雷成婚之后究竟如何暂且不表,那头紧接着的贵女出嫁倒也是在京中掀起千层浪花。 要说这群跟皇室沾亲带故的皇室女子,论受宠,纯仪排第二还真没人敢排第一。那可是皇帝的亲妹子,更别说其夫婿定国公立下了汗马功劳。纯仪的亲闺女出嫁,那礼数,竟不亚于皇女出嫁。 这样的后果就是,阿翎顶着饿了一天的折磨,一一给祖宗长辈们磕头,表示自己将要出阁,以后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也不是夏侯家的人了。最后磕得自己头昏眼花不说,还被拉到镜子前,由宫中极有名望的老嬷嬷为她开脸。 听着耳边老娘跟黑自己一样的怀念儿时往事,连小时候自己跟夏侯辕打架输了不说还从定国公怀里滚下来打翻了夜壶这等子事都如数家珍的说出来,阿翎实在觉得长辈的嘴实在是杀伤性太强的攻击性武器。 配上了长命锁,再由纯仪和沈婉兮一一检查了一遍之后,两人这才放心的给她盖上了盖头,由郎君萧清晏背上花轿。 伏在他背上,嗅着他身上的香气,阿翎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十四年前,她还是个一听到萧清晏就恨不能自己哭昏过去的小土豆;而现在,她趴在他背上,不多时就要被冠上萧夫人的名头,直到死去。这么想着,阿翎伸出食指,在萧清晏背上一圈一圈的划着。 萧清晏感觉到她的小把戏,也只是笑,将其背进轿子,还握了握她的小手。 一路到了嘉国公府,阿翎吃了藏在袖子里的打尖的,顿时觉得一颗心稍微安生了些,不再那样饿得火烧火燎的了。那是纯仪和沈婉兮商议之后为她准备的,据说当年定国公和纯仪成婚当夜,我们英明神武的抚远大将军,趁着月黑风高的时候,偷偷潜进厨房,给自家饿了一天正是双眼冒绿光的娇妻纯仪帝姬……偷点心。 这事太丢人,纯仪也不愿自家干儿子、女婿做这事,也就想法子给阿翎垫了底,免得一会儿饿得她叫唤。 不觉花轿停下,阿翎被萧清晏牵出了花轿,那只手温热,叫她心中受用得很。还没回握他的手,便被整个横抱起来,喜娘甜腻的声音含笑说:“请新郎抱新妇跨火盆。” 这倒也是一个礼数,跨过了火盆,这便是自家人了。阿翎红了脸,好在盖头遮去了她的神情,不叫别人看到。 随后的礼数,每个朝代也都差不多,无非拜天地高堂,夫妻交拜,礼成奏乐,送入洞房完成礼数。 待两个新人落座,喜娘便奉上了喜秤,说着年年月月永不改变的话:“请新郎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眼前的火红被揭开,阿翎这才看到了萧清晏,他一身喜服极为合身,火红的颜色衬得他一张容颜更是清俊。见阿翎红了脸,萧清晏笑得愈发促狭,叫某只外貌协会更是脸红。 只是喜娘是不会给两人眉目传情的时间的,当下捧了两盏酒奉到两人面前:“请新郎新娘共饮合卺酒,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阿翎原本不善饮酒,一杯下肚,脸上已经跟火烧一样,还是强自维持着元熙王姬在人前的高冷,又见喜娘端上来一碗饺子,当下眼睛都发光了。看着正说着“请新娘吃下饺子,早生贵子”的喜娘。 咬了一口,皱着眉硬是咽了下去,嫌弃万分的看着那一碗饺子,没了半点食欲:“生的。” “自然是要生的,意取早生贵子之意。”喜娘笑着解释完,又将饺子搁在托盘上,“礼数便是成了,只剩了最后一礼……” 萧清晏自然是明白什么意思的,当下命喜娘等下去后,转身搂住了阿翎:“我先行出去待客,果儿等我一会子。” “好。”阿翎笑着往他怀里蹭了蹭,“早些回来。” 萧清晏捏了捏她的鼻子,转身出去。阿翎这才躺在床上,看着屋中的陈设,譬如一人高的白玉送子观音,一双金童子送福,再譬如摆在枕头上的一对鸳鸯绦,亦或者是连珠帐。 这些贺礼,怎么看怎么花了血本的。 只是今日折腾了一日,阿翎也累了,扫开了撒的满床的莲子桂圆,和衣躺在了床上,却觉得眼皮不住的发沉,不多时便沉沉睡去了。 阿翎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房门前传来嘈杂声,这才迷迷糊糊睁眼,见一团人影簇拥着来,也就被唬醒了,见是萧家两个小的扶着自家喝得醉醺醺的大哥,一面进来还一面歉意笑着:“翎姐儿,大哥今日吃多了酒,只怕成不了事了。” 往日在二十一世纪,没少看别人结婚时新郎被灌醉到不省人事,以前只觉得好笑,现在搁自己身上了,阿翎除了觉得无语就是薄怒。 新郎醉了,除了意味着自己今日要独守空闺之外,还要照顾自家醉醺醺的丈夫。而这些,原本不会发生的。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是哪些人将清晏灌成了这模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最好别犯在阿翎手上,不然忽悠得你家媳妇跟你一哭二闹三上吊! 萧家老二萧清凡与弟弟萧清沣看了一眼,扶着自家东倒西歪的大哥,硬着头皮道:“是辕哥儿,还有萧家几位本家的兄弟们。” 一听到夏侯辕,阿翎顿时蔫了,也没有方才要十年报仇不晚的气势了,忙上前扶住萧清晏:“我省得了,此处交给我就是,两位小叔请回吧。”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某人弄上床躺着,还没将其摆正,便被捞在怀里安置好,温雅的声音多了几分迷蒙:“果儿,别走,叫我抱抱你……” 挣扎了许久才脱离禁锢,阿翎抹了抹头上的汗,还是决定自己去打水来照顾自家目前自理能力为零的丈夫。一身喜服站在院中打水别提多可笑,更不说从小到大,阿翎连重物都没提过,此时拎水桶拎得也是东倒西歪没浇在自己身上都算是好了。一桶下来,洒了四分之三,浇湿了一双鞋子。 正月天冷,阿翎只觉得脚上冰凉透骨,也不好说什么不管屋中那口子,只是感叹起了早知如此就应该叫下人去做,免得现在屋里那个够狼狈了,自己还跟着一起狼狈。 还没思量完,身后一道大力,整个人被抱了起来。唬得阿翎差点叫出来,见是醉得方才抱着自己不撒手的萧清晏,脑子里顿时明白过来——丫装醉! 抱着自家努力的小娇妻一路回了房中,又为她脱了鞋袜,见一双小脚丫冻得发红,萧清晏忙将它们纳入怀中细细捂热,又见阿翎一脸的气恼,也就笑问:“莫非果儿真以为我醉了?” “我没有你这样坏,自然是没这个心眼的。”自己累死累活还要照顾装醉的他?!越想越生气的阿翎要是还能给他好脸色看,那就不得不说,脾气真太好了。 “我若不如此,怎么逃得出来?”萧清晏笑道,“阿辕一副不将我灌醉不罢休的态度,生怕我欺辱了你。” “你那几个叔伯兄弟难道是好相与的?”阿翎偏着头反问,萧清晏脸上的微笑倒是无所谓起来:“你不必管他们。” “什么?”阿翎不解,正待再问,便被整个抱着倒在床上。鼻尖被咬了一口,阿翎吃痛,扯住他的手,便一口咬了上去,“你又欺辱我。” “我哪里敢?要是我家果果哪日成了河东狮,受罪的不还是我?”这话虽是说得促狭,但还是揽住了阿翎,“你晓得,我最是喜欢你了。” 心中忽的一甜,阿翎将脑袋埋在他怀里:“你晓得么?我听说,西方的国家,在男女成婚时,证婚人都会那样问双方新人,‘你可否让对方成为你的丈夫/妻子,不论生病或是健康,不论贫穷或是富有,始终爱他,尊重他,直到离开这个世界。”说到这里,阿翎这才抬头看着他,“我夏侯翎愿意嫁给萧清晏为妻,不论贫穷或富有,生病或健康,我会始终爱他,尊重他,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夏侯翎愿意与萧清晏成为世人所称道的璧人。生一窝小猴子,来日慢慢玩。” 萧清晏心中忽的一暖,想到那日在梅林中的许诺,明白这是阿翎的回应,当下将她抱在怀里:“那咱们就来生孩子吧。” 一直到第二日,阿翎总算是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新婚男人不知餍足,真不是娘亲和嫂嫂骗她的! 当日便是向公婆敬茶,又要给两个小叔子见面礼,一切礼数周全之后,小两口还是照旧回了房中温存。 趴在萧清晏怀里睡了一会儿,睁眼就见他有一颗没一颗的吃着自己废了好大力气才剥好准备醒来当点心的瓜子。阿翎立时就炸了,夺回了瓜子,发觉没剩下多少,立马摆出一张“你今晚别想进门”的万年臭表情,惹得萧清晏忙端了一盘芙蓉酥出来将功折罪,并美其名曰:“我若是不帮果儿吃些,只怕果儿没有胃口再吃了。” 没那心思跟他扯皮的阿翎刚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下来,还没开始吃,就听到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世子,二太老爷一家来了。” 轻轻应了一声,萧清晏喂了阿翎吃东西,这才低声说:“什么叫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晓得么?”   ☆、第78章 阿翎往日来嘉国公府来的也是多,但这位二老太爷总是分出去的,倒也是从来没见过。这回她已经是萧家的儿媳妇,自然而然的要拜见这些长辈。 虽说,萧清晏的语气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善。 其实这些子王公侯爵家,谁人没有些腌臜事?泽安府照样有一窝子脑残,嘉国公府自然也不例外。 从萧清晏怀中起身,整理了一番之后,夫妻俩才相携出门。一路转到了正堂,堂中主位坐着嘉国公夫妇,左下首第一个,坐着的便是一个约莫花甲的老者,垂垂老矣不说,还有那么点发福,一双三角眼透着说不出的市侩精明。而其身边,还跟着与萧家三个哥儿相差不大的一男一女,想来就是萧清晏的堂姊妹。 “二叔公。”萧清晏堪堪行过礼,阿翎虽说有王姬的封号,但以后萧夫人三个字是放在元熙王姬之前的,轻轻一福以示对其的尊重,便跟着萧清晏坐下。 二老太爷眼睛轮了轮,笑道:“昨日清晏才大婚,做什么不叫两个小的腻歪一会子?这样倒是做了恶人了。”又看着阿翎,“元熙王姬到底是个美人胚子,无怪清晏这样喜欢。” 这看样子,不像是自家那一窝子极品的样子啊……阿翎暗自腹诽后,稍微安心,微微一笑,也不好回答。 嘉国公知晓这是还是有些尴尬,忙回道:“二叔毕竟是长辈,既然回来一趟,小辈们自然是要来向二叔请安的。可惜清凡和清沣出去了,不然也应当来向二叔请安。” “哪有那么多规矩?不过一把老骨头了。”又转头看着身边的一男一女,“你们两个,倒也是多与你们大哥哥大嫂嫂亲近亲近,总是于你们好的。” 两人忙应下不表。那男子看着萧清晏,目光倒是如常,就是略显冰冷,似乎有几分不齿的感觉,而那位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一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可爱至极。 阿翎看着两人,开始不解萧清晏那似乎有深意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只是现在这局面容不得她发问,也就乖乖坐着,目光不住的打量过二老太爷和来的堂弟堂妹。 “我接到在南方的朋友的信儿,说是雪灾又加重了。”二老太爷捋了捋胡子,圆润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如今京中都有人传出说是宫中有妖人作祟的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侄儿不得而知。”嘉国公说着,还不忘给作壁上观的阿翎使了个眼色,让她千万不能说话。阿翎虽是不解,但作为一个听话的好儿媳,还是选择了不表态。 “元熙王姬也不知道?”二老太爷看着阿翎,“若是雪灾加重,难免叫人觉得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况且只怕朝廷下派的赈灾物一时无法到达,到时候,这物价可就高了……” “叔公说笑了,我哪里能知道呢?”论起打太极,阿翎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舅父后院中的事,哪里能叫我一个外甥女儿知道了去?况且那传闻我也听过一些,还牵扯到朝堂上,咱们大齐有祖宗家法,女子不得干政,更不会叫我知道了。” “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二老太爷看过萧清晏,“不过若是皇上派人赈灾,清晏大可以一试,到时候,可是大功一件,仕途有望。” “孙儿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官拜几品,并不曾放在心上。况且孙儿刚大婚,便是自荐,皇上也未必会采纳。”萧清晏笑得温润,目光又堪堪落在自家堂妹身上,不晓得为什么,那女子竟是打了个哆嗦,旋即轻笑,“况且,朝廷的赈灾物资都是国库出资,在不同的皇商处购买,想要垄断也是断断不能的。南方如今物资短缺,少不得哄抬物价了。” 阿翎现在总算是回过味来,这位二老太爷是个经商的,难怪想要撺掇萧清晏去。想来这位二老太爷在南方也是有生意的,此时已经大赚了一笔吧…… 揉了揉眼睛,阿翎这才明白萧清晏那语气是什么意思。商人么,谁都是巴不得能赢得最多的利益,已经到了无缝不钻的地步了。 只是自荐什么的……皇帝本就心眼多,况且萧家又是开国功臣之后,如今皇帝能坐视柴家被纯仪陷害,自然而然的,也能坐视萧家被陷害。若萧清晏真是揽了这个摊子,赈灾大臣神马的,谁都知道是个肥差使,做好了也就算了,做不好就是堕了皇帝的信赖,甚至是民心散乱时局动荡。 拉倒吧,阿翎宁愿萧清晏跟自己我在一方小天地你侬我侬,也不愿他去做这样说不准的事情。 二老太爷见目的被说破,老脸红也不红,只是缓缓一笑:“的确是这个理儿不假,但叔公未必不是为了你着想,男子汉志在四方,你父子都是从政,自然应该想着如何光大我萧家。” 嘉国公面色不虞,还是强忍着看了二老太爷一眼:“二叔,当年先祖萧逸曾立下祖训,萧家世代绝不入内阁。况且如今的爵位,尚且是当年太/祖陛下恩赐。又怎能违背先祖立下的规矩?岂不是成了欺师灭祖!?” “时不我与,先祖立下规矩的时候,自然是出于时局考虑。我萧家沉寂这样多年,难道不愿一鸣惊人?”二老太爷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一副活出了精明的感觉,“你难道以为,我有害萧家的心思?” 嘉国公沉吟片刻,低声道:“侄儿不敢。” “男子汉大丈夫,如何不能远志?”二老太爷道,“先祖当年跟随太/祖皇帝打下江山,被太/祖亲自称赞卧龙在世,儿孙难道偏安一隅?” “伴君如伴虎,近臣自然更是如此。先祖当年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才会立下祖规。恕侄儿不愿听从叔父之言。”嘉国公内外兼修,脾性比起世上大多数男子好了不止一点半点,现在也委实怒了。萧逸当年既然能立下“永入阁”的祖训,势必是有原因的。况且这样多年君臣,皇帝的脾气他也是能摸到一点。 那是腹黑中的全黑,平日都是笑眯了眼的模样,实际上,弄死了你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二老太爷略一沉吟,目光倒也是看向了自家孙儿,后者一脸的冷若冰霜,只是了然的点点头。 阿翎不知这祖孙俩在卖什么关子,心中对于方才萧清晏那不善的语气也是明白了为什么。 祖宗家法明着说了,萧家男儿不许去争权夺位,现在这位二老太爷,完全是大力想着要让嘉国公这头去争权啊! 话是没有说错,男儿志在四方,但萧家智商高,百年前太/祖称赞萧逸卧龙在世的时候,这件事就体现得淋漓尽致。这样智商高的人,皇帝才是最忌惮的。你再去争权?真的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倒是那生得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站起身,道:“大伯父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祖父三思。一家人何必为了这个闹得不快?” 二老太爷看来还有些牛鼻子脾气,只哼了哼,什么都没说。嘉国公夫妇脸色也不好,相视一眼。二老太爷到底有多少是为了萧家倒也不好说,就算是要发怒也不能,这好歹是自家叔叔,再不对盘,没有逼到一个份上,发怒就是不敬长辈。 “萧家并不该如此没落下去。”二老太爷肃穆了神色,忽然拱手向空中揖了一下,“想当年夏侯杰将军和我萧家先祖,如何的鲜衣怒马快意人生,绝非像现在一般!”圆胖的脸上出现失望透顶的神色,“愈发的不如当年了。”说罢,挥挥衣袖,“也罢,正如玉丫头说的一般,一家人倒也没有必要为了这个红了脸。”说完了,连告别也不曾,领着一双孙儿孙女去了。 莫名其妙!阿翎脑子里顿时浮出这几个字,转头看着公公婆婆,两人脸上看不出一点神情,但想来也是不欢喜的。阿翎没那么不知趣,当下推说身子不适,撒娇让萧清晏陪自己回去了。 一回到自己房中,阿翎倒也是附庸风雅的点了香,又腻在萧清晏怀中:“这位老太爷总是这样?老是想着让你们去争权?虽不说不好,但……” “你呀,这样单纯可怎生得了?”萧清晏换了只手抱她,叫她乖乖躺在怀中,“我且问你,皇上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你比我还清楚不是?那些日子,我在皇上跟前当差,那才叫做伴君如伴虎。皇上对于萧家,虽是恩宠有加,但谁都知道,皇上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些世家大族。若是我真的去争了,无论争到与否,皇上都会觉得萧家对权力有意思了。争到了叔公趁机向我邀功,他是皇商,自然可以从大赚一笔;若争不到,也让皇上对嘉国公府生疑了。哪日皇上这疑心病发作,将萧家一锅端了……”萧清晏说到这里,忽然笑出声,“到时候我被砍了脑袋,果儿就要改嫁了。” “去你的!”阿翎红了脸,在他脸上吻了吻,“我才不要呢,你哪日死了,我就跟你一起去死。要是那时咱们的孩子还小,我就等他长大了再去死。” 萧清晏哑然失笑,抱着阿翎,继续说道:“你且想,若是到时候,皇上随便寻了个由头,将嘉国公府一网打尽后,为了给百姓一个仁君的形象,他会怎么做?” “舅舅会……将嘉国公府嫡系全数杀光,而后,将爵位还给旁支。”阿翎喃喃说罢,“你的意思是……” “嫡系一脉没了,旁系又是谁呢?”萧清晏见她很上道,也是欣慰,“若是我们去争,无疑是为他铺路,又何必呢?”闻见女孩身上甜腻的馨香味,他倒也在她脸上烙下一枚吻,“况且,他真当父亲傻么?就算能煽动父亲去争,争到最后,相信反咬一口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阿翎掌不住轻笑起来,搂住他的脖子:“清晏,我倒是觉得,舅舅肯定已经有了赈灾的人选,趁着这流言将起的时候。” 萧清晏笑道:“你猜的是谁?” “柴家那位喽。”阿翎笑道,“如今他站在风口浪尖,好在京中流言还不多,也就官家知道,民间流言未起,他便不算被置之死地。舅舅大一棍子给个甜枣,还能杜绝钦差大臣带头作乱,毕竟,他现在被多少眼睛盯着呢。” “有长进。”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过几日,伊雷王子他们也要走了,如今京中倒也是安生下来了,到时候,咱们也去四处走走。开春了,咱们就去好好玩一会儿。”   ☆、第79章 正月尚未过完,德勒克父子便携了庄和这便宜媳妇向戈雅进发。戈雅使臣一来就呆了半年,而这半年之中,说是大齐皇室最丢人的时候也不为过。 至于一路往戈雅去的路上,伊雷亲爱的弟弟、卫队长哈尔墩对于庄和的狂热眼神不减反增这事就按下不表了。 与德勒克父子同时动身的,还有当年柴家的状元郎,如今的钦差柴恒。皇帝甫一宣布由牵扯到星象的柴恒前往赈灾,朝堂上顿时像是炸开了锅。还是皇帝力排众难,这才将柴恒保住,说是定不可叫皇帝失望。 要不是知道皇帝明白那星象的事是自家娘亲胡诌用来陷害柴贵姬的,阿翎都得怀疑自家舅舅是不是也是穿越过来的。 命数之事与国家息息相关,又有几个皇帝不曾在乎? 只是这个,跟阿翎关系真的不大。 回门之后,算是蜜月也度完了,萧清晏该干嘛干嘛,阿翎时不时走走亲戚,或是进宫向皇后请安。 阿翎进门的时候,皇帝正是坐在书案前提着朱笔,见自己当做女儿养大的外甥女儿贼头贼脑的探头进来,掌不住脸上笑意:“果果,你在做什么?” “果果怕吵到舅舅。”阿翎见皇帝抬头,也就乖乖的进了门,端端正正一福之后,“我想着我有些日子没进宫了,这才来看看舅舅。” “去向你舅母请安过了么?”皇帝不再抬头,反倒是看着书案的奏折。 “去过了,还去看了看平安。”阿翎说道,“平安身子骨本就不好,这一来二去,又清减了不少。” “没了三丫头那全无孝悌之礼的姐姐,长安必然会好起来的。”皇帝头也不抬,就这么动用起了毒舌技能,好像那说的根本不是他亲闺女一样。 阿翎心中默默点头,但面上可不敢露出一点情绪来。当爹的说女儿没问题,你一个做表妹的,哪来的立场跟着当爹的说人? 这么想着,阿翎还是很“善解人意”的为庄和说起了好话,“倒也不能这样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何况三姐姐愿意远嫁,倒为舅舅解决了好多事。” 皇帝闻言,忽然笑出来,笑容中颇有几分玩味:“丫头,旁人不晓得你,朕还不晓得?上次她划花你脸的事,你生吃了她的心思都能有,如今倒是懂事起来了?” 阿翎那叫个说胡话不眨眼的:“外甥女儿这是从大局出发,可不能成为‘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皇帝也只是笑起来,捏了捏眉心,像是累了。阿翎忙狗腿子一样凑上去给皇帝捏肩:“舅舅累了就歇息一会子,事儿是做不完的,身子才重要呢。” “你啊。”皇帝转头看了她一眼,将手中奏折一合,“儿时就用这招偷看奏折,现在又来?” 阿翎顿时窘迫,她不过是对柴恒到底进展如何了表示好奇,没成想被皇帝识破,倒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皇帝只是笑:“朕看柴恒果真是个人才,的确应该委以重任。”又笑道,“若是柴氏早生个几年,朕说不准直接赐她为太子妃了。” 阿翎干笑两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薛庆林端了一杯枫露茶小步迈进,奉到皇帝面前,又打了个千:“皇上,方才太医进宫请平安脉,南方焦明似乎有了身孕……” 如今因为所谓的星象,柴贵姬在宫中算是说不得的人物。但别人封号仍在,还是除了皇后之外宫中最高贵的后妃,未免不敬,就以她住在南边的宫室中,下面的也都用五方神鸟中南方神鸟焦明来称呼了。 皇帝原本含笑的脸上顿时敛去了笑容,转头问:“果真有了身孕?” “是,千真万确,是太医院正来诊治的。那位,确实是有了身孕。”薛庆林也是叹息,要是搁在平日,生母出生这样高,宫中少不得又是喜事一件,可现在…… “几月了?”皇帝淡淡问道,“柴氏身子可有什么?” “已有三月了。”薛庆林道,“也是那位身子好,否则那些日子的罚跪,只怕小皇子已经……”他说到这里也不说了,那可是皇帝下令罚跪的,再说就是指责皇帝了。 阿翎坐在一边,想到柴贵姬的心机和手段,再加上这次她有了身孕,若是个男孩儿,只怕就要对皇后发起进攻了。 虽说都是皇子,但长子和嫡子永远都要占便宜些。更别说皇后生的两个都是皇子,太子更是长子兼嫡子。 薛庆林含着笑容,目光飞快的扫了阿翎一眼,还是恭身问道:“不知皇上……” “关着吧,让人盯紧点,她要什么只管给她办到。”皇帝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凭自己的喜怒办事,“等星象解除,再放出来不迟。” 薛庆林闻言,忙颔首称是。这阖宫上下,被皇帝亲自下令命暗卫盯着的,柴贵姬恐怕还是第一个。转头见元熙王姬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暗叹这是个聪明人,这种事听到了,除了装傻就只有……还是装傻吧。 阿翎心中对于自家舅舅来这招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柴家世家大族,女儿的野心都这么大,那男子更不用说了。偏偏太/祖许诺过,非灭族之罪,不诛柴家后。 真是自己给后人找事啊…… 抿了口茶,阿翎才笑道:“舅舅要改奏折的话,果果便先行告退了。”说罢了,缓缓起身,给皇帝行了个礼后,退出了东宸宫。 后宫的事,再怎么腌臜,也碍不了阿翎什么。皇后虽是端庄可亲的性子,可不代表她是没气性的泥胚子。林贵妃当了那么多年的宠妃,何曾越过了皇后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少年夫妻老来伴,不是妾侍能比的;况且,若是皇帝宠妾灭妻,那名声可不太好听。 一路出了宫门,阿翎倒也是闲来无趣,径直朝着听风楼去了。要了一壶茶一碟点心,又转头道:“你回去看看,若是你家大爷下了朝,就叫他来听风楼与我相聚就是了。” 那侍女颔首称是,转身下了楼。 坐在凳子上,阿翎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当日与佟明远交谈的包厢。想到佟明远,再想到裴玫,阿翎也说不出心中什么感觉,闷闷的喝了一口茶。 虽说是可以日久深情,但是佟明远为了让她安心故意说喜欢裴玫,愿意娶裴玫为妻什么的,总是叫她心疼得发酸。 佟明远一直那样疼她,委屈了自己也不愿让她有一点半点的不虞。 深吸了口气,转头看着下方人来人往的街道,熙熙攘攘,繁华如斯。这就是皇帝统治下的大齐,百姓安居乐业,黎民不饥不寒,这是多少为王为君者梦寐以求的。 看了一会子,又觉得被雪光映得眼睛发酸,阿翎吃着碟中的点心,看着楼道入口处,只盼着自家帅老公赶快来。 而萧清晏刚回到国公府,见了自家娘子身边的侍女回来通风报信,又只好穿上了外罩,向着听风楼而来。一上楼,就见某人一脸那啥啥的看着自己笑。 噙了笑容坐到阿翎对面:“怎的去看了那位一回,回来就这样欢喜?” “我有什么好欢喜的?”阿翎喝了口茶,“柴家那位,可是有了身孕,我瞧着要不了多久就要出来蹦跶了。” “出来蹦跶也碍不了咱们的事。”萧清晏笑着,去了碟中最后一块点心,正要纳入嘴中,见阿翎期待的神色,也就转了方向,喂到她嘴中,“怎的娶了你这样贪食的夫人?好在咱们现在丰衣足食,来日要是赶上了饥荒,我非得给你饿死了。” “才不会呢。”阿翎有些口齿不清,喝了口茶,这才低声道,“你等我一会子,我马上回来。”说罢,起身小跑着下了楼。 萧清晏坐在原坐,转头看着阿翎的背影,也是好奇这小妮子是什么事这样着急。只是这儿还有自家一群侍女小厮,也不便下去,只好乖乖待在此处。 且说阿翎一路下了,问过小二后转到了听风楼院中。从恭房中出来,阿翎才松了口气。就算结为了夫妻,但阿翎也没好说自己是想入恭了。此时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听风楼的人都在外面忙活,此处不免静得阴森。正月中寒风料峭,阿翎抖了抖,转身便要回去,谁曾想,小臂忽然被人扯住,一柄匕首已经横在了脖子前。 身为早就被劫持一回的人,阿翎立马反应过来,忙低声问:“你要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你却要做什么。”那是个男子的低沉声音,只是有气无力,软软的有些虚弱,“我不管你是谁,我现在需要帮助,还请你救我。” 阿翎顿时好笑极了:“你这样像是求我帮你?” “不是我求你,而是你必须帮我。”背后一阵窸窣声,便有一粒黑乎乎的药丸被塞到阿翎嘴中,“你现在吃的这个,乃是子午拘魂散,若是子时得不到解药就会毒发身亡,你现在只能助我,否则……”他说到这里,哽了哽,“要不咱们就一起死吧。” 这都是什么事啊……上个厕所能被人劫持!自己不是穿越的不是宫廷侯爵么?怎么现在奔着武侠的方向就去了?内心疯狂吐槽着,还是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神情,阿翎几乎能想到要是自己藏个男人,被萧清晏发觉了……大概会被当场掐死吧。 心中百转千回,阿翎还是决定保住自己性命再说不迟:“你要我帮你什么?” “替我找个藏身之处,我被仇人盯上了。你若是不信那药是毒,就按一按你的合谷穴……”那男子气息愈发不稳,到最后都快成了挂在阿翎身上。阿翎一个年方十四岁的新婚少/妇哪里撑得住,差点自己也歪在地上。推开他的匕首,阿翎这才脱了身,转头见这男子生得也是剑眉星目,颇为英俊的样子,只是眉目间有些阴沉。身上的衣物破了几处,肩上还在淌血。如今半昏迷的状态,手上还不忘拿着匕首。 撇撇嘴,阿翎还是摁了摁手上的合谷穴,一摁下去,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叫阿翎痛得蜷起了身子。看了一眼地上倒着的男子,阿翎思量一会子,若真是在半夜前就会毒发的药,这么短时间,夏侯辕能不能配出解药是个未知数,所以应该做好两手准备。 这么想着,阿翎想了想,决心这事不能叫萧清晏知道,不然这回就惨了…… 正在想怎么瞒过自家帅夫君安置一个人,面前已然投下一片阴影来。要糟要糟!要是被小二发现了,还以为是她杀人灭口呢。 忙慌慌抬眼,见萧清晏立在身后,温润如玉的脸上多了几分阴晴不定:“你去了这样久,就是为了见这个昏了的?” 就不见她回来,萧清晏还是忍不住出来了,问过小二一个貌美的年轻妇人去了哪儿,得了答案,便一路过来了。结果一来就见她蹲在一个昏迷的男子身边,似乎还在烦恼的样子。 一股子红/杏/出/墙未遂奸/夫却昏了,现在在烦恼怎么收场的即视感。 “没有。”阿翎连滚带爬的扑进萧清晏怀里,“我就是出来入恭,结果被他抓住了,他给我下了药,让我救他。” “救他?”萧清晏垂下目光,将男子一一打量了一次,护住怀中的人儿,“他给你下什么药了?” “说是子午拘魂散……”阿翎要说怕还真有点怕,但偎在萧清晏怀中,也就没那么害怕了,“子不见午。” 没料到是这样阴狠的□□,萧清晏也是皱起了眉,看着躺倒的男子,道:“今日跟来的都是嘴紧的心腹,倒也是信得过。”还没说完,便听到主厅中传来骚乱声,随即就是一个男子粗犷的声音:“例行公事检查罢了,小二哥倒也不害怕。” 萧清晏脸色一变,忙让阿翎与那男子躲在恭房中。恭房本就不大,好在阿翎比较娇小,勉强站住了。只是跟黄白之物共处,实在是一辈子都不愿意回忆的恶心事了。 萧清晏立在外面,已经有一队羽林卫打扮的人冲了进来,见了萧清晏,已然有人上前打招呼:“你怎的在此?” 萧清晏昔日也是羽林卫之一,那是皇帝的亲卫。见了熟人,萧清晏索性施施然一笑,指着阿翎的所在地:“内子闹肚子了,她又胆小,非说这院中像是有不干净的,叫我在此陪她。” 萧清晏的内子……搜过院中屋落的众人转过身来,都是笑起来。那可是帝后宝贝了十几年的外甥女儿,纯仪帝姬的掌上明珠。被人撞上出恭,好像有那么点丢人…… 阿翎在其中闻言,实在憋不住,掩住鼻子,道:“清晏,你在与谁说话?” 萧清晏笑道:“不过是往日一起当差的伙伴,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那带头的说:“可不是出了事!今日听说有个不开眼的竟然进攻行刺,还没到东宸宫呢,就被皇上的暗卫拦下了。那人倒也是厉害,受了那么重伤的还能逃掉。可就累了咱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要将他搜出来。” 众人纷纷附和,萧清晏沉思片刻,笑道:“累了兄弟们,若非内子……我原当与你们一同去的。” “你只管去,以后我做什么也不要你管!”话音刚落,便听阿翎娇滴滴的嗔怪。在场羽林卫不免偷笑,暗道萧清晏人中龙凤娶了个爱撒娇的小娇妻。为首的忙拍了拍萧清晏的肩:“兄弟你小心些,咱们便先去搜查下一家了。”说罢,打了个呼哨,领着一群人忙退了出去。 待人去了,阿翎才一脚踹开恭房门:“可臭死了我!” 萧清晏一笑:“好生娇憨的声儿,怎不见你平日对我那般?”又看着撑在地上的男子,“咱们得快些,他们好打发,要是换了小二,可不一定了。”   ☆、第80章 当日之中,整个京城都人心惶惶。从那日午后,便不仅是皇帝的亲卫羽林卫出动搜人了,连京中的禁军都出来找寻。 阿翎被那男子塞了药,也不敢轻举妄动,将其安置好,又回了定国公府让夏侯辕替自己看看。夏侯辕替她把了脉,又叫她回去,说给点时间。阿翎应下后,转头又去了皇宫去探望被行刺的皇帝。 阿翎一日中来了两回,帝后倒也不惊讶,将她引到身边坐下:“翎姐儿怎么又来了?” “外甥女儿跟清晏在外面,见了几位羽林卫,说是舅舅遇刺了?”阿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回气色很好的皇帝,“舅舅还好么?” “尚好。”皇帝笑得温和,“不过是个逆贼罢了,只是断然没有为虎作伥的理由。”又如同小时候一般抚着阿翎的脑袋,“羽林卫都统领了一顿板子,现在还在带伤搜查呢。” 刺客都放了进来,只是一顿板子?阿翎对此表示不可置信,再想想自家舅舅阴柴家的事,脑子里大概也有了个判断。还用说么?说不准又是舅舅眼中钉肉中刺,随便一个理由就能将其拿下了。 捏了捏眉心,舅舅一个坏心思,然后自己就成了替罪羊,被灌了□□不说,还不知道自家小哥哥能不能配制出解药。 正在腹诽,皇后已然剥出了一粒莲子喂到阿翎唇边:“没白费了咱们疼你,果果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阿翎微笑道:“虽说叫的是舅舅舅母,只是谁不知道果果是将二位当做爹娘一般孝敬的?”阿翎一迈这样说着,一迈凑上前卖乖。 皇帝依旧是笑得谦和,修长的指尖屈起敲了敲桌面,低声道:“果果,你常在外走动,若是遇着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可千万要将他交出来。” 阿翎脑门上冷汗都要下来了,忙笑道:“舅舅说得是。且不说我没有那样的胆子,单只他是行刺舅舅未遂的,我就不能让他好过了。”前提是自己小命没在他手中。 皇帝与皇后相视一笑,那笑容中说不出的诡异,阿翎觉得背上汗毛都立起来了。慌忙找了个理由,告退了。 出了宫,四下看看确定没被人跟踪,阿翎这才命车夫朝着那男子的藏身之所而去。现在那叫个逮着个烫手山芋,那男子什么时候能醒还不知道,要是今晚醒不过来……阿翎沉了沉心,决定一会子就去搜那家伙的身。 马车缓悠悠转进一处小院,阿翎下了车,命车夫守在门前,辗转进了屋。地上散乱着带血的纱布,床前正在忙活的中年妇人正是阿翎的乳母丽娘。见阿翎来,丽娘忙打了个千:“大姑娘。” “妈妈不必多礼。”阿翎扶了她一把,又看着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的男子,“不知他如何了。” “血是止住了,只是身子太虚弱,方才煎了大姑娘命人送来的老参吊着性命,想来还要一会子才能醒。”丽娘颇明医理,虽不如某只死腹黑,但也是胜过阿翎这样一窍不通的甚多,“只要醒了,想来就是好了。”顿了顿,还是不解问,“只是,此人既然是大姑娘和姑爷的朋友,为何不请回府中?如此未免……”一股子置办个小院养个小白脸的感觉…… “只怕招惹了什么仇人,要是给爹爹娘亲惹来祸端,可不好了。”这货可是个反贼!要是领回去了,皇帝一恼之下,整个夏侯家都要端了吧。 丽娘思忖些,也是这个理儿,也就收拾了东西:“大姑娘且看顾着些,老奴拾掇一会儿便回来。” 阿翎颔首,目送丽娘去了后,蹑手蹑脚行到男子身边,探入他怀中,看看有没有解药。那男子原本俊美,虽说此时面色苍白,但总归还是不掩俊色。听得他呼吸沉沉,阿翎也不敢动静太大,只恐吵醒了他。谁想他眉头忽然一皱,阿翎一怔,正待收手,门板又轻轻响了一声,唬得阿翎差点断了性命,猛的收手,却碰到一个硬物,顺势扯了出来。 回头,萧清晏抱臂立在门前,看着阿翎鬼鬼祟祟的举动,揶揄道:“娘子好生的,趁为夫的不在,竟是轻薄起了别人。” 阿翎抓了一羊脂玉瓶在手中,听这话忙笑嘻嘻的凑近他,挽住他的手臂:“绝没有,我只愿轻薄你。” 萧清晏抿着唇笑,目光又落在那男子身上,伸手便揽了阿翎在怀:“果真?” “果真果真。”阿翎道,“夫君你貌比潘安面如冠玉,我哪里有那样的心思?”又扬了扬手中的玉瓶,打开瓶塞,倾出几粒丸药,“只怕解药就在其中。” “别胡乱吃。”萧清晏负手而立,“他身怀毒/药,旁的也说不清,万一又是毒,你可得不偿失。” 阿翎本也这个意思,忙将药丸放回去,便听到床上“唔”了一声,转头,那男子已然醒转,半撑着身子,一眼看到阿翎手中的玉瓶,嘴角挂上冷笑:“有点意思,你怎的不吃?吃下去了,便是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你。”又看着萧清晏,脸色顿变,“你竟敢告诉别人!” “你才是别人。”阿翎纠正他,“这是我夫君,如何能算别人?” 那男子默了默,看向阿翎,忽然就笑出来:“纯仪帝姬,好端端的,如何换了夫君?” 阿翎嘴角动了动,看着那男子,自觉他年岁不老,说话却一副是母亲故人的模样。还没说话,那男子捂了捂眼,自嘲起来:“是我糊涂了,纯仪如今当是美人迟暮,如何也不是你这个样子。” “兄台不如将解药拿来,也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萧清晏正色道,“毕竟兄台刺君,乃是死罪一条,内子犯不着与你一起死。” 那男子忽然大笑起来:“我就是让她死又如何?总归这丫头定是纯仪之女,叫她死了,新仇旧恨,倒也是了结了不少。” 这不是活脱脱遇上了一个疯子么……阿翎沉了沉呼吸:“你与我娘亲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与你娘并无深仇大恨,却与你舅舅和你爹有大仇!”他说着脸色越发的难看了,“我宋家满门,若非是你爹,又怎会……” 宋家?!阿翎一怔,被萧清晏护在身后,低声道:“只怕是当年宋将军的家眷……” 宋将军?见阿翎愈发糊涂,萧清晏也是笑出来,当年她还没出生,就是他,也只是听过些,未曾亲眼见到。 那位宋将军就是当年与定国公同为抚远大将军的人,这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当年秦王沈珩的岳父。秦王谋逆之时,若无宋家的兵权支持,他哪有那资本起势?而后两军对阵,定国公斩宋将军于刀下,宋家满门,成年男子皆斩首,余者发配岭南,女子则是充营妓。 念及此,萧清晏思量片刻,脸色便如常了:“原来如此,无怪皇上费尽心力要杀你。”皇帝费尽心力要找那些秦王谋逆余孽,如今有一个又进京了,皇帝怎能不动杀心? 那男子冷笑道:“你切莫忘了,你妻子的性命还握在我手中。” “我没忘,也不敢忘。”萧清晏将阿翎拉到怀里,与此同时,院中忽然响起门板被重重推到墙上的碰撞声,男子脸色一变:“你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萧清晏微笑,搂着阿翎的手愈发紧了,“无非就是与往日同在羽林卫中当差的兄弟们打了个招呼罢了。” 那男子脸色顿时跟吃了翔一样:“她的性命握在我手上,你没有半点顾忌?!” “我做什么要有顾忌?”萧清晏转头看着阿翎,“总归,你也不会救内子的。若是死得重于泰山,夫人也是死得其所了。” 阿翎看着萧清晏,忽然就觉得喉中有些哽咽,虽说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有顾忌,但这样被不管不顾,阿翎还是委屈得很。萧清晏见她眼中泪水几欲夺眶,还是狠下心不去看,笑得从容:“若是我夫妻二人性命能换一个逆贼身死,尚能算划算。” 院中男子的交谈声已经传来:“我说清晏,不是说好的你给情报么?咱们兄弟一场,可别让兄弟们没功劳啊。”说话间,还有金铁相撞之声,明摆着是刀戟的声音。 “你们等等,我马上出来。”萧清晏一面说,一面对着男子笑。那男子整张脸都黑了,目光游移的看着萧清晏和埋首在他怀里的阿翎,沉声道:“我把解药给你,你保我。” “要给现在就给吧。”萧清晏微笑着看着他,“你不给也可以,总归你也跑不掉,内子的性命,比起江山社稷,又算什么?” 阿翎抖了抖,见萧清晏压根儿就没将自己性命当回事,心里那个憋屈,挣扎却被他将脑袋紧紧按在怀里。 男子就那么看着萧清晏,低声道:“她手中那瓶子,里面有一粒红色的药丸,用水兑化了,给她服了就好。”又看着萧清晏,目光之锐利像是要将他穿透。 萧清晏扬眉一笑,对门外朗声道:“进来吧。” 那男子闻言变色,叫道:“你出卖我!” “我几时应承你了?”萧清晏这才放开阿翎,见她一双眼睛都哭红了,忙柔声哄起来,全然不管那男子的气急败坏的吼声。 门顿时被打开,门前站着一个一手锅铲一手菜刀的健硕男子,一进门见萧清晏和阿翎抱在一处,忙退出去,憨憨的说:“姑爷,你吩咐的,我都做好了。” 阿翎方才瞧见那男子,知道那是丽娘的儿子,方才那刀戟声,应该就是他用菜刀和锅铲撞出来的。萧清晏使诈阴这男子呢!当下破涕为笑:“我还以为你不疼我了……” “怎会?只是阿辕那头不知道要多久,总是不能拖的。”萧清晏笑道,转头看着一脸灰白的男子,“对这种人,我若是紧张你一点半点,他定会以为拿捏住了咱们。” 那男子咬着牙:“好一个聪明人!你现在预备如何!” “我不预备如何。”萧清晏话音刚落,便听到院中又开始吵闹了:“出了什么事?不妨报上来听听吧。”话音未落,一阵脚步声极快的散到了院中各处。 “是方都统。”萧清晏在羽林卫中当过差,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更何况,先把守住各处出入口,这的确是羽林卫惯用的招数。 “里面的人,可曾方便出来说话?”方皓玟负手立在院中,目光炯炯的看着门前丽娘那左手菜刀右手锅铲的儿子,“此处没有你的事了,下去吧。” 那汉子虽说有心护着自家姑娘姑爷,但被方皓玟身上不怒自威的气势所震慑,还是诺诺的去了。方皓玟就那么看着房门,倒是万分淡然的模样。 门响了一声,阿翎倒是大马金刀的走出去,笑道:“方都统,这样大的排场,晓得的知道你在执行舅舅的命令,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带着一队人擅闯民宅,要干那强盗的勾当。”又乖乖巧巧一笑,“难道方都统是知道我与外子在此,是来与外子叙旧的?” 方皓玟拱手道:“王姬金安。臣方才得到消息,说是此处有异,便来看看是否是逆贼,不晓得王姬和世子怎在此处?” 阿翎不答反笑,坦然的指着门中:“你这话,倒是我夫妻二人知情不报了?都统不信,就请自己进去搜吧,若是搜不到,别管本王姬不给你情面。” 方皓玟沉吟片刻,还没来得及下令,丽娘便从后厨闪出,哭叫道:“官爷,民妇可是本本分分的老百姓,如何能招惹到官爷?”又转头看向阿翎,“王姬可要为民妇做主。” “妈妈你放心就是。”阿翎不卑不亢的退到萧清晏身后,看着方皓玟径直走进了房中,一双眼睛好比鹰眼般锐利,将屋中上下打量了一遍,忽然扬起笑容来,叫阿翎心都悬起来,萧清晏握了握她的手,转头问:“方都统发现什么了?” 方皓玟微笑道:“并未,只是王姬和世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与外子来探望我的乳母。”阿翎指着丽娘道,“想来我为乳娘置办一处院落,不必知会舅舅吧?自然也不必知会都统了。” 方皓玟拱手道:“是臣孟浪了,王姬恕罪。”疾步退出去,对满院子站好了方位的羽林卫们挥了挥手,“撤退。” 众人得了令,立马向外而去,待其出了门。阿翎刚松了口气,正要将那男子从衣柜中挪出来,被萧清晏一把按住:“果儿,别慌,他们还会回来。” 阿翎心中一颤,忙颔首称是。 果不其然,不多时之后,方皓玟又单独回来,说是要向阿翎赔罪,特意去置办了些吃食来。阿翎刚吃了解药,嘴中苦涩,也就来者不拒了。 萧清晏一面给阿翎喂了,一面含笑看着目光犀利打量屋中的方皓玟:“都统若是无事,便归去吧。清晏与内子也要去了。” 方皓玟含笑道:“如此,便不叨扰了。”又深深看了一眼衣柜,这才退了出去。 一路到了门外,羽林卫副都统忙迎上来:“大人……” “元熙王姬护着他,咱们没法子。”这位小王姬素来得宠,夏侯一家忠君爱国,断然也不是什么窝藏逆贼的,想来是被胁迫所致。只是这样戳破了,便是坐实了阿翎的罪名,皇帝那头怎么想还不一定。利弊权衡之下,方皓玟还是决定守株待兔,“派些人守在四周,只要王姬和清晏一出来,你们便进去抓那贼人!” 却说阿翎夫妇前脚刚走,那院落竟然燃起了熊熊大火,羽林卫们不免变色,忙去救人。丽娘和其儿子灰头土脸的被救出来,其余的,也都烧成灰了。方皓玟不免气恼,转头,却见萧清晏和阿翎立在身后:“没成想,乳娘竟然什么都没了。” “让她回她最熟悉的院落吧。”萧清晏低声道,“人这辈子,落了难,总会回他最熟悉的地方。”说到这里,让阿翎回去唤车夫。他抬着头,看着方皓玟,“都统说,是不是?” 方皓玟闻言,忽然笑出来,看着萧清晏,忽然咬紧了后槽牙:“混小子,真有你的!” “都统夸赞了。”萧清晏陪在阿翎身边,“为人夫君,不可不顾妻子性命;为人臣子,不可不顾君王之命。” “那你可知道,天地君亲师,君王永远高于亲人!”方皓玟低声道,身后一片灰烬,什么都不剩。站在这样的狼藉中,他的脸色似乎有些发青。 “萧家人眼中,权位可弃。彼时处江湖其远,何必再忧其君?”萧清晏登上马车,“只是一生挚爱,却是不能丢弃的,还请都统谅解。” 方皓玟牙都咬酸了,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只能任夫妻二人去了。 阿翎坐在马车中,顺势躺在萧清晏怀中,在他胸膛上画着圈:“你这么卖那人真的好吗?方都统到时候,在通往岭南的路上设伏,虽说那是流放之地,但也是最熟悉的地方了,那人自然就被抓了。” “你应承那人的救他你做了,我应承他交出解药就保他一回也做了。”他笑道,“毕竟还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总是不能包庇的。” “夫君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略一嗔怪,被他捉了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果儿嫌弃我了?” “怎会?”耳边是马车碾过青石板道的声音,阿翎眯上眼,低声吟唱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第81章 这头阿翎和萧清晏回到嘉国公府,那头那男子刚趁乱从小院逃了,便在回岭南的路上被方皓玟伏击。正在暗恨之际,便被同伙救走,皇帝自然勃然大怒不提。 日子转转兜兜到了二月,天气渐渐晴好起来,雪灾平定,柴恒倒也是凯旋回京,只是整个人清减了好些,倒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这头钦天监有言道是天象已解,身怀六甲的柴贵姬也被放了出来。 柴雨霏如今四月的身孕,但小腹已然微微隆起,衬得一张姣美的脸庞有些蜡黄。按着惯例向皇后请安后,便回了自己的宫室等着自家哥哥来。 按着祖制,男子是不能出入禁宫的,但柴恒如今抗灾有功,柴贵姬又是怀有龙裔,皇后倒也破例允了柴恒入宫与妹妹小聚。 被几个太监领进了主殿,柴恒看着妹妹懒洋洋病恹恹的模样,先是行了礼,才道:“娘娘如今怀有龙裔,烦请好好将息着自己,来日方长。” “哥哥也清减了好些。”柴贵姬挥手令侍从下去,只留了家生侍女竹雨在身边后,才看着柴恒,“哥哥此去,可还顺利?” 柴恒默然摇头,自嘲笑道:“哪里能那样顺利?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臣还未到受灾地,便有人传说天象灾劫之事,众人怨怼之下,竟是强行来抢东西,甚至于连我的马车也是被掀翻了。”柴恒本就是读书人,虽说也是习武多年,但只为了强身健体,并不像夏侯家父子那般仗着吃饭的。当下双拳难敌四手,还只能下令随行的官兵切莫伤人,被揍了好几拳,额角都青了,这才灰溜溜的到了驿馆。 柴贵姬淡淡一笑,蜡黄的脸上却是说不出的美:“哥哥倒也清醒,若是命人跟他们起了争执,只怕要酿成民变,不等这些子莽夫与哥哥过不去,皇上便要先斩了哥哥。”她语气淡然得阴狠,叫柴恒都愣了愣:“娘娘此话……” “你与我自小一处长大的,小时候,有什么我都与哥哥说。”柴贵姬坐直了身子,“哥哥且想,那等子节骨眼上,皇上为何要派哥哥去?朝中那样多的人,明知道这事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更何况你我兄妹彼时还被天象所困扰,灾民见了所谓的罪魁祸首,必然更是恼怒,哪里还会管是否是来赈灾的?好端端的赈灾,都能让他们阻挠得不是赈灾了。”说到这里,柴贵姬姣美的脸上多了不少狠辣的神情,殿中光线晦明,衬得她眼中更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妖冶,“哥哥难道没有被阻挠?甚至于,在驿馆之中被行刺?” 见妹妹仿佛是身临其境,柴恒静默的点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没有怨言。” “哥哥!”柴贵姬尖声叫道,“你还不懂吗?是皇上要人做的,流言的事,我虽没想通是皇上还是纯仪帝姬,但皇上坐视不理是事实。皇上是什么样的人,是否是陷害他会不明白么?却坐视了咱们兄妹被扔在风口浪尖,”说到这里,她忽然“呵”的一声笑出来,“不对,是整个柴家,柴家出了一个状元一个贵姬,何等的尊崇,只是皇上是容不下的,皇上哪里能容下并非自己死党的柴家?” “娘娘慎言!”柴恒沉了声音,打断柴贵姬,“娘娘切莫忘了,柴家为人臣子,断然没有非议君上的理由。娘娘更是皇上的妃嫔,君纲夫纲,娘娘并没有立场来指责皇上。” “你总是这样迂腐!”柴贵姬咬紧了牙,从齿缝间挤出嘲讽来,“我自小就知道,若是旁人对我不起,我也没有理由对得起他!柴家未来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我如何能看着柴家没落下去?我但凡是个男子,几时会愿意与你说这些?必然早早出去了,创下一番事业来,叫你晓得,我今日的话绝非虚言!” 柴恒蹙着眉头,静默的听着。七年君臣,皇帝的秉性他也能摸到些,但是同样是程朱理学灌出来的,柴恒还没有对皇帝有自家妹妹那等子心思。只是细细想想,皇帝在其中未免没有推波助澜。毕竟,在驿馆袭击他的那人,身手矫健,实在不像是什么农夫。 “哥哥也不曾想想,当年先帝皇后杨氏,那可是将皇上养大的人,如今且看看杨家被打压到什么地步了?”柴贵姬低声说着,眼神没有一丝温度,抚了抚腕上的手钏,“当年的杨家,‘杨女天家妇,杨郎辅国主’。现在呢?你可见了杨家的男儿在朝中担任要职?或是后宫中有杨家的闺女?这也就是柴家的下场!”祖上是太/祖亲妹华玉帝姬又如何?随着时间的推移,血统愈发淡了,谁还会认呢? 旁的什么有没有传下来,柴氏不好说,但她是华玉帝姬抚养过的,那深刻在骨子里的,属于皇家的凉薄,柴贵姬继承了十成十。 柴恒静默,看着妹妹,还是道:“君为臣纲,皇上再有不是,也不是咱们能如何的理由。况且娘娘腹中还有皇嗣,再如何,也要为小皇子着想才是,尽早与皇上修复了感情,才是最好的。” “我晓得呢,皇上还是我的夫婿,我这一辈子,都离不开他了。只是柴家,却不能如何,哥哥自己打算吧,总有一日,哥哥知道我是对的。”柴贵姬说着,脸上忽然绽开一抹笑容,刹那间冰雪消融,轻轻抚着肚子,眉眼间满是身为人母的慈爱,“再不济,我也要将这个孩子生下来的,若是个男孩,便怨不得我要与皇后过不去了。我总不能叫他做个庶出的。” “娘娘自小就好强,却不知,女子就是得过且过也是无妨的。”柴恒实在不忍自家妹妹魔怔了一般,要是跟皇后对上了,且不说家世问题,光是皇帝对于皇后的维护,便是后宫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我偏要做人上人。”柴贵姬冷笑道,“哥哥不同意也无妨,当年华玉帝姬何等的英姿飒爽?却没有一个人敢说她不如男子的。世上男女本无不同,哥哥能做到的事,莫非我有哪样做不到?可恨世间皆道女子不如男,分明是愚昧!” 作为兄长,柴恒自小就知道妹子心思活泛,若是妹子能出仕,想来如今柴家还得再多一位状元郎。 只是大齐就是如此,男尊女卑,由上到下,这是约定俗成的,谁也改变不了。 意识到自己话说得过了,柴贵姬忙噤言,半晌后眼波流转:“哥哥,你晓得我并非此意……” “臣明白,只是贵姬更要知道,后宫也是朝堂的一部分。”柴恒平静地说完,对柴贵姬深深一揖,“贵姬在后宫之中,说是如履薄冰也不为过,却也要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甚至于,后宫众妃并未与娘娘起过什么龃龉。若是一旦起了,谁胜谁负,还未可知。臣阖家上下,只愿娘娘保重自身罢了。” 柴贵姬静默的点点头,低声笑道:“哥哥疼我,我一直知道的。”又长长一叹,“这孩子若是早些来,那该多好。起码这么些禁足的日子,我不必在爱恨中交缠许久。” “娘娘……”柴恒知道她的性子,外柔内刚,甚至可以说,柔弱的表象足以迷惑任何人,那种性格却是隐忍的母狼,一旦反扑起来,绝不看对方是谁的。 像极了华玉帝姬,明艳似火。 竹雨立在柴贵姬身边,对于自家小姐的性子,她比柴恒还清楚,也知道皇帝打压柴家的事算是彻底寒了柴贵姬的心,只是这话实在不是她一个做人奴婢的能说的。正要说给柴恒添些茶,门便推开,皇帝身边得眼的小太监堆着笑进来,打了个千道:“贵姬娘娘金安,时辰到了,柴大人该去了。” “如此,哥哥就去吧。”柴贵姬往软榻上一躺,“辛苦公公了,下去领赏吧。竹雨,我身子懒了,你替我送送哥哥。” 竹雨忙颔首称是,便领了柴恒一路去了,送到了宫苑门口,柴恒才负手道:“贵姬她,几时有了这种心思的?” “不好说,大抵很早就有了,只是一直不曾说的。小姐那性子,像冰像火,也早早的不肯说。”竹雨一迈说着,一迈压低了声儿,“实则,这孩子刚有了小姐就晓得了,当时还狠着心肠跪在东宸宫前,孩子没有没了都是运数好。” “你怎的由得她胡闹?!”柴恒有些急了,这个妹子自小就疼爱,一时听了这话,一向淡定的柴恒也耐不住了,又意识到竹雨哪能拦住她,忙放柔了声儿,“是我唐突了。” “三爷也是心急了。”竹雨轻轻道,忙退了一步,“只是小姐所说,未必不是事实。” 抿了抿唇,转身回了主殿,见柴贵姬坐在软榻上,就那么怔怔的看着她,一时半会儿心都抓紧了:“小姐?” 柴恒奇道:“娘娘心眼多,难道你也心眼多?皇上生性多疑,唯恐柴家生变,虽是狠绝了些,但绝非无道理。” 竹雨心思玲珑,也是明白自家三爷在自欺欺人给皇帝找台阶下,抿了抿唇:“婢子跟着小姐多年,往日也得了三爷不少恩惠,更何况奴婢是柴家的家生子,必然不会相害。”说到这里,她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后,才压低了声儿,“三爷知晓林贵妃么?当年林氏何等受宠,没少给皇后不快。只是不也说死就死了?那日中,皇上要将庄和帝姬赐死,林贵妃这才魔怔了,竟是一头触死了。林贵妃死后,皇上却连一些伤怀都没有的。”说到这里,一双眼中满是怅惘与敬佩,“林贵妃再有不是,也是个慈母;皇上固然是个好皇帝,却绝非好父亲好丈夫。试问三爷,一个连自己亲骨肉都能下手的人,更不必说朝臣了。况且小姐说过,要想要一个盛世,就只能确保皇权集中。虽说不知道皇上为何一面讨好一面暗自捅刀,但世家大族迟早成为皇上的心头大患却是事实。三爷还是趁早做准备吧,好歹柴家,不能断了香火。”说罢,竹雨行了个礼,朗声道:“三爷且去吧,奴婢便不送了。” 柴恒一怔,便见那被柴贵姬赏赐的小太监从偏殿出来,也就按下了心中的疑惑,静静等候着,心中也是思量起来。世家大族成为皇帝眼中钉肉中刺的确是迟早问题,世家之中,不少是皇帝的死忠,比如忠靖侯府、平阳伯府。也有不少,是与皇室有千丝万缕联系,比如定国公府,现在来看,当年所谓怕定国公府就此坐大而不愿下嫁沈婉兮最后转转兜兜还是嫁了或许都是使的诈,毕竟如今这样子,定国公和世子夏侯轩,说是妻奴都不为过。用两个帝姬就牵制住了这手握兵权的两位,倒是个划算买卖。再比如,嘉国公府那头,元熙王姬再没什么功效,也是皇帝亲封的王姬,顶着皇室女婿的名头,要是做了什么威胁到这位怎么看怎么是明君的皇帝,只怕失了民心,到时候就更容易拿捏了。 左看右看,唯有自家,是最不省心的。妹子有野心不说,现在对皇帝心冷之事,皇帝未必不知,要是清算起来,只怕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第82章 随着天气渐渐晴好,春光乍泄,枝间雀儿清啼,总是叫人觉得心情舒畅。这天一晴朗,某人就坐不住,只盼着要与自家夫君去踏青。 萧清晏也委实给她面子,择了一日休沐日,便携了阿翎向京城外去。城外的春景,柳枝随风摇摆,仿若女子纤腰,春风拂过,更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花香,叫阿翎心中欢喜极了。 萧清晏伴在她身边,见她欢喜,自己也是露出笑容来,亲自给她编了个花环戴上,方才笑道:“如何?可比你当年给我编的好看?” 阿翎闻言,忆起当年给萧清晏编了花环便哄着他杀了夏侯轩一池子鱼来吃的事,也就笑眯眯的摸着脑袋上的花环:“不过如此。” 因这天气晴好,不少人也都借着春光出来游玩踏青。两人作商贾打扮,相携之下,委实一对璧人。 一路玩玩耍耍到了京城外的一处名为“清溪”的景点,那溪水清澈见底,其中游鱼细石直视无碍,不远处有一处小瀑布,岩间激流飞漱而下,荡出层层涟漪。 京中再好,也是人多了些,难得此时清溪无人,阿翎玩心大起,脱了鞋袜便踩在其中。