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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沙织意识到自己去做饭的话会比较好。有一天,她从超市买了食材,又从图书馆借了食谱回来。一边看着食谱一边做饭,试着做了土豆牛肉和味噌汤,连同米饭一起做了顿晚饭。恰恰那天提前回家的洋介双目放光,不停地说:“了不起,了不起。”虽然土豆牛肉的味道淡了些,味增汤也没有那么好喝,但想到能为爸爸做些事情,纱织还是很开心。   从那以来,井口家的三餐都是由纱织来负责的。当然,每天做饭还是不太现实。所以有时候在父亲出门之前对他说:“不好意思,爸爸,今晚你就在外面吃了再回来吧。我就去便利店买点儿三明治吃就好了。”   不仅是做饭,就连清洁和洗衣服也是纱织在做。纱织不仅不觉得辛苦,反而是乐在其中,或许是自己就很擅长做家事也说不定吧。   “纱织你以后会成为一名称职的好媳妇的,这样我也就放心了。”洋介满足地说道。这话也成了他的口头禅。但从那以后,父亲提出的条件也让沙织无法忘记,父亲说:“沙织你啊,除了家务以外还有其他必须要做的事哦。首先就是在学校要好好学习,这样以后才能幸福。至于家里的事,把我放在第二位也是可以的。”   但是女儿能包揽所有家务,洋介也应该轻松一些。下班时间变得越来越晚,也许是工作越来越繁重的缘故,就算是回到家,与工作有关的电话也是打个没完。公休日加班的次数也日渐频繁,出差也是家常便饭。   等沙织上了中学,洋介也只是为了睡觉才回家的,自然,父女之间的闲谈也是越来越少。   到了二年级的秋天,一件事发生在了沙织身上。   虽然是周日,但洋介向往常一样又去上班了。沙织为了买晚饭的食材,准备去超市,但在那之前,她先去了音像制品租赁店,决定去借之前就想看的电影录像带。   沙织不知道那卷录像带应该在哪个架子上,就去了写着“科幻/恐怖”名牌的架子那儿。但是目之所及也没有看到那部电影。虽然是在租赁店,但是连电影包装盒都没有也太奇怪了。   沙织轻声召唤了站在走廊的年轻男店员:“不好意思,有部叫《HIDDEN》片子,是在这边儿吗?”   “那部片子,应该是有的。”店员看着架子:“咦,奇怪,怎么没有了呢?”   这个时候,从对面传来了声音:“是这个么?”   顺着声音看过去,沙织吓了一跳。因为仁科史也正手拿着包装盒拽拽地站在那里。   沙织不自觉地惊叫了一声,然后用很小的声音回答:“就是这个。”身体却抑制不住的颤抖。   “哦~,这个好看么?”史也看着包装盒问道。   沙织微微的低下了头说:“这个嘛……”   “不过你已经决定要借了吧,不好看的话干嘛要借。”   “是这样,但没看过也说不上到底好不好看……”说话时声音还稍稍有些颤抖。   史也用鼻子哼了一声,再次看着包装盒。接着就像是下定决心的样子,把包装盒递给了沙织。   面对史也的举动,沙织有些疑惑。   “你先看,我借些其他的就好了。”   “啊?不用了……”沙织边摇手边往后退:“我没关系的……”   “你不用担心。如果好看的话就告诉我,我也去看看。你是我们学校二年级的吧。我记得我在学校里看到过你。”   沙织吓了一跳。没想到史也竟然认识她。沙织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有低着头站在那里。   “拿着啊。”史也再一次把盒子递给她。沙织想不到拒绝的理由,说了声谢谢以后就收下了。   “你经常来这儿么?”仁科史也问她。   “嗯,有的时候来。”   “我也经常来。那下次见面的时候记到告诉我感想。”   “好的。”沙织说,声音奇怪地嘶哑颤抖。   之后的一天,沙织都沉浸在兴奋之中。她不停地回想和史也的相遇,一边高兴的无法自拔,另一边却又想着如果能再多与他说上几句话该多好。   史也知道自己是同校的学生这件事着实让沙织吃了一惊,但沙织却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史也的存在。不,这么说还不准确,应该说是对他有种憧憬才是。   第一次看到仁科史也是在中学一年级的九月。放学后,沙织注意到了一个在操场一角跑动的身影,那个男生还在不断弄平沙坑的沙子。沙织只知道这个不时看到的男生是他们学校的学长而已。   将沙子弄平之后,他悠闲地踱步。行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他开始做一些类似于热身的运动。然后他盯着沙坑,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突然跑起来。那个速度远超过沙织的想象。   他在一段急跑之后,在沙坑的正前方跳了起来。那个姿势就像是在空中舞蹈一般,沙织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样子。   落地之后,史也的表情也是毫无变化,就那么站了起来。像上次一样,用T字型的工具将沙坑弄平,之后又再次向起跑线走去。   史也就这样来回重复了好多次,沙织也就那样一直看着他。为什么会不自觉地看着他呢?偶尔从过道经过的同学也在问她在干什么,估计也是自己看太久的缘故。当然,她总是回答他们是在看同年级的足球比赛。   没费多少功夫,沙织就知道了他是比自己大一届的田径队员。就连仁科史也这个名字也很快就知道了。   自己到底在意些什么东西?为什么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沙织自己也不明白。她想,世间所说的恋爱估计也就是这样了吧。但到底要怎么处理这样的感情呢,沙织毫无头绪。肯定最后什么都没发生就结束了。作为中学生的沙织及其冷静地分析了自己的情况。   然而一年后,事态发生了大转变。梦寐以求的仁科史也和自己讲话了。   借的录像带马上就去看了。很期待在学校见到他,然后告诉他自己的感想。但即便看到了的他的身影,身边总是有其他人在。沙织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要和他再次相遇的话,果然只能到租赁店去了。就这样,沙织只要有闲暇时间,就会去那家店看看。   “哎,”史也洪亮的声音传来:“那部片子,怎么样啊?”   “非常有意思,一定要去看看。”   “真的吗?好,那就借这个。”   他直接就冲着放着那卷录像带的架子去了。   借完了录像带,两人一起从店里出来。一边聊着最近看的电影,一边朝着同一个方向走着。沙织的家其实在反方向,但是这样也无所谓。当然,想要和他多呆一会儿的愿望也是很强烈的。   附近有个公园。史也说在长凳上坐坐吧。沙织没有拒绝的理由,之后史也从旁边的自动售货机买了果汁请沙织喝。   两个人聊了很多,关于学校,关于音乐,关于电影,还有家里的情况。知道沙织是和父亲两个人一起生活,史也的脸上稍稍浮现了惊讶的神色。   “连饭都是自己做吗?真是厉害。”   “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事,很难吃的。”   “才不是呢,像我就啥都不会做。”   得到史也的夸奖,沙织非常高兴。觉得做饭什么的真好。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变暗了。   “差不过该回去了吧。”史也说。   “真的呢。”   然后,史也说了句很让人意外的话:“我送你吧。”   沙织受惊过渡,说出了与心中所想完全相反的话:“啊?不用了。”   “怎么?不送的话会比较好吗?这样的话那就算了。”   沙织终于意识到,这样的机会没有第二次了。   “……那,就麻烦你了。”   史也点了下头,从长凳上站了起来,然后毫不客气地说:   “给你家打电话也是可以的吧?”   “啊,可以的。”   沙织告诉了他电话号码。史也蹲在地上,把号码写在了地上,嘴里还念念有词。仔细一听才知道是在找谐音记号码。   “完全记住了。”史也说着站了起来,一边背号码。真的是都背会了。   沙织想,他真是个聪明的人。   史也把他的BB机号告诉沙织。他家里人比较多,如果打电话到家里会有些难办,用BB机就刚好。   四天后的周四,史也打来了电话。沙织的心猛跳了一下,她还以为史也不会打电话过来了呢。   他先说了看完前几天借的录像带后的感想,他说电影好看到已经忍不住要向其他人推荐了。   “但是如果对着没看过这部电影的人抒发感想,也是很无聊的。那个,出来见个面吧?”   吓了一跳。心脏狂跳的沙织马上回答:“当然可以。”   下周四,在超市屋顶的广场见了面。以电影作为切入点,又聊了好多好多。自己原来有这么多话可以说,沙织自己都吓了一跳。   “还会再见的吧。”分别的时候史也问她。   “嗯。”沙织回答。从那天起,沙织对史也不再使用敬语。   自那以来,每个月都会见两三次。虽然史也因为要参加中考,时间紧迫,但也会对唠叨的母亲撒谎来挤出时间来见面。   每次见面,沙织都觉得自己被史也吸引。那个时候,沙织下定决心问史也:“你觉得,我怎么样?”   沙织连闭眼的勇气都没有,低着头,但也能够感觉到史也投来的目光。   “很喜欢。”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沙织感觉自己的身体都飘起来了。   第一章   快到中午一点的时候,从屋前的停车场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声。在三楼的事务所,正对着电脑的中原道正站起来,通过窗户看下去,一辆藏青色的RV车正倒着驶进停车场。   中原拿起放在桌上的佛珠,一边确定自己的领带有没有松开,一边走出了事务所。   就在还有一层楼的时候,中原和看到了神田亮子正在那儿等着他。这位看起来年轻,实则已经四十岁的女员工是中原手下的一名得力干将。   “齐藤先生好像到了。”   “嗯,好像是这样的。”   大楼的门口是一扇玻璃门。门后中原和亮子并肩站立。   差不多四十岁的男性和貌似是他妻子的女性,以及应该是他们的孩子的男孩和女孩出现了。那个男孩差不多十岁半,两手抱着一个比橘子箱稍稍小一点儿的箱子。每个人都面色凝重,那个身材矮小的女孩眼睛充血,好像刚才还在哭。   “我是齐藤。”男子对中原说。   “恭候多时,请节哀顺便。”中原低头行礼,然后看着少年抱着的盒子问道:“这个是……?”   “对,是这次我带来的”   “有名字么?”   “它叫奥伦。”   “可以将奥伦交给我吗?”   “嗯,当然。”   中原接过箱子,放在旁边的台子上。双手合掌行礼之后,慢慢地打开盖子。   盒子里面横躺着一直暗茶色的猫。身边塞满了制冷剂,双眼紧闭,四肢坚硬的伸展着。   “表情十分的安详啊。”中原说。“临终时没有经受痛苦吧。”   齐藤点头,不置可否。   “我们外出回来之后,它也没有马上出来。平常的话,只是听到脚步声就会飞快的跑出来。我觉得奇怪,就四下找找看,结果在壁橱发现的时候,身子已经冷了。那个时候它连眼睛都没闭上,我用手指抚摸了好多次才让它瞑目的。”   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啊,中原低着头想。   “是因为疾病吗?”   “肾脏衰竭,所以会定期去医院检查。但是说实在的,也到大限了。”   齐藤说猫已经十八岁了,已经算是长寿。也可以说是老死的吧。   “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中原在一次低头致意。   仪式间在二楼。因为是仿照教堂修建的西式房间,所以里面只并排放着很多根点着的蜡烛,也并没有依照某种特定的宗教去另外布置房间。中原把装着猫遗体的箱子放在了小小的祭坛上。   “离火葬还有一段时间,请到这边来做最后的告别。”说罢,中原将这一家人留在了那里,自己回到了一楼。   神田亮子正在选取往棺木里面放置的鲜花。这个小号棺木也是桐木制作的。齐藤一家选择了最高端的火葬仪式,想必也是特别真爱奥伦的吧。   “骨灰要怎么办呢?”中原问。他们这里可以签订一年的合约,将骨灰存放在“天使之船”单独祭奠室里。   “说是要自己带回家去。”   中原想,这样的话便是再好不过了。就这样放在他们这里,也从来不扫墓的宠物主也大有人在。   到了时间,中原带着一家人去了火葬场。火葬场在大楼的停车场内,一座水泥的四方形建筑物。   在入口的地方,中原把猫的遗体从箱子里拿出来,移送到桐木棺材里。因为有制冷剂,尸体的四肢就那样僵硬地伸展着。神田亮子将插着鲜花的桶拿出来,一家人一边小声地说着话,一边把花放在爱宠的周围。到了这个时候,不管遗体的表情如何,在外人看来都是轻松愉快的,甚至还可以看到微笑的表情。   大家一边合掌祈祷,小棺材就消失在了火炉之中。操作火葬的都是老手艺人了,工作自然是做的滴水不漏。   将这一家人领到休息室后,中原回到了三楼的事务所,坐在了电脑前面。因为想要制作新的宣传手册,但设计的问题却一直定不下来,中原正为此头疼不已。一方面是因为要节约成本,所以没有将这项工作外包出去,但另一面也是因为中原自己本身就有类似的工作经验。   当中原正决定要走华丽风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古旧的手机在桌子上震动。   看了看来电人,感觉像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一边想着这是谁,一边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是中原道正先生吧。”一个冷静的声音传了出来,中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是我没错。”中原答道,同时提高了警惕。   “百忙之中多有打扰。我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ZUOSHAN(注:书中是用サヤマ来表示该姓氏。遇到此种情况均用大写汉语拼音来表示。)”   “ZUOSHAN先生……?”中原恍然大悟:“请问,难道是那个时候的佐山先生吗?”   “正是,您记起来了吧。我就是那个时候负责搜查的佐山。久疏问候。”   在中原的心中,一片黑云极速展开。不仅是想起来令人痛苦的事情,同时也觉得有不吉利的事情即将发生。   “发生什么事了吗?”中原的声音变的扭曲:“关于那件事情,应该都已经全部结束了才对。”   “正是这样。那件事情已经全部结束了。今天联系您是为了其他事情。是关于您妻子的事情。”   “妻子……”   “啊,真是抱歉。二位已经离婚了吧。”   “嗯,是这样没错。”也不知道应该说的多具体才好。这之前,警察应该有必要先说明情况吧。“小夜子怎么了吗?”小夜子是前妻的名字。   “嗯,事实上,”佐山有深意的一顿之后,继续说道:“昨天晚上,她去世了。”   中原倒吸了一口凉气。警察的这句台词,瞬间使得中原的脑袋一片混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喂,中原先生,你还在吗?”佐山询问到。   中原握紧了电话,开始调整呼吸。   “是,我在听。请问,她去世了,是怎么回事?”边说话边意识到事情的重大。“佐山先生现在还在搜查一科工作的吧。如果是被佐山先生告知这件事,那难道是……?”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嗯,正是那样。”佐山略显痛苦地说:“我们需要侦查的案件,一般都是他杀。滨冈小夜子貌似是昨晚在自家附近被人刺杀的。”   佐山来到“天使之船”是在电话之后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候。齐藤一家的葬礼已经结束,骨灰还没有收集。所以这些工作就先交给了神田亮子。中原在事务所里简单地做了些接应的工作,一边等待佐山的到来。   见到许久未见的刑警,中原感觉他的身躯比以前大了一圈,同时那种威严和给人压力的感觉也增长了不少。通过递上来的名片,中原知道他现在的头衔是巡查部长。之前他是什么职位来着?中原想不起来了。   用茶包在茶碗里泡了日本茶给佐山,佐山低头道谢。   “今天来这儿,也真是出乎意料啊。”佐山喝了一口茶说:“真是没想到您现在在做这种工作。我记得您以前是……”   “以前是广告代理,主要都是和设计有关的工作。”   “嗯,是这样的。您是什么时候从公司辞职的。”   “辞职的话应该是四年前……不,算来应该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中原想了想,然后又说到:“和小夜子离婚,是在那儿之前的时候了。”   佐山好像是惊讶似的,嘴唇微张。   “说来也真是吓了一跳。”中原低头,两手紧握:“她去世,是怎么回事啊?”   “我听到的时候也是很震惊,感觉非常不好。”   中原抬起头。   “在电话里,你说她是被刺杀的是吗?”   “是的,还有……”佐山打开了小笔记本说:“地点就在江东区木场的路上。正对着主干道有许多公寓,就在那儿后面。那里行人很少,您妻子……不,滨冈小夜子的住所就在那公寓里的一间。公寓后面也有入口,她可能是想要从那里进去吧。”   “她是一个人住吗?”   “是的。一个人住一间一居室的房子。”   “您说是昨晚上发生的事,对吧?”   “是晚上九点左右接到报警电话,所在道路一端有名女子倒在地上。同时也出动了救护车。但到了医院的时候已经确认死亡了。”佐山从笔记上抬起头说:“背部被利刃所刺,貌似直接戳到了心脏。法医说凶手在刺杀的时候十分用力。”   “犯人……还没有抓到吧。”   佐山抿了名嘴,摇了摇头。   “虽然我们紧急部署了人员,但是都没有看到可以人员。所以今天上午的时候设立了特别搜查总部,我们搜查一科的全部人员全部参与其中。因为我之所以知道被害人的信息,也是在那儿看了相关搜查资料才知道的。”佐山喝了口茶,将茶碗放回到桌子上。 “最初,我并没发现那就是您的妻子,因为名字不一样了。但是看了面部照片我才想了起来。”说着佐山摆了摆手。“应该是是前妻,真对不起,一直说不对。”   中原说不用在意。还不至于这点儿事儿也介意的。   “那为什么要来找我呢?是因为我是她前夫的关系吗?”   “这个嘛,是这样的。”佐山的语气稍显暧昧:“是为了调查取证。要不停地调查被害人的人际关系,家人、朋友或者熟人之类的必须要查。但我总是很在意中原先生。”   中原吐了口气,挠了挠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吗?”   “因为我们自从离婚就一次面也没见过。我甚至不知道她住在那种地方。”   “或许是这样吧,我只是照例询问而已。”   “您不要在意这些……”中原皱了皱眉头,看着对方的脸。“话说回来,她是遭到了拦路抢劫吧。”   “还不清楚。但也有这个可能性。发现遗体的时候,滨冈小姐的手里没有拿包,应该是犯人拿走的。虽然那条路上行人较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只是如果是为了抢劫财物的话,很对人都认为应该在更晚的时候进行抢劫才合理。”   “是不是那个人精神异常……或者是毒瘾犯了之类的。”   “应该不是。如果是那样就不会把包拿走,而且那样的人会很容易被发现的。”   也确实是这样啊,中原沉默地点点头。   “离婚以后,您说都没有再见过面是吗?”   嗯,中原简短回答。   “那么电话联系呢?或者有没有发过短信写过信件之类的?”   “离婚后的一年里,发过好几次短信。电话也应该打过一两通。但大部分都是和业务有关的内容,基本上没有谈到近况。”   “为什么呢?”   “因为……”中原苦笑着说:“没有意义了吧。都是因为想要忘了对方才离婚的。”   “啊,原来是这样。”佐山心领神会,用圆珠笔的后端挠了挠头,问:“那么,最近一次联系是在……?”   “差不多五年前的时候了。那个时候她还在老家住。”   “现在公寓是四年前搬过去的。”   “是这样吗,我完全不知道。”   “嗯,当然,您和滨冈家之间也疏远了吧。”   佐山一脸苦涩。“关于这次案件,您有什么线索嘛?”   “没有。但如果说是有谁想要杀了她的话,”中原盯着刑警的脸说:“应该就是蛭川了吧。”   佐山睁大了眼睛,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的紧张起来。   中原微微张嘴,喘了口气。   “应该不可能的吧。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那个人的灵魂还在四处飘荡,从而找上了小夜子的话,那我也会是相同的下场吧。”   佐山脸上显出不快的表情。连话都没有接,就这么盯着中原看。   “不好意思啊,说了奇怪的话。”中原道歉说。实际上,中原正因为自己说了这么无聊的话而后悔。   “确实经历了很多不幸啊。”   听了佐山的话,这次换中原沉默了,根本不知道要回答什么才好。   “那么请允许我确认最后一件事情。昨晚九点左右,您在哪里?”   中原屏住呼吸,盯着佐山的双眼。   刑警左右晃着圆珠笔,微微低头致歉。   “办案的必要程序,还请您谅解。”   中原舒缓了眉头。   “确实呢。之前的时候,也是你来确认我的不在场证明呢。”   佐山沉默的低着头,取出笔记本准备记录。中原说出了昨夜的行程。   “离开公司是七点过的时候,然后去经常去的套餐店吃完饭。到那家店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左右了。”   手机里有套餐点的电话,中原把号码拿给佐山看。   记录了号码之后,佐山站了起来。“多谢配合,百忙之中,多有打扰,实在抱歉。”   “希望事情能早些解决。”   “是,我们会尽力的。”   中原长出了一口气:“我有句话一直想说。”   “什么话?”   ”我觉得那个时候和小夜子离了婚真好。”   面对这佐山惊讶的表情,中原继续说道   “如果那个时候没和她离婚,我又要变成死者家属了。”   佐山脸上显出苦闷的神色:“ 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中原无言的低下了头。这话不就是我刚才对那只猫的主人说过的话吗,中原陷入了沉思。   第二章   中原成为杀人事件的被害人家属是距今十一年前的事情。就像是佐山说的那样,当时的中原还在从事广告代理的工作。   那天是九月二十一日,周四。   当时中原住在丰岛区东长崎的一栋房子里。小夜子之前就说过,如果要自己买房子就要买独门独户的,不买公寓。房子虽然是二手的,但是进行了全面的整修,中原自己也很满意。他们一家已经在那里主了一年多了。   那天早上,中原像往常一样出门上班。小夜子和正在上小学二年级的女儿爱美目送他离开。爱美的学校离家大约是徒步十分钟的路程。   中原当天上午有会议。到了下午,中原去了在都内的客户的办公室,就即将新开卖的化妆品的相关事宜进行商讨。与他同行的还有一直搭档工作的女性职员。   就在商谈进行的一半儿的时候,中原的手机响了。看了看来点提示,是从家里打来的电话。中原不禁抱怨,干嘛偏偏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如果没什么要紧的事,在工作的时间就不要打电话进来啊。   就在想着把电话关掉时,中原突然停下了手。   或许真的有急事吧——一种莫名的不安感在心中扩散开来。   手机还在震动。中原中断了商谈,离开了坐位去接电话。   冲进耳朵的声音就像是野兽的嘶吼。不,刚开始中原都不觉得那是声音,只是胡乱发出的刺耳杂音而已。他想都没想就迅速将手机远离耳朵。但就在那下一秒,他听出了那个声音,应该是哭喊声才对。   中原问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时候他的心里已经在翻江倒海。   小夜子边哭喊边开始说话。只是在说单词,完全语无伦次。但把那些支离破碎的词汇罗列起来,也能勉强知道意思。中原全身汗毛耸立。这是想都没想过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中原握紧了手机,呆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小夜子说,爱美死了,被杀死了。   中原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感觉头晕目眩,双腿发软。   中原几乎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或许是把事情告诉了女同事,然后等反映过来已经在自己家门口了。他还隐约记得自己的出租车里哭个不停,司机还在担心的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家的周围已经拉上了警戒线,上面写着“禁止进入”。一个应该是刑警的男人上前来向自己发问。中原回答了他的问题之后,他向貌似是部下的人下达了命令。   那个部下对中原说:“请您和我们去警局一趟。”   “你先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脑袋混乱的中原问道。   “详细的事情之后再说,总之先和我们去警局吧。”   “那,至少先告诉我,我女儿……女儿怎么?。”   年轻的警员有些犹豫,看向自己的上司。上司点了点头,年轻警员对中原开口了:   “令爱已经去世了。”   中原再次头晕目眩。好一会儿才说:   “是真的被人杀死的吗?”   “这个还在进一步调查。”   “怎么会……”   “我们先去警局再说吧。”   几乎是半拉半扯地坐进了警车,就这样去了警局。   中原想,如果现在去警局应该就能见到爱美了。有类似于死者安置室之类的地方,让他们带我去就好了。可是到了警察局,中原只是在一间屋子里等着,同时还有一名叫浅村的一脸严肃的警察和那个貌似是部下的警员二人陪在他旁边。   