虽说溪水冰凉,但丝毫不减玩心的阿翎转身便鞠了一把水,朝着萧清晏泼了过去。 萧清晏早料到自家小娇妻要来这招,也不躲,衣襟被打湿不少,顺势脱去鞋袜,上前一把拉住阿翎的手腕,笑道:“哪里来的小娘子,竟然这般贪玩?莫不是来引诱男人的?” “妾身自小及大,要什么从来没有没得到的,只是现在差一个压寨夫君了。”说着,她用手指勾着萧清晏的下巴,“这位郎君,可愿随我回去,做个压寨夫君?” 萧清晏闻言,倒是掌不住笑起来,咬着她的手指:“我瞧你倒像是做惯了这些?” “可不,妾身的压寨夫君可多。”阿翎继续玩笑道,“只是郎君委实容姿甚佳,叫妾身喜欢得很,郎君便委屈些,做个最小的吧。” “你这妮子,还收了多少?”萧清晏哪里肯依,一把搂住她的腰,顺势将她拉到怀里,“妮儿今日若不说清了,我可不饶你。” 阿翎低头笑得欢喜,指尖就那样绞着他的衣角:“可不呢,我压寨夫君可多,每夜都要翻牌子呢。”见他笑容沉了沉,忙笑着啄一啄他的下巴,“可惜,每个牌子上都写着同样的名儿呢。” 萧清晏哑然,见她裙角被水溅湿了,忙将其打横抱起,一步步退出了水中后,这才将她放下,细细擦干净她的脚,这才给她穿上鞋。 咱们的元熙王姬可不愿如此,当下搂着他的脖子,哼哼唧唧片刻,这才心满意足的放开:“清晏,咱们什么时候要个孩子吧,到时候生一窝小的,咱们好用来玩儿。” “你年岁还小,咱们过几年再要孩子。”这丫头自己还跟孩子似的贪玩,他也不忍心叫她过早的担负起母亲的责任,“何况,生孩子一脚踏入鬼门关,生死难料,若是如此,我情愿一辈子不要孩子,只叫你永远陪在我身边。” 阿翎心中甜甜,却也止不住泛起酸来:“你要是没有孩子,那嘉国公的爵位怎么办?要是想纳妾给你生儿子,我可是不依的。” 萧清晏将她拉起来:“爵位与你相比,高下立判了。” 阿翎只是笑,正待挽住萧清晏的手,便见三人簇拥着来了,为首的,正是当日在寺庙中和碧波池中遇到的那位仗着自家外祖父和表姑父的阿霍还有郑太傅的孙女儿郑琳玉和郑琳琅。 阿翎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便被阿霍瞅见了,当下摇着折扇,笑道:“这不是那日趾高气昂的两位?哟,男女授受不亲,这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阿翎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她都是作妇人的打扮,明摆着就是嫁为人妇了,这货还来说这些?要么就是眼瞎,要么就是脑残。 默默在心中翻白眼,阿翎也不含糊,顺势挽住萧清晏的手臂,甜甜唤道:“夫君,咱们走吧。” 阿霍怔了怔,摇着扇子道:“私相授受,终成了一对儿,可别是坏了声誉,只能嫁给这哥儿了吧。” 萧清晏忽然一笑,转头看着阿霍:“公子看来还没从上次的事得到教训,有些人,并不是你能说的。” 阿霍见他这样转过神来,也有些蔫了,退了半步,见两个表妹都在,也强作了镇定,嗤笑道:“我总是好过有些人大白日就拉拉扯扯,不晓得的,还以为你们俩是无媒苟合。” “表哥……”郑琳琅实在看不下去这满嘴胡言的表哥,何况她身为郑家长房的幼女,母亲也是大户出身,对于京中三步一王爵五步一侯爵清楚得很,忙示意阿霍噤声,免得冲撞了贵人。 郑琳玉却是美目一翻,看着她道:“表哥难道没有说对?况且你不曾想想,这小家子气,几时像个大家中的人?这般伤风败俗,我若是你们,早早就走了,何苦败人兴致?” 郑琳琅忙不迭拉住她:“姐姐,何必如此?难道你我来的地方,便不许旁人来?况且别人家的事,与咱们何干?又何必出口伤人?” “祖父从来以刚直不阿闻名于前朝,怎的养了你这样一个畏手畏脚的?”郑琳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转头,目光瞥向萧清晏的时候,还是红了红脸,低头沉闷道,“看你们这样子,也不像是没读过书的人,难道不知道男女之间,应当止于礼?就算是夫妻,也不该……” “我夫妻二人的事,几时需要你置喙?”原本还觉得有些理亏所以不愿意多说的阿翎,方才看了郑琳玉看萧清晏的眼神,彻底火了。她还没死呢!你就这么赤果果的看着她老公,真当她脾气好到这个地步?“你又算是什么东西?若真的这样悠闲,怎的不去管管你这位好表哥在相国寺白日宣淫?” 郑琳玉一向骄横惯了,何况每每有人与她起争执,她总是能以理服人。此时见阿翎陡然变脸,脸上也是发起烧来,指着阿翎,颤巍巍的:“你……你不知廉耻,竟还指责起我来了?你还诽谤表哥?!” “我诽谤他?呸!他算是什么东西,值得我去诽谤?”阿翎冷笑着,看着郑琳玉,“我看你是郑太傅孙女,对你也敬重些。只是再敬重,敬得也不是你,你如此好管闲事,哪日犯在你招惹不起的人手中,难道还想求郑太傅保你吗?” 郑琳玉立时火了,一步上前,连郑琳琅也拉不住:“你二人白日宣淫,被我等撞破,非但不认,难道还敢杀人灭口么?你这等子女子,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如此败坏我大齐风气!” 白、日、宣、淫?阿翎自认在古代被人撞破跟老公秀恩爱这件事是挺不好的,但是挽了挽手就叫白日宣淫?况且某人看萧清晏那眼光跟火焰似的,就差烧起来了,若非如此,阿翎原本还自认理亏,受教一二也是正常。 况且这事,若是正常人撞破了,应当做的是“非礼勿视”,而不是理直气壮的指着别人开始教育吧。 托了托自己的下巴,阿翎一脸慵懒的神色。虽说是理亏,但这不是容忍别人觊觎自家腹黑的理由。托了托下巴:“郑姑娘倒是给了我一个好法子,杀人灭口,这招真的不错呢。” 郑琳琅脸色都变了,看着阿翎:“这位夫人,你……”又见萧清晏抱臂立在一旁,全然没有劝阻的意思,心中忽的沉了下去。 “阿玉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上回那顿狠打叫阿霍好歹长了些记性,虽说不知道阿翎和顾熹微究竟是谁,但郑太傅动怒至此,想来的确是招惹到了什么大人物。 “你怕了?”郑琳玉卯足了劲儿,狠狠瞪了阿霍一眼,又转头看着阿翎,“无知妇人,天子脚下,岂容你放肆!我倒是替你父母双亲害臊,养你这样大,倒是成了这种性子。” “呵,那就不劳郑姑娘了。我也是奇了,旁人见了这情形,躲都来不及,偏偏你凑上来,实在叫我不能不怀疑你对于闺趣之事是有多好奇。” 郑琳玉被这句话一刺激,脸上也是红了。方才他们离得老远,见到阿翎和萧清晏所谓的拉拉扯扯,她隐隐觉得两人身形在何处见过,也就没按捺住,径直朝着此处来。她原本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见是萧清晏,一颗心也有些动摇了,出言讥讽到也说不出是为了礼教还是心中醋意。 狠狠翻了个大白眼,这作死往上凑的行为,正应了周星驰《九品芝麻官》中说的——“你要不是做贼心虚就是身上有屎。”后者肯定不可能了,前者的可能性倒是很大。 郑琳琅慌忙出来,堪堪一福:“这位夫人,是我兄妹三人孟浪了些,只是两位也不该……我姐姐向来是眼中揉不得沙子的,却也并不是穷凶极恶的,还请夫人宽恕则个。” 阿翎自知自己不是没错,但就是受不了自家腹黑被人觊觎,当她是死的么?况且,这郑琳玉一看早就想找她晦气了,在别人动手前自己先动手,免得被拿捏住。 深深贯彻了“与人斗其乐无穷”的阿翎,在心中给自己点了个赞后,看着郑琳琅,深觉这姑娘说话中听多了,也就顺势下了台阶,道:“四姑娘说得有理,我夫妻二人原本只是玩闹一番,没想到冲撞了三位,倒也是我们的不是。”说罢,与萧清晏微微欠身算是赔罪,这便要离去。 谁知刚转身,郑琳玉气急败坏道:“谁要你做好人!他们难道不该被指责吗?”见阿翎转过身来,狠狠唾了一声,“不知廉耻,却还不让别人说了?我说的话,哪句又是错的?你们……”她说到这里,胸口急剧的起伏着,一看动了真火。 郑琳琅抽死这姐姐的心思都有了,好容易将这事压了下来,她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就算自己是对的,可有想过这事会给祖父惹来多大的事?祖父如今年迈了,还要费心管这些?别人家再有什么,也轮不到外人置喙。 阿翎就那么睨着她:“哦?也赔了罪,也认了栽,难道你还要将我二人绑了去见官?”萧清晏此时也是转过身来,微笑着将阿翎拉到身后,手中忽然扔出一个碧影,直直朝着郑琳玉面门而去。郑琳玉正在气恼,恨不得叫阿翎下跪来认错,猛地见一物向着面门而来,下意识往后退。 阿霍立在她身后,见她后退,忙不迭想要伸手扶,谁想郑琳玉退得太急,一脚踩在阿霍脚上,阿霍怪叫一声,也向后倒去。人在重心不稳的时候总会想着扯住什么,当时就拉住了郑琳玉,两人一咕噜,双双跌在清溪之中。 郑琳琅目瞪口呆,见姐姐和表哥浑身湿透从水中起身,两人呛了水,难免头晕,起身的时候,那姿势竟是互相搂着对方。 报仇的时候到了!阿翎心中暗爽,忙别过头,佯作不敢看的样子:“夫君,这是出了什么岔子?郑姑娘怎的跟霍公子抱到一块儿去了?可真是白日宣淫,回去可得用柚子叶洗洗眼睛。” 萧清晏微笑道:“男女之间,总会有情不自禁的时候。只是两位,这还当着外人呢。我夫妻二人再不济,有外人在也不过挽挽手,可不敢做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儿。” 郑琳琅听得两人这阴阳怪气的声音,也是掌不住笑了笑,但看着自家姐姐秀发滴水的狼狈样也笑不出了,忙不迭去扶她。 虽说年方豆蔻,但郑琳玉发育还是很不错的,身段已经有了女子的曲线,此时湿身,整个人多了几分妩媚,玲珑曲线看得阿霍眼睛都直了直,更何况他离得近,少女身上若有若无的馨香叫他满脑子的想入非非,恨不得上下其手才好。 郑琳玉此时又羞又恼,衣物紧紧贴在身上,与被人看光了没什么两样。下意识看向岸上的萧清晏,却见他完全没有注意自己,只是亲昵的捏了捏阿翎的鼻子,一时说不出心中是失落还是庆幸,推开郑琳琅,咬紧了牙:“你二人今日叫我出这样大的丑,此仇若是不报,我枉为郑家女儿!” 她双目中满是恨意,看得出已然怒到了极点。阿翎只是抱胸看着她,笑盈盈的:“那么我就等着你来报仇咯。” “夫人……”郑琳琅忙抢上岸,“咱们还见过的,只是我、我想不起来了……你能不能……” “咱们没有怎么见过,你见到的,大抵是我母亲吧。”阿翎笑道,又看着郑琳玉,“你现在觉得,定是我仗势欺人对不对?你还真没说错,我就是仗势欺人了,你奈我何?” 郑琳琅默默的看着阿翎夫妻二人相携离去,脑子里不停的闪现着画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转头看着气恼不止的郑琳玉和阿霍,脑中忽然想起一事来。 郑太傅是皇帝老师,偶尔会被同意带着家眷入宫请安,那一回,她与母亲进宫向帝后请安的时候,见到的那人…… 想通了这事,郑琳琅不免扯了扯青丝,转头道:“姐姐,你这回闯祸了!那是纯仪帝姬和夏侯将军的掌上明珠,一直养在皇后膝下的元熙王姬!”想到方才自家堂姐义正言辞的质问阿翎谁教养她的,言辞中大有责备其教养之人不知礼数的意味,这不是绕着弯儿骂到了皇后身上去么? 郑琳琅脸都青了,同样青了脸的还有阿霍。元熙王姬和嘉国公世子成亲的事谁人不知,方才那男子就是自家表哥?! 阿霍表示,整个人都不好了。 唯有郑琳玉:“就算她是天潢贵胄又如何?难道就能仗势欺人?今日她堕了我颜面,他日,我定要十倍百倍讨要回来!叫她知晓,我郑家的女儿,绝非好欺辱的!” 话说,好像让你出丑的,是萧清晏啊……   ☆、第83章 对于郑琳玉恨上了自己这件事,阿翎好比没有知道一般,每日向自家公公婆婆请安后,又好好跟两个小叔子相处,俨然一个好大嫂的样子。 好笑,恨自己的那么多,一个个都记在心上,也不怕晚上睡不踏实? 只是郑琳玉那边,可就没有这么好了。郑琳玉那日回去之后,竟然发起了高烧,慌得郑家三太太直掉泪,又问了郑琳琅。郑琳琅原本不愿声张此事,见自家三婶儿问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这回可将郑太傅气得不轻!刚直不阿是一回事,但是这明摆着自家孙女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哪壶不开提哪壶,活脱脱就要叫郑家和阿翎结仇。 郑太傅能混到太傅这位子,心思活泛得很,又见郑琳玉说起阿翎那咬牙切齿的样子,一张老脸也是气得变了色。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自己在中间调停,压着郑琳玉向阿翎赔了罪的好。 毕竟这位虽然是王姬,但其实跟帝姬没什么两样,更别说她老爹还是抚远大将军了。但凡阿翎有心,在婚事一事上阻碍一二,别说郑琳玉了,这一家子姑娘说不准都嫁不出去。 脑中千回百转之后,郑太傅将霍家外孙也宣了来。阿霍从进京就没让郑太傅省心,何况现在,要不是因为他,郑琳玉未必先入为主觉得阿翎是坏人。 这头如此,阿翎那头得了帖子,想到小时候郑太傅于学问上也没少指点自己,虽说那指点什么的,实在不是某人听得懂的。收了帖子,阿翎也就乖乖赴宴了。 只是么,阿翎可没有那么好的心性儿再将自家夫君牵出去遛,为给自己撑门面,阿翎还是从娘家将叫了夏侯辕来。 兄妹俩一路到了郑府,刚下了马车,便被迎进主厅。郑太傅坐在主位,郑琳玉姐妹俩分作左右,阿霍也是一脸菜色的坐在郑琳玉身边,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是不是在想郑琳玉那日落水的样子就不得而知了。 向郑太傅行了师傅的礼,阿翎和夏侯辕也坐下了。两人倒是言笑晏晏的样子,叫郑琳玉看了心中窝火。但碍于郑太傅在此,也不便说什么。 “算来老臣久不见小侯爷和王姬,倒也是想念了些。”郑太傅如今耄耋之年,胡须苍白,一头的白发,真是为大齐鞠躬尽瘁,“前些日子,老臣的孙女儿冲撞了王姬,还请王姬宽恕些。” “太傅客气了。”阿翎施施然笑着,那拿乔的样子被夏侯辕白了几眼,也半点不减笑容,“我与琳玉妹妹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况且太傅家教甚严,妹妹更是敢说敢做,我也是喜欢的。” 郑琳玉从来都是表里如一,听了这话,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种吃了翔的神色,恨不得唾上一口方才解恨。被郑太傅横了一眼,这才悻悻作罢。 “实则我也不是全无错处,只是琳玉妹妹性子急些,我又有些护短,对自己的东西太过珍视,这才跟妹妹起了龃龉。”阿翎微笑,喝了一口茶,装模作样的点头,“真是好茶。” 郑琳琅在一旁静默,看了自家堂姐一眼,心知阿翎那日恼怒的并不是郑琳玉指责,而是……萧清晏。虽说那位的确是貌比潘安,但自家堂姐的眼神,太赤果果了些……别说阿翎是皇后娇宠着长大了,但凡是个有气性的,也定是要发怒的。 “也是老臣之过。”郑太傅叹道,又看向孙女和外孙,“你二人还不与元熙王姬赔罪道歉,君纲之事,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阿霍见状,只好认怂,起身施施然一个礼:“元熙王姬恕罪,原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那头郑琳玉却犹自不肯,哼哼唧唧的不肯起身。 夏侯辕见阿霍如此,顿时乐了,桃花眼微微眯起,笑道:“霍公子,那日我给你吃的,可还好吃?要是念着了,再来寻我,我多给你些。” 阿霍一张脸顿时涨红,那日那包白色的粉末,他一口吃下去,哑了好多天,连叫都叫不出来。这么想着,阿霍整张脸都泛着诡异的颜色,想趾高气昂一回,又看着郑太傅不着喜怒的脸色,还是蔫了:“安定侯说笑了。” 夏侯辕微笑道:“我不跟无赖开玩笑。”又摇头晃脑的,“今日太傅盛情相邀,阿辕无以为报,便亲手调了些丹药,盼望太傅能延年益寿。”说着,亲手将一个玉瓶交给郑太傅,又嫣然一笑:“说穿了些,也不过是几个孩子之间的玩闹,太傅若是信得过阿辕和霍公子,便请下去歇息吧。” 要说自家外孙能省心,郑太傅也是不信的,但夏侯辕的秉性他也知道些——平日中从来没个正形,但却是个从来不会坏事的。当下就起身:“也好,总归是要化干戈为玉帛的,我这糟老头子便不在这里讨嫌了。”又看向郑琳玉,“阿玉,你是主人,可别坏了咱们家的颜面。” 郑琳玉正气得吐血,猛地听到这话,那在嗓子眼的血又被生生憋下去,一张小脸都憋红了。送了郑太傅下去,郑琳琅也起身道:“寒舍简陋,还请侯爷和王姬将就些。如今园中花开的正好,烦请移驾。” 这种知进退的姑娘本就比郑琳玉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可爱得多,她刚走到阿翎与夏侯辕面前,却被带了把折扇装逼的夏侯辕拦住,手中折扇一合,便装模作样挑起了她的下巴:“小美人叫爷好生看看……” 郑琳琅再怎么识礼也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被这样一调戏,一张脸都快滴出血来,颤巍巍的推开夏侯辕的折扇,也不知道该看哪里。郑琳玉立时火了,一跃而起,指着夏侯辕的鼻子骂道:“哪里来的登徒子!尚在我家呢,竟然这样轻薄起了我妹子!究竟是什么意思?!”说到这里,她又狞笑起来,“我若是没记错,安定侯似乎已经跟顾家的女儿定下婚事来,怎还能如此孟浪?” 郑琳玉原意将夏侯辕一军,好好报一报仇。谁知夏侯辕老大不在乎,起身便恢复了一派正人君子的样子,对郑琳琅一揖:“烦请四姑娘带路。”狭长的桃花眼瞅了郑琳玉一眼,无声说道:“丑女人。” 这回可捅了马蜂窝了。郑琳玉可是郑家出了名的小美人,虽说不及阿翎,但也是不可否认的美人胚子,居然被称为“丑女人”?她本就不是忍得住的,当下就要跟夏侯辕搏命。 还没等她靠近呢,夏侯辕早就怪叫一声,一溜烟冲到前面,还不忘转头对她做了个鬼脸。郑琳玉几乎气炸了肺,狠狠握着拳头才压下去。 众人一路到了花园之中,如今虽是暮春,但芳菲未谢,看着倒也是春意盎然。几人择了一处凉亭坐下,郑琳玉冷着一张脸,郑琳琅也不指望她会招呼客人了,忙唤道:“阿柔,快来上茶,别怠慢了客人。” 话音落下,便有一个生得柔弱娇小的少女缓缓而来。她身量尚小,看着不过十岁左右,一张小脸不知为何有些病容,像是从未吃过饱饭似的。一一将茶水端来之时,她脚下一绊,身子不稳之下,手中茶盏合在了阿翎身上,慌得她忙不迭的伏下请罪道:“王姬恕罪,婢子不是有意的……” 郑家跟自己犯冲这件事,阿翎算是深深领会到了。郑琳玉睨了阿翎一眼,嘴边笑容都快压不住了。阿霍自从上次那事,对郑琳玉简直是死心塌地,看她撇着嘴角笑,自己也傻乐起来。郑琳琅见兄姐都笑起来,自己倒是急了,沉声骂道:“你是怎样做事的!冲撞了贵人,你担待得起么?”当下便要唤家丁来打她板子。 “算了算了,她还小,也没有那样多的规矩。”阿翎摆手道,“还烦请贵府借我一件衣裳呢,这样腻着总不好。” “咱们府中,跟你身形相仿的没有,你若要,只有丫鬟的了。”郑琳玉一点不放过损阿翎的机会,眉梢都漫上得意来,“阿柔,还不去取一件衣裳来给元熙王姬。” 那阿柔跪在地上,刚谢了恩,一听这话,忙抬头看着阿翎,那眉眼之中,隐隐有几分熟悉,阿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她蹙着眉头,似乎受了委屈的模样,更是熟了,只是梳理了脑中记忆,阿翎还是没个印象,当下转头看着夏侯辕。 两人不愧是一胎所生,不过一眼,夏侯辕便明白她什么意思,当下回了一个眼神——“我怎么知道你在哪里见过?”转头又看着那阿柔,瞅了一会儿,转头对郑琳琅笑得妩媚:“四姑娘可愿意借一件衣物给我家妹子?” “愿意倒是愿意,只是……我与王姬身型不符。”郑琳琅想了想,“索性我去向嫂子讨要一件吧,她身量与王姬差了也不多。” 郑琳玉见堂妹这样维护阿翎,嗤之以鼻,低声道:“也不知谁才是你姐姐,胳膊肘朝外拐……” “谁胳膊肘都是向外拐的。”夏侯辕装模作样的接了一句,“大姑娘要是想朝内拐,本侯可以帮帮你。” 想到大抵是要将自己的手肘打断了再胡乱接上,郑琳玉整个人都老实了,只管在那里喝茶。郑琳琅实在不想看这不知进退的堂姐,换句话说,那日的事,萧清晏和阿翎再怎么,人家可是夫妻,了不得也就是个人前亲昵过度有伤风化的罪名;郑琳玉和阿霍两个,可是什么都没有的表兄妹,这要是说出去了,这可是要沉塘的! 怎么想怎么憋屈的郑琳琅索性无视了自家堂姐,对着阿柔说:“你与我过来,算是将功折罪了。” 阿翎这才起身,跟着郑琳琅一路转到了后院。郑家男儿多,女儿尤显金贵,等到郑琳琅一路转到客房中,才笑道:“王姬且将就一会子,我先去找嫂子借一件来,兴许使得。” 好在此时不冷,不然阿翎现在绝对是被冻成狗。那阿柔站在一旁唯唯诺诺的样子,倒像是受了委屈。阿翎始终觉得她眼熟得很,只是想不起来,等着也是难熬,也就攀谈起来:“你叫阿柔是么?《礼记》曰,‘柔而正’,是个好名字。” 阿柔忽然啜泣一声,叫阿翎一怔,也没能说出话来,便听到郑琳琅的声音:“这丫头倒也是命苦。” 阿翎顺势看去,见她手上提着一件衣物,脸上倒也如常:“阿柔这丫头也是可怜,原本好端端的大户,天晓得怎么没落了。我们家从人牙子手中买了她的时候,她才不过七岁呢,也不晓得她老子娘如何这样狠心,竟然卖女儿了。” 郑琳琅出身就是在大家之中,哪里知道民间卖儿女的有多少,倒也是在情理中。只是,但凡正常家中,若非被生计逼得没有法子了,也没有几人愿意卖儿女的。 阿柔就在身边听着,一时脑袋愈埋愈低,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阿翎倒也不忍起来,拦住郑琳琅,示意不必再说了。她倒也会意,道:“王姬也切莫与我堂姐一般见识,她并无坏心,只是……” “只是活得太顺了,不晓得这世上有些人是不能招惹的。”一面换衣物,阿翎一面淡淡说完,看着郑琳琅笑起来,“我瞧你倒是顶好,真想讨回去给我三弟做媳妇。” 郑琳琅才多大的人儿,被这话一说,脸都红到耳朵根儿了:“王姬……” “我二弟与你年岁相差太大不说,还已经说定了左都御史家的闺女,你就与我三弟做媳妇吧。”阿翎一点不害臊,就这么赤果果的调戏起了这小姑娘。将郑琳琅说得面红脖子粗,给阿翎将腰带系了,顿时主客不分,指着阿柔道:“还不将王姬带回去,我、我将剩下的物件还给嫂子……” 原本陪着客人是主人该做的,但此时郑琳琅叫阿翎说得羞臊,竟是叫丫鬟待客,自己一溜烟逃窜开来。阿翎知道自己有些过了,只是那丫头跑得太快,叫也叫不回来,只好看着低着脑袋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如何的阿柔:“劳烦你将我领回去了。” 只是面前这小丫头也不见她动,身子反倒剧烈的颤抖起来,看得阿翎一愣,下意识觉得她羊癫疯了,正要唤人来,却见阿柔猛地跪在地上,哭叫道:“姐姐,姐姐救我——”   ☆、第84章 这声“姐姐”一出口,阿翎总算是想起来在哪里见过这小美人了。 阿柔,阿柔,夏侯家三房的小孙女不就叫阿柔么? 阿翎穿着旁人的衣物,难免不合身,提着裙摆才将阿柔扶起来,道:“你怎的到了这里?” 阿柔咬着下唇,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随时都会夺眶而出。她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现在居然成了郑府的下人?!阿翎实在觉得不可思议,携了她坐在软榻上:“别哭,慢慢说,是不是你爹爹妈妈做的主?” 阿柔一面哭一面呜咽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只模糊的记着,那日是祖母领我去玩,谁成想不久我与祖母走散了,而后就被人牙子拐了去。那人牙子似乎是知道我是谁的……” 知道她是谁还敢卖了?就算分了家,只要阿柔还顶着夏侯这个姓,泽安府不可能坐视不理,一旦被查出来,仔细吃不掉兜着走。这样大的胆子,只怕不是刻意拐了阿柔,而是这丫头被哪个相熟的给卖了。 虽说对于夏侯家三房实在没有好感,但阿柔毕竟年幼,长辈们做的腌臜事也与她并无干系,况且这丫头一脸的病容,身量也比同龄人小了许多,郑家虽不至于苛待,但丫鬟跟小姐的生活还是天差地别的。 阿翎思量片刻,还是决定将这小堂妹带回去,但这事又不好声张。堂堂夏侯家,闺女居然被人卖了当丫鬟?这话传出去,老脸不保尚且不提,这丫头就是被救回去了,来日谁又敢娶她? 阿翎当下想到了春秋战国时百里奚的故事,决定如法炮制,牵着阿柔道:“你也别怕,姐姐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只是现在你要听我的,等咱们回了家,慢慢与你祖母清算。” 拉倒吧,哪有祖母卖孙女儿的!况且,分家的时候,三房没少分到好东西,当时不过四年,就败光了?卖了小孙女,果真是当老爷子没了? 阿柔抽噎了一声,点头称是。抹干了泪,这才领着阿翎回了凉亭处。 阿翎也不知道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出了什么事,郑琳玉一张脸气成了猪肝色,阿霍坐在一边,脸色也是怪异,夏侯辕则是取了一块糕点,吃得正欢。 阿翎顿时纳罕,坐下轻轻问:“你说了什么叫别人气成这模样?” “也没说什么,丑女人配上好色的,倒也是绝配。”夏侯辕不动声色的重复了方才的话,郑琳玉腾地站起身,怒道:“夏侯辕,你人尚在我郑家,竟敢如此放肆?” “我几时放肆了?你们家的规矩就是,客人连话都不能说了是不是?”夏侯辕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大姑娘,生气,脸上要长皱纹的,到时候就更丑了。” 郑琳玉顿时更是恼了,就差一口咬死他。阿翎见状,忙扯了扯夏侯辕的衣袖,示意他打住了。毕竟接下来是有事求郑家,真将郑琳玉得罪狠了,只怕要被阻拦。 夏侯辕还是很给自家妹子面子,总归郑琳玉又不会冲过来咬他,少占些口舌上的便宜也不打紧。 只是郑琳玉却不这么想,气急的站起身:“阿柔,还不跟我回去!”说罢,伸手便来拉阿柔,后者下意识看向阿翎,只是这举动落在郑琳玉眼中,又一次捅了篓子,“怎么?连你也觉得她好?你们一个两个,都与我这样过不去是不是?” “婢子没有……”阿柔忙低声道,又看了阿翎一眼,狠了狠心,还是跟着郑琳玉去了。阿霍见表妹走了,自己也不愿跟两兄妹在一起,忙不迭也跟上去。 实则阿翎正是要这个时候,忙将来龙去脉给小哥哥说了,夏侯辕挑着眉头:“有点意思,你是说三房那窝子蠢货做了这样的事?嘿,曾叔公非得被气得倒仰不可。” 阿翎静默的点头,却见郑琳琅袅袅娉婷的走近。郑琳琅目光与自己相接触,忙移开了,待走近了,才道:“大姐姐和表哥呢?” “走啦。”阿翎一面说着,一面亲亲热热的拉住郑琳琅,“四姑娘,我与你说些事,你可愿意听?” 郑琳琅下意识朝后退了退,虽说未出阁的少女对于嫁人什么的都有些憧憬,但郑琳琅实在没有好放到那个地步。 阿翎知道给这小姑娘留下了心理阴影,道:“你想错了,我不过是想要说,我瞧着你家那阿柔挺不错,想要讨回去,不知道四姑娘可否告知太傅一声。” “阿柔?”郑琳琅思量片刻,“那丫头的确是个可心人儿,只是么,那毕竟是大姐姐身边的三等侍女,我若是向祖父讨了,只怕要做恶人。” 也是,郑琳玉现在对自己满心的恼怒,要是知道,郑琳琅是替自己讨人,只怕撕了这堂妹的心思都得有。这么想着,阿翎索性起身:“也罢,我自己去向太傅说吧。” 一路绕到了书房,郑太傅正在其中写奏折,见是兄妹俩来了,便将折子遮了,起身道:“侯爷和王姬怎么来了?” “元熙王姬觉得阿柔这丫头还不错,想要向祖父讨要呢。”郑琳琅简短解说,便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郑太傅倒是奇了,虽说客人来看上了家中的丫鬟,倒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但阿翎贵为王姬,什么样可心的丫鬟找不到?非要自家的小丫鬟?捋了捋胡子:“王姬真的这样欢喜阿柔?” “可不呢,这丫头是看上了,说不准要带回去给妹夫作妾。”夏侯辕笑得轻佻,被阿翎踹了一脚后,老实了。阿翎这才正色道:“是呢,我见她倒也是个妥帖人,倒是个不情之请,还请太傅谅解些,成全了阿翎。” “只是因为王姬喜欢的话,倒也没什么。”郑太傅那可叫个七窍玲珑心,见阿翎执意要取阿柔,料到只怕这其中有什么说不得的缘故,当下也就同意了,唤来身边的管家,“你去大姑娘院中,叫阿柔拾掇些细软,带上卖身契,跟着元熙王姬回去吧。” 阿翎顿时大喜:“多谢太傅。”说罢,还不忘附上条件,“太傅且放心,这丫头赎身银两,我一分也不会少的,总不能占太傅便宜。” “王姬言重了。”郑太傅一生清廉,但也没有穷到连个丫鬟钱都要计较,一双眼睛笑迷了,说不出的慈祥。只是,想到自家大孙女那性子,心道是这事只怕成不了。 也只能说是郑太傅对于郑琳玉性子实在太了解,不多时管家便折回来,满脸的为难,得了郑太傅的首肯,这才说:“大姑娘原本也不是舍不得,问了一回是谁要讨了阿柔,一听是元熙王姬,立马火了,将小人撵了出来不说,还说若是王姬要讨阿柔,不如从她尸身上跨过去。” 阿翎默默翻了个白眼,管家大人啊,你真不是脑子秀逗?一点都看不出她与你家大姑娘的龃龉?你还说是她?明摆着给她找事的吧? 郑太傅脸色青了青:“王姬……” “原是我强人所难了,太傅还容我与大姑娘说道说道,说不准,她就放人了也说不准。”对于要将阿柔带回去这件事,阿翎还是觉得刻不容缓的。不管怎样,上一辈的恩怨,总不该牵扯到孩子身上,何况还是个被拐卖的孩子。 郑太傅沉吟片刻,也觉得这事不宜闹大:“如此,老臣就与侯爷和王姬走一遭吧。” 朝着郑琳玉的小院进发,还没进门,就听见郑琳玉的哭声:“她要什么难道找不到更好的?巴巴的非要从我手中来抢?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我什么都要让出去,这样就是好臣子了?祖父说她是君,我争不得,再怎样是君,也不该什么都想着要压臣子一头!”顿了顿,她的声音又尖利起来,“你这吃里扒外的,我自问绝无哪里待你不起,你竟背着我跟她搭上了线!你这没人伦的蹄子,到了这情形,便知道拣高枝儿飞了?” 平心而论,讨要别人侍女这件事,阿翎自认还是有不道德的地方,但是,明知道那人是自家小堂妹,眼睁睁的看着她给人当奴婢,未免更不道德。兄妹俩交换了个眼神,双双朝着院中进发。 郑琳玉立在廊下,哭得眼睛都是红肿的,郑琳琅先一步来了,想劝又不知道怎么劝,那阿霍也格外的怜惜这跟自己有那么一点点肌肤之亲的表妹,站在其身后,见阿翎兄妹进来,那眼神就跟要吃人了一般。阿柔则是站在廊前,小声的啜泣着。 “不过就是一个丫鬟,又不是讨要你老娘,活脱脱谁索了你心肝儿的样子给谁看?”夏侯辕出口便老大不客气,“丫鬟”两个字传到阿柔耳中,叫她一颤,还是静默的不说话。 “呸!我看在夏侯将军和纯仪帝姬的份上给你些情面,难道是你能在我郑家放肆的理由?”郑琳玉本就不是忍得住的人,当下推开郑琳琅,一跃到前面,骂道:“这里几时容你放肆了!” 这样有气势的话传到夏侯辕耳中,倒像是玩笑一般,他仰天长笑,笑得众人心中都是发颤。郑琳琅见郑太傅也来了,也不管堂姐,径直扶了郑太傅。夏侯辕这样笑着,叫众人心中都揪起来,郑琳玉被他笑得莫名其妙,方才的气势也不见了,脸色灰白地看着他。 正值众人被笑得心凉,夏侯辕的声音忽然停住,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瞪着郑琳玉,一股子肃杀之气顿时蔓延开来:“本侯实话告诉你,你今日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你——”郑琳玉气结,但这气势实在不是她hold住的,一时也是蔫了,目光只投向郑太傅。郑太傅早知道夏侯辕的秉性,别看他平日吊儿郎当的,其实……比他爹他哥吓人多了。 不过,再不护短的人,遇到这种情况,也不得不护着:“安定侯……”郑太傅刚说完,夏侯辕转过头来,笑得那叫个无害:“太傅恕罪,阿辕孟浪了些。”一句话将郑太傅堵得哑口无言,只能瞪着眼吹着胡子瞅着这善变的臭小子。 夏侯辕转头,看着面色灰白的郑琳玉,朗声笑道:“大姑娘,今日无论你说什么,阿柔这丫头,我是要定了,你若有能力阻止,大可以试试。” “原来是个色迷心窍的!”阿霍见自家表妹被气成了这样,也就出言讽刺道,却被夏侯辕莞尔一笑:“霍公子,你真有脸说别人色迷心窍?” 阿翎拉住自家小哥哥,虽说有时候这气场很重要,但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就要在别人家里闹起来真的好吗? 阿霍被夏侯辕这么一说,脸上一红,忙不迭的低下头,生怕叫郑琳玉知道了自己的破事。夏侯辕伸手指着阿柔:“我如今不妨直说,我方才就看上这小丫头了,把她养大些,就收了做通房。” 阿翎一哆嗦,差点抽了。这货还真是敢说,那可是自家堂妹!心中顿时漫上一种笑看这货被老爹揍死的快感。阿柔也不料夏侯辕这样说,脸上一片绯红,低头搅着衣角。 郑琳玉更是气恼了,想到萧清晏和阿翎的亲昵,本就觉得是阿翎给了她难看,现在夏侯辕更是一点情面不给她,心中就跟油煎一样。阿霍立在她身后,见她浑身都颤抖起来,赶紧说:“阿玉,你何必动怒至此?” “我难道该被他作践?”郑琳玉差点哭出来,郑太傅也是恼了些,道:“小侯爷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好歹,阿柔还是老臣家的侍女。” “阿辕不敢咄咄逼人。”夏侯辕恢复乖宝宝的样子,拱手施礼,“太傅也莫要恼怒,阿辕心想着,既然喜欢一个人,自然是要给她一个名分的。总比有些人,对自己中意的姑娘动手动脚,什么都看光了,还在那里装着没事人一样。”他说着,眼睛有意无意的瞟向阿霍和郑琳玉,给人以无限遐想。 夏侯辕为人是略显圆滑了些,但这等子事,郑太傅信他不敢胡言,当下看着外孙和孙女的脸都黑了。看着郑琳玉那懵然不知的样子,阿翎也是笑起来,上前道:“我原真心喜欢这丫头,还请大姑娘成全,我自然感激不尽。” “谁要你感激!”郑琳玉啐道,想到那日在萧清晏面前丢了脸,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你要真有这心思感激我也行,只要你肯跪在我面前向我赔罪道歉,这丫头你领了去也不打紧。” 这话一出来,连郑太傅都惊了惊。阿翎再不济,也有王姬的封号,要是这跪了……郑太傅虎了脸,上前道:“琳玉!你想清楚了你在与谁说话!” 郑琳玉对郑太傅一笑:“祖父放心,孙女儿是知道的。”又看向阿翎,“你上回叫我跌了颜面,我总是要讨回来的。” 跪什么的,阿翎也就跪过自家舅舅舅母,别说这货了,就是定国公和纯仪都没跪过。阿柔闻言之下,一双小手握得更是紧了。若是尊严扫地,于阿翎又是什么样的情况了。阿柔几乎哭出来,对着阿翎轻轻摇摇头。 对于某人的挟私报复,阿翎也是恼怒不止,当下冷笑道:“你不配我跪,若是你觉得你能跟我舅舅舅母相提并论,我跪也无妨。但你不配!”说罢,转身看着郑太傅,“太傅,若是不愿意相送也就罢了,何苦如此作践于本王姬,莫非太傅忠君爱国,竟是教出了这样的孙女来?” 这话原也是质问了,郑太傅脸色一白,看着郑琳玉道:“还不快与王姬赔罪!” 郑琳玉痴痴的笑,垂下羽睫:“是我错了。”她唯一错在的地方,就是没有生在王侯之家!才会叫阿翎这样承蒙祖荫的人作践!又这样笑着,从衣袖中扔出一张纸来:“你走吧,原是我错了,我郑家,哪里有这种实力与她相抗衡。” 阿柔从地上拾起那张纸,正是她的卖身契,当下也是笑出泪来。郑太傅被郑琳琅扶着。虽说夏侯家兄妹有咄咄逼人的地方,但自家孙女的破事,实在是…… 阿翎这才转身看着郑太傅,一福道:“今日之事,多谢太傅担待些。我兄妹若有失礼的地方,还请太傅谅解。” 郑太傅紧紧抿着唇,一手被郑琳琅扶着,一句话也没有说,满眼的疲惫。 阿翎和夏侯辕见状,也不再多说,与郑家人告别后,便携了阿柔去了。郑琳玉也是痴痴笑着,转身回了房间,静了一会子不曾有声音,郑琳琅也就扶了老爷子先回屋去。谁成想,转出来正要去看看出了什么事,便见郑琳玉院中的大丫鬟惊慌失措的跑出来,忙拦住她:“你怎的这样慌?!” 那丫鬟急得额上全是汗水,也顾不得行礼了:“四姑娘赶紧去看看吧,大姑娘她、她寻死了——” 且说阿翎兄妹俩一出郑府,两人便兵分两路,一人往泽安府告知此事,一人将阿柔先带回定国公府。 将阿柔亲自拾掇了一番,又将她领到定国公和纯仪面前。阿柔不过十岁左右,也是怯生生的:“大伯父,大伯母……” 定国公和纯仪交换了个眼神,也是笃定这的确是夏侯家三房的小侄女,又听阿翎说了经过,一时对三房更是不齿,许诺先将阿柔安置在定国公府,等老爷子表了态再将她带回泽安府。 只是还没等将厢房收拾出来让阿柔好好睡上一会儿,便见定国公身边的小厮快步走进,道:“将军,三太太和三爷来了,非叫将军将柔姑娘还回去呢!”   ☆、第85章 听到小厮的禀报,纯仪倒是冷笑起来:“这样快就得了信儿,可曾在往日想过阿柔还在旁的地方?”又见阿柔立在阿翎身后揉着衣角的局促样,也是咽下了口中的话。 疏不间亲,就算极有可能是三太太将阿柔卖了的,但伯娘总是比不上祖母。 定国公拢了拢纯仪,转头淡淡吩咐:“叫他们进来吧。”那小厮得了信儿,忙转身去了。 不多时,三太太并夏侯晟被领了进来,对于三房的人,别说被纠缠了二十几年的定国公和纯仪,就是阿翎都受不了。 且说三太太和夏侯晟一路进来,叫屋中三个主子眼珠都快落下来了。记忆中的三房,从来都是绫罗绸缎,甚至于奢靡的打扮。现在两人虽不说穿得破败,但也只是半新,甚至于那料子算不得顶好,要是搁在以前,这母子俩必然不屑穿的。待两人走进了,阿翎更是瞠目结舌。七年未见,三太太和夏侯晟,老得不是一点半点。三太太嘴角下垂,眼角也是皱纹密布,盘得一丝不苟的长发中掺杂着白发,俨然垂垂老矣,身子也发福了许多;夏侯晟比定国公年轻了好几岁,也是苍老,看着好比一个花甲老人般。 这才叫恶有恶报。阿翎在心中恶毒的想着,七年未见,三太太似乎也是变本加厉,进了屋后什么都不说,撒泼的往地上一坐,哭闹道:“好个狠心短命的!就是分了家,咱们好歹也是夏侯家的。谁想得到你们这狠心的伯父伯娘,竟然拐了我家阿柔去卖了!” 还不待定国公一家人反应过来,夏侯晟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看着定国公:“大哥,我一向敬重于你,咱们再有什么,也是兄弟。我实在没想到你会做了这样的事……”又看着在阿翎身后怯怯看着自己的阿柔,放柔了声音:“柔儿,来,叫爹爹看看……” 这可把阿柔唬得不轻,小手紧紧握住阿翎的衣袖,瑟缩在其身后,低低道:“你不是我爹爹……”阿柔记得,自家爹爹那时虽说有些憔悴,但绝非这个一看市侩得很的样子。 她年岁小,哪里知道当年的三房被分了出去,三老爷本来就是靠着祖上荫蔽的,再说三房的男儿,个个也是好吃懒做,要不就像夏侯晟这样眼高手低,护院什么的,嫌弃卑贱;想要从仕什么的,原本也是个小吏,嫌弃辞了官,又将自己看得太高,试了几次,什么都没有,也就放弃了。 偌大的一家人,将分家带出来的财产挥霍干净了,每天愁着生计的三太太没办法,只能将眼睛落在了小的身上。那时除了年方七岁的阿柔,别的小的都大了些,总不能去卖自家孙儿吧?左思右想,三太太只能出了个馊主意,跟自家儿子商议了一番,就借着带阿柔出门玩的由头,将这丫头卖了,换来了十两银子。 夏侯晟也是个耳根子软的,被自家老娘说了几句,就答应将女儿卖了。 这些暂且按下不表,现在母子俩来的目的就是在定国公府讹些财物回去。至于阿柔,三年了,早就当她已经死了不说,带回去还多张嘴多一人吃饭。 阿柔哪里知道自家狠心的祖母父亲的想法,就那么看着夏侯晟,柔柔问道:“我娘呢?我想娘亲了,我想见娘亲……”又抬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还是没胆子往伯母和姐姐怀里扑,只好低声说,“他们不是……” “你别怕……”阿翎回护着阿柔,斜着眼看坐在地上撒泼的三太太,“哪里来的疯子?竟敢在我定国公府撒泼?来人,先拉下去打五十板子,看看可否老实了!” 三太太原本就笃定了依着定国公念在亲情的份上不会对她怎么样才敢如此的,谁成想阿翎一开口就要拉下去打板子,当下朝前扑了一下,定国公忙护着纯仪退开,满眼的淡定:“没听到姑奶奶怎么吩咐的?还不拉下去!” “夏侯昊!你敢如此对我?!我可是你婶娘!”三太太早就不是七年前那个三太太了,生计得艰难,叫她连拿乔的手段也没有了,只剩了小妇人的尖酸刻薄与市侩。 “爹爹,她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了?”阿翎从夏侯辕那儿将这功夫学了个十成十,装懵的看着定国公,俏皮的眨眨眼睛,“女儿这些日子耳朵背了,实在听不到。” 纯仪和定国公同时一笑:“也是,我也没有听到。”原本定国公愿意忍这脑抽的一家人是看在老爷子和二老爷面上,如今早就分了家,他们死或不死,真不在定国公管辖范围内。 眼看着三太太被堵了嘴拖下去,夏侯晟也是白了一张脸,看着躲在阿翎身后的阿柔就有些疾言厉色了:“你这逆女!我是你生父,你竟然这样不认我?还是如今觉得定国公府好过你生父生母?”说到这里,他黑了的脸竟然透出些狰狞来,“你这蹄子,一回来就只知道拣高枝儿飞?我怎的生了你这样的下作东西!贱蹄子!还不给我过来!” 阿柔在郑府虽说也是历练多了,连往日被养出来的骄娇二气也没了,但乍一听到这恶毒的话,一时小脸苍白,朝后缩了缩:“你不是我爹爹……我要我娘亲。” 夏侯晟被这样一气,更是恼怒了,伸手竟然想要抓阿柔。后者尖叫一声,便向后退去,身子撞在案几上,咚的一声,叫她原本就瘦弱的身子更是颤了颤,痛苦的蜷缩在地上。 “贱蹄子,叫你出来你不出来!”要说夏侯晟往日还有些附庸风雅,现在活活就是个有家暴倾向的恶毒父亲,嘴中骂骂咧咧,好似这说的根本不是他女儿。 夏侯晟冷着脸,好比活阎王一样居高临下的看着阿柔,那表情说他要活生生撕了阿柔都有人信。还没等他再向前走一步,肩膀便被人扣住,整个人都被掀翻,定国公立在身后,淡淡的看着他:“在定国公府,岂容你放肆?” “我教训我自己女儿,几时要你管?”夏侯晟挣扎站起身,看着定国公,“呸!一窝子靠着女人上位的吃软饭的!” 定国公就那么看着他,好比看死人。门外已然有人来通传说是三太太受不了已然昏了过去,纯仪冷笑道:“你们就是这样当得差?姑奶奶没与你们说清楚了?还要我再说一次?继续打,打死了就拖下去。” 纯仪素来是个温和的性子,此时发狠,叫那些子人也不敢再问,忙提了家伙下去继续施刑。夏侯晟看着定国公,一脸的嫌恶。阿翎将自家小堂妹扶起来,抹去她脸上的泪:“阿柔,你看着我,我问你。究竟记不记得,谁将你带到那人牙子跟前的?” 阿柔被自家老爹吓得不轻,泪水涟涟,不住的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又想起什么,看着夏侯晟,“我娘呢?你不是我爹爹,我爹爹从来不会凶我的……” 夏侯晟表情有一分的松动,却又想起方才阿柔的不给面子,整个人又黑了脸:“你娘?你娘已经死了,你走失那年,她就死了。” 当年阿柔被三太太卖了,夏侯晟的媳妇原本就身子不好,又染了病,一来二去就没了,可笑这窝子自诩高雅的斯文人,为了省下那些子发丧钱,将其用一床破席子卷了葬了,对外还说是和离回了娘家。 阿柔缩在阿翎怀里,一听这话,整个人烂泥一样软了下来:“我娘死了?我娘她……”她说得凄惨,泪水滚珠儿一样下来,一张小脸看得人心痛阿翎只来得及扶她,便见她剧烈的抖了抖,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夏侯晟见状,不免也念及女儿小时候的玉雪可爱,忙要上前,被阿翎狠狠瞪着:“呸!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家子什么尿性,阿柔被你母亲卖了,好在那人牙子还有些良心,没将她卖到偏远之地,而是在郑太傅府中。若非机缘巧合,现在还有你们在这里逞口舌之勇的份?识相的就滚,莫在这里坏别人的好心情!” “贱蹄子!我难道连我女儿也看不得?”夏侯晟狠了眼神,“还不让开!” “你还知道她是你女儿?”上回看了裴家老二的偏心眼子,那好歹还有个祖母护着。这家祖母连带着老子全是混蛋,可怜了阿柔。阿翎眼中也是漫出阴鸷来,“骂得好,我正愁没法子治你!”说着,将阿柔交给紫苏,慢慢站起身。她身量不如夏侯晟,仰着头看他,气势却不输半点,“我乃是皇帝亲封的元熙王姬,我大齐王姬位比郡王。试问阁下,辱骂于本王姬,该是什么罪名?” 夏侯晟被她看着,背上竟然起了一层寒意,还是端着自己是叔叔的款,就这么与阿翎对视着。纯仪哪里给他欺辱自己闺女的机会,无声的招呼来了几个粗使嬷嬷,三两步错开,一个撩阴腿就将夏侯晟放倒。 看着这母子俩分别在院中和厅中受着刑,定国公叹了一声:“派人将这两位送回府上吧。”说罢,也不看他们,正要出去,便见自家小儿子快步跑进,人模狗样的行了个礼:“爹爹娘亲,曾叔公和二叔公来了。” 夏侯晟再横,对于老爷子还是有些怕的,只想从地上爬起来。身边还站着几个粗使嬷嬷,脸上全是平板无声的淡然,只是眼瞅着他爬起来的时候,又是一记窝心脚,脸上还没有一点表情。 高人,绝对的高人! 老爷子和二老爷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三太太臀下一片血红,已然昏死过去;厅中还有一团起伏的玩意儿,正是夏侯晟。 父子俩见院中那情形,纷纷错开目光。能不错开吗?打板子可要脱裤子打的,你一个公公一个大伯子,盯着别人屁股看,像话么? 定国公与纯仪双双迎出来:“叔公。”阿翎也忙凑上来装逼:“曾叔公……”又捂着心口,不忘给夏侯晟上眼药,“曾叔公救我,三叔叔魔怔了,要打柔儿呢,连果果也想打。”说着,装模作样的捂着脸,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 老爷子如今正是享清福的时候,猛地听夏侯辕说失踪的小曾孙女儿找到了,一时也是欢喜了。谁曾想,一来就看到夏侯晟母子俩这幅样子,想也不用想,必然是泽安府哪位,一见夏侯辕进门说了就去给三房通风报信了。 对着这家子丢人现眼的玩意,就是分了家,老爷子也还是觉得老脸无光,好在老三不在这里,不然老爷子就要老当益壮狠狠教训一下这个脑子秀逗的儿子了。 好容易压下来火气,老爷子问道:“阿柔呢?” “方才晕了,现在被带下去歇息了。”阿翎说罢,将老爷子二老爷一路引到了厢房。 阿柔躺在床上,双目紧合,一张病恹恹的小脸惨白,隐隐还能见儿时的模样。想到这个小丫头原本的玉雪可爱,现在成了这样子,老爷子说不出的憋闷,转头又听阿翎详细说了情况,不免也是惊讶:“难得难得,这丫头当年七岁,好在记得住自己是夏侯家的人,不然今日……”他说着,还有些哽咽。 二老爷也是叹惋,又想了想,瞅了夏侯晟一眼,又问道:“那柔姐儿怎成了这样?” “还不是三叔叔做的。”阿翎一点面子也不给有些人,“非说三婶子没了,阿柔刚回来,自然思母心切,乍一听到,怎能不心急?何况方才三叔震怒之下,要打阿柔,阿柔躲避之时,身子撞上了案几,一来二去……” “晟哥儿媳妇没了?”二老爷也是惊诧,想到三房一向的作风,也就了然,转头骂道:“你闺女吃了这样大的苦头,你不知道怜惜,还要打她?!” “二叔别动怒。”纯仪劝道,“三弟也是心急了些,否则,也不会说是我定国公府拐了阿柔来讹他们。” 论着上眼药,纯仪也是不输给任何人的。老爷子一听罢之下,胡子都快立起来了,清癯的面容上满是震怒:“你、你们一家,到底是要做什么!” 夏侯晟低垂着脑袋,沉默不语。却听床上一声嘤咛,阿柔已然醒转。泪眼迷蒙的打量了站在床边的人,她总算是哭了出来:“曾祖父,二伯公……” 算来也是极为不易,她当年被卖掉不过七岁,更何况已经分家四年,偶尔给奉养的时候能随祖父回泽安府见上一回。这样久了,还能记得,也是造化。 阿柔迷蒙着眼睛,忽然惊叫起来:“姐姐,姐姐,我想起来了,是祖母,是阿婆……我那日吃多了糖葫芦,醒来听见阿婆在与人说话,然后就……”说到这里,她难掩伤心,一双大眼睛就那样看着老爷子,“阿婆为什么要卖掉我?” 自小就在宫中长大的阿翎和夏侯辕敏感的觉得有些诡异,相视一眼后,也都释然了。阿柔她,并不是表面上看来的这样天真啊……一直记着自己是谁,但是没有时机。所以才会在阿翎兄妹造访的时候打湿阿翎的衣裳,就是为了相认。她虽是小,也知道绝不能再回家中,否则下次三太太发狠起来,只怕就是被卖到青楼楚馆里了,这才在老爷子面前说是三太太。实则,她是否真的记得住都是个问题。 阿翎捏了捏眉心,十岁的孩子,在这个年代也不算是孩子了,有一些自保的手段,倒也不是十恶不赦。况且阿翎觉得阿柔比起三房的实在讨喜多了,只要别打定国公府的主意,阿翎还是当她是可爱的小堂妹的。 老爷子一张脸果然变了色:“我夏侯家百年望族,从未出现过卖孩子的事!你、你们……”脸色渐渐由红变白,几乎一口气没上来,已然朝后倒去。 二老爷慌忙扶住他:“父亲……”夏侯辕也不含糊,忙上前掐人中,不多时,老爷子脸色才渐渐恢复:“我从前只当你们鬼迷心窍,分了出去也就罢了。现在来看,果然是老夫太天真!”顿了顿,“我夏侯家丢不起这个人!过些日子,便召集了当年夏侯杰公的后人做个见证,将你等除名吧!”   ☆、第86章 这话一出来,夏侯晟差点双眼一翻晕过去。现在三房在京中再没有地位,好歹还是夏侯家的人,有着祖上的余荫,再难过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但一旦除籍了……这京中达官贵人本就多,何况自己还是被撵出来不要了的,夏侯晟能想得到日后的日子就是过街老鼠,当下吊着一口气:“祖父……” “我夏侯家,不敢有你这样的孙儿。”老爷子如今是铁了心。这七年不用帮着三房收拾烂摊子,老爷子活得风生水起,偶尔还能逗逗来串门的双生子,这样的日子,做什么还要三房的日日在跟前晃悠着,给自己添堵?况且老二比老三孝顺了不止一点半点。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货比货一下来,孬的就该扔了。三房一众完全成了弃子,仍凭夏侯晟怎么叫着,老爷子也是半点不松口。 阿柔偷偷看了一眼整个人憔悴脱了形的夏侯晟,还是蹙紧了眉头,一副决绝的模样。此神态落入阿翎眼中,阿翎也只是一笑,什么都不说。 要换了自己,这样脑子秀逗又对自己不管不问甚至被拐卖三年一回来啥事不做要先揍自己的老爹,不要也罢了。何况阿柔当了这样多年的丫鬟,察言观色能力倒也是越来越强了,自然明白三房跟定国公府的龃龉。 这莫非是傻么?明知道定国公府在京中是什么样的地位,难道还去硬碰硬?脑中只是留有父母双亲微薄印象的阿柔又怎么可能让自家老爹这样连累自己?当下决定抱紧曾祖父和二伯公的大腿不撒手了。 起码,还能给自己一条活路,自己还能做回夏侯家的小姐。 这么想着,原本快要落下来的眼泪又被她硬生生憋回去,见阿翎看着自己,又柔柔弱弱一笑。 夏侯晟正在哀嚎,如今纯仪也是四十的妇人了,被他吵了一会儿便脑仁疼,推说身子不适先下去了。老爷子更是对夏侯晟看不上眼了,往日在泽安府里闹就算了,现在在定国公府还要闹?这话传到皇帝耳中,马上就要以儆效尤了。 捏了捏眉心,他也不给这货面子了。唤来伺候在身边的小厮,将夏侯晟扔了出去。 这下这母子二人,一人刚受完杖刑,一个又被扔了出去,简直不是狼狈二字能形容的。“丢人现眼的东西!”老爷子咬着后槽牙,“还不扶着你母亲回去,这样的闹腾,要到什么时候?” “祖父!”夏侯晟原本对定国公就是各种不服,始终觉得他是靠着祖上的荫蔽和娶了纯仪才上得了位,这会儿看着定国公的目光都快喷出火来,后者倒是泰然处之:“三弟还不回去,延误了时候,三婶儿这腿可就废了。” “阿柔呢?”夏侯晟这会想起女儿来,“我总是要将她也带走的。” “带走?”二老爷也忍不住了,冷笑道,“带走之后再将她卖到风月之所去吗?这世上如何有你这样的父亲?” 阿翎忽然笑出来,转头看着屋中的阿柔。这丫头心思玲珑,也识得进退,虽说弃亲人于不顾冷血了些,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再怎么冷血,总好过被一群牛都拉不回来要去撞南墙的人拉着陪葬。 阿柔咬着下唇,见阿翎转过头来,还是挤出一个笑容,又垂下头,眼泪簌簌而下。 这头夏侯晟被二老爷说得一张老脸通红,也不敢再争辩,扶着自家老娘忙慌慌的退了下去。两人方才都在地上滚过,这下子看着就跟从灰堆里爬出来一样,一瘸一拐的不说,衣衫还脏得很。定国公还是派了马车将两人送回去,已算是仁至义尽。 “阿昊啊……”老爷子也是身心俱疲,浑然有几分早解脱的快乐,“这么多年,看在我这把老骨头的份上,你与纯仪帝姬……”老爷子也说不下去了,想到一桩桩一件件,三房回回逼人太甚,定国公夫妇都因为老爷子和二老爷忍住了。只是人的怒气,总有一日会喷薄的,现在,真的就该是喷薄的时候了。 定国公谦和一揖:“叔公客气了,到底,咱们是一家人。”又斜眼看着屋中的阿柔,“柔丫头暂且住在定国公府吧,总归果果出嫁后,她娘亲觉得寂寞了些,也好做个伴。” 老爷子和二老爷相视一眼,也颔首:“如此,倒是烦劳阿昊多费些心思了。” 定国公施施然一笑,却见小厮一路而来,向众人问了安,才道:“姑奶奶,姑爷来接您回去了。” 如今已然日薄西山,转眼出来都这样久了。阿翎吐了吐舌头,转头看着定国公:“那,女儿就去了?” 常言都说,婆婆看不惯媳妇,岳父看不惯女婿。定国公原本还含笑的脸,此时阴了些:“难道爹爹还能吃了你夫婿不成?” 也是,自己养了那样久的小猪崽,转眼就被干儿子这头大肥猪给拱了,定国公能不心塞么?此时自然浑然不想这婚事是他与嘉国公定下的。 正说着,萧清晏已然从外走进,向在场长辈一一问好后,才笑道:“我见你久不回来,想必是回了娘家,果真如此。”又见夏侯辕倚着门,笑得那叫个轻佻,也是会意,看着阿翎:“娘子是做了什么?” “今日寻到了走失的阿柔。”简短解说,要不是差了好几辈的长辈都在这里,她就要拱了。 “阿柔?”萧清晏犹自记得,那在夏侯轩和沈婉兮大婚那日,被夏侯家三太太带着想要勾引那时候毛都没长的皇长孙沈鸿的小妹子。 正想着,却见一个瘦弱的身影袅袅娉婷的行至门前。一眼望见萧清晏和阿翎亲密举止的阿柔还是愣了愣,暗叹这世上竟然有这样清俊的男子,红了脸低声行礼道:“姐夫……” “小姨客气了。”萧清晏见她身量还小,忽然就起了一个坏心思,“小姨瘦弱至此,只怕阿辕这身为哥哥的,要多费些心思给她调理了。” 对,这丫头的确需要调理。原本还想着请些名医来的定国公转头看着自家儿子,这不是有个医科圣手么?倒成了骑着驴找驴。 至于夏侯辕想一口咬死自家妹夫的事就暂且按下不提,端午之后,阿翎没少进宫向皇后打听顾熹微她爹娘什么时候肯松口让顾熹微嫁了。 虽说也知道太早成婚不好,但夜长梦多,早些扒拉进怀里了也早些了事。对于这件事,夏侯辕嗤笑几声后,对阿翎的称呼也由“妹妹”“好妹妹”“果果”变成了“小翎子”。 皇帝不急太监急呗。 这日,阿翎打着请安的名号,准备再次向自家舅母灌迷汤,却见顾熹微坐在皇后身边,正虚心受教什么。 阿翎出嫁好几个月,与萧清晏还在蜜里调油,成日像是腻不完,连小姐妹也疏远起来。这一见到,倒是喜坏了双方,一听皇后说完,顾熹微便携了阿翎去了内室。 刚坐下,顾熹微便老大不客气的掐了阿翎的脸:“呵,这脸上肉也多了,这么些日子,萧大哥可将你喂得够好的。” “那是,郎情妾意,天雷勾地火……”阿翎想也不想,荤话就出来了。顾熹微一张脸立时通红起来,推了她一把,“你成日说些什么有的没的?谁与你说这些荤话?” “你还难为情?我二哥哥那张嘴,可比我利多了,你不先练出来,来日只能被他欺辱。”阿翎笑眯眯的,只是这话,也就说来唬唬人了。夏侯辕对顾熹微,那可是从小到大没说过一句不好的,专门用来攻击自己了。 顾熹微特别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又压低了声:“听说你们三房果真是被逐出去了?可别是谣传。我现在总是想到轩哥哥成亲那日的事儿,可唬得我……” “你也别急,就算没有,要是他们敢在你成亲那日闹腾,你家那口子准叫他们进得来出不去。”夏侯辕那性子,发起狠来,可是谁都招架不住的。 顾熹微微微心安,执了阿翎的手:“实则小时候我格外羡慕你,萧家大哥什么都好。长得好性子好又疼人还是个风趣幽默的,不晓得有多少人嫉妒你。” “也是。”阿翎半点也不忸怩,顺势靠在顾熹微怀里,“以后啊,咱们都嫁了,没事还能凑在一处唠唠嗑……” 顾熹微抿着嘴笑:“可不呢。我想着,今年就是三年一次的殿试了,也不晓得能有些什么人中进士。”说到这里,她又压低了声儿,“你不晓得,虽说现在还没开始,但我从爹爹口中得知,有个后生,如今才十八呢,已经是连中两元了,说不准,这回状元也是他。” “哦?”谁是状元也跟阿翎没多大关系,反正什么钦点状元为夫婿的事也轮不到她,但也不忍心给顾熹微浇冷水,当下问道,“不晓得是谁。” “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叫莫云。”顾熹微笑道,“倒也不管咱们的事儿,咱们如今应该管的,却是这眼前的。”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转到了南方,“不知道咱们那位尊贵的,如今怎么样了。” “我哪里能知道?”阿翎摇头,“只是这样久了不见动静,实在叫人觉得奇怪。她那性子阴柔,绵里藏针,只怕在捣鼓着什么破玩意儿呢。” “我就怕姑姑吃了她的亏,你想想,她就用一张嘴,就将庄和哄去了戈雅。林贵妃当年不知道被她当了多少回刀子来捅姑姑心窝子。还有当年婉姐姐……”顾熹微一张小脸上满是嫌恶,“得亏她是个女子,要是个男儿身,只怕在朝堂上,姑父也得吃了她的暗亏。” 对于自家舅舅那心机阿翎还是信得过的,只是柴贵姬实在安分的有些奇了。一个盯着皇后位置的人,有了皇嗣,还能这样淡定?或者,她腹中那个,是个女孩儿? 想也想不通透,也就不想了。阿翎懒洋洋的靠在一旁:“她也快生了,等生了之后还要坐月子,约莫还有些安生时候,我只盼着她肚里那个万万别是个男孩儿,不然这宫里,以后热闹了。” “就是个男孩儿又如何?非长非嫡,还能翻天不成?就算有朝一日真的变作了皇后又如何?”顾熹微也靠着,“商代微子启不就是其母为庶之时生下的,那可不是嫡子!况且……姑父哪里会让她这般?” “倒也是。”阿翎随口附和一声,却听到室外传来一个女声:“皇后,皇后,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本着恼怒的原则,阿翎当场牵了顾熹微出门,低声骂道:“你们现在也不知规矩了?在凤栖宫这样大呼小叫的?” 来人正是柴贵姬的贴身侍女竹雨,见是阿翎,面皮也是紫胀起来:“王姬恕罪,奴婢是委实着急了。”又冲着坐在主位的皇后道,“皇后娘娘,我家娘娘怕是发动了,还请娘娘主持。” “接生女官去了么?”皇后心里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她去主持着?这宫里什么时候有了小妾生子要主母去伺候着的道理?见竹雨颔首,皇后也要将贤良的样子做足了,当下携了阿翎和顾熹微,一路朝着柴贵姬的宫中去。 刚迈上玉阶,便听到里面传来柴贵姬的痛呼声,那一声声,喊得是荡气回肠娇啼婉转。见身边两个小的眉头都皱了起来,皇后微咳一声:“你二人随我到暖阁去等着吧。”这要是让两个小的听了,指不定以后对生孩子这件事怀有多大的恐惧感。况且,难道皇后没有生过孩子?这叫得,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有人拿着刀子在割她肉呢。 阿翎和顾熹微相视一眼,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还是跟着皇后去了暖阁中等待。不多时皇帝也是捎来信儿,让柴贵姬放宽心思,待孩子平安生下后有重赏。 算来这孩子也不怎么折腾人,依着往日,生个孩子生个一天一宿也是寻常。不过一个时辰,这孩子便落了地,还没等皇后命人抱来看看,那屋子宫人已然跪了一地,个个瑟瑟发抖,连看也不敢看皇后。 皇后在宫中当了那么多年的主子娘娘,什么阵仗没见过?径直看着竹雨:“出了什么篓子?叫你们一个二个成了这模样?” 竹雨哆嗦着,脸色苍白,又被皇后催促一声,才哭道:“娘娘饶命,小皇子他,小皇子生下来就没了……”   ☆、第87章 皇室早夭的也不在少数,但要说生下死婴,柴贵姬可是开了先例。别说阿翎顾熹微惊呆了,连皇后也无暇再顾忌,脸色白了白,还是极快的稳住了,忙向外而去,一面走还一面问:“可知会皇上了?” 竹雨抹了一把泪,颔首道:“已然有人去了。” 一路到了主殿,门前呼啦啦跪了许多人,见皇后这样急切的来了,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皇后的关注点本来就不在他们身上,也就侥幸的躲过一回。 顾熹微尚未成亲,产房之地是万万进不得。故此,将她留在外面,阿翎陪着皇后进去。一踏入屋中,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来。柴贵姬刚生产完,此时脸色苍白,额上尽是汗水,躺在床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屋中人见皇后来,忙让开了身子。皇后顺势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柴氏:“贵姬……” 见皇后来了,柴贵姬一双眼睛才有了些光彩,喃喃道:“他们说我的孩子生下来就死了,娘娘、娘娘告诉臣妾,真的么?” 她原本就是绝色美人,此时这无力的模样,活脱脱一个捧心西子。皇后没好气的瞪了满屋子伺候的人一眼,这刚生产完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竟然闹出这样一出?这些人的规矩倒是愈发回去了。虽说心中这样想,但柴贵姬都问了,更何况,此事顶多能瞒到洗三那日,皇后思量后,默默点头:“你也别心急,你还年轻,与皇上还能有孩子的。” 柴贵姬原本强作镇定的脸色瞬间失却血色,衬得眼睛血红一片,躺在床上,眼泪簌簌而下,洇入鬓角不见:“我的孩子……” 饶是阿翎对柴贵姬没什么好感,但见她这样柔弱的模样,心中也是不忍。推开几步,压低了声音,看着那接生女官,问道:“小皇子是生下来不多时没了,还是生下来就是死婴?” 那接生女官大抵也没见过这种情况,脸色白得吓人:“是、是死婴……”阿翎不免蹙起了眉,看着床上柴贵姬扯着皇后袖子哭号的模样,眉间也是化不开的愁云。 她虽是已婚,但好歹没生过孩子,待了不多时,皇后也叫她出去了。顾熹微等在门前,见阿翎一出来,忙拉住阿翎道:“贵姬如何了?可还好?” “能好到哪里去?”毕竟以后也是要生孩子的,阿翎居然有了兔死狐悲之感,“不晓得多期盼这孩子的到来,谁成想生下来就没了,只怕柴氏如今心中伤感得厉害。” “依着我说,她压根儿就是遭了报应!”顾熹微冷着一张小脸,脸上神色格外冷冽,“你且想想婉姐姐,再想想明远哥哥。这么多年了,虽说她占不了姑母的便宜,但这么多事,谁能相信她是清白的?况且,林贵妃一死,庄和帝姬立马就被当枪了,要不是长安年幼,姑母愿意养着她,指不定又被怎么样了。”她一副“柴氏良心大大地坏”的神情,看得阿翎也是一怔。 虽说这话说得没错,但是总归也是可怜。其实这宫里的,谁又不可怜。帝王的宠爱,就是想到了爱抚你一二,想不到也就想不到了。庭院深深,锁了无数的人,那道朱红的宫墙,也是永远无法僭越的隔阂。就算是皇后,也不过如此。 当日之中,柴贵姬生下死婴的事传遍了整个宫廷,阿翎和顾熹微告辞的时候,甚至在宫外都听到了传言。大齐虽说不过多的禁止这些,但平头老百姓又能从哪里得到关于皇家的事?阿翎心中对于这件事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好。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事竟然愈演愈烈。大齐建国这一百多年来,皇室从来没有出现谁生下死婴的情形,这一朝出现,叫百姓们也不免惶惶终日起来。再加上上回的雪灾天象的事,更是叫这些百姓们众说纷纭。接下来桩桩件件牵扯到了帝后身上。什么皇后不贤,或是皇帝当年杀秦王沈珩有伤天和这样的话都传了出来。 过不了几日,钦天监又传出话来,说是皇后不得天命,竟然将皇嗣克死。这无疑是在烧得沸腾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皇后为后多年,一向贤良有加,这乍一出现这话,虽说不信的也有,但宁信其有莫信其无的占了大多数。 皇帝无奈之下,只能下旨将皇后禁足。 这事情实在演变太快,这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转眼这位凤命所托就成了禁足的人。阿翎得皇后庇佑甚多,一时也是着急了。这事分明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但是总有一点,她怎么也想不通。 就是谁在推波助澜!这明摆着招招都是冲着皇后来的,但除了柴贵姬,谁又能对皇后这样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可是,柴贵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阿翎脑中忽然浮出一个怕人的念头,却也不敢置信,只好跟自家夫君说了。 “却又有什么好怀疑的,我若说不是柴贵姬,你也是不能相信的不是?”萧清晏见自家小娘子一脸的菜色,也不调笑了,“你分明明白的,何必来与我说呢?” “可若真是如此,那她生下的那个孩子……”阿翎胸中憋闷,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看着自家未婚夫,怎么的觉得无法释然。 “果儿,你晓得微子启么?”萧清晏正色问道,“微子启才是长子,做什么商代的君王变成了纣王?不就是因为微子启是其母在做妾的时候生下来的?只有纣王,才是切切实实的嫡出。” 阿翎静默的点头,依着柴贵姬那性子,倒是也做得出这样的事来。虽说是个皇子,但如今生下来,也就是个庶子。只要能用这个庶子来让皇后失了人心,废后之日不远,而放眼宫中,家世品行能衬得上皇后这个位置的,就只有出身世家的柴雨霏。到时候她一朝问鼎后位,再生下皇子,那就是切切实实的嫡出了。至于如今的太子,皇后若是被废,他也就没有了嫡子的名头,只剩了长子。长子与嫡子比,孰轻孰重,高下立判。 揉了揉眉心,阿翎牙都咬酸了:“柴氏果然是狠角色,我往日只道她对别人狠,现在看看,她对自己也狠!自己腹中的孩子,她如何下得去手?!” “没有出世,在她眼里,只怕就是一团血罢了,有什么下不去手的?”萧清晏平静的说完,“我往日听父亲说过,当年的华玉帝姬便是如此,未达到目的,有些事儿是可以放弃的。只是华玉帝姬当年心气爽利,断然不会有这种阴狠的法子来对付别人。” “华玉帝姬巾帼英雄,我大齐人人敬仰。可惜柴雨霏只学到了皮毛罢了。”阿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只是如今世俗舆论哪个不是倒在柴氏那边,皇后现在是天时地利人和啥都不占。 唯一能倚仗的,就是皇帝了。 “我想进宫与舅舅说说。”阿翎觉得心烦,顺势靠在萧清晏怀里,“要是柴雨霏得逞了,这事可就糟了。”先不说她人品什么的是否当得起皇后的位置,就是这连自己的娃都能狠下心来杀了的心肠,未必不会把主意打到皇帝脑袋上。 “果儿,此事你就不必再过问了。”温香满怀,萧清晏也是有些意乱神迷,喃喃说罢,便深深吻了下去。唇舌交缠了不多时,某人才心满意足了,“你那舅舅,心眼不知道比旁人多了多少,咱们啊,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皇上没那心思废后,谁能左右?有时候,对于恶人,拳头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阿翎心中憋闷,就那么蹭在他怀里。对于自家舅舅那心机,还是表示服气的。现在就看皇帝对皇后的少年夫妻,到底是有多深厚的情谊。 皇后被禁足,柴贵姬产后月子无法理事,这回宫中也是乱了。贤妃和陆昭仪协理,但两人都是没有管过事的,磕磕绊绊勉强过关,只是没过上几日,便遇着了短账的情况。两人屡次查了无果,只好不要了老脸去问柴贵姬。 温温和和向两人解释了,送走了两人,柴贵姬这些日子也是格外憋屈。 萧清晏跟阿翎料的一点没错,那孩子的事,正是柴贵姬自己作出来的。对皇帝彻底死了心之后,柴贵姬对于所谓的帝宠也不甚在意了。宠爱易散,只有权力才不会背叛自己。而左思右想,当务之急就是要将皇后扳下来。 深深贯彻“女人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的柴氏,半点没对自己和腹中渐渐成形的孩子手软。她原本对药理就颇为精通,当下找了些孕妇禁用的食材来。 要知道,过热过寒对于孕妇乃是大忌,一来二去,任凭她那孩子是怎么个真龙附体千岁千千岁,也被自己亲娘弄得没命了。那日发动,也是吃了催生药。目的就是为了让皇后不得天命,逼着皇帝废了这个于江山社稷有损的发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柴氏是学了个十成十。 只是孕中吃些于身子有损的东西,柴贵姬也是蛮拼的。现在,总算是得了报应了。比如热性的香料,现在身上开始长疹子,还有寒性的食材,如今小腹总是钝钝的痛,甚至半夜痛得醒来。 这些暂且按下不表,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待柴贵姬意识到自己身子被自己亲手坏了的时候,已然晚了。 日子转转兜兜到了七月,那些子流言渐渐也因为殿试的开始而渐渐平息下来。可不嘛,这可是决定了无数学子一辈子的事了,所谓事不关己,皇后再不得天庇佑,那也碍不到自己什么事。 虽说流言渐渐平息,但皇帝还是没有一点松手的意思,依旧将皇后关着不说,太子和宋王也没少被斥责,众大臣们不得不觉得,皇帝这回就算不废后,只怕也让其名存实亡了。 不多日子,殿试结果出来,那连中两元的莫云果不其然中了状元。俗话说五十少进士,年仅十八的状元,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堪比大熊猫的存在了。 阿翎这日想到了,便进宫向皇帝请安。一路到了东宸宫,皇帝正坐在桌案前批阅奏折,见阿翎来了,也是淡淡微笑:“果果又来了?” “舅舅金安。”对于皇帝心眼里在想什么,阿翎还真摸不透,想到皇后如今的处境,阿翎也觉得有些难过。但别人家的事,别人都不担心,有你急的地方? 皇帝“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瞅着奏折。这倒将阿翎弄得无所适从了,只好闷闷的陪着皇帝坐在一旁。屋中静谧,半晌之后,皇帝才抬起头,扯着嘴角一笑:“你今日进宫,可不全为了向舅舅请安吧?” “是。”跟这位玩心眼玩不过,阿翎施施然点头,“果果想念舅母了,还请舅父允许果果去探望舅母。” “皇后不得天命,原也该废了,念在她伺候了朕多年的份上,留她这位子倒也无妨。你不见也罢。”皇帝淡淡说罢,又看着手中奏折,喃喃自语一般,“可别将你运数也坏了。” 记得往日,帝后间那样的融洽,夫妻情深足以形容两人,可现在,皇帝将皇后禁足了不说,还说出这样诛心的话来。阿翎太阳穴突突直跳,竟有种冲上去扯着皇帝衣襟摇的冲动。 皇帝舅舅啊,您老人家真是个渣男! 阿翎也是沉默了,一福受了委屈的模样。皇帝看在眼中,不免就想到了长乐来,一时心中也是难以言喻的感觉,缓和了语气:“也罢,你要去就去吧,只是,切莫怨舅舅没有提醒你。” “是,果果知道了。”一听这话,阿翎精神抖擞,忙谢了恩,被薛庆林领着往凤栖宫去了。 两个多月的禁足,凤栖宫虽还是往日那肃穆庄严的模样,只是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也是苍凉。快步进了宫苑,见长安一人立在廊下,就那么看着宫苑门口。见此时有人来,瑟缩了一下,才看清是阿翎,忙不迭下来扑入阿翎怀中:“姐姐……” 长安如今身量高了些,但因为守孝还是瘦弱得很。阿翎一壁抱着她,一壁对薛庆林道谢。薛庆林笑得那叫个高深莫测,欠了欠身,转身去了。 “平安,你不是在守孝么?怎的一人站在廊下?”抚着平安的脑袋,阿翎话中也是不忍。长安抽噎道:“绿绮姑姑说,母后开罪了父皇,如今禁足了。”又抬头,一双眼睛红红的,“姐姐,母后那样好的人,怎么会开罪父皇呢?” 阿翎喉中一哽,强笑道:“你父皇最疼母后了,如今柴贵姬那事,是你父皇为了保护母后才将你母后禁足的,等风头过了,自然就会放她出来。” 长安哭道:“那什么时候风头才会过呢?母后这些日子好伤心,总是哭……” 什么时候风头才会过?阿翎也不知道,只得先温言哄好了长安,唤来她的乳母将她领下去后,这才进了主殿。 皇后正在睡,只是一看就睡得不安稳。绿绮立在皇后床边,见是阿翎来了,忙请安。阿翎安然受了后,看着皇后。 皇后素来都是端庄得体的模样,如今却憔悴多了,鬓角都有了些银丝。阿翎自幼得皇后恩惠,叫的是“舅母”,实际上跟亲娘差别不大。此时见了她这样子,也只能在心中暗骂自家舅舅渣得离谱。 绿绮不忍吵醒皇后,引了阿翎到了外室:“如今这局面,想得到皇后娘娘的,也只有王姬了……” “瞧姑姑说的,我爹爹娘亲,还有两个哥哥谁不是挂心着舅娘?可惜嫂子上月才生,如今也不便走动,这才没能进来看舅母。” “温惠帝姬好生将息着才是……”绿绮叹了一声,“如今,奴婢也算是知道什么叫做最是无情帝王家的。娘娘与皇上夫妻那样多年,什么风风雨雨没走过?现在说什么天象问题?便是眼睛瞎了的也知道这压根儿是空穴来风。” 阿翎静默不语。身后却传来一声:“绿绮,皇上几时是你能议论的了?”回头,皇后立在门侧,长发垂下,病恹恹的模样让人心疼,一双眼睛黑得好像看不见任何光泽:“翎姐儿也来了……”   ☆、第88章 阿翎见皇后这模样,心中一酸,忙上前扶着皇后:“舅母……” “怎不见婉儿?莫不是已经忘记了我这个母后?”皇后声音轻轻的,倒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阿翎忙为自家嫂子剖白:“舅母多心了,婉姐姐才生了不久,月子里只恐见风伤了身子。前些日子还闹着要进宫,阖家都出动了才拦住。” 听这话,皇后的脸色稍微好了些,转而握了阿翎的手:“果果,如今柴氏风光极了是不是?我一朝被禁足,废后之事指日可待。只消得我这样倒下去,皇后的位子,非柴氏莫属。”说到这里,皇后忽然哀哀的笑起来,“我千算万算,最没有算到的,是她竟然对自己的孩子下得去手!” “只怕她是要立志做武媚娘的人。”阿翎也不知道怎么宽慰皇后,又在心中对着自家舅舅的小人狠狠一踹。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耍流氓! “你舅舅何曾是唐高宗?”皇后说着,泪还是沁了出来,“他不可能不晓得柴氏的手段,但还是坐视如此。大抵是早就对我,对我的儿子不满了。” 想到太子和宋王这些天连连被训斥,阿翎实在觉得很有这个可能啊。抿了抿唇:“舅母放宽心才是。就算废后之事已然是箭在弦上,但只要舅舅一日不下旨,舅母便一日都是皇后,是国/母,不是那些子小人能比的。” “我哪里是恋着皇后这个位置?”皇后堪堪冷笑起来,“我这么多日,难免寻思着,这么多的年头,我为了什么?”握着阿翎的手又加重了力气,“我现在放不下心的,就是婉儿。皇上再心狠,大抵也是不会怎么样两个儿子的,了不得,以后就做个闲王也就是了。你哥哥……”又自嘲一笑,“是我想差了,你哥哥那人,与你爹一样,妥妥的妻奴。” 阿翎吐了吐舌头:“舅母放心就是,舅舅未必会让柴氏如愿的。毕竟,柴家那情况,再多一个皇后,只怕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皇后抿了抿唇,静默不语。半晌后,才幽幽叹惋:“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了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我太将皇上当回事了,总以为,这样多年的情分,皇上再如何,也不会将我怎么样罢。” “若是枕边人算计起来,谁又防得住?”兔死狐悲的感觉吧。若是萧清晏哪日算计起了自己,恐怕阿翎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家那口子是个好的。”皇后微笑,“我只是想着,到底也是如此了。事已至此,再说也没有什么作用了。皇后之位,不要也罢了,但是柴氏……若是皇后之位给了她,她未必不会想要帝位。” 柴氏心机本来就重,偏偏面上还一副纯天然无害的样子。对于这点,阿翎不服都不行。 “舅舅应当不会糊涂至此。”对于自家舅舅的智商阿翎从没怀疑过,但是情商这东西……说不定都欠费了。 皇后一笑:“说不准呢,若是宠爱到了那个地步,未必不会。”她嘴边挂着的落寞笑容总叫阿翎觉得心中酸楚,却连安慰都没有办法安慰,只能握着皇后的手,嘱咐一句“舅母别多心”。 “这已然不是我多心的事儿了。我虽被禁足,但还不是聋子瞎子。柴氏一出了月子,皇上便将摄六宫事的权力给了她,我禁足那日被讨回去的凤印都放在了柴贵姬那里,活脱脱一副是我亲手下药将柴氏腹中胎儿害了的模样。”皇后转头看着阿翎,眼角漫上苦涩来,“可惜我没能早日看清,如今身陷囹圄不说,我那两个儿子还被我所累。况且还有个长安,我被禁足,她竟也陪我吃了这苦。” “长安原本就命苦。”要是皇后真的倒台,长安作为养女,要是被柴贵姬迁怒,那事情才叫完了。皇帝一向很少过问后宫之事,那才叫呼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么想着,阿翎也是憋屈。但除了说自家舅舅是个渣男之外,还能如何?作为一个皇帝,皇后命数与江山冲突,选江山那叫责任,选皇后那叫情圣。 胸口也像压了块巨石的阿翎与皇后絮絮叨叨说了约莫一个时辰后,薛庆林在外催促,阿翎无法,只得起身告退了。 出了凤栖宫,阿翎实在耐不住性子,道:“薛总管,不知道舅舅是怎样想的。舅母的事,放还是不放,总要给个准信儿啊,这样吊着,委实难受了。” “皇后与皇上是少年夫妻。”薛庆林没头没脑的来了这样一句,又笑道,“方才王姬来凤栖宫,并未见到,太子殿下和宋王殿下,又被皇上呵斥了。太子殿下还被皇上罚出了京城,也不知道如今要上哪里去散散心。” “什么?”不过一个时辰,又闹出了这样的事?自家舅舅真是神人也。自然,是神经病的神…… 等到了东宸宫前,阿翎一张脸都快黑成煤炭了。丫的,那一来是自家舅舅,二来又是皇帝,简而言之就是说不得。可是这干的是什么事儿啊!他对皇后渣就算了,太子和宋王何辜?揉了揉眉心,阿翎自觉如今气量还是大了不少,沉了沉气,才迈入了东宸宫的宫苑。 只是刚踏上玉阶,便见一个少年从门中走出。那少年身材颀长,却有些瘦弱,衣着得体,看得出是新裁的。阿翎此时一肚子火气,虽说对着少年郎有些好奇,但还是没有多看。薛庆林上前打千道:“奴才见过殿元。” 那少年郎生得也是眉清目秀,见是薛庆林,忙虚扶一把:“薛总管客气了。” 状元亦有称呼“殿元”,一闻这词语,阿翎不免对这少年郎多看了几眼。他生得也是俊美,举手投足间一股子书卷气,看着极是儒雅。也不待阿翎开口,那莫云已然转过目光,笑道:“元熙王姬。” “你认得我?”对于这年仅十八的状元郎居然认得自己这事,阿翎表示惊奇。莫云笑道:“与王姬曾有一面之缘。” 这话说得有够模糊的,但阿翎也不愿深究,点头致意后便进了主殿。皇帝此时负手立在窗前,背挺得好直,倒像是故作出来的一般。 这样多年了,皇帝也老了不少。 “回来了?你与皇后说了些什么?”皇帝也不回头,目光尽数落在窗外的金顶朱墙上,“你倒是不甚欢喜。” “舅母说,请舅舅多多保重身子。”对于要帮皇后刷印象分,阿翎觉得还是很必要的。 “请朕多保重身子?”皇帝淡淡笑道,“果果啊,朕比你了解皇后。以她的性子,现在没有恨毒了朕都是罕见,如何还会关切朕是否安好?” 见谎言这么容易被戳破,阿翎也就静静的不说话了。皇帝忽然“呵”的一声笑出来,转头看着阿翎,笑容之轻淡让阿翎怀疑他完全没有任何感觉:“果果很怨舅舅?” “果果不敢。”连皇后都没有说出一个“怨”字来,甚至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想着柴氏会不会对皇帝做什么。 有些人,模样装得再怎么恼恨,其实,心还是向着那个人的。 “朕总是有朕的理由。”皇帝转头,就那么怔怔的看着阿翎,“果果,与舅舅说些体己话如何?” “好。”阿翎顺势坐在左下首的位子,“舅舅想要说什么?” “我一向很疼你,甚至超过了亲生的皇女,你晓得为什么?”皇帝也坐下,虽说有了些年岁,但一张俊颜还是不减半分魅力,“你这张脸啊,总是叫我想起了长乐姐姐。” “舅舅节哀。”这么多年的只言片语,甚至上次伊雷的话,都叫阿翎心中有个大概的印象。亲姨母长乐帝姬,她很美,很好。 皇后就那么把玩着朱笔,脸上的笑容也染上了几丝落寞:“翎姐儿像极了姐姐……朕虽是皇帝,自认从无愧于人。除了长姐,除了你母亲。” 阿翎不觉静默,皇帝只是笑着:“休论我,便是你母亲,对长姐也是愧疚颇多的。长姐当年远嫁,本就是为了我与你母亲,甚至到了最后,连丢了性命,都是为了我与你母亲。” 对于这话,阿翎还是沉了呼吸。长乐丢了性命都是为了皇帝和纯仪?皇帝的笑容愈发落寞,眼底甚至又浅浅的晶莹:“果果,你并不晓得这些。自然也并不知道,你母亲当年嫁与你父亲,也是为了我。” 听得他的声音,阿翎忽然明白了为什么皇帝会在沈婉兮的婚事上松口了。 “君王者,总有不得已。当年朕与沈珩逆贼相抗衡之时,错一步便是步步错,实在容不得一点半点的不妥。” 阿翎还不怀疑自家舅舅说这话是为了让自己别那样担心,也是为了让自己回去转述此事,让夏侯家和顾家整个体谅一下皇帝的处境。 如今秦王余孽已然有出现了的,世家的力量自然需要借助,更何况柴家还有一个免死金牌——太/祖皇帝亲口许诺的“非灭族之罪,不诛柴家后”。 一旦涉足进了政治漩涡,便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只能一步步往下走,万丈深渊还是康庄大道,有时候,不过是在一念之间。 这么想着,阿翎忽然能理解当年的嘉国公萧逸,被太/祖誉为是“卧龙在世”的智囊为什么会立下“萧家男儿永不入内阁”的祖训来。一旦进了权力的中心,身不由己。 阿翎低头沉思着,皇帝倒是笑起来:“你方才来的路上,可见着莫云了?” 想到那翩翩少年郎,阿翎点头:“莫状元倒是一表人才,这样年轻,学识便如此惊人,实在叫人叹为观止。” “小丫头别与舅舅贫。”皇帝笑道,“你应是见过他的,可能想起来?”见阿翎一脸的莫名其妙,也不逗她了,“莫家的小儿子,唤作‘云哥儿’的,你果真没有见过?” 阿翎忽然觉得自己被雷劈了。   ☆、第89章 新科状元莫云居然是莫家的小儿子?!想到那窝子脑残,阿翎整个人都不好了。莫云那谦和有礼的儒雅模样,实在跟莫家两老的形象无法联系到一处。 只是转念想想,无怪看莫云哪里有些眼熟,竟是因为与沈婉兮还是有些微的相似的。 至于宫中,阿翎是没心思再待了,也就推说一个借口,辗转回了嘉国公府。 如今七月流火,天气也渐渐好上了许多。阿翎一路回了自己的小院,见萧清晏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神色极是悠闲。在宫中被皇帝气出了一肚子的火也平息多了。狗腿子一样的蹭上去,笑道:“夫君今日好闲。” “等着一个更闲的,为夫哪里敢不闲?”萧清晏扬起笑来,整张脸似乎都在散发着光华,一手揽了阿翎入怀,“今日进宫去,可是讨了气来受?” “可不,那人又是舅舅,怎能说什么?”再次骂了皇帝是个渣之后,阿翎埋头在萧清晏怀中,“其实我看了舅母,总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明白她一颗心担忧的是什么,萧清晏将她抱得更紧,附在她耳边道:“我又怎是皇上?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将咱们分开,即便是我死了,我的心也是在你这里的。” 阿翎原本正在感动,猛地听到他这句,拍在他嘴上:“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萧清晏只是笑,又忆起一事,眉头蹙了蹙,还是捉了她的手:“果儿,我与你说一事,听罢了也就是了,你若是不愿,我便替你回了他。”见阿翎狐疑,接着说,“上回二叔公带了他的孙女儿来,那女子你可还有印象?” 阿翎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还是有印象的,那女子生得倒是漂亮,也就点头。萧清晏一双眼中满是无可奈何,轻轻说:“她已然许了人家,是柴家三公子柴恒。只可惜她父母双亡,祖父再好,总不能在这些子事上说上什么,也就想请你去柴家探探口风。” 啥玩意儿!?许了人家,还是柴恒?想到柴贵姬,阿翎简直膈应得不要不要的,揉了揉眉心,才耐住了脾气,道:“就算她是二房的嫡女,但依着柴家的家世威望,又怎能看上她?” “这我如何得知?想来源自嘉国公府没有女儿,柴家想要与萧家联姻,无奈之下只能寻到二房的了。”萧清晏笑眯眯的,清俊的容颜上倒像是满是嘲笑。常言道士农工商,柴家可是士族,竟然纡尊降贵去跟经商的二房联姻,也有些滑天下之大稽了。 阿翎心中却是另一幅光景,要单说柴家,其实是没有什么的,奈何那柴贵姬有些事儿实在做得太绝,叫人见了膈应得很。世人能爱屋及乌,自然也能恨屋及乌。这样一来,对于整个柴家,阿翎都看不上眼了。 只是这事还真没办法,有话说长兄如父,长嫂自然就如母了。心中暗自埋怨了二房真丫的能找事之外,也就和嘉国公夫人商议,看什么时候婆媳二人一起去走一遭。 柴家那头倒也识趣,很快便来下帖子,说要邀请未来的姻亲到府上一叙,也算是要将婚事提上章程了。 柴家祖籍西林,故此连此时都称为西林柴家。说是人丁兴旺倒也能算是。柴家三个男儿,两个大的在外,柴恒在京中,还有个妹子是贵姬,如今离后位也就一步之遥。 这种情况,只怕不得意忘形都难。 一路将婆媳二人从角门引了进去,一路上倒也是从马车换成轿子,直抬到了正堂,才请两位下来。 柴恒已然立在正堂前,见嘉国公夫人和阿翎下轿,迎上来打了个千:“倒是劳烦两位了,委实是寒舍招呼不周。”又做了个“请”的动作,将两人引入堂中。 堂中陈设极为简单,却又无端给人一种雍容大气的感觉。在心中暗暗赞叹了柴家人的品味,阿翎与嘉国公夫人索性坐下。等了一会儿,嘉国公夫人还是忍不住道:“想来柴大人知晓我婆媳二人的来意,还请恕我唐突,这事儿,还是与令堂商议更为妥帖。” 话这样说了,柴恒脸色微微窘迫,还是温和一笑:“夫人有所不知,家萱并不在寒舍,在下这才越俎代庖……亡妻过世后,家中都是家萱主事,如今家萱不在,倒是整个家中都没了主心骨。” 这话中信息量,阿翎已然明白。原来柴恒是续娶,无怪看得上萧家二房了。另有一点,就是柴老夫人并不在府中。 只是人家的家事,阿翎还没有八卦到那个地步。嘉国公夫人略一思忖,觉得倒也没有别的办法,虽说怪异,但未必不是法子,便道:“算来柴大人和我侄女儿也是合过八字了。萧家阖家上下,皆是以为,不如早些结亲,如今既是了了心事,也是早日添一门亲戚。” 柴恒笑得极为温和,活脱脱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更何况年轻有为,家中又是世家,绝对的金龟婿。“萧夫人这话说得有理,晚辈的意思,也是如此。” 看起来,与柴贵姬并非是一类人。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柴贵姬看起来,不也是一个又美又温柔的美人么?捅起刀子来可没见她手软过。 嘉国公夫人与柴恒絮絮说着,阿翎也就只是充当一个陪客,脑子里走马观花般想着被禁足的皇后,还有自家哭闹着要回宫看老娘的大嫂。 怎么想怎么乱成一锅粥啊…… 只觉得脑仁儿疼的阿翎半句都没有留意两人的话,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地面,自顾自的想着自己的事。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两人的谈话骤然而止,阿翎这才回神,见嘉国公夫人眼中尽是慈爱的无奈,也就甜甜一笑,恨不得扒拉着撒会儿娇才好。 柴恒见阿翎那小女儿情态,也是一笑。出嫁后还能是这样的心态,唯独的解释就是,上至婆婆下至夫婿,皆是宠她宠得要命。不然哪家的妇人还能有这样的模样? 嘉国公夫人笑着携了阿翎:“倒叫柴大人见笑了,我这儿媳妇,总是被我宠坏了。” “岂敢?能有夫人这样的婆婆,想来是天下女子共同的心愿了。”柴恒笑着,目光还是落在阿翎身上。心中不免纳罕,自家妹子总与这样一个还有些稚气的,较什么劲? 谁都喜欢听赞美,嘉国公夫人自然更不例外,一时笑得合不拢嘴,也就起身告辞了。柴恒不便相送,也就唤了一个侍女打扮的相送。 上了小轿,阿翎掀开轿帘,见那女子也不是很大年岁,也是喜欢,索性搭讪起来:“你在柴家当差怕是有些年月了吧?” 侍女也是落落大方的点头:“回元熙王姬,已有十年了,八岁都到了如今十八岁了。” “哦,那你比我还大些。”阿翎道,“你是贴身伺候柴大人的?” 那丫鬟小脸上漫上红晕来,低声笑道:“我是伺候太太的。伺候三爷,我倒也是想,可惜三爷不好女色,往日与前头的三奶奶感情笃深,谁知道三奶奶一病没了,倒也是可惜。三爷那时开始,身边便只有小幺儿,哪里还许女子近身。”说到这里,又想起这可是未来三奶奶的嫂子,忙住了口,一脸的诚惶诚恐。 “我随口问问,你也别怕,我不吃人的。”阿翎打着哈哈,“不过,你既然是贴身伺候太太的,你家太太不在府中,你如何不一并去了?” “可不敢,太太被贵姬娘娘召进宫中去了。”丫鬟的脸上满是自豪,“好歹,贵姬娘娘遭了那样的罪过,皇上大抵也是心疼的,竟然许了太太在宫中住下。” 阿翎脸上一抽,她怎的不知道柴家太太被叫进宫去了?还住在宫里?!大齐开国以来,可有妃嫔之母住在宫中过?阿翎原本就疼的脑仁儿这回更疼了,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那丫鬟一笑:“倒叫王姬看了笑话,只是三爷的婚事,太太哪里能不参与的?怕过不上许久就要进宫求见贵姬娘娘了。宫中规矩王姬比我清楚多了,外臣之妻住在宫中,总是不便宜的。” 何止是不便宜!只怕你太太晚节不保了! 只是这话,阿翎也是不敢说的。一来是非议君上,二来那是自己舅舅,要是被自家老娘知道,非得被削死不可。 却说阿翎和嘉国公夫人出了柴府便换了马车。再次觉得自家舅舅忒不厚道的阿翎又憋了一肚子火,上了马车就哼哼唧唧的往嘉国公夫人的腿上一伏,低低道:“娘,我如今是愈发看不透我舅舅了。我委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嘉国公夫人知道她心中郁闷,轻柔的抚着她的发:“丫头,皇上本就心机重,绝非你能看透的。况且,什么事都有由头。这世上,天意不可违,皇上自比天子,自然而然的也是违不得。” 阿翎静默的点头,想到皇后三十年如一日的陪伴,换来的就是现在被禁足不知何时就地位不保的局面,阿翎愈发觉得,自己没法冷静了。 皇后之于她,是如同母亲一样的存在。 正在暗自伤感,马车却一个晃悠,阿翎差点从嘉国公夫人膝上摔下来。后者也是唬得不轻,忙低声问车夫:“出了什么岔子?” 帘外传来车夫歉意的声音:“太太,大奶奶,前边儿像是出了什么纰漏。”还没说完,外面的嘈杂声中隐隐混着几声尖利的女声,似乎在叫嚷着什么,听得阿翎皱了皱眉,“换条路吧。” 那车夫在外面站着,额上冷汗都快下来了:“只怕换不了,还请太太和大奶奶等些时候。” 连路都换不了?阿翎掀开车帘一角向外张望,见是前面有两个女子立在一边尖利的骂骂咧咧,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连车后面都被人堵了。 换句话说,自家的马车成了孤岛。 还没等阿翎汗颜,那被围在圈中一个中年妇人忽然冷笑出来:“呸!你这没心肝的,巴巴的哄着我,气死了我姐姐,你倒好,我与你这样久了,除了这什么都不是名分我还得到了什么?我带着一双儿女改嫁给你,难道你给过了什么好处不成?”说到这里,她一双眼中满是轻蔑与嘲笑,唾到了面前那男子身上,“好个没种的东西!你若是这般有能耐,如何不向你侄儿去讨要东西,在家中与谁置气!” 阿翎听得这声儿有些耳熟,定睛看去,正是那日大闹平阳伯府的李氏,而剩下那一男一女,正是裴老二和其女琳儿。三人的衣衫虽不说褴褛,但上面居然有补丁,实在叫阿翎觉得莫名其妙。 阿翎顿时好奇起来,大大方方的掀开车帘看着这一家子极品能闹出什么来。只见裴老二一张老脸通红,扬手便一巴掌抽到了李氏脸上,哪里还见当日的怜香惜玉:“贱人!你榨干了我,便这样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为了你们母子三人,我什么都不要了,落到这样窘迫的地步,你还有脸与我说这些?” 李氏原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现在陡然挨了一巴掌,捂着脸坐在地上,头发散乱,嚷道:“哎哟喂,杀人了,这汉子自己没种,打起了婆娘,快来看看,这世上怎有这样的人物!” 她一边叫着,人群中一边发出嬉笑声:“我说你们家隔三差五便要弄出这样的事,回回打也就算了,还回回打到街上来。虽说也是好看,但可有些新意不曾?” 听了这话,那琳儿站在一旁,涨红了脸,忙要拉自家娘亲,却被裴老二一巴掌掴倒:“与你母亲一样的贱人!在外胡闹,怀了不知道谁的孽种!来败我家财,哄得我不要了我的一双儿女,如今你母女二人得意了!” 李氏不料女儿也受到波及,扑上前长长的指甲给裴老二挠了个满脸花:“你这没种的,难道是我哄得你不要了他们?分明是你自己不要的!难不成怪我?”又哭叫道,“众位评评理,这人当日许诺会待我和我一双儿女好,自己撵了自己的孩子,莫非这时候来怪我?当日你难道被马粪糊了嘴,说不出挽留的话来?!” 人群中还是嬉笑,连一个为她说话的人都没有。李氏索性自己站起身来:“你这狠心短命的,究竟要我做什么?实话与你说了,若非当年看在你是平阳伯府的男人,我做什么能看上你?也不瞅瞅你什么模样!得亏是我那短命鬼姐姐才会对你死心塌地,若换做了我,势必要叫你绿云压顶!” 这在古代能说出这样的话,阿翎也是醉给她了。但见裴老二和李氏脸上皱纹都多了不少,想来这么久的日子,那叫个相爱相杀啊。 裴老二被李氏戳中了心中的伤,跳起来就掐住了李氏的脖子:“贱人,你这破鞋寡妇!若非是你趁你姐姐病中无力引诱于我,我又怎会犯了这样的大错!你母子三人就是来讨债的!我掐死你,倒也少了不少事!” 眼看着李氏脸色越来越红,一双眼珠子像是要从眼眶中激射,只怕就要闹出人命来。围观群众正要上前解救,看戏可以,这要是死了,以后没戏看不说,说不准还得吃挂落。 还没等身强力壮的男人们冲上去,人群中飞快的闪出一个肥硕的身影,双手扯住裴老二的脑袋就将他扔了出去,来人还笑嘻嘻的看着李氏:“我说娘,您看我救了您,可得多给儿子些开销了吧?” 想来,这位就是裴老二口中的风哥儿。看那脑满肠肥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学无术。 “我现在可是你的婆娘,你要是咒自己短命,我倒也不怕!”李氏老脸涨红,先骂了裴老二,又气恼道:“我哪里来的银两?就是有也被你拿去赌了!混账东西!我便知道,你一回来就没有不要钱的!” 风哥儿嬉皮笑脸道:“问父母要钱,倒是我错了?”一张肥脸又看着众人,“看什么看?没见过儿子问老娘要钱的?” 众人只是笑,裴老二被一下甩出去,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指着风哥儿,手指都不住的发抖:“你、你这孽种……” “我说爹,我又不是你的种,你瞎嚷嚷什么?”风哥儿依旧嬉笑着,想起什么,冲到裴老二身边便上下其手,从裴老二身上摸了钱袋子,“我就知道在你身上,那儿子就走了,爹娘好生过日子。好歹,我的小外甥儿还要吃奶呢。”说罢,脚底抹油就开溜。 裴老二慌忙去追,但哪里追的上?没跑上几步就喘着气跪在地上,骂道:“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风哥儿只作没有听到,经过妹妹的时候,还不忘一笑,顺手抽走了她发中的银簪子。琳儿原本就憔悴,这下长发批下,就跟女鬼一般。 李氏骂道:“你这逆子!究竟要将我们榨干是不是?” “儿子可没有,要是要榨干,早就将小外甥拿去换钱了。”风哥儿一路扬长而去,居然连一个拦的都没有。阿翎不免纳罕,裴老二跪在地上哭,李氏和琳儿也是相拥而泣。围观群众们或笑或叹,一个理他们的都没有,就这么散了。 马车经过三人的时候,阿翎忽然觉得真的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裴老二当年妻贤子孝,自己作出了那样的事,又为了这种人不要了自己的儿女。现在,总算是该明白,脏的臭的都往怀里扒拉的错处了。 见阿翎脸上浮出冷笑来,嘉国公夫人也是微笑:“果果想到什么了?” “没有,不过是觉得,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阿翎低声道,“或许我该看着,看看柴贵姬能有什么样的下场!”   ☆、第90章 却说这些日子,柴夫人被柴贵姬接入宫中去,虽说也有平安的音信儿捎回来,但柴恒的婚事迫在眉睫,再怎么也该将老人家接回来,过些日子就该娶媳妇进门了。 思来想去,柴恒还是向皇帝提了这个不情之请,说是要进宫见一见妹妹。依着阿翎的说法,皇帝这么些日子就是——“纯粹的精虫上脑,情圣属性发作了”,于是很大方的同意了。 确定了身上并无佩刃,柴恒这才被一路领进后宫。后宫一向出现的真男人就只有皇帝或者皇子们,身边的太监盯得也是紧,生怕这前任的状元郎做出什么事来一般。 镜头转向柴贵姬,自从小产之后,她才知道什么叫做风生水起。皇后一朝被禁足,放眼宫中,就她最大,皇帝也是礼遇有加,虽说早就冷了心,但柴贵姬也是不会拒绝皇帝的恩宠,只盼皇帝能早日废后,那样她也算是安了一颗心。 只是这话,像柴贵姬这样聪明的人儿,是从不会说的,甚至连一点端倪也不会显露,还很贤惠的劝起了皇帝将皇后放出来。 虽说,皇帝就跟没听到似的。 这样悠闲的日子,这位除了名头上还不是皇后的贵姬娘娘,一听兄长要来,倒也是极为欢喜的,早早的就泡好了茶,等着兄长前来。 柴恒一路到了柴贵姬的寝宫,那小太监先行退出去等候。柴恒进门后,缓缓行一个礼:“臣给贵姬娘娘请安。” “你我兄妹,此处又没有外人,哥哥何必如此?”柴家虽说有三个男儿,但除了眼前这位是她一母同胞的,剩下那两位,也就是个哥哥。 柴恒一壁应下,一壁纳罕,寻思着如何不见母亲,还是坐下,呷了一口枫露茶,见妹妹眉飞色舞的,也就不忍说什么,只管听着妹妹的话。 柴贵姬如今兴奋,毕竟眼瞅着就要登上后位了。她原本就不是个安分的,虽说表面上就是个高洁得不能再高洁的。拨了拨手上的珠串,她这才笑道:“我原本也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够见哥哥一面,如今倒也是不必我开这个口了。” “皇上心疼贵姬,此心此意,臣见了也是动容。”想到妹妹上回那惊世骇俗的话,柴恒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虽说柴家人都是有雄心壮志的,但这雄心壮志,可不是说要推翻皇帝,“贵姬与皇上自然不会离心。” “不会离心?”柴贵姬微笑,还是摇头,“哥哥,你且看着了皇后?她与皇上夫妻多年,不是说禁足就禁足了?帝王家的宠爱,实际上什么都不是。若是我,早早的将权力握在手中,势必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其实有时候吧,你就是想握,也该看看上面那位让不让你握着。 柴恒知道这妹子倔强,一旦冷了心,就是别人将心窝子给她看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当下也就闭口不言。在柴恒心中,虽说认可柴贵姬的才能,但柴贵姬再怎么,也不过一个女子,难道真能如武媚一般翻了天去不成? 柴贵姬见兄长不说话,也知道这话说得太过,唯恐隔墙有耳,也就不再提此事,道:“哥哥如今还好么?娘亲还好么?我听说哥哥与萧家的姐儿定了亲事,可是真的……”话没说完,便见柴恒瞪大了双眼,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要从眼眶中射出来一般,就那么瞅着自己。思忖片刻,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的柴贵姬轻轻问道:“哥哥?” “娘娘的意思,便是母亲不在娘娘宫中?”柴恒这下可惊得不轻,若是母亲不在宫中,这么多日子,又是去了哪里? “哥哥什么意思?宫中几时许了外臣之妻来住?这话若是传开了,休说母亲晚节不保,连皇上一张颜面也是没有了。” 柴恒见妹妹微微含怒的模样,一时也是埋怨起了自己的脑袋短路。依着皇帝这样想要给天下人做个表率证明自己是明君的性子,又怎么会让这样的事出现在自己身上?但若是母亲不在此处,又…… 柴贵姬见兄长目光游移的样子,也是回过味来,低声道:“哥哥的意思是,有人假传我的意思,将母亲接了去?” “正是如此,那日我尚未下朝,一回家中便听闻母亲被娘娘接入宫中小伴。原本那日午后母亲就该回来,谁成想一直到了傍晚,才有一人来宣旨,说是贵姬要将母亲留在宫中陪伴。我见那人是皇上贴身的内侍总管薛庆林,也就没有在意……”柴恒不住的拍着自己的脑袋,这事上他竟然出了纰漏,如今又在哪里去寻母亲? 柴贵姬一双柳眉登时倒竖起来:“哥哥!这样大的事,你竟是不肯知会我一声?如今弄丢了母亲,可有怎生是好?” “兴许是皇上……”说到这里,柴恒自己都说不出来了,若是皇帝,那这事儿就更是说不清了。皇帝瞒着别人将外臣之妻接入宫中,除了做那等子苟且之事,还能是什么? “只怕不是皇上。”柴贵姬伺候皇帝这么多年,也是摸得到一点子皇帝的脾性,“这等子事,一旦传开了,休说柴家没有脸面,便是皇上也要吃瘪,薛庆林是什么身份的人,一旦出面必然惹眼得很,皇上又怎会糊涂至此?只怕是有人易容将母亲劫走,只为要挟柴家……” “要挟柴家?”柴恒此时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个状元郎,“难道是……” “皇上对柴家好的缘故,无非是要纠结世家的势力来对付秦王余孽,咱们都能想到的事,秦王的余孽自然也能想到。”柴贵姬瞅了自家哥哥一眼,实在怀疑这哥哥智商怎么跟跳水似的,“只怕就是如此,要惹得柴家和皇上翻脸。”若能翻脸,她也不会隐忍这么些日子了。 柴恒颔首称是,又想到母亲不知下落,心却安了下来:“没有达到目的,他们还不会如何母亲。只是此事便能看出,宫中只怕是由内应,还请贵姬多多留心一二,臣在宫外,必然也会派人寻找母亲的下落。” “哥哥放心就是,我自然全力以赴。”柴贵姬颔首应下,心中也不禁急了起来。现在都被人在头上撒尿了,她又怎能不怒?何况对方的来历虽能猜到,但究竟是谁却说不清,此时被动极了。 幽幽叹出一口气来:“皇上那秉性我再清楚不过,宫中有内应的事他应当是知道的。如今我若是能在皇上最终问出什么倒是好,就怕皇上对我不甚放心,不会告诉我任何事……” 兄妹俩相视一眼,深深觉得这话并不无道理,皇帝心机深沉,又怎会将这种涉及到朝政的事说出来?更不说,柴贵姬是女子,断然不该听到这些的。 正想着,却听门外一声高唱:“皇上驾到——”两人愣了片刻,忙起身接驾不提。 皇帝今日气色倒是极好,一手携了柴贵姬,一手将柴恒虚扶起来,坐到主位上,微笑道:“你们兄妹二人难得相聚,爱妃与爱卿切莫怨朕不近人情,要来做个偷听贼了。” 柴贵姬不愧是个人物,听了这话,娇羞一笑,瞋了皇帝一眼:“瞧皇上说的,臣妾与哥哥不过说些家长里短的,难道皇上还有兴趣不成?” 皇帝笑道:“朕如何没有兴趣?爱卿只怕不日便要成亲,朕这作妹夫的,自然要大礼相贺了。” 这话险些唬断了柴恒心神。就是皇后胞弟兵部尚书顾亦寒都不敢唤皇帝一声“姐夫”,现在皇帝倒是自甘堕落自居成了“妹夫”,这难道是在变相的说明柴贵姬的确是皇帝属意的皇后了? 柴恒满脑子的想入非非,柴贵姬倒是淡然,起身下拜道:“皇上抬爱了,臣妾不过一介妾侍之身,又如何当得起皇上这样的爱护?” “你自然当得起。”皇帝叹道,“朕总是想到咱们的孩子,若非朕识人不清,又怎会……顾氏一向贤良,如今看来,不晓得她在身后做了多少朕不曾知晓的事,以致天怒人怨,害了咱们的孩子。” 对于这话,柴贵姬还是抖了抖,维持住了脸上的笑意:“皇上言重了,是臣妾与孩子无福。”想到那孩子从自己身体中落出来小脸青紫的模样,柴贵姬眼中还是有了些泪水。 再怎么心狠手辣,那始终都是自己身上的肉。 见柴贵姬如此,皇帝轻轻携了她的手,细细拭去她的泪:“你也切莫伤心,咱们必然还会有孩子的。”又转头看着柴恒,“待爱卿成婚那日,朕必然会送上大礼的。” 柴恒哭笑不得,还是硬着头皮应承下来。还成婚呢,老娘都不见了,还成什么婚?只是这话,倒也不敢叫皇上知道,不然,少不得又是轩然大波。 柴贵姬也是演技派,就着皇帝的手擦干了泪,闷闷一笑:“臣妾原本想着,兴许是有奸人离间帝后感情。如今想想,皇上乃是明君,若说世上有人看不过眼皇上,定是那些子秦王余孽了。” 皇帝脸色如常,话中倒还是谦和,只是上位者的气势暴露无遗:“再如何,他们也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又笑道,“你只管好生将息着,待爱卿成亲之日,你我一壁去祝贺如何?” 皇帝都肯纡尊降贵了,这简直是天大的荣耀。柴恒脑门上汗都要下来了,见皇帝说得极为真心的样子,咬了咬舌头,才忍住不说话。 柴贵姬也是施施然笑着,心中恼恨极了,却也无计可施。皇帝打定主意不松口,难道能逼问么?一时之间,那气血直往脑门上冲,但面上还是一番风情万种的温婉模样。 前文且说柴贵姬因着自己给自己下药落了孩子的事,身子受到了不少的影响,有事没事小腹便钝钝的痛,有时候甚至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这会子她一动怒,也不知道牵扯到了哪根神经,立时开始发作了。 两个七尺男儿被这阵仗唬得不轻,见她忽然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手捂住肚子,痛呼声已从嘴中吐了出来。再定睛一看,下边连血都出来了。竹雨明白出了什么事,慌忙扶住柴贵姬:“娘娘——”又一迭声道,“快些宣太医来。娘娘只怕又不好了!” 皇帝倒也是绝世好夫,半点不顾这血腥沾染的坏处,一把抱起柴贵姬便进了内室,柴恒虽说是兄长,但男女授受不亲,也就来外面等候。 皇帝将柴贵姬放在床上后,才问道:“她常如此么?” 竹雨哪里敢说是为什么?就支支吾吾的搪塞着。说是原来就有的病症,怕是休息了也就好了。 皇帝心眼本来就不知比旁人多几个,闷闷的应下,也不再问,竹雨却是心慌了,唯恐说得多错的多,忙拉住柴贵姬的手,低声宽慰着。 太医来的导师极快,给皇帝请了安,一壁给柴贵姬诊脉一壁道:“怎的又发作了?给贵姬娘娘开得方子可吃了?” 竹雨一边应下,一边给太医使眼色,让他千万别在皇帝面前说溜了嘴,不然大家一条绳上的蚂蚱,到时候柴贵姬活不了,自己也要跟着吃挂落。 太医院诸位个个都是人精,哪里还要她提醒着?只是这一诊下来,太医脸色顿时难看了不少。皇帝又立在一边,要是不说便是欺君之罪,组织了一下语言,拱手道:“皇上,恕臣直言,贵姬娘娘只怕是身子坏了。原本调理多日怕还能恢复,只是如今又见了红,只怕日后再不能有生养了……” 这妃嫔的价值就是给皇室繁衍生息,没有生养,无异于是说她失去了任何价值。竹雨一张脸也是白了,目光不住的游移在柴贵姬和皇帝身上。皇帝铁青着脸,也是点点头:“她日后会一直这样吗?” “好生调理约莫是不会的,贵姬娘娘原本就被寒性药物伤了身子,这才成了这样……”太医虽说说得模糊,但还是吐露了一点消息,“日后也只能如飞燕合德姐妹了。” 飞燕合德姐妹,当年用了息肌丸伤了根本,煮尽羊花也没能怀上孩子。 皇帝脸色阴晴不定,竹雨眼角更是突突直跳,两人皆是看着床上的柴贵姬,屋中静谧得没有一丝声音。   ☆、第91章 这头柴贵姬自作孽不可活,那头的阿翎却是全然不知此事。如今阿翎对于自家舅舅怨念颇深,也就听了萧清晏的话,除了每月例行公事的请安外,不再进宫了。 至于柴家两位所说的秦王余孽,除了上次那位宋家后人,阿翎便是一点苗头都没发觉,也就不再放在心上,安安心心的当起了嘉国公府的大奶奶。 只是身为长嫂,还有那么些事情是要做的。比如给小叔子们讨媳妇。 萧家的老二萧清凡已经与左都御史家的闺女说定了,唯独剩下的就是老三萧清沣。 萧清沣也是个可怜的,原本早就说定了庆端郡王的幼女,谁知道那姑娘三年前一病没了,萧清沣拖上几年,倒成了个老哥儿。 要说中意,阿翎对于郑太傅那孙女郑琳琅简直是满意得很。一来郑琳琅拎得清,二来家世也是上好,配上国公府的三子倒也是门当户对。 唯一麻烦的,就是上回因为阿柔的事,给了郑琳玉那样的没脸,郑家人不恨上萧家都算是不错了,还想嫁闺女给萧家做媳妇? 这日阿翎才起身,便听身边的丫鬟说是温宁来下帖子说是请她到帝姬府一叙,言道是有要事相商。 对于这嫂子,阿翎还是有一份敬意,问过嘉国公夫人今日可有什么事儿需要处置后,也就朝着温宁那头去了。 与裴家老二分家之后,温宁整个人都轻松了。裴宏碁和裴宏怿哥俩本就要好,如今一过继,就成了亲兄弟,何乐而不为。 从角门进了帝姬府,一路转到花园,见凉亭中已然坐了三个人,正是言笑晏晏,也就上前笑道:“倒是我迟了些,姐姐莫怪才是。” “真要怪你早早就不等你了。”温宁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起身携了阿翎坐下,“大家都是正经亲戚,也就不多介绍了,免得你们都说我如今老了,话絮了。” 阿翎这才看向其他两人,一个是佟明远之妻裴玫,另一个却是自家本家姑表姐妹王家琅华。两人都是瞅着她发笑,阿翎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忙坐下笑道:“可莫要笑我,我该不依了。” 王琅华笑道:“可不敢笑你,你被萧家哥儿宠坏了去,谁要是敢笑你,只怕一会子非得打起来不可。”又指着裴玫,低声笑得促狭,“你才是,可别大声儿了,吓着了我这小姑子,你这嫂子,仔细你那表哥揍你。” 阿翎“咦”了一声,转没看去,见裴玫掩在石桌下的肚子微微隆起,脸上也颇见丰腴,大喜之下忙起身笑道:“嫂子有喜了?” “可不呢,足足四月了。”温宁笑道,“现在可是眼珠子了,金贵得很。” 要说这世上阿翎最不放心谁,定是佟明远了。佟明远的心意,她虽是知道,但也没有办法回报。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心中祈祷着他过得很好。 裴玫倒是含了笑:“哪里有什么好金贵的?来日你们二人有了,那才叫金贵呢。”还是轻抚了一下肚子,脸上满是将为人母的欣喜、 阿翎看着她这模样,心中也是盘算起了要是自己有了身孕,萧清晏又是什么样。可惜自家那口子说了,不急在一时。 转头见王琅华也是拧着衣角笑得娇羞,忙出言笑道:“这妮子也想做娘亲了,可叫你家的努力些吧。” 四人都是嫁了人的,有些荤话也就没有那样忌讳。王琅华脸上一红,起身便与阿翎厮打道:“好利的嘴,你既是这样明白我的心思,只怕心中早也这样想了吧?” 这样玩闹了一会子,倒也安安静静坐下来了。温宁这才说了邀阿翎来所为何事:“这事说大倒也不大,只是好歹牵扯到一生的事,总不能孟浪了。”见阿翎不解的模样,笑着掩嘴,“可别这幅模样,我实话与你说了,有人看上了你家三哥儿,要我做媒呢。” 阿翎脑袋一抽,怎么又是温宁做媒?上回她做两个媒,就牵扯出来裴老二那个奇葩,这回再做个媒,别又扯出了哪位极品吧…… 虽然这样想着,但阿翎还是问道:“不晓得是哪家来托姐姐说媒了?” “你原也知道的,是郑太傅的小孙女。”温宁还没说罢,就见阿翎一脸吃了翔的表情瞪着自己,也是蒙了蒙,“难道与你家起了什么龃龉不成?” 这什么情况!?正想着要怎么拿下郑琳琅,郑太傅他老人家亲自送上门了?总觉得哪里不对的阿翎抹了抹脸,问道:“没有没有,只是我记得郑太傅家中还有一个大姑娘,怎的她还没说人家,就轮到小的了?” “亏你还说呢,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前些日子,郑家大姑娘竟是闹出了自尽的事。起先就是闹了一场,然后将自己关在屋中一声不吭的,要不是贴身的觉得哪里不对劲冲进去看,见自家姑娘都挂在横梁上了,也是救得及时,要不可就香消玉殒了。” 郑琳玉自尽了?!阿翎心中一颤,想到那姑娘的性子,顿时明白这事跟自己脱不了干系。那日中自己和小哥哥那样强硬,郑琳玉也是个烈性子,怎么肯忍了这气?想到她那日说的只恨自己没有生在公侯家,想必那时已经有了寻死的念头。这么想着,还是问道:“那如今呢?如何了?” “却也没有如何,在京外住着呢,权当是散散心了。”裴玫叹道,“祖母总说她性子刚烈,只是没想到会成这样。” 平阳伯府的那位老太君,正是郑太傅的妹子,虽说不知一个爹娘生的,但到底是亲戚,也就比旁人知道的多些。 “可有人看顾着?”阿翎又问道,见三人狐疑,也不好说是自己逼得郑琳玉自尽,“我不过……” 温宁想了想,又说,“仿佛是郑太傅那外孙守着呢。倒是个痴情种子,那日大姑娘自尽,那人眼泪当场就下来了,说什么都不走,还说要是大姑娘没了,他愿执夫礼三年不娶。” 虽说心里还是有那么点感动,但阿翎还是问道:“然后被郑太傅削了吧?” 温宁嘴角撇着,忍着笑点头。四人倒也是笑起来,阿霍看来智商还真有点不足,郑琳玉才被救下来,他就说什么要是别人死了……换了谁都得削他。不过,转念想想,他那能在庙中寻欢作乐的风流性子,要是因为郑琳玉收敛了,只怕阿霍他娘简直要跪谢这个侄女儿。 揉了揉笑得发酸的嘴角:“也就是说,郑家大姑娘算是许了那痴情种?” 见温宁点头,阿翎也是松了口气:“如此倒也是好,这么多姑娘,我最喜欢的便是郑家四姑娘了。又懂事,又明礼数……” “哪里会让你家哥儿吃亏?”裴玫见她完全是以挑儿媳妇的标准来的,也是微笑了,“王姬放心就是,郑家的家教礼数,在京中也是颇负佳名,郑太傅一世清名,怎会随意叫子孙败坏了?” “倒也是这个理儿。”阿翎颔首,又将目光放在裴玫肚子上,心中居然有种终于熬到头了的错觉,“我如今啊,还是希望嫂子能平安产下小壮丁呢。” 裴玫脸上僵了僵,还是微笑:“借王姬吉言。”阿翎敏锐的察觉到她的不自然,也不揭破,大底,又是那位卫姨娘怎么了吧? 裴玫如今怀着身孕,难免有些说不得地方,吃茶吃了不多时,便起身入恭去了。待她一走,温宁和王琅华的脸色同时都暗了,一左一右围住阿翎,叹道:“她倒也不容易,好在是个能忍的,不然只怕这孩子在满三个月之前就没了。” 阿翎也不料这两位对别人家的家事了解这么清楚,也就耐心听了。 且说那位卫姨娘,佟明远和裴玫成婚不过三月,她就成功上位了。为啥?就因为长得跟阿翎有三四分相似,然后成功触动了男人的初恋情结。更为凑巧的是,卫氏居然名唤“裹儿”,这可更好,更对上了佟明远的胃口。 卫氏在佟府之中极为得脸,裴玫原本是个贤惠的,也就忍让居多,佟明远又疼她,久而久之,有些人就开始拎不清。且说淑宁帝姬还有个女儿,也就是佟明远的胞姐,这位姑奶奶早早就嫁了,那日回去省亲,卫氏倒也长了胆子,居然冲撞了姑奶奶。 这位姑奶奶的性子比起其母,性子宁和得多,但也不是好拿捏的,当下命人将卫氏绑了狠狠打了一顿。