之后开始的便是询问的工作。不停地询问今天早上开始的行程,接到小夜子电话后的情况等等。   “你们等一下,我今天干了什么都没关系的吧!请让我见见我女儿,现在我女儿的尸体在哪儿?”   但这个要求被无视了。浅村一脸冷酷的问他:“你刚才说你在接电话之前,是和客户在一起,请问是哪位客户呢?”   那个瞬间,中原发觉他们在调查自己的不在场证明。中原一拍桌子大喊,你们在开玩笑吧!   “你们是在怀疑我吗?怀疑我杀了爱美?”   浅村慢悠悠地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您不需要考虑。您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   “你说什么那!被杀的可是老子的女儿啊!”   “所以你更要协助我们调查啊。”浅村那粗犷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我们会尽力完成自己的工作的。”   这么混账的话——中原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悲伤又是后悔,这些感情在他的心中来回翻滚。为什么我们一定要遭受这样的待遇啊?我们才是受害者啊!   “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前前后后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这个,等全部都结束了就会向您说明。”   “全部?什么意思。”   “就是调查全部结束的意思。在那之前什么都不能告诉您,请您理解。”浅村毫无感情地说。   怎么可以这样!中原回到了他们所有的问题,但是这些刑警们面对自己的提问,都不能给出个像样的回答。   “最近您妻子的状态如何?”   “关于养育孩子的问题,妻子什么都会和我商量,也没有任何觉得不满的地方。”   “令爱是个怎样的孩子。简单说,是个听话的小孩吗,还是有些不听教导。”   “您觉得您有没有积极地协助您妻子来养育孩子呢?”   中原意识到了。他们在怀疑小夜子。他们在怀疑是小夜子对管教孩子产生了厌烦情绪,冲动之下杀死了她。   “你们可真奇怪。”中原说:“小夜子是不会做那样的事的。照顾孩子,小夜子从来没有过半句怨言。比小夜子更关心爱美的人这个世界上恐怕不会有第二个。要知道,在你们脑海中现象的故事是完全背离常识的。”   即便是这样大声主张,刑警们的反映也没有多大。中原感觉完全是对牛弹琴。他不禁担心,这样下去,警察们的搜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中原要求见小夜子。问他们自己的妻子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   “您妻子正在其他房间接收询问。”浅村用冷酷的口气回答。   等到这近似于审讯的问话结束后,已经夜深了。中原被转移到其他房间,佐山和他一起留在了那里。   “您父母也从家里来了。”佐山说:“您老家在三鹰吧。等会儿结束后,诸位一起回去就可以了。”   “结束?什么结束?”   “取证调查。”   “啊?”中原面对这个年轻的刑警说:“和我父母亲没什么关系的吧。”   “应该是这样,但还是要问问……”佐山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愧疚。   中原两手抱头。到底发生了什么,搞不清楚。   抬起头,他问佐山:“我妻子……他还在警局吗?”   佐山一脸苦涩,点头说:   “关于您妻子,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得到确定。”   “确定?还有什么好确定的?你们还在怀疑她?”   “我个人是认为她是清白的,而且其他人也会这么认为的。”   “那你们为什么还……”   真是抱歉,佐山深深低头说到。   “为了查明真相,必须要将所有假设意义排除才行。110接到报警,警方赶到现场的时候,那里只有您妻子一人,同时还有死去的女儿。因为是您妻子报的警,因此也不能说与案件完全没有关系。实际上父母亲故意或者以为导致小孩死掉的情况并不少见。还请您理解。”   佐山以平淡的语气说完这段话以后,再次深深低头道歉。   中原十分焦躁,不停地挠着头。   “针对我的嫌疑已经洗清了吗?”   “已经与您的客服取得了联系,已经证明了您与案件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那就告诉我案发的经过啊。我们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非常抱歉,我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我已经没有嫌疑了不是吗?”   佐山一字一顿地徐徐说道:“我刚才只是说,您与案件没有直接关系。”   “什么意思?”中原没理解他说了什么。   “虽然和案件没有关系,但您也可能知道一些事情却故意隐瞒。”   “比如说我知道是我妻子杀了我女儿之类的事情吗?”   “我并没有这样说。”   “你别开玩笑了!”中原拎起佐山的衣领。“我知道的话会说的,况且小夜子是不会做那样的事情的。”   佐山面不改色,轻轻攥住佐山的手腕,力道却十分强。但即便这样,中原还是没有松手。   佐山松开手,说了句“失礼了。”   “有些真相只有犯人才会知道。比如说现场的状况、被害者的服装以及杀害方法等。逮捕嫌疑人的时候,这些控诉是非常重要的,会成为审判的证据。也就是说,在现阶段,十分有必要搞清楚谁知道什么谁不知道什么。假如现在中原先生您能说出您女儿的死因,我现在会立刻带您到审讯室里去。”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死因是什么。”   “我想也是这样,也许您是无辜的吧。但调查上的事情还是不能告诉您。如果我现在告诉了您,您又向他人转述,比如说您告诉了媒体。媒体将这些事情全部上报,那么只有犯人才知道的事情就不存在了。我们就是怕这个,您要理解。保密也是调查的一环。”   “我是绝对不会向其他人讲的……”   佐山摇摇头。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对于调查过程来说,彻底性是最重要的。不告诉您是为了您好,如果您知道了这些事情却还要瞒着亲密的人,自己也不好受吧。”   佐山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中原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当时小夜子至今不能被释放,中原却依旧无法接受。   “您妻子一两天之内就能回家。”   “一两天……”   中原惊愕,竟然还需要那么久。   之后不久,中原见到了父母,二人十分憔悴。他们从警察那里得知发生了案件,就打算去见见儿子,但在那之前还是收到了警方的询问。二老自然是一无所知。   “被问了很多奇怪的问题啊。说自己的儿子与儿媳妇之间的关系好不好啊,在子女教育问题上有没有什么烦恼啊之类的。”父亲泰辅不快地说。   “我也是啊,他们问我儿子有没有对小夜子有什么不满什么的。”母亲君子也是一脸的不高兴。   从他们的话中,中原知道了他们被分开进行问话的,同时听母亲说,貌似小夜子的父母也已经在警局了。   那天晚上,中原回到了三鹰的老家中。住在千叶的姐姐打来电话,因为发生在侄女身上的事情一直在哭。但是通过姐姐的话,中原猜想,或许警察还没有找到姐姐那儿去。   中原没有吃东西的欲望,而是回到自己以前的房间,盯着墙壁直到天明。不仅自己睡不着,而且脑海中还不停浮现爱美睡着时候的样子。中原怎么都无法相信,那个孩子已经不在这世界上了。   第二天,中原从公司请了假,为了见小夜子去了警察局。但是不仅人没有见到,而且警方说有事情要问他,把他带到了小房间去。   本来还以为又要询问什么事情,没想到不是这样。中原在那里见到了许多张照片。照片上是自己家里客厅的照片。看着这些照片,中原不禁十分愕然。照片上清楚地现实有人把客厅弄得乱七八糟。房间的抽屉全部被取了出来,东西全部倒在中间的地板上。   “客厅以外的地方,现在还没有完全确认。”这是这么多天以来,警方给中原提供的第一条信息。   原来是这样啊,中原点点头。强盗想要入室行窃,就在那个时候杀了爱美。   警察又拿出了其他照片。   “这些是散落在地板上的物品的照片。客厅抽屉里的东西应该都在这里了。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照片里面可以看到一些文具、计算器、胶带和干电池。中原对警方说,他把家里的一切事物全部交给了小夜子,所以他也不知道抽屉里都有些什么。听了这话,警察就问:“那么一般存折和现金都放在哪儿呢?”   中原突然想起来了。存折在卧室的架子上,现金在客厅的第二个抽屉里。   “总共有多少钱?”   中原想了想说:“这些事情我都是交给小夜子的……”   刑警点点头,把照片收了起来。貌似中原已经没什么用了。   “这很明显是强盗干的吧,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不放了我妻子?”   刑警面无表情地说:“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强盗所为。”   “怎么会……”看着刑警手上的照片,中原瞬间就明白了,只好默不作声。   警察怀疑这可能只是个伪装。杀死了自己孩子的母亲,为了隐藏真相,把现场布置成了强盗来过的样子。中原已经不想抱怨了,只能失望的低着头。   即便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家的样子,中原还是无法相信发生了什么。不得已只好回到三鹰的老家,等待警方的联络。下午,小夜子的母亲滨冈里江来了,据她所说,刑警对小夜子的问话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相同的问题不停地问,脑袋都要被搞乱了。   到了晚上,小夜子终于放出来了。因为是晚上,中原打去电话问要不要去接她,对方说警车会送,所以没有必要。实际上,在电话挂断之后差不多两个小时,一辆警车就听在了家门口。小夜子像鬼一样从车里走下来。整个人瘦得不像样子,脸上也没有血色,走路也摇摇晃晃,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想丢了魂一样。   小夜子,中原出声说:“你还好吗?”   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中原的话,完全没有答复。那个时候,小夜子的双眼就像是没有看到丈夫一样,视线在虚无的宇宙中漂浮着。   中原扶着小夜子的肩膀说:“喂,你振作一点啊。”   小夜子的双眼渐渐有了焦点,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个人是自己的丈夫。感觉小夜子深吸了一口气,表情痛苦。   小夜子一边“哇……”的哭着一边抱紧了中原,而中原也已经泪流满面。   父母为了自己孩子着想,只将中原和小夜子单独留下了。小夜子稍稍平复了情绪,开始叙述前几天发生的事情。整个内容逻辑性很强,完全不现像是受到了严重打击的人说出来的话。小夜子虚弱的抬起了嘴角说:“因为已经在警局说了无数次了。”   将她的话简单整理如下。   下午三点过,爱美从学校放学回家。那天女儿貌似用牛奶盒做了汽车的模型,而且做的特别顺手。小夜子边听女儿说夸奖自己的话边开始准备点心。   下午三点半,小夜子在客厅的电视机前坐了下来,开始看喜欢的电视剧的重播。被问道为什么没有录下来再看的时候,她回答:“是因为还没有喜欢到需要录下来特别看的程度。”这个时候,爱美正在玩婆婆送来的玩具。   电视剧是在下午四点半之前一点儿结束的。小夜子边关电视边想着今天晚上吃什么。她最开始是打算用冰箱里的食材凑活凑活算了,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很多食材都不够。虽然这样也能做成一顿饭,但是小夜子还是想尽力完美,想在爱美能独立看家之前经历做好专职主妇的工作,自然对家务要求的十分严苛。   最近的超市,徒步十分左右就能到。小夜子总是带着爱美一起去。那个时候小夜子问爱美说,妈妈要去超市买东西,一起去吗?   爱美回答说不想去,还说妈妈一路小心。   看来新玩具已经离不开手了。爱美以前还是很黏妈妈的,上了小学以后,似乎就没有之前那么黏了。   小夜子也想,去买东西还带着爱美也很麻烦,反正时间也不长。这么点儿时间把爱美一个人留在家里也应该没什么问题。最近也教了爱美很多事情,不要接电话,敲门按门铃都不要管它,把窗帘拉上,一个人乖乖呆着就好。爱美也一直遵守这些教导。   “那你就要看家了哦,没问题的吧?”   嗯,爱美很认真的回答。中原想这应该不是谎话,就最近来看,爱美确实会很认真的回答问题。   小夜子买完东西回家是在下午五点左右的时候。她最开始感觉不对劲儿是因为大门半开着。她出门的时候是绝对把门关好了的,所以她想,可能是丈夫突然有事情回家了吧。   玄关大门没有锁,果然是丈夫回来了吧。   但进了屋之后,却看到了一副完全没想到的场景。   客厅的门敞开着,抽屉全部被取了出来,东西都被倒在了地上。小夜子倒吸了一口气,仔细看看可以发现地板上有穿着鞋走动的痕迹。   小夜子立即察觉家里遭小偷了。她看着满地狼藉,想知道有什么东西被偷走了。但是就在下个瞬间,她觉得应该先要确定一件事情。   小夜子呼喊着女儿的名字,飞奔出了客厅,但是没有回应。小夜子想,应该是睡着了吧。跑上了楼梯,冲向了卧室,如果爱美睡着了的话,就应该在那个房间才对。但是在那里没有女儿的身影,小夜子又冲向了二楼的另一个房间。   回到一楼,小夜子查看了用作会客室的和室,那里也没有。   肯定是被小偷拐走了。小夜子这么想着,要马上去客厅打电话报警。但是在半路上,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厕所半开的门上。   短发的爱美躺在厕所的地上。四肢被胶带缠住,嘴里被塞了什么东西,双颊鼓鼓的。爱美痛苦的闭着眼睛,粉色的肌肤已经没有了血色。   那之后的事情,小夜子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貌似记得她把塞在女儿嘴里的东西取了出来,拆了绑在女儿身上的胶带。但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确定女儿已经死亡的。等回过神来,已经在警车里面了。警察说是她自己报的警,之后就给中原打了电话。这些记忆都十分模糊。   在审问的时候,他们一直在纠结为什么会把8岁小孩一个人留在家里这点上。   “他们说,一般的父母都不会干这样不负责任的事情吧。”小夜子近乎呻吟的说到,双手捂住脸。“确实是这样啊。我干嘛做了那样的事呢?我怎么就没想到小偷可能会来呢?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警察恐怕是为了确认小夜子的话的真实性时说了那样的话吧。但他们应该也没有说责备小夜子的话。实际上中原自己也觉得小夜子有责任,但也发觉自己也逃不了要负责。他知道爱美会一个人留在家里,但是那个时候也什么话都没说。   这样让人不痛快的询问还有很多。那个时候,爱美的小腿上有大约三厘米的擦伤,这到底是不是在体育课上摔倒造成的,警察们进行了近乎过分的询问。他们可能是想要确定爱美有没有被虐待过吧,小夜子说。   让小夜子经历那么长时间的审讯并不单单因为她有嫌疑,还有为她破坏了现场。为了正确再现当时的情况,需要特别进行询问。特别是关于遗体的状况,更是要求她进行细致入微的说明。比如说是爱美是以怎样的姿势倒在厕所的地板上的,小夜子有没有把爱美抱起来。小夜子撕掉爱美身上的胶带这件事也让搜查变的更加棘手。所以警方要求小夜子努力解释,甚至需要画图还说明。对于不擅长画画的小夜子来说,真的是非常辛苦。   根据小夜子的话,爱美的双手双脚用胶带被绑在身后,缠了好几层。嘴里塞了海绵制的小球。爱美小时候把它当玩具来玩。最近,中原看到这只球也经常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死因……死因是什么?”中原问。   小夜子摇摇头说:“我问了他们,但他们不告诉我。”   “那个伤痕呢?身体没有流血吗?”   “应该没有。在那之后我手上没有沾什么东西。”   “那脖子呢?有没有勒痕?”   “不知道,没注意那些。”   不是用刀刺死的,如果也不是掐死的,那会是什么呢?用什么东西打死的吗——中原这样来回不停地想着。可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在乎这个问题呢,中原感觉到不可思议。   中原想知道自己的孩子临终时的样子。虽然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不在了,当时到现在都还没有看到遗体。   “所以,犯人到底是怎么进入我们家的?”   对于这个问题,小夜子说应该是从浴室的窗户进来的。   “浴室?”   “嗯。警察问过我的。在事件发生之前,浴室的窗户有没有什么异常。所以可能是破坏了窗户进来的吧。”   中原想起了自家浴室的窗户的样子。确实,如果是那扇窗户的话是很容易从外面简单地入侵。中原从不知道自己家里竟还有安全性如此低下的地方。   根据小夜子的说法,被盗的东西只有客厅抽屉里的大约四万元现金。那是她前一天从ATM取出来的。   “为了这么点儿钱就……”   中原气得全身颤抖。   第二天早上,他们接到了警方的来电,希望他们去确认现场。   这是事件发生之后他们第一次回到自己家。为了采集指纹,之前散落在地上的那些东西全部被收起来了,所以本应该是一片混乱的地方,现在相对来说变得整齐了些。   “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请告诉我。”当时负责询问中原的浅村说,他应该是这个现场的负责人。   夫妇二人在屋内巡视了一圈,果然,浴室的窗户被打破了。   “是从那里进来的吧。”   中原问,浅村点了点头。   “打碎玻璃的时候没有发出声音的吧。”   这一问,浅村没有回答。但是一旁的佐山小声地说:“当时应该是使用了胶带。窗户外面有粘着胶带的玻璃碎片。在打破玻璃之前贴上胶带,那样的话就不会有太大声音了。”   浅村一脸严肃地提醒佐山不要说太多了,但从脸上也看不出真正要责怪他的意思。   他们又看了看厕所内,但也并没有什么异常。中原想到小小的爱美就死在这里,心中不免一阵积郁。而小夜子干脆连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警方只在起居室、厨房和走廊发现了入侵者的痕迹。二楼和一楼的和室并没有发现任何异状。   “果真是这样啊。”浅村说。   “果真?什么意思?”   “犯人是穿着鞋子进来的。我们只在起居室、冰箱前面、浴室以及走廊发现了脚印。”   通过这段话,中原大致看到了事件的轮廓。犯人是打破了浴室的窗户进入房屋,穿过走廊来到了起居室搜刮财务。小夜子说当时玄关大门貌似是开着的,那么犯人应该是打算直接从那里逃走。就在这个途中杀害了爱美。   这座房子一段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住人了。佐山开车将夫妇二人送回三鹰,途中,中原第一次知道爱美是被掐死的。   “是用手直接掐死的吗?”   “是的。”佐山边开车边说。“您女儿的遗体不久就会归还给您。尸体上会留有司法解剖的痕迹,所以特别提前告知您。”   听到“解剖”这个词,中原又陷入了绝望的情绪。   小夜子在旁边说:“要开始准备葬礼了啊。”   第二天,爱美的遗体送还给了二人。爱美躺在小小的棺材中,脸上还留有缝合的痕迹。但就算是这样,中原和小夜子还是不停地抚摸女儿圆圆的脸颊,放声大哭。   那天晚上是守夜的时间,第二天举行葬礼。十几名女儿学校的同学前来参加葬礼,对这位友人的突然离去表示哀悼。夫妇二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又不禁想起了女儿,再度悲从中来。   没有地方能让他们从这种丧失家人的悲伤中走出来。因为爱美不会回来了,所以他们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尽快抓到犯人,越早越好。   他们开始了等待警方消息的日子。佐山告诉他们,对于小夜子的怀疑终于被打消了。在那之前他给中原夫妇看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只运动鞋的鞋印,佐山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这个痕迹。中原和小夜子都说没看到过。   “这鞋印是在现场发现的,我们认为这个属于犯人。在现场周边经过勘察之后,并没有发现这双鞋。应该是犯人直接穿走了。”   听了佐山的话,夫妇二人想,这不是很明白的事儿吗,犯人不可能光着脚逃跑啊。很快佐山看出了他们的疑虑,补充说到:   “也就是说,是内部人自己犯案后,用鞋印伪装成他人犯案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听到这儿,总算是搞清楚了。警察应该怀疑过小夜子拿着那双鞋。   尽管警方已经断定是有他人从外部侵入进行犯罪,但好像也不能完全确定这是一起单纯的入室抢劫杀人案。   “抢劫杀人也可能是因为怨恨、经济困难以及情杀等等。说不定是有人想看着你们痛苦才做这种事情。所以不管多小的事情都行,想到什么的话就请告诉我。”佐山说。   中原不停地来回思索,应该没有人恨我们,至今也没有遭人厌恶过。但佐山是找到了一些很小的证据,今天特地向他们来确认的。中原几年前在公司的时候确实陷入过一场风波,与爱美的幼儿园的几位母亲发生过一点争执。中原觉得能将事情调查到如此细微的地步,心中对佐山还是抱有一丝感激之情。   但是事情却以另一种方式结束了,与佐山的一番努力几乎没有任何关系。案件发生的第九天,犯人被逮捕了。   这件事情是浅村通知中原夫妇的,大致整理如下。   发现犯人的契机,是一起发生在家庭餐馆的霸王餐事件。一名男子想要用代金券埋单,浴室将两枚五百元的折价券交给了收银台,但收银员以折价券过期为由拒绝了那名男子,况且折价券一次只能使用一张。   没想到该男子瞬间发怒。说本来就是想吃一千元的东西才来这家店的,说着就离开了餐厅。女性收银员因为害怕没有最初去,把事情告诉了男店长。   接到餐厅的报警电话,辖区警察对附近展开了搜索。最后在附近的车站发现了与证词一致外貌的男子正在买票。当发现警察靠近时,该男子想要逃跑,就在那时将其逮捕。   将该男子带去警察局之后,警方让家庭餐馆的女收银员来辨识,店员说是这个人没错。于是就对他开始了审讯,但该男子一直不肯说出姓名,所以就采集了指纹进行核对,当时就在指纹信息系统中找到了相符信息,证明该男子有前科。整个过程用时两个小时左右。   之后警察有了重大发现。该男子名叫蛭川和男,半年前从千叶监狱假释出狱。四十八岁,因为抢劫杀人等罪名被判处无期徒刑。   在对其随身物品进行检查之后,发现在口袋里有三张一万元的现金。问他现金的来源时,蛭川无法明确说明。   这时一名刑警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蛭川在家庭餐馆使用的折价券上有该店分店的印章,他记得上面写有东长崎的字样。   就这样,该刑警想到了大约一周前发生在东长崎的盗窃杀人事件,被害人是八岁的女童。因为这名刑警也有一名大约同岁的女儿,所以对那起案件特别上心。   在与那起事件的特搜总部联络之后,再次核对了指纹。这次是对蛭川所持的现金以及家庭餐馆的折价券上的指纹进行比对,在一张钞票上发现了被害人母亲中原小夜子的指纹。同时还将蛭川所穿的鞋与案发现场的脚印进行了比较,发现二者一致。因为有了以上信息,蛭川被移交到了特搜总部。在搜查一课的审讯下,蛭川供述了自己的所有罪行。   至于蛭川供述的内容,中原夫妇几乎都不知道。一些只言片语也是佐山告诉他们的,但是他也并不完全知道所有内容。但这犯人的动机,却让中原感到意味深长。这个男人是以获得死刑为最终目标而活着的。   这个本身已经因为抢劫杀人被判了无期的人,在假释期间再次犯下了偷窃杀人的罪行——中原想这可以说几乎没有善良的余地,死刑是必然得了。   但是在对之前的案例进行调查时,中原不由得升起了一阵不安的感觉。类似的案件其实不少,但却不是都被判了死刑。不,实际上只有少部分最后以死刑告终。   如果表现出反省的样子、有改过自新的余地、没有犯罪计划甚至可以大打同情牌,这些都是法官避免下达死刑令的借口。   中原把这些事情告诉了小夜子。她本来散乱的目光突然有了异样的光亮。她鼓起双颊说:“这种事情绝对不可原谅。”这是中原从来没见过的小夜子,感觉她正盯着远方的什么东西,用黑暗低沉的声音说话。“如果没有被判死刑,那么等他从监狱出来,我会第一个杀了他。”   我也是这样想的,中原说。   事件发生后的差不多第四个月,举行了第一次公开审判。那个时候的中原夫妇才知道了事件的全貌。   那天,蛭川身上几乎身无分文,也没有地方可住,前一天晚上在公园的长椅上呆到了天明。两天没有吃东西的他,先去周围的超市看看有没有试吃品。随身行李只有一个小包,里面与手袋、胶带和锤子等等。这些东西都是“如空屋行窃的时候可能会用的到”的东西,从以前工作的地方偷来的。   在住宅区里的时候,他看到从一名主妇从一所房屋中走了出来。