卫氏狐媚,不知在佟明远跟前说了什么,佟明远倒是指责起了裴玫不善管家。裴玫那时刚有了三月身孕,佟明远原本就是好脾气,言辞也见不到多激烈,但没由来被说了一顿,孕妇本就多思,裴玫心中哪里能痛快?当夜便见了红。 淑宁和其夫佟国安七窍生烟之下,就要卖了卫氏,谁成想第二日还没等找来人牙子,佟明远先倒了。淑宁对人狠绝,但对于儿子却是疼到骨子里,也不敢将卫氏怎么样了。裴玫整日就像眼前飞了一只不能打的苍蝇,也是她性子好,不然早早的气绝了。 没想到有一日自家那温柔的表哥也会加入脑残的行列,阿翎整个人都不好了。也是叹起了裴玫见了自己居然没有恨屋及乌。 温宁也是怅惘:“我原本当明远是个好的,谁成想也是个感情用事的。再怎么,也不该为了一个妾发落自己怀着身孕的妻子。”又看着阿翎,“倒是你,出了这样的事,只怕二姑心中更是不待见你了。” “好歹是长辈,她也不能将我如何。”阿翎寻思着,这事情跟自己不能不说无关,一定要找个时辰与佟明远说清楚才行。 “这事……”温宁和王琅华就是知道了也不能如何,只能急在心里,总不能为了小姑子把妹夫打一顿吧?只怕还没等下手,淑宁早就将她俩给煮了。 阿翎脑子里乱成一团,见面前两人同时肃穆了神色,也是一震,肩膀也被人扶住:“在说什么呢?叫我也听听罢。” 裴玫立在身后,笑得温和从容,缓缓坐下道:“远远就见你们说的热火朝天的,叫我心里也怪痒痒的。” 这事哪里能叫她知道?三人忙统一了口径:“可没有说什么,不过是想到了些事罢了。”要说思维统一,三人从来没这么有默契过,脑子都是飞快的转着,只盼赶紧想出一个由头来搪塞过去。 裴玫素来是聪慧的女子,见三人憋红了脸的模样,也就明白了所为何事,心中虽是愤懑但也不戳破,坐下来饶有兴趣的看着三人能说出什么花来。 三人的cpu运转速度极快,不多时,王琅华便很好的岔开了话题:“你们可晓得么?听说戈雅大汗德勒克病重了,我寻思着,只怕庄和帝姬日子要难了。” “却又有什么难的?”温宁在心中为弟妹点了个赞,“她是大齐的帝姬,难道戈雅真的敢那样不给情面?” “倒不是这个缘由吧。”阿翎附和道,“三姐姐那性子,我也是不好说的。原本那样娇憨的人儿,竟是自请和亲了。倒也是难得。” “劝她和亲的,才是难得吧。”裴玫忽然轻轻说,“帝姬虽说是尊贵,但有时候,也是可以随意牺牲的。伊雷王子是德勒克汗最为宠爱的儿子,如无意外,应是下任可汗了。不过也听说,伊雷王子的兄弟们也是个个骁勇,这汗位究竟归谁,只怕还是未知数。” 不怕儿子不能干,就怕儿子太彪悍……阿翎隐隐约约觉得,戈雅现在的局面,大抵也快成了康熙末年那轰轰烈烈的九龙夺嫡。康熙老爷子那一群儿子,个个拎出来都是人中龙凤级别的啊。像是八爷适合搞外交,四爷适合讨债这种,世人公认的。 至于戈雅这群哥们,虽不知究竟如何,但见伊雷那模样,就知道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现在,有空去管别人的事吗?皇帝闹着要废后,皇后一朝被禁足,迁怒太子被逐出。柴家贵姬上位忙。 早就自顾不暇了——   ☆、第92章 那日从温宁帝姬府回来,阿翎想到佟明远和裴玫夫妻俩之间的事,不免也是蹙紧了眉头。蹭在萧清晏怀中,嘟嘟囔囔的开始抱怨。 萧清晏抚着她的发,也是极为平静的听着她说。末了,才笑道:“你倒是极为心疼裴家姑娘。” “我如何不心疼?我怎么也没想到明远哥哥能做出这事来。”阿翎撇着嘴说,佟明远素来温和,任是谁都要称赞一声,谁知道这温和的人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来就弄出了宠妾灭妻的事。先不管是为了什么,但只那卫氏不敬姑奶奶这件事,发卖了也没啥,偏偏佟明远…… 让阿翎靠在自己怀里,萧清晏才摸了莲子来给她喂了,笑道:“此事只能这般,你断然没有出面的理由。要是你出面了,卫氏知晓了她是像了你才会那样被佟家哥儿喜欢,只怕要出岔子。现在裴氏有孕,若是被卫氏可以闹腾一二,不说孩子保不住,但总是要受到影响的。”说到这里,又亲一亲她的额头,“况且你若是去了,叫我怎么办?” 阿翎抿了抿唇:“倒也是,我二姨那性子,忍得了卫氏一回,可忍不了第二回。随便寻个由头就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是明远哥哥那头,我竟是不知,他的心结这样重。” “只怕他心中恨毒了我。”萧清晏言笑晏晏,就那样凑在阿翎耳边低语,叫她红了脸后,又笑得促狭,“如今国事家事一个都不好,倒有些风雨飘摇之感。” 这话也不假,皇家不宁,废后之事,那可是兹事体大,更别说顾相是朝中半数以上文官的恩师,皇后虽与天象冲撞,但不至废后之地;这头皇帝也不松口,就这样吊着。 阿翎对自家舅舅实在无语,抬头见夫君一脸“你们这群鱼唇的人类”的神情,也是嘴角一抽,顺势蹭在他怀里,狠狠吃了一番豆腐才罢。 转眼又到了阿翎入宫请安的时候,皇帝如今大概也知道外甥女儿不待见自己,倒也不拦着阿翎去凤栖宫看皇后。 阿翎一路朝着凤栖宫而去,皇后如今倒是比刚被禁足之时好上了许多,见阿翎来了,脸上也多了些笑容:“前些日子婉儿才来,如今你又来了,可真是好。”说到这里,又低声道,“果果,你可知道你太子哥哥如何了?” 听到太子,阿翎也是沉默,摇头。皇后眼中的火苗子顿时熄灭了:“也是了,我儿现在被逐出京城,你又如何能知道?”说到这里,她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皇上太狠!柴氏太狠!” 阿翎正要说话,便听侧殿忽然“哗啦”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也是纳罕,看向皇后。后者脸上也是僵了僵,旋即苦笑:“大抵是那些硕鼠吧。” 耗子?什么耗子能弄出这样大的声响?但皇后都这么说了,阿翎也不便再问,说:“舅母放宽心就是,我方才进宫的时候,听人说柴氏今后再不能生育,如何不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倒也是她自己作出来的。”皇后嘴角含着惬意,揉了揉额角,“真希望这日子赶紧到头呢。” 阿翎忙卖乖的给皇后按摩,不觉侧殿又传来“咚咚咚”的撞击声,难道……“又是耗子?” 皇后也是怔了,摇头强笑道:“这耗子也是成精了。” “舅娘。”明白皇后瞒着自己什么的阿翎索性坐好,“难道舅母不肯相信我?” 皇后脸色平淡,憔悴的脸上也含了笑,只是那笑容说不出是苦笑还是强笑:“果果,你要知道,我总是不愿你卷进来的。你若是卷进来,夏侯家,萧家,谁都卷进来了。” “舅舅不会怎样的,好歹还有娘亲呢。”心中笃定皇后是怕皇帝迁怒了夏侯家和萧家,忙不迭拉着皇后,“舅娘,就告诉我吧。” 皇后脸色苍白,将阿翎的手拂下来:“果果,你回去吧,我累了。” “舅娘——”阿翎还没叫出来,门却被人推开了,正是绿绮:“娘娘,柴贵姬来了。” 柴贵姬……想到这女的,阿翎都恨不得咬她几口才解恨。柴氏跟林贵妃不一样,林贵妃再狠,她不会对自己孩子做什么,但是柴氏不一样,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样的女人实在叫人怀疑有没有心。 皇后脸色微微凝重,还是点头:“叫她进来吧。”又看着绿绮,后者会意:“娘娘放心吧,定不叫柴氏发现端倪。” 阿翎不懂这主仆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也就乖乖坐在皇后身边不说话了。 且说柴贵姬这些日子,过得也不太安生。先是老娘失踪的消息,又是自己再也生不出来孩子的事,这两件事齐刷刷的压下来,这人现在憔悴多了。眉梢也没有了皇后被禁足以来的惬意,缓缓向皇后行了个礼,也就坐在左下首了。 “妹妹怎的来了?”皇后微笑,“本宫已经失势,难为妹妹还记得本宫。” “皇后是君,臣妾是臣,自然记得皇后。”柴贵姬抬眼看了一眼阿翎,“元熙王姬也在这里。”又这样一笑,“元熙王姬眼看着就要与柴家结亲,想必是知道柴家的事吧?” “柴夫人不是被贵姬接入宫中了么?”阿翎冷然道。 柴贵姬脸上一滞,旋即冷笑道:“你也觉得是我叫人接了母亲走?”一双眼睛又转向皇后,“娘娘刚被禁足,家萱便失了踪影,想必不必臣妾多说了吧?” “你是觉得,是本宫?”皇后脸上也是漫出冷笑,“本宫身陷囹圄,全是拜你所赐,如何能部署?” “娘娘自然不能,但是顾丞相、顾大人,哪个不能?”柴贵姬忽然激动起来,病恹恹的脸上多了怒意,看着竟有些可怖,“顾染霜,你我之间的事,何必扯上别人?祸不及妻儿,罪不及父母。你顾家为了牵制我。莫不是宁愿与秦王余孽相纠结?家兄在外寻找多日,我也在宫中寻找,放眼京城,唯一有一个地方藏匿家萱而不被人怀疑的,只有一个地方!” “一派胡言!”皇后见她那神情,半分不怕,脸上倒是多了轻蔑,“柴氏,你做下的事,总会有报应的。”说到这里,她忽然笑出来,如同晴暖的初阳,“况且,皇上一日没有废后旨意,本宫一日还是皇后。妹妹以厌胜之术诅咒于本宫,该当何罪!” “皇后也不怕闪了舌头吗?”柴贵姬原本含笑,一瞬间脸上却多了惊恐,“你——” “贵姬实在太聪明啦,什么都瞒不住。”皇后笑眯眯的,接过绿绮递来的绢巾,在脸上抹了几把,拭下来一层蜡黄的物质,看得阿翎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就那么看着皇后和柴贵姬。“可惜贵姬来得实在不是时候,难道你一点都不好奇,本宫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将一个大活人运进宫吧?” “你——”柴贵姬几乎弹起,她竟是忘了,皇帝将宫中诊治得如同铁桶,皇后做了这样的事,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脑中又细细过了一次从自己产下死婴后,皇帝反常的体贴入微,还有不管不顾的将皇后禁足,闹着要废后……一系列的事串在一起,倒构成一幅无比清晰的画面——一切都是帝后布下的幌子! 阿翎瞅着皇后微微含笑的脸,一时也是蒙了。皇后缓缓走进柴贵姬,手中擦拭过脸的手巾扔到了柴贵姬脸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了。本宫尚且耐得住,你又急什么?你大抵不知道吧,你宫中到处都是皇上的眼线。比起你那哥哥,你才是真正叫人不省心的。” “皇后什么意思?”柴贵姬此时才觉得什么叫大势已去,也没想到,自己就只是想差了一步,竟然将自己喂到了狮吻中。 “你难道不懂么?”门外忽然传来皇帝的声音,这剧情反转得太快,阿翎脑子还没转过来,便见皇帝大马金刀的走进,“太/祖皇帝许诺过,非灭族之罪,不诛柴家后。现如今,朕可是有了你的罪证!”说罢,一个盒子猛地被扔在柴贵姬面前,那在地上弹了一下,落出一个布人来,“贵姬柴氏,以厌胜之术诅咒皇后,该当何罪!” 自古以来,以厌胜之术的后妃,从来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柴贵姬直直的看着那布人,忽然扬起笑来:“皇上好手段,臣妾自愧不如。” “谋害温惠帝姬的事,自然有人会调查。”皇后微笑,那神色,惬意之中满是一股子说不出的威严。 阿翎怔怔的看着舅舅舅母,心中忽然就像是刀子在割肉一般。暗自庆幸起了听了自家夫君的话,没有过多的插手此事。 非灭族之罪,不诛柴家后。这是柴家世世代代的保命符,但如今厌胜诅咒皇后,这罪名,就是株连九族都够了。 柴贵姬脸色颓败,忽然问道:“皇上看来,是成竹在胸。” “你的话,朕都一字不漏的听着。”皇帝笑得温柔,“先是谋害朕的女儿,再是蛊惑柴恒与朕离心,更是亲手对腹中孩子下药……一桩桩一件件,你真当朕是傻子吗?”说到最后,皇帝已经咬紧了牙,“朕焉能容你?柴家没了你,朕还有大用。” 先不说柴贵姬如何作想,阿翎整个人如同掉进了冰窟窿之中。对于皇帝的腹黑,她一向是知道的,但也不料皇帝能黑到这个地步。既是保全了太/祖皇帝的许诺,又能除去这个不安分的妃子。 柴氏是第二个贾南风,甚至于,第二个武媚娘,只是她错的最离谱的地方,只是她忘了,皇帝不容许任何人沾染到自己的权力,更不容许有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自己。 所谓宠妃,宠的时候,你是妃;不宠了,你就是个物件,用之可弃。 柴贵姬坐在地上,就那样轻笑着:“所以,皇上就是仗着,世人都会以为,皇上不会派贴身的太监做这样惹人注目的事,然后命薛庆林带走了我母亲,而后囚禁在凤栖宫中,只等我入局,瓮中捉鳖?” 帝后并肩站立,俯视这柴贵姬,也不说话。柴贵姬忽然笑出声啦:“到底是皇上!臣妾佩服!委实佩服极了!”说到这里,“既是如此,臣妾倒也没什么好牵挂的了。只求皇上再让臣妾见母亲一面吧。” “柴夫人一直在侧殿,如今咱们的话,她都能听见。”皇帝淡淡道,“你自己告诉你母亲,朕,可有哪一件冤枉了你?” “并未。”柴贵姬微笑道,“甚至于,林贵妃到死,癫狂的模样,也有我的份。”又转向阿翎,“是我一直给她下药的,叫她一受刺激便疯疯癫癫。原本,我是想要她发疯之时杀了顾氏,谁成想……” “别拿林氏与你比。”皇后微微含怒,“林氏再如何嚣张跋扈,至少她对皇上的心是真的,至少她对两个女儿的心是真的。而你……”话尚未说完,门外风风火火冲进一个小小的身影,冲到柴氏面前,抓着她厮打起来:“你这蛇蝎妇人,你还我母妃,你还我母妃……” 长安年岁还小,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主殿中回荡,她一面哭一面扯着柴贵姬:“你还我母妃,你还我姐姐——” 长安自幼体弱,此时卯足了劲儿,还是被柴贵姬猛的推开:“还你母妃,还你姐姐?这宫中谁又比谁干净?谁没有害过人?”长安坐在地上,瞪着柴贵姬不住的哭着,柴贵姬此时也是红了眼睛,就那么瞪着皇后,“你难道就高贵?你没有害过别人?我家世相貌哪里不如你,凭什么你是皇后,我就要屈居你下?我自小便知道,就算是不可为的事,也要变成可为。”她又嫣然一笑,“错了,我还有一点不如你,就是,皇上信你,不信我。”她自顾自笑着,到最后放声大笑。柴氏素来矜娇,几时有这样癫狂的时候?直直将眼泪笑了出来。 长安也是坐在地上哭,皇后抱起她,轻声宽慰几声,才转头看着阿翎:“我说过了,不愿你卷进来。” 阿翎一笑,阴差阳错,还是卷进来了不是?虽说这事,未必是她想的那般。 皇帝也像是累了,从皇后怀中接过小女儿,安慰了几句。也不看柴贵姬:“你且去看看你母亲吧,最后一次。” 柴氏笑道:“皇上,可否对外宣称臣妾暴毙?好歹,皇上给臣妾安下的罪名,再并上臣妾本身的罪,柴家只怕要毁了。” 皇帝静默颔首,柴贵姬这才微笑,起身向着偏殿而去,只是还没走出门,便听到一声“砰”,旋即响起绿绮的惊呼:“柴夫人——” 柴贵姬脸色顿变,主殿之中的人也都忙慌慌朝着偏殿去,一进门便见满墙的血红,一股子腥甜味在屋中蔓延,柴夫人竟是触壁了! “母亲。”柴贵姬一张脸褪去了所有血色,忙扑在柴夫人身边,柴夫人尚未断气,满脸的血污,吃力的转头看着柴氏,缓缓抬起手,却再也没有力气,只能轻轻拂在柴氏脸上,声音轻不可闻:“你这逆……”那“女”字却再也说不出来,猛地垂下手,死不瞑目。 绿绮退到皇后身边,低声道:“求皇上皇后开恩,放过柴家。柴夫人道是自己教女不善,愿以死谢罪。” 柴贵姬和柴恒亲娘死得早,又被华玉帝姬讨去养了不少日子,华玉帝姬死后,却是如今的柴夫人抚养,一向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为了柴恒兄妹俩,柴夫人甚至自己没有要孩子,现如今,柴夫人临死前只说了三个字,连“女”字都没能说出来。 柴贵姬呆呆的坐在柴夫人尸身旁,忽然哭号出来,不住的对着柴夫人的尸身磕头:“娘,娘……”半晌后,却再也没有声音,软在了地上,渐渐有血从口鼻处沁出来。 虽说某人实在是触到了皇帝的逆鳞,但到底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了,一路将太医拘了来。太医来的时候,柴贵姬整张脸满是血,七窍还在不住的淌血,唬得太医忙将开了止血的药方,说是因为气血翻涌,还有身子里寒性热性药物冲撞起来所致。足足折腾到了那夜二更,柴贵姬还是没了。 好端端的美人,竟然七窍流血而亡。红颜白骨,不过就是转瞬的事罢了。 虽说有些人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柴贵姬死了的事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不久之后,柴府又挂出了挽联,柴家三个儿子齐齐聚在一处,皆是叹惋起来。 柴夫人惨死,尸体更是宫中送出来的,不管怎么想,都是怨不得柴家了。   ☆、第93章 却说柴贵姬一命呜呼,京中倒也是对此表示纳罕。一个后位竞争大热门的女子,你现在来一句她没了,任是谁心中都要生疑。 阿翎那日回到了嘉国公府,整个人都沉闷得很。想到皇帝的心机手段,再想到皇后为了皇帝的隐忍,最终便联系到了当年的嘉国公萧逸立下的祖规来。 只要不涉及到最中心的权力,便不会出现这等子事,也能永保萧家血脉。 柴夫人一朝殒命,柴家三个大老爷们纷纷辞官丁忧,一大家子窝在柴府中。原本说定了的萧家二房的姐儿也去看了几回,倒也没有后文了。 只是还没等守孝开始,一把大火竟然将柴家烧得啥也不剩了。柴家一来二去,竟然死了干净,不免叫人怀疑是不是谁下了毒手。 只是聪明人心中这样想,也是不会说的,毕竟,最有可能下手的,就是上面那位看来谦和有礼又爱惜人才的主子爷了。 这头风波消失,而那头,风波才刚刚起来。 却说德勒克带着两个儿子到大齐京中去溜达了一圈,又带回来一个便宜媳妇。谁成想,在回戈雅的途中,竟然染上了风寒。再怎么说铁打的,但德勒克已然六十岁的人,折腾了大半年,身子骨愈发差了。 眼看着老爹大概要闭眼了,下面一窝狼崽子开始咬对方了。 为首的就是伊雷和哈尔墩。 旁的先不说,光是庄和这事上,哈尔墩就没少和伊雷呛声。伊雷原本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儿,然后庄和在床上又是娇媚,下了床则是里外都透着一股子豪迈。模样生得这般娇媚,但性子又是彪悍的女子,草原上还真没有多少。 情圣属性暴涨的伊雷早就将庄和做下的彪悍事抛之脑后,舍不得丢手。而哈尔墩也是个情圣,脑子里全是庄和的倩影,将自己一帐子女人都视而不见了。 庄和倒也只作不知,每日还是与伊雷腻在一起,遇上了哈尔墩,则是甜甜笑着,一对酒窝看得哈尔墩恨不得直接办了她才好。 这日,刚从德勒克牙帐中回来,庄和也就鞠了些奶豆腐来,坐在帐子外面,就那样看着苍茫的天空。戈雅苦寒不假,但在这里,却能看到与大齐不一样的景色。 起先听到柴贵姬没了的消息,庄和只觉得心中爽快,旋即又是一阵落寞。这人啊,一个个全没了,虽说从不对盘,但好歹,也是相熟的。 人生一物,要么,就是看着别人从自己生命中渐渐离去,或者让自己从别人生命中渐渐离去。 想到京城,想到佟明远,庄和眼底还是多了些泪光,闷闷的咬了一口奶豆腐,低着头也不说话了。 猛地,面前投下一片阴影来,庄和狐疑抬头,见是哈尔墩立在自己面前,正目光炯炯的打量着自己。见她抬头,一双眸子灿如星子,哈尔墩不免心情大好,放柔了声音,生怕唐突了美人:“你怎一人在这里?” “我没有必要告诉王子吧?”庄和嫣然一笑,说出的话却是这样冰冷。哈尔墩受虐属性那叫个直线飙升,也不着恼:“我总是无时无刻都想知道你在做什么的,我、我想要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有一刻想过我。” 庄和默了默,她又不是瞎子,哈尔墩这些傻事也是看得见。反问:“想过又如何?没有想过又如何?” 哈尔墩被这笑容迷得三魂丢了七魄,也不多想,一把抓住庄和的手,将她待到怀里:“你心里也是有我的,是不是?” 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招,庄和只得将手抵在他胸膛:“快放手——” “我不放,你心里是有我的,我晓得。”哈尔墩固执得像个孩子,从来没有像喜欢庄和一般喜欢过别人,对于庄和,他当然志在必得,又被庄和模糊其词说了这样一句,他的野性自然就被激发出来了,细密的吻落在庄和脸上,“囡囡,囡囡……” 庄和脑袋都大了,这位哈尔墩王子脑补功力实在太强,叫庄和整个人都招架不住。现在这局面,再不反抗就等着被吃抹干净吧。庄和沉一沉心,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来横在哈尔墩脖子上:“王子孟浪了,我不是任人轻薄的人。” 哈尔墩一颗火热的心被庄和一盆冷水浇下来,也是重拾了理智,就那样怔怔的看着庄和:“是我唐突了你……你别与我置气好么?”说着,伸手握住庄和握着匕首的小手,“你不会杀我的,不是么?” 庄和笑着,匕首却朝里面压了压:“王子试试。”那匕首原是伊雷给庄和防身用的,说是吹毛立断削铁如泥都不为过,不过这一个举动,哈尔墩脖子上已然开了一道小口子。 哈尔墩看着她,忽然将匕首打落:“你就那么喜欢伊雷?他有什么好?”又锤在自己胸口上,“我会比他疼你,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你为什么从来不对我那样?” 拳头撞上皮肉的声音,庄和听了都觉得疼,还是沉默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不说。哈尔墩一把拉住她,死死的箍在怀里:“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觉得父亲合眼后他就是下一任大汗是不是?我从不比他差,这场争执,谁胜胜负尚且是未知数,我总要你看清,我绝非不如他。” 德勒克病重以来,这些狼崽子们没少跟对方呛起来。而草原上的民族一旦闹起来,少不得要斗殴的。王子们一斗殴,管辖的部落也跟着一起斗殴,俨然要打内战的趋势。 伊雷和哈尔墩这两位比起其他的,可就好了不知多少,再怎么,还是没给病重的老爹找事。 而庄和,说穿点,委身伊雷也是为了能解除圈禁,并且是在押宝,只要伊雷能上位,再熬死了那位王妃,庄和必然就是戈雅的阏氏,到那时候,随便寻个由头回到京中,再慢慢与阿翎清算。 哈尔墩见庄和这回安安静静待在自己怀中,心中大喜,低声道:“囡囡,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庄和嗤笑一声,还是猛地推开哈尔墩:“王子不必说笑了。我是你兄长的侧妃,虽说算不得你嫂子,但也不是你能侵犯的。还请王子打消这个念头吧。” 说罢,从地上拾起匕首,重新纳入刀鞘中,头也不回的去了。哈尔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沙包大的拳头紧紧握起,连青筋都突出来了。 却说庄和回了帐子,没由来觉得心累,也就和衣躺在床上。还没等进入梦乡,一股子大力忽然袭来,将她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失重感叫庄和立马睁眼,伊雷含怒的面容映入眼帘,床边还站着一个生得极为英气、肤色黝黑的女子,正是伊雷的正妃阿茹娜。 庄和是深宫中出来的,对这些女子间的争斗有着先天的直觉,就那样看着伊雷:“谁惹得王子这样生气?” “侧妃还真是脸厚呢。”阿茹娜笑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不知道么?” “我不知。”被伊雷提溜着,就跟一个小羊羔似的庄和瞅着阿茹娜,“王妃是说了什么,叫王子这么生气?” 伊雷原本直接掐死庄和的心都有了,但现在看着庄和的脸,又可耻的软了,想要将这丫头狠狠甩开,又怕伤了她,只好尴尬的放手,别过头道:“你今日干了什么好事,还不自己招来!” 庄和低头揉着痛处,也就一桩桩一件件的说给伊雷听。说到最后,声音戛然而止。被伊雷催促道:“然后呢?” “然后?”庄和一笑,换了个妩媚的姿势坐好,“然后就被王子给提起来了。” 伊雷不觉尴尬,看向阿茹娜,后者倒也处变不惊,笑道:“难道是我方才与哈尔墩碰上后,没有说上两句,便滚到别人怀里去了?我瞧着,侧妃似乎对于哈尔墩的钟情很是受用呢。” 原来是这个缘故……戈雅风俗与昔年匈奴相似,若是老爹死了,儿子可以娶老爹的媳妇儿;兄长死了,弟弟也可以娶嫂子。但现在伊雷还没死呢,哈尔墩就对庄和上下其手了,更何况两人为了汗位没少闹起来,新仇旧恨加起来,伊雷不炸毛才是有鬼呢。 阿茹娜不知道是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给伊雷说的,只是庄和可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当下发挥自己的技能——当年的泪包,虽说久不使用技能,但不代表哭不出来了。 只见庄和垂下羽睫,眼中水光潋滟,连声音都多了几分诚惶诚恐的哀泣:“原来是这个缘故,不晓得王妃是看到了什么?真的敢说我故意滚到哈尔墩王子怀里去了?”说到这里,她掩面哀哀哭着,委屈极了,看得伊雷不免心疼起来,心中却仍半信半疑。 阿茹娜可是草原上剽悍的女子,最看不惯的就是大齐女人动辄哭哭啼啼,解下腰间的马鞭又要抽到庄和身上去,伊雷忙扯住阿茹娜:“你又何必动手?” “哭哭啼啼的,给谁看?谁不知道你们大齐的女子最是狐媚,只恨不得用眼泪将男人心给哭化了。”阿茹娜厉声骂道,“你也只管哭,若是这事儿不说清楚,便是王子肯放你,我也是不肯的。便是你老子派兵来,我也不在乎!” 庄和掩面哭泣,这招只能对于情圣有用,但像是阿茹娜这等子性子如火的女人,就没有任何用处了。放下手,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看得伊雷这位怜香惜玉的草原英雄心中又软了。 阿茹娜跟伊雷成婚也颇有些年头,一见他这神情就知道要坏事,也懒得跟他招呼,手中马鞭呼啦一声便抽到了庄和脸上:“狐媚!我看你花了这张脸,还有谁喜欢你!” 那一鞭子抽得很重,庄和脸上顿时开了一道血痕。世间女子都是爱美的,更不用说庄和这等子原本就是美人的人,一时心中恼怒异常。阴恻恻的看了阿茹娜一眼,翻身便取了腰间的匕首,哭道:“王妃既是这般冤枉于我,我也不必再活,只盼一死以证清白。” 要是闹出了人命,伊雷这回可好玩了,更别说,庄和是大齐的帝姬,大齐皇帝那头交不了差不说,这还是长乐嫡嫡亲亲的侄女儿,德勒克更是要火,阿茹娜也是愣了愣,还没出手,伊雷已然握了庄和的手,一把将其手中匕首打落:“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死?” 庄和呆呆的看着他,小脸抽了抽,“哇”的一声软在伊雷怀里痛哭。伊雷也是被她哭得心软了,回头看了阿茹娜一眼:“还不走!” 自从庄和过门,阿茹娜觉得自己是愈发说不上话了,现在又吃了瘪,直接打死庄和的心思都有了,也是撒起泼来:“我不!今日她不将事情说清楚了,我就是死在这里也绝不走!” 一个正妃一个侧妃,一个撒泼一个大哭,伊雷脑袋都大了,一壁抚着庄和安慰,一壁看着阿茹娜:“别是你捕风捉影,想着旁的什么。” “我想着旁的什么?!”阿茹娜原本脾气火爆,听了这话差点没一鞭子冲着伊雷而去,“亏你敢说这样的话!这么多年了,我的心什么时候不向着你的!你难道被这狐媚子迷了心眼,现在来指责起我的不是了。” 伊雷自知这话说得欠妥,但庄和哭软了身子,一时也不好撒手。庄和抽抽噎噎的,小心翼翼的拾了钉在地上的匕首,银亮的刀刃上,尚且沾染着几丝发黑的血迹。她这才哭道:“是,哈尔墩今日的确不轨,却也赖不得我。若不是王子送了我匕首防身,我今日必然没了活路。”说着,将那匕首托到伊雷面前,那是个声泪俱下:“是我用匕首架在哈尔墩脖子上,这才唬退了他,这血迹便是证明。” 伊雷看了一眼匕首上的血迹,心中也是锃亮,转头看着阿茹娜。阿茹娜也是倒霉,今日她也就是看到了哈尔墩紧紧抱着庄和,当下觉得拿捏住了庄和的把柄,又觉得这货实在不配伺候伊雷,转头就去告诉伊雷了,自然没看到庄和用匕首自卫的情形。至于什么庄和投怀送抱啊,则是她杜撰出来的。 庄和早就看多了女人之间的争斗,此时还不忘添油加醋:“王妃这样关怀王子,真是让我心中动容。只是我再如何不堪,也是大齐的帝姬,我难道竟是自轻自贱到了委身于旁人?我……”说着,又开始哭诉。 伊雷此时心中怒火滔天,一半是因为阿茹娜的捕风捉影,还有一半则是缘于哈尔墩的放肆。 两人为了那汗位本就头破血流,没成想哈尔墩竟然这么无耻,对他的爱妾有非分之想不说,今日居然还动起真格来。伊雷抱了庄和在怀,又冷着脸让也是憋了一肚子火,现在恨不得直接抽死庄和的阿茹娜下去后,暗自在心中许愿。 这辈子若不将哈尔墩碎尸万段,他伊雷枉为男儿!   ☆、第94章 九月的天气,鸿雁长飞,天空都多了几分澄澈的蔚蓝。秋高气爽,自然不同于旁日。 这么些日子,阿翎也算是忙得脚不沾地了。嘉国公夫人再怎么能干,到底也是上了年岁,有些事实在没法子亲力亲为,大头的事情自然就落到了身为长媳的阿翎身上。 尤其是,萧家剩下的两个哥儿萧清凡和萧清沣接二连三的成亲,据说嘉国公府为了下聘,那是老本儿都拿出来了。娶得正是左都御史家的嫡女张氏,还有郑太傅的小孙女郑琳琅。 只是这新婚燕尔,原本也是喜庆的日子,二房一个消息递了来,也就败了兴致。 “伯娘,三位嫂子,二丫头她,没了。”听完二房大哥儿说的话,嘉国公夫人也是微微叹惋:“好生苦命的孩子……” 那府里的二丫头,指的正是与柴恒定下婚事的萧婧。那原本也是个心比天高的,与柴恒订了亲,再不济也是个官家太太了,谁成想,从定亲开始,柴家一直走背字。先是政治靠山柴贵姬一朝“暴毙”,然后柴家太太又没了,最后更好,一把火将柴家烧得啥都不剩,算是彻底绝户了。在这个时代,出了啥事都要怪到女人身上。舆论不免开始一边倒,说萧婧是天煞孤星,还没嫁就克死了未婚夫全家,一来二去,萧婧本就是个心气高的,也就给气得害了病,药石无灵。熬了几个月,还是去了。 嘉国公夫人见来通传此事的萧家二房大哥儿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是道:“湛哥儿倒像是有什么话不便说?” 萧清湛含糊其辞的“嗯”了几声,还是说:“妹子一朝没了,虽是未嫁之女,祖父也不愿委屈了妹妹。原本也不该叨扰伯娘,只是那府里……说来也是无奈,侄儿与妹妹跟祖父相依为命,家中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还烦请伯娘多多担待些。” 阿翎脑子里立马浮现贾珍烦请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的事,看一眼萧清湛的样子,还是翻了个白眼。作为一个嫂子,她不得不说,这位小叔子总让她想起自家那脑抽的三叔夏侯晟,总觉得如出一辙的眼高手低。 “也好。”嘉国公夫人颔首道,“只是嘉国公府里总是离不得我了,你这三个嫂子,你看着哪个使得,只管讨去了,我来与你哥哥说就是。” 三女听自家婆婆这么“深明大义”,脑门上冷汗也要下来了。张氏和郑琳琅才成婚不久,小两口正是腻歪着,要是这跟着小叔子去了,少不得要住在那边,这要新婚燕尔的小两口分开,这不是招怨么?这么想着,张氏和郑琳琅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阿翎。 阿翎也是无语,要不是不能摇头,她现在都恨不得把脑袋摇下来。她跟她家帅夫君还腻歪得厉害呢,现在为了一个都没怎么见过的亲戚没了,她就要挪地儿?再说,她又不是凤姐儿那种得力的人。 萧清湛也是个人精,见自家三个嫂子脸上不说好看,总归都是不太情愿的样子,也就很贴心的对嘉国公夫人说:“伯娘这可是难为侄儿了,三个嫂子都是顶好,只是哪能由着侄儿选来着?岂不坏了规矩?还是伯娘疼侄儿些,替侄儿做主吧。” 这随便嘉国公夫人选的是谁,可碍不到他了。 嘉国公夫人也在心中骂这家伙极会给自己找事,转头看着三个一脸“婆婆你别选我别选我”的媳妇儿,嘴角抽了抽,还是硬着头皮道:“也罢,要是我选了,可就是讨了嫌。还是我与你去一趟吧,我不在的日子,你们有什么,就问大奶奶就是了。” 萧清湛也是放下心来:“多谢伯娘,侄儿这就回府回了祖父,请祖父收拾出来一间院落,请伯娘住进去。” 阿翎松了一口气,心中也是纳罕。萧婧再怎么得脸,也是一个未嫁的小姐,这丧事再隆重又能隆重到哪里去? 只是晚上,阿翎便想通了,这可是让嘉国公府办着丧事,再不济,总能骗来些达官贵人。二老爷子心眼儿多,不愧是奸商。只要能跟贵人们通上气儿了,钱不是滚滚来? 简直是阴人啊…… 当日嘉国公夫人便搬到了那府里,萧清晏和阿翎没过几日也带着弟弟弟妹们去吊唁一回。 不得不说,二老爷子的公关能力也极强。对外说是萧婧对于柴恒情根深种,柴恒一没了,她也受不住。这下众人人前也是称赞起了萧婧的重情义,全然忘记了最开始怎样说她的。 那日萧家三个男人并三个媳妇都是身着素服,进屋被招呼着坐下后,也就与二老爷子说起了话。 看来萧婧离世的事,对老爷子打击不小,说了不多时,便开始掉泪。世间最苦无非白发人送黑发人,阿翎对二老爷子也是同情起来。 还没等说些宽慰的话,那头已有小丫鬟来通秉:“老爷,定国公和纯仪帝姬来啦,夏侯小将军与温惠帝姬也来啦。” 暗叹娘家真是给面子的阿翎忙与萧清晏起身朝外而去。 虽说是姻亲,但这姻亲已经快八竿子打不着了,定国公还肯领着老婆儿子儿媳来,简直是给足了萧家面子。两个帝姬一个国公一个国公世子,倒也是极为盛大的排场了。 一行人单独进了一间院落,阿翎扭糖似的滚到纯仪怀中,甜甜的笑着:“娘亲……”又看着一直陪在纯仪身边的阿柔,“我不在,倒是你这丫头替我讨了巧。”说着,伸手去捏阿柔的小脸,“怎样,我娘待你可好?” 阿柔笑得腼腆,也只是点头,倒是沈婉兮挽住阿翎:“柔丫头都被母亲疼得分不清南北了。”又笑道,“来日等柔丫头嫁人,可就是充作定国公府的二姑娘了。也像你一般嫁个国公世子,倒也使得。” “感情也好。”阿翎拉着阿柔,“我原本就想有个亲妹妹。”笑了一阵,又拉着沈婉兮低声问:“可没发觉这姑娘有什么不对吧?” 面子上做得再亲昵,想到三房那窝子脑残,阿翎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沈婉兮摇头道:“并没有什么,她原本年龄小,又是个知冷知热的。倒也拎得清,但凡有一点半点想要取你而代之,母亲必然会觉察到。” 阿翎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又见定国公和夏侯轩俩都是板着脸与萧清晏说着什么,毫不怀疑是正在逼问有没有欺负自己。当下也乐呵了。 “说着呢,果果,我听闻温宁姐姐说明远那头的事……”沈婉兮蹙了蹙眉头,“这事儿未免不好了,别说裴家那头,连二姑都是恼起了明远了。” 阿翎撇了撇嘴:“我省得,只是……” “大抵我这主意不大好,但如今能解他心结的只有你了。”握了握阿翎的手,“若是哪日方便,你便好生与明远说说,总不能叫裴家姐儿受这份窝囊气的。” “省得了。”阿翎不敢去说的缘故,一是淑宁,第二便是生怕萧清晏吃心。姑嫂二人说完了话,也就老老实实坐着玩笑了几句。 不多时嘉国公夫人也就来了,亲家之间也是闲话颇多,聊得也极为尽兴。阿翎心中有事,也没了笑容,被萧清晏逗了逗也没见缓和。 这头伺候着吃了早茶饭,定国公夫妇也就回去了。既然是萧家本家亲戚,也少不得是要招呼招呼人的。刚迎进了人,那头便见一人被小厮簇拥着进来了,定睛看去,正是佟明远。 阿翎只觉得嗓子堵得慌,脚下也像是灌了铅一样。在心中沉了沉心,这才迎上去:“佟大人。” 佟明远看着阿翎,眼中漫上暖意来:“果儿。”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自己先去与同样在二房府中的嘉国公夫妇说话。 其实本来吧,那些子达官贵人的来意,也就是与嘉国公夫妇寒暄一二,至于二房……开玩笑,二房可是经商的,士农工商,排在第一的士族,有几个愿意跟经商的萧家二房凑在一块? 这头佟明远与嘉国公夫妇说话,阿翎还是如常般迎了来的内妇人们。约莫到了午膳时分,倒也没有来往的人了。招呼了客人们吃了茶饭,阿翎这才坐在廊下,寻思着怎样开口跟佟明远说清楚。 “众人都在用饭,你怎的一人在这里?”身后猛地想起佟明远的声音,唬得阿翎一颤,还是转头道:“明远哥哥。” 佟明远扬起温雅的笑容:“方才见你叫我佟大人,还当你不肯认我了。”如今深秋寒气重,佟明远又体弱,身上都披了斗篷,立在廊下也不靠近,“如今我倒也没有什么日子能见你,听说萧家姑娘没了,我寻思着,你大抵也会在此,这才来了。总是不负我此行。” 这话说得暧昧,阿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才问:“嫂子怎么没和哥哥一起来?” “她……有孕在身,只恐被冲撞了。”佟明远神色有些不自然,用掌心捂住右眼,苦笑道,“前些日子,她从娘家回来,也就不大愿意与我说话了。大抵是恼了我。” “哥哥那事做的委实不妥帖。”可不呢,要是换了阿翎,只怕早就阴死了卫氏,还好吃好喝的供着,让她在自己眼前晃悠着膈应?“嫂子是个好人,何必闹得红脸?况且,哥哥不也是喜欢嫂子的么?” “阿玫是个好人,做什么都妥帖。”佟明远这话倒有些自我催眠的意思,又目光炯炯的看着阿翎,“看到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我过得好,也希望哥哥过得好。”阿翎揉着眉心,“只是卫氏那事……我倒是不该管,只是有话还是要说给哥哥听一听。好歹,裴家姐儿才是哥哥明媒正娶的妻。” “我省得。”佟明远无声叹息,“那日的事,你怕也知道了。我本无指责她的意思,只是卫氏……哭得叫人心疼,我这才……” 哭得心疼了你就去指责怀着孩子的老婆啊?暗叹最近这渣男一串串的阿翎只差扶额了。看出阿翎心累的佟明远蹙了蹙眉,低声道:“果儿,你恼我了,是不是?” “没有。”阿翎正色道,“嫂子都没有恼哥哥,我哪里有权力恼你?”看着面前锦衣金冠的男子,阿翎没由来觉得累得很,张口欲言又憋住了,起身欲走,“我有些饿了。” 佟明远脸色白了白,想也没想,伸手拉住阿翎:“你恼了我,是不是?”他的手紧紧握着阿翎的手腕,后者也是被他唬得不轻。现在这二房人来人往的,被看到就玩完了!当下猛地将其甩开:“佟大人!” 佟明远此时如梦初醒,讪讪收回手:“我孟浪了。”又看着阿翎被气得一红一白的脸,眼中满是怅惘:“果儿,你不晓得,卫氏与你有多像。我每次看到她就想到你……” 阿翎握着方才被捏得发痛的手腕,低声说:“明远哥哥,果果这辈子不会委身做妾,即便做了妾室,也绝不敢给正妻使绊子。哥哥读书比我多,总该知道一句话。”顿了顿,“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绝非夫主与妾侍。”说到这里,又一笑,“况且,你这样宠爱卫氏,可曾想过我会怎么想?我如今已然嫁为人妇,京中瞧过我容颜的也不在少数,一旦被有心之人捕风捉影,我会如何。” 佟明远怔怔看着阿翎:“我……” “哥哥并没有想过这点。”阿翎对这个温柔的表哥简直都醉了,“你只想着,一个长得像我的姑娘,约莫可以替我陪着你。”说到这里,又长长一叹,“我省得你的心思,只是早就注定了的事儿,强求也没有用。晏殊曾写过,‘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哥哥也且怜取眼前人吧。”又向佟明远福了福,转身去了。 用过午饭,阿翎也懒得动,磨着萧清晏陪自己去午睡,两人才刚在厢房中和衣躺下,便听见敲门声:“大嫂,大嫂。” 听着声音,正是郑琳琅。阿翎一怔,忙从萧清晏怀中起身,整理了衣衫,才低声道:“我刚歇了,弟妹什么事儿?” 郑琳琅的声音哽了哽:“如此……我便不打扰大哥大嫂了。一会子再来寻大嫂。”说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阿翎莫名其妙,被萧清晏一把拉入怀中:“果儿,你今日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事了?” 阿翎僵了僵,对上萧清晏温润的眸子:“没有……” “没底气,定是做了。”萧清晏笑着,顺手将阿翎手贴在自己胸膛上,“为夫好伤心,果儿竟然背着我做了坏事……” 阿翎嘴角抽搐,道:“你若是问,我大抵会说的。” “你若愿意说自然会说,我不愿勉强你。”萧清晏吻了吻她,“我总是相信你的。”   ☆、第95章 听着萧清晏的话,阿翎只觉得胸口一暖,当下缩到了萧清晏怀中:“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方才我与远哥哥说了些话。” “哦。”萧清晏淡淡的应了一声,清俊的容颜上旋即含上笑容,拥了阿翎,“若是有什么不便叫为夫知道的,娘子不说就是。” 阿翎听出他话中暧昧,顺势拍了他一把:“哪里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不过怕你吃心,这才不说的。怎成了你还要拿我玩笑?”白皙的指尖搅着他的衣襟带,满目的伤感,“我只是想着,比起裴家姐儿,我好生幸运。我再不济,总是嫁得如意郎君。你也不会领个狐媚子进来。” “这倒是。”萧清晏抱着阿翎,下巴抵在她额头上,满是疼惜,“你又贪食,又爱捻酸,又粘人,还小气。除了像我这样好脾性、好相貌的人,谁还容忍得了你?” 阿翎:“……” 阿翎深深觉得,自己有谋杀亲夫的冲动。 两人腻歪了一会儿,倒也是安然睡去了。至于那头算是仓皇逃离的郑琳琅,一颗心就跟在油锅里煎似的。 午时时分,她招呼了来往的客人,然后累得不行,正说要去歇息一会子,便撞上了佟明远正拉着阿翎的手腕不肯撒手。 郑琳琅虽说比郑琳玉性子温吞些,但也是程朱理学忠实拥趸,别说阿翎原本是她嫂子,就算不是,一个有夫之妇跟一个有妇之夫拉拉扯扯的…… 深深觉得大哥脑袋上都绿得发亮了的郑琳琅还是决定不声张此事,只盼着先跟阿翎说说。谁知阿翎睡了,只怕萧清晏正一个屋呢,要是这一说出去,阿翎被绑着去沉塘…… 越想越心悸的郑琳琅一路踉跄的跑了,撞上了心疼媳妇儿没吃午膳,硬是逼着二房小厨房开火的萧清沣。萧清沣见媳妇一张小脸都变了色,忙拉住她:“琳琅,你是怎了?” 郑琳琅心中有事,见了谁都像是碰上了鬼,一脸的惊慌失措,就这样看着自己夫君,只差大叫出来。还是强自镇定,摇头:“我没事,不过是、不过是……” 萧清沣知道她绝不是“没事”,只是他们一家都是有风度的人,别人不说,也就不问,就算是自己媳妇也一样。当下托着她的手肘,柔声道:“我方才见你没吃东西,也就命人再做了些,好歹进些,只怕一会子还有事儿呢。” 郑琳琅无心进食,但见夫君这般体贴,还是点头了,跟着萧清沣悻悻下去。进了些吃食,又磨磨蹭蹭的睡了一会子,醒来还是愁眉深锁的模样。 下午来吊唁的人倒是不比上午。待到午时之后,诸如佟明远等人也就告辞了。郑琳琅看着阿翎没事人一样的送佟明远去,佟明远面色虽有些虚弱之色,但看着阿翎的目光,就如萧清晏看阿翎一般。 心里狐疑再次被加深,郑琳琅都快被憋疯了。苦着一张脸就那样看着阿翎,叫人怀疑是不是阿翎坑了她的吃食。 那日忙了一整日,三个小的倒是回了嘉国公府。 待到萧婧的丧事过去,天气已经入冬了,一场初雪下来,倒是颇有几分一番美感。 萧家整整忙了一个月,一时松惬下来。离着腊月也还早,萧家三个媳妇倒是清闲起来了。 且说郑琳琅这些日子简直快把自己憋疯了,想要说又找不到时间,烂在心里也憋得难受。 阿翎一点都没察觉,成日吃了睡睡了吃,再回定国公府逗一逗自家小堂妹,日子倒也是惬意。 这日不久,且说莫家那位新科状元郎被封为正四品吏部侍郎,可是个肥差使,一时之间,倒也是纷纷巴结起这个出身寒门的新科状元。 这日沈婉兮带着出生没几月的大胖小子到小姑子这里来串门。沈婉兮可是正经的帝姬,嘉国公府上少不得要一起出来迎接,将沈婉兮迎到了院中。阿翎又牵着嫂子到了自家院落里。 “如今云弟高中,倒也是光耀了莫家的门楣。”沈婉兮笑得格外惬意,“我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 阿翎颔首,脸上也没有笑容,忧心忡忡道:“只怕莫家又要扬眉吐气了。”莫老头和莫夫人,还有那两个姑娘……艾玛阿翎怎么想怎么头大,只怕莫云再好的仕途,都得被这家极品给搅黄了。 沈婉兮喝了一口茶,抱着怀中睡得着正香的大胖小子:“倒也没有这些担忧的,两个姐儿嫁得远远的,只怕回来都难。莫家两老没钱使,算是将两个女儿卖了,没多久之后,两人也没了。云弟可怜,卖了自个儿进了一个大户人家。他本就机灵,被主人家赏识,后来成了书僮,没想,比那家公子还学得好呢。也是东家仁厚,供着他考了省试、殿试。” “嫂子了解得好清楚。”又从其怀中捞了小侄儿,“白白胖胖的,真是好看。” 沈婉兮抿着嘴笑:“这般喜欢,就自个儿生一个吧。”又叹道,“实则你我境遇差不离的。都是嫡长子之妻,要是生不下继承人……”说到这里,她脸色格外不妥,“你倒也赶紧了,好歹,清晏大了你十岁呢,若是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 想到等自己到了这个年龄,萧清晏可就三十好几了,三十好几没个孩子……阿翎心肝直颤,下定决心任凭萧清晏说什么都不能听他的了。 沈婉兮见其想通,也就含笑了,捏了捏儿子的脸:“你看他像我还是像你哥哥?” 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孩,虽是闭着眼,但看得出眉宇间有几分英气,想来日后长大了,也是像夏侯轩一样的英武男儿。阿翎抱着小侄儿:“看来我定国公府,是后继有人了。” 沈婉兮抿着嘴笑,却听到门外传来略显急切的脚步声,半晌后响起一个丫鬟的声音:“大奶奶,正堂怕是不好了,太太请大奶奶一起去呢。” 什么事儿嘉国公夫人处理不好,还要找自己?阿翎心中狐疑,还是嘱咐身边人好好招待沈婉兮,自己先行往正堂去了。 只是等到了正堂,气氛却是凝重得怪异,嘉国公府所有主子都在不说,连二房的萧清湛也在。总觉得哪里不妥的阿翎多留意了一眼萧清湛,还是没说什么坐在了萧清晏身边。 萧清晏见她来了,也是展眉一笑,旋即握了她的手。萧清湛立在远处,见两人这样,还是出言道:“大哥……” “我夫妻之间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萧清晏温和笑道,“何况,弟弟一个大老爷们,如此捕风捉影,未免娘气了些。” 萧清湛脸色一僵,看着阿翎的目光多了几分玩笑:“嫂子自己做了什么事儿,还是别叫做弟弟的说出来。那些日子妹子没了,想来伯父伯娘也无暇管家事。如今却是……” “那请小叔子说清了。”就知道这货绝不是个好东西的阿翎冷了目光,森森的看着他,“我是做了什么事,叫小叔都上门兴师问罪了?” 萧清湛负手而立,笑道:“我自然是有真凭实据的。”顿了顿,目光好比利剑般直直看着阿翎,“大嫂那日,与淑宁帝姬之子在廊下拉拉扯扯的事,难道是我胡说不成?” 嘉国公夫妇一瞬间变了脸色,连郑琳琅也没了血色,只好紧紧捏着衣角免得撑不住。萧家两个哥儿面面相觑后,皆是沉了脸色:“切莫胡言!” “我绝非胡言!”萧清湛原本就是要来让阿翎身败名裂的,他早就看出来,萧清晏一颗心紧紧系在阿翎身上,只要哄得阿翎被沉了塘,萧清晏几乎也毁了,到最后,再将嘉国公府的嫡系继承人一个个击破,到时候爵位就是二房的了……“那日我不便出面,却见三嫂也见了此事。” 郑琳琅浑身一颤,只觉得在场诸人目光全都汇聚到了自己身上,当下脸色苍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萧清沣忙握了媳妇儿的手:“琳琅,这话可是真的?” “我……”郑琳琅对上阿翎的目光,也不知道怎么说,当下保持了沉默。 只是这个时候,沉默还不如说话呢。眼见萧清湛眼中出现了一股子惬意,阿翎当下也是火了,压着火气说:“小叔可想清楚了,你一无证据二无证人,现在红口白牙含血喷人,未免太过了。” “大嫂这话可说差了,我便是证人。”萧清湛笑着,又一指郑琳琅,“三嫂也是。” 郑琳琅瞅了他一眼,只想将他一口咬死。就算心中对于阿翎疑似“出轨”的是表示不满,但也没想要让她身败名裂。万一别人是表亲之间许久没见…… 好吧,这话郑琳琅自己都不信。 萧清湛看着郑琳琅这副神色,当下也只是笑着,看着萧清晏:“大哥,如今头上可都绿云压顶了,难道还不肯做些什么事儿?” “那你认为,为兄要做什么事儿?”萧清晏神色如常,“为了莫须有的事,我难道要将夫人沉塘不成?” “如何是莫须有的事?”萧清湛想不到他会这样说,当下变了嗓音,“难道我这双眼睛……” 萧清晏腾地起身,来回踱步道:“清湛你先到我嘉国公府指责别人不是,若说是同族之间。常言道长兄如父,既然有这话,更可有一句子不言父过,如此算来,你嫂子是你什么也无需我说,你是何缘由指责你嫂子?更何况,即便没有这句话,也是长幼有序,你哪里来的资格?” 还不待萧清湛说话,萧清晏猛的转身,指着他道:“便撇开这点不谈,再如何同宗同源,既然分家,便是两家。试问你是何面目到我家中来管我家之事?此乃其二!其三,内子乃是皇上亲封的王姬,位比郡王。清湛你并无官爵在身,一介草民,可知僭越是要斩首的!” 萧清晏倒也是温温和和的说着,只是身上那股子说不出的气势,将萧清湛压得死死的。萧清湛脸色一红一白,看着自家大哥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头一次觉得这个生性温润的兄长,此时立在面前好比一尊神祗。 阿翎看着自家帅夫君,心中陡然一暖,只是含笑。嘉国公夫妇面面相觑,知道自家儿子是在转移视线,只是阿翎也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自然知道绝不是什么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萧清晏见其蔫了,也是淡然微笑着,如同隐世的高人:“况且,你既然离得远,怎能看清是谁?果真是佟家大爷?你若是没有看清,做什么拿着莫须有的事离间我夫妻二人!” 萧清湛原本胸有成竹,被这话给唬得一愣一愣的,也是怀疑起自己了。 萧清晏一点不理他,转头,看着郑琳琅:“三弟妹,既然清湛说不出,那么敢问三弟妹,真的看清了是谁?那日里,我可曾记得,是内子累狠了不愿用饭,我在屋中寻她不见,这才出去了。” 郑琳琅也是心似活泛的人一听这话,也就明白了。俗话说家丑不外扬,更不说这位一看就来者不善的小叔子了。当下正色道:“我……我那日的确有见到一人在与大嫂拉扯,现听了大哥所说,想必是大哥那日强令着大嫂去进食呢。”又格外鄙夷的看了萧清湛一眼:“没成想,小叔一个大男人,竟然也干起了这捕风捉影的勾当。” 萧清湛最大的错误,就是低估了嘉国公府这群人的智商和应变能力。此时自己反倒落了个里外不是人。看着阿翎,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清晏原本含笑,又拘了自家小娇妻一把:“温惠帝姬怕还在等你,切莫误了时间。”阿翎“哎”了一声,看一眼萧清湛,阴恻恻道:“要是温惠姐姐被某些不开眼的冲撞了,这可要糟呢。” “你……”萧清湛到底还年轻,被这话一激,也就火了,正要反驳,嘉国公已然起身,低声骂道:“清湛还是先回去吧,以后若是无事,便不必到我嘉国公府来了。好歹,分了家,总要多些顾忌。若是有难处了,说出来也无妨,如此寻衅,只怕伯父也是容不得你了。” 得了这话,萧清湛再不见好就收可要出事儿,又想到这回思虑不周,可忘记了阿翎背后站着定国公府就算了,还有个皇帝。只能乖乖向被冤枉的阿翎道了歉,悻悻去了。 且说那头送走了沈婉兮,郑琳琅也是寻了个僻静处与阿翎单独说话了。 “嫂子……”知道今日的事要不是萧清晏临危不乱,只怕阿翎真的要被拉去沉塘不可。 “我晓得,你那日见到了,我也不怪你。”阿翎叹了一声,“也是我从不说的缘故,我原本想着,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说了也没什么意义。”又命郑琳琅坐在自己身边,“你原本不知道,我那表哥,对我怕是有那心思,只是我与清晏成亲,他自然求而不得。我那日原是有事与他说,谁成想……大抵是我说错了话,他竟是情难自己。”叹了一声,“不过就是如此,你大哥也是知道的。他肯不与我计较,倒也是我的福气。” 郑琳琅一壁应着,一壁虽是看不惯此事,但也是卸下了心中的不满。   ☆、第96章 萧清湛来闹过不久,郑琳琅对阿翎倒是卸下了心防。但萧清晏明摆着是真眼说瞎话的维护阿翎,这点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张氏乃是左都御史之女,生来就有着嫉恶如仇的天赋,心中只道是长嫂不贞,长兄竟然还全力维护,心里深处对两人生出鄙夷来。 只是这些事,就不足为外人说了。 安生了一些日子之后,日子也就到了腊月,各家各户为了年事,都开始忙碌起来。嘉国公夫人并三个媳妇人人忙活得脚不沾地,只盼着能求到一个好的新年。 日子一日日近了,送了灶王上天,不多日子便到了守岁的那一日。 除夕夜原本就是一家老小聚在一起的日子。嘉国公府第三代还没有一个,故此,嘉国公夫妇倒也是一一给儿子儿媳发了红包。 听着府外传来的爆竹声,堂中火烛映得阿翎一张脸都红红的。方才吃了酒,阿翎精神有些不济,没过上一会儿就歪在了萧清晏怀中,就那样瞅着他笑。 看着大嫂没了分寸,两个小的也都劝萧清晏带其回去歇着。向嘉国公夫妇告了辞,小两口也就回去了。 一进了院落,阿翎倒是格外精神的站好了身子,挽着萧清晏:“好在我聪明,总算是离了这守岁。” “愈发没了规矩。”萧清晏点在她鼻尖,又用力掐了掐其脸颊,“守岁之事,又怎能免了?” 阿翎吃痛之下,拨开他的手:“我自小就最讨厌守岁之事,我总是熬不到那时,还是大哥哥抱了我回去睡觉的。” 萧清晏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又捏了阿翎一把:“如今骗不了阿轩了,倒是骗起了我来。” “你这聪明人自己要上钩的。”阿翎笑嘻嘻的挽住他的手臂,“我总是喜欢你与我一起的。” 萧清晏只是笑,揽了阿翎在怀:“也罢,如今咱们正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爆竹声响了一夜,整个京中都弥漫着喜庆的气氛。按着惯例,皇帝会亲自写“福”字分到每个王公家中。 嘉国公府原本美滋滋的等着皇帝赐福,一个小厮已然领着薛庆林进来。嘉国公起身微笑道:“薛总管。” 薛庆林也不知怎么了,这样的天气中,他额上都沁出了豆大的汗滴,忙向嘉国公打了个千:“公爷,还是随奴才进宫去吧。” 嘉国公一怔,道:“可是皇上有什么不妥?” “嗨,可不是皇上……”薛庆林用袖子擦了擦汗滴,“皇上龙颜大怒,急急召了太子进宫,如今又命奴才来宣公爷和夏侯将军。” 阿翎与萧清晏面面相觑一眼,皆是不解。想不透彻,阿翎索性道:“薛总管,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薛庆林急道:“王姬可别问了,误了上面,只怕要出事儿。皇上现在正恼着呢,连皇后求见都被撵了。” 皇后一向得皇帝心意,除了上回两人做戏之外,这几十年从没红过脸,如今连皇后都被撵了,只怕皇帝是真的怒不可遏了。 嘉国公心知只怕出了事,忙更了衣,随薛庆林去了,嘉国公夫人留在府中坐镇大局。 整整一日,嘉国公都没有回来,阿翎焦急在心中,却又见纯仪递了信,叫自己和萧清晏赶紧回去一趟。 古代女儿回家是在大年初二,如今纯仪坏了规矩,定是事出有因,阿翎与萧清晏也是马不停蹄赶到了定国公府。定国公同样没回,一家子坐在厅中,就不止是面色凝重了,而是黑如锅底。 向纯仪请过安,阿柔识趣的让开身子,让阿翎坐下。阿翎坐在纯仪身边,低声问道:“娘,出了什么事儿?舅舅这样急的叫了两位爹爹去?” “如今却是完了,定是完了!”纯仪喃喃自语一般,手握着阿翎的手腕,“你爹为国家效力了一辈子,如今年过半百,临了临了的,竟然还出了这事!不是得拼着叫你爹去么?” 阿翎听得莫名其妙,还没问出来,纯仪捂着脸便哭了起来。一家子人忙手忙脚乱的安慰她,阿翎心中大概有了一个轮廓,又见夏侯轩拉着萧清晏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心中更是不安起来。 阿柔看出姐姐的不妥,拉了她在一边,压低了声儿:“姐姐快别问了,方才伯母和嫂子才从宫中回来。皇后娘娘说是边疆战争将起,这才……” 原来昨夜除夕,全国都是沉浸在喜气洋洋之中,谁知道,趁着这普天同庆的时候,一队骑兵直取云州。谁又想得到有人会此时来偷袭?不过一夜,连州府都被攻破了。八百里加急将奏折送来,皇帝怎能不怒? 更何况,那队骑兵,正是戈雅最为彪悍的虎师。 德勒克娶回长乐的时候,曾经许诺绝不与大齐开战,现在明摆着出尔反尔。何况戈雅本就是采取闪电战,对方又是游牧民族,原本彪悍。这回气势汹汹的拿下了云州,叫人不免想到了大齐刚刚开国时,戈雅大汗乌斯曼带人入侵,烧杀抢掠,所过之处尽是焦土的情形。 阿翎太阳穴突突的跳,转头看着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脆弱过的纯仪,也不知从何开始劝。每上沙场一次就是在用命相搏。如今定国公年近五十,再怎么身强体健,总是越不过年龄这鸿沟,就算像赵子龙一样七十岁能上战场,但作为妻子的纯仪,若是不担心,就是无心之人。 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劝,阿翎只能拉住纯仪的衣袖。当年定国公驰骋沙场,秦王谋逆之时,正是定国公以七万精兵大败宋将军的十万大军。但就算如此,岁月不饶人的事,谁都无法抗拒。 夏侯轩与萧清晏面面相觑之后,皆是长叹一声。 待到了第二日清晨,嘉国公、定国公两个倒霉催的才被放出宫。皇帝一向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现在气得就差没破口大骂了。两人被皇帝温和的喷了一脸龙涎,也是尴尬万分。 不过转念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长乐嫁到戈雅,更是在戈雅没了,德勒克自诩对长乐情根深种,转头就开始捣鼓了。皇帝一向心思缜密,并非没有料到戈雅会再度来犯,但没想到德勒克竟是如此。皇帝想到长乐,万分悲苦,不免失态。 只是再怎么,这两位只怕也力不从心了。 还没等众臣在朝堂上唾沫横飞的争辩出应该派谁去,转头,又听到说是戈雅三个虎师向着幽州去了。如今在边疆的百姓可谓是人心惶惶,能逃掉的挑儿担女的跑了,恨不能将幽州变成一座死城。 皇帝太阳穴跳得厉害,看着下面恨不得打起来的文臣武将,头一次觉得心累。半晌后,皇帝挥手,薛庆林立马高唱着让众爱卿们闭嘴后,这才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新科状元莫云:“莫爱卿可是有何高见?” “臣只是想到了,当年定国公夏侯杰和嘉国公萧逸二人珠联璧合打退戈雅来犯之事。”莫云拱手,看着同处朝堂的嘉国公父子和定国公父子,“昔年夏侯杰将军乃是我大齐最为英武的武将,而萧丞相于智谋方面,更是无人能出其右。” 满堂的大臣一脸“你这不是在说p话么”的神情,莫云无视之,又道:“只是如今萧大人和夏侯将军虽不减其祖风范,但毕竟年事已高……若是挂帅出征,只怕……” 得了,还是p话。 夏侯轩略一沉吟,上前一步施礼道:“臣愿替父出征,还请皇上应允。” 夏侯轩再怎么虎父无犬子,也是从来没有实战经验的,这一回上去,要是输了,定国公府没了面子是小,大齐只怕又要丢土地了。于是乎—— “夏侯小将军断然不合适,小将军总是没有亲自带兵出征过。只怕是纸上谈兵,戈雅虎师彪悍,实在是只恐出事啊。” “初生牛犊不怕虎,戈雅虎师何其精锐,小将军再如何,总是没有经验,又岂能与之抗衡?还是多与夏侯将军历练一二方能自行领兵。” “夏侯小将军#$%^&*……” “夏侯小将军*&^%$#……” 众位大臣也不管这位是皇帝亲外甥了,个个引经据典人身攻击,总归就是一句话——你年纪太轻了,不能带兵。 夏侯轩跟其父一般的好脾气,现下只想对这群大臣们吼一句——“我不行你去啊!”又见萧清晏一脸的平静,也是闷着不说话了。 皇帝阴沉着脸色,也不曾说什么,揉了揉眉心,被这群人脑仁儿都吵疼了,当下起身退朝。 谁成想,不过第二日,又传出幽州都督正率兵抵抗,杀退了虎师。还没等众大臣言是此人可倚仗,第四日便有传回幽州都督兵败被擒的事。 这回,京中没人脸色是好的。 阿翎这么多日子,心情就没好过,坐在萧清晏身边,顺势倒在他怀里。一个是自己亲爹,一个是自己公爹,现在这些大臣的意思,简直恨不得将两人押上战场了。但凡是一个有心思的,怎么可能不伤心?要是自家老爹真的死在了沙场了……阿翎毫不怀疑自家年龄一大把的老娘会殉情,死前大抵还要将这群撺掇的一一提溜出来弄个半死。 “果儿,你担心么?”萧清晏轻轻吻着她的额头,“你这样担心?” “我不担心。”兀自嘴硬,却被他握了手掌,“手心全是冷汗,果儿,你心中不痛快,就说出来。” 阿翎静静的,也不说话,眼中却还是掌不住滑下泪来,过了一会儿,才哭道:“我不愿让我爹爹去……” “这些子老古板,怎么说都不听。”萧清晏对于自己大舅子很有信心,但是他有信心没用,要皇帝点头才行。 阿翎不说话,眼泪大滴大滴的顺着脸庞滑落,洇进了萧清晏衣襟。萧清晏只抱着她:“我有几时愿意父亲去呢?若是能让我替父亲去,倒也是好的。” “你们谁去了我都担忧着。”阿翎咬了咬下唇,声音支离破碎,“戈雅此次来势汹汹,谁又知道什么?偏偏嘉国公府和定国公府都担着祖上的虚名……若是你们去,一旦有了事,名声没了,命也没了。” “你怎的这样想呢?”萧清晏笑道,“娘子竟是对为夫和阿轩这样没有信心?” 阿翎只是沉默。 次日昏昏沉沉的醒来,又听闻幽州沦陷,阿翎整个人更是不好了。 这简直就是闪电战!这样快的速度,拿下了大齐两个州府。那日午后,更是有消息传来——虎师统领下令,掘了夏侯家的祖坟,将夏侯杰公的尸骨曝尸荒野。 夏侯家祖籍便是云州,为报当年夏侯杰斩杀乌斯曼的仇,戈雅这种卑鄙手段都使了出来。定国公府三个男儿当场就都火了,父子三人那叫个怒气冲天,唬得夏侯家的第三代,也就是夏侯轩还没满周岁的儿子哭得声嘶力竭。 当夜,皇帝急召夏侯家、萧家人入宫商议事宜。两家人都是一夜无眠。直到第二日,皇帝于朝堂上力排众难,命夏侯轩为兵马大元帅,萧清晏为军师出征,夏侯辕自告奋勇愿为军医随军出征。 还在年里,便闹出了这样多的事。老古板们再想说什么,被定国公和嘉国公联手一瞪,也没啥好说了的。 人俩个,一人除了一个年过半百的和一个还没长牙的,阖家男儿都出动了;一人连自己的长子都派出来了,还不能看出忠君爱国的本质么? 至于这消息传到当事人家眷耳中,怎么想就只有家眷自己才知道了。 阿翎还在陪着老娘,听了这消息,心中虽然一松,但立马被另一股伤感笼罩了,伏在纯仪膝上直哭;纯仪和沈婉兮也都不好,一个俩儿子都上了,一个儿子刚出生老公就要去打仗。 当日午后,顾熹微原本待嫁之身,也是忙慌慌的赶来。见夏侯辕还是笑得无所谓的样子,一时鼻子都酸了,小拳头尽数落在他身上:“你个狠心短命的,你就这样去了,你叫我、叫我怎么办……”她一面说着,眼圈愈来愈红,眼泪珠儿一面滚滚而下。 夏侯辕受着粉拳,猛地揽了顾熹微的腰,让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一双桃花眼之中闪着从未有过的正经光芒:“熹微,若是我回不来,咱们的婚事便作废了吧。你就再寻一个疼你爱你的夫君,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替你高兴的。”又嬉皮笑脸的,“可要找个跟我一样疼你的,日日变着法来损你才好。” 顾熹微也不怨他唐突,小脸皱着,哭得更凶了。   ☆、第97章 戈雅来势汹汹,尚未出年就拿下了大齐两座州府。故此,大军也未曾等上许久,皇帝已下旨,于正月初十开拔前往抗敌。 自从这消息出来,阿翎整个人都不好了。虽说明白兹事体大,但是眼睁睁看着自家帅夫君要去战场上。所谓刀剑无眼,万一缺胳膊断腿儿了…… 越想越憋屈的阿翎愈发的沉默寡言了。 萧清晏这些日子与夏侯轩商议着军情,也就无暇顾忌自家小娇妻的情况,待到忙完回到府中,已然夜深了。 刚入了院落,便见一点烛光在夜色中分外显眼。残灯如豆,摇曳着将这夜幕撕开一个小小的口子,透出无比的温馨来。一路进了屋,见阿翎坐在桌前,手中还拽着什么。萧清晏放轻了脚步,悄声靠近,才见她一双白嫩的小手上全是细微的血洞,一看就是针扎出来的。 “怎的还不歇息?”这一出声,叫阿翎唬得半死,转身拍了他一把,“你要吓死我?”见烛光下萧清晏的脸上晦明不一的光影,鼻子忽然一酸,还是强打精神道:“我睡不着。” “怎的睡不着了?”萧清晏轻笑,揉着她的发,又见她手中拽着一枚玉佩,下面打了一个卖相有那么点不太好说的穗子。从她手中拿出来,才道:“光线不好,熬坏了眼睛怎么办?” “我总是想做点什么的。”阿翎低头,原本想挤出笑容,还是掌不住了,眼泪就那么滑了下来,滴在手上,凉得彻骨,“我舍不得你……” “我与阿轩分析过了,至多一两年。”揉了揉她的发,萧清晏也是心中酸楚,起身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七年都舍得了,一两年又算是什么?” 任由他的大手抚着自己的脸,阿翎一面哭,一面握着他的手:“不一样不是么?你……” “我不会死的。”萧清晏知道她担心什么,柔声宽慰道,“待我回来,咱们就生好多好多孩子,咱们一家人,再也不要分开了。” 阿翎静默颔首,萧清晏叹了一声,蹲下身子吻去她脸上的泪:“你好好在家中等我就是,两边的长辈,都要看顾好了,晓得么?” 阿翎抽抽噎噎的点头,泪眼朦胧,萧清晏清俊的容颜变得模糊,阿翎还是扑在他怀里,哭号道:“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平安回来。” 初十那日,皇帝在城门慷慨激昂的说了振奋士气的话,又命人取来当年夏侯杰用过的宝剑赐给夏侯轩,言是希望重振其祖上的荣光。 找了个僻静角落瞅着自家夫君率兵离开的沈婉兮和阿翎,两个都哭得如丧考妣。 萧清晏走后不久,阿翎彻底进入蜗居状态,整天疑神疑鬼的瞅着窗外,瞅上一会儿,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去了。 只是长媳不顶用,嘉国公府的事儿就落到了张氏头上。倒不是张氏偷懒不愿做,只是上次萧清湛来闹过后,她对这个大嫂心中总是别扭得慌,总觉得她与外男有染,大哥又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汤,竟然还这样喜欢她。 现在阿翎还一副贞洁烈女思念大哥快成疾的样子,张氏只觉得你丫做给谁看呢!一来二去,妯娌间的隔阂就越来越大了。 阿翎不知张氏的心理活动,每日就那样懒在屋中,有时一日连床都不愿意下。 “大奶奶可万万振作些,温惠帝姬可来看大奶奶了。”都快不知年月的阿翎听了这话,才勉强打着精神,见沈婉兮进来,恨不得来个气若游丝:“嫂嫂。” 沈婉兮如今也是春闺寂寞人,好在有个儿子陪着自己,也算是有个念想。而这位可就没那么好的运数了…… 虽说,咱们的温惠帝姬见了自家小小姑子第一眼,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果果,怎的一月不见,你丰腴到了如此……”阿翎小脸圆了一圈,要不是本来脸上骨架小,此时只怕都成了烧饼脸。又拉着阿翎起身,“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你成了这样子,我要是萧大哥,定是嫌弃你了。” 听到要被萧清晏嫌弃,阿翎忙坐直了身子,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脸,也是负气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些日子我进得比往日还少了些,竟是还胖了,大抵是睡多了。” “多起床的动弹些。”沈婉兮对她也是无奈了,“仔细你相公回来嫌弃你。” 阿翎随手挽了个髻,堪堪坐好后,捏了捏脸颊:“也是,一白遮百丑,一胖毁所有。要嫌弃也是我嫌弃他,哪里能让他嫌弃我?” 不知道小姑子在念叨什么的沈婉兮只当她是自言自语了,拉着她:“我前些日子听说他们已然到了幽州外,只怕不日就要跟虎师开展了。” 阿翎原本高昂的心情一下又低落下来:“晓得了。”深深觉得自己就跟个小女人一样的阿翎深深吸了口气,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就算自家男人不在,难道真的不活了不成?当下也拽了沈婉兮到院中去了。 如今早春薄寒,阿翎穿得厚了些,在庭院中走了一会子,还没等歇息一会子,身后便听一个请安声:“温惠帝姬金安。” 转身,那女子身量虽小,但浑身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度,半蹲在身后倒是显得格外知礼。沈婉兮颔首道:“二奶奶多礼了,只当我是亲戚间走动便好。” 张氏看了一眼阿翎,心中虽是不屑,但面子上还是不愿在外人面前失了分寸:“大嫂身子可好些了?若还是不妥,便着人寻大夫来吧。大哥在外,大嫂总要好生保重的。” “我省得。”听到萧清晏,阿翎整个人都暖了不少,“为了他我也会保重自个儿的。” 亏你还知道大哥!张氏在心中狠狠骂了一句,还是笑道:“春日难免懒了,大嫂好好歇着就是了,有什么不妥,吩咐我一声就成。” 阿翎看着她,只是笑着点头。待张氏转身去了,沈婉兮这才低声道:“你们妯娌间起了什么龃龉么?” “我也不知。我与她连脸也没有红过,也不曾知道哪里开罪了她。”再怎么能掩饰,张氏眼中是真的有一种厌恶,虽不知为何,但阿翎总是心中不舒服的。 “多多防着吧。”沈婉兮道,“虽说萧家三个兄弟情深,但萧大哥毕竟是嫡长子。二哥儿没什么念头,二哥儿媳妇可不一定。” 阿翎一面应下,想到戈雅,一面说:“我现在有时会想到庄和。” “想她做什么?总归这辈子都见不到了。”沈婉兮虽然这样说,但一双眼睛也移开了,就落在地面上,半晌后,声音低低的好比啜泣,“况且,从她出嫁那一日开始,我们都当她死了……” 和亲的帝姬,也只能当做死了。 阿翎静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笑出来:“倒也是这个道理。”又拉了沈婉兮,“今日嫂嫂在我这里吃吧,我叫人吩咐下去,将膳食做得精细些,免得不合你口味。” 沈婉兮笑道:“你这挑事的,叫你家的以为我是有多难伺候!再怎么金贵,所求者不过食能果腹衣能蔽体,哪里来的那样多事?” 阿翎只是笑。 到了午膳时分,侍女将菜肴布好,一碟网油鱼卷,一碟龙衔海棠,一碟杏仁豆腐,一碟胭脂鹅脯,并上几碟开胃小菜,零零落落摆了一桌子,阿翎一面笑一面给沈婉兮夹:“不比你帝姬府的好吃,将就进些吧。” “成日吃这些,你哪日成了杨妃怎得了?”沈婉兮笑着咬了一口,夸赞了一番后,又不忘调侃起小姑子,“到时候你家那口子抱不动你,只能扛了。” “你当是麻袋呢!”阿翎笑着啐她,口中杏仁豆腐还没能咽下,一股子恶心感从胃中升腾,怎么都忍不住,“哇”的一声,竟是吐在了沈婉兮那件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上。 沈婉兮也来不及管她吐了自己一身,忙起身扶着她:“果果,翎姐儿,你是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阿翎现在难受得很,捂着胸口不住的摇头。沈婉兮脸色一变,吩咐了众人将水的将水,寻大夫的寻大夫后,一屋子人几乎走了干净,才问:“算来,他们走也是一月有余了。你们俩……那几日只怕日日行房吧?” 嫂嫂,你真是这世界土着的?!阿翎都快成斗鸡眼了,不觉红了脸。这事她怎么说?架不住沈婉兮的目光,还是忸怩的点头。 虽说贪欲伤身,但眼瞅着就要分别一两年,怎么着也得吃饱了再分开……故此,那几日倒也是孟浪了。 沈婉兮阴阳怪气的“哦”了一声:“只怕是有了,孕吐也就是一月多开始的。” 阿翎直了眼,就这么看着沈婉兮,喃喃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护住了小腹,就着侍女递来的锦帕擦了嘴,又命人领着沈婉兮下去更衣。 看着那胡子全白了的大夫为自己诊脉,阿翎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要是腹中真的有了她和萧清晏的骨肉,她不知是有多欢喜,但就怕是这些日子不好好将息,坏了身子。 那白胡子老头收回手,沈婉兮忙问道:“可是有喜了?” “是有喜了。”老头捋捋胡子,一脸的慈眉善目,“大奶奶可得好好将息,这孩子不大妥帖,若是坏了,只怕要出事儿呢。” “有什么不妥?”阿翎原本欣喜,又被一瓢水浇下来,心拔凉拔凉的,“可有大碍?” 老头道:“原也不算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大奶奶有些气虚,补气就好了。心情也要放宽才好。” 阿翎点头如捣蒜,双手就这么捧着小腹,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双手触及到尚且平坦的小腹,这里有了一个小生命,真正意义上的爱情结晶。 沈婉兮只是含笑,阿翎身边的小丫鬟早就将这事报出去了。不多时嘉国公夫人快步前来,正要对沈婉兮行君臣大礼,被沈婉兮拦住:“夫人别多礼,咱们也是实在亲戚,如今这丫头魔怔了,萧大哥又不在,夫人还多费心思,却也别惯着她了。” 嘉国公夫人比阿翎还激动呢。俗话说隔代亲,这可是她第一个孙孙,能不激动吗?满口答应着沈婉兮不会惯着阿翎了,转头就抛之脑后。 可不嘛,阿翎从嫁过来就被嘉国公夫人当自个儿亲闺女一样疼着,这回要说别惯着,谁信啊。 沈婉兮也不再多留,回府说要告诉定国公和纯仪此事后也就走了。阿翎见她一走,忙跳下床取了纸笔来。 “果果,就算要写家书,也不急在一时啊……”生怕坏了阿翎肚里的小宝贝,嘉国公夫人忙出言劝道,“你还是好好歇着吧。” “可是我忍不住了……”阿翎道,“我想叫他现在就知道,我、我……我可不想他回来的时候,见我抱了这样大的娃,还下马问我是谁的。” 得咧!媳妇乐糊涂了! 知道现在阻止不了她,嘉国公夫人也就坐在一旁不说话了。屋中静默,只余了毛笔在纸上的刷刷声。还没写罢,便听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大奶奶,大奶奶。” 阿翎一怔,手上却没停住,笔尖饱含的墨汁儿洇入纸,开出了一团墨花。眼看着儿媳就要抓狂了,嘉国公夫人还是道:“叫进来吧,出了什么事儿?” 那丫鬟快步走进,向两人打了个千,道:“大奶奶,佟府那头打发人来接大奶奶,说是佟家奶奶请大奶奶去呢。” 裴玫?她如今也快生了吧?阿翎如斯想着,起身道:“出了什么事儿?” “婢子不知,只是那头说佟家奶奶定要见大奶奶,这才……” 阿翎一面颔首,一面扶了嘉国公夫人向外而去。一路到了花厅,见其中立着的,正是裴玫的贴身丫鬟,此时正悲伤得厉害,兀自强忍着,一双眼睛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看得人心疼。 阿翎见状,心知恐怕出了事,忙拉住那丫鬟,道:“出了什么事儿?你别哭,慢些说,告诉我就成。” 那小丫鬟抽噎着,眼泪簌簌而下,差点就给阿翎跪下:“求大奶奶了,去看看我家奶奶吧……我家奶奶怕是不成了!”   ☆、第98章 崭新的青石路上,一辆马车疾驰,行人纷纷避让这飞驰的马车。看着马车绝尘而去,不少人发出一声斥骂——如今的纨绔之家,倒是愈发的嚣张了。 阿翎坐在马车上,马车一路疾驰,颠簸得很,阿翎只下意识护住小腹,生怕腹中孩子被这颠簸伤到。裴玫的侍女坐在身边不住的抹泪,是不是的抽噎一声,与那马蹄的哒哒声配合在一处,竟是苍凉得很。 一路到了佟府,那侍女忙扶着阿翎下了车,朝着裴玫的院子而去。阿翎满心焦急,方才听侍女说裴玫要不行了,一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好端端的人,现在说要没了,如何承受得起? 还没进院门,便见其中人来人往,不时有侍女的抽噎声出来。刚靠近门,一股子腥甜味冲出来,叫阿翎没命的吐了起来。 侍女忙扶住阿翎,又给她抚背。阿翎推了一把她的手,强撑着进了屋,愈靠近床,那股血腥味愈重。又有人将一盆血水端了出来。那殷红的颜色,看得人触目惊心, 佟明远和淑宁正守在床前,见阿翎一来,淑宁起身拉她一把,她一向刚强,此时眼圈也是红了,声音低低的:“你嫂子血崩,只怕不成了,你与她说说话,宽宽她的心思,总好过叫她……”说到此,淑宁喉中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翎也说不出心中什么感觉,只靠近床边蹲下。裴玫一张脸已然失去所有血色,惨白如纸,此时阖着眼,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阿玫,阿玫,果果来了,你有话,就与她说吧。”佟明远一向温和的嗓音中也含了一丝哭腔,握着裴玫无力垂下的手,眼圈红红的。 听了这话,裴玫这才睁开眼,见了阿翎,露出一抹苍白到了极点的笑容:“你来啦,你总算是来了。” “嫂嫂。”蹲得腿酸,阿翎跪坐在床边,拉住裴玫的手,“你这是怎么了?” “我活不成了,就想与你说说话。”又笑,“你瞧我,这时候,竟是想与你说话。我分明知道,若是没有你,我此时何至于如此?”又转向佟明远,“夫君,我省得,我从来都省得。若卫氏不是那样像王姬,你不会那样偏疼于她。” 佟明远哽了哽:“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我们的孩子。” “迟了,没有什么对不对得住的。”裴玫无声一笑,又看着立在其身后的淑宁,“婆婆,帝姬,我求你一件事儿。那孩子,我的孩子,还请帝姬亲自养在身边。”不待淑宁答应,裴玫又扯出一个似嘲非嘲的笑容,“你那样喜欢她,我死之后,你就将她扶正吧。总归,我才是那个讨嫌的……” 佟明远眼圈通红,狠狠闭了闭眼,才道:“你又何苦说这些话来气我?纵然我偏疼她,你总是我的妻。” “你心中却不是这样想的。”裴玫喘了几声,也不再与他多说了,“翎姐儿,你肯来看我,我很欢喜、很欢喜……” “要是知道会成方今的局面,当日我定是要了卫氏的性命,也好过现在。若非上天眷顾,今日我母子二人定要一尸两命了。”裴玫说着,忽然一笑,“婆婆出去罢,我想与夫君和翎姐儿单独说些话。” 淑宁默然,领了一众人下去了。待人都去了,裴玫才笑道:“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该信谁了,我想着,约莫你是能信过的。日后我不在了,你多多照拂我儿,成么?” 如今自己腹中也有个小生命,阿翎很能理解裴玫的意思。更何况,听这话的意思,是卫氏下的手,才造成裴玫血崩的。当下点头道:“我尽力就是了……嫂子也别再说着晦气的。” “哪里是我说得晦气?我早早就说了,卫氏绝非好相与的,偏生有的人,脏的臭的都要扒拉着。”说到这里,裴玫看着佟明远,一面笑,一面哭,“夫君如今得意了是不是?我那苦命的儿,但凡有一朝不成了,我化作厉鬼也绝不放过你们。”又笑道,“果果,果果,你晓得么?那卫氏好生歹毒的手段,竟是放进来野猫,我素来无事之时,只爱侍弄花鸟,那野猫扑死了我那鸟儿不说,竟是还来扑我。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动了胎气,以致如此。”又看着佟明远直笑,“是我咎由自取……我万事万物皆是顾忌到了,唯独,太过在意你的感受。” 佟明远抿着唇,一语不发,只是将裴玫的手紧紧贴在脸上。 阿翎喉中哽咽,只觉得一股气呛在喉咙里,想哭也哭不出来,就那么看着裴玫。后者脸色苍白,呼吸也渐次急了起来:“你、你日后多多照拂我儿好么?好不好?” “好,我会时常来看他,我会当他是自己亲生的一般对待。”阿翎哄孩子一般哄着,眼前却渐渐模糊一片。 裴玫笑得苍白而无力:“好,我放心了……”又费力的枕在佟明远臂弯中:“你日后,自个儿照料好自个儿,再没有人管你了。你爱取谁,也再没有人管了……”她的声音渐渐低了,最后没入无声。 佟明远紧紧抱着裴玫,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裴玫眼角挂着一滴晶莹,却不知究竟是她的泪没干,还是佟明远的眼泪落在她眼角。 如同烙在心中的那抹朱砂,再也化不开。 世间再也不会有裴玫了,那个言笑晏晏又知书识礼的女子。明明心智手段想要料理掉卫氏易如反掌,还是败给了佟明远,还是为了他,选择了隐忍。 大概是兔死狐悲,阿翎心中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哀伤,只是坐在床边,感觉着掌心裴玫的手渐渐冷了下去,眼泪不住的滑落。屋外响起四声云板声,声声哀戚:“大奶奶没了——” 阿翎强忍着抹去眼泪,见佟明远抱起裴玫的尸身,一步步向外走去:“远哥哥……” “阿玫不喜欢血腥气,我带她出去。”床榻上早就被鲜血浸湿了,那红中泛黑的颜色,叫人说不出的恐惧和厌恶。阿翎悻悻跟在佟明远身后,出了屋,阳光刺得眼睛生疼。不少人候在门前,淑宁和佟国安见儿子这样出来,咬了咬牙,才忍住想要将他揍一顿的冲动。 跟在佟明远身边才走了几步,阿翎便听到身后的淑宁问:“那贱婢呢?” “捆在柴房呢,等着帝姬发落。” “还发落什么?!”淑宁恼怒得很,正待吩咐人将卫氏赐死,便见儿子缓缓转过身来。淑宁再怎么维护儿子,如今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裴玫如今一命呜呼,佟明远要负泰半责任,若非他一昧袒护,裴玫不可能为了他一直只是大惩小戒,从不曾真正惩处过卫氏,卫氏也不会愈发嚣张,以致酿成今日大祸。 “你还要护着她不成?难道要我和你娘并你姐姐给卫氏害死了,你再惩处她不成?”佟国安虽说不是好脾气,却也不是一个软葫芦,要是佟明远敢再护着卫氏,他就要老当益壮亲自让儿子知道什么叫家法。 佟明远抱着怀中已然没有温度的裴玫,哽咽一声,才道:“是儿子的错,一昧纵容卫氏,适才令发妻殒命,亲儿受苦。还请父亲母亲让儿子发落卫氏,以还阿玫一个公道。” 阿翎嘴角抽了抽,别到了最后还是被哭得心软了……淑宁夫妻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不说话了。心中已然下定决心,要是这儿子还敢被灌了迷汤似的,直接关起来,让卫氏晓得轻重。 阿翎随了淑宁到了厢房去看裴玫刚生下来的孩子。这孩子在母体里久了,小脸都有些青紫,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团,裹在襁褓里安稳的睡着,浑然不知他的母亲已经彻底离开他了。抱在怀里,他还蹭了蹭,可爱极了。阿翎看着他,不免想到裴玫方才,临了临了的,她还是一句“恨”都没有。 阿翎从来不知道怎么抱这么小的婴孩,抱在怀里还有些发憷,深怕伤了这小可怜。淑宁站在一旁,看着阿翎抱着孙儿,浅浅一笑:“翎姐儿啊,你又造了孽。” 听到这话,阿翎原本哄着孩子,也一瞬间静默下来。淑宁抚了抚孩子的小脸:“虽说,这事的确是卫氏做下的,只是你也晓得,若不是她像极了你,若不是她的名字也叫裹儿,若不是……明远压根不会如此纵容……” “二姨!”阿翎再怎么好脾气都忍不住了,“二姨就算护短,也不带如此的!我造的孽?我如何能有这个能耐?难道远哥哥喜欢谁是我能决定的?或者是我撺掇着他宠爱卫氏?还是怪我要生得和卫氏相似?”说到这里,她又一笑,笑容牵强得很,“是,我欠远哥哥一条命,不论说什么,我始终对他不起。”说罢,又转头看着淑宁,气势分毫不输,“只是就算有愧,难道远哥哥做了什么都该我背着么?或者二姨要问问远哥哥,我与他说过多少次绝了对我的念头,他不曾听进去,难不成也是我之过?” 淑宁听了这话也是恼了:“若非为你,明远怎会伤了身子?若非为你,明远和裴氏又怎会离心?若非为你,如今哪里有卫氏的相干?你倒是干脆,难道全都不顾了?” “远哥哥伤了身子之事,是我的过错,我也愿意用我的一生来弥补。”阿翎抱着怀中的孩子,就那么盯着淑宁,“嫂子的事,难道能赖了我?二姨,您讲些道理吧。自从九年前,远哥哥为了救我伤了身子之后,您看我怎么看都不痛快。对,是我贱,我害了远哥哥,我该被二姨看不起。可是这不代表远哥哥做了什么都该我担着,我也是女子,我也有丈夫也有孩子,我用什么来为这过错买一辈子单?嫂子进门是二姨姨夫同意的,卫氏进门也是二姨姨夫同意的,但凡二姨姨夫强硬一点,今日又岂会如此?况且,这么多年了,二姨对于我接近远哥哥这件事向来是深恶痛绝。我也尽量不去靠近远哥哥,饶是如此,二姨还要这样归罪于我。嫂子冤死在卫氏手下,我也恨,难道这也是我的错,要我也一起被冤死,这才算是偿清了我的罪孽?” 淑宁黑白分明的眼珠直颤,听了阿翎的话,下意识看向她平坦的小腹:“你有孩子了?” 阿翎脸上一红,点头:“是,我有孩子了。” 淑宁“呵”一声笑出来:“我若是裴氏,此生当是恨毒了你,怎肯在死前还让你来膈应自己?”又从阿翎手中接过孩子,“翎姐儿啊,你欠佟家一条命。” “我欠的,我愿意还。却不是二姨什么都赖在我头上的理由。”阿翎一面说,一面眼中还是氤氲着雾气。她还记得,往日佟明远未曾出事的时候,淑宁对她是疼爱到了什么地步。 那时淑宁还喜欢抱着她,低声唱道:“小姐儿,勤梳妆;来日变做美娇娘。美娇娘,梳新妆;一朝哭嫁嫁儿郎。娘不舍,娘送女儿花轿上,只盼女儿哟,早日添小郎。” 可惜,那个舍不得女儿出嫁、盼着女儿添小郎的娘亲,早就不在了。 现在的淑宁,对阿翎,不说满心的恨意,却也绝对喜欢不起来了。 阿翎如斯想着,抹了把几欲夺眶的眼泪,静默的站着。不多时,却见门外进来一个丫鬟,淑宁忙问道:“明远怎么处置的?” “回帝姬,大爷命人用弓弦将卫氏绞杀了。”丫鬟低声说罢,又看了一眼淑宁,“可大爷如今将自己关在屋中,怎么劝都不出来。” “叫他静一静也好。”淑宁想到裴玫,也是满心酸楚,这么得她欢心的儿媳,可遇不可求,偏生被卫氏搅和了。 “如此,阿翎也告退了。”一整日经历了大喜大悲的阿翎也觉得累得慌,向淑宁告辞后,也就要出去了,还没出门,便被淑宁叫住:“我听说,你应承了裴氏,日后便多来看看孩子吧。” 阿翎闻言颔首:“省得了,到时候会来看孩子的。”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道:“二姨和姨夫也多多保重。” 淑宁像是苍老了十岁,慢慢的点头:“也是造孽。” 出门之时,正是日薄西山,斜阳沉沉,残阳如血,天地间似乎都被镀上了一层血色。阿翎没由来觉得心中一沉,转而想到了远在幽州的萧清晏,还是一笑,护住小腹。 宝宝,咱们一起,等你爹爹回来。   ☆、第99章 阿翎回到嘉国公府时,落日刚收回了最后一丝余光。她有孕在身,出门又是太急,家中女眷也不敢拦着,此时阿翎回来,张氏和郑琳琅忙迎了出来。 张氏心中对于阿翎本来就看不上眼了,此时见她听了佟家出事,跑得跟兔子似的,更是肯定了她与佟明远有私情。 郑琳琅扶着嫂子,关切问道:“嫂嫂,佟家怎么了?” “裴氏没了。”阿翎兀自强打着精神,强笑了一声,“我今日有些累了,先行歇了。” “……嫂子好生休息。”郑琳琅说着,眉角也带上了一丝哀伤,“别坏了身子。” 阿翎匆匆应下,自顾自的去睡了。 却说一封家书寄出去,足足等了十日方才收到与战报一同返回的回信——幽州大捷,已然收回了幽州重镇。 这可是戈雅出兵以来收到的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一时朝中振奋,当时强烈反抗夏侯轩领兵的老臣们纷纷知耻后勇,不遗余力的夸赞起了将门虎子,又将夏侯轩和萧清晏比作是当年夏侯杰和萧逸再生,一时定、嘉二府风头无两。 阿翎无暇管战况,只是匆匆拆了信,见到萧清晏熟悉的字迹,顿时松了口气。纸上以无比苍劲的字迹写着对阿翎有孕这事的欢喜,看到最后,阿翎的脸黑了黑,还是稳住了。 信的末尾,笔迹忽然转了个风格,写着一句话——“小东西只管好好将息着,生了个大胖小子给我玩耍。这孩子看着长得漂亮的来日也漂亮些,要是长成了你那样,日后可完了。”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夏侯辕…… 得了萧清晏的家书,阿翎也安心了,每日妯娌间倒也是侍奉在嘉国公夫妇跟前。因着裴玫的嘱托,阿翎往佟府那头跑得也勤,张氏自然是最不满的。 却说这日阿翎拾掇了自己,便去了佟府。那小可怜取名为佟岷泽,小小的一团,被淑宁养在膝下,成日不敢离了手,只怕那日没看好,自家宝贝孙儿就这样没了。 褪去了刚出生时的皱巴巴皮肤,小家伙倒也是极为漂亮。眉眼间像极了佟明远,下巴却像裴玫一般秀气。被阿翎接在怀中,咂咂嘴,歪着小脑袋睡得香甜。 这孩子,不过才出生一个月啊…… 阿翎如今身子也渐渐重了,站了一会儿便坐下来,问身边的乳母:“怎的不见你家大爷?” “王姬可别问了。”乳母道,“大爷这一月之中几乎没出过门,就是老爷和帝姬亲自去唤也不见出来,连小大爷的名儿,都是老爷替取的。”说着,乳母还是忍不住嘟囔一声:“大爷也真是的,好似这不是他儿子一样。” “慎言才是。”抱了抱怀中的小岷泽,阿翎出言制止,“随他去吧,你家大奶奶才没有了,他心中伤感也是在所难免。” 乳母一看就是个愤青,恨恨道:“这话却也不是王姬这般说的。我若是大爷,我必然在大奶奶还在的时候对她好,而不是人都没了来伤怀。大奶奶在天之灵再感动又能如何?还不是成了做给咱们活人看的……”又看着阿翎怀中的岷泽,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奶了泽哥儿一月,也是有些感情了。泽哥儿命苦,娘没了,爹又不肯过问,来日老爷和淑宁长帝姬再没了……” “你成日胡诌什么?”阿翎没由来火大起来,“我虽不住在这府里,但由我一日,也必将有泽哥儿一日。若是你家大爷不曾过问,来日我只管顾着他。” 乳母拭去眼角的泪:“婢子在先头大奶奶生产前两月就在这府里了,大奶奶没少受卫氏的气。得亏大奶奶好脾性,说来那卫氏……” “我省得了,你不必再说。”卫氏的事,给多少人多少难堪?这一个月中,裴玫尚在发丧。裴家人来的时候,也不见佟明远出来,原本就窝火的裴家人不免更是恼怒了,平阳伯府的人回去后,便再也没过问过佟家的事,还放言要将裴玫带走由娘家人安葬。 抱着怀中的小岷泽,阿翎蹭了蹭他的小脸,叹道:“日后有你祖母看顾着你,你娘也稍微可以放心了。” 见阿翎抱得有些疲倦了,乳母忙抱了岷泽到小床上,又捧了茶来给阿翎:“王姬如今身子也重了,这头也就稍微放一放吧。” “我省得,又怎会坏了自己身子?”阿翎护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这孩子平日是你看顾着,你也多当心些。他是受惊生产的早产儿,身子难免弱。若是我能,真想将他带回去。” “可使不得,别说帝姬那头不同意。”乳母撇着嘴,“就是帝姬同意了,王姬带个婴儿回去算什么样?晓得的是我家奶奶托付了王姬,不晓得的,还以为是王姬与我家大爷……”她也不说下去,意思在明显不过。 这乳母倒是个愤青……阿翎这么想着,还是起身:“嘉国公府还有些事,总是推给弟妹们不好,我还是先回去了。” 那乳母忙应下,阿翎还没出二门,便见一个小厮疾步而来,向她打了个千:“王姬金安,还请王姬留步,我家大爷有事请王姬去一趟。” “你家大爷有事?”虽说裴玫之事的确和阿翎没有关系,但她与佟明远之间,已经隔了那样的鸿沟,就是相处都有些不能相处了。 “小的不知,还请王姬去罢。”小厮打了个千,做了个请的动作。 想了想,阿翎还是去了,一路到了佟明远的房间。此处竟有些幽闭,光影斑驳,映得整间屋子阴森森的。还没进屋,阿翎便闻到一股酒气,差点又要开吐,费了好大周折才忍住。轻轻掩住口鼻进了屋,有一个消瘦的人立在桌案前,身形单薄憔悴。 “哥哥,你还好么?”阿翎立在屋中,看不清佟明远的脸,只是觉得他苍白而无力。佟明远轻轻应了一声,又道:“果果,你来……过来我身边,咱们说说话。” “好。”一路走近,见佟明远立在一卷卷轴前,是那么的憔悴,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味。他一向儒雅,此时青色的胡茬叫他看来粗犷多了。眼底也是乌青一片,整个人单薄得让人心疼。 “哥哥。”阿翎说不清什么感觉,只觉得想哭,轻轻唤了一声,又转目,卷轴上画着一个美妇,怀中抱着一个婴孩,在花海间穿花踱柳。他们笑得那么美,叫原本心情悲苦的阿翎也露出笑容来。 那是裴玫的画像。 “果果,我如今才知道,我究竟是有多混账。”佟明远一手提着笔,整只手都在颤抖,哽了哽,才放下狼毫,快步走到床边。他身形苍白无力,叫阿翎怀疑随时要跌到。到了床边,佟明远提出一个小箱子,打开后推到阿翎面前。 阿翎莫名其妙,从其中取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片,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上黄芪四两,党参四两……”转过纸来,见背后也用娟秀的小楷书写着五个字——“参芪紫金丹”。 阿翎不太懂中药,但也明白这是给人补身子的药材,再看向其中,又摸出一张写着“补中益气丸”的纸片。 “全是阿玫为我寻来的。”佟明远立在桌案旁,堂堂七尺男儿,眼中晶莹点点,似乎随时都会崩台,“她知我身子孱弱,经不起消耗。她素来不懂医理,竟肯为我寻来这些药方,命人做来给我吃。” 阿翎不觉哽咽,从小箱子底部摸到一个小本子,翻开来看,上面娟秀的字迹,翻来覆去只写了四个字——“宁静致远”。 阿翎忍不住,掩住口鼻呜咽起来。裴玫虽不是受冷落,但佟明远总是喜欢卫氏些。没有人之时,她就这样一遍一遍的麻醉自己,心宁静了方才能致远。 “果果,我现在每日,就想到阿玫。”佟明远红着眼眶,“想到我是怎样负她的,想到她为了我,整夜整夜看这些滋补的方子,只怕我与卫氏没了分寸坏了自己身子,想到她为了我,忍了卫氏多少事……”他一张温雅的面孔忽然狰狞起来,“是我混账!是我害死了我的妻子!” “远哥哥……”阿翎哭着,就那么看着佟明远痛苦的蜷缩在地上,觉得嗓子哑得厉害,想劝又不知道从何劝起。 佟明远一面哭一面笑,看向阿翎:“果果,是我错了……抓住回忆不愿放开,却失去了真心对我好的人。” 阿翎心中堵得难受,想要大叫又叫不出来,护住自己的小腹,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远哥哥,你振作些……你还有泽哥儿啊,嫂子拼了性命生下来的孩子。” 佟明远一怔,旋即笑道:“我害死了他母亲,有何面目去见他?”这么说着,又提笔,颤巍巍的在那卷轴上写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阿翎胸口一痛,无声一叹:“哥哥何必如此呢?嫂子也回不来了,嫂子临死前,所愿不过哥哥好好照顾自己,哥哥何必这样作践自己?” 佟明远怔了怔,笑容惨白如纸:“也是了,阿玫也是怨我,不愿我去陪她。” 阿翎脸上一抽,孕妇脾气本来就大,当即就火了,道:“佟明远!你是个男人,男人不能有些担当么?媳妇儿没了你就要死要活?你孩子才一个月,你说什么你也想死?你现在知道悔了,早干什么去了!” “果果……”佟明远看着眼前娇小的人儿,因为有孕,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整个人看来更是娇小了,“你有孩子了?” “是,我有孩子了。”阿翎一面说,一面看着佟明远,“我若是嫂子,看着你这么作践自己,我恨你一辈子。嫂子临死都不放心你,都不放心泽哥儿。你倒好,一句你伤心你难过你悔不当初,就忘了你身为父亲的责任?”抬手,又狠狠放下去,“长幼有序,我总是不能怎么样的。要是你是我家那口子,我不抽得你满眼金花飞!” 这话到底叫佟明远笑出来,慢慢将卷轴挂起来,看着画上裴玫的倩影,眼泪无声的落下:“我方今后悔极了,做什么不听你的。若是我多多关心阿玫一些,她就不会没了。” “我若是嫂子,我情愿没有了。”阿翎气道,“她若在一日,你永远都是向着卫氏的。你这人,在眼前的不知道珍惜,总想着有的没的,现在人没了,你倒是珍惜起来。” 佟明远、裴玫还有卫氏,这不就是赤果果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吗? 佟明远沉默着听她说,脸上那笑容落寞得很,只是笑着,半晌后,伸手将她抱入怀中,滚烫的泪滴入阿翎颈窝:“果果,是我错了……” 他浑身酒气,闻得阿翎整个人都不舒服。况且自小就习惯了萧清晏身上的气息,乍一被旁人抱住,实在有够别扭,也不待细想,猛地推开他:“哥哥,你孟浪了。” 佟明远踉跄的退了几步,一个趔趄险些摔了,这才看着阿翎,笑道:“罢了,你回去吧,多来看看泽儿。” “好。”阿翎极快的应下,转身飞似的逃了。 一路回了嘉国公府,张氏正在忙活着,郑琳琅迎出来,道:“大嫂在哪里去沾染了酒味?孕中怎么吃酒?” 这话一字不漏的传到了张氏耳中,张氏脸上一抽,暗叹这大嫂愈发回去了,居然还跟佟家人吃酒……愈想愈气的张氏,将手中物什料理完,转头便回了屋。 阿翎不愿跟张氏起了龃龉,也就没有去理。命人备了热水,自己好好清洗一番就是了。待沐浴完毕,又闻郑琳琅来了,一面擦头发一面看着郑琳琅进来坐下。 郑琳琅坐在阿翎面前,笑道:“嫂子如今气色倒是好,对孩子也是好。”又伸手摸一摸她的小腹,“只怕大哥现在心中焦急得很呢,只恨不得回来陪着你。” “少与我油嘴,你要是有了,只怕三弟会将你护在手心呢。”说罢,阿翎抚着肚子,脸上含着慈爱的笑容。 郑琳琅看着她,低声笑道:“说来,二嫂的姐姐要领着一双儿女回来了呢。只怕二嫂要回娘家帮衬一二呢。” “咱俩多费些气力就好。”阿翎说着,“若是有孩子来也好,可惜我那小表妹还在为母守孝,不然我都该领她来玩玩了。” 说到长安,阿翎也是伤感。那样小的孩子,就没了母亲,一个不疼自己的姐姐又远嫁了。要不是皇后心疼养在膝下,倒真成了个无人问津的。 这么想着,阿翎也是叹气一声。   ☆、第100章 张氏的姐姐带着一双儿女回了京城,张氏少不得要去多多帮衬一二,兼之又是正经亲戚,少不得要叫两边多多走动走动。 阿翎那日回帝姬府向纯仪请过安,带了阿柔,又绕去了佟府看过小岷泽,见佟明远虽依旧孱弱,但精神总是好多了,心中也是放下心来。 等到回了嘉国公府,才听说张氏的姐姐在府中做客。本着一尽地主的道理,阿翎便迎到了花厅。 大张氏模样跟张氏倒是极为相似,只是气度更是宽和些,不似张氏,无论怎么掩藏,情绪总是会外露。见阿翎回来,大张氏忙起身行礼道:“元熙王姬。” “都是亲戚,不用拘礼。”阿翎正要扶她,大张氏微微一笑,将手收回来:“王姬千金之体,如今又有了身孕,万万不可。” 阿翎僵了僵,还是没说什么,顺势坐在了主位:“我也听弟妹说过,姨太太远嫁燕州,难得回来一回。” “可不是呢,如今戈雅来势汹汹,若非王姬兄长夫君挺身而出,在边疆抗敌,只怕临近幽州的燕州不日也将被吞并。”大张氏说着,又露出叹惋的神色,“不过,夫君远征在外,王姬也是不容易。大着肚子,还要与你家太太守着这一大家子。” “我也做不了什么,都是两位弟妹多多帮衬的。”阿翎这些日子简直是养尊处优,大事都落在张氏身上,张氏虽说能干,但看着阿翎每隔上几日就往佟府去,愈发觉得阿翎是不守妇道,趁着佟明远丧妻,萧清晏又在外之际,与佟明远幽会。 不得不说,左都御史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这女儿倒是继承了个十成十。 大张氏看了一眼妹妹,倒也是一笑,喝了口茶也不说话了。阿翎自讨了没趣,又道:“听闻姨太太一双儿女也回来了,不知……” “两个泼皮,方才与我来贵府叨扰,一转身就不见了人,只怕在外面去了。” “如此也好。”阿翎笑道,“阿柔也去吧,虽说大些,倒也不妨事。可别去太远了。”阿柔乖巧的应了,小步出去了。 大张氏闻言,端庄含笑:“都是孩子,自然能玩在一块的。” 阿翎点头表示附和,又见郑琳琅一直没有来,问道:“不知三弟妹上哪里去了?” “还不跟大嫂一样回娘家了?”张氏不温不火的说,“郑家大姐儿总算是松口愿意嫁了,霍家那位,喜得连自个儿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弟妹去前,还说在那位佛祖面前写切结书呢。” “切结书?”大张氏一向端庄,此时也掌不住,纳罕万分的看着妹妹,“写什么切结书?” “我也不知道,弟妹说是郑太傅逼着写的。”张氏看姐姐的目光就温和多了,“姐姐嫁得早,只怕也不知道,前些年,霍家那位品行略显不端。” “郑家家风严谨,品行不端之人,郑太傅竟也肯将孙女嫁了?” “怕是两情相悦吧。”张氏说。 阿翎没由来觉得心虚,想到郑琳玉自尽那事,整个人都不好了。只是就算如此,要是阿霍能够痛改前非,好好疼郑琳玉,倒也算是人间美事一件。 孕妇本就容易疲倦,说了不多时,阿翎也就推说身子乏了先去歇息。张氏闻言之下,也就将姐姐领到了自己屋中说话。 小憩了一会儿,阿翎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也就出了屋。如今正是春日,春光灿烂,院中的花花草草的勃发着生机。捧住肚子,又吃了些小吃,阿翎秉承着“饭后百步走”的理念,自顾自的在院中溜达。 “你们在家中,可见了姨太太的两个小的?”阿翎想到张氏姐妹,总觉得心中不舒服,虽说不知道是何缘故,但张氏对自己的敌视,还有大张氏有意无意的笑容,总叫阿翎觉得不对。 但愿是她孕中多思吧。 身边那小丫鬟笑道:“见到了,小小的,约莫才五六岁呢,那大的姐儿也不过七八岁。子女双全,姨太太真是好福气。”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身孕的缘故,阿翎现今愈发喜欢孩子了,听小丫鬟说着,心中也怪痒痒的,也就起了要去看看这两个小的的心思。 主仆二人溜出了嘉国公府的大门,又听说附近的小孩儿们最喜欢在嘉国公府、沛阳侯府两府之间的小巷子中玩耍。正了正衣襟,阿翎也就向着里面去了。 还没走进,就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透着尖利:“我就晓得,你们家全然没有一个好人!你这副样子,你姐姐也是这个样子!不要脸!” 阿翎不识得这个声音,也是惊奇,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一阵扑打声,旋即听见阿柔的痛呼声,看来也是恼了:“你这小东西!好端端的,玩笑几句也能气恼!难道想要打杀我不成?!你爹就是没了,不然你娘带你回来做什么!” “你爹才没了!”静了静,又传来一个含着哭腔的声音,“你才是有爹生没爹教的东西!你们夏侯家,没几个好东西!里面有一个有夫之妇日日跟别人勾搭成奸,你现在又来欺辱我们!” 阿翎脑中一炸,差点站不住。咬了咬唇,还是靠近,见阿柔被两个小小的人儿扑倒在地,一身浅桃色都沾染了不少泥土,三个人滚做了一团。 阿翎忙让侍女去拉开三人,那两个小的一边挣扎一边哭:“你个恶心人膈应人的玩意儿!你姐姐就是不要脸!有夫之妇还日日往别人那里跑!” 阿翎脑中轰鸣一片,看着两个孩子脸都气红的样子,总算是明白为什么了。 且说将三人带了回去,一一拾掇干净了,张氏姐妹已然到了,见小姐弟俩万分委屈的站在屋中,眼中还是委屈的泪水,而阿柔更是凄惨,露着手,正被阿翎打手心儿。 “王姬……”大张氏不明所以,低声问道。阿翎抬头轻轻一笑:“不劳姨太太费心,这丫头随我来,不过两个时辰就闹出这样的事,实在是该罚!”又抽了阿柔一下:“我就只是告诉你,开玩笑也该有个度,何必往别人伤口撒盐!”要换了是阿翎,谁说自家老爹没了,只怕阿翎不顾身孕就要跟他拼命。 阿柔低垂着脑袋,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也不敢说什么,白皙粉嫩的手心儿被抽出一道道红印,也还是咬着唇不说话。 大张氏见状,忙劝道:“王姬,都是孩子……”阿翎看她一眼,放下手中的戒尺,道:“你说给姨太太听,是出了什么岔子。” 阿柔吸了吸鼻子,道:“原是我的不是,我原想着与两个小的玩笑,谁成想玩笑过了……” 年岁大些的小姐儿原本还强忍着,此时双拳紧握,道:“你凭什么说我爹爹没了!”又扑进大张氏怀里,“娘——” 她这一哭,小哥儿跟着开始哭,一面哭一面往张氏怀中扒拉:“姨妈,他们夏侯家没有一个好人……都是坏人……” 阿柔也是忍着泪,一听一句玩笑引来对方将整个夏侯家都骂了进去,一股怒气直冲脑门,道:“我是坏人?我们家没有一个好人?你姐弟二人,如此冤枉我姐姐,又算是什么好人?”又看着张氏姐妹,“倒是我错了,若不是两位说话,他们二人这样小,又怎会知道什么!” “柔儿!”阿翎出声制止,“没必要深究,孩子间起了龃龉,难道要将整个家都赔进去不成?” “姐姐……”阿柔抹了把泪,蹲坐在阿翎身边,“姐姐,他们今日敢这样说姐姐,要是这是传开了,不得一群好事之人逼着姐姐给个说法?” “你不用管这些。”阿翎说着,转头命侍女带阿柔下去上药,一双眼睛又看着张氏姐妹,“孩子间的事罢了,姨太太带着孩子们吧。弟妹,咱们说说体己话就好。” 张氏也不发憷,大马金刀的坐下,看着阿翎:“嫂子有什么要说的?”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倒是弟妹有没有什么想说的?”阿翎对于佟家的事问心无愧,但上次被萧清湛冤枉与佟明远有染,现在居然又有人跳出来说她跟别人有染!? “是我说的。”张氏早就忍不住,对于阿翎,她看不上眼得很。堂堂一个王姬,嫁给了国公世子,她还跟别人搅不清楚,偏偏大哥还跟被灌了迷汤一样护着她……怎么想怎么觉得两口子都是极品的张氏,跟自家姐姐一遇上,女人间的八卦开始,就跟竹筒倒豆子似的。 “我问心无愧。”阿翎说不出的气苦,“你又有什么证据?就算在人背后嚼舌根,也不该叫孩子听到,若是传开了,嘉国公府要费多少时间来解释!” “大嫂敢做,为何我不能说?”张氏也来了脾气,看着阿翎好比一只孔雀,“大嫂有夫之妇,总归不该。” 阿翎心中沉沉,抚着小腹:“我晓得你什么意思,我这些日子往佟家跑得太勤,也是我没有做好,你看不过眼也是常事。” “大嫂原来知道。”张世冷哼一声,又格外恼怒,站起身,指着阿翎道,“我若是大哥,必定是要休了你的!你与外男那样亲昵做什么?说得好听是表兄,说得难听了……”说到这里,她上下打量着阿翎,“你自己晓得是什么!丢了嘉国公府的脸!更丢了定国公府的脸!” “你什么意思!”阿翎也恼了,“你觉得是我的错咯?裴氏临死前托我看顾着她的孩子,难道也能怪了我?” “旁人都不托付,为何偏偏是嫂子?难道连裴氏都能看出嫂嫂与佟家哥儿有私?” 阿翎怒不可遏:“你分明是含血喷人!于情于理,我怎能弃明远哥哥不顾?” 张氏一听这话,也是怒了:“嫂嫂何必唤得这样亲昵?你与佟家那位感情素来是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与清晏同样是青梅竹马。”阿翎凌然道,“我问心无愧,还请弟妹莫要含血喷人。” 张氏不愧是御史之女,现在一股气往脑袋上冲,后果就不管不顾了:“嫂子,你知道你每隔上几日就去佟府,我什么感觉么?难道你与其有私,腹中孩子也是他的不成?!” 阿翎这辈子没被谁这样冤枉过,气血翻涌。她与佟明远关系的确密切了些,就算张氏想多了她也能够理解。但她也没想到张氏竟能说她腹中孩子不是萧清晏的,连杀了张氏的心都有了。呼吸渐渐急促,还没来得及转头啐张氏,已然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张氏原本也是气话,这回将大嫂气昏过去,要是她肚里孩子有什么好歹,等萧清晏回来,只怕生吃了自己的心都得有。况且还不用等到萧清晏回来,萧清凡和嘉国公夫妇就得活吞了她。当下也是慌了,忙扶着阿翎,一叠声唤来丫鬟,将阿翎扶上床,又命人忙慌慌去叫大夫来。 等到人都围了一屋子,阿翎才悠悠醒转,下意识护住小腹,摸到还是隆起的,整个人一松,嘉国公夫人忙握了她的手:“果果,身子虚了些,好好补一补才是。” 阿翎闻言颔首,见张氏也围在床边,心中憋屈得很,别过头:“娘……” “你们都出去吧。”嘉国公夫人转头说道,一屋子人这才散去了,“我听说了,也别怪你弟妹。她跟她爹一样,眼里揉不得沙子。你与佟家那位……也的确走得太近了。” “娘,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阿翎也是想哭得很,“我欠他一条性命……” “欠什么都能还,但是欠感情就不能了。”嘉国公夫人叹道,“我也知道些,他对你的心思,日后还是要多多避嫌才是。好歹,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今日老二媳妇能说你,但她还不会害你,他日呢?你这孩子,就是不省事儿,这样的事,不是你弥补得了的。” 阿翎只是点头:“省得了。” “我给你安排,等你过几日好些了,就到静慈庵去住着吧,也好静静心。”嘉国公夫人说道,“你放宽心思,清晏家书也到了,只盼你好好将息着。他们如今已经收复了幽州,只怕这仗,也打不了许久了。到时候……”说到这里,她又一笑,“你先休息吧。” 阿翎乖乖应了。知道嘉国公夫人一向是偏疼自己的,要是旁的婆母知道这消息,只怕直接要绑了她家规伺候。   ☆、第101章 没有过上几日,阿翎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嘉国公夫人那头也在静慈庵安排好了,只待阿翎搬去。 阿翎现在和张氏两妯娌,虽不说是仇人,但张氏眼里揉不得沙,阿翎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为了自家宝宝,还是选择了退让,搬到了静慈庵去。 庙庵之中本就清幽,檀香袅袅,晨钟暮鼓,听得人觉得心中舒旷。阿翎一个活泼好动的,竟然难得喜欢这种环境,与主持师太说了不久的话,自顾自的回了厢房。 如今正是春日,古径通幽,立在小径上,石板上的青苔与周围树木相应,也是苍翠。唯恐她跌倒,身边婢女紧紧搀住她:“大奶奶小心些才是。” 孕妇前三个月本就极为重要,阿翎明白这个道理,也就由得去了。厢房的布置自然不必世俗奢华,但别有一番雅致。拾掇完了,阿翎坐在床边,也觉得犯困,索性倒在床上睡去了。 朦朦胧胧的,似乎听见一个低哑的男声在与身边侍女说话:“现在如何了?” “尽快吧,要是生疑就完了。” 阿翎朦胧间,也辨不清那男声是谁,只觉得莫名的熟悉,也没有放在心上。待第二日醒来,侍女还是恭恭敬敬的伺候了阿翎:“大奶奶可算是醒了,昨儿个怎么都不愿起身,可别饿坏了腹中小哥儿。” “那今日多吃些。”阿翎孕吐的厉害,实在觉得肚里的这个小的压根就是来讨债的。说是这么说,但还是满心欢喜的。侍女舀了一盏碧粳粥来,伺候阿翎吃了。 往软垫上一靠,阿翎这才笑眯眯的看着她:“我昨夜听到你在与人说话?” 侍女斩钉截铁道:“大奶奶听错了,奶奶都睡了,我哪里敢在屋中说话扰了奶奶清静?” 阿翎闻言,心中已有计较,点头道:“约莫是我睡迷了,连梦中和现实都分不清了。”侍女也是笑,分外乖巧的模样:“大奶奶孕中多思,难免的。”又端了碗碟出去,“我先出去,大奶奶有事儿叫我一声就成。” 看着此女端了碗碟出去,阿翎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就冷凝下来。正常人听到别人这样问,不说多,至少也会愣一愣,有几分惊讶。可是此女半点不见惊讶,就像……知道自己会问一样。 阿翎捏了捏眉心,突然觉得自己身边什么时候这么多看不透的人了。 只是对方都没有动作,阿翎若是反应太大,不免叫对方生疑。要是对方对自己没有恶意还则罢了,要是有恶意……阿翎在这春日暖暖的初阳中生生打了个寒战,要是有恶意,只怕她与宝宝,就要一尸两命了。 闲来无事,阿翎索性给萧清晏写了一封家书,信中尽是诉说了相思之情,还有自家小崽子现在的动静。顺便感慨了一番,别人有孕,丈夫都跟伺候祖宗似的伺候着,唯独自己这命苦的,肚里揣一个,还要当留守妇女。 命人送了信出去,又与静慈庵的主持说了几句话。 静慈庵的主持如今已经年近九十,法号便是静慈。这静慈庵的前身是送子观音庙,京中但凡想要个孩子的,都会来此,据说灵验得很。 至于灵不灵,看看夏侯轩都知道。这货就是纯仪和定国公来求药求出来的。 看着面前鹤发童颜的静慈,阿翎还是很客气的,算来没有这位,自家大哥还不知道在哪里打酱油呢。当下亲自扶了一把:“主持师太来寻我,可是有事?” 静慈笑着,上下打量一把阿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当年令堂也是如此年纪,来此处求子……看来王姬比令堂有福气多了。” “师太客气了,家萱乃是先皇幼女,想来也是被先皇福气庇佑的。”虽说这么说,但阿翎还是知道,老娘当时身子出了状况,一直不曾有孕,多亏了眼前这位才解决了爵位承袭者的问题。 静慈虽是垂垂老矣,但一派慈眉善目的可亲样,叫阿翎看了喜欢得很,兼之其对家中有恩,更是亲近。“王姬自然是有福的,纵使王姬是在宫廷之中长大,好在有贵人庇护。”说到这里,静慈面上露出可惜来,“纯仪长帝姬,便没有王姬这样的福气了。”又拉起阿翎的手,号脉之后道:“这胎有些动荡,王姬万不可动气才是。若是出了好歹,只怕要如令堂一般了……” “什么?”阿翎一怔,“师太的意思是,家萱曾经失了孩子?” “出家人不打诳语。”静慈道,“令堂当年卷入宫闱争斗之中,为人所害,误食洋金花与酒,致使毒发,大出血险些自己都救不回来。” 阿翎心中一片冰凉,素来听闻先帝皇后杨氏手段心机非比寻常,若是男子只怕世人皆要望其项背。纯仪当年养在皇后膝下,竟也能出这样的纰漏?脑子里不免又想起伊雷当年说,姨母长乐是死在先帝皇后手下的。这么想来,说不准都是皇后下的手,倒也还能想通。 对于后宫争斗,阿翎也算见得多了,也能够明白些,只是像这样戕害已经出嫁的皇女,要么就是上一辈的恩怨。 静慈见阿翎神游天外的模样,也只是笑:“此处环境清幽,王姬又有了身子,贫尼已经吩咐过了,下面的人不可擅自来打扰。若是王姬有事,只需遣人说一声便是。” “承蒙师太照拂,阿翎感激之至。”阿翎起身欠欠身以示尊重,又被静慈扶住,“贫尼晚些时候会命人送药方来与王姬好好调理一二,王姬也务必要好好将息。” 阿翎颔首应下。静慈去后不久,自家侍女端了一碗琥珀色的药汁进来,见阿翎笑道:“大奶奶,趁热吃了才好。” “这是什么?”阿翎一吃药就想哭,更别说现在对这个侍女有些生疑,“黑乎乎的。” “安胎饮呢,静慈师太特意遣人送来的。”侍女将药碗放在案几上,“奶奶多少进些,对小哥儿好的。” “好,只是有些烫嘴,凉了再喝。”阿翎一面看着侍女笑,一面说,“你先出去吧,我会喝掉的,为了孩子,就是黄白之物也要喝。” “这可不成,奶奶一向不吃这些的。”侍女极为清楚阿翎秉性,态度也是强硬,正在僵持之际,门外却传来叩门声:“元熙王姬。” 侍女眼神一变,回头,凌然道:“谁?”语气之凌厉,叫阿翎愣了愣,忙护住自己小腹,警惕的看着侍女。 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贫尼奉主持之命,来与王姬送药。” 送药?!阿翎警惕的看着桌案上的药汁,看着侍女:“你——” “书杰!快动手!”侍女厉声叫道,扣住阿翎手腕,莫名的,她再也使不上力,只能被侍女拖到一边,紧紧捂住了嘴。 还没等阿翎挣扎,一道血色高高溅起,糊着门的绢巾上落下点点殷红,仿佛雪地中盛放的红梅。