玄关大门有两道锁,主妇把所有门锁都锁好之后才离开。蛭川想这样仔细的锁好大门,相比家里应该谁都没有才对。   那名主妇并没有看到蛭川,而是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如此说来,蛭川想,应该是去买晚饭用的食材才对,应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等看不到主妇的身影之后,蛭川从包里拿出手袋套在手上,按响了门铃。没有人来应门。蛭川确信果然没有人在,在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打开了门进入了院子,以防万一蛭川还绕屋一周,没有发现有人在屋里。   蛭川发现在浴室窗户附近有死角,浴室决定从那里进入房间。他从包里拿出了胶带贴在了玻璃上,用锤子把玻璃敲碎。精神小心地把碎玻璃清除,打开了月牙锁,进入了房间。   蛭川从浴室先观察了下屋内的样子。没有动静,完全寂静。他就直接穿着鞋来到了走了,进入了厨房,因为首先想要找些吃的东西。   但是在起居室旁边的厨房转了一圈之后,没有发现即可就能吃的东西。正想要将手伸向酱汁的时候,蛭川从背后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蛭川转过头,发现一个小女孩站在客厅里,一脸害怕的看着蛭川,下一秒就跑到了走廊。   糟了,蛭川想,赶紧追了上去。   女孩正站在玄关,已经打开了一个门锁。蛭川从背后抱起她,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就这样把她带到了客厅。   地板上滚动的海绵球引起了蛭川的注意,他松开了捂住女孩嘴巴的手,去捡那个小球。女孩在不停地喊妈妈,蛭川把小球塞进了女孩的嘴巴,她瞬间安静了下来。   蛭川一只手拎起了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了胶带。他将少女压在地上,用胶带滚起两只手腕,然后把双脚也缠了起来。   蛭川想这样应该就老实了,当时女孩却依旧激励的挣扎,蛭川把女孩带去了厕所,关在了里面。   总之先找些事物和钱,蛭川想,于是返回了客厅。粗鲁地打开了抽屉,然后从里面发现了几张一万元的现金饿家庭餐馆的折价券。蛭川把他们一股脑儿塞进了口袋。   蛭川想着要赶快离开才好,可是又想到了那个女孩。她刚到了自己的脸,如果到时候画出了自己的画像的话,自己不就暴露了吗。   蛭川打开了厕所的门,发现女孩正全身卷曲地躺在那里,眼里充满了敌意,好像在她说一定会告诉妈妈的。   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儿,蛭川想。他掐住了女孩的脖子,按住了后头。女孩挣扎了一会儿以后,就不动了。   蛭川拎起了包,就从玄关逃走了。蛭川想要先吃点儿什么,从门口的路走下去,他看到了一家牛肉盖浇饭的店,他进去点了一份大碗盖浇饭,加了生鸡蛋,然后一阵狼吞虎咽。那时的蛭川完全忘记了自己对那个女孩做过的事情。   以上就是那天在中原家发生的事情。   在听蛭川做陈述的时候,中原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看到陌生人在自己家里,爱美当时会是何等惊讶;当嘴里被塞了东西,双手双脚被绑起来的时候,她会何等的恐惧;当自己的脖子被人掐住之后,她又是何等的绝望。中原想,自己的女儿真是太可怜了。   中原一直盯着自己憎恨的对象看。其实不管怎么看,蛭川看起来都是个弱小的人,尤其不会觉得他是个手劲特别大的人。眉角下垂的脸看起来甚至都没有气场可言,但就是这个男人杀了自己的女儿,在中原眼中,蛭川就是一个又残忍又狡猾的人。   在整个审判过程中也特别强调了案犯的残忍,旁听的人也一致认为应当被判死刑。   但是在经历了几次审判之后,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在律师的辩护下,蛭川的残忍性被渐渐淡化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蛭川自己的供述也发生了变化。他说他当时并没有想要杀了那孩子。   在孩子嘴里塞上东西,再把孩子绑起来,孩子还是不听话,一直大声地发出声音。为了让孩子安静下来,才用手掐住了她,没想到没一会儿就不动了。   法官又问为什么要把孩子放到厕所里,蛭川回答说,没想到那样做孩子会死掉。   “我想如果那个时候情绪失控的话就糟了,所以才把她关到了厕所里。”   他还说是在被逮捕之后记忆混乱。辩方律师听了这话,自然会主张“被告人没有想要杀人的意图”。   然后,蛭川又说了悔过和道歉的话。   “对于死者家属,我感到十分抱歉。当然,这话是真心的。我杀死了那样可爱的孩子,真的是十分抱歉。虽然我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辩驳,但我愿意以死抵罪,不论做什么事情,我都必须要赎罪。”   这些话根本没有进中原的耳朵,大脑一片空虚。然而辩方律师却说:“这样,我们可以看到被害人是有悔过的意思的。”   中原想,这怎么可能啊。这个男的根本没在反省,真的会反省的人是不会在假释的期间还犯下罪行的。   通过审判,中原才知道这个蛭川和男是个怎样的人。   他出生于群马县高崎市,家里还有一个弟弟。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从小跟着妈妈生活。工业高中毕业后,在当地的零件工厂工作。之后因为偷了同宿舍人的财务,以盗窃罪被捕。虽然被判了缓刑,但是工作也是丢了。之后他换了好几份工作,最后在江户川区的汽车修理厂工作。   就在那个修理厂工作期间,他犯下了第一起偷窃杀人案。那时他将一辆已经修好的车送去了车主家中,杀害了作为车主的老人和他的妻子,拿走了数万元现金。当时的蛭川因为赌博等原因,欠了一屁股债。   在那是的审判中,蛭川也说他没有想要杀人的意图,只是打了他们而已。   就像是要配合他说的话一样,老人确实是因为伤害致死,但是对于老人的妻子确是被杀没错。在经过了几轮审判之后,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但是,说是无期,也不是要在监狱里呆一辈子。   如果有好好反省的表现,那么就会有假释的可能。蛭川之所以能够被翻出来,就是因为有好好反省的态度。   但从监狱出来的蛭川,又是什么样子呢?   在从千叶监狱出来差不多一个月都是在监狱附近的更生保护设施里度过的。之后,他去找了他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在琦玉开了街道工厂的弟弟。弟弟给他在熟人的废品厂介绍了工作。   在那里工作了一段事件以后,果然还是原形毕露了。他开始时不时的赌博,进出弹子球店。雇主答应他一开始先付平常工资一半的薪水给他,看以后的工作质量慢慢涨工资。每月拿到的那点工资在弹子球店瞬间就没有了。即便是这样还是不肯罢手的蛭川,盯上了工厂的保险箱。   结果最后保险箱没打开,还被老板发现了。蛭川并不知道,工厂里有监控,最后当然是被解雇了。老板对他说,我没报警你就要烧高香了啊。   弟弟也对他没有了好脸色。以至于连蛭川的房租都给断了。   蛭川知道,这样下去他的假释很可能会被取消。于是他带了最少的行李消失了。他就靠着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度日,不久也就身无分文了,也就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二次犯罪。   真是愚蠢的男人。你要是笨到连下地狱都不在乎的话请随意,干嘛非要拉着我们爱美垫背呢?她还只有八岁,之后还有那么长的人生啊。女儿才是中原和小夜子生活的价值。   我才不想要这种男人的命,但如果这样能超度爱美的亡灵的话也好——审判时,中原盯着被告席那小小的背影想。   第三章   从“天使之船”出来以后,中原朝着平常自己常去的套餐店出发,可一想到今天佐山来问不在场证明的事,随即改变了方向。或许佐山拜托其他警员去那家店问过了吧,现在再去,店里的人肯定会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自己的。   中原在自己家旁边的便利店买了盒饭和啤酒。虽然自己有个住的地方,但也只是一间屋子而已,当然也是自己租的。中原似乎并没有考虑自己晚年该怎么办。   中原边走边想小夜子的事。听佐山说,她也是一个人住,是没有交往的对象吗?   中原感到心中非常沉重。虽然二人已经离婚,但是听到和自己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的女子突然被杀,有这种感觉也是自然的。但占据中原心中的感情,又好像不是“悲伤”那么简单。   那时的决绝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了。本来是互相为对方考虑才决定要离婚的,到头来却没有达到预想的结果,二人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变得幸福起来。   不管你怎么挣扎,你的人生都不会有光明照进来的——中原好像听到了掌管命运的事物发出了警示。   回到家,正吃着从便利店买回来的盒饭,手机却响了。中原看了看来电显示,心中不免一惊,这不是今天白天看到过的那个号码吗。   接起电话,就听到佐山说,这么晚还来打扰,真是抱歉。   “没关系。是有什么事情忘了问吗?”   佐山用慎重的口气回答:“并不是这样。是我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先通知你。”   “是关于这次的案件吗?”   “是的。实际上就在刚才,一个男人来自首了,说自己就是这次案件的犯人。”   “什么?”中原屏住了呼吸,不禁握紧了电话,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还不能告诉您,因为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进一步确认,但我觉得不久就会公布姓名的。”   “他为什么要把小夜子……是她认识的人吗?”   “对不起,详细的情况我现在不便告诉您。那个男人是不是犯人,现在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中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样吗,那也是没办法啊。”   中原很清楚,哪怕是死者家属,警察都不会告知太多有关于案件的情况。更何况这次中原不是家属,只是佐山念在旧情上破了例而已。   “或许以后还会去您工作的地方打扰您,还请谅解。”   “我知道了,我这边没问题。”   “去之前我会提前打电话的。休息时间,打扰了。”   佐山说了声失礼,然后挂断了电话。   中原放下电话,重新坐回椅子上,视线变的飘忽不定。   抓到了杀害小夜子的犯人——中原总感觉事情不太对头,感觉有人故意打乱的节拍一样。本来以为这次的搜查行动会更困难呢。   但是现实就是这样,事情没有多复杂,就是人被杀了而已。这样的事情,中原比谁都更加清除。   中原想重新那起筷子,却在半途停住了。他站起身,从旁边的书架上拿出了一本相册。中原打开相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家三口在海边的照片。爱美穿着红色的泳装,身上套着救生圈。中原和小夜子就站在旁边负责她。三人都笑得很开心,那时的天气那么好,海那么蓝,沙那么白。   真是最幸福的时刻。不,那个时候的中原一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就处在最幸福的时刻。他们相信这样的幸福会持续下去,期待着自己的生活会变得更加幸福。   照片里的两个人都去世了,不是因为事故或者是生病,而是被杀害了。   中原的脑海里,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现在宣布判决决定。判处犯罪嫌疑人无期徒刑。”   一审判决的那天,眉毛发白的审判长宣读判决决定的声音,凝固在了中原的脑海里。   之后便是长长的判决理由,中原听了半天也无法接受。虽然审判长承认了案犯的残酷,也认定再犯罪的行为十分恶劣,但是却列举了一些牵强附会的理由来避免死刑:没有犯罪计划、有反省的样子以及期待案犯能够重新做人之类的。中原听着这些,非常想大声质问这个国家的司法体系到底怎么了。   原告方当即提起了上诉,但是主任检察官却回应说,依照目前的状况,上诉应该很困难。   “在您女儿被杀的这起案子中,被告方律师总是主张被告人的所作所为是具有突发性与冲动性的。想要在这点上作出反驳,可以说相当困难。”   但还是能攻破他们的吧,中原问。   “可以试试看。”主任检察官表情精悍,语气有力的回答。   中原也和小夜子商量了这件事,决定直到判决死刑为止都会一直努力,齐心合力斗争到底。   “如果最后真的没有判他死刑,那么我就死在监狱前面。”小夜子双唇颤抖地说。   “我是认真的。”小夜子补充说。她眼中那种复仇的光芒,吓了中原一跳。   “知道了,”中原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我们一起死。”   嗯,她点点头。   紧接着就是上述了,原告方提出了许多新的证据,其中就包括三项显示爱美当时被害状况的证据。   其中之一是走廊残留的足迹。   按照蛭川的说法,这是他到的第二处地方。他先是从浴室进去,通过走廊来到起居室,在那里看到了爱美,之后在玄关抓到了想要逃走的爱美,重新带回了起居室。为了让小孩安静下来,在她嘴里塞上了海绵球,又用胶带缠住了双手双脚。但因为小孩还是没有安静下来,就用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当时他没有意识到女孩已经死了,直接将她扔进了卫生间,搜刮了一些财物之后就从玄关逃走了——   按照这个表述,从起居室到卫生间的这段路,蛭川只走了一次。但是对现场足迹进行了详细调查之后,发现这段路上有两组脚印。也就是说,蛭川去过两次卫生间。   这个事实与一审时的陈述相符合。蛭川塞住了小孩的嘴,又缠住了她的四肢以后,将小孩关进了厕所,盗取了财物之后,又害怕警方可以通过她的描述画出自己的画像,所以去了卫生间掐死了爱美。   第二项证据是海绵球。   这也是科学搜查方面的证据,但是也不是很难懂。原告方着重的点是球的重量上。发现遗体时,小夜子从小孩口中取出来的海绵球上沾满了唾液。在记录了当时小球的重量之后,继而推断出了唾液的量。纵使是按照八岁小孩的最低唾液分泌量,也是需要长时间的浸泡才能达到那种量。但按照蛭川所言,那个海绵球里唾液的含量不至于会那么高。   第三项证据是眼泪。   警察接到报警电话赶到现场的时候,小夜子正抱着爱美的尸体,同时还用手帕擦拭着爱美的脸颊。警察们还记得那个时候小夜子对女儿说的话。   当时的小夜子一边大哭,一边说类似于“女儿真可怜,受了很大委屈,把女儿自己留在家里真是抱歉”之类的话。   因为这些证词,小夜子自己的记忆也开始复苏。她作为尸体的发现者在法庭上作证时说:“发现爱美的时候,那孩子的脸上确实是沾满了泪水。”   那个时候使用的手帕,小夜子没有清洗就那样保存下来了。这也成为了新的补充证据。   “尸体是不会哭的。被害人之所以哭,是因为自己的手足被绑住,嘴里塞了海绵球,就这样被关在厕所里。请现象一下,这种状况下该是有多么恐惧。一个八岁的女孩遭到了如此待遇,哭也是自然的。”   听着法庭上律师带着哭腔的控诉,中原放在膝盖上了双手紧紧攥在了一起。想到了女儿当时的恐惧与绝望,他感到自己已然坠入了最深最黑的谷底。   中原自己也出庭当了证人。他说爱美是非常听话懂事的孩子,正是因为有了她,整个家里才变得明亮起来。他还说被告人蛭川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即便是在公判时的态度,也全然看不出任何反省的意思。最后,他说了这样的话:   “我希望能执行死刑。被告人犯下了如此深重的罪孽,只有这样才能……不,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偿还他所犯下的罪行。”   但是被告方也没有就此罢休。在法庭上就原告提出了三个证据,他们都提出了异议。理由是这些证据的科学性都很弱。   被告律师对蛭川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你在将被害人带到卫生间去的时候,并没有发觉被害人已经死去了是吧。”   是的,蛭川回答。   “但你要逃走的时候呢?你没有注意到被害者吗?”   蛭川回答说自己记不清楚了。   “你没有因为有些在意所以去卫生间查看被害人的情况吗?”   原告就这个问题提出了抗议,所以没能听到蛭川的回答。但是原告方说证据与犯人的口供没有矛盾的地方,所以这根本没有问题。   关于海绵球的唾液量一事。他们认为在脖子被掐住了时候,唾液分泌量增加的可能性很高。而关于眼泪,他们则说被害人的母亲的眼泪也落在了被害人脸上,这可能与被害人自己的眼泪混在一起了。   听着辩护律师的话,中原不禁火起,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为什么要救蛭川这种人呢。如果他们自己的孩子也遭到了这样的事,他们不会期望犯人被判死刑吗!   审判进行了很久。他们找来了和爱美体格相同的孩子,给孩子嘴里塞上了与犯案时使用的相同的海绵球。那个孩子几乎发不出来声音,所以原告方就蛭川为了让喊声太大的爱美安静下来才掐住了脖子一说进行了质疑。被告方当然提出了反对意见,说这是个人差异而已。   原告与被告的攻防战一直持续到了最后一刻。中原在这过程中发现了被告人蛭川的变化。眼中全无生气,呆若木鸡。他本应该是全场的主角,现在却想一个临时演员一样毫无存在感。中原想,或许是庭审时间太长,感觉自己的真实感下降了吧。   终于到了最终判决。那天下着雨,中原和小夜子在进入法院之前,两人撑着伞,就那么站在沉重的建筑物之前。   “今天如果还不行的话,就真的不行了吧。”   中原没有回答,因为他也在想同一件事情。   按照规定,哪怕是上述被否决,只要还有意图,那么还有最高法院可以接受案子。但是如果真的去最高法,那么就需要新的证据。中原在上诉的时候也刚到了原告律师到底有多大的意志力和知识储备,况且现在也没有更多的证据可以提交了。   “我们要怎么死呢?”小夜子抬头问。   “如果是要以身抗议的话,那么从以前开始方法就已经有了。”中原说:“自焚。没听过《弗朗西斯的场合》(译者注:原文为フランシーヌの場合,没有查到有关的资料,欢迎补充。)这首歌吗?”   “虽然没听过……嗯,但就这么办吧。”   走吧,二人阔步向前。   二人就这样抱着必死的心态来到了法庭。在长长的判决理由之后,审判长说:“主文,决定废除一审判决,判被告人死刑。”   中原握紧了旁边小夜子的手。   被告人蛭川的身体一直在轻微颤抖。听到判决的那一刻,全身都僵住了。之后冲着审判长轻轻点了点头,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中原他们一眼。之后,蛭川被押送下了法庭。   那是中原最后一次看到他了。被告方当日就想要作出上诉,但是蛭川自己却不想那么做了。后来听一直在跟这个案子的新闻记者说,理由貌似是“太麻烦了”。   中原合上了相册,放回了书架。他们离婚的时候,中原分了一些照片给小夜子,结果最后也都没怎么看过这些照片,都是因为怕想起那起事件。但实际上看不看的结果还是相同的,中原没有一天没有想着那起事件,恐怕以后也是如此了。   见到道君的脸总会觉得很痛苦——小夜子说。那时是蛭川确定被执行死刑之后的差不多两个月,两个人当时正在吃饭。她平常叫中原为道君,在爱美面前则称他为孩子他爸。   “真对不起,”小夜子拿着筷子,一脸无力地笑着说:“突然听到这样的话,会觉得很生气吧。”   正在吃东西的中原停下了手,看着妻子,到没有觉得生气。   “怎么说呢,我也感同身受,因为我也是这样的。”   “道君也是这样?”小夜子抬起寂寞的眼睛问他:“看到我你也会觉得痛苦吗?”   “嗯……或许很痛苦吧。”中原按着自己的胸口说:“有时候这里感觉有什么东西,时不时疼得慌。”   “啊,这样啊,果然。”   “小夜子你也是?”   “嗯,差不多是这样的感觉……和道君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想起之前幸福的时光。那时候你在,爱美也在……”说着掉下了眼泪。   “不想起来是不可能的吧,回忆是非常重要的。”   “嗯,我知道。但是好痛苦。我有时会想如果这是梦的话多好。全部事情都是一场噩梦就最好了,但是现在爱美不在了,所以这也就不可能了。如果只是爱美只是在梦中消失,等这梦醒来该会有多幸福啊。”   中原低了点头说,我完全理解。   从那天以来,这样的对话又发生了好多次。   确定了蛭川的死刑,判决结束后,中原夫妇都希望自己的心情能有所改变,能够长出一口气,好好修整自己。如果往大了说,甚至能希望自己转世再活一次。   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改变,有的只是不断增长的丧失感。二人都为了能判凶手死刑而活到了今天,终于到了成真的那一天,却又不知道之后该做些什么才好。   能够确定的事情,就是蛭川已经被执行了死刑,还有就是爱美永远不可能回来了。事件在形式上得以终结。然而让中原看到痛苦的是自己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   中原并非想忘记爱美,但是也希望让痛苦的记忆少一点儿,让快乐的回忆多残留一些。而对于小夜子,她哭喊的身影仿佛发生在昨日一样清晰。那天通过电话传达悲剧的哭喊声,中原到现在还在脑中回响。   小夜子肯定也是这样的,会不断想起丈夫哭泣的样子。   因为这起事件,夫妇二人不仅失去了爱美,也失去了很多其他的东西。好不容易打拼买的房子,因为小夜子说住着很痛苦,中原也是同感,所以在审判过程中也卖掉了。人缘也没有以前好了,大家都怕踩到地雷所以不敢靠近他们。中原工作的内容也变了,不能再做创意的工作了。不仅如此,夫妻二人也鲜有机会看到对方从心底绽放的笑容了。   不久,小夜子就说想要回老家。她的老家在神奈川县的藤泽,那里里海近,爱美还在的时候,夏天经常去那儿玩。   好啊,中原回应到。   “说不定能转换心情。再加上二老也担心了那么久了,你也应该回去了。在那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嗯……道君你呢,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啊,嗯……该怎么办呢?”   真是一段奇妙的对话。不单单是妻子说想要回娘家,而且还讨论了二人之后的前途。说起来那个时候,二人可能都意识到一切都要结束了。   小夜子会老家之后的两个月里,二人都没有见过面。虽然有信息和电话的联系,但也变得越来越少。又过了两周之后,小夜子给中原发了短信说:“出来见见吧。”   两人约在中原公司附近的咖啡馆,距离他们两人上次来这里已经有段时日了。   中原看到小夜子稍稍精神了些。之前的她总是没精打采的,这次中原注意到,小夜子变得更坚强了些。   “我想去工作。”小夜子就像是在做宣言似的说:“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总之我想要先回到社会,然后重新开始。”   中原点头表示赞成。小夜子会英语,而且还有很多资格证书。况且人还年轻,找工作应该不成问题。再说本来就是打算等爱美升入高年级就去工作的。   “但是,”小夜子的表情像是笼罩了一层阴云,她说:“我觉得我有必要一个人生活了。”   “一个人?”中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看着妻子。   “对,一个人。”小夜子点点头,一脸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表情。   “所以,这个意思是说要分开吗?”   “嗯……是的。”   中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突然听到意想不到的话,还是感到大脑一阵空白。   对不起,小夜子道歉说。   “可是在这两个月里,我俩还是有过联系的啊,打电话发信息什么的。”   “是这样没错,但是那又怎样?”   “我啊,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很害怕道君的电话和信息。”   “害怕?为什么?”   小夜子痛苦的皱起眉头说:   “也不能说是不想和你说话。只是每次接到电话都不知道该怎样和你说话,根本冷静不下来。短信也是,很烦恼要回复什么才好……每次都觉得心跳个不停。但是请不要误会,我不是讨厌道君才这样的,这点请相信我。”   中原沉默着将两手搭在一起。她刚才说的话其实中原非常明白,自己也是这样。每次打电话发信息的时候,总感觉胸口一阵闷痛。   “其实,就算依然和你是一个户籍也是无所谓啦……”小夜子嘀咕到。   她的这句话,让中原恍然大悟。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从此以后的人生。她还年轻,依然有机会可以在怀孕,但是恐怕不能和自己在生孩子了。他们已经几年没有性生活了,这也是因为两人都没这个心情。