阿翎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停在门前,旋即推门入,眉眼间眼熟得很,半张脸能看出本是个英俊的男儿,而另外半张脸,却是伤疤道道,甚至有烧伤,触目惊心。 “伊哈娜,放开她。”他一出声,正是阿翎梦中听到的那个低哑的男声。他也是笑,看着阿翎,“元熙王姬,好久不见。” 阿翎怔怔的看了一会儿,猛然想起为何觉得眼熟了。此人正是那日劫持她逼着她救的宋将军之后! 阿翎看着他说是神憎鬼厌的半张脸,还是无法跟那样子联系上,撇了撇嘴,强忍泛酸的冲动:“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宋书杰笑道,紧紧看着阿翎,“多亏你夫妻二人,我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今日,王姬若是聪明,便自己随我们走一遭,若是不识相,休怪我们无礼。” 阿翎看了两人一眼,知道武力是没用的,更何况,现在腹中宝宝……又想起宋书杰唤这女子,明白果然是被调包了,抿了抿唇:“秦王余孽竟然跟戈雅勾结了?!” 宋书杰一怔,伊哈娜已然一巴掌掴在她脸上:“你们大齐的女子果真是令人嫌恶!什么叫勾结!这叫做交易,与他们的交易。” 这一巴掌用力太狠,阿翎脚下一滑差点摔了,踉跄退了几步,嘴中腥甜,看着宋书杰,吐出一口血沫来,唾道:“无耻败类!竟然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沈琏对我宋家赶尽杀绝的时候,可曾想过我们也是他的子民!”宋书杰傲然,一腔怒火都要从眼中激射出来。又看着伊哈娜,放柔了声音,“动手别太过了,不然伊雷王子那头,只怕饶不了你。” 伊哈娜也不扯下面具,笑着瞋了他一眼:“是你舍不得吧?你们大齐的男子惯是怜香惜玉的。我在她身边这么久了,旁的没看出来,这张脸倒真是漂亮。” 阿翎一颗心都快从喉咙里蹦出来了,又被伊哈娜一手抓着,想要挣又挣不开。这样几次之后,伊哈娜总算是恼了:“你们大齐有句古话,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再动动,我便对你不客气!” 阿翎给她唬了一跳,护着小腹。此举落入伊哈娜眼中,笑道:“你放心,我对于你那孩子不感兴趣。至于把你抓回去,伊雷王子会怎么处置你肚里那小的,可就不得而知了。” 这是上哪里招惹了这帮子瘟神啊……阿翎心中哀嚎一声,倒也沉静下来。伊哈娜和宋书杰交换了一个眼神,认定此处不可久留,一人捏住阿翎下巴,一人端了桌案上的药碗,将药汁尽数灌进了阿翎嘴中。 那碗蒙汗药见效太快,阿翎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再也不晓得人事。 阿翎被人劫走,远在幽州的夏侯家兄弟并萧清晏尚且都不知情。如今云州难以攻克,夏侯轩格外着急,偶尔能收到自家夫人寄来的书信,已然欢喜得了不得。 其实萧清晏比他急多了,只是他素来淡定,就算心中跟油煎一样也不肯表露半点。 云州易守难攻,也不知道戈雅是如何攻下来的。夏侯轩看过地图,又与萧清晏俩商议了多时才散了。还没来得及回去,便听闻一个消息递来。 “什么?!你说果果被人抓了?!”这探子也是倒霉,刚说完,夏侯辕正好进来告诉老哥自己配置出来更好的金疮药,一听这话,炸了。探子被夏侯辕一把扯住衣领,夏侯轩也是淡定不了,一并扯着他。探子看着面前被无数倍放大的两张截然不同却都又含着难以言喻怒气的俊脸,磕磕巴巴点头:“是,是、是皇上的暗卫递来的消息,说王姬失踪了……” 夏侯家兄弟淡定不了了,夏侯轩尚能自持,夏侯辕直接一蹦三尺高:“谁劫走的!哪个黑心烂肺的!果果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居然被人劫走!你们干什么吃的!” 夏侯轩深知这个弟弟的秉性。看起来是吊儿郎当,又腹黑,还喜欢欺负阿翎。但阿翎这个孪生妹妹,于夏侯辕而言,是与顾熹微等同的,近乎逆鳞的存在。 谁敢碰,他就敢让那人生不如死! 拦住几欲暴走的弟弟,夏侯轩转头看着立在远处的萧清晏,若不是此时脸色发黑,定没有人看得出他有不妥的地方。 “清晏……”夏侯轩试探着叫了一声,这妹夫也是个能憋的,换了忍不住的,现在就冲出去了。 萧清晏捏了捏眉心,摇头道:“我晓得了,定是戈雅那头!果儿于我们三人都是极为重要的,若是云州城破那日,他们将果儿押上城楼……” 三人脸色同时阴了下来,整个营帐里都充斥着一股莫名的磁场,叫人无端觉得压抑。 萧清晏脸色阴沉而痛苦,想到自家小娇妻会被人当做威胁的筹码,心就揪着疼。沉了沉心,才让自己安静下来,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我们并没有输。” 兄弟俩抬头,一脸看傻逼的表情看了他一眼,都没说话。萧清晏心思沉稳下来,道:“这是场豪赌,赌赢了,果儿便会安然无恙,若是输了……”他不说下去,三人都是知道其中深意的。 而这筹码,唯一的筹码,就是国仇。   ☆、第102章 草原上的星空,比起大齐来说,实在是绚烂无比。一条牛乳似的光带横在夜幕中,那么的瑰丽。 经过了约莫一月的昼伏夜出,终于抵达了戈雅。一路上,宋书杰再怎么恨自己,也算是以礼相待;但伊哈娜原本就是草原儿女,性子本就彪悍,要是真的惹恼了……阿翎一路上也是万分配合,只是想到伊哈娜在自己身边那么低伏做小的样子,不得不佩服起了这姑娘。 轻轻掀开车帘,见前方火光极盛,像是要将夜空烧出一个大洞来。明白恐怕要到都城的阿翎放下车帘,看着车中正经危坐的两人,还是没说话。 伊哈娜睨了她一眼,自豪笑着:“我戈雅比你大齐如何?” “戈雅很美。”阿翎不能昧良心,但要说什么戈雅胜过大齐?拉倒吧,别说戈雅不如大齐,就是比大齐强,这种时候也不能说! 伊哈娜得意万分,笑得那么美,笑容之中却不见女子娇羞,反倒是一股子豪迈。 马车行了不多时,便停下了,伊哈娜先行跳出车,唤道:“伊雷殿下。” 伊雷?!阿翎心儿一颤,咬着下唇,被宋书杰瞪了一眼,磨磨蹭蹭的下了马车。在火光之下,伊雷的脸色有些蜡黄,倒像是有病态之色。见阿翎下了马车,从身边人手中接过斗篷,亲自给阿翎披在身上:“草原上夜晚不比大齐,你身子弱……”还没说完,目光就落到阿翎隆起的肚子上,讶异道,“你有孩子了?” 阿翎抱着肚子退了一步:“不劳王子关心,我晓得自己照顾自己。”戈雅的牙帐近在眼前,在火光之下,倒是格外的威武雄壮。 阿翎这“不识抬举”叫伊雷身边的人都恼了,被其拦住:“不许动武,元熙王姬是本王子的贵客。” 众人闻言之下,这才收了兵刃。见阿翎低着脑袋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某位情圣不淡定了:“伊哈娜,你是不是……” “我可没有!”伊哈娜道,“我看起来像是要打人的?”又指着宋书杰,“书杰可以为我作证,我绝没有。” 伊雷这才微微放心,替阿翎拢了拢斗篷,动作轻缓而温柔:“你先去歇息吧,我还有事情,便不陪你了。”又唤了人来将阿翎一路领下去,自己向着牙帐而去。 阿翎嘴角抽搐,这货话说得这么暧昧干嘛?谁求他陪了一样!虽是如此腹诽,还是乖乖跟着人去了。 进了一处帐子,其中兽皮交错放置,还有不少戈雅传统的物件,怎么看怎么野性美。身后两个佩刀侍女为阿翎整理了床铺后,才端了奶酒来:“草原夜寒,王姬多吃些酒吧。” 阿翎应了,又看着两人,一本正经的样子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看着两人,阿翎静了静后,试探着问:“你们王子请我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王姬聪慧,想来是明白的。”两人异口同声说罢,又端了羊腿肉来,“王姬要什么,只管吩咐一声就是。”说罢,转身出去,并带上了门。 说好听点叫金屋藏娇,难听点,就是变相软禁!阿翎觉得小腹有些疼,捂着小腹,好比被架在火上烤。如今身陷囹圄,自己一己之身也就罢了,偏偏腹中还有个孩子。就算自己敢当个贞洁烈女,难道揣了自家包子一起去死?况且现在秦王余孽和戈雅勾结…… 阿翎只觉得自己脑仁疼,伏在桌上。女人家怀孕喝什么酒,也不愿去碰那奶酒,就着羊腿肉吃了一会儿。便听门前传来两女异口同声的声音:“琪琪格侧妃。” 阿翎一怔,便听到另一把声音:“怎么?伊雷殿下有吩咐过不许我来?”两女未曾答话,那声音又笑道,“你们倒也是好笑,我比谁都了解那丫头,你们这样关着她,她若自尽……你们如何交差!”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阿翎莫名其妙的看着一身戈雅服饰立在门前,娇弱和野性美混在一起浑然天成的庄和,一时也是尴尬起来。 庄和一面进来,一面道:“大齐有句老话,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与她再怎么不对盘,总是她表姐,难道她与我还没有与你们亲么?” 这话倒也不假,阿翎现在见了庄和,以前的事全都抛在脑后,居然想扑到她怀里好好哭一场。 两女相视一眼,觉得这话不错:“如此烦劳侧妃了。”说罢,便将门关上,一如方才。 虽说看到庄和心中激动,但阿翎还是强忍住,装逼道:“三姐姐。” 庄和一壁坐下,一壁吃了一块羊腿肉,脸上闪过戏谑来:“没想到,我们会这样再见。我曾设想了无数,我们再见的样子,却没想到,会是这样。”声音戛然而止,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猛地钉在了桌上,唬得阿翎赶紧护住肚子,看着握着匕首的庄和,强笑道:“这么久不见,你倒是愈发彪悍了。” “你知道,我多少日午夜梦回的时候,都很不能杀了你么?”庄和眯着眼,笑得天真,匕首的寒光反射在她脸上,可怖得很,“真好啊,现在我又见到你了。” 阿翎简直醉了,好不容易发现一个老乡,特么还要杀自己……定了定神,阿翎笑着迎上去:“你不会杀我,依着你刚才那一下,你要是想杀我,我早就身首异处了。”她笑,自信得很,“或者说,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伊雷既然请我来,自然不会让我有恙。” “你还是这么聪明啊……”庄和似嘲非嘲,收回匕首,眼底忽然有泪光闪动,连声音都哽咽起来,“他……还好吗?平安还好么?” “裴氏难产没了,他……”阿翎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索性不说了,“平安被舅母养在膝下,不会怎样的。” 庄和忽然“呵”的一声笑出来,咬牙道:“翎姐儿啊,只要有你在,明远哥哥永远都解脱不了!” 阿翎咬咬牙正欲反驳,却发觉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一口银牙都咬得发酸了,才无可奈何的松了力气:“你说的对。” 就算裴氏的事不是她做的,可是卫氏得宠,跟她也有莫大的关联。 “这一年多了,你过得好么?”阿翎看着庄和,见她容颜未改,眼中的坚毅却是往日的她所没有的,“姐姐看来,不怎么样……” “我能好么?一个人在异乡。”庄和笑着反问,“现在戈雅和大齐开战,夏侯家领兵,萧家为军师。”说到这里,她又笑出声来,“哈,像不像当年?定国公夏侯杰领兵,嘉国公萧逸为军师,那场战争,斩戈雅大汗乌斯曼于刀下。” 阿翎不明她何意,一愣,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德勒克……” “都病空的人了,哪里能领兵出战?”庄和敛去笑意,蹲下身子轻抚着阿翎的肚子,“你倒是好,有情人终成眷属。” 阿翎总觉得一股彻骨寒意涌上心头,缩了缩:“姐姐有话就好好说话,不必动手动脚。” 庄和却像听了什么笑话:“我动手动脚?你是傻么?伊雷什么意思,你不懂?这是巴不得像李后主一般,要了姐姐又要妹妹。既然如此,能放着你生一个不是他儿子的孩子?所以我劝你,自己想法子落这孩子吧。” 寒意顿时在心中蔓延,阿翎紧紧护住小腹,这是她和萧清晏的孩子,她绝不能丢!若是伊雷真要落了他,她就一起死! 庄和见她这样,缓缓凑近她,附在耳边低声说:“他暂且顾不到你,你还有些日子。” 阿翎一怔,庄和继续说:“秦王当年豢养的死士首领石影逃过一劫,寻到了戈雅来。说是要替秦王复国,开出了条件。只要戈雅肯出兵,日后大齐对戈雅俯首称臣,并将燕云十六州拱手相让,伊雷这才应允出兵。还有,柴恒……”还没说完,门忽然被推开,伊雷立在门前,见两人凑在一起像是在耳语,一时心中欢喜极了。 庄和心中暗骂,回头对伊雷嫣然一笑:“王子殿下。”又拉着阿翎的手,笑道:“王子怎么来了?” 伊雷本来也不愿记着庄和的彪悍事,但现在阿翎在,他不记得也不行了,生怕庄和一个莽撞就杀了小美人,议完事就来了:“我不过是……” “我与妹妹说体己话呢。”庄和转过头来笑,不住的给阿翎使眼色。阿翎也不是傻子,亲亲热热的拉着庄和:“嗯。” 庄和与阿翎都是容色倾城的美人,两人一个笑得嫣然,一个略显娇羞,叫某情圣心中痒痒,又怕唐突了,还是道貌岸然的点头:“也罢,我不打扰你们姐妹了。” 庄和未免伊雷起疑,还是小步到其身边:“如此,我也不好打扰妹妹休息了,你好生歇着,我明儿个要进牙帐去看看大汗,过几日再来看你。” 阿翎格外配合,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仿佛那真是自己嫡嫡亲亲的姐姐:“晓得了,姐姐可别忘了才是。” 伊雷对于这妾贤“妾”和的情况很是满意,挽了庄和便去,捏捏她的鼻子:“琪琪格倒叫我纳罕……” 看着这两人走了,阿翎坐在凳子上,就着已经凉透了的羊腿肉吃了几口。这伙子人真是疯了!大齐对戈雅俯首称臣?再将燕云十六州拱手相让?!得了吧,要换了阿翎是秦王沈珩,非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掐死石影不可——我老沈家的祖宗家业不是给你丫这么败坏的! 柴恒……柴恒怎么了?难道……阿翎脑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难道柴家的大火,是戈雅…… 这么想着,阿翎浑身都凉了。 那头庄和与伊雷甫一出去,伊雷又被人叫走了,庄和倒也乐得清闲,回了自己的帐子,见灶上的烤羊熟了,从贴身的小衣中取出一个纸包,将其中的粉末细细洒在烤羊上,又若无其事的收回纸包,将羊肉切盘装好:“你们将这个送到伊雷殿下那里去吧,如今总是愈发累了。” 侍女也不生疑,端了银盘就去。庄和立在灶边,火光映得瞳孔黝黑,好比深渊,其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还没等转身,一双大手从身后将她拥住,唬得庄和一跳,旋即拍那手道:“还不放开。” 哈尔墩好不容易求到了美人的芳心,哪里肯轻易撒手,将头埋在庄和颈窝,贪婪的亲吻着她秀美的脖子:“囡囡,我看过了,没有人。” 庄和神色肃敛,声音却含笑:“是么?”闭了闭眼,又别过头,露出自己白皙的脖颈,“别咬出印子了,不然他又要与我闹。” 哈尔墩不免恼怒:“囡囡!”庄和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抚上他抱着自己的大手:“他总是我丈夫。” “你是我的。”哈尔墩孩子气的抱着她,唇舌游移在她肌肤上,“我见你与那个小王姬很是投机呢……” 庄和被他吻得情动,呼吸也急促起来:“她总是我妹妹。”话音刚落,哈尔墩转过她,尝了她的唇舌一遍,才笑道:“既然如此,我不为难她就是。”见庄和一张脸通红,也不含糊,大掌剥离她的衣物:“囡囡,我想要……” 庄和扯出一个笑容,也不说话,软声嘤咛,任由他在身上肆虐。 银月清辉,好容易折腾完,庄和拾起衣物穿了,转头瞋了哈尔墩一眼:“总是没正经,日后可不许了。” “我偏要。”哈尔墩拥着她,“你是我的,我会让你彻底变成我的。” “我是你哥哥依着正室礼娶回来的。”庄和软软的嗓音叫哈尔墩喜欢极了,“我这辈子都是他的了……” “我也可以用正室礼娶你。”哈尔墩恼了,握着庄和的肩头,“囡囡,你不信我是不是?我真的喜欢你,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我们都……我怎会不信你?”庄和说到此,眼中蓄满了泪,“我知道你喜欢我,可是我没有法子。我一辈子都没法子,就算他下令去攻打我的母国,我也只能对此表示支持。” 美人含泪的模样,对男人杀伤力太强,尤其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哈尔墩心都快被她哭化了,忙一把揽住她:“我晓得,他下令攻打大齐,你对他寒了心,这才与我在一处了。你放心,我总有一日,叫你恢复自由身。到那日,我就来娶你。”说着,又在庄和唇上一吻。 庄和哭道:“还有什么法子?我是他的侧妃,一辈子都是……” “只要他死了就不会了。”哈尔墩道,手臂好像铁龙一般禁锢着庄和,“我杀了他,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好不好?好不好?”   ☆、第103章 阿翎被带到戈雅都城已经整整三日了。 这三日之中,除了伊雷偶尔来一回,言辞关切,行止温存,总叫阿翎觉得憋屈得很。 庄和倒是没有再出现过了,阿翎一个人被软禁在帐子里,闲来无趣之时,也只能与门口的侍女说说话。只是两人一看就是被训练过的,只是听着阿翎的话,并不见过多的搭讪。 如今渐渐夏日了,草原上阳光更是强盛,阿翎也只能瞅上几眼,便再也不能多作甚了。 阿翎躺在床上睡了一会子,睁眼,却见庄和坐在床前,安安静静的看着自己,脑门一炸,不顾身子重了,猛地坐起:“三姐姐。” “我来看看你罢了。”庄和轻轻说,双唇微动,无声说,“屋外有人。” 阿翎也不是傻子,忙做足了样子:“姐姐这样久都不来看我,叫我伤心。” “这样华美的住处,旁人求都求不来,你倒是不喜欢了。”暗赞阿翎上道,庄和起身,打开门道,“元熙王姬醒了,还不端些酥油茶和吃食来。” 门前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应下。关上门,庄和才坐在桌旁:“我且问你,你就打算着被关着?” “我能如何?”阿翎泄气了,“我若是一己之身,拼死逃一回也就罢了,可是……”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这小的怎么办?” 庄和轻轻“哦”了一声,就着侍女端进来的酥油茶喝了一口,才低声道:“我往日还觉得你聪明,现在看也不过如此。你知道,女人最大的武器是什么?” “脑子?”阿翎觉得庄和与以前相比真的不太一样了,不假思索说道。见庄和一脸嫌弃样,自知说错了,讪讪问道:“那是什么?” “女人最大的武器,就是自己的身子。”庄和说着,一双美目斜看着阿翎,“尤其是对于那些垂涎你美色的男子。” 阿翎嘴角抽了抽,真是一孕傻三年……“我总不能。” “你不能,假意逢迎会不会?”庄和坐回阿翎身边,声音轻轻的,只能两人听见,“只要你愿意,伊雷一定会放你出去。到时候,你要是想跑,那就容易得多了。” 阿翎一怔,只要出得了这里,的确跑掉的几率要大的多了。转头看着庄和:“你……” “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我也决不强求。”庄和道,“不过现今,你除了我,你还能相信谁呢?我的好妹妹……”她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抚着阿翎的脸,“你还能相信谁?” 没错,身陷囹圄,如今能够相信的,也只有庄和了。“可若是他……”想到要被萧清晏以外的男人碰,阿翎顿时有洁癖了。 “你大着肚子,他怎么可能?”庄和哂笑一声,“况且,你真当他现在有那个精力?你怕是不知道你哥哥有多彪悍吧……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戈雅武夫虽是粗鄙,但也知晓这个道理。”说到这里,她看着门的瞳孔微微紧缩,让阿翎靠在自己肩上,轻声说,“法子给你了,你要用与否,便于我再无关系。” 阿翎莫名其妙她为何忽然这么亲昵,便见门被推开,伊雷正立在门前,看着两人。 明白这货怕又是得到消息,说是庄和来了,又想着药来英雄救美呢。阿翎正是无语,又听庄和低声道:“你自己把握就是了。”又起身,挽着伊雷手臂,撒娇道:“殿下怎么又来了?难道怕我欺负妹妹不成?” 伊雷摸了摸鼻子,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却也不好说,搪塞着:“我不过来看看,果果需要什么……” 庄和笑着横了阿翎一眼,娇嗔道:“谁不知道果果现在就跟眼珠子一样金贵?” 阿翎傻笑一阵,也明白庄和说的并不是假话,当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的笑容妩媚些:“姐姐说笑了。” 伊雷这么些日子在阿翎这里可谓是日日碰软钉子,现在看她笑容中的媚意,眼睛都亮了,挣开庄和的手,上前坐在阿翎身边:“果果,你——” 阿翎只是笑着,又被庄和抱了一把:“殿下怎么赏我?我可劝了果果回心转意了。”转头,见庄和眼中尽数是倾慕,阿翎也赞叹起了这表姐现在心机高深莫测。 自从大齐命夏侯轩领兵出征后,伊雷从没像现在这么痛快过,一手揽了阿翎入怀,一手捏了捏庄和的鼻子:“琪琪格深得我心,无怪我疼你。” 庄和道:“天才晓得你以后疼谁呢。”又见阿翎躺在伊雷怀中一脸吃了翔的神色,强忍住笑意:“不过,我倒是不打扰妹妹了,明儿个再来看你可好?” 阿翎乖乖巧巧的应了,看着庄和去了,也不敢挣扎,生怕伊雷起疑,也只好这样任他抱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伊雷才将下巴抵在她额上:“果果,你、你不晓得我有多欢喜……” “你欢喜什么?”阿翎故作不知,装逼装得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伊雷低头看着她:“你肯应承我,多好,多好?”唇作势要压下来,阿翎忙躲开,见他蹙眉,还是辩解道:“我……还有个小的呢,不宜做那事。” “不要他就是,总归咱们以后永远在一起了。”伊雷说着,“明日我叫人给你煮一碗落胎药就是。” 阿翎强忍着嘴角抽搐,道:“我不愿……” “你以后与我在一起,做什么还要姓萧的孩子?”伊雷眼中隐隐有了怒气,握着阿翎的肩头,逼她正是着自己,“难道你其实不愿意跟着我?你还想着姓萧的?” “好歹夫妻一场。”阿翎说道,“我与他,那样多年情分了。我总不能这样,况且这是我肚里的一团血肉,我怎能落了他?来日这孩子出世,你替我送回去就是。我日后安安生生跟了你,再不想他们。” 想到要是不成,以后真见不到萧清晏,阿翎眼圈都红了。伊雷见状,沉吟片刻,终是同意了:“也罢,依了你就是。用他的孩子换你,也是值得的。” 阿翎这才笑出来,含泪微笑的娇羞样让伊雷喉头一哽,抱了她在怀,在她脸上落下吻来:“果果,我好喜欢你……” 阿翎别扭得厉害,还是强笑道:“我晓得,若你肯对我好,我以后跟着你又何妨……”还没说罢,唇舌还是被他捕获,交缠间像是要被吞下腹中。 这辈子没被萧清晏以外的人吻过,阿翎鼻子一酸,眼泪几乎要落下来,还是强忍住了。 过了半晌,伊雷才放开她,见她眼中晶莹,脸上潮红未退,还意犹未尽的舔舔唇:“你好香……” 阿翎扯出一个笑容来,背过身去:“没正经。”却被伊雷从背后拥住,呼吸的热气徐徐喷在耳边:“果果,我好喜欢你……” “我晓得你喜欢我。”这简直挑战高难度演技啊!阿翎脑袋都大了,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甜腻:“你对我好,我爷死心塌地的喜欢你。” “我会对你好,永远对你好的。”伊雷喃喃自语一般的承诺,粗长的手指松了松阿翎的衣襟。唬得阿翎差点跳起来,护住肚子道:“不要,你不是答应过我,会让孩子生下来吗?” 伊雷闻言,握了握拳,才忍住那股子冲动,道:“果果亲一亲我,好不好?” 阿翎浑身一颤,也明白此时只能顺着伊雷,否则,只能等到大齐大军攻破戈雅都城了。握拳,指甲几乎戳进掌心,才转过头,在他脸上点了点。 “不够。”伊雷满是促狭的笑容,指了指自己的唇,“在这里。” 阿翎闭了眼,将唇印在他唇上,又被抱着吻了许久,伊雷这才去了。 从小就是养尊处优的阿翎,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待他一走,委屈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只是现在也只能委曲求全,先要保住自己,才能想着离开这里的事。 揉了揉额心,阿翎还是选择了睡一会儿。梦里,萧清晏只是抱着她宽慰:“熬过了就好,熬过了,果儿就回来吧。” 当夜,伊雷径直歇在了阿翎那里,戈雅众人都知道王子又纳了一个汉女,而后,这事很好的也被传到了齐军处。夏侯辕再次炸毛,说要潜进戈雅下药让伊雷一生不举;夏侯轩则是日日命萧清晏不得单独一人,免得这货想不开。 虽说伊雷并没有碰阿翎,但被抱了一宿,阿翎再好的精神也没用了。第二日昏沉沉睡到了午后,吃了烤羊肉。却见议完事的伊雷来,说要带她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阿翎歪着头,“怎的今日愿意带我出去了?” “闷着也不好。”虽说眼前的还是看得到吃不到,但阿翎很是配合,又被庄和大灌迷汤,说是阿翎回心转blabla……现在伊雷殿下自我感觉良好,对于阿翎也鼻前些日子放心多了。 阿翎也不过多推辞,任由伊雷拉了自己出了屋。戈雅的都城其实与大齐差不了多少,只是布置全是异域风格,每间屋舍说是帐子,不如说是西方建筑。 一路在都城中闲逛,阿翎这路痴费力的记着路线。都城之中极为繁华,不时有人向伊雷打招呼,有寒暄一阵说新收的美姬长得不错,就是柔弱了些,对于伊雷可能喜当爹的事视而不见。 一路出了都城,草原和黄沙的奇异景观叫阿翎叹为观止。伊雷见她似乎有疲倦之色,索性拉她到了一处草地上坐下来,道:“果果觉得,我戈雅比大齐如何?” “纯朴些。”阿翎很直观的说出自己的感受,“大齐的百姓,不可能认识皇室中人。” 伊雷笑道:“戈雅的男子都是英雄,不拘是什么出身,我们都会在一起摔跤,赢了是英雄,输了也是英雄。” “大齐将就成王败寇。”阿翎道,“赢了就能得到一切,输了,什么都没有了。” 伊雷一边将她拉到怀中,一边高声唱起来一首歌。虽说那歌词阿翎是一句都没听懂,洪亮的嗓音,满是游牧民族的高亢动人。 待他唱罢,阿翎才道:“你唱的什么?我听不懂。”伊雷浅啄着她的额头:“我们戈雅的情歌,男子会唱给自己喜欢的女子听。” 阿翎也不问下去,乖乖倚在他怀里:“你肯唱给我听,也是多谢了。”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又握了握她的手,“父亲只怕快不行了,待我登上汗位,必立你为阏氏。” 阿翎心念一动,却听身后猛地传来一个声音:“伊雷殿下。”阿翎慌忙要起身,却被伊雷紧紧按在怀里:“出了什么事?” “牙帐里请王子去一趟呢。”那男子说完,极快就去了。阿翎这才抽身道:“如此你就去吧,我不扰了你。” 伊雷抓了她的手笑道:“我戈雅没有大齐的风俗,你会是我的阏氏,我也该叫你看看我的臣民。”说着,将阿翎一把抱起,朝着城门之中而去。 阿翎自认自己算不得胖,但像伊雷这样抱着自己从城门外一路飞奔到牙帐,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待放了自己,却见伊雷的脸色苍白,胸口不住起伏,脸上汗如泉涌。见阿翎看着自己:“我如今精神倒是不济了,往日就算是抗头牛,也不见喘气。” 这什么比喻……阿翎腹诽一句,还是觉得这铁塔一样的男子约莫是这么些日子劳累了,这才精力大不如从前。 一路到了牙帐的外间,其中立着好几人,见伊雷回来,也都行礼道:“王子。”阿翎并不识得这些人,不过诸如宋书杰之类的也在其中。 对于宋书杰,阿翎不齿得很。对于汉奸,大概没有人会喜欢的。见伊雷将阿翎领了出来,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将她无视了。 伊雷行至最前方坐下,阿翎随着他一起,却见立在最前方的那长身玉立的青年,竟是原本该在大火之中被烧死的柴恒! 一时之间,阿翎只觉得气血都在往脑门上冲,看着柴恒:“柴大人——” 柴恒缓缓一揖:“王姬金安。”又含笑道,“王姬很纳罕在此处看到臣?” 若说皇帝对宋家赶尽杀绝,宋书杰投敌尚且能够理解,但柴恒……“我舅舅待你如此,你竟……” “齐皇能杀我母亲、妹妹,总有一日能够杀我兄弟!”柴恒面色肃敛,阴沉得狰狞,“倒还不如寻求一个能够安生立命之所,也好过在一个疑心病颇重的皇帝手下战战兢兢。” “柴氏该死!她害了多少人,柴夫人是被柴氏气到,这才触壁而亡!” 柴恒冷笑道:“王姬不必巧言令色!当日我兄弟三人既然决定假死,便再无转圜余地了!” 阿翎气得浑身发抖,连脸都变了色。立在另一边最前方的那人,正是伊雷那日将阿翎掳去,在碧波池小筑中,那个对定国公深恨,并出手花了阿翎脸的黑衣人。 想来,他就是石影! 阿翎忽然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冰窖之中,浑身连骨缝都叫嚣着寒意。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勾搭成奸;早在那个时候,伊雷就垂涎大齐的疆土了!   ☆、第104章 阿翎只觉得一股气在胸口盘旋,仿佛须臾间就能让自己魂断当场。腹中的包子似乎能够感知到母亲情绪的激动,阿翎紧紧护着小腹,看着这群人,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为首的石影看了阿翎隆起的小腹一眼,冷笑道:“王子,元熙王姬美貌,王子喜欢倒也不足为奇。只是王姬腹中,可还有萧家的血脉,难道王子要让他生下来?” 伊雷微微迟疑,转头看着阿翎。后者丰润的下唇咬得发白,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伊雷心软:“我答应了果果,一定会让她平安生下孩子。” “王子,有了旁人的孩子,她又怎会安安生生的留在王子身边?”石影道,“况且,我在大齐便听闻王姬与萧家世子感情笃深,又一向与庄和帝姬不对盘,怎的被庄和帝姬劝上几句就变了心意?” 阿翎一双眼中满是泪水,又想到腹中这个小生命,再屈辱,她也要活下去,为了萧清晏,为了他们的孩子。当下肃敛了神色,笑道:“你这话说得奇怪,识时务者为俊杰。况且我何德何能,能得到伊雷王子的倾心,如今这局面,大齐我是回不去了,为什么不让自己活得好一点?” 石影眼中满是狡黠的笑容:“识时务者固然是俊杰,但,王姬未免该给王子看看你的诚意。”一双三角眼就落在阿翎肚子上,“我若是王姬,清清白白的待在王子身边早日成其好事,倒比现在更好不是?” 阿翎心中暗恨,看着石影:“你莫要逼人太甚!你也是受了汉学熏陶出来的,要知道出嫁从夫之礼。萧清晏乃我夫君,他未死我改嫁已是对他不起,我又怎能杀了他的孩子?” “是么?”石影笑看着伊雷,“王子心疼美人固然叫人心中明白,只怕有人是存心利用王子一片倾慕之情。”说罢,恭恭敬敬行礼道:“还请王子允许我,依着汉礼,让王姬安安生生的跟在王子身边。” 伊雷神色如常,只是眼中染上了阴鸷。要说欢喜,阿翎肯回心转意自然是很好的。但,诚如石影所说,阿翎回转得太快,叫人不得不怀疑。 伊雷没有说话,已然是默许的意思。阿翎整个人恍如落入冰缝之中。她利用伊雷的确不对,但这个情况,她也只能利用伊雷了。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个如此的狠角色! 石影见状,微微一笑,吩咐人端来早就备好的堕胎药,道:“汉人之礼,见血乃是不详之兆,还请诸位与殿下暂且回避。”又对柴恒和宋书杰一笑,后者铁青着脸,也就立在原处没有动。 两个孔武有力的汉子紧紧抓住阿翎的双臂,石影将药碗端在手中,对阿翎笑道:“不晓得,你老子知道有这样一日,会不会痛心疾首?” 他言笑晏晏的模样,阿翎看着他道:“你说的好听,什么给三舅舅报仇!你是想自己做皇帝。沈家的男儿,绝没有通敌叛国者!我三舅舅再不堪,也绝非像你这般与敌人做丧权辱国的交易!”说到这里,阿翎嫣然一笑,彷如冬雪消融一般:“无妨,你今日杀我儿,我有一辈子时间跟你耗!我定是要叫你死在我手中!” 石影闻言仰天狂笑:“好个伶牙俐齿的!不过你放心,我要你死,比你要我死容易多了。”又将手中的药碗递给宋书杰,“你别忘了,你这张脸,要不是那日火情,也不会如此。想想你那老父……” 宋书杰一怔,一张脸立时狰狞起来。阿翎看着他,也不躲,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宋书杰端着那碗药,撬开阿翎的嘴:“我宋家满门的仇,先从你开始!” 苦涩的药汁倒入嘴中,似乎腹中那小生命已然没有了,阿翎没命的挣扎起来。却听到一声尖利的“哗啦”,药碗落地,药汁洒了一地。泪眼迷蒙间,见柴恒打落药碗的手还没收回去,忙将口中的药汁吐干净,但不多的药汁还是咽了下去。 “柴恒!你这是做什么!”石影恼了,看着柴恒一双眼睛都要喷出火来。柴恒一张脸也是黑如锅底,冷冷的瞧着石影:“你愿意做鼠辈,我可不愿意!”也不跟他说,转头看着宋书杰,“宋家男儿英武,若我是宋将军,知道你向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寻仇,九泉之下定恨不得杀了你。” 宋书杰闻言,脸色晦暗,他原本就有半张脸毁了,此时更是恐怖:“我……”柴恒转向石影,冷笑道:“你可相信,只要今日她胎落了的消息传开,我敢保证,戈雅这都城,不过三日就会变成炼狱火海!”说到这里,眯着眼,危险的气息散发出来,“莫要忘了,她的夫婿,是萧逸的后人;她的哥哥,是夏侯杰的后人!” 当年萧逸与夏侯杰出征,原本还在燕州的齐军,一夜之间神兵天降到了云州,奇袭戈雅大军,致使其死伤七成,这就是萧逸布下的局。 萧家智商奇高,乃是大齐公认的事实。况且如今的夏侯轩和萧清晏,来势汹汹,大有当年其先祖的气势。 阿翎几乎软了身子,不住的哭着,紧紧掩住肚子,仿佛再也感觉不到腹中孩子的温度。石影和宋书杰面面相觑一眼,恶狠狠的看了柴恒一眼,拂袖离去。 阿翎软在地上,捧着肚子,看着柴恒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还是强作镇定:“多谢柴大人相救,此恩,阿翎没齿难忘。” “我不是救你,我欠萧家一条命,如今,还清了。”柴恒说罢,眼圈有些泛红,转身离去。 他说的,正是与他有婚约,从他火灾失踪便卧床不起,最后一命呜呼的萧婧。 小腹疼得发憷,阿翎生怕出了纰漏,强称着身子出了帐子,迎面便见庄和忙慌慌的来了。阿翎一见她,眼泪立时下来了,向前冲了几步,还是体力不支摔了:“姐姐……” “别怕,你别怕……”庄和也是暗恨,忙指挥了人将阿翎抬回去。 刚一进帐子,下身已然有些许凉意,低眉一看,还是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丝丝血迹正在裤子上蔓延。 “快去找大夫来。”庄和看着阿翎这惨状,心中又是恼恨又是快意,两种感情交杂在一处。她闭了闭眼,还是强忍了冲动,“我就知道今日要坏事!”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女子冲进来,一手推开庄和,塞了一粒药丸在阿翎最终,逼着她咽了下去。 阿翎直觉得最终清香满溢,一股温暖的气息从小腹升腾,霎时便止住了那股子随着血液流失而来的寒意。 “伊哈娜,谁叫你来的?”庄和道,面前这个女子,肤色小麦色,方脸大眼,一股子豪迈的气势。 “侧妃说笑了,除了殿下,我听谁的?”伊哈娜老大不客气,又转头看着阿翎,“行了,别装了,哪有那么娇弱,休息几日就好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再来一回,别说你肚里的小的,你自己都得没了。” 阿翎哆哆嗦嗦的点头,又对上庄和的眸子:“罢了,你睡吧,我守着你就是。” 合眼,今日受惊,阿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中还梦见石影向她灌药,正在梦中挣扎,却被一声巨响惊醒,睁眼,见一个肤色黝黑、生得极为英气的女子立在门前,满脸的怒容,手上还拽着一条鞭子。 见是阿茹娜,庄和眼睛一闭,没由来觉得心累,还是起身,含笑道:“王妃怎么来了?” “你们姐妹就是狐狸精变的!你引诱了伊雷,现在又来个你妹妹!”阿茹娜一看就怒气值爆表了,从腰间抽出匕首,“我就将你们俩剥皮抽筋了,看看这狐狸长得跟人有什么两样!” 伊哈娜还守在床边,见阿茹娜来得快,忙拦道:“王妃!元熙王姬乃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 也不知道她是存心给阿翎找事还是什么,一听这话,阿茹娜更是恼火了,长鞭袭来:“贱骨头!你也配管我的事!” 阿茹娜对于伊雷这花花肠子早就见怪不怪,自以为那缸子醋都吃成白开水了,对于阿翎被伊雷收了这件事原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惜方才,伊雷听石影的话,从帐子里离开,谁曾想出现了短暂的眩晕,召了大夫来,大夫不好多说,也就只是含糊的表示,让伊雷别再做什么夜御n女这种事。 而伊雷现在一有空就只会在阿翎或是庄和那里,阿茹娜作为一个守活寡的,也不知道出于嫉妒还是心疼丈夫,反正就来找茬了。 伊哈娜被抽了一下,也是火了,跳起来道:“王妃!你切莫得寸进尺……”阿茹娜冷笑一声,不待她说完,匕首横在她脖子上,已经没入皮肉些许,“你再说一句,我就要了你的命!”又转头,看着阿翎,狞笑道:“不要脸的狐狸精!你原来是有了孩子,还敢对伊雷投怀送抱!” “王妃——”庄和刚唤了一声,阿茹娜已经一口唾道她脸上:“你也是个不要脸的!” 庄和平白受了这种委屈,也是一语不发。那头伊哈娜看准了时机,一把扣住阿茹娜的手腕。可惜这位王妃也是个彪悍的,身子转了一圈便挣开,最后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将伊哈娜整个抛了出去:“贱骨头,敢与我动手!” 对于这位的武力值,阿翎深深怀疑就算是当年华玉帝姬在世都不是她的对手。看着她用匕首挑起庄和的下巴:“你这样美,不怪伊雷喜欢你。你一人霸了他也就算了,还要再让一个狐狸精来!我现在就花了你们的脸,看他会不会喜欢你!”又转头看着阿翎,后者被唬得一缩。 “王妃貌若无盐,自然想花了美人的脸来泄愤。”庄和冷笑着,一双眸子也闪着寒光,“你有能耐,你就试试,看伊雷会不会放过你!” 阿翎也被庄和这智商深深折服了,捧着还有些疼痛的小腹,不敢说一句话。阿茹娜怒不可遏,狠狠一掌摔在庄和脸上:“贱人!你都敢这么跟我说话!”仿佛一头发怒的母豹,猛地扯了庄和的头发,将她摔在地上,手中还抓了她被扯掉的一绺青丝。 “姐姐——”阿翎急了,正要下床查看,被阿茹娜狠狠一瞪:“你看来也活得不耐烦了!” 庄和从地上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泼妇!” 阿茹娜大怒,跳下来,抓起庄和,就像抓一头小羊,一巴掌又摔在她面上:“你这贱人——”庄和本就脸小,被这样一扇,红印几乎布满整张脸,转头吐了一口血沫:“你不仅是泼妇,还是个悍妇!” 阿茹娜一张脸都气红了,正要再动手,门前却极快的闪进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耳光便将阿茹娜整个掀开,另一只手稳稳的接住庄和:“囡囡,囡囡……” 伊哈娜方才被阿茹娜整个甩出去,暗叹这位王妃实在不是自己能招惹的,转头就跑去找这么些日子跟伊雷不对盘的哈尔墩了。后者对于庄和的什么事都很关心,更别说现在嫂子找茬找到庄和身上。慌慌而来,进门就见阿茹娜正在欺辱庄和,想也不想,先将阿茹娜整个撂翻再说。 庄和此时方才哭出来,梨花带雨的模样叫哈尔墩杀了阿茹娜的心都有了。阿茹娜从地上挑起,骂道:“哈尔墩!你这疯子!连我你都敢动!” “你才是疯子!”哈尔墩几乎要脱口而出——“你敢这么对老子的女人!”但看着庄和的脸,还是没说出口,上前又是两下掴到阿茹娜脸上:“疯女人!” 阿茹娜再怎么牛逼也是在女子里面,面对哈尔墩就力不从心,被如法炮制的扇得面颊红肿,又被扯了一把头发下来,早就叫得跟杀猪一样。指着哈尔墩骂道:“你、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喜欢这个贱人很久了!我要告诉伊雷,叫他杀了你!” “你有能耐你就去告!”哈尔墩嗓门比她更大,“老子告诉你,伊雷肯伺候着你,老子不肯!你再敢试试动囡囡一下,你们萨哈尔氏,老子亲自带人去杀!” 阿茹娜咬紧了牙,起身悻悻而去。哈尔墩抱着身如落叶般的庄和:“囡囡,叫你受委屈了……” 庄和只是摇头,又看着被唬得不轻的阿翎,含糊其辞道:“你早些休息。”哈尔墩一把抱起她,后者不住挣扎,也才算是了结了。 待两人去了,伊哈娜回来守着阿翎。阿翎今日遭遇到的事情太多,实在觉得累得慌。又一笑,转头看着伊哈娜:“我要是没猜错,你其实,是那个哈尔墩的人吧?” 伊哈娜一愣,半点没有隐瞒的打算,点头。 阿翎这才微微舒心,她不是瞎子,庄和与哈尔墩那样子,怎么看怎么有问题。而庄和方才一再激怒阿茹娜,所为就是要伊哈娜去通风报信,等到哈尔墩进来看到,势必就会亲手打压阿茹娜。 想到庄和,阿翎还是觉得心里发憷。往日的种种,总不能烟消云散。但是,明明恨自己入骨的庄和,又为什么要这样帮自己?   ☆、第105章 总是心中对庄和的目的起了疑心,但现在身陷囹圄,指不定伊雷什么时候再次抽风要打掉肚中孩子。阿翎思来想去,除了庄和,她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伊雷倒是不再禁止她出行,只是伊哈娜总是守在身边,看来也是极得伊雷信任的。但伊哈娜是哈尔墩的人,这点,伊雷怕是不知道。 阿翎渐渐摸清了戈雅都城的结构,阿茹娜那日吃了瘪,也不敢再来找阿翎晦气,伊雷也是忙于应战,时常不在都城之中,阿翎日子倒是渐渐轻松起来。 那日小睡方起,醒来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阿翎唬了一跳,坐起身才看清是伊雷,朝后缩了缩,没好气道:“你怎么来了?” “你恼了我?”伊雷声音中透着疲倦,伸手欲抚她的面颊,却被躲开,手僵在半空,悻悻收回来,“果果,别恼我……” “王子什么样的身份?我如今说好听些是王子的禁脔,难听些就是人质。王子又不伤害我,衣食住行一应俱全,我哪里还敢怨你?”阿翎紧紧护着小腹,“我累了,还请王子去吧。” 伊雷眼中满是心痛,满眼的血丝,看得整个人愈发憔悴:“你就是恼了我……”又猛地抱了阿翎,“果果,别恼我,别恼我。” 阿翎咬了咬下唇,暗叹这人发什么神经。推又推不动,只能一口咬在他肩上。伊雷闷哼一声,也不见放手:“你知晓么?如今齐军数次来战,都是打一回就跑,让我们疲惫不已。更有来使言,说让将你还回去。”他说到这里,声音里都透着阴狠,“他们未免小觑了我!我的东西,我怎会交出去!” “我不是你的东西,我是萧清晏的妻子。” 伊雷忽的火了:“那么你果真如石影所说?”他的脸忽然像是没入了阴沉之中,狰狞无比。蒲扇般的大手紧紧掐住阿翎的脖子:“我此生最恨别人骗我,你做什么要骗我!” 手指渐渐收紧,阿翎一张脸憋得青紫,不住的捶打着伊雷的手,奈何没有半点作用,也没有力气反抗,眼泪无声的落下来,滴在唇角,咸得苦涩。 伊雷一双充血的眸子在眼前渐渐模糊,阿翎只觉得都看到了白光,门却被猛地撞开。伊雷一怔,手上松了力气,阿翎软软的栽倒在床上,气息微弱。 来人正是哈尔墩,他抱臂立在门口,哂笑道:“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吃了败仗,就回来找女人泻火?”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就是这样,往日哈尔墩就对庄和不轨,伊雷对他格外恼火,回来再听说两人举止亲密,又被阿翎再一刺激,更是火大了。一步抢下来,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哥哥不知道?”哈尔墩一脸嘲弄,“被萧清晏摆了一道,回来拿他媳妇儿孩子撒气是不是?你要是个男人,就堂堂正正的去找他决斗,跟个娘们撒什么气!” 伊雷被一激,更是怒了,扬手就一拳朝着哈尔墩而去:“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对琪琪格的意思!我只要活着一日,你就永远别想!就算我死了,我也定要杀了她,也绝不便宜了你!” 哈尔墩躲开,眼睛一眯,反手一拳揍在伊雷脸上,冷笑道:“没种的贱骨头!就你现在这样子,还配做什么戈雅的领袖!” 阿翎是知道伊雷的身手的,现在他竟然连哈尔墩一拳都躲不开,实在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或者,是哈尔墩太彪悍了…… 伊雷被打得退了几步,擦去嘴角的血迹:“这里还轮不到你放肆!滚出去!” “滚出去的人是你!”哈尔墩道,“我奉父亲的命令来,父亲说了,要见夏侯家的女儿!” “你说什么!”伊雷明明记得自己不让人禀告德勒克此事,现在…… 哈尔墩冷笑:“我说什么你不明白?还要我用戈雅话给你翻译一次!?” 伊雷脸色灰白,咬紧了牙,悻悻出门,还没出去,却见庄和慌忙而来,见他脸上青紫,忙扶住他:“殿下怎么了?” 伊雷狠狠瞪了她一眼,紧紧捏住她的下巴,痛得庄和几乎落下泪来:“殿下……” “娼妇!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劝你趁早死了这个心!”伊雷一张俊脸可以说是狰狞,就那么死死的看着庄和。哈尔墩见状,差点暴走,却听庄和道:“殿下又要疑心我不成?上次难道还没说得清楚么?汉人素来奉行出嫁从夫、一女不侍二夫的道理。就算是守了寡,再嫁也是为人不齿的。更别说殿下还在盛年……”说到这里,她眼泪簌簌而下,晶莹剔透,哭叫道,“这是要沉塘的!我有几个胆子?” 她说的言辞恳切,又哭得梨花带雨,伊雷眼中怒火渐渐平息,咽了口吐沫:“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妹妹。”庄和下巴已经被捏得发紫,还是强忍着痛楚,“不想触怒了殿下,我……” “你去吧。”伊雷心中没由来发慌,匆匆说了一句,转身去了。待他一走,哈尔墩忙揽了庄和:“囡囡……” 庄和没好气瞋了他一眼,忙上前看倒在床上喘气的阿翎:“你快些好了,随我到牙帐去,可汗有话对你说。” 阿翎无力的点点头,也不知道德勒克有什么话对她说,好歹捋顺了呼吸,这才起身,还没出门,就见伊哈娜闪身进来:“伊雷殿下有命,我要跟着王姬才行。” 一路到了牙帐,乳白色的墙壁,红绒地毯,器皿皆是金器,连床帐也是织金的,满是一股富贵逼人的气息。德勒克靠坐在床上,脸色颓败,好比死灰般没有一丝生气,见阿翎来了,他那眼睛才一轮,笑道:“乌仁图雅……” “姨父。”阿翎如今有孕,对于这种颓败的气息更外的敏感,掩了掩口鼻,才隔着床帐行礼道:“阿翎给姨父请安。” “过来,让我看看。”阿翎略一迟疑,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哈尔墩与庄和,还是大着胆子掀开帐子进去,“姨父。” 德勒克一张脸好比槁木,看着阿翎,忽然笑了:“当年你姨母,比你大了一些,也像你这样美貌无双。”又笑着拍了拍阿翎的手,“孩子,你有孩子了,是么?” 阿翎默默颔首:“可惜这孩子,或许什么时候就要没了。”再被伊雷这样折腾下去,别说孩子,连阿翎自己都要坚持不住了。 德勒克看着阿翎,惊觉她脖子上的指痕,一张脸在晦明变化中更是显得苍白而憔悴:“你、那个逆子,他竟这样对你?!”他气息翻涌之下,重重咳了起来,阿翎忙为他抚背:“姨父别激动。” 德勒克咳了几声,恨声道:“我老了,你们还有几个当我是你们父亲!” 这话字字诛心,哈尔墩忙道:“父亲,您这话……岂不让儿子为难?儿子何时没有将您当作父亲?” “我这一生,自认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没成想,临了临了的,竟然还是违背了当年的诺言!”德勒克说着,软软的躺在床上,招手命庄和过来,“孩子,我晓得你的心思,你怨伊雷,我不怪你,但你切莫忘了,你是戈雅的媳妇……” “可汗,我先是大齐的帝姬,再是戈雅的媳妇。”庄和说得万分平静,但眼中熊熊烧起的仇恨却叫阿翎一缩,“夺我疆土,杀我黎民之仇,任凭说什么,也不得不报!” “好,好……”德勒克笑道,喘了几声,“我原本只当你是个任性的,后来方才知道,你是个忍得住的。”说到这里,他的笑容里多了几许柔情,“当年,乌仁图雅也是如此,忍得住。我晓得她嫁给我的意思,无非是为了沈琏,为了纯仪。”又看着阿翎,“你叫果果么?你可晓得,你长乐姨母,是为了你母亲死的……她死前的那一夜,她问我,若是有一日,她死了,戈雅与大齐,可还会开战?我告诉她,五十年之内,戈雅绝不与大齐为敌。”他说到这里,笑容渐渐被悲苦代替,“她第二日就没了,她没了……” “姨父节哀。”阿翎喉中哽咽,还是强忍着劝慰道。 德勒克痴痴的看着阿翎,苍老的面容上满是说不出的复杂:“如今,不过三十年,戈雅便对大齐出兵了,你们、你们果真将我当做父亲?这般忤逆我?” 哈尔墩静默不语,庄和看了一眼阿翎,道:“可汗,如今我也是没了办法,只能求可汗了。这丫头与我再多龃龉,好歹叫我一声姐姐,她再留在戈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伊雷杀了,或是阿茹娜发疯害了她。还请可汗看在长乐姑姑的份上,帮帮她吧。” “你肯帮她?”德勒克玩味笑道,“我记得,要她死的是你;现在不忍她被杀的也是你,庄和,你在想什么?” “国仇当前,我拎得清什么为重。”庄和神情淡淡的,下巴上的淤青重得很,“再恨,我总该知道,她若是待在这里,夏侯轩和萧清晏都有后顾之忧。” 德勒克淡淡一笑:“你倒是聪明,伊雷这些日子,想着争位也是想疯了……坏了我与乌仁图雅的情谊,她定是怪我的……”又从枕头下摸出一面令牌,塞到阿翎手中,“牙帐中有一条密道,就在戈雅的纹案之后,你将那圆形的纹案朝右转三圈,密道自现,一直通到城外。有我的令牌,没人敢拦着你……” 阿翎将令牌握在手中,那令牌非金非玉,质地很重。鼻尖有些发酸,这面令牌,可以说是长乐用性命换来的。若没有长乐,德勒克未必会帮自己;长乐为了纯仪而死,阿翎也因为像极了长乐被皇帝宠爱非常,现在,更是因为这个姨母,才有了逃出升天的机会。 庄和扶着阿翎,又看了哈尔墩一眼,到了牙帐右侧的纹案前,将纹案转了三圈,一声机械响动,露出一条密道来。 阿翎怀中揣着令牌,转头看了一眼德勒克:“多谢姨父。”又握了庄和的手,“姐姐,我们走吧。” 庄和迟疑片刻,放开她道:“你走吧,我不去了。”见阿翎惊诧的模样,退回哈尔墩身边,无声说道:“我走不了。”又上前抱住阿翎,“你别忘了,我是恨你的,下次见到,我一定杀你。”顿了顿,喉中哽咽,轻声道,“你告诉长安,就说,姐姐对不起她。” 有一滴泪落在阿翎颈窝,烫得很。阿翎点头,又听到德勒克疲倦的声音:“你去吧,有人会接应你的,我已然告诉你哥哥了。” 阿翎喉中一哽,忙点头。“去吧,别扰了我清净。” 阿翎这才头也不回的去了,哈尔墩又命伊哈娜跟去后。两人才退回德勒克身边,后者挥手命哈尔墩下去,看着庄和道:“你放走了她,可知道伊雷会如何对你?” “我不在乎,用我的性命,换他的命,我觉得也值得。”庄和淡淡道,端了药来,“可汗吃药吧。” 德勒克只是笑:“庄和,我已经无颜去见乌仁图雅了,但愿这样能减轻些我的罪过。身为男儿,言出必行,虽是我儿违背,但也是我的罪过。” 阿翎从密道出了都城,又让伊哈娜买了干粮,雇了一辆马车,在无垠草原和万里黄沙间前行。一直到了当夜。 两人宿在马车中,阿翎正迷迷糊糊的时候,伊哈娜忽然跳起:“糟了,快走!”阿翎睡眼惺忪,只听见周围有“砰砰”声不住的传来。伊哈娜道:“你傻么?这是马蹄声,踏在草地上就是这样!”说罢,马车忽然向前疾驰起来,“你倒好,被抓回去最多关你几日,我要是被抓回去,不得被伊雷剥了皮!” 阿翎抓着车窗,见原处有火光闪动,知道伊哈娜所说不假,沉了心:“你要是怕死,就舍了我去吧。” “嘿,你还说对了,我真挺怕死的。”伊哈娜笑道,刚说完便笑不出来了,“糟了!” 马车一跛,阿翎险些从车窗被抛出去,见面前也有不少火把,心里更是无奈。伊哈娜猛地将阿翎从马车中扯出来拽在马背上,自己跃上去:“我只管你,你孩子要是没了,可怨不得我!” 说罢,马儿急速朝着一旁而去。耳边风声呼呼,阿翎隐隐听见一声“果果”在身后,只当是伊雷追来,整个人都不好了,护住隆起肚子。 掺杂着风声,还有一个男子雷霆般的吼声:“放箭!”箭矢破空声大作,在夜色中闪着银光。阿翎一怔,忙抱头,耳边响起伊哈娜的闷哼声,马儿还在朝前奔驰着。 阿翎忙道:“伊哈娜——” “没事,那箭矢不是向着我们来的。”伊哈娜低声道,策马调转了方向,沿途皆是散落的箭矢,马一路狂奔,慢慢近了她们弃车的地方,那些举着火把的人已经在追赶她们。 阿翎心都提到嗓子眼,见为首那人身形极为熟悉,见她们掉头,已然下马:“果儿。” 萧清晏!是萧清晏!阿翎喜极而泣,拉住缰绳,几乎是摔下马,哭嚎着连滚带爬的扑进他怀里:“我好想你……” 萧清晏一颗心这才放下来。前些日子他们收到德勒克的飞鸽传书,说是不日阿翎会逃出来,三人凑在一起研究了半天,决定相信自家姨父。毕竟,长乐在德勒克心中分量太重,甚至重过了整个戈雅。 阿翎哭着,又转头看着马上的伊哈娜:“多谢你……”只是这一转头,借着火光,才见伊哈娜唇角的血污早就干涸,目光涣散无神,一件衣裳被鲜血染变了色,双手还紧紧握着缰绳,而背上钉满了箭,将她比起男儿差了许多的瘦弱身影扎成了刺猬。 她死了……方才还说着“嘿,你还别说,我真挺怕死”的豪迈女子,她死了。她明明是怕死的,却以自己的背为阿翎挡住了流矢,甚至在那时,都还宽慰她说——“没事,那箭矢不是朝我们来的。” 阿翎觉得像是憋了一口气,小腹也痛了起来,看着伊哈娜骑马英气的模样,只觉得无边的黑暗袭来,再也没了知觉。   ☆、第106章 阿翎忽然昏迷过去,慌得萧清晏忙抱着她,看着不远处的火把渐渐近了,知道是伊雷带人来追,而己方人数较少,若是起了冲突,必然是讨不了好的。当下抱了阿翎上马,向着来处奔驰。 伊雷在后追赶,他怎么也没想通,为何萧清晏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戈雅都城外。又想到阿翎这些日子的欺骗,大男子主义发作,更是起了要将这两人抓回来大卸八块的冲动。 夜色中的马蹄踏在草地上,声音分外响亮。伊雷策马在后追赶,却见前方点点火把的光芒散开,竟成了一道弧形挡住自己去路。伊雷心中恼火,沉声道:“放箭!射死他们!” 锃亮的箭头在夜色中熠熠生辉,这么近的距离,要是中箭,只怕命不久矣。万箭齐发之下,却听到“笃笃”声,分明是箭矢射入盾牌的声音。对方火把骤熄,找不着人,伊雷更是恼怒,又听萧清晏道:“伊雷王子,深夜带兵出来,难道不怕中了埋伏?”话音刚落,长剑出鞘的龙吟声大作。 只是跟随伊雷出来的,都是草原上骁勇善战的勇士,也不曾惊惧,抽出腰间的弯刀,便是拼命的势头。 又听见几声破空声,火把又灭了几个。漫天的繁星,却还是看不清对方。伊雷狠狠蹙眉,骂道:“护着火!”没有光线,谁是谁都看不清一旦伤了自己人,那可就是中了萧清晏的下怀! 他还没说完,又是几声破空声,火把彻底没了。伊雷简直气得要杀人,也来不及吩咐人点燃火把,便见一众人极快的冲来,立时跟伊雷原本的人马混在一处。 黑灯瞎火的,谁也看不清谁,只有刀剑的寒光不时映在人脸上。双方皆是不敢乱动,有人用戈雅话说着什么,也听不懂,陷入了一片嘈杂。嘈杂声中,有马蹄声传来,分外刺耳。 笃定是萧清晏要带着阿翎跑路的伊雷蹙紧了眉头,还是看不清,一手抓了弓箭,稳稳地开弓,便要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射箭。 只是杂乱之中,不时有马撞上对方。箭在弦上,伊雷却被狠狠的一撞,箭矢射出,却没入了草地中。伊雷回头想骂,却又不知道是谁。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夹紧了马肚,便要追去,却见一个骑马人举着火把极快的向自己而来,口中还叫道:“殿下,伊雷殿下!牙帐失火了!可汗还在里面!” 伊雷眉心突地一跳,忙不迭转头,却见都城之中火光冲天,像是要将夜幕灼穿。还没等伊雷反应过来,人群中已有一个人用戈雅话高声说了一句,正是“还不撤退回去救可汗”的意思。 德勒克在戈雅威望极高,不拘是谁说的,都得到了戈雅勇士们的赞同,纷纷弃了伊雷,跟在那举着火把的人身后飞快的离去。伊雷啧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方才萧清晏离去的方向,还是担忧起了德勒克,策马快速去了。 萧清晏这才松了口气,让阿翎靠在自己怀里,尚未来得及看看她,眉头微微一敛,扬手便将手中的长剑朝着身侧的人刺去。那人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栽倒在地。 众人看不清,全都举起长剑防身。萧清晏低声道“是我。”听了他的声音,众人才放下心来:“军师,出了什么事?” “你千算万算,以为能混在我们之中。不过你却忘了,戈雅刀剑所用的铁石,其质不纯。”果不其然,落在地上的那柄弯刀,反射出来的寒光,与众人手中长剑全都不一样,黯淡了许多。 “也罢,救回了王姬,咱们走吧。”萧清晏撤剑,抱紧怀中的人儿,命随自己来的人马赶紧撤离。 几乎到了第二日黎明,方才出了戈雅的领土。阿翎一直昏迷着,萧清晏整整抱了她一夜,举手投足间都含着疲倦,还是不曾放手。 大齐与戈雅,除了云州之外,还有幽州少数地方与之相接。云州如今还在戈雅掌控之中,众人也就选择了幽州。甫一入了大齐疆土,萧清晏便命人饮马,又将阿翎放上来接应的马车,也就坐在河边稍作歇息。 “军师倒也是神了,竟是料定了那伊雷会带人来拦截。”一人喝饱了水,也就笑得松惬,“灭了他的火,干他娘的,瞧着他都不知道做什么的样子,真他娘的解气!” 萧清晏温润一笑:“我料得到的,还不止这些呢。”说到这里,笑容顿敛,“还不动手!” 原本在萧清晏附近或坐或立的众人一听这话,极快的转身,一跃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此人按住蹲下。那人也是惊惧,挣扎无果,看着面前笑得宛如春风拂面的萧清晏:“军师……” “是个好计谋,只可惜,这招对我不管用处。”萧清晏清俊的容颜含着温润的微笑,“等到了齐军的大营,咱们再慢慢说话吧。宋小将军。” 宋书杰不料易容之术都能被洞察,一时也是暗恨起来。 却说那头伊雷一路冲回都城,牙帐失火,火舌无情的舔舐着牙帐,不时有人被救出来。伊雷心中一慌,虽说对那个位置想要得很,但这好歹是疼爱自己许久的父亲,一时也是惶然。还没等他靠近,已经听到那些子兄弟七嘴八舌的吵着,有两三人已经动起手来,无非就是在责怪对方为何不看好父亲之类的。还没等伊雷当个孝子冲进去,已有一个已然一拳揍在他脸上:“废物!你领了人去做什么了!现在累得父亲如此!” 伊雷退了几步,还没来得及说话,兄弟们已经围了上来。伊雷本就是最得德勒克欢心的,现在老爹八成是不成了,能咬死一个是一个!纷纷来指责伊雷大半夜的不干正事。更有甚者,不少人挽着袖子,恨不得拎着伊雷就开揍。 还没等这些殿下们义愤填膺,身后已然响起一声惊呼,旋即见阿茹娜飞也似的冲来,手中长鞭一甩:“呸!你们还是不是男人!打起自己兄弟来了,真的这么能耐,怎的不见你们进去救人!”又扶着伊雷:“殿下……” 阿茹娜素来是属于凶性未除的,这样一句话,叫这些汉子们面面相觑之后,还是知趣的散开。又见火场中快速冲出了一个人来。哈尔墩灰头土脸,长发被烤成了爆炸头不说,眉毛一动就往下掉。怀中抱着的庄和也是狼狈,长发垂下几绺,丰润的双唇被火烤得龟裂,脸上也黑乎乎的。 哈尔墩心疼得要命,抱了她在怀,低声唤道:“囡囡,囡囡……”怀中人也不应他,仿佛再也不会醒来一般,这铁塔似的汉子眼圈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这回哈尔墩冲出来,怀中抱的不是德勒克却是一个女人,这下捅了马蜂窝!方才剑拔弩张要制裁伊雷的汉子纷纷调转了枪口,为首的一把提起哈尔墩,一脚就踹在他肚子上:“你这混账!你冲进去不救父亲竟是抱了个女人出来!你这混蛋!难道父亲的性命还不比这个贱人?”说罢,一脚便要踹向庄和。 哈尔墩原本受了一脚,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见他这个动作,猛地冲上将其摁翻在地,拔出腰间弯刀便割了他的喉咙。 在场众人不料哈尔墩突然狂性大发,见他脸上沾了血,缓缓起身,双目通红,狰狞的仿佛是地狱中的恶鬼。手中还沾着鲜血的弯刀扬起,冰冷的刀刃一一指过在场的兄弟们:“谁敢动她,我就杀了谁。” 又俯身抱了庄和,一步步去了,也无人敢拦着。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落在伊雷身上。戈雅的观念与大齐不同,明摆着哈尔墩和庄和有私,他们非但不觉得丢人,对于某人头上帽子都绿得发亮这点还挺乐见其成。 一直到了黎明,牙帐的大火才被扑灭,德勒克肯定被烧得连骨头都不剩了。伊雷本是明白说过的太子,由他即位,居然也是风平浪静。 想来这些王子们都知道,戈雅这些人,个顶个的彪悍,时不时给你造个反,日子也不好过。 庄和一直到了第二日才醒来,正是伊雷登上汗位的日子,哈尔墩整整守着她两日,一直没有合眼,见她醒了,这汉子竟是落下泪来,将她酸软无力的手紧紧按在脸上:“囡囡,你可算是醒了……” 庄和身子酸得厉害,张了张嘴,还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哈尔墩忙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话跟我说?你昏迷了这么久,我、我……”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庄和还是掌不住翻了个白眼,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几个字来:“水,水……” 哈尔墩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到了一杯水来让她喝下:“囡囡……” 摇摇头,庄和阖了阖眼,又见一个侍女打扮的人进来,道:“殿下,琪琪格侧妃,伊雷王子和牧仁王子吵起来了。” “吵就吵,与我何干?”哈尔墩没好气道,又看着庄和,“你好好歇息就是了。” 庄和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半点不肯为伊雷做什么。 后果就是,伊雷和牧仁在典礼上大打出手,牧仁说伊雷纵火弑父,伊雷说牧仁一派胡言,荒谬之极。反正两人都是鼻青脸肿的被各自的王妃扶了回去。 回到自己的帐子时,庄和立在门前,见伊雷回来,忙行礼道:“可汗。” 阿茹娜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你这娼妇!怎么?今日跟哈尔墩欢喜够了,现在知道回来?还是想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阏氏多虑了。”庄和被火烤过,嗓子也不大好,只是上前扶伊雷。 伊雷想到哈尔墩将她从火场中带出来的样子,心中就膈应得厉害,甩手挥开庄和:“拿开你的手!” 庄和不感觉委屈,乖乖退到一边:“可汗别动怒。” 看她这副淡然的样子,伊雷更是恼恨,被萧清晏摆了一道的怒火尽数发泄出来,一把就掐住庄和,竟是将她拎了起来:“你觉得我不敢杀你是不是?” 庄和被卡住脖子,话也说不出来。窒息的痛苦感铺天盖地,只能不住挣扎。阿茹娜自然巴不得看到这一幕,还是假惺惺的劝道:“可汗,杀了她,仔细哈尔墩……” 她不说还好,一说伊雷更是恼怒了,甩开庄和。后者手臂擦过地面,立时起了血痕,还是强忍住:“可汗息怒。” “娼妇!”伊雷怒火滔天,“我亲眼看到的,你还能说什么!你想跟他在一起?我偏不让你如意!”说着,腰间弯刀出鞘,直直朝着庄和脖子而来。 庄和也不躲,道:“可汗若真的这么怀疑,就杀了我吧。家中离心,岂不正中旁人下怀?”见伊雷来势甚急的匕首猛的停住,庄和微微松了口气:“旁人巴不得见可汗气急败坏的样子,可汗何必中了他们的计?若可汗真的不曾信我……”庄和眼中闪过决绝,抽出腰间匕首,狠狠在脸上开了道口子,鲜血顿时顺着光洁的面庞滑下,“如此,可汗可信了我?” 庄和貌美如花,竟然肯自毁容貌来证明清白,伊雷再大的火气也不便再发,咬了咬牙:“你起来吧,随我进来。” 庄和一面捧住脸,一面起身,顺从的跟在伊雷身边进了帐子。伊雷今日也伤得不轻,庄和料理了自己的脸,又给他上了药。又亲自熬了奶茶,见四下无人,又从怀中摸出纸包,撒进些白色粉末后,端给了伊雷:“可汗趁热喝吧。” 伊雷看着热气袅袅的奶茶,默了默,道:“你先喝。”说着,手中碗递给庄和。后者半点不见迟疑,捧碗喝了一大口,“可汗难道疑心我下毒?” “没有,不过怕你渴了。”伊雷面不改色,端了奶茶喝了,“也罢,你好好休息。” 送了伊雷出去,庄和额上已然沁出了汗水。伊雷那身子浑然是铁打的,她只能用慢性毒药渐渐侵蚀他。但她素来柔弱,必然是经不起这样长久的折腾。 揉了揉太阳穴,庄和强撑着起身,从枕头下摸出一份文书,在火上烧了。 那是德勒克亲手写的,命伊雷即汗位。将其交给庄和后,德勒克亲自放火,烧了牙帐,去见长乐了。 可笑德勒克明知庄和恨伊雷入骨,竟还叫她做这事。岂不将肉喂到了狼嘴边?捂了捂脸上的伤口,不知道哈尔墩见到了,又会做什么想法。   ☆、第107章 阿翎从昏迷中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夜中了,刺眼的火光映入眼中,周围的一切都看不太真切。 阿翎眯着眼,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肚子。这么些日子提心吊胆,又策马狂奔,这孩子也是苦命才会投胎到自己肚子里。 还没等伸手过去,已经被一只大手握住,旋即听到萧清晏含着松惬的声音:“果儿既然醒了,就起身吃些东西吧。” 阿翎一怔,随即想起昏迷前自己是栽倒在萧清晏怀中的。揉了揉眼,才见面前坐着一个身材颀硕的男子,轮廓丰神俊朗,不是萧清晏是谁?阿翎鼻尖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好端端的,可别哭。”萧清晏起身,在桌案边端了一碗粥来,“此处不比京中,膳食未免粗糙些,将就进些。” “没那样金贵。”戈雅的食物对于阿翎来说也算是味道怪异难以下咽了,还不是吃了这么多日子。想要接过,手酸软得厉害,萧清晏将米粥搁在一边,扶她坐起来,在她腰后垫了一个枕头,这才端着米粥,舀了一勺,吹凉了才喂给她,“仔细烫。” 阿翎细细吃了一口,其中还有些肉粒,好久没吃到猪肉,阿翎也是欢喜,咧开笑容:“好吃。” “怎能不好吃?”萧清晏吹了吹,又抿了一小口,确定不烫了才喂给阿翎,“阿辕是个无肉不欢的,为了你都戒了肉,把这好东西给了你。” 对于自家小哥哥这么有良心这件事阿翎表示怀疑,又摸向肚子,感觉到小腹还是隆起的,心中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好险好险,我还以为,孩子保不住了。”这孩子也是金刚葫芦娃,换了别的这么折腾,只怕别说他,他妈都没了。 萧清晏眼中满是暖意,目光落在阿翎肚子上,为人父的欣喜涌上心头:“阿辕方才看过了,孩子有些不稳,你万万要好好将息。否则,坐下病来,可不好了。” 阿翎郑重的点头,又就着萧清晏的手将一碗粥吃尽,夫妻俩这才说起体己话来。对于萧清晏神兵天降到了戈雅都城,阿翎又欢喜又惊奇,就算如德勒克所说,他通知了齐军,但戈雅那边没有一点察觉,他们已经到了都城边,若是有那心思,一把火烧了都城,只怕伊雷都不知道为什么。 萧清晏见小娇妻一脸天然呆的样子,也是喜欢极了,唇角微微扬起:“你却是不知道,我们在收到德勒克书信之前,还截到了一封书信,是庄和帝姬所书。” 想到庄和,阿翎不觉静默。一年的日子,庄和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任性的女子了,她刚毅果敢,更知道利用别人性格的弱点。国仇当前,她还记得自己是大齐的帝姬。 见阿翎不说话,萧清晏一壁抚着她的发,一壁轻轻道:“庄和帝姬说,她会想法子让你逃出来,嘱托我们想法子进到戈雅。”说到这里,他又笑起来,“你不晓得,我们一路乔装,从幽州进了戈雅。戈雅人出了肤色黝黑身材高大之外,与我们并无不同。也就从军中选出数十个身材高大又精通戈雅语言的士卒,进了戈雅之后,又伪造了德勒克的笔迹,若有人生疑,便说是德勒克的亲卫。” 阿翎静静听着,忽然很想笑,但凡对方起了疑心,这就是一锅端啊。只是自己现在获救了,还有个人……想到这里,她脸上笑容也渐渐没了踪迹:“清晏,我好生担心三姐姐,她放跑了我,不晓得伊雷会怎么对付她。” “伊雷顾不上她。”萧清晏握着她的手表示宽慰,“戈雅牙帐走水,今日才传来的消息,德勒克被活活烧死在了牙帐中,伊雷于今日继承汗位。只是,戈雅这群王子们离心,对彼此生疑,如今必然同仇敌忾,只怕皆是以为伊雷纵火烧死了老父。只怕要不了许久,戈雅之中就要内乱了。” “伊雷本就是太子,何必放火?” 萧清晏笑容中扬起自负来:“这便是你不懂了,李建成当年也是太子,不还是与太宗起了龃龉,最后命丧玄武门?更别说戈雅王子们个个彪悍,自然,争执起来更是恐怖。” 此话倒也不假,阿翎闷闷的点头。又叹了一声:“如今这局面,我就是想回去,也没法子回去了。” “这仗打不久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回去。”萧清晏握了握阿翎的肩头,又叹道,“你清减了这样多,只是军中苦寒,倒也没法子。或者,我将你送到幽州驿馆之中暂住?” “不必了。”虽是明白大军带着自己一个女子必然是拖后腿的,但阿翎还是想随时跟在萧清晏身边。 萧清晏叹一声:“也罢,我宠坏了你。我会嘱咐人照料好你,好好养着就是了,来日生个健康的宝宝。” “然后你就愈发没地位了。”阿翎笑道。这么久不见,要说相思之苦的确是有的,但现在这局面,容不得什么儿女私情。想想在戈雅的日子,也是委屈,蹭到萧清晏怀中:“你嫌不嫌我?” “我嫌你做什么?”萧清晏一头雾水,抱紧怀中越显瘦削的女子,“也是我思虑不周,竟是没有料到京城之中早就混了人进来。” 阿翎满心苦楚,搅着萧清晏的衣带:“你明知道的……伊雷他、他——” “伊雷与我何干?”萧清晏知道这丫头胡思乱想也就抱了她,柔声安抚,“嫌了你就不救你回来了。” 阿翎也是一笑,缩在他怀里,不曾挪动身子。 两人正在厮磨,却听到门外一声响声,旋即就见夏侯家兄弟一脸快意笑容的进来。阿翎脸上一红,还是大大方方的靠在萧清晏怀中,羞答答的一笑:“哥哥。” 夏侯辕挑着眉头笑,上下看了阿翎一眼:“可以啊大姑奶奶,谁都没想到你个小娘们深闺寂寞,来千里寻夫了。”又用手肘杵了杵夏侯轩,“大哥,怎没见嫂子来啊?” 夏侯轩表示,想老婆想得慌的他想揍死这不开眼的弟弟。 萧清晏低头看着阿翎,唇边缀上清淡的笑容,挑逗道:“果儿有多想我?嗯?” 阿翎笑道:“如今见到,就不想了。”又直起身子,亲亲点在萧清晏唇上。 夏侯轩微咳一声,坐在床边:“我与阿辕方才得到消息,今日戈雅城中闹了大笑话。”顿了顿,见小两口都转头看着自己,也就笑道,“伊雷在即位之时,被异母弟弟牧仁指着鼻子骂,说他纵火弑父。两人在典礼上大打出手,最后两败俱伤。” 阿翎听着,当下看着自家笑得高深莫测的夫君。他刚才说罢戈雅王子们要内乱,这下就真开始内乱了。 夏侯辕更是乐:“德勒克被烧死在牙帐中,死前没有交托可汗的信物,又没有文书证明他委实是属意这个儿子,这些子狼崽子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又咬着牙,一双桃花眼中满是危险的光芒,“这回,一鼓作气攻下云州后,咱们杀进戈雅去,也去掘了他祖宗的坟去!”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三人皆是想起来云州沦陷后,夏侯家的祖坟被下令掘出,夏侯杰的尸骨曝尸荒野,可将大齐朝堂上下气得不轻。不少定国公的旧部为老定国公鸣不平,皆是指着青天立誓要将这群狗娘养的拉出来,用他们的鲜血告慰被侮辱的夏侯杰。 拢了拢怀中的人儿,萧清晏才道:“万不可意气用事,如今,谁沉不住气谁就必败无疑。”又展眉微笑,在阿翎额上前浅啄,“最多十日,伊雷必然领兵来袭。” 转头,见挚友和大舅子一脸的鄙夷——这货明摆着是欺负自己自家媳妇儿不在身边呗!萧清晏佯作不解,将怀中阿翎抱得更紧,含笑看着两人。 夜辗转深了,夏侯轩领着人出去巡夜,夏侯辕自称要睡美容觉,天塌下来都别找他,也去了。阿翎自顾自的跟萧清晏腻在一处,珍惜着这来之不易的相处时光。 火盆里忽然“劈啪”一声,阿翎唬了一跳,从萧清晏怀中弹起,见他淡淡的坏笑,也是恼了,小爪子忙不迭的在他手上挠着。萧清晏好气又好笑,道:“果果,好果果,给为夫揉揉肩,抱你抱得手都酸了。” 阿翎歪着头,玩味的看着他:“哦,我就重得将你手都压酸了?” “没有,娘子你好似飞燕。”萧清晏涎着脸笑,“一点都不重,唯独硌得慌。” 阿翎:“……” 赌气不肯理他,最后还是睡在萧清晏臂弯中的阿翎睡梦之中还哼哼着。萧清晏看了她一眼,也是好笑,俯身在她唇上啄了啄,小心翼翼的抽出手臂,轻轻退出了营帐。 一出去,便见夏侯轩负手立在门前,见他出来,转身道:“清晏,你的意思呢?将果果送回去,还是将她安置在附近?” “将她送回只怕不好,她也不愿去驿馆。”说罢,又道,“宋书杰说什么了?” “老样子,什么都不肯说。”夏侯轩道,“他对我夏侯家恨之入骨,怎会说什么?”顿了顿,“你怎的由了果果的性子?”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又怨得谁不成?要怪,也只能怪他父亲技不如人。”萧清晏也不回答,看着满天的繁星,在京中是看不到这样的星空的,浩渺的苍穹,只有这个时候,才会觉得人类的渺小,“我倒有个法子,阿轩可要听听?” “愿闻其详。”对于萧清晏的智商,夏侯轩很信得过,萧清晏附耳说了一通,温润如玉的面容上满是轻快的笑意:“你晓得怎么做不是?” “是个好法子。”夏侯轩笑道,“我知晓该如何。” 萧清晏颔首,又看一眼营帐中,不免心疼:“她睡得不安稳,我进去伴着她。” 说罢,便舍了夏侯轩,转身回去。夏侯轩见这情形,不免也是想到了远在京城的沈婉兮,喉中堵得慌。 第二日,阿翎孑然一身而来,萧清晏还是在军中搜刮了一个小包袱给她,其中不乏夏侯辕制好的安胎饮。 萧清晏搂着阿翎睡了一夜,第二日方起,就听有人一路狂奔来:“将军!那俘虏打伤了弟兄跑了!” 夏侯轩脸色顿变,转头喝道:“不是吩咐过你们看好他吗?”那人面有愧色,跪在地上:“小的愿领罚。” 夏侯轩恨得咬牙,双手握拳,青筋都暴了出来:“拉下去,打二十军棍!”说罢,又看着弟弟和妹夫,后者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得夏侯轩额上都快突出青筋了,两人还懵然不觉。 “阿轩你又何必激动?”媳妇儿刚睡醒,算是在主帐之中来溜达一圈就听到这话,脸上还有些迷惘,萧清晏揉揉她的发,“果儿不必管,去吧。” 阿翎看着三人,心中不安,但现在脑子跟不上思维是肯定的,索性不再想,也就去了。 待她去了,萧清晏才转身看着夏侯轩:“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叫果果跟着,倒是最好的法子。”肃敛了神色,“你预备如何?” 夏侯轩沉吟片刻,低声道:“我觉得……” 这头大齐军营里跑了一个俘虏,那头戈雅更是热闹。一屋子先可汗遗孤,现在为了一个汗位,真是巴不得将对方咬死。先是牧仁指着伊雷鼻子骂逆贼,再是伊雷反过来指责兄弟们居心叵测,然后哈尔墩和莫日根又吵了起来,一个说一个眼睁睁看着父亲没了,另一个说对方觊觎兄长女人多时居然干了杀害别的兄长的事。 总之,一屋子草原勇士们吵吵闹闹,最后以三个厮打在一起、两个又是拎领子又是挽袖子为终结。 其实,要是他们救出庄和之时肯查一查庄和衣物中的东西,必然能发现德勒克亲笔写下的,命伊雷即位的文书。可惜这位草原上的霸主,自杀前脑子也是秀逗了,明知道庄和对伊雷恨不得生啖其肉,他还托付给她。 一屋子男人们吵吵嚷嚷,眼看着要将顶子掀起来,一个灵巧的身影从外来,快速避开几位扭打在一处的殿下们:“可汗,宋小将军回来了。” 这话叫伊雷浑身一激灵,忙抬步向外走去,哈尔墩正跟莫日根拼命呢,难免横在了伊雷去路前。两人都是挨了伊雷一记窝心脚,也不跟对方缠斗了,跳起来就把这位可汗兄弟摁翻在地,照着伊雷一张脸就抡着拳头,看得那来通传的脸都变了色,还是转身出了门。 得了,这几位爷都是暴脾气,别一会儿被迁怒了,阎王打架,小鬼才遭殃!三十六计走为上啊—— 至于宋书杰进了帐子,见原本能算作美男子的伊雷可汗正跟两个兄弟哈尔墩和莫日根厮打在一处,脸上那青青紫紫比自己毁了容的半张脸还可怖。而另一边,还有三位殿下扭打在一起呢。 宋书杰也算是开了眼了,在大齐就算兄弟反目也不带往脸上招呼的。当下俯下身子,对被摁在地上看来已经毫无招架之力的伊雷道:“我听到夏侯轩和萧清晏的话,还请可汗裁夺。” 在场六人一听这话,相视一眼,皆是松开对方。哈尔墩冷笑着,一把拎起伊雷:“算你走运!”说罢,狠狠推开他,一路去了。 门前正有两个侍女走过,手中端着药:“唉,琪琪格侧妃那脸真是可惜了……”“可不是,那样的疤,也不知可汗怎的那样狠心,竟让侧妃这样明志。” 哈尔墩脑中一炸,转身就冲进去,一把掀开正在禀明事宜的宋书杰,抽出腰间弯刀便向着伊雷而去:“老子杀了你——”   ☆、第108章 哈尔墩这么来势汹汹的冲进来,宋书杰还没闹明白,哈尔墩手中的弯刀已经架在伊雷脖子上,只消一用力就能割断他的脖子。宋书杰脑子也是炸了,忙上前拉住哈尔墩:“殿下疯了!” 哈尔墩抵着伊雷的脖子,弯刀已经没入了皮肉,鲜血淋淋而下。伊雷看着他恨得血红的双眼,扬起笑来:“你只管杀,我早早就与阿茹娜说了,只要我一死,就让她陪葬。你能杀光戈雅百姓的话,你就杀吧。” 没想到伊雷会用这招的哈尔墩手上一顿,想到伊雷要是死了,庄和也没命了,迟疑片刻,还是放开了他。伊雷轻轻一哂,提脚就踹在哈尔墩肚子上:“孬种!”又转头,看着宋书杰,道:“宋将军暂且休息就是,旁的事,就不必再管了。” 宋书杰见伊雷全然没将自己的情报放在心上,便要为自己剖白,伊雷横了他一眼,道:“亏你还是大齐的人,难道不知道兵不厌诈?你刚逃走,夏侯轩和萧清晏竟然能堂而皇之的议论起行军用兵之道?明摆着是说给你听的!”什么大齐打算作势攻打云州,主力绕到戈雅都城?先不说别的什么,光是俘虏刚逃,他们却这全不设防一点,就让人怀疑得很。 宋书杰沉吟片刻,倒也委实是这个理,羞愧道:“是我思虑不周。” 伊雷扬手止住他的话头:“不必再说了。”又下了王座,哈尔墩被踹了一脚,腹部虽疼,但还是没有表露出一点。伊雷看着这个弟弟,眼中满是倨傲:“你记着我的话,我只要死了,琪琪格,自然是要与我一起死的。” 哈尔墩恨得出血,伊雷会用庄和要挟他这点,还真是他没有想到的。想到方才听到的庄和容貌毁了,哈尔墩心如刀绞,恨不能当场将伊雷夫妇碎尸万段方能解恨。 这么轻易就能拿捏住哈尔墩,伊雷也是喜上眉梢。对于庄和,他的确是宠爱有加,但说白点,就是一个玩具罢了,玩具随时都可能要反扑自己,谁又要这个玩具?不过现在发觉庄和还有要挟哈尔墩的功用,伊雷自然是喜欢得很。 一路朝着庄和的帐子而去,一进门,便见庄和对着镜子在为脸上上药。不知为何,她脸上的伤痕,不见愈合反倒变黑了,好像一只蜈蚣伏在脸上,叫人看了生厌。 伊雷看着庄和,想到哈尔墩这么些日子做出有伤自己尊严的事,心中那是个气血翻涌,重重的咳了几声。庄和这才如梦初醒,起身道:“可汗怎么了?”又命人端了奶茶来,“可汗喝些奶茶顺顺气吧。” 伊雷一手接了碗,仰脖将一碗奶茶饮尽后,才看着庄和,柔声道:“琪琪格,你脸上……” “怕是好不了了。”庄和垂着眉,很是淡定的样子,素白纤细的手指抚上白皙的脸,“大抵叫可汗生厌了。” 伊雷也不答话,坐下道:“你总是我的侧妃。我又怎会嫌你什么?你们大齐不是有话叫做,一日夫妻百日恩么?”眼中又是温柔,“我过几日就要去云州了,哪里好歹是你的故土,可要与我同去?” 庄和心中一颤,睫羽微垂,脸上的笑容纯美而又受宠若惊:“可汗既然这样高看,我自然是要去的。” “如此,你拾掇些细软。”伊雷笑得柔情,握了握庄和的小臂,“过几日,我领兵去的时候,就来接你。” “可汗不能劳累,还请多多休息,莫要为了国事伤了自己的身子。”撇开脸上的伤疤不谈,庄和温柔小意的模样叫所有男人都抗拒不了,伊雷也是受用,点头:“你也好好休息。” 庄和含笑送了他去,待他一走,脸上原本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笑容顿时收敛起来,揉了揉眉心。快步行至鸟笼处,解开那只苍鹰脚上的银链。苍鹰得了自幼,在帐子中盘旋一圈,振翅飞了出去。 “侧妃……”身边的侍女万分惊奇,“苍鹰驯服不易,侧妃何必……” “让它去吧,总归我一走,也没人料理了。”庄和淡淡说着,想到要回云州之事,脸上还是扬起笑来,“你们去吧,我睡一会儿。” 德勒克刚死,还有许多事情未曾料理,伊雷每日都忙到深夜。星月交辉,流光之下,贯穿都城的清溪打着旋反射着灯火,星星点点,竟是分不清是碎星入了水,还是水映了星。 庄和立在溪边,就那么怔怔的看着水面,不觉一双大手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囡囡……” 知道哈尔墩来了,庄和轻轻应了一声。哈尔墩嗅着心爱女子身上的香气,道:“我见那只苍鹰飞回来,就知道你要见我,这才来了我们喜欢相会的地方。” 庄和静静的听着,挣开他的怀抱,向前走了几步,唇角扬起一抹冷笑,旋即换做了楚楚可怜的泪光:“我脸伤了,就来与你说一声,过些日子,我就与可汗去云州了。” “云州!?”哈尔墩不是蠢货,他知道伊雷将庄和带去的目的是什么,猛地将她扳回过身,“你难道真要跟他去?送死么?” 借着灯火,庄和脸上的伤疤更是恐怖。哈尔墩喉中堵得慌,抱了庄和:“囡囡,你受委屈了,我晓得,是他逼你的。你别去,你别去,你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庄和依在他怀里,似嘲非嘲:“我就算不去,又能怎么样呢?我们没有法子,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他叫我去,我也只能去。” “囡囡,你别去。”哈尔墩抱着庄和,“我带你走,我们去找最好的大夫治好你的脸,咱们不回来了。” “怎能不回来?”庄和道,“哈尔墩,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还清楚,你不可能放弃权力的。可是现在,能保全你我的,也只有权力。我们能到哪里去?戈雅是伊雷的天下,只要他下令,我们总会被抓回来。难道回大齐?你是戈雅的王子,大齐百姓不会接纳我们的。” “我不会让你去的。”哈尔墩将怀中女子抱得更紧,“我定要杀了他,杀了他!他拿你要挟我,现在还要你去云州,难道真的守不住了就将你绑上城墙么?”哈尔墩一双臂弯好比紧箍咒一样愈发紧了,庄和呼吸渐渐急促,哈尔墩这才意识到,忙松了手上的力气。 当夜,戈雅阏氏萨哈尔·阿茹娜在帐子中失踪。守帐士卒尽数被杀。次日,萨哈尔一族便闹了起来,纷纷说伊雷故弄玄虚只为扶正庄和。 萨哈尔一族乃是戈雅家族中最举足轻重的,经济军事占了戈雅半壁江山,这也就是伊雷兄弟们虽然蛮横,但却还是不敢跟伊雷真的硬碰硬的原因。而现在萨哈尔一族开始闹腾了,伊雷这位子只怕真的坐不稳了。 伊雷焦头烂额之际,又闻齐军围攻云州城之事,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庄和再巴不得伊雷最好就这样一命呜呼,但也得将样子做足了,亲自守在床前。 而后,戈雅另外五位殿下再次在伊雷病床前上演了一出狗咬狗一嘴毛的戏码。哥哥眼睛瞪得跟牛铃似的,恨不得掐死对方的样子可笑极了。 伊雷也不知道自己身子何时变得如此羸弱,让亲卫架了几个兄弟下去。原本想合眼睡一会子,却听哈尔墩嘲笑道:“这么大的事,哥哥也还睡得着啊?” 睁眼,哈尔墩仿佛一樽石像立在床前,一张脸在晦暗之中好像黑无常一般可怖:“哥哥,阿茹娜失踪,好不容易抢来的云州城又要还回去了,哥哥还真是轻松。” 伊雷喘气道:“你什么意思!?”又冷笑,“我更是怀疑你,阿茹娜难道不是你劫走的?如今戈雅之中情况频生,你还有脸站在这里!” “我再没脸也比你这拿女人作筏子的孬种强!”哈尔墩一双眼中迸射出怒火来,“我实话告诉你,阿茹娜正是我命人劫走的。你只管带囡囡去云州就是了。你走的那日,我保证,阿茹娜的尸体会出现在你的车队之中。” 哈尔墩是戈雅的卫队长,手下的高手比伊雷手下的多多了,能做到这点,倒也不足为奇。伊雷额上不自觉的渗出冷汗来,要是哈尔墩有心命令手下暗杀他,只怕此时,他早就身首异处了。只是伊雷到底是伊雷,半晌后就冷静下来,道:“你要什么?” “你把囡囡留下,我保证不动阿茹娜一根汗毛。”哈尔墩说着,冷笑道,“你自己想清楚好了,萨哈尔一族若是与你为敌……”他也不说完,留给伊雷无尽的想象空间,自己转身去了。 戈雅这头一片混乱,至于齐军军营之中,有了个身怀六甲的军师夫人,这些野惯了的士卒们连说话也不敢大着嗓门,生怕惊扰了这位肚里的小金贵。 阿翎这日方起,就见营帐外全是兵士们整齐划一的跑步声,明摆着实在向主帐而去。阿翎也懒得管,反正打仗的事,她也不懂。 一直到正午,才见萧清晏回来。例行公事的给阿翎喂了食,才揉揉阿翎的发:“过些日子,我跟阿轩要出去,就让阿辕陪着你吧。” “要开战了吗?”阿翎问道,“是不是?” 萧清晏半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点头道:“是,今日,伊雷已经到了云州,只怕不日就要打仗了。”又怕阿翎吃心,抱了她道:“你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我不担心。”嘴硬,阿翎试探着问,“伊雷可有将三姐姐带来?”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事……阿翎想想也是郁闷,庄和再不济,也是大齐的帝姬,就是皇帝不在乎,要挟这些做臣子的也是绝佳武器。 “没有。”萧清晏含笑道,知晓了庄和在戈雅对阿翎的照拂,他也是庆幸自己的赌局是对的。国仇当前,庄和将个人恩怨抛之脑后,肯出手救助阿翎,叫他感激。啄一啄阿翎的额头,“大抵是被哈尔墩威胁过了。” “哈尔墩?”想到哈尔墩,阿翎也是一怔,旋即笑出来,“那人对三姐姐情根深种,倒也是难得。” “总会遇到对的人的。”萧清晏说着,抚着阿翎的肚子,“你就跟宝宝好好呆着,等我回来。” “我只愿你平安归来,缺胳膊断腿儿我都不愿管了。”长长叹息一声,阿翎说出这话叫萧清晏好气又好笑,一口就咬在她鼻尖,“果儿好毒的心思,竟是盼着为夫缺胳膊断腿儿。” “缺胳膊断腿儿也比丢性命强啊。”阿翎一个激灵,疼得眼泪直飚,又推了他一把,“你要是毁容,也别回来了。” 萧清晏一怔,捉了阿翎的手,低哑的嗓音中满是说不出的挑逗,还有让人心中难受的落寞:“果儿只喜欢我这张脸不成?”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阿翎忙抱住他:“清晏,好清晏,我说错了话,你别生我气。”抬头见他清俊无铸的面容上满是疼惜,心中又是愧疚,垂泪道:“我不是那意思……” “我晓得你不是那意思。”萧清晏见她哭了,忙抱了她,“你却也莫要多想,我逗逗你罢了。咱俩这样多年的情分,又怎会是假的?” “那你定要平安回来,我和宝宝都等你回来的。”抹干了泪,阿翎挤出一个笑容来,“战场上刀剑无眼,我虽不懂这些,总是知道十分凶险的。” 萧清晏展眉微笑,唇舌覆上阿翎红润的小嘴,吻了好一会儿,才撤回唇舌,修长的食指屈起,刮了刮她的鼻尖:“果儿放心就是,这回,必定擒了伊雷给你看。”   ☆、第109章 关于萧清晏要如何擒了伊雷,阿翎不得而知,只是见他起身去了,阳光映在他银白的软甲上,光线刺眼。 而伊雷到达云州城,连歇息的时间都没有,便听闻齐军攻城了。 云州易守难攻,夏侯轩亲自领兵,竹梯架在城楼,不少兵士正往上爬。只是守城的戈雅士卒也并非是吃素的,手中弓箭大开大合,招招朝着攻城的士卒射去。 兵荒马乱。伊雷亲自镇守在城楼,见夏侯轩骑着高头大马而来,没由来的,就想到了当年乌斯曼被夏侯杰斩杀的事来。眯了眯眼,瞳仁在被阳光刺得有些发酸。 那是戈雅的奇耻大辱,骁勇善战的草原民族,怎会败在养尊处优的大齐人手下!?这么想着,伊雷取来手边的硬弓,稳稳开弦,瞄准了夏侯轩,只听一声破空声,箭矢化作长虹,想着夏侯轩而去。 夏侯轩满心关切着攻城状况,却觉得有被反射的阳光射入眼中,长剑出鞘,将向着心口而来的箭矢隔开。 一声金铁相撞,夏侯轩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箭矢没入胸口些许。闷闷的哼了一声,众士卒忙转头看着中箭的夏侯轩。这种情形之下,一旦主帅出了问题,下面的必将群龙无首,被歼灭不过朝夕间的事。夏侯轩忍痛拔出箭矢,对副将道:“我没事,传投石车来!” 一声令下,旋即是沉闷的木轮声。伊雷开弓之后,精力竟是不济,兀自强打精神站立,气喘吁吁。一见投石车来,也是明白要出事。只是州城之中不比城外,投石车进不来。眼中一狠,下令:“用火箭!烧了它!” 众人听命,慌忙取了沾了火药的箭矢,点燃了,朝着投石车来的方向射去。投石车虽是坚固,但始终是木头做的,一旦被引燃,后果不堪设想。 夏侯轩驾马急速后退着:“盾牌!”亏得是手下兵士训练有素,一听主帅的吼声,从两面纷纷向投石车靠近,围成了一堵高墙,将可能而来的火箭阻隔。但火箭的发射点在高处,总不能全然阻绝。 夏侯轩坐在马上,看着好比青天白日的天火一样。如今,只盼望萧清晏那头快些就好,否则,这一队小分队,完全是送死啊! 夏侯轩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又听到一声“啪”,循声看去,只见无数酒葫芦被扔出来,被扔在地上,士卒身上,盾牌上,一触到东西,葫芦就炸开了,其中装满的含着异味的液体被浇了一地,更不乏有士卒被浇了一头一脸。 “不好!快退!”闻出其中的液体是煤油,夏侯轩慌忙下令。只是他快,对方更快,无数的火箭发射,刹那间,战场变作炼狱火海。 伊雷看着夏侯轩等人被围困在火海之中,脸上露出松惬的微笑,转头看着宋书杰,道:“我生平从未这样快意过,我戈雅的奇耻大辱,终将在我手上被雪洗。” 宋书杰听着,撇了撇嘴,没搭腔。虽说皇帝的确把宋家坑害得不轻,但宋书杰心中,大齐还是他的母国,对于母国的爱护之心还是超过戈雅的,不仅不愿搭腔,还在心中给了伊雷一个大大的白眼。 见夏侯轩率领的众人在火海中丢盔弃甲,宋书杰低声道:“可汗难道不觉得,这齐军的兵力有些……对外宣称是十万大军出征,今日来攻城,只怕连两千也没有。” “想必是怕了。”伊雷不是无脑之人,但现在这个小胜利让他智商被狗吃了,全然没看到宋书杰的嗤之以鼻,道:“夏侯杰当年,就是在云州杀我大汗乌斯曼,如今,就让夏侯轩葬身火海,来告慰乌斯曼大汗的英魂!”说着,一脸豪迈的看着火海之中的众人。 夏侯轩自然早就看到伊雷立在城墙之上,转头,见投石车也燃烧起来,不免暗恨。身边士卒被这火攻给唬住了,再怎么训练有素也难免慌了:“将军,咱们冲出去吧!被乱箭射死也好过被火活活烧死啊!” 夏侯轩瞥了副将一眼:“你先带人静候,得我号令就冲出去!”说罢,扯下战马马鞍上的布匹,撕成条状绕在手上,大步冲向正在燃烧的投石车。 原本攻城最适合的投石车,此时全然无用武之地,只待发射的巨石还在支架上。夏侯轩沉吟片刻,徒手推着投石车向前进。 “将军——”副将正欲上前,被夏侯轩制止:“你敢违抗军令?”副将神色讪讪:“末将不敢。” “我相信军师,所以现在,我们要活下去。”夏侯轩又将投石车朝前推了推,掌心缠绕的布条都因为高温而起了点点火星。夏侯轩解开布条,将其扔入火海之中,长剑猛地砍断束缚着支架的长绳。那燃烧的投石车“嘎吱”一声,连轮子都烧断了。 众人原本高涨的信念霎时都成了死灰。夏侯轩低声骂了一声,吼道:“快退!越快越好!” 众人得了这话,纷纷逃离火海,伊雷等的就是这个时候,扬起手:“弓箭手准备——放箭!”那箭雨铺天盖地,原本没有死在火海之中的将士转眼又去六成,还没等夏侯轩再次下令,第二波弓箭手又准备放箭。 夏侯家享了百年的声望,竟有一日会毁在自己手中……夏侯轩整个人都有几分脱力,方才掌心被灼伤的地方隐隐作痛,阳光和火光混在一起,竟是分不清是什么东西刺眼了。 夏侯轩只觉得万念俱灰之际,却听到身后的投石车喑哑的“嘎吱”声,四个轮子尽数被火烧毁,连车身都开始熊熊燃烧,沉重的车身“轰”的一声坐在地上,又听一声机械响动,方才不见半点动弹的沉石竟然破空而去,朝着伊雷所在的城墙就是沉重一击。 伊雷原本雄心万丈今天要一雪前耻,谁成想还没等他再次说出“放箭”两个字,那一块马车大小的巨石迎面飞来。连冷汗都来不及落下,已经轰倒了身后的城楼。瓦石木料纷纷落地,将正准备发射弓箭的众士卒也唬得不轻。箭矢射出就没有原本的力道了,纷纷成了砸脚背。 简直是老天保佑!夏侯轩脑子里居然一闪而过要给这坚强的投石车立个牌位的念头,慌忙扯着嗓子大喊:“快撤退!” 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有谁都放过?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就是径直才在火中也不管了,皆是落荒而逃。 等伊雷回过神来,面前的战场上也算是荒凉得人迹罕至了,只剩了火还在熊熊燃烧。 自从夏侯轩挂帅出征,这是最大的败仗!士卒弃甲曳兵而逃,是怎样的难堪!夏侯轩回到营中,心口中箭,掌心又被灼伤,狼狈至极。 夏侯辕很“勇猛”的推倒了自家大哥,亲自给他上药;阿翎更“勇猛”的不顾男女大防,看着自家大哥的果体,还暗自发了一把花痴。 被折腾完毕的夏侯轩衣衫半拢,看着坐在床头一副“你不把我相公交出来我就回去教唆你媳妇儿跟你和离”表情的阿翎:“果果,清晏真的不在。” “清晏去哪里了?”阿翎抚着肚子,一脸的泫然欲泣,想要逼迫自家妹控的哥哥交出真相来。 还没等做足样子,脑袋上已经挨了一下。抬头,夏侯辕一脸的鄙夷:“你还当你小孩子?战场上只有上下属,没有亲人,就算叫萧大哥去拼了命你又能怎么样?难道拿着你王姬的身份来压大哥?”又跟弹西瓜一样重重敲在阿翎脑袋上,“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个蠢货,还不回去好好睡觉!” 被敲疼了的阿翎一边哀嚎一边缩到大哥怀里:“哥哥……” “好了,你乖乖的,清晏总会回来。”夏侯轩柔声宽慰着,又穿上盔甲,提剑要去巡夜。还没等走出主帐,便见副将飞奔而来:“将军!出了大事!” “今日败仗,回来者不过十之一二。军中人心惶惶,已有人弃军而去!” 夏侯家兄弟脸色顿变,一路抢出去,阿翎也想出去,被夏侯辕回头狠狠一瞪:“别出来。” 阿翎怔忡之下,还是停住了脚步,乖乖坐在主帐之中。夏侯家乃是大齐百年望族,所倚仗的正是军功,当年定国公夏侯杰狠辣,杀名能止小儿夜啼。而现在,原本跟着夏侯轩出来,士卒们是抱着必胜的信念,今日之前,信念愈发坚定,但今日一战,士卒心中树立的夏侯家宝刀未老的形象轰然倒塌。落差太大,难免就有了取舍。 想到萧清晏,阿翎心中慌得厉害,又不敢说出来,只好闷闷的坐在主帐之中。 却听外面喧哗声渐大——“你吃了败仗,损失了多少弟兄!你自己愿意死,我们可不愿跟着你一起死!”声音一落,附和声四起。 “我原本以为夏侯家人才辈出,如今一见,草包也是多!” “呸!这等子急功近利的小崽子,白白堕了夏侯杰公的威名!我看夏侯家传到你手里,只怕气数尽了!” 又有人冷笑道:“军师今晨就走了,还带走了不少弟兄,将军真的这样豪气,先就将元熙王姬拉出来要挟军师回来吧!别是舍不得自己妹妹妹夫!” 眼见得话说的愈发难听了,阿翎咬着下唇方能止住自己的哆嗦。这样散乱的人心,一旦传到戈雅那边,情况不堪设想! “够了!”夏侯轩一直忍耐着,夏侯辕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猛然喝止,骂道,“再有出逃者、非议者,直接砍了,算在我头上!你们是看将军平日对你们太和蔼是吧?也好,你们谁想死的,先说一声,爷就算拼着几天几夜不睡觉,也给你们赶制出能叫人生不如死的□□来!” 夏侯辕一向是狠角色,众人一听这话,就是不愿烦在心上也不能不放在心上了。阿翎听得帐子外面没什么杂声了,才走出来自家两个哥哥站在一起,看着那么的落寞。 “大哥哥也别吃心,他们想来不是那个意思。”阿翎正出言劝,就被夏侯辕打断,“不是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我看就是大哥平日对他们太过和蔼了。”一双桃花眼中又难得有了担忧在其中,“我现在就怕,这边沸反盈天,伊雷那头不会没注意到,这下要是来偷袭,事情可大了。” “事情尚没有到那个地步。”顿了顿,“果果明日就走吧,哥哥遣人将你送到幽州驿馆之中,就是真的出了事,也好有个照应。” “不用了,我不愿去。”阿翎道,“若真有了个好歹,哥哥们的性子我清楚,必然是要殉国的。我夏侯家没有孬种,我不怕。” “你得了吧,你大着肚子,说什么殉国不殉国的?”夏侯辕嬉皮笑脸道,“好好去休息吧。” 到了第二日,还没到午时,已然有人来禀,说是戈雅大军离营地不过十里,只怕要来犯了。一时之间,就是再对夏侯家兄弟不满,众人也是提起了士气。 将阿翎安置好,夏侯轩便领着人出去了。不过午时一刻,便见远处黄沙滚滚,伊雷骑马领兵而来。那气势,分明是要将齐军一举拿下。 夏侯轩伤势未曾痊愈,还是强撑着领兵。这回若是败了,必然是等不到萧清晏的好消息了。沉了沉心思,夏侯轩又想到弟弟妹妹都在营中,而如今,定国公和纯仪都不在,他身为长兄,必然是要护着弟妹周全的。这么想着,他似乎有了无穷的力量。 见了夏侯轩,伊雷更是战意高涨,下令全速而去,还没等靠近,便听夏侯轩高声道:“动手!”齐军忽然分散开来,不过半晌便形成了阵势。 宋书杰在伊雷身侧,叫道:“是御龙阵!”夏侯杰当年为了抵抗戈雅来犯,自创的阵法。伊雷闻此言,脸上狰狞:“他却没有这个命如法炮制了!” 谁知话音未落,骑着的烈马已经下陷,往下一看,正是陷阱,其中插满了钢刀。伊雷骂了一声,站在马背上跳出陷阱。等出了坑,却是觉得胸闷,大口大口喘息起来。 夏侯轩紧紧看着伊雷,双方都不说话。正是剑拔弩张之际。却见有一人驾马而来:“可汗!大事不好!萧清晏领着大军往都城去了!已在离都城五百里处扎营了!” 都城之中虽有哈尔墩率领的精锐坐镇,但大军压境之下,谁又能保证什么?伊雷看着夏侯轩,冷笑道:“围魏救赵!难怪你的兵力这样少!” “兵不厌诈。”夏侯轩缓缓说罢,紧握手中长剑,“要怪只能怪你,将目光放在幽州,竟是全然不设防!” 伊雷心中恨极,厉声道:“撤兵!”要是都城被拿下,后果不堪设想! 见对方绝尘而去,夏侯轩忽然笑出来,今夜,就是关门打狗之日!   ☆、第110章 当夜之中,伊雷便留下一半兵力守城,自己领兵向着戈雅都城而去。 星河耿耿,一条牛乳似的光带横在夜幕之中,那样的瑰丽。星空之下,众兵士一路狂奔,只盼能赶到戈雅救急。 伊雷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恼恨过,宋书杰那日窃取回来的军报竟是真的!齐军兵分两路,一路偷袭都城,一路攻城。伊雷书读兵书,对于自己的行军用兵之道说是刚愎自用也不为过,但现在被这样摆了一道,就像是被人狠狠掴了一耳光,痛得他两眼发昏。 从云州城出来已经是三个时辰,依着现在的速度,不到天明就能回到都城。只是如今离黎明哪有那样的久的时间,若是萧清晏领着兵力攻城,也不晓得都城那边能坚持多久。 伊雷越想越恨得牙痒痒,再次催马,马儿跑得更快,马蹄落到草地上,“砰砰”直响。 面前忽然火光四起,喊杀声顿时震彻云霄。伊雷慌忙勒马,见前方萧清晏骑在马上,笑道:“伊雷可汗,萧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不好!有埋伏!”看着萧清晏身后火光,只怕齐军十之*都在此处。硬碰硬必然是没有好结果。当下命人调转方向,欲避其锋芒。 萧清晏也不追,就看着其向后奔去。草原上一望无垠,眼看着伊雷大军的火把光辉渐行渐远,萧清晏也是只含笑。对方尚且未曾离开视线,已有另一队持着火把的军士拦住了去路。萧清晏这才露出笑容,命大军前去包围。 前有拦截后有追兵,正是瓮中捉鳖之势! 夏侯轩领兵立在最前,笑道:“可汗没想到吧?我与萧军师所想,可不是围魏救赵之计。而是调虎离山,瓮中捉鳖。多亏了军中各位肯陪我演一出好戏,叫你以为,齐军已然离心,这才放心回了戈雅。” “兵不厌诈,宋小将军自然就是最好利用的对象了。况且,你的探子只告诉你我们在都城外五百里扎营,有没有告诉你,那营地是空的呢?”萧清晏等人已然到了伊雷身后。十万大军将其团团围住,人数上已经没有优势了。 “你竟进得了我戈雅境内!你、你……”伊雷咬着牙,又想到那日萧清晏神兵天降在戈雅都城外带走阿翎的事,更是牙都快咬碎了,“好好好,倒也是你有种!”说罢,举起手中弯刀,“勇士们,如今正是背水一战之际,想想乌斯曼大汗的仇!正是这两人的先祖杀我戈雅大汗!今日,便用他二人的鲜血来祭奠乌斯曼大汗!”说罢,戈雅士卒之中响应者颇多,纷纷拔刀指着长生天表示愿意与伊雷共同杀敌。 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还能调动起这样的士气,夏侯轩还是挺佩服伊雷的。一声令下,包围圈渐渐缩小,圈中人却开始反扑,喊杀声直冲霄汉,金铁相撞之声此起彼伏。 在戈雅境内这样的动静,想来都城那里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了。伊雷这样想着,握紧手中弯刀,知道等到援兵到来,这十万大军定能全数歼灭! 已经杀得眼红的伊雷反手就斩下一人头颅,一阵胸闷心悸感却传上来,伊雷狠狠喘了几声,还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火光映得他的脸蜡黄仿佛是一个卧病已久的人,夏侯轩与之短兵相接,双方兵器撞出火花来,还是占不了对方分毫的便宜。 虽说戈雅勇士们个个骁勇善战,但此时是在包围圈之中,插翅难飞。已然死伤惨重,仿佛澄澈的月色都蒙上了一层血光。青葱的草地裹上了鲜血,黑乎乎的仿佛一片沼泽。 伊雷额上已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还是不肯相让半分,举刀砍向夏侯轩,被后者避开,提剑洞穿其手臂。伊雷兀自强撑,胸口的窒息感却越来越重,他不得不狠狠喘气,方能止住这铺天盖地而来的痛苦。 因为缺氧,伊雷眼前都有金花闪动,看着对面的夏侯轩,扬起笑来:“是条汉子!不愧是夏侯杰的后人!”说罢,再次策马而来,被夏侯轩长剑隔开。见他手臂上流血不止,夏侯轩道:“投降吧,我大齐绝不杀战俘。” “呸!”伊雷狠狠一唾,一口血沫吐了出来,“本汗乃是乌斯曼大汗的子孙,生要生得堂堂,死也要死得硬气!戈雅的男儿,能死在战场上,绝不做俘虏!本汗是一国之君,戈雅的尊严尽数集中在本汗身上。”说到此,手中弯刀一横,“绝无投降二字!” 身后戈雅的勇士们已经一个个倒下,血流成河,到了最后,竟只剩了伊雷一人骑马立在包围圈之中。清冷的月色映得他身上淋漓斑驳的血迹那样的可怖。 知道伊雷绝无逃出生天的机会,众士卒也就静静立着,看着自家主帅执剑道:“可汗,我再奉劝你一句,你如今已经是一招弃棋了。哈尔墩、牧仁他们不可能没有听到风声,竟无一人领兵来救……” 伊雷也不待他说完,带着赴死的庄重,又一次袭来。夏侯轩蹙了蹙眉,扬手一剑,刺穿了他的心脏。伊雷蹙了蹙眉,蜡黄的脸上忽然扬起一抹笑来:“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做‘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么?本汗、是为戈雅战死的!”他说到此,徒手握住长剑剑刃,掌心立时鲜血淋漓,狠狠向自己心脏深处一刺。 看着夏侯轩肃穆的神色,他也是笑了。眼前隐隐约约出现庄和的模样,言笑晏晏的奉上吃喝,听到自己要攻打大齐之时,那从容得诡异的样子。 那才是个狠角色! 眼看着伊雷从马上摔落,心口还插着夏侯轩的长剑。 夏侯轩手上沾着伊雷的心头血,也是叹惋:“是个好男儿。”又转头吩咐到,“将这些英雄,好好安葬了吧。” 萧清晏与夏侯轩并肩,又转头看了伊雷的尸体一眼:“伊雷已死,只怕他那些子兄弟们,要翻了天了。” “家仇国恨尚且分不清的人,又能成什么气候?三妹妹一介女儿身,尚且知道维护果果,他们连一个女子尚且不及!”为了兄弟间的间隙,竟是放任敌军出现在自己国土之中,杀了自己的可汗?这样的人,还需要什么道理可讲?叹了一声,“伊雷身子有些怪异,以他的体质,绝非我在朝夕间可以拿下的。” “还不是多亏了庄和帝姬?”萧清晏淡淡道,对这个自小就任性的皇三女没由来的敬佩起来,“只怕庄和帝姬在伊雷饮食中做了手脚,才致使他体虚。” 夏侯轩颔首:“我会在战报中如实写明,呈给舅父。”又指挥着众士卒换上戈雅士兵的服装,这才领了兵要向云州城去。 “阿轩你自己当心些,我便先行去了。”说罢,萧清晏上马,领着一众不在换衣服之列的士卒向着驻地而去。 而那边,跟夏侯辕僵持了一夜的阿翎被自家孪生哥哥一个手刀打昏,一直到了第二日日上三竿才醒来。睁眼见床前坐了一个穿着戈雅服饰的人,吓得阿翎哇哇大叫从床头蹦到床尾,又赶紧护着自己肚子,磕磕巴巴道:“你要做什么?” 穿着戈雅服饰的夏侯轩见自家妹妹这么蠢萌的样子,早就掌不住笑起来。阿翎这才看清了这脸上还有血污的是自家大哥,松了口气,道:“哥哥怎么这个样子?” “他不这个样子,怎么哄得了云州守卫开门?”萧清晏从帐子外面走进,将小娇妻捞进自己怀里,抵着她笑道:“果儿想我么?” 见某人又在大舅子面前秀恩爱,阿翎红了红脸,还是抚上他的手臂:“想。” 萧清晏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小鼻子:“我也好想果果。” 夏侯家兄弟相视一眼,寻思着要不要把这俩货打成半身不遂。 待阿翎起了身,一壁吃早饭一壁听夏侯轩说了经过。原来昨夜伊雷已死,夏侯轩率领换上了戈雅服饰的士卒向着云州城而来,对守城之人说是哈尔墩王子要他们回来支援的。城中人见他们身着戈雅服饰,也不曾生疑,径直开门将他们放了进来。 然后再次关门打狗。伊雷带走了一半兵力,内有自己放进来的夏侯轩,外有萧清晏指挥攻城。天之将明,云州城已然收复了。 虽说这招有那么点阴损,但不得不说,若不是很清楚伊雷秉性,这计谋是没有作用的。阿翎喝了一口粥,道:“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我也不知道。”夹了野菜给她吃,萧清晏抚着她的脑袋,“我与阿轩都是以为,这仗还得打下去,好歹,戈雅那群王子们,个顶个的不省心。” 虽是不懂这些,但也知道戈雅那些王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要真是反扑来了……这么想着,她喝了一口粥,闷着不说话了。 “你也莫怕。”萧清晏道,“他们非得是抱团才能成气候。现如今,他们全都恨不得对方比自己早死,也没有什么好怕的。”说到这里,见她又恢复了方才吃得欢的样子,也是舒心笑起来,“一会子咱们就进城去,我陪你好好休息几日。” 云州城被戈雅入侵日久,城中百姓和夏侯家的祖坟就是第一个被开刀的。现在云州被收复,幸存的百姓们对前来的齐军是感恩戴德,更不用说领兵而来的,是原本在云州就威望颇重的夏侯家的人。 夏侯轩上书给皇帝,阐明了如何收复云州,又修书给定国公府和嘉国公府,说阿翎平安无事,正在府衙之中将息。 消息传回京城,整个京城都被乐坏了,夏侯家和萧家这两个百年望族再次成了众人的心头好。不少权贵扼腕叹息没能将自家闺女嫁进去,或是让人家闺女嫁进来。 而阿翎平安的消息也让这么些日子都快被折腾成神经衰弱的定国公夫妇与嘉国公夫妇这四位安下心来。皇帝也就告诉了这四位阿翎被戈雅的人掳走了,旁的什么也不知道。张氏被萧清沣说了一顿,委屈极了,也自认有错,自罚到了佛堂中为阿翎祈福,某日晕在佛堂中,慌得萧清沣忙叫了大夫来,一诊之下,才发现,张氏是有了身孕。 这小的是一个个来报道了,就差这头的回去了。 如今已然夏日,好在最近日头不算毒辣,阿翎跟一群大老爷们混在一起混久了,如今难得有了闲暇时候,当即拉了萧清晏出去走走。 云州城遭此劫难,流散的百姓还没有回来,又因为杀戮,连空气中都还有几分血腥气。虽命将士们洗过了,但这味道只怕还要许久才能消散。 夫妻俩相携游历,重新开门办起营生的也不在少数。在街角吃过馄饨,阿翎隐隐约约记得夏侯家在云州有一处老宅子,也就向人打听。 “夫人说夏侯老公爷的旧宅?”小贩收拾了碗碟,脸上满是义愤,“那还有什么旧宅,那群狗娘养的,一进来就烧杀抢掠。又恨着老公爷当年杀了他们大汗,将旧宅烧了不算,还掘了老公爷的坟。”他说着,抖了抖肩上抹布,想要掸去这晦气,“也不看看是谁先来杀我们的!烧了老公爷的坟,那日里多少人知道了这件事,都火了,跟这群天杀的搏命,只是咱们哪里是对手……” 看着惨淡的生意和街上稀少的人烟,阿翎也是一叹。又听坐了另一张桌子,也是除了阿翎夫妇俩唯一的客人道:“可不是。那日这群狗娘养的,见我们还敢反抗,竟然下令屠城!这云州城逃得掉的都逃了,剩下的,泰半被杀……真真是北方蛮夷!”他说得激动,胡子一翘一翘的,将手中筷子往碗口狠狠一摔,“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看来是个老学究……能骂成这样,不难看出心中的愤恨。阿翎忽然想到了某战时候的大屠杀,三十万性命灰飞烟灭。 萧清晏拢了拢她,付过钱,问了旧宅地址,扶着她去了。一路到了小贩所说的地址,一片焦土,正如马蹄铮铮踏过。 阿翎现在月份渐渐大了,蹲下身子也不方便,只能看着那被烧得漆黑的木料,久久一叹。萧清晏知道她心里不痛快,拥了她:“别多想,咱们看看就回去。” “我没有多想,这样的事,我听说的不少了。”阿翎道,“只是觉得,这天下所有的事,都是不停的轮回而已。其实,好像谁都没错。” “谁都没错,可是谁都有错。”萧清晏叹道,“我们也会成为历史,青史斟浮名,我们也不必多想。” 看着眼前的焦土,阿翎还是点头。待回到府衙,却见夏侯家兄弟已然立在一处。一见两人回来,就冷笑起来,搁了一份文书道:“果真是多事之秋!” “出了什么事?”阿翎见两人面色都不好,忙问道。 夏侯辕抱臂,微笑,一双桃花眼笑得眯起,却让人不寒而栗:“没什么,就是戈雅那边消息传来。说是伊雷的阏氏萨哈尔·阿茹娜殉夫而死,哈尔墩撂倒了所有的兄弟,登上了汗位。”说到这里,他又翻了个大白眼,“更要紧的,咱们那位三姐姐,现在可是戈雅的阏氏了。” 阿翎静静听着,想到哈尔墩,明白这战事远远没有结束。   ☆、第111章 哈尔墩继承汗位,虽说并没有对大齐发动进攻,但也没有讲和的意思。如今这局面,但凡再来一次攻城屠城,云州城再也经不起这种打击,只怕从此之后将会变成一片荒芜之地。 夏侯轩也不敢贸然撤兵,只叫大军在此处休养生息,闲来无事的大军索性自给自足,操练之余种起了粮食,叫阿翎大跌眼镜。 双方僵持着,终是有一日,戈雅方面派人来请萧清晏和阿翎到戈雅一行,说是交涉。 对于这个由头,阿翎深深表示怀疑,自家夫君却很是淡然笑着:“既然哈尔墩有如此诚意,咱们去一回又如何?” 等到了戈雅的都城,还是繁华如斯,伊雷没命的事完全没有影响到这里,换了一个可汗,百姓们还是一样的生活。 即便是金字塔顶端的王权坍塌,最底层的百姓们只要躲开上边崩落的岩石,就再也没有什么影响了。 牙帐被一把火烧成了焦炭,故此,哈尔墩还是住在原本的行宫之中。使者将萧清晏夫妻二人引了进去,又有一个身着戈雅传统服饰的女子迎上来,对阿翎行了一个礼,道:“萧夫人,阏氏有请,还请夫人随我走一遭。” 庄和如今正是戈雅的阏氏,阿翎与萧清晏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微微一笑,让阿翎放宽心思就是:“烦劳姑娘看顾内子了。” “萧大人言重了。”那侍女说罢,将阿翎一路领到了一个屋舍前,推门道:“阏氏,萧夫人来了。” 庄和坐在其中,长发梳成辫子,额上一刻浑圆的虎睛石,耳边的坠子也是上好的玛瑙,整个人满是异域美,见阿翎来,忙招手道:“果果,来。” 阿翎怔怔的看着庄和脸上的伤疤,道:“谁干的?”那道伤疤,趴在她脸上,好像一只蜈蚣,一只蛞蝓,恶心到了极点。 庄和抚了抚脸颊,嗤笑道:“是我自己做的。”停了停,像是惋惜,“我若不这样做,只怕活不到今日了。” “姐姐,你这又是何苦?你那日若是跟我一起走了,何至于此!”阿翎欲哭无泪,坐在庄和身边,“姐姐有事寻我?” “你们回去之后,定要小心才是。”庄和眼中尽是冰冷,仿佛积压了千载的寒冰,“伊雷死了不假,哈尔墩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他那样喜欢姐姐,难道不会为了姐姐放弃么?” “放弃?”庄和轻轻哂笑,“你何时天真至此了?你看着都城之中一片平静,可是实际呢?下面暗礁横生。伊雷身死,阿茹娜自尽……呵,她哪里是自尽?分明是哈尔墩逼死的。萨哈尔一族,在戈雅何等的地位与声望,现在这些仇尽数算到了大齐脑袋上。”她说到这里,冷冷笑着,“哈尔墩好生厉害,真当我傻子么?他所谓的骑虎难下,其实是他自己一手做的!” “姐姐。”阿翎忙扶住庄和的肩,“你别这样。” 庄和摇摇头,发中缠缚的银线晃亮:“是我太蠢,我以为伊雷死了,哈尔墩上位,总能看在我的份上放弃对大齐的野心。一丘之貉!要不怎么是兄弟!” 她说得恼火,将手中的银杯扔开,撞在地面,顿时凹了一处。庄和兀自不肯解气,胸口不住起伏着,看得阿翎也不知道怎么劝,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庄和捂住嘴,似乎要吐出来的样子,唬得阿翎声音都变了:“姐姐,你有孕了?!” 庄和吐得难受,也不理阿翎,只好点点头。阿翎内心挣扎,还是问道:“是伊雷的?” “你以为他有那个精力么?”庄和脸色都白了许多,好容易坐直了,“一月前,他早就军务缠身,我还日日给他灌药,莫说行房,就是运动量过大,他都能气喘吁吁,甚至就这样体虚而亡。” 对于庄和说得这么轻松,阿翎还是抖了抖,强忍住道:“那是哈尔墩的?”见其点头,又问,“那哈尔墩知道么?” “我暂且不打算告诉他。”