其他痛失幼子的人们也有尽早从悲伤中站起来,然后生下下一个孩子的。但中原不是这种人。他已经不想再要孩子了。   “让我稍稍考虑下吧。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中原说。然而,就在当下,他已经有了答案。   第四章   再次接到佐山的电话,是在上次两人联络之后的第三天上午十一点左右。佐山说过了中午会去拜访中原。中原则回应说会恭候光临,然后挂了电话。   来的正好,中原想。这几天他一直通过网络和电视想要知道关于小夜子被杀的相关报道,但结果什么都没找到。而且现在连犯人的姓名和动机都不清楚,一直这样下去,中原也真的很在意。   中原确定了下今天的行程。下午第一起葬礼是从一点开始的。如果那时候佐山正好来了,要先应付谁呢?   虽然佐山可能想在午休的时候来找自己,可是“天使之船”没有午休,员工也是轮流去吃午饭的。   大约是在五年前,中原从伯父那里继承了这个公司。伯父已经八十多岁了,在加上身体越来越不好,正烦恼公司该如何经营下去。他没有子嗣,所以从以前开始就很疼爱中原。   另一方面,那时的中原正在考虑换工作的问题,因为那个时候他刚被调到了别的地方,不能完全适应新的工作环境。就在那时,伯父叫他出来,说有话对他讲。但是中原怎么都没想到要说的竟然是这些话。   伯父说,工作本身并不困难。   “因为有很多专业人员,所以那些专业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做就好。但是,这也不是谁都能做的工作。说得极端点儿,如果你对给小猫小狗办葬礼这种事嗤之以鼻的话,你就不能做这份工作。因为你即便是嘴上不说,客户也是能感受到的。那些宠物主失去了心爱的宠物,所以想要给它们举办葬礼,可想而知他们的心里空了多大的一块。如果你不能很好的理解这一点,这份工作你是没办法做的。一定要让宠物主直面自己心爱的宠物的死,这要的心理是非常有必要的。”   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你,伯父对中原说。   “你从小就是个善良的孩子,很懂得体谅别人。而且你还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会比谁都知道那种心痛的感觉是怎样的。至于收入,你如果期望太高的话会失望的,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份很有意义的工作。怎么样,要试试看吗?”   中原自己没有养过宠物,所以一开始对这份工作还是有些疑虑。但是听了伯父的话,觉得去试试也不错。虽然没养过,但是中原也很喜欢动物。中原心中一直在回响伯父说的话,一定要让宠物主直面自己心爱的宠物的死。中原想,如果每天都做这份工作的话,说不定自己会有些改变的吧。   我试试看,中原说。伯父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不停地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然后接着说:   “肯定会顺利的,君子也应该会省心些。”   君子是他的妹妹,也就是中原的母亲。听了伯父的话,中原才知道原来是母亲推荐自己做“天使之船”的继承者的。中原一年内也见不了几次母亲,自己也不记得对母亲讲过自己想要换工作的事,但是她看到儿子无精打采的样子,作为老母亲多少也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吧。   都老大不小了还让父母担心,中原开始自我厌恶了。现在的自己还不能独当一面,全靠周围人的支持,才能勉勉强强站起来而已。   中原想,等会儿佐山来了,问问他关于小夜子的事吧。   佐山是稍过正午的时候来的,还带了鲷鱼烧作为礼物,中原说不必这么客气。   “来的路上发现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店,就买了点儿,分给大家吃吧。”   “是吗,那就不客气了。”   中原接过的纸袋还是温热的。   就像上次一样,用茶包给佐山泡了茶。   “调查进行的怎么样了?”中原问:“上次你打电话说,有人来自首什么的……”   “调查进行了不少,但是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清楚。”   “但是他都已经自首了吧。”   “嗯,话是这么说。”中原总感觉佐山有些话没能说出口。接着佐山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在了桌子上。“就是这个男人,你在哪儿见过吗?”   照片上是一个男子的正面像。中原看到照片以后感到十分以外,因为一直以为会是一个年轻人,但是照片上的男子看起来已经七十岁左右了。瘦瘦的,稀薄的头发已经斑白,一张臭脸,感觉人很凶的样子。   怎么样,见过吗?佐山再次问他。   中原摇了摇头。   “不认识呢,应该没见过。”   接着佐山在旁边放了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町村作造”四个字。   “读作TINGCUNZUOZAO(译者注:原文为マチムラサクゾウ),有印象吗?”   町村……中原不停念叨,但是想不起来与此有关的任何东西。听到了否定答案,佐山在一次拿起了照片。   “您再好好看看。如果是在以前见到过的话,是和现在照片上人的样子有很大不同的。请想象这个男人年轻时的样子,看看有没有和您认识的人有相像的。”   被这么一说,中原再次凝视着照片。确实,人的相貌会随着年龄发生很大改变。以前自己参加中学同学会的时候都吓了一跳,以前的同学简直是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但是不管怎么看,中原都想不起来任何东西。   “不认识,以前或许有见过吧,但是想不起来。”   “这样啊。”佐山失望的皱了皱眉头,把照片收进了公文包里。   “这到底是什么人?”中原问。   佐山叹了口气,开始说:   “今年六十八岁,无业。一个人住在北千住的公寓里。现在我们还没有发现他和滨冈小夜子有什么关系,他本人也说不认是滨冈小姐。完全是为了金钱,随便在街边跟踪了一名女性然后进行袭击的。”   “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中原沮丧地说:“这样的话,我根本没可能认识这个人的啊。”   “嗯,虽然是这样没错……”佐山吞吞吐吐地说。   “他是说了为了抢钱吧,有什么东西被抢了吗?”   “他说是抢了包。自首的时候,只是拿着包里的钱夹来的。我们在附近的河里发现了那个包。在钱夹里则发现了滨冈女士的驾照。”   “这样的话就和他本人的说法一致了啊。”   “现在的话或许只能这么想了。但是还是有些地方不放心。所以只能这样来找中原先生你了。”   “到底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呢?”中原说完就在面前摆了摆手。“啊,应该不能说吧,都是和调查有关的事情。”   “这次没关系,这些事情不久也会被曝光出来的。”佐山苦笑,之后恢复成正经的表情说:“关于您女儿的那起事件,当时真是失礼了。”   中原小声回答说,没关系。   佐山抬起头。   “奇怪的事情,首先是地点。前几天也说过了,现场在江东区的木场,滨冈小姐的公寓旁边。但是町村住在北千住,距离现场虽然不算是遥远,但是也不是走着就能到的。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犯案呢?”   中原在脑海中描绘着地图。这确实是个合理的疑问。   “他本人怎么说?”   “他说并没有特别的理由,”佐山耸耸肩说:“他说总觉得在自家附近犯案还是有些危险,所以坐了地铁,在合适的战下了车然后寻找猎物。至于为什么是木场站,他也只是说偶然罢了。”   “……这样吗?”   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但是中原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上次也说了关于凶器的事情吧?”佐山问。   “只说了是尖锐的刀具之类的……”   “是厚刃尖菜刀。在町村的公寓发现了用纸袋装着的凶器。刀上有血迹,经过DNA鉴定确定是滨冈小姐的血迹没错,同时在手柄部分也发现了町村的指纹。也就是说这就是犯罪使用的东西没错。”   中原暗自心想,这证据还真没花多少功夫。   “这又怎么了?”   佐山抱着胳膊,直直地看回中原:“为什么不处理掉呢?”   “处理?”   “处理凶器。为什么要在行凶过后把凶器带回屋里呢?一般来说,都会在半路上丢掉,指纹也会被擦掉的吧。”   “确实是应该这样……会不会是想扔来着,但是一路上没发现好地方可以处理,结果就直接带回家了?”   “他本人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反正就那么带回家了。”   “那这样相信他不就好了吗?”   “虽然可以这样,但总有些地方还是不能接受。如果把町村的话整理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首先是以钱为目的打算袭击他人,接着就把菜刀装进纸袋带着出门了。乘坐地铁,没有什么理由的去了木场。偶尔跟踪了一名女性,一直跟到了没有人烟的地方,从背后叫住了她。女性回头时町村亮出了菜刀,威胁女性把钱都拿出来。但女性没有听他的话,转身逃跑了。然后他追了上去,从背后刺了进去。女性倒地之后,抢了包就跑了。”佐山在脑海中描绘着这种场景,一边慢慢地说:“顺便一提,事发时间是晚上九点之前。听了这些,你怎么看?”   中原歪了歪头说:“感觉像是又武断又愚蠢的行为,但好像也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   “这样吗?那我们倒回去说,町村拿着菜刀出门的事件就是晚上八点左右,可他是想着要出去抢钱的哦,时间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这么说来确实……”   “町村自己说当时并没有在意事件,想到要这么做的时候就直接出门了。”   中原一时间说不上话来。这种罪犯的心理,自己是怎么都现象不来的。   “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他自首这件事。根据他本人的说法,是在第二天觉得自己做了不得了的事情,觉得很害怕,因为早晚都会被捕,所以干脆决定自己自首。这个说法确实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只是他的整个行为虽然是有些粗糙,但也是有计划的犯罪。从想法到实践中间过了差不多三十分钟以上,如果第二天才有反省的意思的话,当时不应该就冷静下来才对吗?”   到底是为什么呢?中原自己也不得解。   “犯人的心理状况也是多种多样的吧。即便是没有反省的意思,但是因为知道被捕只是时间的问题,为了稍稍减轻刑罚所以才自首的吧。”   “确实是这样。其实这次的案件对于町村来说也并非大失败。初期调查的时候都没有找到这些证据,实际上我还预感这次的调查会十分困难。但是为什么町村会觉得自己会被抓呢?问他本人,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是说他觉得日本的警察都很优秀,早晚都会知道自己是凶手的。可是如果你事发之后才这样想,那最开始不做那样的事情不就好了嘛。”   中原想,佐山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但是人不就是会做些不合道理的事情嘛。   “而且袭击滨冈小夜子的原因也不清楚,”佐山继续说:“町村说是为了钱,当时这点却没有什么根据。我不得不感觉事情并不是他所说的那样。虽然这样说对逝者有些不敬,但是滨冈小姐看起来不像是过着富裕生活的人。从衬衫到裤子都是十分普通的东西。如果说她是刚从银行的ATM取了钱出来,那还可以理解,但事实却不是这样。虽然被抢了包,但是钱夹里有多少现金现在也不清楚。挑选这样的目标下手让人实在是不解。”   听着佐山的话,中原也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抢劫杀人那么简单的案件。   “刚才的照片,能让我再看一次吗?”   “当然,请好好看看吧。”   中原又看了看佐山递过来的照片,但是结果却是相同的。中原不记得在哪里见到过他。中原摇了摇头,把照片还了回去。   “他住在北千住吧,没有家人吗?”   中原觉得应该是没有,但是佐山说町村还有一个女儿,现在住在黑目区的柿之木坂。   “之前曾去问过话,他们家可真是气派呢。她先生是在大学医院里工作。”   “那经济上应该很宽裕吧。”   “应该是这样。实际上他们夫妇二人也多次志愿过町村,就连他住的那个便宜的公寓,也是多亏了他们才能住到现在的。”   “既然是这样,那这次的事件就不应该发生才对啊。”   “觉得奇怪吧?但是经过调查之后,有发现了许多其他事情呢。”   “什么事?”   “之前说过他的女儿,其实并不是那么情愿援助自己的父亲的。”说完佐山就像是赶苍蝇一样地挥着手说:“哎呀,这事儿就只能说到这儿啦。”   现在说的确实是嫌疑犯的隐私了呢,中原想,这么说来确实是说的太多了。   “那张照片,给小夜子的家人和朋友看过了吗?”中原问。   “当然,但是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人。所以老实说,我对中原先生还是有所期待的。您是最了解滨冈小姐的人,如果要是有人知道他的话也只有您了。就连她的父母也这么说。”   “小夜子的父母还在藤泽?”   佐山点点头。   “还住在那儿。因为这次的事件,我也经常去打搅他们。”   中原想起了他们的面容。爱美还是婴儿的时候,经常像抢似的把孩子抱过去。小夜子的母亲滨冈里江经常说:“孩子我们来照顾几天,你们两个人出国去玩一圈怎么样?”   “被害人生前的行踪,现在还不清楚呢。”佐山摸着没长胡子的下巴说到。   “你是说小夜子在遭遇事件之前都干了什么吗?”   “是的。知道町村是从木场车站开始跟踪她的,但是在那之前滨冈小姐都去了哪里,现在完全不清楚。虽然肯定是因为工作或者社交,但是完全没有线索。”   “难道不是去购物之类的吗?”   “有可能吧,当时没有任何购物的样子。嗯,或许根本就没这个可能吧。”   “虽然包被扔进了河里,但是你们有调查手机吗?”   “当然,”佐山立即回答:“通过在房间里留下的收据马上知道了运营商,在经过了死者家属的同意后立即开始了调查。两台都是。”   “两台?”   “智能手机和以前的旧式手机,总共两台。如果单纯是打电话的话,旧式手机会比较方便吧。她在工作上也是个活跃分子呢。”   “活跃分子……吗?小夜子,她在做什么工作呢?”   “和出版有关的工作。也有采访之类的工作。”   “这样啊……”   中原眼前浮现出了小夜子手持两部通信器材的身影,转念一想,她应该是和自己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吧。   “从相关人员那里的证词来看,滨冈小姐经常随身携带小的采访笔记本。那个本子应该在她包里才对,虽然应该和事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一直没能找到,总觉得有点在意。”佐山说着看了看手表,站起来说:“已经这个点儿了……今天多谢协助。”   总感觉,从自己身上以及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中原想。   “没能帮上忙真是抱歉。”   “没这回事。以后不管是想起多小的事情都可以,一定要和我联系。”   “我知道了。但是你还是不要期待太多的为好。”   把佐山送到了大门以后,中原回到了事务所。目光落在桌子上,上面还放着写着“木村作造”四个字的边条。   这是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名字,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人物。但是他肯定和小夜子有关系,以及分开五年了,她也有了自己的人生才对。   中原突然想起了什么,那起了手机。手机里应该有小夜子老家的电话,中原犹豫了下,然后拨通了电话。   电话一会儿就接通了,还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开口的时候,一个年长女性说,你好,这里是滨冈家。中原想,这是滨冈里江没错。   踌躇着,中原报上了姓名。对方一时间没了声音。一会儿,中原听到了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   “道正啊,很久没见了,最近怎么样啊。”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最后还是很含糊地回答说,还好。想在问对方过的怎么样时,中原又把这句话很艰难地咽了回去。对方可是刚刚失去了女儿啊。   “嗯……我从警察那里听说了。”中原很慎重地说。   “啊,对啊,警察也去找了道正的吧。”里江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苦涩。   “我吓了一跳。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真的呢。什么我家重要遭到这样的事情了,刚才我也和我家那位说了,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只是普通的活着而已……”里江开始哽咽。就连谈论这件事也很辛苦吧,我不应该打这个电话的,中原想。   真是对不起,里江道歉说:“您特地打电话过来,我却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的上忙的请您一定要告诉我。”   “真是谢谢您了。我现在大脑中还是一片空白,总之现在就打算开始做该做的事情了。”   “该做的事情?”   “葬礼。”里江说:“好不容易警察才把遗体送回来,今天晚上就是守夜。”   车站打车经过十多分钟,就到达了葬礼现场。那是一座树木茂盛的墓园。   给小夜子守夜的地方,只是墓园里一个小小的厅堂。僧侣们一直念着经文,中原跟在其他人后面,排队给小夜子上香,在遗像的面前合掌祈祷。遗像里的小夜子在笑。中原想,和她分开以后,好像就没有看到过她的笑容了。中原不禁看到一丝悲凉。   小夜子的双亲很快就看到了中原。他在上完香之后,对这小夜子的父母点头致意的时候,里江对他耳语说:“之后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本来就身材娇小的她,在中原眼中,此时变得更加渺小了。   我知道了,中原看着曾经的岳父母说。小夜子的父亲宗一点点头,身材壮硕的他,脸颊划下了泪痕。   在厅堂旁边的房间里,准备了守夜用的宴席。中原在角落的座位上啜着啤酒,耳里传来不知是谁说话的声音。这些人都是小夜子的亲戚,他们都知道中原他们离婚的愿意不是因为二人的感情不和,所以现在也没有疏远中原。   “你现在在做什么呢?”问话的是比小夜子大三岁的姐姐。   中原介绍了现在所从事的工作,在场的众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给动物举办葬礼的公司啊。为什么做了这样的工作呢?”   “这个嘛,也就是碰巧吧……”   中原大致说了从伯父那里继承公司的事。   “其实工作还不赖哦。就和人类的葬礼一样,整个气氛都很静谧,自己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慢慢学习要做的事情。但同时和人类的葬礼也有不同,没有利害关系,也没有怨恨。丧主只是纯粹因为失去了心爱的宠物而感到悲伤。经常看到这些,感觉自己也变的沉稳了。”   听了中原的话,所有人都沉默了。大家应该都想起了爱美的去世,还有现在小夜子的冤死。   亲戚们渐渐离开的现场,看着他们的背影,中原想着,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吧。   不一会儿,里江来了。   “道正,还麻烦你特地赶来……”一边用手绢抹着眼睛,里江不停地低头致谢。   “这次您也真是不容易。”   里江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到现在还不能相信。警察打来电话的时候,还以为是为了爱美的事情。因为那件案子是他杀,但也已经过了十多年了,现在打来电话又是为了什么呢。结果仔细一听,竟说是小夜子被杀了……”   “我能理解,我也是相同的感受。”   里江抬起头,用充血的眼睛看着中原。   “也是啊,或许只有道正你才最能理解我们的心情呢。”   “今天,警视厅的那名叫佐山的刑警来找过我了,他说好像是因为金钱目的所以袭击了小夜子。”   “好像是这样没错。为了钱而杀人,真是太卑鄙了。”   “但是听佐山刑警讲,这件事情如果当成单纯的抢劫杀人的话,有很多不自然的地方。因为总感觉小夜子和犯人之间有着某种关系。”   “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但是那个男人我没有听说过,家里的其他人也没有见过他。也不记得用听小夜子讲过关于这个人的事,那孩子也没有怨恨过什么人,所以他们应该没关系才对吧。”里江的语气变得尖锐起来。自己的女儿和杀人发有瓜葛,这是她无法想象的事情。   里江询问了中原的近况。中原介绍了自己说从事的工作以后,里江满意地点点头。   “真是一份好工作,很适合道正你啊。”   “是吗。”   “因为这也是件好事啊。在爱美出事之前,你自己也经常说,大家都要来保护小生命的吧。”   “是这样吗?”   “是啊,所以当时事件发生的时候,我就觉得什么神啊佛啊的,可能都不存在吧。”   中原只记得这句话好像在审判的时候说过,但是事件之前有没有说过就不记得了。但就算是中原自己忘记了也好,里江自己搞错了也罢,都不是现在应该要确定的事情。   “我听说小夜子是一个人生活吧,她自己是怎么生活的呢。”   听到这个问题,里江显得有些胆怯。   “那孩子什么都没有和你说过吗。”   “离婚之后就基本没有联系了,就连我现在的工作,她也应该不知道吧。”   “是这样啊。”   里江说,小夜子在老家住了一段时间以后,从当杂志编辑的同学那里找了份自由撰稿人的工作。   中原想起来了,结婚前,小夜子在做广告稿撰写人的工作,在遇到做广告代理的中原以后,两人还说要以此为契机一同工作,结果播放广告的地方门可罗雀,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开始的时候,那孩子也只是写一些关于时尚或者美容的文章。但后来就写了一些关于少年犯罪、劳动环境和社会问题之类的文章了,为此还经常出去采访。最近好像在调查偷窃依赖症的事情。”   “啊,她原来在做这样的事啊……”   中原不禁发出了意外的声音,但是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在和中原结婚以前,她会在公司放假的时候一个去旅游,而且都是去印度、尼泊尔和南美这些地方,都是些男人都不会想去的国家。她经常说,旅行就是要去探寻未知的世界。这样一想,她本身就是个活泼好动的性格。   “妈,她当时……小夜子当时多少已经从阴影中走出来了吧。关于爱美的事,她有没有从心里放下了呢?”   “我觉得应该是没有。道正你呢?”   “老实说,完全没有。那时候的事情到现在都挥之不去。就算想一些开心的事,但下一秒更加痛苦的回忆就又回来了。”   果然啊,里江说着转了转身子。   “小夜子也说了同样的话。她说或许永远都不能从那种痛苦中逃离出来了吧。但是一直止步不前,甚至回头再来都是不可能的,所以要想往前走走再说。”   “往前走,吗?”   中原摸了摸脸,不禁感叹说,她还真是坚强。相比起来的自己呢?这五年间也只是因为自己心中的伤痛而不断叹气而已。   “我们离婚以后,小夜子没有和其他人交往吗?”   “谁知道呢,她不是会聊这种话题的孩子。但总之最近应该是没有,不然的话今天晚上那个人也会出现的吧。”   我也是这么想,中原点点头说。   里江却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东西似的说:   “道正你没有加入死者家属的联合会吧。”   “死者家属的联合会吗?”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中原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杀人事件被害者遗族会(译者注:原文为「被殺害者遺族の会」,具体简介请移步http://baike.baidu.com/view/5374492.htm?fr=aladdin)。是一个为在杀人事件中失去亲人的家属提供咨询以及援助的团体。”   中原听说过这个组织。当时无法接受一审判决的时候,忘记是谁曾经建议他说去找那个团体善良看看,结果最后在上述的时候,犯人被判了死刑,中原也就没有和那个组织联系了。   “小夜子加入了那个团体。”   里江的话让中原瞬间挺直了脊背。“是真的吗?”   “那孩子说,虽然自己最终赢得了死刑判决,但是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人的案件得不到合理的审判。她想要帮助那些人,于是就作为志愿者参加活动,也出息演讲和会议之类的。而且,她说她入会的事情不想让别人知道,因为这个团体也算是一种抵抗势力吧。”   “她竟然加入了那样的活动……”   明明自己心中已经有了那么深的伤口,却还想要帮助他人。不,应该说正因为心中有着那样的伤痕,才能够化悲痛为理力量。对于小夜子来说,向前走的意义就这这里吧,相比之下,中原觉得自己简直是无地自容。   “这件事情警察知道吗?”   “已经告知过他们了,”里江点点头说:“我觉得说不定和这次的事件有关系,所以就告诉他们了,再加上是那孩子一直在努力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也就是说佐山也知道这件事了。不知道听了这番话的刑警会有怎样的感想。   “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您,”中原说:“那副遗像,是什么时候的照片?她笑得真是好看。”   “那个吗?”里江有些苦涩的邹起了眉头。“这件事大声说起来其实不太好。那张照片实际上是当时杀人事件的时候,法庭下达了死刑判决的那天照的。那个时候她就为了支援死者家属去当了志愿者……说来真是悲凉,一个人笑得最开心的时候却是另一个人被执行死刑的时候。”   中原低下了头,想说如果没问这个问题的话就好了。   告别了里江,想往主会场去的时候,一个女性的声音叫住了他。这个人大概四十岁左右,一头短发,精干利落。   “您是中原先生吧。”   “正是。”   “我是小夜子的大学同学。我叫RISHAN(译者注:原文为「ヒヤマ」。),我们在婚宴的时候见过的。”   她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出版公司的名称和职位,还有就是她的姓名,日山千鹤子。虽然不记得在婚宴上见过她,但是这个名字好像听小夜子说过。   中原也向对方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给小夜子介绍工作的,不会就是您吧?”中原想起了刚才里江说的话,问道。   “正是,而且就在最近看看拜托了她一件工作……没想到她却遭此横祸。”日山千鹤子用湿润的眼睛看了看中原的名片,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您现在在做这样的工作啊。”   不管在什么时候,中原的工作总能引起别人的兴趣。   “现在每天都是和小小的生命一起生活的。”   听了他的话,日山千鹤子感慨颇深的点了点头。   在她身后,还站着一名女子,貌似他们是一起来的。这名女子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身材小小的,没有化太多妆,整体看起来却很素雅。“这位是?”中原问   日山千鹤子回头说:“这位是小夜子曾经的采访对象。同时她也收到过小夜子很多关照。听到我要来守夜的时候,她说自己也想来烧香祈祷。她叫JINKOU。”千鹤子这么说着,招呼这名女子上前来。   这位名叫JINKOU的女性,有些害怕的走上前来,停在了中原面前,微微点头致意。   日山千鹤子向她介绍说,这是小夜子的前夫。   我叫JINKOU,女子说,她没有名片。她的表情很阴郁,应该是为小夜子的死感到悲伤吧。   “小夜子都进行了怎样的采访?”   听到中原的提问,女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似乎不知道该如果回答。中原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不好,立即道歉。   “这个涉及到个人隐私了吧,不回答也可以的。”   “是关于最近的一篇文章。”日山千鹤子接话说:“所属的刊物我会给您一本的,这也是小夜子最后的一篇文章了。”   中原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必须要看看了。   “这样嘛,那就拜托您了。”   那么告辞了,说话日山千鹤子和这名叫JINKOU的女子就离开了。看着她们的背影,中原想到,如果这次被杀的不是小夜子而是自己的话,都会有些什么人来给自己烧香呢。   小夜子的葬礼在守夜的第二天顺利举行,中原并没有参加。   葬礼之后的一个星期,佐山打来了电话。并不是发现了什么新的事实,而是同时中原,他们打算按照町村的供述起诉他。   而中原说了小夜子加入了杀人事件被害者遗族会的事情。   “好像确实是这样,那边我们也去看过了。”佐山用冷酷的口吻回答。   “所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查到吗?”   “就是这样。我们在木场站旁边的监控录像里看到了滨冈小姐,之后不一会儿町村就出现了,这样就下了定论。”   “也就是说,这起事件只是单纯的抢劫杀人吗?”   “应该是最后的结论了。”   “佐山先生,你能认同吗?”   中原听到了一声叹息。   没办法认同,听筒里传来了没感情的声音。   之后就是审判了,小夜子的双亲又要踏入那个地方了。   但是应该不会被判死刑。只是在路上伤害了一名女性然后抢了钱——这种程度的“轻罪”不至于被判死刑。这就是这个国家的法律。   “这次多谢您的配合,”佐山在电话里说:“等告一段落,会再次登门道谢的。”   这也只是普通的社交语句罢了,中原回答说,恭候光临。   第五章   庆明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大厅里,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在了。过了五点,医院就不再接受新的病人了,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七点了。还在医院里的人,大多都是已经接受了诊治,在缴治疗费了。   仁科由美站在大厅里环视了一圈。在缴费窗口旁边的椅子上看到了正在都周刊杂志的史也。身着白大褂的他,很难不被一眼就认出来。   由美走进一点,对史也说:“你久等啦。”   史也抬起来,“哦”得点了点头。合上了正在看的周刊杂志,站起来,什么都没说就大步向前。好像在说“快跟上来”。   “这么突然,真是抱歉。”由美赶上他的步伐说。   “不,这没什么。”史也头也不回地说。听着这略带粗鲁的回答,由美想,哥哥是不是对自己的到来感到厌烦了。   乘坐电梯到了二楼,史也快步进了走廊。整个路程七拐八拐的,搞得由美方向感尽失。她不禁想,回去的时候哥哥还给不给带路呢。   史也在一间大屋子前面停下了脚步。打开了巨大的推拉门,说了声“请进”,催促由美赶快进去。   屋子里面很宽敞,中间放着一张大大的桌子,一台台不知道计量设备还是治疗设备的及其紧紧靠在桌子周围。桌子上则放着计算机。   史也找了张折叠椅坐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的显示器,那上面显示这一张黑白图像。由美自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是PIZANG(译者注:原文为「ヒゾウ」)。史也指着画面说。   “PIZANG?……啊,是脾脏啊。是人长大了就不怎么需要的器官吧。”   “并不是这样哦。造血机能,免疫技能,还有很多其他的作用。只不过是哪怕摘除了脾脏也不会有特别大的影响而已。”   “哦,所以呢,那个又怎么了吗?”   “器官肥大。明明只有三岁,却成了这样。”   由美重新看了看显示器,但是因为不清楚正常的脾脏会有多大,她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才好。   “有种叫NPC的病,你或许还不知道吧。”   “NPC?”由美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啊。”   “正式名称是尼曼匹克症C型(译者注:原文为「ニーマン·ピック病C型」,具体介绍请移步http://zh.wikipedia.org/wiki/尼曼匹克症),属于劣性遗传疾病。这个孩子以前就出现了精神方面和运动方面的发育迟缓。后来因为发烧和呕吐,才知道了是因为脾脏肥大导致的,但是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这个原因。最终也是经过了各种检查才确诊了NPC。通常应该在细胞内就被分解的废物,简单说就是胆固醇没有得到分解而沉积下来。你觉得之后会怎么样。”   “之后……因为胆固醇的堆积,小孩子也会出现像成人病一样的症状吧。”   “问题还不是这么简单的。如果单纯是胆固醇的堆积,那么只要想办法降低胆固醇就好了。可问题是本应通过分解胆固醇而差生的一种物质没有正常生成,导致这种物质的欠缺,其结果可能会伤害到神经系统。人的行动、说话、视觉和吃饭等等会,能力就是受到阻碍,这时如果病患还是孩子,那么直到二十岁,他的生活都不会太好过。”   “……不能治吗?”   “没有有效的疗法。现在在日本确诊的病患在二十人左右。就拿我们大学来说,根本没有技术去解决这种病例。科学什么的也感到无力,进步十分迟缓。但也有人认为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史也说着关掉了显示器。   听到这儿,由美可算知道为什么史也一开始要开这个话题了。他果然是对自己的到来感到不快。而且,最后那句“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更是想钉子一样刺进了自己心里。   “这种事我也不想做的。”由美说。   昨天晚上,由美特地给史也发信息,说有话想说,能不能见面。而且之后还加上了这么一句话:这件事情还请对花惠保密——。   很快史也就回了信息,告诉她明晚七点在医院的大厅见面。没有选择咖啡馆之类的地方,可能是不想让其他的人听到的缘故吧。   “那么,”史也眼神冰冷地看着由美说:“你今天想告诉我什么。”   由美站直了身体,正对着哥哥。   “前段时间,我去见了母亲,她说她有重要的事情对我说。”   “妈妈身体还好吧。”   “嗯……身体看起来并无大碍。”   由美特别强调了“身体”这两个字。   “那就好。”史也毫无表情地说:“然后呢?”   由美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   “母亲希望我能说服你和花惠离婚。”   史也用鼻子哼了一声,嫌弃地撇了撇嘴。   “果然是这个事儿,你也被派来干这种事情了啊。”   “你真的就不再考虑看看吗?还是——”由美看着哥哥黑黑的面庞说:“你根本就没想过吗?一次都没有?”   “没想过。”史也干脆地说:“我干嘛一定要想这种事儿。”   “因为,”由美环顾四周以后,视线重回到哥哥身上说:“大学或者医院都没人在说的吗?”   “说什么?”   “就是关于那个事件啊。”   史也抱起了胳膊,小小耸了耸肩。   “有人很平静地说,他老婆的爸爸杀了人。所以又怎样?”   “应该没有人说这么过分的话吧……”   “在背后应该就是这样说的。”史也说得不痛不痒。   由美睁大了眼睛说:“这事儿果然还是没瞒住。”   “刑警来大学好多次了,也问过我周围的人。虽然他们应该没说是关于什么案件的,但是只要稍微调查下就不难知道。发生在木场的杀人事件的犯人叫町村,我老婆的旧姓也是町村。人闲下来稍稍在网上看看,就成了绝顶的八卦。别看医学这么大,但是也就是是一天的功夫大家就都知道了吧。”   “事情成这样,你也不在乎吗?”   “在乎什么?又不是被开除了,我现在依旧是一名儿科医生啊。”   “但是人言可畏啊。母亲总是担心你以后不管是在大学还是在医院都不好过啊。”   “要不要管太多啊。你帮我告诉她,和事情无关的人就不要多嘴了。”   “那家里要怎么办?你也不想想附近的人会怎么想啊,不会很奇怪地看着你们吗?”   “谁知道他们那。我平常也不跟周围的人怎么打照面,所以不太知道。花惠也没告诉过我什么。但是我估计警察他们也去周围问过了吧,所以不暴露的可能性很低啊。”史也感觉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由美做了个深呼吸。   “那再告诉我一件事。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我和母亲要怎么办?”   史也皱了皱眉头,用手指在眉间挠了挠,问:“给你们添了什么麻烦吗?”   “我的话倒是没什么,虽然警察也来找过我,但是却没有问过我身边的人。可是妈妈那边就不一样了,一直不断地收到亲戚的攻击,说应该让他们早些离婚才是,还说这样会影响到我的未来。但是想想看也是,哥哥的岳父是杀人犯,光是听到这些就不会有人向我求婚了啊。”   史也叹了口气,一只手撑着桌子,一边用食指急切地敲敲桌子。“那就断绝关系好了。”   “啥?这哪儿跟哪儿啊,谁和谁断绝关系啊?”   “我是没有和花惠离婚的打算,但是这样的话你们又会很困扰,那就我和你们断绝关系就好了。”   “哥,你是认真的哦。”   “当然是认真的了。如果还有人说什么的话,你就说你和那种人已经断绝关系了就好了。”说着史也看了看表:“真是对不住,没想到这么点儿事儿说了这么久。”   “还有最后一件事,听说是哥哥你出的律师的钱,是真的吗?”   “真的。”   “为什么?”   “你的这个问题才让我不理解呢。老婆的父亲成了被告人,请律师也是应该的吧。”史也瞥了瞥由美,那种威吓的感觉不容许由美再反驳。   由美长处了一口气,站起来说:“打扰了。”   和进来的时候一样,史也打开了推拉门。两人来到走廊以后,史也说:“我有问题要问你。你为什么不提阿翔的事情。”   没想到史也会问这个,由美吓了一跳。“阿翔怎么了?”   “亲戚都担心由美你的未来吧,那阿翔呢,他们就不担心吗?由美你担心吗?”   “这个……”由美舔了舔嘴唇,在想该怎么回话。“我当然担心了,但是阿翔是应该哥哥你操心吧,他可是你的孩子啊。”   “那是当然。”   “那就为了他好好想想。”由美这么说着走开了。   史也把由美送到了电梯口。分开的时候,由美道歉说:“工作之中,多有打扰了。”   “我才是,给你添麻烦了。”   史也的这一席话,让由美恍然大悟,感觉是第一次史也对自己敞开心扉。   “工作也别太拼命了,小心弄坏了身体。医生也是会生病的。”   “嗯,我会注意的。”   史也点点头,由美看着哥哥嘴角浮起的微笑坐上了电梯,她想,或许他也很痛苦吧。   由美在静冈县的富士宫市长大。爸爸是在当地经营食品加工厂,所以家里还算富裕。由美家里有父母和祖母、大她五岁的史也,还有一只淡茶色的柴犬。史也因为考上了东京的庆明大学医学院,所以成了第一个离开家的人。这可成了仁科家的壮举。接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晚上,爸爸把他的部下们全部都叫来了家里,在院子里举行了烤肉趴。当时爸爸一直不停地自吹自擂,搞得史也一肚子火,于是他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晚都没有出去。   第二个离开了仁科家的,是祖母。那天,祖母倒在了院子里,等送到了医院已经没气了,原因是心力衰竭。之后不就,祖母一直疼爱的柴犬,无缘无故得没了精神,饭也吃不下去,行动也变得迟缓了。带到兽医那里去以后,兽医说,只是大限将至了。实际上,没过多久,那条柴犬就随着祖母去了。   和哥哥一样,由美也是在十八岁的春天离开了家,因为她想上大学的话果然还是要去东京,但是依照自己的偏差值是怎么都比不上庆明大学医学院的。父亲一眼就看出了由美心理的想法:“她也就是因为想玩所以才去东京的吧。”   但是父亲在第二年的时候就突然去世了,原因是蛛网膜下出血。当时,父亲刚把公司买给了别人,正打算好好享受剩下的人生呢。   于是,原本热闹的家之剩下了母亲妙子一个人。妙子虽然已经过了六十岁,但是依然口齿清晰,身体硬朗。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母亲闲暇之余就会给妙子打电话,这个那个的不停地给由美抱怨,对由美的人际交往刨根问底。父亲过世之后,母亲的电话更多了。   最让由美郁闷的,是母亲每次都说很多关于史也的妻子——也就是花惠的坏话。说她脑子笨,没教养,也不是很会做家务,长得也不算漂亮,甚至可以说是土气——这些话说得一点都不留情面。而且最后总会加上这么一句:   “也真是的。真不知道史也怎么就看上那种笨女人了。”   对于这句话,由美不能反驳,否则妙子又要抓狂了。有一次,由美回答说:“其实这不是挺好的嘛,哥哥也是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了啊。”结果就被妙子骂了一通:“我还在一直在担心那孩子以后会变得不幸,你倒好,这么薄情寡义。”从那以后,不管母亲每次说什么,由美都只好“嗯嗯”得答应着。   说到史也他们结婚,已经是五年以前的事情了。婚礼和宴席都没办,那天就突然去登记了。由美知道这件事,也是妙子打电话给她的。当时妙子很生气地问由美说:“听说你哥他们登记了,你知道什么情况吗?”   之后没过多久,史也就把花惠带回了家。父母看到了儿媳妇,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花惠已经怀孕了,而且以及八个月了。   本来只是想轻松的谈恋爱,结果后来她怀孕了。史也就像担起责任和她结婚——对于父母来说,也只有这个解释了,而且在听话的当时,由美也是这么想的。   在妙子看来,这简直就是儿子被一个坏女人给骗了。花惠留在妙子心中的第一印象就不好。   但其实史也不是不明白母亲的心情。婆媳平常的时候也不说话,做法事的时候也没打过照面。那个时候妙子一直冥思苦想,为什么非要那个女人不可呢,心也不细,做事情也莽撞。看着他们,妙子变得更加焦躁起来。   但是花惠这个人性格不坏,人也很亲切随和。而且把史也看得比其他所有事情都重要,所有事情都是以他为最优先,几乎放弃了自己的主体性。或许对于史也这种研究员来说,这样类型的妻子才是最好的吧。   但是妙子对花惠不满的原因,不仅仅是对她这个人,这一点由美也是知道的。妙子一直说花惠“没有教养”,实际上说的就是她的父亲。   实际上关于花惠,由美也没有详细了解多少。史也自己也不讲,但看起来像是没有家人的样子。所以由美也就只能想象花惠一个人漠然地在天涯流浪的场景了。   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在花惠出生的富山县还住着他的父亲。这件事情也是妙子打电话告诉由美的,当时她的父亲已经去世半年多了。   “真是吓了我一跳,才急着打电话给你的。现在知道了花惠还有父亲在,这可怎么说呢?她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不讲这件事情呢?”   照妙子的话说,是当地镇公所为了消减低保金的量,所以在调查低保领取人的信息,结果在那时候发现有位领取者的女儿在东京和一名医生结婚了。不用说,那名女儿说的就是花惠。   “凭什么啊?哥哥就必须去照顾他吗?又不是真正的父亲,况且也没有这个义务去照顾他吧!”   “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但是他已经下定决心了。那孩子很固执,我说什么他都不肯听啊。”母亲在电话里叹息道。   不久,史也就把花惠的父亲带去见了妙子。对于町村作造这号人物,用妙子的话讲,就像是“被晒干的老头子”。   “整个人表情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问他问题也不能好好回答。总之怎么看都看不出一点好品质来。我算是明白了,有了这种父亲,女儿能好到哪儿去。”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冲着花惠去的。一会儿妙子有接着说:“用了那样的爷爷,我以后也不怎么想去史也家了。”   但是妙子的不满最后好歹也是消了些。结果后来史也并没有把他岳父送回去,而是让他呆在了东京,给他找了公寓,让他在那儿独自生活。具体的经过由美并不怎么清楚,只是听说花惠不想和自己的父亲同居。   “听说花惠从以前开始就不喜欢她父亲呢。”妙子在电话里幸灾乐祸地说。   由美没见过町村作造,也不知道哥哥到底资助了他多少,但对由美来说,那好歹也算别人家的家事。由美还有自己的生活,她大学毕业以后就进了一家汽车巨头公司,在东京总部从事获取专利方面的工作。平实太慢,也没有谈恋爱的时间。她时常想,这些事情如果哥哥能接受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的。   但是一个月后发生的事情,让由美很受打击,根本无法相信。就像以前一样,也是妙子打电话告诉她的。这次妙子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她说,町村造作杀人了。   “是真的。刚才,史也打来了电话,说岳父去警察局自首了。虽然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所以暂且先通知你们。”   “这算什么啊?他去那儿杀了谁啊?”   “这我也不清楚,史也好像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啊,有个杀人犯亲戚……所以说,那种老头子明明放着不管就好了嘛!”妙子在电话的另一边冲着由美哭诉。   关于事件的详细情况,由美在之后不就也从网上看到了。地点在江东区的木场的路上,他刺死了一名住在那附近的四十多岁的女性,抢走了装着钱夹的包。在用刀威胁女性想要抢劫的时候,那名女性想要逃跑,就在那个时候他从背后刺了进去——从网上的新闻来看,这是町村造作自己的供述。   简直是没有经过大脑的犯罪。如果和自己没关系的话,看到这篇报道自己会嗤之以鼻的吧。但是很遗憾,这和自己有关系。由美对一次都没有见过的町村造作产生了强烈的恨意,她觉得母亲说得很对,那种货色当时就应该放着不管才对。   事件之后的一个星期,一个男人来到了她的公司。那个男人在接待处说自己是仁科史也的相识,叫ZUOSHAN。接到了接待处打来的电话,由美心中产生了某种预感。   就和自己预想的一样,在会客室等她的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体格健壮,哪怕在笑的时候也目光锐利。   佐山最开始的问题,是问她对于这次事件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简直是愚不可及,真是人渣。”由美干脆地说。   “不觉得无法相信这是町村造作会做出来的事情吗?”   由美摇了摇头说:“因为我都没见过那个人。”   是这样啊,佐山面无表情地说。   “你最后一次和你哥哥或者哥哥的家人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父亲的三周年忌日吧,五个月前了。”   “那个时候,你哥哥他们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不一样的地方?”由美不由得邹起了眉头。   “怎么样的事情都行。两个人吵架了也好,或是看起来心事重重的也好。”   由美还是摇了摇头,觉得真是奇怪的问题。   “都没怎么说过话,所以不清楚。”   那么最后,佐山说着拿出了一张照片:“您见过这个人吗?”   照片上面的人是一名短发女性,感觉人精气神很足。年龄差不多是三十五岁。相较起来也算是美女了。但自己还是没见过这个人,所以就这么回答了。   “那么有听说过BINGANG XIAOYEZI这个名字吗?”   “BINGANG XIAOYEZI……”刚跟着念出来这个名字,由美突然就想到了:“不会是这次的被害人的名字吧。”   佐山没有回答由美的问题,而是改口问了其他事情:“在这事件之前有没有听说这个名字呢?”   “没听过。为什么这么问,这次的受害者不就是普通的路人吗?还是有其他问题?”   这个问题佐山也没有回答。“多谢您的协助。”佐山说着把照片收进了包里。   虽然之后由美明白了怎么回事,因为那段时间也有其他警察来找他,问了差不多同样的问题以后回去了。   “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警察会问我们认不认识那个被害人呢?”妙子打电话对由美说。由美眼前浮现出母亲冥思苦想的样子。   “难不成是有什么联系吗?”由美想到的同时就说了出来。   “有联系?”   “就是那老头子和被害人之间啊,如果没有的话,警察就不会那么问了吧。”   “怎么会?他是为了钱才那样的吧,所以对方是谁都无所谓的啊。”   “虽然话是这么讲没错……”   两个人最后还是没有得出结论。   之后,搜查进行的怎么样,由美就一概不知了。佐山也没有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不久,就像史也说的,前几天接到了妙子的电话,说有些话想当面对他说,让他回富士宫去。   母亲拜托由美劝史也和花惠离婚,还说这样的话对由美自己也好。   “你觉得那孩子能听我的话吗?”妙子拿着茶碗说。   应该不会吧,由美想,但是自己出面又能怎么样呢?   “虽然也不会顺利,但总之你先说说看。现在史也只对你一个人还比较亲切了。拜托了!”   母亲合掌拜托由美,让她没有机会拒绝。那我暂且试试看吧,由美就这样勉勉强强接受了。   “实际上,在这回的事情发生之前,我就觉得应该要做点什么了。”   