庄和道,“只怕大齐和戈雅再将开战了,哈尔墩那人我再了解不过,只要他认定的事,就算明知会败也会去做。”歇了歇,她忽然扬起一抹苦笑来,“翎姐儿,你知道,我有多羡慕姑妈么?德勒克再怎么,都是记着他们的诺言的。可惜他这些儿子们啊,一个都不是这样的人。” “人各有志,又能怪得了谁?”阿翎心中也是伤感,“只是姐姐打算瞒着多久?等到月份大了,想要瞒也瞒不住啊。” “瞒不住了再说吧。”庄和额上虎睛石熠熠生辉,“伊雷刚死,若我在此时传出有孕的消息来,众人皆会以为是伊雷的。就算哈尔墩相信我,舆论也能杀人的。” “哈尔墩夺你为妻就该想到这点。”因为有孕,阿翎也是个爆脾气,当下口不择言,见庄和横着自己,还是住了嘴,“姐姐自己决定吧,总归别人做不了主。” 庄和只是惨淡一笑:“你们多多小心才是,哈尔墩手下兵力不及伊雷,但尽是精锐,真的动起手来,只怕实力远在伊雷之上。” 阿翎一一记下,又见庄和一笑:“好羡慕你呢,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姐姐不也找到了自己的这个人么?” “是啊,我也找到了。”庄和声音低哑,半晌后,扬起一个说不出的苦涩笑容,“是呢,我也找到了。” 阿翎看着她,莫名心中惶恐起来。还没待开口,庄和已然笑道:“也罢,如今哈尔墩亲手斩杀石影,倒是柴恒颇得哈尔墩信任。柴家儿郎有治国之才,若是真的对上了,我也不好说什么。” 说到这里,她又展眉一笑,好比冰雪消融般妩媚:“平安我就托付给你了,你可不许欺辱她。” 愣愣的应下来,阿翎正要说话,却被庄和唤来的人带了出来:“阏氏怕是累了,夫人还请在外等候萧大人。” 日头正毒,阿翎点头后,也就朝着主帐去,还没走近,便见萧清晏立在外面。见阿翎出来,萧清晏张开手臂,阿翎一笑,旋即投入他怀中,腻了一会儿,才问道:“哈尔墩与你说什么了?” “我连见也没有见到呢。”萧清晏笑得温润,浅啄着阿翎的额头,“叫我白在其中饮了一杯奶茶。” 阿翎也是纳罕:“这般倨傲?分明是他请我们来的啊。”又回过味来,不觉扬起冷笑来。 请来了却又不出来相见,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此次的来意,正是来看看究竟是开战还是撤军,而哈尔墩不出来相见,即是表明他的态度——要战便战,费什么话! 夫妻俩相视一眼,萧清晏笑道:“他还是给咱们面子,竟然还叫我们回去。”又抚着阿翎的发,“如此,咱们就走吧。” 不过第三日,戈雅都城之中开拔出七万大军,在距离云州城七百里的地方与齐军对峙着。方才安定下来的云州再次骚动起来。 百年前,戈雅来犯,便是夏侯杰将其打退,现在半年而已,戈雅接连来犯,来犯不说还要屠城。这简直是都在脑袋上拉翔了!云州百姓怒气值爆表之后,纷纷自请从军,愿意跟这群天杀的侵略者们殊死力搏。而同样是被戈雅的铁蹄铮铮践踏过的幽州百姓亦是纷纷到云州自请抗敌。 阿翎继续在府衙之中养胎,有时想到庄和,竟是辗转反侧。齐军出征到离云州城不过五百里的地方。 这个距离,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暧昧到了极点。别人偷袭你也方便,你偷袭别人也方便。整个幽云二州成了留守人员集中营,却也是井井有条,绝不给前线的将士们半点后顾之忧。 哈尔墩亲自领兵出征,对峙之间,也不免日日想到庄和来。想到他出征之时,庄和温和从容的笑脸,像极了她那时看伊雷,温厚得看不出一点端倪。 想到庄和,哈尔墩胸口像是堵了什么。自小德勒克眼中将伊雷看得比谁都重,而事实上是,哈尔墩自诩胜过伊雷甚多,德勒克却看不到。现在这汗位终于是自己的了,自己最爱的女人也是自己的阏氏。但,似乎什么地方变味了。 “可汗怎么了?”听到柴恒的话,哈尔墩正色,摇头:“想到了一些事而已,不打紧。” 柴恒面色冷凝而铁青,胡茬让他看来多了几分粗犷:“可汗该知道一件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一个女子,丢旁的东西不合适。” “她是我心爱的女子。”要说哈尔墩不在乎庄和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急于想让戈雅的百姓们看看,他哈尔墩,就是比伊雷强! 柴恒静默的听着,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心爱的女人……难道就不是女人了吗?道:“阏氏再怎么恼怒,也不过一时之气。”又取了地图来,细细分析起了齐军的形势,复道:“三日后乃是月初,夜中必无月,乃是偷袭的好时期。” 待到第三日夜中,哈尔墩率兵前往偷袭,不过方到了两军之间的峡谷,却听四周喊杀声大作。不少箭矢袭来,饶是哈尔墩手下兵士乃是精锐,被这样的埋伏,也是死伤惨重,更关键的是,他们连对方是谁都没看清。 还不待有时间休整,第二日,夏侯轩领兵而来,戈雅众人强打精神上阵。双方厮杀难舍难分,最后竟然是以齐军比戈雅死伤更为惨重为收尾。 待双方都偃旗息鼓之后,萧清晏立在营帐之前,看着夏侯辕和其他几位军医忙得脚不沾地的模样,不免叹道,唇角却勾起一抹笑容来:“哈尔墩手下将士果真骁勇善战,若是伊雷领着这样的兵士而来,只怕早已经打到京城了。” 夏侯轩今日吃了败仗,也是明白戈雅真正的虎狼之师是什么样的。在被偷袭死伤惨重的情况下,都能这么快振作士气,反倒将己方杀得节节败退。 见挚友愁眉深锁的样子,萧清晏展眉一笑:“阿轩,他们胜在士气远强于我们,那咱们就来坏他们士气!” 却说戈雅那头此次不仅大获全胜,更是抓了不少战俘。夜中,柴恒陪着哈尔墩领人巡夜之时,还不时听到鞭打战俘的声音。 对于这种有失风度的事,柴恒还是不敢苟同:“可汗,既然已是俘虏,何必呢?” “既然是俘虏,他们就是我们的奴才,随我们如何都可以。”哈尔墩莫名其妙的瞅着柴恒,领着他到了战俘营,见其中有一人被绑在木架上,一个戈雅的大汉正拿着鞭子,每抽一下,那人身上就出一条血痕,一下一下,将衣衫抽得支离破碎,只是那人咬着牙关,竟然没有一声哀叫,一双眼睛就那么死死的瞪着行刑者,死死的瞪着进来的哈尔墩和柴恒。 “可汗。”戈雅大汉见顶头上司来了,忙停下手中的虐待行为,行礼道。见他脸上神色分外愉快,柴恒不免觉得一阵愤怒:“你倒是很欢喜?” “柴大人不曾晓得,每每有了怨气怒气,只要狠狠的抽人,就很快消散了。”他看了一眼绑在架子上的战俘,“只是这人太没意思,竟是一声不吭。” 那人一双眼睛血红,仿佛目眦裂开一般,呸的一声唾道那大汉脸上:“无耻败类!夺我疆土,杀我黎民,此仇不共戴天!必将有一日,杀尽你们这等恶贼!” 哈尔墩一怔,旋即想到了庄和在德勒克面前也说过这话,一时静默不语。那大汉被唾到面上,猛然发狂,将木架整个掀翻,一脚踏在那人肚子上。猛地受到大力,那人吐出一口血来,仍是咬牙道:“无耻败类——” 大汉疯了一般,践踏着那人,一下一下,恨不得将那人踏穿:“你们大齐就是懦夫!没种的混蛋!只知道来些阴狠的,有能耐怎不与我们直接动手!你们凭什么享受那么多的沃土!叫我们在北荒之中?!”那人咬着牙,一一受了,混着血唾道:“败类……”大汉更怒,提起那人,连着支架扔到地上,沉闷的一声响,那人再次吐出血来。 哈尔墩见状,也不曾制止,转身出去了。那大汉直将那人踏得再也说不出话来,方才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孬种!”也不管柴恒,径直出去了。 那人仍被绑着,口中鲜血无意识的流淌。一双眼睛几乎已经失去血色,费力的转向柴恒,紧紧咬着牙,从齿缝之中挤出字眼来:“你、你丢脸——” 柴恒仿佛受到重击,他……丢脸?! 没由来的,柴恒忽然想到了华玉帝姬,当年华玉帝姬死前,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一一叫着太/祖、夏侯杰还有萧逸的名字,一直说着当年年轻的时候,鲜衣怒马快意人生。 华玉帝姬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柴恒低头看着那已经死去的战俘,他眼睛尚且没有闭上,失去所有光泽。柴恒却觉得那双眼睛再看着自己,就像当年华玉帝姬的眼睛,凌厉而威严。 你丢脸!你丢了柴家的脸!你丢了女战神的脸! 你更丢了身为大齐子民的脸! 柴恒只觉得脚下虚浮,竟有几分站不稳了,踉踉跄跄的奔出战俘营,那双失神的眼睛总是跟华玉帝姬那双苍老却又不失凌厉威严的双眸重合在一起。   ☆、第112章 却说那日大齐伤亡惨重之后,休养了半个月,便又叫阵要战了。 哈尔墩对此深深表示鄙夷,道:“既然这群病夫自己要送死,我戈雅的勇士们便该叫他知道,什么叫老虎的胡须是碰不得的。”说罢了,又看向立在一旁的柴恒,与之一起出去了。 夏侯轩一身玄色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煞是英气的模样,身后的士卒也是个个容光焕发,看来这半个月修养得很好。 哈尔墩眯着眼看着他,扬起冷笑来,旋即下令大肆进攻,叫齐军知道,戈雅的狼虎之师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双方激战正酣,却听齐军来的方向传出一声破空声,旋即一道烟火在空中炸开。哈尔墩并不知这是什么意思,只当是对方有援兵,只待先将他们拿下,再对付援兵。 谁成想,看到那绚丽的颜色在这青天白日绽开后,夏侯轩猛地拉紧缰绳,朗盛清啸道:“撤兵!” 哈尔墩也没反应过来,手中大刀抡向夏侯轩,被长剑隔开,金铁相撞,迸射出火花来。齐军得了主帅的话,纷纷抽身开始向后逃离,完全没有要跟戈雅大军拼命的架势。 哈尔墩原本打算今日分出胜负,谁想对方这么不经打,忙高声叫道:“勇士们,他们怕了!赶快趁胜追击,叫这群在富贵仙乡里养得混了的孬种们知道咱们的厉害!”说罢,策马朝着齐军撤离方向而去。 还没能通过来处的峡谷,便见众多水囊葫芦被扔了出来,落地就炸开,一股子恶臭顿时开始弥漫。跟着哈尔墩逞英雄的勇士们连同英明神武的哈尔墩可汗被淋了一头一脸,一脑袋淋淋落落。 那液体骚得厉害,还有黄物,正是排泄物。被这样浇了一脑袋,哈尔墩整个人都炸了,当下就要策马去杀尽这些邪魔外道的东西。 还没进峡谷,就听见里面传来夏侯轩的声音:“可汗不妨进来,咱们一决高低!” 哈尔墩原本就是武夫,脑子不大好使,不然也不会要柴恒了。一听这话,不管不顾的驾马朝里冲去,身后勇士们亦然。 还没等冲进去,又是铺天盖地的水囊葫芦扔出来。哈尔墩慌忙停住,道:“撤!”戈雅人再怎么不拘小节,被这些腌臜东西糊了一头一脸,还能有什么好的? 眼见戈雅众人开始撤退,有许多跑得慢的,又被浇了一身,萧清晏和夏侯轩立在峡谷侧的岩石上,居高临下看着,同时勾起了笑容。 待对方马蹄声渐渐远了,齐军已经欢呼起来,虽说这物事的确有些膈应人,但能将对方吓跑,也是无比的好东西。 萧清晏要是摇着羽扇,只怕众人都要当他是卧龙先生了。与夏侯轩交换了一个眼神,道:“派人紧密监视着戈雅的动静,只要他们动了,咱们就退!”说罢,驾马回了营帐。 哈尔墩顶了一头的黄白之物回了戈雅营帐,帐下的将士们也沾染了一身恶臭,唬得守营的后勤部队瞠目结舌,纷纷掩着鼻子退开。好容易清洗了身上的狼藉,众人纷纷指着长生天立誓要将这群狗贼杀干净以报今日之辱! 当日,戈雅的营帐便向前进了五十里,两军相距不过一百五十里,而当下,齐军便向后退了五十里。 当夜,戈雅大军奇袭大齐营帐,大齐猝不及防,兵士纷纷从睡梦之中醒来与之交战。厮杀声,喊杀声,金铁相撞声此起彼伏。 哈尔墩杀红了眼,大有跟夏侯轩单挑的气势。没成想却被夏侯轩伤了手臂。夏侯轩猛地挡开哈尔墩之后,道:“快退!带着必要的东西,马上撤离!” 一声令下,正在酣战的士卒们纷纷转身开始逃,戈雅焉能罢手?亦是命人去追击,大刀还没砍下去,对方在地上滚了一圈躲开,起身后又跟在主帅身后落荒而逃。 见齐军再次落荒而逃,哈尔墩心中暗恨,又怕像白天一样中了埋伏,也不敢再追,当即命人火烧大齐军营,将其付之一炬。 谁成想,到了第二日黎明,大齐卷土而来,与之酣战一场,又是落荒而逃,气得哈尔墩狠狠砸了桌案后方才解气。 这两场战斗来得频繁,戈雅再有凌人气势也被折腾得疲惫不堪。哈尔墩下令全军修整,又唤了军医来给自己换药。 柴恒立在哈尔墩身边,看着哈尔墩结实手臂上那道居然有些发黑的伤痕,也是愣了愣,问道:“可汗这伤是怎么了?”那军医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神色大惊,又给哈尔墩搭脉,脸色更是怔忡起来,“这……却是为何?昨夜并没有这个症状。” 军医脸上神色惶恐而苍白,像是落入雪中的碧玉一般,诡异得很。哈尔墩蹙眉看着自己手臂上的伤,沉声道:“出了什么状况?” “我……我也不好说。”军医磕磕巴巴的,看着哈尔墩的伤,“看脉象是毒,可是可汗没有中毒的反应,况且昨夜也没有这个症状……” 哈尔墩原本就是暴脾气,哪里肯听他掉书袋子一样的话,忙挥手让他下去。军医抹了把汗,道:“可汗还是容我将腐肉割去吧,若真是有毒,也好尽可能的防范。” 沉闷的应了,哈尔墩如今正是气急败坏之际,被浇了一头的黄白之物,简直被引为他毕生恨事,只恨不得将夏侯轩和萧清晏捉出来碎尸万段。而不仅仅是他,戈雅这群勇士们也是对齐军恼怒至极,只待修整完毕就要去取了这群懦夫的狗命! 那军医大着胆子,敷了麻药,这才狠着心将哈尔墩那道伤口周围发黑的肉给切了下来。柴恒虽是厌恶这等恶心的场面,还是强忍着蹙着眉头看着。 哈尔墩因为麻药之过,手臂还有麻木。穿上铠甲,出了营帐巡视。众人都被弄得疲惫了,恹恹的。还有不少正在换药,而不知何故,他们的伤口都如同哈尔墩手臂上的一样发黑。 哈尔墩脑中一炸,忙叫了军医细细给众人诊治。皆是中毒的脉象却又没有症状。未免伤了手下勇士们的性命,哈尔墩下令让军医给众人切除腐肉。 只是这样一来,一件很重要的事就不得不列入考虑范围了——这麻药太霸道,一时半会儿,上药的地方都有些麻木。若是齐军现在来偷袭,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至于该怎么办,就是哈尔墩和柴恒该想的了。 却说大齐那头,对于这两次落荒而逃,两个领头的倒是分外淡定,在离云州城两百里两百里的地方再次搭好了营帐。看着天边的火烧云,那瑰丽的色彩,像极了昨夜哈尔墩下令烧掉营帐的大火。萧清晏这才转头问道:“如何了?” 夏侯辕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懒洋洋的说:“别慌才是,总不能叫你们等多久的。那药发作,最迟明日白日,想来果果他们应该已经撤离了。” 萧清晏和夏侯轩同时一笑:“静候佳音了。” 不过到了第二日,戈雅士兵卷土而来,个个亢奋到了极点。夏侯轩和萧清晏见己方抗敌委实费力,甚至数人干不过对方一人的时候,交换了一个眼神,再次下令全军撤退。 这回哈尔墩领着众人看来是精力无穷,也像是被冲昏了头,不管不顾的跟了来。一众在前方逃,一众在身后追,一日之间竟然已到了云州城。 守城的官兵见自家仿若天神的夏侯家小将军领兵逃窜,身后一群如狼似虎杀红了眼的汉子们跟着,嘴角抽了抽,还是下令道:“放人进来,弓箭手准备!” 只是他快,戈雅那群打了鸡血的更快,数箭并发,霎时放倒了几个守城士卒。夏侯轩也是笑,领了大军进城。 不过半炷香时间,城中再没有动静了。哈尔墩今日极为亢奋,双眼血红的看着云州城门洞开,但其中没有一丝声响。 哈尔墩通红着眼,转头看着柴恒,道:“柴大人。” 今天戈雅帐子里所有的士卒都有些莫名的亢奋,柴恒原本心细如发,自然而然的看了出来。又见哈尔墩今日这样子,像极了饿鬼看到了一头生猪——恨不得直接吞了。 沉吟了片刻,柴恒心中千回百转,道:“齐军这样仓皇逃离,只怕无暇顾及许多。”说罢,恭声道:“可汗英武,必然能战胜这些狗贼!” 至于哈尔墩攻进云州城之后,发生了什么,阿翎也没能知道详细的过程。只知道原本亢奋得能以一敌十的戈雅勇士们进城遭到了埋伏。而这埋伏完全是按照所谓的地道战形式攻打的。而等到戈雅找到反击的机会,却又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事——原本亢奋得跟牛似的士卒,竟然在一瞬间软了身子,浑然不是对手。 戈雅所仰仗的,正是他们比大齐百姓强壮得多。一瞬间没了力气无疑击溃了心理防线,一时间仓皇逃离的不在少数。 当夜血染红了整个云州城。哈尔墩出征带来的七万大军被重创,只剩下一万,随着哈尔墩仓皇逃回了都城。 被安置在幽州的留守人员们一直提心吊胆的,直到第三日上午,才见有人来领着他们回去。 云州再次被血洗了一次,淡淡的血腥味仿佛在诉说那日的恐怖。阿翎如今月份大了,连动也不敢动多了。 躺在床上,萧清晏半撑在身边,细细端详着阿翎愈发圆润的小脸。被看得发腻,阿翎背过身去,赶紧岔开话题:“你还没告诉我,哈尔墩到底是怎么了?” 萧清晏含笑,将阿翎捞入怀中。感觉到他身上的香气铺天盖地而来,将自己紧紧包覆着:“你忘了,咱们军中可是有一位江南神医的传人。”大手缓缓抚过阿翎的肚子,“乖孩子,别折腾你娘。” 心儿一暖,阿翎脸上也红了,朝他怀里拱了拱:“也就是说,你们刻意扔些腌臜物件激怒他们,然后引来他们偷袭,将药涂在兵刃上,割伤他们?然后算准了时间?” “是。”萧清晏含笑,口中热气徐徐喷在她耳边,“人在极度亢奋的时候,意志也会格外高涨。你且想,他们都觉得一定能战胜我们了,怎会不来进攻?又怎会允许我们逃离?” “而后关门打狗?”阿翎被萧清晏弄得身子都软了,拿手肘锤着他,“清晏,别闹了,好清晏。” 萧清晏笑起来,软软道:“阿辕有没有告诉你,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阿翎一张脸顿时红了,闷着摇头不语。 而那头,哈尔墩一路回了戈雅都城,因为药性,他如今的精神亢奋未曾停歇,对于布下这个局的更是恼怒了。一路回到行宫,见庄和坐在银桌旁,正在把玩手中的虎睛石。那近乎完美的侧颜,看得哈尔墩粗大的喉头直颤,没等庄和迎上来,已然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几乎要将她揉到骨血里:“囡囡……” “怎么了?”吃了败仗的事庄和早有耳闻,还是故作不知,双手只紧紧护着自己的肚子,笑道,“哈尔墩,你怎么了?” 哈尔墩也不说话,只是将她抱在怀中,锢得庄和肩膀生疼,只好推了推他:“哈尔墩,我好痛。” “囡囡……”哈尔墩喃喃唤着,大手抚着她脸上的伤痕,“别怕,你别怕。” “我不怕。”庄和一笑,却被哈尔墩拦腰抱起来,几乎扔在了床上。明白他要做什么的庄和忙不迭拦道:“哈尔墩,不行,我……”还没说完,便被狠狠堵住了嘴。 这样近的距离,庄和几乎能看到哈尔墩双眼之中全是血丝,癫狂得让人发憷。 一番狂野之后,药效渐渐过了,哈尔墩才寻回了自己的理智,见庄和被自己折腾得浑身青紫,下/体竟然淌出血来,唬得急了,忙抱着她:“囡囡……” 庄和只觉得喉中腥热,看着哈尔墩,从来没有这么恨过。感觉到热流渐渐流淌出来,庄和还是掌不住落出泪来。 不管想不想要,这总是她第一个孩子…… 脑中渐渐恍惚,面前哈尔墩惊慌的面孔也模糊起来,最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113章 庄和从昏迷之中醒过来,只觉得帐子里火光刺眼,下意识抬手想要遮住这光线,四肢却酸软得完全动不了。挣扎着眯着眼,却惊动了守在床边的哈尔墩。 紧紧握着庄和的手,哈尔墩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悔恨过,一双眼睛充血,满是病态的心痛,就那么紧紧将庄和的手按在脸上:“囡囡……” 庄和看着他,没由来无力得很,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问道:“孩子呢?孩子没有了么?” 哈尔墩眼中满是悔恨的恼意,静默不语。庄和见他这神色,自然明白过来了,将手从他手中抽回,淡淡道:“哈尔墩,我好累,我想休息了,你出去吧。” “囡囡……”还没说完,庄和已经疲倦的闭上了眼,哈尔墩自知自己伤了她的心,也不敢再留着,转头出去了。 庄和躺在床上,双手平置在平坦的小腹上。这个孩子,才在自己体内待了不过两个月。前三月之中行房,孩子随时可能保不住。只是谁又能想到,一向对她体贴的哈尔墩竟然会这么蛮横。 揉了揉额角,庄和静静的躺在床上,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从怀着满心的恨意嫁到戈雅,到伊雷下令攻打大齐,她委身哈尔墩,从此开始有意无意的挑拨他们兄弟关系。庄和早就觉得自己死了,可是腹中的孩子,总是无辜的。 庄和心痛难耐,幽幽叹出口气,喉中苦涩,连哭都哭不出来。 庄和浑浑噩噩了整整三日,到了第四日才进了些吃食。见庄和不再绝食,哈尔墩也是放下心来。心中虽是对大齐恼恨不已,但如今戈雅受到重创,再也没有办法反扑,若是逞强,只能死得更为凄惨。 大齐还没撤兵,外患未止,实在是心头大患。 但哈尔墩天真得可以,外患未止,内忧也从未消停过。诸如牧仁、莫日根这等子人,哪个又是好相与的?日日变着法子来闹腾,有时还要组队,一来二去,哈尔墩也火了。 这日,庄和刚起身,就着奶茶吃了些馍馍,又听外面喧闹,轻轻问:“外面出了什么事?” 侍女快步走到门外,不多时又折回来,道:“可汗跟几位王子吵架呢,都动起手来了。”又给庄和捏肩,说,“阏氏切莫多想,好好养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我没有多想。”庄和轻轻说完,挑了挑眉,说,“也罢,你随我出去看看,切莫叫可汗伤到哪里了。” 一路到了外面,却见哈尔墩和莫日根还有牧仁扭打在一起,剩下两个小些的也在厮打。而身边伺候的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站在旁边,也不上前劝阻。 自然,也怨不得他们,这俗话说得好,“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要是上去,挨了一拳一脚也就算了,最怕这几位爷一个恼火,群起而攻之,那才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故此,大家交换了眼神,还是决定,让这几位武力值和怒气值随时可能爆表的爷自己解决吧。 庄和身子还弱,也不敢站得近了,只看着这五位殴打对方打得欢,心中扬起淡淡的快意。又见莫日根和牧仁招招朝着哈尔墩要害而来,哈尔墩也不是好欺负的,双手齐出,扣住两人的脖子狠狠推开。 还没等松手,牧仁已经看到了站在一边看戏状的庄和,骂道:“就是这个女人!定是你向齐军通风报信,致使我戈雅死伤惨重!贱人!” 庄和看着他,一脸看死人的表情。哈尔墩这辈子最厌恶谁说庄和不好,顿时发狠,手上大力,竟生生将牧仁喉珠捏碎了。 牧仁瞪大了眼睛,还是不料哈尔墩会为了一个女人再杀兄弟,被嫌恶的扔在地上,还扑腾了几下,这才没了气息。一双眼珠泛黄,好像那死鱼一般。 哈尔墩万分恼怒,一一看过在场众人:“我说过了,谁敢说本汗的阏氏,本汗就要了他的性命!”又转头,紧紧护着身子还弱的庄和,“如今天气不好,你出来做什么?” 庄和抬眼看了他一眼,低头不语。知道她还在恼着自己的哈尔墩立时手足无措,朝后退了几步,声音低低得好像做错事的孩子:“我晓得,我晓得了……你回去好好歇息,我走,我这就走……” 庄和静静地,脸上那伤口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了。阳光金灿,仿佛是要灼伤人眼一般炽热强烈。叹了一声,还是伸手拉住哈尔墩的衣角,撒娇般扯了扯,这才转身去了。 哈尔墩旋即欢喜了,跟在庄和身后,浑然不顾身后兄弟们阴沉得一如吃人沼泽的目光。 陪着庄和休养了一段时日,说来也怪,哈尔墩那些子兄弟们竟然破天荒的不曾来闹腾。哈尔墩腾出了大把时间,料理完事过后,陪着庄和。 庄和这些日子一直对哈尔墩淡淡的,虽不说将他当做空气,但也没有半点热络的心思。 难得月圆,庄和倚栏望月,月光清凉如水,将万物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华。庄和忽然想到了林贵妃来,想到了林贵妃为了自己一头碰死的事,一时心中也是堵得厉害,再想到往日不懂事,跟阿翎置气不说,还将长安牵扯进来。 如今,她算是明白林贵妃在知道自己伤害了长安之时的震怒是缘于何故。一个母亲,最不能接受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而是伤害自己孩子的,是自己另一个孩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向着谁都不是。换句话说,林贵妃,她的生母,是被她逼死的。 这么想着,庄和还是落下泪来,想到再也回不去的京城,想到还在为母守孝的长安,还有丧妻的佟明远。 她静静抽噎,双肩还是不自觉地微微抖动,落入身后哈尔墩眼中,道:“囡囡,你却是怎么了?” 庄和如梦初醒,慌忙抹去了自己的眼泪,转头,笑容嫣然仿佛春日艳阳:“没事。” 许久未曾见到她这样笑容的哈尔墩只觉得全身血液都沸腾了,上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颤声问:“囡囡,你不怪我了是么?你不怪我了……” 庄和静静靠在他怀中,扯出一个笑容来。还是落下泪来,轻轻道:“对不起。” 当夜风细细,万物无声,哈尔墩分外欢喜,与庄和坐在一处,庄和身子不好,还不能饮酒,倒成了哈尔墩拉着庄和陪酒了。 澄澈的酒液倾入杯中,哈尔墩欢喜得很,举杯一饮而尽,一手揽着庄和,笑道:“囡囡,今日,我真是欢喜得很。”他已经红光满面,眼中有着朦胧的醉意,“囡囡,你不怪我了,真好……我好生喜欢你,你不要不理我。” 庄和眼中潋滟,扯出一个苦涩到极点的笑容:“我不怪你了。”话音刚落,却听门外有嘈杂声传来,便见柴恒冲了进来,见哈尔墩在饮酒,也是不以为意,神色淡然得有几分怪异:“可汗,外面出了大事,可汗还有精力在此饮酒?” 哈尔墩堪堪一个酒嗝,笑道:“出了什么大事?要你来告知我?” “莫日根率领其他两位王子,反动政变了。”柴恒说着,脸上没有半点神情,又缓缓走到哈尔墩面前,道,“另外,大齐的人马,已经在五百里开外了。” 哈尔墩猛然醒了酒,拍案而起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说罢,只待提了自己的大刀出去,“莫日根,反了他!” 柴恒道:“可汗,现在出去,无异于瓮中捉鳖。”说着,他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来。那锦盒长一尺,宽不过寸许,“可汗若真想殊死立搏,就用这个药吧。服下之后,就能将人的潜能激发出来,以一敌十不在话下。虽不是长久法子,但总好过坐以待毙。” 哈尔墩目中闪现精光来,忙道:“好,给我看看。” 柴恒微笑着将锦盒打开,却见其中闪出一道寒光。哈尔墩一怔,便见柴恒从其中抽出一把匕首,朝着哈尔墩脖颈而去。 哈尔墩就算酒意上头,也是自小就从马背上练出来的,断然不是柴恒这一只是习武健身能够伤及。大手扣住柴恒的手腕,只一声,就将柴恒手腕给拧脱臼了。柴恒吃痛之下,握不住匕首,被哈尔墩打落,“笃”的一声,钉在了庄和面前的案几上。 柴恒被哈尔墩紧紧拧着手,看着哈尔墩,嘴角扬起轻蔑的笑来:“可惜……”还没说完,被哈尔墩一脚踹开,“狗贼!本汗待你不薄,你竟吃里扒外,帮起了莫日根来害我?!” 柴恒撞上案几,落了匕首,还是冷笑道:“你的确待我不薄,但多谢你上次领我去看了战俘。” 哈尔墩眯着眼:“战俘?!”又嗤笑道,“你也配做什么爱国志士?你就是个叛徒!背叛了大齐,来我戈雅寻求庇护的叛徒!你一生都洗不掉叛徒的骂名,烙在你血液里骂名!”说罢,紧紧掐住他的脖子,“你想死,本汗就送你一程,再去料理莫日根那些杂碎!” 还没等他将柴恒毙命,却觉一道冰冷刺入心窝之中。低头,见庄和不知何时已经拾起了那把匕首,此时一双小手紧紧握着刀柄,一脸冷若寒霜。 “囡囡……”血液渐渐流失,哈尔墩是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脚底升腾到头顶,扔下柴恒,不敢置信的退了几步,仿佛庄和那张美艳却又一道疤痕为瑕疵的小脸是他从不认识的,“为什么?为什么?” 庄和双手染血,就那样看着他,勾起笑容来:“你忘了,我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你更忘了,若不是我,伊雷不会殒命。”说到这里,一双灵动的眸子里尽是恨意,“我早早就跟你说过,我是大齐的帝姬,谁向我母国动手,谁杀我黎民,夺我疆土,我就杀谁!” 哈尔墩笑得苍白无力,轻轻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又上前几步,血液一直从伤口蜿蜒而下,滴湿了地毯,妖艳可怖,“你是为了让我跟伊雷离心,才……” 庄和面无表情,看着脸上渐渐失去血色的哈尔墩:“没错。” 哈尔墩忽然大笑起来,四肢因为失血渐渐冰冷,还是将庄和纳入自己怀中:“囡囡,你喜欢过我么?爱过我么?一瞬间也没有吗……” “……没有。”沉默了半响,怀中的人儿还是突出这样冰冷的字眼,仿佛千丈寒冰袭上心间,哈尔墩还是狂笑起来,牵得伤口更是流血不止,将庄和一张小脸染得妖冶。 他的声音渐渐没入无声,双手还是那样抱着庄和,不见松开。感觉到哈尔墩身子冰冷了,庄和这才抽身离开他的怀抱,一张小脸上染着血,已经被眼泪花了,倒像是被人在脸上划了数道伤口,血痕道道。 帐子外似乎已经听得到喊杀声了,庄和居高临下的看着柴恒:“柴大人。” 柴恒躺在地上,看着庄和双手的血,似嘲非嘲:“帝姬好手段,挑拨离间,心机如此深重,若是男子,当被天下人惧怕!”说到这里,咳出一口血来,“我就是叛徒,你要杀就杀。沈琏害我家破人亡,大齐对我柴家不起!”说到此,堂堂七尺男儿,眼圈也是红了,“只是我这么几日,总在梦中看到老祖宗,她指着我,骂我丢脸。大齐好歹是老祖宗用半条命打下来的……” “所以你那日,明知云州城中有诈,还是鼓动哈尔墩进城?”庄和也不擦脸上的血迹,就那样含着泪问他,见柴恒点头,才苦笑出来,跪下道:“柴大人,我替云州被伊雷下令屠杀的百姓谢谢你。”又郑重的磕了一个头,“柴夫人的事,我替父皇向你赔罪了。” 柴恒只是笑着,门外喊杀声愈发近了,柴恒沉吟片刻:“帝姬一定要撑下去,我已然知会了夏侯将军,将城中设防之所尽数告之,必然极快就会来救帝姬。”又笑,“我已无颜再面对大齐之人。” 说罢,将藏在口中的毒药咬碎,自尽了。 庄和只是跪坐在地上,只听“砰”的一声,门已然被撞开,莫日根领着一众人进来,见哈尔墩和柴恒都死了,庄和满脸血污的坐在地上,心中一凛。 旋即,将庄和收押。 次日黎明,夏侯轩率兵攻破戈雅都城,擒莫日根与众戈雅王族,戈雅覆灭。   ☆、第114章 从云州回来,已然是七月了。 阿翎挺着个大肚子,动也不敢动久了,颤颤巍巍下了马车,见嘉国公竟是亲自领着人来接,忙迎上去:“爹爹。” 此时七月流火,好歹算是褪去了盛夏的炎热,昨日一场秋雨将树叶洗得发亮,绿油油的透着无尽的生机。 嘉国公不便亲昵,嘉国公夫人则是握住阿翎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松了口气道:“果果倒是丰腴了些。”又咬了咬下唇,自责不已,“也是我思虑不周,不曾想到许多。若是你真有个好歹,我真不知如何向清晏交代了。” “老子娘还用向儿子交代什么?”阿翎挽了嘉国公夫人向内而去,又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也多亏了这孩子,我才能保住自己,不然,只怕老早就自尽了。”又想到那日宋书杰和伊哈娜掳走自己的事,不免心中一热。 伊哈娜掳走了她不假,但最后,她用自己的性命护了阿翎和腹中孩子的周全。 这么想着,阿翎眼中也是湿润,又与张氏郑琳琅打过照面,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好久没有睡到这样舒适的大床,阿翎兴奋的蹭着薄被,不多时便进入了梦乡。也不知睡了多久,脚上传来抽痛——腿抽筋了。 大着肚子,阿翎也起不了身,正要唤人来。猛地觉得床板一轻,僵直的小腿已经被一双大手握住,细细的按摩起来。 阿翎一怔之下,那在光影中坐在床上的男子,侧颜温润如玉,清俊得足以叫世上任何女子为之倾心不已。他双手轻柔的托着自己的小腿,温和的为自己按摩。 “何时回来的?”阿翎脸上微醺,说出的话也格外温柔,“怎的也不叫我?” “不过见你睡得熟。”感觉到自家小娇妻因为抽筋而肌肉绷直的腿渐渐缓和下来,萧清晏也就势躺下,搂住阿翎道,“为夫好久没跟果果这么亲热了……” 阿翎现在对于这样的字眼抱着无穷的敌意,挣扎道:“你离我远点……” “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怀中温香,女儿家身上独有的馨香萦绕在鼻尖,萧清晏也是沉醉,喉头动了动,又将头搁在阿翎肩上,暗叹这禁欲的日子还长着,“这几日抽筋抽得愈发频繁了,我吩咐给你多炖些骨头来。” “好。”随大军啃了不少日子的干粮,阿翎对于肉什么的,眼睛都能冒绿光,也不曾推辞,引了萧清晏的手捧住自己的肚子,“三姐姐呢?” 萧清晏“嗯”了一声:“是呢,庄和帝姬好歹是皇上的女儿,况且她如今比往日成熟多了。更为大齐立了不少功劳,想来皇上会再寻一个配得上的男子许配了。” 想到庄和这一路上一直郁郁寡欢的样子,阿翎还是有些担心:“只是姐姐心高气傲,只怕不肯呢。”又自嘲的笑起来,“换了往日的我,必然早恨不得她就这样孤独终老下去。” “早就不是往日了。”萧清晏浅啄她的脖子,“往日的庄和,必然也不会救你。” 阿翎展眉一笑:“也是这个理儿。”又推推他,“去给我点些安神香来,明日我还要回去找爹爹娘亲。” “好没良心的丫头,你夫君这样九死一生下来,也不说多陪陪我。”萧清晏一壁笑着,一壁起身,在鎏金纹兽香炉中加了一匙香料。 他动作轻柔,立在光华之中,那样的让人沉迷。阿翎就那样看着他,忽而一笑。萧清晏转头,正是将阿翎的笑脸捕获到眼中,行至床边坐下:“既是乏了就赶紧睡。” “我要你陪我。”阿翎撒娇拉住他的衣袖。萧清晏一怔,旋即含笑,“好,我陪你。”说罢,躺在她身边,拥住她。 “我要你亲亲我。”“好,我亲亲你。” “我要你唱歌哄我睡觉。”“好。”萧清晏失笑,低声唱着素来妇人家哄孩子睡觉的摇篮曲。他声音低醇如酒,叫人沉醉。 待唱罢,阿翎眉眼间尽是笑意,连脸上都红红的:“你当我小孩子?” “可不是小孩子么?”萧清晏笑着将她朝怀中拢了拢,“唱也唱过了,怎的还不睡?” “我要听你讲故事。”阿翎索性作起了幺蛾子,“我要听你外放那七年里的事,可有美人向你投怀送抱?” 萧清晏觉出她怀中酸意,笑得促狭:“自然是有的。” “那你怎的不肯收了她们?”阿翎背对着萧清晏,话中酸溜溜的,“想必个顶个的貌美吧?” “我与她们说,我家里有个河东狮,进门可要受委屈的。”他笑道,如愿见阿翎恼了,又轻轻哄着她:“果儿,好果儿,可莫要恼,早些休息吧。” 阿翎翻了老大一个白眼,低声笑骂道:“看你以后怎么赔我!” 戈雅原本就是威胁大齐的游牧民族,当年被夏侯杰打怕了之后,百年间不敢来犯。如今夏侯家的公子再次出马,直接踏平了戈雅。举国上下都是欢欣鼓舞,少不得有无数人来恭贺夏侯家和萧家,一时之间,两家再度成为了风云人物。 一直到了第三日,阿翎才算是忙空了,这才带着一众东西进宫去,既是向帝后请安,又是去探望庄和。 半年未见,皇后倒也是分毫未变,身着正红的纹凤常服,虽不及朝服,但也是大衣裳了。见阿翎来了,忙招手命她来,抚一抚她滚圆的肚子:“我前些日子还在与你婉姐姐说,转眼你这混丫头也要当娘了。”又笑着问道,“这一胎,是男是女啊?” “舅母好没正经,我如何得知?”这年代又没有b超,难道用肉眼看就能看出来不成?皇后笑得温和,伸手抚着她的鬓发:“也是苦了你,收了这样多的委屈。” “果果不曾辛苦。”阿翎老老实实说,“三姐姐才是真真受苦了。为了救我,还……” “她如今懂事多了,想来林氏在天有灵,也是为此欣慰的吧。”皇后爱怜的抚着阿翎的发,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你舅舅与我都晓得,苦了她了。阿轩的折子上说,伊雷和哈尔墩都是死在三丫头手上的……她再怎么彪悍,也不过是女子罢了。” “舅舅舅母打算如何安置三姐姐?”对于庄和的归属问题,阿翎还是放不下心来,“三姐姐可怜,舅母切莫委屈了姐姐才是。” “瞧你说的,我难道还能苛待了三丫头。”皇后好气又好笑,弹了阿翎的额头,“你且看看她们吧。” 得了这话,阿翎一路转到偏殿,还没进门,见庄和一身素色锦衣,长安亦是缟素,伏在庄和腿上,静静地。安详到了极点的场面啊。 阿翎忽然有些不忍进去。庄和听得脚步声,转头见是阿翎,也就道:“进来吧。”又命人看茶。 庄和脸上的伤疤还无痊愈的迹象,即便是夏侯辕亲自配药了也不见起色。庄和轻轻抚着长安的小脑袋,声音也轻柔得很:“怎么?你有事?” “我来看看姐姐罢了。”庄和被救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莫日根将戈雅兵败之责尽数归罪庄和一个女子,动以极刑。那时阿翎给她上药的时候,看得都只想哭。 “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死别。”庄和扯出笑容来,也不知道在笑谁,唯恐惊醒了长安,命乳母将她抱下去后,这才叹道:“我也不曾想,我还有一日能回来这里。” “这是姐姐的家,不是么?”阿翎握了握庄和的手,咬着下唇,半晌后,才挤出一个笑容来,“虽然说我不想承认,但不可否认的,没有我,你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我对不起你。” 庄和原本是宫中仅次于沈婉兮的存在,皇帝一向对她疼宠有加,可是现在,庄和是这么尴尬的存在。其实转头想想,阿翎未必没有责任。 “不怨你。”庄和叹道,伸手抚上脸上的伤疤,“果果,我觉得,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与你为难了。” 阿翎苦涩一笑,旋即笑着:“那咱们说好了,往日的事,就当没有了。以前的咱们,都死在戈雅了。” 庄和脸上忽然出现怅然若失:“是啊,都死在戈雅了。”又看着阿翎的肚子,“你好好将息着,来日,多来看我,带着孩子一起。” 阿翎沉沉应下,又见屋外阳光金灿,懒洋洋的模样看得人心中舒畅。思量片刻,索性拉住庄和,“我过几日要去佟府看一看小岷泽,姐姐与我一起去吧?” 说到“佟府”,庄和脸上肌肉还是不自觉的抖动一下,端着身边的白水喝了一口才掩去那股子怪异,思忖了半晌,才笑得无比艰难:“也好,到底,我还叫他一声‘哥哥’。” 她说着,低头,眼中到底滑落一滴泪,洇入杯中白水,颤巍巍的荡着涟漪。   ☆、第115章 阿翎和庄和一并到佟府之时,叫佟国安都惊了惊,还是忙将两人迎进去,又命人在帝姬府去带小岷泽来。 淑宁不曾住在佟府,裴玫又没了,佟府连个主事的女人也不曾有。庄和神色倒是淡定,只是想到佟明远,心中还是酸酸的痛。 不多时,佟明远也被传来。半年未见,他容色依旧有些憔悴,但好歹不再如裴玫刚死那日里的颓废了。一件半新的素服,因他消瘦,看来颇为宽大,不过二十余岁的人,发中竟然掺杂了丝丝银白,进来见是阿翎与庄和,也是轻轻一笑:“三妹妹,果果。” 阿翎听得身边庄和呼吸声重了些,看她一眼,见她垂着头,脸色苍白,半晌后才挤出一个笑容来:“明远哥哥。” 见她抬头,佟明远也是愣了愣。但凡世间女子,人人皆是爱惜自己容颜,更别说庄和这等子一等一的美人了,那道伤疤,在脸颊上更是一股子莫名的恶心感。 “伤到了,没什么。”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庄和一笑,捂住脸,“倒是叫哥哥见笑了。” “妹妹高义,我又怎会见笑?”佟明远说着,又见其父一脸的了然,推说公务还重,转身跑了,出门就遇上了带着岷泽来的淑宁,嘀咕了一阵,又赶紧错开。 淑宁也是一脸别扭的来了,怀中岷泽不过半岁,一双黑亮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屋中人。他生得可爱,一双眼睛与佟明远一般,温润而儒雅,下巴却像裴玫一般秀气。 “二姨。”阿翎看着淑宁也是别扭,还是挺着肚子向她见礼。庄和亦是起身唤了声“姑姑”。 淑宁满心的嘀咕,看着庄和,惊觉她气度委实不是往日的样子,倒是从容多了。又想到佟国安方才的话,心中也是擂起鼓来。 这三丫头如今说是彪悍也不为过,看这样子对自家儿子的心还没死绝,一个丧妻一个守寡,况且庄和为了国家大义牺牲了多少,皇帝就是要补偿也不是说不过去的。 想到原本就彪的庄和如今成了彪悍,淑宁不免觉得自家儿子八成要当个大头鬼,一时心中也是打起了小九九。 只是就算如此,她也不能说庄和远嫁这一番没有受罪。 岷泽并没有管自家祖母心中巨浪滔天,四下打量一下,咿咿呀呀的对佟明远伸手.偎在自家爹爹怀中,岷泽笑得格外欢喜,呜呜的啃着佟明远的手,又格外卖乖的对两个姑姑辈的笑出一脸口水。 这孩子原本未足月生下来的,害怕养不活,现在见他这么有活力的样子,阿翎也是微微放下心来。要不是身子重了,她也想抱抱这个傻小子。 淑宁坐在一旁,见儿子孙子在一起厮磨,心中也是酸软,又想起裴玫来。若不是卫氏,如今日子倒也是妥帖了。而佟明远续弦的事,每次还没说完,佟明远就道是裴玫新丧,大抵是不愿再娶了。 人在的时候,不曾珍惜,等到死去了,才知道那人于自己有多重要。岂不是造化弄人? 庄和也是微微笑着,见岷泽转向自己,还万分亲昵的伸出手来,庄和也是一笑,起身从佟明远怀中抱了他出来,又想到自己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心酸不已,蹭一蹭这个傻小子:“只愿你以后别再受罪了。” 岷泽咧着嘴笑,涎水顺着嘴角滴下。庄和也不嫌弃,去了绢巾来给他擦干净。傻小子万分亲昵的亲在庄和脸上,看得淑宁差点双眼翻白晕过去。 这臭小子是自己给自己找后娘啊…… 阿翎在一旁看着两人的互动,也是欣慰起来。若是佟明远和庄和能够在一起,未必不是好的。庄和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了,佟明远经历了裴玫的事,必然,也能够明白,这世上最不可负的,就是人心。 说了一会子话,阿翎三人并肩在花园中去走一走。正是秋日,花园之中也没有春日的姹紫嫣红,深沉的秋日,反倒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沉稳肃穆感觉。走了不多时,阿翎推说脚抽筋了,自己先去,留了庄和与佟明远两人在一处,自己则是离得老远,看着两人。 秋风微拂,仿佛连风中都有金色一般。庄和立在凉亭之中,笑道:“咱们好些日子没有这样在一处了。”见佟明远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也是微笑,“咱们就说说话,不为别的,可好?”又端了茶水喝一口,“哥哥与嫂子的事,我听说了,倒也是为哥哥叹惋的。”又自嘲一笑,“依着我往日的心性,说这话,哥哥觉得匪夷所思是不?” 佟明远摇头,淡淡一笑:“不,你已不是原来的你了,我们都不是原来的人了。”修长的指尖摩挲着茶杯,“实则这样也好,总该叫我自己尝尝恶果。有时想想,我枉为男子,总是念想着过去,甚至还不如你坚毅。” “你没有必要像我,更没有必要比得上我。”庄和嫣然笑着,眼中却有水雾氤氲,“谁都有谁的路,谁走的路都不一样,何必呢?” “也是。”佟明远一笑,转头看着略显颓败之色的花园,喃喃道,“阿玫死的那几日,我每日都恍惚着,想着阿玫,想着身为夫婿的我,是有多不尽责。如今总算是好些了,好歹,阿玫留下了泽儿,佟府未来也有继承人了。” 听出他话中深意,庄和也不免讶异:“哥哥以后再不娶了不成?” “我这身子,娶谁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佟明远眼底尽是温和,“况且,我也不愿意,来日与阿玫团聚之时,还有一人隔在我们之间。”眼圈红了红,“我对不住阿玫,更对不住泽儿。” “哥哥对不住嫂嫂……”庄和说到这里,眼中水汽愈发重了,还是强硬着扯出一个笑容来,“我又何曾对得起谁?” 伊雷也好,哈尔墩也好,尽是死在她手上的。 佟明远握了握她的手,这样多年来,他们又何曾如此亲密过:“不怪你,换了旁人,未必比你做的好。” “谁让我是大齐的帝姬?我身后站着大齐的百姓。”庄和任由佟明远握着手,忽然露出一个笑容来,“不晓得长乐姑姑若是在,会不会跟我一样。” “大姨比你幸运,德勒克为了她,永不会与大齐开战。”对于庄和受的苦楚,佟明远也能明白。又抚着她的后脑,“想哭就哭出来吧,你心里苦我知道。” 庄和笑着,眼角还是滑落了一滴泪,伸手拭去,笑道:“我以为我已经哭不出来了。明远哥哥,你晓得么?这世上,除了母妃之外,对我最好的人,是我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 佟明远微微叹着,还记得往日知晓庄和伤了阿翎和长安之时,知晓的人都恨不得唾上几口方能解恨。那时的庄和,一点悔意也没有。而现在,为了大齐,她杀了世上对她最好的人。 阿翎离得老远,只能看到佟明远轻轻拥住庄和,心中没由来一阵慰藉,吁出一口气来,转身去了。 殊不知佟明远拥着庄和,只是如同父亲、兄长般抚着她的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庄和只是无声无息的流泪,想到伊雷,想到阿茹娜,想到哈尔墩,想到柴恒,眼泪缓缓滴落,洇入已经愈合的伤口,仿佛一把利刃,再次将心中的伤口割开。 “谢谢你。”轻轻说罢,庄和抽离他的怀抱,笑得一如儿时般天真,“那么再见了。” 再见了,往日那个迷恋他到了恨不得杀掉阿翎的自己。 佟明远也只是揉揉她的发:“以后多来看看我,若是可能,带着你夫婿一起。” “好。”庄和笑着,语气也有些撒娇,“你也多来看我,说好了,你一定要来看我,带着你家傻小子一起。” 见佟明远点头,她方才笑着转身:“我去看看果果。” 在厢房之中寻到阿翎的时候,她正装模作样的揉着小腿,小岷泽被乳娘抱在怀里,大眼睛看着阿翎装逼,少不得又向庄和撒娇一番。 庄和也是笑着,亲自蹲下身子给阿翎捏着腿:“我说你真是愈发金贵了。” 阿翎忙笑着躲:“今日敢叫你这帝姬给我捏腿,来日,我该不得叫舅母这位皇后来为我捏腿了?” 庄和没好气的拍她,啐道:“要不是看你还大着肚子,今日非得打死你不可。” “你才舍不得打我呢。”阿翎笑道,向庄和肩上一靠,“三姐姐,你哪里舍得打人家?” 庄和嘴角一抽,没吱声。 过了半晌,怀中的小岷泽打了个呵欠,歪在庄和怀中睡去了。看着外面金灿的阳光,朦胧而灿烂,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的阳光,伊雷和哈尔墩,那样意气风发,策马并肩而行。 终究,她才是那个蛇蝎妇人,反噬掉了自己的夫婿。 将小岷泽交还给乳母,庄和拍拍靠在自己肩上装模作样的阿翎:“我求了父皇赐了我一间小院,在京城外面,你以后若是得了闲,就来看看我,带着平安一起。”顿了顿,又问道,“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话?” “好端端的,才不肯说这些。”阿翎低低说着,“我还指望着你这做姨妈的给我肚里小的缝几件肚兜呢。” “怎不懒死了你?”庄和笑啐道,“我以后不在京中,你可不许欺负我家平安……” “晓得啦。”阿翎笑道,“又不是不回来了。” 庄和道:“回来被你气死不成?” 阿翎嘴角一扯,无奈了。   ☆、第116章 庄和没有过上几日就搬出了皇宫,自己住到了京郊的院落之中。阿翎倒也闲下来没事,成日跟萧清晏在一处腻着。 约莫是到了八月,夏侯辕和顾熹微终于生米煮成爆米花了,而后被揶揄着赶快生个小的来继承夏侯辕安定侯的爵位。 只是庄和自从搬去京郊之后,就再也不出门了,连夏侯辕成婚都只是托人带了礼物来。 阿翎偶尔登门拜访,还能说说笑笑几句,一问贴身的婢女,只道是庄和的生活,好比一抔死灰般,了无生气。 阿翎如今月份也大了,极少走动,日常为——挺着肚子让萧清晏端茶送水捏腰捶腿。萧清晏也是随了她的性子。 吃过了宵夜,阿翎又躺在床上,如今月份大了,她躺在床上,腿一打直就会抽筋。虽说没有孕吐了,但也不敢吃得太多。 见她躺着难受,萧清晏一笑,将她搂在怀中:“脚又抽筋了?” 阿翎摇头,靠在萧清晏怀中,有些不安:“我今日眼皮一直跳,总觉得要出什么事似的。” “莫不是孩儿要早产?”萧清晏笑道,“总归也有七八个月了,早些也未必不好。” “你就那样想我早产啊?难产了怎么办?”阿翎气不打一处来,“我往日还当别人说的女人难产,夫婿一般都会保小的。我要是难产了,你是不是也要保小的?” “孩子没了咱们再生就是了。”知道这丫头自从怀孕,折腾人的法子是越来越多了,“要是你没了,我可怎么办才好?” “再娶呗。”阿翎满心甜蜜,所在萧清晏怀中不动了,眼皮还是一直跳着,揉了揉眼睛,“大抵是没有睡好罢……” 萧清晏微笑,浅啄她的额头:“没有睡好,就早些歇息吧。” 阿翎也不疑有他,径直睡去了。 昏昏沉沉的,忽然看到庄和的影子。阿翎一怔,从梦中惊醒过来,额上尽是汗水。萧清晏原本睡眠就浅,闻她动静,慌忙揽住她:“果儿怎么了?” “我……”阿翎不知道说什么,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我觉得,三姐姐好像出事了。” “莫要多想,庄和帝姬能出什么事?”萧清晏柔声宽慰道,“她的院落也是重兵把守,定不会有人行刺。” 阿翎总是放不下心来,冷汗涔涔,偎在萧清晏怀中,身子还在颤抖。见她如此,萧清晏也拥着她,轻轻的安慰。 也不晓得折腾了多久,阿翎在萧清晏怀中昏昏沉沉的快要睡去,却听院落中忽然响起脚步声,又有一列灯火快速进来进了院落,旋即听到有人的通传:“王姬——” 阿翎猛地惊醒:“怎么了?” “庄和帝姬那头,出事了——” 阿翎一颗心忽然沉沉的堕了下去。 火光冲天,脸夜空之中的星宿都被这火光炙烤得黯然失色。护卫们分成两队,一一将水传到最前方用来扑灭大火,只是火势冲天,实在不是这一点点微薄的力量可以瓦解的。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各方人马已然到齐了。太子、夏侯轩、沈婉兮、阿翎,连在宫中的长安都闻讯而来。 伺候着庄和的宫女被烤成了爆炸头,见这些主子们一个个心急火燎而来,甚至连元熙王姬大着肚子都来了,当下腿肚子都快软了:“太子殿下,帝姬她……” “救出来了么?”太子无暇管她说什么,先截断了她的话头。原本,在场这些所谓的主子是没有一个看得上庄和的,但如今的庄和,不再是以前的庄和了,甚至于,为了大齐,她牺牲了自己的全部。 这样深明大义的女子,于情于理都不该。 那宫女脸都皱到一处了,没命的磕头:“奴婢……帝姬自己放的火,无论如何都不出来。还没等奴婢等人去救,帝姬已经将刀架在脖子上了。” 听了这话,就算是傻子,都明白这是庄和执意求死了。 阿翎愣在原地,被沈婉兮扶住:“罢了,你们赶紧救,我带果果和平安下去。”说着,又让萧清晏抱了阿翎先回去,自己拉了平安。 火光阵阵,阿翎坐在马车上不住的回望着,也说不出什么感觉。 一路到了沈婉兮的帝姬府,一府的下人都是强打着精神出来给阿翎安顿,又连夜宣了太医来,确认阿翎没有什么问题后,这才松了口气。 “三丫头未免太为刚烈了些,什么事儿非要死才能解决?”沈婉兮也听说了庄和在戈雅的事,也是叹惋,“再过不去的坎,也都过去了,日后尽是好日子,她做什么想不开?” “大抵她是心愿已了。”阿翎埋在萧清晏怀中,“我记得那时在戈雅看到她,她的样子……大齐战胜了戈雅,了了心愿,她也回来确定明远哥哥和平安都好,这才决定走今天这一步。” 沈婉兮也是默然,半晌之后:“我们尚且罢了,平安心中不得苦成什么样。” 满室静默。 其实阿翎是能够理解庄和的,即便再恨,伊雷和哈尔墩都是她的丈夫,更何况哈尔墩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即便不爱,也未必不感动。 即便做了选择,但也是不成的。 她心里必然是苦楚与憎恨相交织的,只是后来,大齐战胜了戈雅,恨没有了,只剩下了痛和苦楚。 愈想心中愈发难受,长安如今再次成了没有亲人的孤女了,所能倚仗的,也唯有帝后了。 这么想着,阿翎心中也是苦涩。 大火待到第二日方才被扑灭,除了庄和,均无人员伤亡。皇帝也知道亏欠了这女儿,当即下令追封庄和为武烈帝姬,更追封林贵妃为皇贵妃,对长安赐下沐邑千户来。 倒是长安,知道这事之后,安安静静的,连哭也不曾哭了。 庄和死后不久,便有一封书信交到了阿翎手上,那字迹娟秀,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庄和。 “吾妹阿翎: 见信如人至。 此时想必我已然不在这世上了。即便是伊雷待大齐不起,然于私,他并未对不起我,却终究是死在我手上;而哈尔墩,唯有你能明白,我在这世上,所能获得的,那么一点点真心就是来自于哈尔墩了。但,我依旧杀了他。是我亲手,将匕首捅入他心口的。你可曾知晓,他到死都不曾说过一句恨,就像我母妃,就像裴氏。 终究是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伊雷。 只是现今这时刻,说什么是非对错,都晚了。我们活在这世上,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与自己的身份地位相得益彰。身为皇族之人,我们并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也不容我们错。 我们不会错,但我们会后悔。 我不曾后悔杀了哈尔墩和伊雷,我唯独后悔的,是害死了我母妃;害得长安如此。 我也是无颜再面对长安了。 我总是想到长乐姑母,想到所谓的,她为了父皇和五姨死去的事。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可曾还记得你应承过我的话,看顾好平安,日后带她来我墓前看看我。 心愿已了,长风万里,不如归去。” 那字迹到了最后,渐渐成了一团墨迹,看得出庄和心中也是苦涩的。 阿翎抿着嘴,眼泪一滴滴滑落,洇入薛涛笺之中不见。 身为皇室中人,万者以皇室尊严为重;万者,以母国尊严为重。 庄和死后不久,京城再度恢复了一番祥和。戈雅并入版图,皇帝少不得派了精通戈雅风俗的人去管治,一切也步入了正轨。 不多日子,嘉国公府又忙得和什么似的。 坐在暖阁之中,听着阿翎的惨叫声,还大着肚子的张氏特别想跟萧清凡说——“相公咱们不生了行不?” 郑琳琅也是紧张,转头见萧清晏面色如常,只是一双手紧紧握拳,连青筋都暴起了。 伪淡定,鉴定完毕! 嘉国公夫妇也是面面相觑,这发动了这样久,按道理,该生下了才是,莫不是难产了不成? 两口子脑中无数种脑补浮现,整个人都不好了。而在一旁,定国公夫妇抱着已经知道叫人的大胖孙子,坐在一旁听着闺女的惨叫,也是心惊胆战的。 不过也能确定一件事——自家姑娘精神还好,要是那种叫着叫着没音儿了,那才是最恐怖的。 不多时,又听到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萧清晏——” 骤然被媳妇儿点名,萧清晏腾地一声就站了起来,疾步向外而去。守在门外的丫鬟婆子们见自家大爷一脸惊慌的出来,只恐他要进产房去,忙要拦住。 “果果,我在这里。”萧清晏也明白此时他一个大老爷们进去只怕是添乱,只好高声叫着,“你莫怕。” “我怕你个大头鬼!”阿翎气势汹汹的吼回来,叫不放心自家老妹而赶来的夏侯家兄弟双双笑喷,“你记好了,你欠老娘的——” 阿翎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尖利到了破音的边缘,听得萧清晏心中揪着揪着疼,只差抬脚踹开门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接生女官的声音:“生了生了,是个小哥儿——”说着,又传来婴孩响亮的哭声。萧清晏这才如蒙大赦,见接生女官将小小的孩子抱出来,正要伸手接,接生女官缩了一把:“萧大人是男人,小哥儿身子弱,万一力气用大了,可要受伤了。” 没错,要是儿子受伤了,他这老子要被媳妇儿骂成孙子。 接生女官一路去了暖阁,萧清晏倒是不顾产房血腥,进了屋,见阿翎满脸冷汗的躺在床上,见是他,抽了抽鼻子:“清晏……” “你受苦了。”知道她刚生产完不能多动弹,也是一笑,“咱们以后不要孩子了,免得你再受苦。” 阿翎此时满心甜蜜,忙慌慌点头:“嗯。”还没“嗯”完,又听见门外传来纯仪的声音:“是个哥儿啊?我还以为能像我一样生个龙凤胎呢。”又转头跟嘉国公夫人说,“依我看,还是要有个女儿才好,生了轩哥儿后,他爹也是不愿,可是儿子哪有女儿贴心啊?” 嘉国公夫人这辈子都没有女儿,深深觉得纯仪说得对,也点头道:“臣妇也是这么想的,好歹儿女才双全,这儿子……”说到这里,她还一笑,“委实是不如女儿贴心的。” 夏侯家两兄弟和萧家三兄弟忽然觉得自己被莫名的嫌弃了。 阿翎只有种想要背过气去的念头,又见纯仪进来:“清晏可是个好相公呢,这么快就进来了。”又挤开女婿,“孩子还小,见不得风,也就先交给奶娘了。”握住阿翎的手,“一回生二回熟,下回就好了,再加把劲儿,生个女儿给我玩玩。” 玩玩?!还有下回?!阿翎对上萧清晏笑得促狭的眸子,闭眼,格外中气十足的喊道: “我不要啊——!!!” ——————d——————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