由美正奇怪,为什么妙子的声音一下子低了八度。   “你要做什么?”   “就是说花惠啦,我一直在想办法让他俩离婚。”   “为什么?就是因为她又笨又没教养吗?”   妙子邹了邹眉头,轻轻摆了摆手。   “不是那个问题。我是觉得阿翔有问题。”   哦……由美点了点头。母亲想说什么她大概明白了。   “果然还是觉得奇怪吧。你之前在忌日上也看到阿翔了吧,你怎么想?”   “这个嘛……”由美觉得双唇异常沉重:“怎么说呢,虽然很想说他和哥哥长得很像……”   “对吧!亲戚们都在说呢,说父子一点儿都不像。”   “但是哥哥他自己说那是他自己的孩子吧。那干嘛其他人还说那些?”   “史也被骗了啊。花惠或许脚踏两只船吧。但是如果要结婚的话,还是史也的条件好一些,所以才选了他吧。也就是说,生下来的很可能是其他人的孩子。也只有这种解释了。可能花惠在生孩子之前就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女人总会知道的嘛,也真是的,史也真是个固执的大好人呢。”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母亲似乎已经下了定论。但是由美觉得估计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包括史也在内,仁科家的所有人都是典型的日本人长相,五官没有那么深邃,但眼睛和鼻子确特别分明。但是阿翔却截然相反,五官很分明,眼睛也和史也不一样,是双眼皮。不管怎么看,都找不到和史也相像的地方。   妙子说,如果拜托做DNA鉴定的话怎么样。   “那样的话就会很清楚了吧?知道那孩子不知自己的儿子,史也也能够转变心意了吧。”   “那要怎么做?哥哥会知道的吧。”   “所以要对那孩子保密啊。等结果出来了再告诉他。”   不行不行,由美摆摆手说。   “那样做的话,哥哥会更生气吧。而且那种测试必须是本人去做吧,即便是真的能做得到,最后上了法庭也不能用啊。”   “那样吗?那么现在只能想办法说服史也了啊。”   “但提前先说好,我个不做那件事啊。说服让他们离婚我已经很纠结了,做亲子鉴定什么的我真的说不出口。”   由美的话好像又让妙子头疼了,她的眉头蹙成一团。   “真是头疼啊,明明现在只有你能拜托了。啊,真是的,照顾一个杀了人的亲戚,还养者别人的孩子,史也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从庆明大学医学院出来以后,由美一边走向车站一边想起了母亲的叹息。虽然现在只能认为是花惠骗了史也,但是事实又会是什么呢?   由美又想起了之前和哥哥的对话。   他很清楚,周围人对阿翔和自己的父子关系抱有怀疑。但是他自己也在回避这件事情。   由美想,不会是哥哥自己也知道真是的状况吧。   第六章   过了晚上十点,阿翔终于睡着了。花惠轻轻地从床上起身,把儿子身上的毛毯给盖好。阿翔就像是在喊“万岁”一样高举两手。看着儿子的脸,花惠想还真是很想那个男人。双眼皮,高鼻梁,再加上头发稍稍有些自然卷,这些怎么看都不会是花惠或者史也的特征。   哪怕这孩子长得多像我一些也好啊,花惠想。这样的话,就没人会那么在意孩子到底像不像父亲了。可如果连和母亲都不怎么相像的话,旁人会感到不可思议的吧。   花惠轻手轻脚地走下了楼梯,看到从起居室的门中透露出了一丝光亮。打开门一开,原来是史也正坐在桌子旁边,手中正窝着钢笔,在便签上写着什么。   “在写信吗?”   嗯,史也说着放下了笔。“想给滨冈小姐的双亲写信。”   花惠吃了一惊,没想到史也会这样做。   “……是什么样的信?”   “当然是道歉信了。对方遭受了那样是事件,心里肯定不愉快的。我也感觉什么都不做也不太对。”史也撕下了那张便签,拿给了花惠。“你来读读看吧。”   “可以看吗?”   “当然了,署名我写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花惠坐在了藤椅上,接过了信。纸上用蓝色墨水写下的字一排排整齐排列着。   “我深知这样突然来信会给二位带来困扰,但是因为有一些事情无路如何都想让您二位知道,所以还是冒然提笔。即便现在这封信被撕碎我也不应有任何怨言,但还是先请求二位暂且一读。   滨冈夫妇,我对此次所发生的事件深表歉意。含辛茹苦养育成人的女儿,竟以那种方式被夺取了性命,这恐怕是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事情。我自己也有一个儿子,因此那种悲伤的心情我是十分理解的。心中的苦楚简直不能用语言来表达。   我岳父的所作所为,可以说是作为人最低级的行为,到底都不应该受到原谅。虽然现在还不清楚法院会如何下达判决,但是即便作出只有以死才能谢罪的结论,那么也不应该会有任何怨言的。   关于事件的纤细情况我没有掌握太多,后来是听了律师的话才知道,原来我岳父貌似是为了钱而犯下了如此罪过。真是愚不可及。   可是如果岳父真的是为了钱而犯罪,那么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根本没有意识到,没有工作的岳父的生活会如此困窘。妻子说,在事件前几天,岳父就曾打过电话要钱。但是妻子和岳父的从之前开始关系就不融洽,在加上不想给我增添太多麻烦,所以就拒绝了他。那个时候,妻子还宣称以后都不会在向岳父进行经济援助了。   我虽然不清楚岳父的生活困难到了何种程度,但是如果他真的是因为妻子断了其经济援助而一时间犯了糊涂,走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的话,那么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岳父理应收到制裁,而我也应该向死者家属低头认错才是。   滨冈夫妇,请一定允许我找机会向二位道歉。对于已经在监牢之中的岳父,即便是收到拳打脚踢都可以接受。虽然我知道即便是这样也不能消除二位心中的仇恨和愤怒,但还是请允许我拿出一点诚意,拜托二位了!   在二位深感悲伤的时候又读到这样的拙言拙句,或许会让二位凭空添加一丝烦恼,再次深感抱歉。   最后,希望令爱能在九泉之下瞑目。”   在末尾,就像史也说的那样,署上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字。   花惠抬起了头,与史也四目相对。   “怎么样?”   “嗯,不错。”她把便签还给了史也。自己肚子了没有多少墨水,对史也写出来的文章也没资格说三道四。“要见吗?对方的人。”   “据说是可以见面,但应该还是不行的吧。”史也把便签折得漂漂亮亮的,塞进了放在旁边的信封,信封上写着“致遗族”。“这信我明天让小田律师帮我转交。”   这个小田,便是作造的律师。   “不知道爸爸他有没有写道歉的性呢。之前小田律师让他写来着。”   花惠低着头说:“他那么懒散的人……”   “显示出有谢罪的意思是很重要的,这关乎最后的判决。所以我们现在应该考虑的就是怎么做才能使得判决下得最轻。所以,我明天会和律师在确认的。”史也把信封放进了旁边横躺着的文件包里。“话说,幼儿园那边怎么样了。”   啊,花惠目光下垂。“说是还是让他转学比较好。”   “这么说了么?”   “嗯,今天园长说的。”   史也皱皱眉头,挠了挠脑袋。   “就算转校了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吧。如果那里也开始各种流言蜚语要怎么办,再转吗?”   “如果是很远的幼儿园的话应该没问题。这次闲话的源头,我估计是藤井吧。”   史也叹了口气,环顾室内说:“我们也要从这里搬走吗?”   “如果……可以的话。”   “这样的话,就要先把这所房子卖了才行,但是现在周围这么多风言风语,想要卖掉也很难啊。”   “真是对不起……”花惠低下了头。   “你没有做错什么。”史也用毫不嫌弃的口吻说着站了起来。“我去洗澡了。”   花惠点了点头,目送着丈夫的背影。   花惠开始收拾桌子的时候,发现有很多被团成一团的便签纸。肯定是丈夫为了文面来回写了好几次吧。   花惠想,现在这个局面,史也也只能默默忍受了,因为自己也是那么的不中用。   上周,阿翔说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都不和他一起玩了。刚开始花惠没明白是因为什么,后来这样的事又发生了好多次,花惠才意识的事情的严重。   阿翔的爷爷是坏人啊,所以我们不和阿翔一起玩——貌似阿翔的朋友是这样说的。阿翔实际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问花惠说:“爷爷是坏人吗?”   花惠去了幼儿园了解了情况。身材矮小的园长慎重地说:“事情我们已经了解了。”说仁科翔的爷爷是杀人犯的流言已经扩散开来了,孩子的家长们好像也来找园方询问。幼儿园这边也很头疼。   花惠知道,流言的来源是同住一条街的藤井,那家的小孩也和阿翔上同一所幼儿园。作造被逮捕了以后,几个调查员在附近打听过情况,说不定也去了藤井家。自己在得知作造的所作所为以后就已经有了觉悟,杀人犯的家属在世间只能遭他人冷眼相对。花惠能够理解,人们对于和杀人犯有血缘关系的人会从生理上就感到厌恶。如果反过来,花惠自己估计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况且,自己身边有这样危险的人存在,他的行动为何没有收到自己的监控,这也成了被世人责问的原因。   花惠想,现在只能忍耐了。对于父亲成了罪犯的这一事实,自己也只能接受了。现在的问题,就像是史也说的,是要想法设法将量刑降到最低。也就是说,是要将犯案时的残酷性降低的意思,如果这样的话,那么世人看自己的眼神说不定会稍有改变的吧。   妻子和岳父的从之前开始关系就不融洽——花惠无意间想到了信中的一句话。   这确实是事实。   花惠的母亲克枝,一个人开着一家小小的居酒屋。很早就是去双亲的她一直想要开一家自己的店,所以克枝一边经营这酒水生意一边省吃俭用地存着钱。等到终于能开起自己的居酒屋的时候,克枝刚好三十岁。   而那家店的常客就是町村作造。当时,他还是一家专营箱包和首饰的公司的小职员。他对克枝说,自己公司总部在东京,但是工厂却在富山,所以一个星期要来回往返好几次。   两人逐渐变的清净起来,不久便开始了男女朋友的关系。作造在克枝家留宿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就这样,逐渐有了结婚的趋势。结婚典礼和喜宴什么的都没有张罗,只是男方和克枝住到了一起而已。关于这些,几年后的克枝感叹说:“我真是没有看男人的眼光,不知不觉就这么结了婚,之后的生活却相当痛苦。”   结婚半年之后,作造的公司因为违反了商标法而倒闭了。在富山的工厂制造的东西原来都是海外品牌的山寨品。那些产品之后在东京和大阪的酒店,以特别贩卖会的形式全部处理掉了。   公司自然是没有了,但作造却几个月都没有向克枝说实话。问他怎么没有去东京,他回答说是因为自己被调到了工厂监工的职位上。等克枝知道了事实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   据说在生产前,克枝都还在居酒屋工作。直到自己感觉到胎动的时候,才挺着大肚子离开了店面。   花惠曾问过她,为什么不拜托作造来照顾呢。母亲眉头紧蹙回答说:   “如果拜托他,他就有了不工作的借口了。”   克枝说,作造就是这种男人,除了想怎么偷懒以外什么都再考虑。   实际上在作造工作的时候就出现过这种情况,只是不敢偷懒太长时间。在花惠想来,确实很少看见过父亲认真工作的样子,完全没有这样的印象。他就是通宵看电视,去柏青哥店赌两把,再不然就是喝酒。花惠从学校放学回来时,都会趁着母亲还没开店去看一眼,那时候作造就在收银台那里一边看日本职业棒球赛一边喝啤酒。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等克枝稍不注意的时候,他就从收银台那里偷拿一张一万块的纸币。如果正巧被花惠看到了,他就会露出下流的笑容,把食指放到嘴前,告诉她对母亲保密。   明明自己不赚钱还很好色。虽然克枝不知道两人是何时认识的,但是作造一直在和一名可疑的女子偷情。但即便是这样,克枝也没有提离婚,这全是为了女儿着想。她怕自己的女儿因为是单亲,所以会受到世人的冷眼。   花惠高二那年的冬天,克枝病倒了,是肝癌。医生说要做手术都很困难。   花惠每天都去医院,却只能看着母亲日渐消瘦下去。一天,克枝在周边没人的时候,让花惠去查看家里冰箱中米糠酱菜的罐子。   “那里面,有我为花惠存的钱的存折和印章。你一定要好好保存,千万不要让你爸爸知道了。”   花惠明白,母亲这是已经在想自己死后的事情了。她哭着求妈妈先不要想这样的事情,要早些好起来才是。   “嗯,妈妈会加油的。”克枝说着无力地笑笑。   花惠回到家打开了冰箱,发现酱菜罐子底缠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存折和印章。存折里的余额已经超过了一百万。   那个时候,作造已经和别的女人住在一起了,几乎不回家。花惠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样的女人,也不知道联络方式。   一天,作造打来了电话。真是无聊的事情。   花惠在电话中说:“妈妈得了肺癌,已经快不行了。”   作造稍微沉默了一会儿问:“医院在哪儿?”   “不想告诉你。”   “你说什么!”   “人渣!”花惠这么说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那之后,虽然不知道作造他是怎么知道医院的地址的,他曾多次去医院照顾克枝。这事情也是克枝告诉花惠的,但是没有问具体的事情,因为本身也不想知道。   不就克枝就断了气。明明还很年轻,不到五十岁。但或许正因为是这样才让癌细胞扩散的更快了吧。   在附近的人和各位常客的帮助下给克枝举办了葬礼。那是花惠才知道还是有很多人喜欢克枝的。不知道从哪儿听到消息的作造,以一副好歹是丧主的样子出现在了丧礼上,这让花惠的憎恶开始膨胀。直到最后,花惠都没有和他说过话。   自那之后,作造都是等到了天黑才回家,但晚饭好像都是在外面解决的。花惠就每天晚上自己做些简单的饭菜,一个人吃。   到了早上,就不见作造的身影了。每隔几周,矮脚桌上都会出现一个信封。花惠往里看了看,里面有些钱,看来作造是想出一些生活费。   花惠丝毫没有感谢之情。她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作造把克枝留下的居酒屋让给了某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女人,她也知道作造也那个女人的关系。这家店明明对母亲那么重要——真是不可原谅。   高中毕业以后,花惠决定离开这个家。她在神奈川县的一家电器生产工厂找了份工作,决定在工厂的流水线上工作。虽然是自己不太想做的工作,当时因为有女子宿舍所以才决定的,总之就是要先离开父亲再说。工作地点和宿舍地点,花惠什么都没有和作造讲。毕业的两天后,花惠把行李寄了过去,自己提着两个大包离开了家。同样,那个时候作造也不在。   对这个自己住习惯了家,花惠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这间小小的房间,是克枝低头求别人用便宜的价格买给自己的,现在却到处都已经腐朽不堪。虽然有很多不好的回忆,但是这毕竟是自己的家,多少还是有些怀念的。即便是到了现在,花惠好像都能听到克枝的声音。   这种男人要是没有了就好了,她这么诅咒作造。   花惠调转方向,朝着车站走去。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回来了,也不想再看到那个男人了。   确实,从那之后的十几年,花惠都没有再见过作造。她也对史也说,父亲说不定还活着,但是不知道住在哪儿。   但之后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富山县的镇公所打来电话,要商讨关于赡养町村作造的事宜。当时接电话的正好是史也,他知道那是花惠的父亲,所以随即就答应自己要来照顾他,甚至都没和花惠商量。花惠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很少见得抱怨了史也几句。   “你不管不就好了,他又不是你的父亲。”   “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镇公所也很困扰。”总之史也是要想去见见作造了。   花惠在富山县的一所古旧公寓里再次见到了年老的父亲。作造的头发已经全白,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看着花惠的眼睛中之显露出卑微愚钝的目光。   对不起,这是他最先说的一句话。接着,他看着史也说:“正好啊,看来你现在过着不错的生活。”   花惠始终没有怎么开口,她感觉自己心中压下去的怒火马上就要重新燃烧起来了。   在回东京的路上,史也突出要让作造一起同住,但是花惠坚决反对,说死都不要和他住在一起。   “他不是你唯一的亲人了吗?你干嘛这样?”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因为那个人,你都不知道我吃了多少苦。总之绝对不行,如果非要带进来一起住的话,那我就领着阿翔出去住。”   这一来一去,还是史也妥协了。他决定不然作造同住,只是要把他接到东京来照顾他。   花惠勉勉强强同意了。但是援助的金额不能太多,而且给作造的住所也不能太好,绝对不能离家太近。花惠在北千住找到了一间公寓,是已经四十年了的破旧建筑,但是她觉得这对作造来说已经算奢侈了。   那个时候,史也的意见花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如果和作造断绝了关系,那现在又会成怎样呢?   花惠摇了摇头。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第七章   骨灰台上盖着丝绸,上面放着一块本色木板。波比的遗骨就放在上面。   这个波比,就是山本家饲养的一只雌性迷你短脚狗。已经十三岁了,主人说,这只狗本来就有心脏疾病,所以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很长寿了。   看着波比的遗体,山本一家四口都不禁叹息。真好看,说话的是貌似高中生的女儿,就像是标本一样,她接着说。   在“天使之船”,与骨灰相关的工作是非常重要的。很多饲主虽然把装着遗骨的骨灰盒带回了家,但恐怕之后也不会再打开看上第二眼了。也就是说,捡拾宠物遗骨的工作是让饲主最后一次与宠物接触的机会。所以为了让饲主一直记得这仪式,他们会把骸骨很整齐地摆放出来。脊椎、四肢以及各种关节都要精确地放在其本来的位置。头骨也要放回原来的位置。要尽可能地回归宠物生前的样子。在火葬的时候,也不会烧得太过火,以至于全部烧成粉末状。但是对于病死的动物来说,骨头相对要脆弱一些,这时候就要求对火的控制了。   神田亮子一边解说一边示范,山本一家也拿起了筷子开始捡拾爱犬的遗骨。中原在旁边注视着这一切。   在他们脚下,一只迷你短脚犬在来回踱步。这是现在已经去世了的狗生下的雄犬,现在八岁了。以后这一家人里活跃气氛的工作就要交给这只狗了。小狗在咳嗽,不停地喘着气。   最后在骨灰盒上写上名字和日期,遗失就算是结束了。一家人也露出了明快的表情。   “多亏了您,我们才能以明快的心情送走了它。非常感谢。”离开的时候,山本家的主人这么说,旁边的妻子也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能帮到诸位,我们也很开心。”中原说。   这种时候,中原就会觉得自己能做到这份工作真好。看着别人从悲伤中升华出来的身影,中原觉得自己的心灵也多少受到了净化。   看上去像是小学生一样的儿子,怀里抱着刚才的那只狗。狗还在不停地咳嗽。中原问说是怎么回事。“确实是这样,”那位妻子说:“最近经常咳嗽,可能是因为房屋灰尘吧,虽然都有在打扫。”   “或许是气管虚脱吧。”   听了中原的话,一家人都表示不慎理解。   “随着年龄的增加,会出现压迫气管的情况。特别是这种还小的狗更容易出现症状。作为饲主,你们会经常看到它的头向上抬起吧。这种姿势就说明不太好。”   “气管成那个样子,会怎么样吗?”妻子问。   “恐怕会引起很多种疾病。先去医院看看再说怎么样,现在症状还很轻,早些干预的话应该就没问题。”   “那,就这么办吧,这个小家伙也要长寿啊——对吧。”   妻子催促丈夫,丈夫也点点头,然后钦佩地说:“您连动物疾病的相关知识都很清楚呢。”   “哪里哪里,只是相关的事情见得多了而已。那么,诸位请保重。”   非常感谢,一家人再度道谢后离去。目送他们离去后,中原对神田亮子苦笑着说:“很久没被人夸奖了呢。”   “这也算是我们宠物丧葬行业比较擅长的事情吧。啊,对了,今天收到了一个寄给中原先生的包裹。”   神田亮子从收银台那里拿出了一个很大的信封,中原接过来的时候还在想这是什么东西,但一看到信封上写有出版社的字样,那应该就是日山千鹤子寄来的没错了。她是在为小夜子守夜的时候遇到的编辑。刊载了小夜子所写的文章的那期杂志应该是出版了吧。守夜那天,她虽然说了要寄给中原一份,但是当时的中原没有当真,所以现在还感到有些以外。   中原在自己的位置上打开了信封,取出了杂志。这本杂志应该是面向三十岁左右的女性的,封面上印着代表那个时代的女演员。   其中一页上贴着粉色的标签。中原打开那一页,一行醒目的大字映入眼帘:“无法停手 与偷窃癖的孤独战斗”。   这么说来,中原确实听滨冈里江说过,小夜子一开始从事自由撰稿人这个职业的时候,也只是写写和时尚或者八卦有关的文章,但最近开始涉及到一些社会问题了。中原貌似听到过有关偷窃癖的事情。   这样的话,守夜那天和日山千鹤子一起的那名叫JINGKOU女性,或许正因为偷窃癖而困扰吧。她确实有种病怏怏的感觉,所以对于采访内容难以启齿也是当然的了。   中原大致浏览了一下文章。文章介绍了四名女性,介绍了她们陷入偷窃癖的经过,已经人生因此产生的变化等等。   第一个人以前是公司白领。从小开始就成绩优异,父母对她的将来报有很高的期望。确实,她痛苦刻苦努力进入了一流大学,之后又进入一流的外资企业工作。然而工作却给他带来了无法排解的压力。结果,她开始进食后呕吐,也就是所谓的进食障碍。还不仅仅是这样,看着自己的呕吐舞的时候,会想要把自己好不容易赚来的控制扔到下水道里去。之后有一天,她在蛋糕店里偷了一个面包,吃了这个面包后,她却没有想吐的感觉,反而有种心被解放了的快感。从那以来,她开始不停地偷窃,最后仅因为六百元的东西被逮捕,被判有罪,但是执行了缓刑。到此为止,她已经有十年的偷盗经历了。到专门的机构开始接收治疗,已经是后面的事情了。   第二名采访对象是一名大学生。她从高中的时候因为要减肥,所以开始对进食进行了限制,就因为如此,她在厌食症和暴食症之间不停切换。父母给的生活费不够的时候,就在超市开始了盗窃。现在大学休学中,专心接受治疗。   第三人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主妇,因为想要节约用钱所以开始了盗窃。最初只是一些食品,在付钱的时候装傻,到最后甚至对西服和杂货下手了。它曾三度被捕,知道最后真的进了监狱。出狱后和丈夫离了婚,与孩子也分开了。但即便是这样,她也觉得如果不偷点儿什么就会感觉到不安。   最后第四名女性三十岁左右。母亲去世的早,在父亲的照看下生活。十多岁的时候,因为情绪不稳定,曾多次尝试自杀。从当地的高中毕业以后,为了成为美容师所以去了东京,结果因为每次都因为太过紧张,手不住地颤抖而放弃,开始了陪酒小姐的工作。二十多岁的时候,和认识的男子结婚,却遭受了过分的家庭暴力,只一年左右就离婚了。之后又重回了陪酒行业。后来自己唯一的亲人,她的爸爸因为事故去世,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她觉得父亲早逝都是自己的错,自己是没有价值的人。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只能吃偷来的事物。至今为止她已经两次入狱,但是她觉得自己不会改变,下次要做更坏的事情,在监狱呆的更久一点才好——   中原从杂志上抬起脸,揉了揉眼睛。估计是自己上了岁数吧,长时间盯着小字看的话,眼睛会感觉很累。   简单来说,就是引发偷窃癖的原因是千差万别的。即便是最普通的女性,也会因为一些极小的事情而陷入这样的近况。   但是中原在以上四名女性中,特别在意最后一名。只有她是处于自虐的目的而开始偷盗的,她想要的不是偷窃本身,而是其所带来的惩罚。   中原想起了那名叫JINGKOU的女性,单单只有她和第四名女性比较相像。第二名和第三名在年龄上不匹配,第一名女子则在整体感觉上不一样。   中原继续看文章,作者小夜子在引用了和专家的谈话后,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她们中的大多数都不是因为经济上的困难才这样的。经过专家们的调查发现,患有偷窃癖的女性中的七成都同时患有进食障碍,也就是说,偷窃癖应该是一种精神疾病。所以,她们需要的是必要的治疗,而不是惩罚。只要听听她们的声音,就会明白惩罚是无力的。如果在治疗过程中再次偷窃,就很可能因为被送进监狱而停止治疗。最后的结果,就是出狱之后的她们会继续偷盗。这根本就是毫无道理可言的恶性循环。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实际上并不只体现在偷窃癖这一件事上。让犯了罪的人在一定时间内服役,想要通过这样的手段来防止犯罪根本就是一种空想,或者说更是接近一种幻想。也许国家就是想这样来推开应该担负的责任,这样的刑罚体系应该尽早改变。我通过这次采访以后,有了这样很强烈的感觉。”   看完文章以后,中原合上了杂志,视线飘向远方。   真是一篇很好的文章,内容非常有说服力。可以想象,在结论部分对现行的刑罚体系的种种不满,说不定就是小夜子自己长年累月的想法。把偷窃犯送进监狱很没道理,同样的,把杀了人的人送进监狱就,想让他们重新做人的这种方针也是很没道理的。这应该就是小夜子想表达的吧。   就在中原考虑这些的时候,放在内袋的手机开始震动了,看了看来点提示,是滨冈里江。   “你好,我是中原。”   “啊,道正啊,我是我滨冈。你这么忙还打来电话真是不好意思,现在讲话方便吗?”   “可以的,是关于小夜子的事吗?”   “是的,为了审判,需要准备很多很多东西啊。”   “审判?要妈妈您来准备吗?”   这不应该是检察院的工作吗?这么问着,她回答说现在的情况稍稍有些变化。   “关于这个,有些事情也必须要告诉道正你,能不能见见面啊?”   “我知道了,我会拜访的。”   中原立即回应,也是因为他自己也想知道一些事情。虽然上次佐山说:“等告一段落之后会再次来拜访您”,可是现在都没有联系过中原。   里江说在新宿的一家酒店的休息室见面。中原到了那里,看见里江穿着一件深藏青色的衣服,和一名男性在一起。那个男子大概四十五岁左右,所以应该和中原是同一年代的人。他带着眼镜,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银行的人。看到中原走进,他们二人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里江分别介绍了两人。这个男子叫做山部,以律师。在杀人事件被害者遗族会里一起参加过活动。   中原在沙发里落座的时候,向附近的服务生点了咖啡。对面两人已经点了饮料了。   “真是不好意思,你很忙的吧。”里江不无抱歉地说。   “不会,我自己也有些在意。那今天是为了什么事情?”中原看了看对面两人的脸问。   山部徐徐开了口。   “失礼地问一句,中原先生您是否知道被害者参加制度呢?”   “被害者参加……啊,我知道那个。被害者或者遗族可以参加审判了对吧。我们的审判结束之后不久就得到了正式的承认了吧。”   被害人或者遗族可以像检察官一样作出求刑陈述,也可以直接质问被告人。如果能早点知道有这样的法律的话,就可以向蛭川提出好多问题了,现在想来也真是后悔。   知道的话那话说起来就快了,山部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这次的事件,滨冈小夜子的双亲想要称为被害者参加人。”原来如此,中原看着里江这样想。这位曾经是自己岳母的人也对上了中原的眼睛,像是已经做好觉悟的样子,猛地点了点头。   中原的咖啡端上来了,他啜了一口黑咖啡。   “关于这个被害者参加的事情,最开始先是检察官劝我加入的。”里江说,“但那个时候我没答应。”   “为什么呢?”   “因为这审判什么的……不单单是出席审判,还要进行证人询问和被告人质问,这么困难的事情自己应该做不来的。但是山部先生联系了我,说无论如何都想要让我加入被害者参加制度……”   “我觉得这也是滨冈小夜子的遗志。”山部强有力地说。   “遗志……指的是什么?”   “让审判称为被害人或者遗族的事情。本来,审判只是法官、律师和辩护人的事情,没有空闲让被害人或者遗族来发声。杀了几个人、怎么杀的、是不是有计划的,这些表面的事情不都是早都定下来了吗?但是因为这起犯罪,是不是有人感受到了何种程度的悲伤和辛苦却几乎没有被考量过,这样的痛苦应该对您来说是最清楚的吧。”   “这个,确实是您说的那样。”中原点点头。   山部伸手拿起咖啡杯。   “这次滨冈小姐被杀的案件,您觉得最后会怎么量刑?您之前也和小夜子研究过相关的问题吧,有什么看法吗?”   “量刑吗?”中原低头盯着杯子里的液体,开始重复从佐山那里听来的话:“就我说听到的事情来看,是纯粹为了钱而犯下的罪行吧。为了夺取钱财而用刀具威胁小夜子,小夜子在逃跑的时候,犯人从后面刺中了她……我是听到了这样的说法。”   山部既不否定也不肯定,“所以呢?”他开始催促地问。   “如果是抢劫杀人,那不是死刑就是无期徒刑了吧,他有没有过前科?”   “没有。”   “第二天就去自首了呢。我没有见过这样的犯人,所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没有反省的态度?”   “根据检察官的信息,犯人从一开始就一直对被害人说着谢罪的话。这样的话会被认为是发自真心的忏悔吧。”   “那些,只是嘴上说说罢了。”里江在旁边说,“至于自首,恐怕是因为这样或许能减轻量刑吧。他根本没有反省的意思。”   “还有,不知道这应不应该算是从被告人本人那里来的。”山部说。“从对方辩护律师那里递给了我们一封谢罪的信。”   中原稍稍有些疑惑。   “信吗?如果不是从被告人本人那里来的,那是谁寄过来的呢?”   “从他女婿那里来的。被告人还有一个女儿,她的先生写的信。”   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了。如果是自己的女儿写的信,那还可以理解,女婿写信又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信上说,这次的事件他们也有责任。”山部继续说,“本来是应该好好照顾岳父的,但是因为没有那么做,最后使得贫穷的岳父一时犯了糊涂,走上了违法犯罪的道路,所以导致这样结局的他们也有责任。如果可能的话还想亲自登门道歉。嗯,总之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内容了。”   对于中原来说,这简直就是意想不到的展开。他倒是从佐山那里听到过,说犯人还有一个女儿,女婿是医生。只是他自己也没有太在意。   中原问里江:“要见那个人吗?”   “才不要见啊。”里江一脸不愉快地皱了皱眉头。“接收那种人的道歉,没有什么意义的。”   “他们的存在,会影响审判吗?”中原问山部。   “作为情状证人出庭,请求酌情量刑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他们可以保证一直会帮助被告人知道他能重新做人,以此来请求法庭减轻量刑。”   是这样啊,中原抱起了胳膊。   “这就不会是死刑了啊,检察官那边也认同他有反省的意思,这样的话,无期徒刑就比较妥当了吧。”   山部喝了口咖啡,放下了杯子。   “我也有同感。现在没有新的事实出现,检察官方面估计也就停留在现今阶段了。至于辩护人那边,可能会要求二十五年左右的有期徒刑,但是被告人准备了凶器,所以犯罪的计划性不低。可能就像是您所说的,最后可能会判无期徒刑吧。也就是说,这是一场结果已经明了了的审判。”   “这么说,这一切就没什么意义了啊。”   “并不是这样,而且正好相反,这有很大的意义。这不单单是为了量刑而举行的审判,是为了痛斥被告人罪行深重的审判。这是一场战斗,要让被告人知道自己放下了多么深重的罪孽。如果没有达成这个目的,那遗族就不会真正地被解救。我对小夜子的父母也说了这样的话,必须要让二老加入被害者参加制度。”   中原很明白山部说的话。当时爱美被杀的时候,他就没能向着被告人把心中的痛苦全部发泄出来。中原点点头,看向里江。   “好像会很辛苦啊,要加油啊。”   “不管怎样,我们努力的。困难的事情,我们就全部委托给山部律师了。”   “请交给我吧。”山部点了点头。   犯罪被害人要参加刑事审判的话,可以将实物全部委托给律师。中原也听过这样的事情。   “事情我已经理解了,以后我也会一直关注这场审判。那么,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山部坐正身体,重新面对中原。   “中原先生,您能做我们的证人吗?”   “我吗?可是这次的案件我什么都知道啊。”   “但是除了您之外应该没有人能更了解滨冈小夜子小姐了。因为有了之前痛苦的遭遇,她才会为了犯罪被害人还不停奔走,这样的人今天却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就是为了让犯人知道他罪孽深重,也让审判员知道这起案件是多么不近人情。您就去法庭,让大家知道小夜子到底是一名怎样的女性,您只要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讲出来就好了。”   听着山部的话,中原却在想着完全相反的事情。自己真的比谁都了解小夜子吗?说不定是这样吧。两人确实一同经历了悲伤和痛苦。但结果到了最后自己还不是不了解她吗?也不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两人才分开的吗?   道正?里江叫了叫他。   “我们决定加入被害者参加制度的原因,除了刚才山部律师所讲的以外,还有其他的。”   “是什么原因呢?”   “这个嘛,”里江以认真的眼神接着说:“我们想要死刑。”   中原惊了一下,完全说不出话来,只得看着里江布满皱纹的面孔。   她轻轻叹了口气。   “你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吧。但是……即便是这样我们也希望能判他死刑。当时知道被害者参加制度的时候,我们还知道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是和检察官无关,我们自己就可以进行求刑。照现在这样下去,检察官的求刑很可能就是无期徒刑。但是,我们想要死刑。我说山部律师,如果我们现在拜托您想要判他死刑,被委托的山部律师也是不能拒绝的吧。”   山部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我们也很想听到,”里江对着中原说。“我们很想听到要被告人死刑的话。如果最后没有达成目标,我也要让希望死刑的声音响彻法庭。你能明白的吧,这种心情。”   她的双眼开始有点充血。看到这一幕,中原的心中不免有股气往上涌。死刑——这就是中原和小夜子之前一直在追逐的东西吗?   律师,里江对山部说。   “之前的那个东西,我想给道正看看,没问题的吧。”   山部慢慢的点了点头说:“没有问题。”   里江从旁边的打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叠A4的文件。一端卡着一个大大的别针,看来差不多有十几二十多页吧。   “那个日山,你还记得吗?小夜子在女子大学时候的朋友。”   “是日山千鹤子吧,当然记得。”   今天还真是和那个名字有奇遇。中原说起了今天早上收到杂志的事情。   “还有那样的杂志啊,那回去的时候去书店买来看看好了。实际上守夜那天,我也和日山小姐有过交谈,但听说的是书,不是杂志啊。”   “书?”   “是单行本。日山小姐说,小夜子有一份原稿无论如何都想出版,据说稿子马上就要完成,不久就会交给她。那天日山小姐说,如果我希望能出版的话,那她也会尽一份力。心意确实难得,但却发现最重要的原告找不到了。那个时候,小夜子平常使用的电脑在警察手里,等电脑还回来以后,才在里面发现了这个。”   中原接过稿件,第一页上写着标题。中原看了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标题写着;《死刑废止论的暴力》。   “日山小姐所说的原稿,估计就是这个吧。”   “好像是一篇巨作呢,可以看看吗?”   “嗯,当然了。”   翻过第一页,横向排班的文字鳞次栉比。开篇的“概要”,写着下面的内容:   “有这么一个孩子。他并不否定死刑废止论。杀人是被法律所禁止的,而死刑这种制度则是国家在杀人,但是运营国家的确实人,也就是说这样就和死刑制度相矛盾了——这样的想法也是可以接受的。可能大部分的孩子都是这样的想的吧。”   之后,她又接着写道:“我也曾是一个拥有这种想法的孩子之一。”   中原从稿子上抬起了头。   “她,还写了这样的东西啊。”   里江眨了眨眼睛。   “在小夜子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书和资料,尽是些关于死刑和量刑之类的东西。看她也是费了不少功夫在写书上啊。”   中原重新看了看标题。“《死刑废止论的暴力》……吗?”   “你要是看了这个,就会更明白我们的心情了。”   “这个,能让我先看看吗?”   “就是想让你看看所以才拿过来的,还请你慢慢看。”   “这份原稿也是打算在审判的时候作为材料提交的。”佐山说,“虽然你看了就知道,但其实那里面也写了些关于你参加审判的经历。虽然都使用了假名字,也是为了保护隐私,但如果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一定要提出来。”   “我知道了,我会仔细阅读的。”   中原把原稿收进了自己的包里,之后又看向二人。   “那封谢罪的信,是说从犯人的女儿和女婿那里寄过来的是吧。”   “是的,是夫妻二人联名的信件。但是仅从文面上来看,写信的应该是丈夫才对。”山部回答。   嗯……中原点点头。   “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吗?罪犯家属给受害者家属写信道歉这样的事情。”   “也不能说没有,只是——”山部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挠了挠头发。“这种信,一般都是被告的父母写的比较多。自己的孩子犯了罪,父母会觉得有责任吧。但是子女写信的事情还真是不多。”   “更不用说还不是亲生父母呢……”   山部念念有词,“这种事情我是没有见到过。”   “听说是医生吧。”   山部瞪圆了眼睛。“您真是了解了不少啊。正是那样,他是名医生。”   “是那时候来找我的刑警告诉我的。既然是医生的话,那经济方面应该不困难啊。”   “应该是这样的。嗯,我从和警察相关的人那里听说——”山部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小笔记本。“他在庆明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上班。静冈县富士宫市出身,老家好像也比较富裕。妻子和被告人一样,是富山县出身。结婚之前在神奈川县的一家公司工作。她和被告人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了,距离上一次见面已经相隔了超过两年之久。至于为什么要帮助岳父,这背后可能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因素。这些事情,也会影响最后的审判吧。”   听了山部的话,中原感觉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了。中原至今都没有想到过犯罪者的家属。当时的蛭川有个弟弟,但是在审判的时候一直都没有露过面,也没有去做情状证人。   之后,中原喝光了杯中剩下的咖啡,询问了对方的近况。小夜子的父亲宗一貌似身体不行了,所以今天才没有一同前来。   “小夜子出事以来,他一下子老了好多。体重也掉了五公斤左右。”   “这样个不好啊。为了挺过审判这一关,也好好好照顾身体啊。”   “嗯,是啊。道正你的关心,我回去以后会转达的。”   中原放下了杯子。其实说来,当时在爱美的审判的时候,自己和小夜子都一下子瘦了不少。   和里江他们分别后,中原在回家前去经常光顾的那家套餐店吃晚饭。就因为中原是这家店的常客,小夜子出事的那天晚上,中原才能有不在场证明。在那之后中原一段时间之类都没有去那家店。差不多两周前,中原再次光顾,但已经熟识的店员却什么都没有问他。说不定刑警没有来过这家店吧。   在四人桌的位置落座,中原点了每日推荐的套餐。点这种套餐,每天就可以吃到不同的东西。今天的推荐是炸鱼排套餐。   中原把小夜子的原稿在桌子上摊开,开始边吃饭边看。可是看了两行,中原就停下了,他意识到这不是可以边吃饭边看的东西。这样的话,自己就感受不到小夜子想要传达出的那种决心的觉悟了。   死刑废止论者没有从受害者的角度来思考问题——中原在脑海中反复咀嚼刚才看到的句子。   “遗族并不是单纯为了想要复仇所以才请求下达死刑判决的。请现象一下,自己的家人被杀,要经过怎样的痛苦才能接受这个事实。就算犯人死了,被害人也不会醒来,但遗族要求什么才好呢?怎么样才能拯救遗族呢?之所以请求死刑,是因为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手段能让遗族感到慰藉。如果废除死刑,那么要用什么去安慰受伤的遗族呢?”   在吃了一顿味同嚼蜡的炸鱼排套餐后,中原开始回家。   已到自己的房间坐定,中原即刻开始看书稿。出自小夜子之手的篇幅如此之长的文章,中原还是第一次看到。虽然不知道她在写作时顺不顺利,但是现在看来有种一气呵成的感觉。也可能是中原这才感觉得到,小夜子是真的在从事作家这种一个人的工作啊。   至于内容——   内容震撼了中原的内心。小夜子和自己一样,依然活在事件的阴影之中。她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就算是下达了死刑判决,那也不意味着遗族就胜利了。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只不过是经历了一些必要的手续罢了。即便是最后执行死刑也是一样的。这都不能改变犯罪者夺去了自己心爱的人的事实,心中的伤痛也不能痊愈。有人会说,既然这样的话,没有死刑不也没关系吗?并不是这样。如果犯人还活着,那么遗族就会想:‘为什么他会活着?他有什么权利活着?’这样的疑问最终会腐蚀遗族的内心。有人提意见说,可以废除死刑,改为终身刑期。这些人完全没有理解身为遗族的心情。如果实施了无期徒刑,那犯人还是活在世上的。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每天吃饭、聊天,活不定还有那么一两个兴趣。不停这样现象的遗族就会一直痛苦到死。所以执行死刑是理所当然的。我们经常说‘以死谢罪’,对于遗族来说,犯人只能用死来‘谢罪’。这样,遗族才能越过悲伤的节点。然而,即便是跨过了节点,遗族也不能忘记这一路走来的痛苦。他们全然不知,自己以后要怎么办,走到哪里才能重新得到幸福。如果连允许家属走向未来的机会都夺取了的话,那么遗族有要怎么办才好。所谓的死刑废止,也就是这样的东西了。”   中原看着文章,发现自己和小夜子的想法是一样的。写在这里的文字真切表达了中原自己的想法。反过来说,就是直到中原读了这些文字,才能够把自己的所系所想转换为语言吧。   死刑判决仅仅是个节点——   确实啊,中原点点头。在审判的时候,中原把这个当成是目标。但当自己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无边的黑暗。   中原接着看原稿。小夜子不仅是将自己的论点展开,还举了很多例子,也应用了很多相关人员的话。当然,爱美被杀一事也被写了进去。这个时候,文章中却出现了一个意外的名字,蛭川的律师,平井肇。   就算是对方是敌人,也采访了么——   中原自己心里清楚,对方的律师绝不是什么坏人。但是在中原他们看来,凶恶罪犯的同伴,除了是敌人就没别的了。当时平井利用蛭川愚蠢的谢罪言辞来辩护,说他是有“真挚地反省”,甚至都让中原起了杀意。那略带斜视的眼神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让人胆寒。   回想着当时的平井律师,中原一边往下读。小夜子好像并不是抱着同仇敌忾的心情去采访他的。不如说是在这安稳的氛围中,小夜子想以冷静的态度重新审视那场审判。   小夜子问平井,怎么看到自己如此固执于死刑判决。平井回答说,这是当然的。   “受害者家属不希望犯人被告被判死刑的例子,在我影响中几乎没有。律师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发挥作用的。被告人一般都被推向了断崖绝壁,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所以为了被告人,要必须要找出任何一点可以让报告人往下走的地方。即便是只有可以容易一只脚站里的地方,也要想法设法让他站上去。这就是律师的工作啊。”   小夜子也询问了关于死刑制度的问题。平井说,该丢掉的还是丢掉比较好。   “死刑废止论中最有力的声音,是怕冤假错案会杀死无辜的人。但我的主张稍稍有些不一样。我对死刑的疑惑,是觉得这样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在事件A中,犯人被判了死刑,在事件B中,犯人也被判了死刑。两起事件完全不一样,遗族人员也完全不一样。但最后结论却全都用死刑给结束了。我觉得,不同的事件,就应该有不同的终结方式才对。”   看到这儿,中原陷入了沉思。平井说说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不同的事件,就应该有不同的终结方式才对——   确实应该是这样的。当时就是因为找不到终结方法,中原他们才陷入痛苦之中。但是不是存在其他的终结方法呢?小夜子又问平井,对于一部分死刑废止论者所说的导入终身刑期的这一意见有是怎么看的,会不会有什么改变。对此平井回答说:“我不知道。”   之后,文章就突然截断了。在差不多五行的空隙之后,开始了下一章节。干了下一章的前几行,中原发现已经和平井律师没有什么关系了。   中原再次回到之前空白的位置。他一边重新看着平井的谈话,一边想为什么之后的内容就不见了呢。   活不定那时候小夜子自己也产生了一些疑问。这写这里时,她还在自我整理吧。   合上了稿件,中原顺势躺在了旁边的床上,看着天花板。看见道君的脸会很痛苦——他怎么都忘不了说这话时的小夜子的眼睛。   她应该在拼命寻找答案吧。自己应该会成什么样子?怎样才能得到救赎?就这样冒冒失失地东闯西闯,道听途说,在真理附近不停徘徊吧。   中原起身,看了看表。都没想到已经怎么晚了。   从衣服的口袋里拿出之前刚刚得到的名片。中原看着名片,拿出了手机。   第八章   从麻布十番站开始,徒步数分钟就到了那幢大楼。大楼距离餐饮一条街还有些距离,四周几乎都是写字楼。   进入大楼,看了看挂在四周墙壁上的板子,在四楼的地方写着“平井律师事务所。”搭电梯到了四楼,一眼就看到了事务所的入口。   接待处那里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她好像早就知道中原要来的样子,待中原报上姓名,她就和颜悦色地抬起左手说:“请您到三号房稍做等候。”   在走廊那里,有好几间屋子。房间门上都贴着写有号码的牌子。   中原按照指示,去了三号房间等待。整个房间大约三叠左右,一套桌椅嵌在房间里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感觉有点大煞风景。   中原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应该就是这个房间里进行法律相谈的吧。   但知道小夜子和平井律师有过交谈时,中原也是吓了一跳。自己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对中原来说,平井肇自始至终都是敌人一般的存在。即便是最后下达了死刑判决,但因为平井主张上诉到最高法院,中原对他的憎恨又多了一分。   但小夜子却和自己不一样。她不仅一直在思考,那场审判对自己来说的意义,同时也想了解辩护方的事情。不管什么事情,如果只片面的去看的话,自然不能把握事件的全貌。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中原深感羞愧。   中原想要追寻小夜子的足迹。想知道她一路上都在想些什么,在追求怎样的结果。也算是在找寻自己生活中的路标吧。   小夜子是怎么联系到平井的呢?中原想起了山部,于是打电话询问。果然是这样,山部在和小夜子谈过之后,把平井介绍给了她。   中原也拜托山部,问能不能也把平井介绍给自己,山部很快就答应了。   “我还在想,如果中原看了原稿,说不定也会有同样的愿望呢。我明白了,这就联系他。”   不久就来了回信,平井也回答说一定要见见面。于是今天,他就到这儿来了。   中原听到了敲门声。在回答“请进”之后,门应声打开。身着灰色西装的平井进来了,中分的发型和以前一样,只是白头发明显变多了。那稍稍斜视的面相也一如往常。   您久等了,说着平井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好久不见了。”平井开口打招呼。   “这次提出怎么无理的要求,真是不好意思。”中原低头致歉。   不不,平井边说边摆摆手。   “其实您的事情我也有些在意。您前妻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世了,您也很不甘心吧。”   “您知道小夜子被杀的事情了啊。”   “警视厅的调查员也来我这儿了,好像是在调查这次的嫌疑人和滨冈小夜子之间的关系。他们给我看了嫌疑人的照片,但我完全没有印象。”   “好像只是单纯的路上抢劫杀人事件吧。”   平井表情不变,点了点头。他那斜视的眼睛依旧让人觉得他在看着某个地方,当时在审判的时候,中原觉得他这副样子还挺让人害怕的,现在看来却又有一些认真的感觉在里面。   “看来您也很忙,所以我就开门见山了。”中原说,“小夜子好像打算要出书,内容是关于批判死刑废止论的。她曾经也采访过您,这前后发生的事情,不知能不能告诉我。”   之后中原又再次确定了小夜子的原稿中和平井有关的谈话的事实。   “我确实说过那样的话。一起事件背后有很多很多故事。事件不同,故事也就不一样。尽管如此,最后的结局就是犯人都被判了死刑,觉得这样就没问题了,但最后其实谁都没有帮到谁。然而我却不能不去想这些事情会不会有其他的结局。这个问题找不到答案,就算是废除死刑的论调一直被高唱下去,最终也只能走入死胡同罢了。”   “遗族也不会得到救赎。”   “正是如此。”   “但是因为您是辩护律师的关系,所以才不得不上诉的吗?”   平井没有明白中原到底有何意图,一时间脸上稍显讶异的盛情。中原看着这样的平井,补充了一句:“我在说之前审判的事情。”   “二审时下达了死刑判决,辩护方提出了上诉。据说这是您的意思。是因为您作为辩护律师不能就这么认了,所以在上诉的,不是吗?”   平井长出了一口气,斜眼看了看前面,两手放在了桌子上,稍稍靠近了中原。   “最终没有上诉的理由,您清楚吗?”   “我知道,从报纸记者那里听说了。蛭川自己撤诉了吧。听说他嫌太麻烦了。”   “是这样没错。听了这件事以后,您有什么想法吗?”   “怎么说呢……”中原耸耸肩膀。“心情很复杂。虽然最后他被判死刑确实是好,但对于那场判决,我们可是倾注了不少心血在里面。最后他这样,是说感觉被耍了好呢,还是感觉被小看了好呢……”   平井点了点头。   “确实呢。您夫人也曾经对我说过差不多的话。但其实,让蛭川感到厌烦的不止是审判,他觉得活着这件事就很麻烦了。我不知道您当时是怎么看的,实际上在长时间的审判之间,蛭川的心境也确实发生了变化。初期的时候,他还有对生的执着,所以才会对遗族说出谢罪反省的话来,他的证词也有些微妙的改变,对吧。然而随着审判的进行,法庭里面有关死刑或者极刑的词语满天飞,他也就渐渐产生了放弃的念头。在下达终审判决之前,他曾对我说:律师先生,其实死刑也不坏嘛。”   中原不知不觉间挺直了脊背,感觉就像挨了打一样。   “我问他那话是什么意思,问他真的觉得自己就该被执行死刑吗?但他却说他不懂这些。法官随便怎么判都好。至于说为什么觉得死刑也不坏,是因为人早晚都要死,既然这样,如果临死之日还需要有人来决定的话,那是谁都无所谓了。听了这话,您有什么感想。”   中原感觉有一坨沉重的东西圧在了胸口,他一直在找能准确表达出这种感觉的词汇。   “该怎么说呢……是感觉空虚吧。或者说是感觉郁闷也行。”   “我也是这么想的。”平井吐了一口气。“蛭川没有把死刑当成一种刑罚,而是当成了自己应有的命运了。通过审判,他看清了自己命运的走向。所以别人怎么样对他来说都可以。之所以撤销上诉,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命运好不容易才定下来,现在要重新来的话就太麻烦了。在确定死刑之后,我也曾经不断的与他进行书信或者面对面的往来,希望能让他重新面对自己的罪行。但对他来说,那已经是过去式了。他之关心自己现在命运的走向——您知道执行死刑的事情吧。”   “知道。报社打电话告诉我的。”   那时候距离下达死刑判决已经过去两年了,记者是想就此事采访中原的看法,却被中原给拒绝了。执行死刑的法庭或者其他国家机关都没有通知中原此事,如果不是记者打来电话,他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   “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有什么改变么?”   “没有。”中原立刻回答。“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觉得‘啊,这样啊’,此外就没什么了。”   “是这样吧。另外对于蛭川来说,最后他也没有真正的去反省。死刑判决没能改变他的一丝一毫。”平井斜眼看着中原说:“死刑是无力的。”   中原像往常一样在套餐店吃了晚饭以后,回到家打开了小夜子的原稿。   死刑是无力的——这句话现在还在中原脑海中回响。   采访平井而写的那篇文章,为什么写到一半儿就突然挺住了。这个理由中原现在也多少明白了一些。恐怕小夜子还是没办法接收平井的意见吧。死刑无力之说是让她怎么样都无法承认的。   然而,她应该和中原一样,听了蛭川之前的故事,又经过了漫长又漫长的审判之后,都强烈地感到这场审判是那么的毫无意义。蛭川没有把死刑当成是对自己的刑罚,而是看成是自己命运中应有的东西而接受。他没有反省之意,也没有对遗族谢罪的意思,只是每天坐等行刑的那一天罢了——   如果自己没听到这些就好了。本来中原觉得,那个男人是后悔也好是反省也好,都和自己无关,但在内心深处,他也希望能够让蛭川赎罪。蛭川带给自己的伤痛不是那么一点半点,而是深不见底的伤痛。死者家属就是这样一直不停地受到这种伤痛的折磨。   关于平井的言论和行为,中原暂时没有得出什么结论,他就这样打开了原告的下一章。这章的内容是关于二次犯罪的。中原在才想起来,当时案件发生时,蛭川是处在假释当中,也就是所谓的二次犯罪。   小夜子首先之处,在刑满释放人员当中,二次入狱的人数接近50%,如果只是限定为杀人犯的话,那么有四成以上的人会再次犯下刑事案件。   把犯人送进监狱是没办放让他们重新做人的——这就是本章的主旨。   小夜子采访了近年来发生的几起杀人事件。这些事件的共同点,就是犯人都曾因为杀人罪而被捕入狱过。但和蛭川的假释不同,那些人都是刑满释放。也就是说,他们都被判了有期徒刑。到2004年,有期徒刑的上限是20年,单纯的杀人罪则是15年。可即便是在出狱以后,再次犯下杀人罪行的人也不在少数。   至于再犯的动机,差不多都是因为钱。而且大部分这样的犯人也是因为同样的问题才有的第一次犯罪。这一点被小夜子当成了证据,去证明监狱这种让人重新做人的系统实际上没有一点儿作用,需要为了避免不停再犯而敲响警钟。至于原因,就是几乎所有的刑满释放人员都遇到了经济困难的问题。根据统计,他们当中有七成的人在出狱后都找不到工作。   现在,有期徒刑从20年延长到了30年,但在小夜子的笔下,这样也是无济于事。日本人的平均寿命已经有了飞跃性的延长,20岁左右的杀人犯入狱后到了50多岁就能出狱,一想到这些就怎么也无法安心。   话说回来,服役事件延长就能让犯人洗心革面了吗?中原在看关于这个问题的案例时,不禁瞪大了眼进。蛭川和男的名字赫然显现在纸上。小夜子这样写到:   “就和之前所写的一样,杀害了我女儿的蛭川和男当时正处在假释期间。在事件发生的半年前,他一直在千叶监狱度过了26年。他之前到底犯了什么罪,才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呢?由于那已经是近四十年以前的事情了,很多相关人都已经去世,我至于少数的几名遗族见了面,这样才看清了事件的全貌。”   读到这里,中原屏住了呼吸。小夜子在调查蛭川当初犯下的案件。在公判的时候,那起事件中原曾经也听到过个大概。   当时,蛭川在江户川区的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那个时候他迷上了赌博,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都耗在了打麻将上。如果对方是自己朋友的话也就罢了,但和他坐上牌桌的都是一些麻将屋的陌生人。麻将屋里面尽是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等蛭川反映过来的时候,以及负债累累了。   就在那时,一辆进口豪车被送进了工厂。那个时候,进口车算是比较少见的了,车主是一名腰缠万贯的老人。在小夜子的原稿中,称呼那个人为A先生。这个人名下有多块土地,同时还经营这停车场和写字楼。A先生算是工厂的贵客,厂长也是十分用心。   在检修完成以后,蛭川被命令将车开到A先生的府上去。就这样,蛭川开着车,到了A先生的家。   按了门铃之后,A先生来到了玄关,告诉蛭川把车开到旁边的车库去。在房子的旁边,有一片用来停车的巨大空间。蛭川听从命令,把车开了进去。   之后,A先生让蛭川来到会客室。蛭川说明了检修的内容以及相应的费用。之后,A先生对蛭川说要他等一等,然后离开了会客室。   在等待A先生的这段事件内,蛭川环顾了室内。从各种家居和装饰画来看,这家一定过着优越的生活,蛭川觉得,他们的存款肯定也不少。   不就A先生回来了。在收取了费用后,蛭川递上了收据。A先生心情很好,因为不仅车子修好了,工厂连洗车的工作也做了。   蛭川说是他自己洗的。A先生问他是不是因为厂长要他这么做,他回答说不是的,因为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车干干净净的送还给顾客。   A先生显得更高兴了。他称赞蛭川说现在想你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有你这样的人在,日本的未来就更安定了。   听了这些褒奖自己的话,蛭川不由得心生得意。如果A先生这么喜欢我,那说不定可以借钱给我。于是,蛭川就表示自己现在为钱所困,想请A 先生帮忙。蛭川就连借钱的原因也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A先生听到一半就脸色大变,开始数落起蛭川来。他说,如果是穷学生的话另当别论,对于你这种赌鬼一样的人我是一块钱都不会借的。只有人渣才会这样生活。你这样的人修理的车子我的不在坐上去了,甚至还说之后会把那台车子处理掉。小夜子写说,以上内容是蛭川自己的供述,不能排除夸张的可能性,   不久,蛭川就因为A先生的话而大怒,随手抄起桌子上的一个透明烟灰缸就砸了上去。从尸检报告来看,蛭川是正面袭击了A先生,之后骑在了趴在地上的A先生的身上,掐死了他。   在这中间,A先生的妻子B夫人端来茶水。蛭川本来以为家里只有A先生一个人,没想到他妻子也在。她看到了蛭川袭击A先生的场面,手中的两个茶碗掉在了地上。蛭川离开A先生,去袭击B夫人。最终蛭川在走廊扑倒了她,之后也掐死了她。   在擦出了烟灰缸的指纹以后,蛭川开始搜刮屋内的东西。但都没发现什么像样的玩意儿。蛭川想如果再这么磨磨蹭蹭下去的话,可能会被人发现。于是就在客厅发现了一个女士包,里面的钱夹内有数万元现金。蛭川拿走钱以后,从现场逃走了。   在犯下如此幼稚的罪行之后,蛭川也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抓。第二天也一样去上班了。   发现事件已经是两天以后了,A先生的朋友夫妇去登门拜访时,不出意外发现了二人,于是立即报了案。   从立案到逮捕几乎没花多少时间。调查员很快就去了工厂。蛭川声称自己虽然见过A先生,但是在收取费用之后就离开了。他那时觉得自己擦出了烟灰缸上的指纹,所以并不担心,却全然没有考虑到皮包上的指纹。他可能从没想过自己在皮包上留下了一枚指纹。当知道了自己的指纹被发现了以后,当即承认了罪行。   在审判时,蛭川到底有没有杀意成了争议的焦点。B夫人的案件可以认定是有明显的杀意。但是辩护方主张A先生一边的情况应该是伤害致死。A先生的直接死因是脑出血。也就是说蛭川愤怒的时候进行的第一次攻击导致A先生的死亡,而且那次攻击应该是没有杀意的。   被杀的只有一人,导致另一人死亡是,凶手并没有杀意——在40年前,两者有很大区别。也真是因为缺乏计划性,所以检方在请求死刑时也多有踌躇。   就这样,蛭川和男被判处无期徒刑。   根据小夜子的手记,这些话都是听A夫妻的侄女说的。这对夫妻本来有个儿子,但十年前得了癌症去世了。儿子的妻子,好像也没有听自己的丈夫讲过相关的事情。   这个侄女,实际上是A先生妹妹的女儿。她当时20多岁,所以对于事件记得很清楚。但关于审判的事情,可以说是一点都不记得了。下达判决的经过也是她的父母告诉她的,然而她的父母知道的也不清楚,有些事情也是后来听人说的。   小夜子这样写道:   “杀害A夫妇的犯人最后到底被判了怎样的刑罚,还有那人之后的行踪,死者家属中谁都没有把我知道全部情况。亲戚就不用说了,就连A夫妇唯一的亲属,他们的儿子也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们的儿子和亲戚都希望能下达死刑判决。当然,他们也相信判决的结果真的会是这样子的。然而,不知为什么,死刑判决被回避了。等判决结束后很久,他们才知道,罪名已经从杀人罪变成了伤害致死罪。   A夫妇的儿子在被报纸记者问道感想时,他回答说:‘我希望他能在服刑期间,能够认真反省,不要再犯相同的错误。’   在那个时候,蛭川也没有写信表示谢罪,在那之后,这样的信也不曾出现。”   小夜子似乎在千叶监狱努力调查了一番。但因为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一个不知名的自由作家,所以还是有些无法触及的地方。“本来想要找当时的狱警了解情况,但很遗憾最终还是没能找到相关人物。”   这文章中,小夜子调查了怎样的人才能得到假释的机会。刑罚第二十八条这样规定:“(前略)如果有悔改的表现,(中略)在被判无期徒刑的情况下已经执行超过10年的刑期的话,(中略)就可以予以提前释放。”这里的“悔改的表现”,是说犯人经过了深刻的反省,而且也不会再犯的意思。可是这样的样子到底该如何判明呢?   小夜子还见到了一名僧人,他是千叶监狱的教诲师。所为教诲,就是服刑人员向死去的被害人祈求冥福的仪式,每月举行一次。教诲室是一件铺着榻榻米的房间,大约能容纳30个人,每次几乎都是满员。   这名僧人说,大部分的服刑人员都是怀着真挚的感情去参加的,但也不能排除有人为了得到假释而装模作样去参加教诲。   小夜子还采访了当时在千叶监狱工作的职员。那个人并不记得蛭川,但是他说:“得到假释的机会,首先要在监狱内部显示出反省的态度。至于认定假释的工作则是地方更生保护委员会(译者注:原文为「地方更生保護委員会」,相关资料请移步:http://ja.wikipedia.org/wiki/地方更生保護委員会)先来面试,只要委员们觉得犯人有重新做人的样子就行了。大概就是这样吧。”   小夜子也想见见那个委员会的人,想问问到底是基于怎样的基准来判断犯人时候可以假释。但这一愿望还是没能实现,小夜子把采访目的告诉对方后,就被断然拒绝了。之后寄去的信也石沉大海。   这里,小夜子显出了愤怒的姿态。   “在关于我们的女儿被杀一案的审判中,蛭川说了反省和谢罪的话。他这种做样子的行为不仅是我们,当时在座的诸位都看到了,就是那么拙劣的演技。蛭川在监狱中没有引起过什么问题,也积极参加教诲,但只要稍稍注意,就可以发现这些都不是他发自内心的举动。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在监狱外面,这单纯只是因为蛭川钻了地方更生保护委员会的空子罢了。到头来,所为假释,只不过是监狱为了解决满员的问题而想出的好不负责任的行为而已。   如果蛭川因为当初的事件就被判死刑的话,我们的女儿也就不会死了。女儿死了,蛭川却活着,甚至可以重新回到社会,这就是这样一个国家。甚至可以说,是这个国家杀了我的女儿。杀了人的人,不管当初是有意无意,还是出于冲动,都是又可能再次杀人的。即便是这样,这个国家还是会倾向下达有期徒刑的判决。到底是谁能作出‘这个杀人犯在监狱里呆了XX年,所以他现在已经改过自新了’这样的结论呢?杀人犯被这种虚无的十字架束缚住,到头来是有怎样的意义呢。   很明显,就是因为惩戒的效果不明显,所以才会导致那么高的再犯率。就是因为没有一个能够完美判别一个人是否已经洗心革面的标准,所以自然不能以洗心革面作为前提来考虑刑罚。”   最后,她这样做结。   “杀了人就要死刑——这样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保证犯人再也没有机会杀死别人了。”   第九章   星期六下午两点,新横滨站。   车站里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其中年轻人占了多数,想来应该是在横滨剧场那里有什么活动吧、   由美再次确认了时间,把目光投向出站口。列车应该到了,乘客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   在这人流之中,她看到了妙子穿着灰色洋装的身影。如果只是单纯和由美见面的话,妙子估计会穿得再休闲一点吧。从这套衣服当中,可以感觉出妙子今天下定决心要做一名严厉的母亲了。   妙子应该是看到了由美,径直朝她走了过去,表情十分僵硬。   “专门把你叫出来,对不住了啊。”妙子来到由美面前说,“你难得休息一天的。”   由美耸了耸肩。   “没事啦,这也不是能放着不管的事情。话说,我之前在电话你也给你说了吧,去哥哥家之前,能不能先让我看看。”   “可以啊,找个地方坐下说吧。”   车站所在的大楼里有一家自助式的咖啡店。点里面的有空座位,母女买了饮料以后就直接过去坐下了。   妙子把自己的大包放在膝盖上,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透明文件袋,里面有一叠用A4纸打印的文件。给你,妙子说着把文件递给了由美。   由美长出了一口气以后才把手伸出来,她自己都知道自己在紧张。   拿出文件,由美低头看了看。第一张纸上写着一家侦探社的社名。   “你怎么找到这家侦探社的?上网查的吗?”由美问。   “你爸爸的公司经常和他们合作的。你爸的公司想从其他公司挖人过来的时候,就会请他们调查那个人的背景。因为如果那个人虽然工作干得好,但是却和女人纠缠不清啊,或者好赌之类的,总还是不行的啊。”   “啊,还做那种调查啊。”   “你爸爸是个非常慎重的人啊,虽说史也也继承了这种慎重的特点。”妙子说着撇了撇嘴,伸手把咖啡杯拿在手上。   由美打开了文件,上面印满了芝麻大小的字,还附带照片。看起来应该是某个工厂的照片吧。   “嗯~花惠原来是在工厂的生产线上过班啊,我还一直以为是个白领呢。”   “那个人根本不是那块料吧,大字都不识几个。”妙子很嫌弃似的说。   报告书一共3张,里面就连某些细节都调查的清清楚楚,但重要的东西就那么一点。大致的内容,由美之前已经从妙子那里听说了,所以也没觉得有多惊讶。看完报告书以后,把文件放回文件袋里,还给了妙子。“原来如此啊。”   “有什么想法?”   由美喝了一口拿铁,皱了皱眉头。“真是要命。”   “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之前一直坚信阿翔是哥哥的孩子呢。可现在事实证明这不可能了,完全不可能了。”   “就是说吧。”妙子把文件袋收回包里面。“这下子史也总该醒醒了吧。”   嗯~由美想了想:“这个,怎么说呢?”   “什么啊?”   “哥哥他吧,多少还是知道的吧,阿翔不是自己的孩子。因为,一般来说总是能察觉到的吧。”   “那为什么还不离婚啊。”妙子针锋相对。   “所以说嘛,就算这个哥哥还是喜欢花惠的嘛。”   妙子一脸没好气的样子。“搞什么啊,那个女人到底哪里好了。”   “谁知道啊,你问我我问谁。”   妙子低头叹了口气说:“昨天,白石给我来电话了。”   “白石爷爷?好久没见到他了呢。”   白石是常年伴随由美他爸爸左右,一直支撑着公司的人。他也一直都很疼史也和由美。   “说是知道了史也被卷入了刑事案件,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什么忙。果然啊,流言蜚语满天都是。”   “被卷入了吗?这么说好像也对啊。”   “他说得很委婉,感觉就是他单纯知道这件事而已。还对我说‘仁科夫人,一定要让长子知道,他有守护家族名誉的义务’之类的。就是一定要他们离婚的意思。”   “然后呢,妈妈你怎么回答的。”   “就是回答说自己明白,一定会让史也听话的。不行么?”   “我又没说不行的话。别这么带刺儿嘛。”   妙子喝干了咖啡,放下了杯子,盯着由美说:“无论如何都要说服他。由美你也要帮忙啊。”   “哦,我试试看吧,但我没什么信心啊。”   “就算我求你了嘛。”   从咖啡店出来,两人搭乘JR横滨线,到菊名站换乘。史也家距离东急东横线的都立大学站最近了。   “我说,关于审判,你知道多少。”妙子手握车里的吊环问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怎么了嘛。”   没什么,妙子说着摇摇头。“我就是在想,最后会下达怎样的判决。”   由美也摇摇头,因为一点信息都没有。“你很在意?”   “当然在意啊。”妙子看了看附近的人,然后把脸凑近由美的耳朵说:“如果史也不离婚,到时候那个男人出狱了,史也不又要照顾他嘛,现象都觉得讨厌。”   听了母亲的话,由美自己也感觉很不安,确实,想想看这是可能发生的事情啊。   “能那么快就出来么,他是杀人犯啊。”   “就是不知道啊,这种事情。史也肯定会找个优秀的律师的,然后就使用各种手段减轻罪名。这样下来,他呆在监狱里的时间不就一下子缩短了不少嘛。”   由美想,或许是这样吧。对于审判什么的,自己就是个小白,所以觉得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有可能的。   妙子又放低了声音,接着说:“我啊,总觉得最后可能判不了死刑。所以即便是史也离婚了,那个男的最后还是会找各种事情来纠缠我们的吧。所以他要是死掉就好了。”   由美嘴上什么都没讲,就这么沉默着。但实际上心里和妙子有一样的想法。她一开始就想,如果花惠没有这样的父亲就好了。   两人在都立大学站下车,走在繁华的商业街上。这是由美第2次去史也家。那次也是和妙子一起去的。妙子当时说:“儿子好不容易买了独门独户的房子,怎么着都要去看一眼才好。”实际上,她也只是想夸耀自己的儿子罢了。那是的由美也懵懵懂懂,只是觉得这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个时候,大家都不知道花惠还有个父亲这件事。   除了商业街,道路开始七拐八拐的,氛围也变了。绿意盎然的住宅街内,民居的数量变多了起来。   终于到了史也家,那是一栋看起来小巧精致的白色房子。由美按了门铃,没过多久,就传来了花惠有气无力的应答声。   “我是由美。”   “啊,快请进来。”   她们提前打过招呼,说今天会来拜访。由美和妙子两人对视了一下,互相点了点头,然后推开了大门。   玄关的门打开了,花惠走了出来,两手放在前面,深深的行了个礼。   “妈妈,由美,久疏问候。”   确实是很久没见过了。花惠明显露出了疲惫的神态。面色苍白,即便是化了妆也觉的气色不好。一看就感觉土里土气的。   “你身体怎么样啊,因为你爸爸你也操了不少心吧?”妙子问她。虽然是这么问了,但实际上妙子的眼睛里毫无温柔的神色。   然后花惠却不停低头道谢:“谢谢妈妈,让您操心,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由美她们进入玄关,看到阿翔站在那里,穿着白色衬衫和红色短裤。手里拿着机器人玩具。   “你好啊,阿翔,长大了不少嘛!”妙子说。   但是小孩却毫无反应,面无表情地来回看着妙子和由美的脸。   “阿翔,快点打招呼啊。”花惠催促说。   阿翔小声打了招呼,之后就一路小跑进了走廊去了里屋。打开门钻了进去,然后又重重关上了门。   “看来我不怎么讨人喜欢啊。”妙子嘲讽说:“既然那么不愿意见我,那也没办法啊。”   真是对不起,花惠畏畏缩缩地说。   小孩子总是不会撒谎的,由美心想。如果对方心里抱有怀疑还来接近自己,自己在心理上也会无法原谅的吧。   即便是这样,由美的感觉还是没有改变,阿翔一点儿都不像史也。或许是看了之前的那份报告书,这种感觉现在越发强烈了。   花惠把由美她们带进了客厅,那后面就是阿翔刚才钻进去的那间屋子。客厅旁边是餐厅,两间屋子用拉门相隔。阿翔现在应该就在餐厅里。   桌子周围摆着几张藤椅,史也就坐在那儿,操作放在腿上的平板电脑。看到由美她们进来后才抬起头,没有笑意,反而瞪大眼睛盯着她们。   “你这么忙还来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啊。”妙子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说。   史也撇撇嘴,把平板电脑放在架子上。“你没觉得不好意思吧。”   “我也不想把关系闹得这么僵啊。”   “那就啥都别说,直接回去吧。”   “那是不可能的。”   妙子依然是那种毅然决然的态度,抬头看了看花惠,然后视线重新回到自己儿子身上。   “可以的话,有些话我想单独对你说。”   史也看着母亲说:“意思是说不想让花惠听到是么。”   “我是觉得这样比较好——啊,花惠,你就不用倒茶了,我们等会儿就回去。比起这个,阿翔一个人在旁边的房间里吧,这可不行啊。要是自己随便玩起刀子什么的来就不好了。谁去陪着他吧。”   花惠还是很一脸困惑地站在原地。史也虽然还是一直盯着母亲,但最后还是看了看自己的妻子。“你去旁边的房间吧。”   花惠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要说,但还是一言不发的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史也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和母亲尖锐的目光相对。   “结果还是你来发话啊,这样的话一开始怎么做不就好了。没有必要把由美拉进来吧。”   “我有我自己的担心。觉得如果是由美的话你说不定会听进去一点儿。”   “没什么好担心的。”史也一脸不愉快的表情,然后看了看由美说:“别那么傻站着,坐下来吧。”   由美点点头,然后坐在了妙子旁边。   “我们的期望,由美已经告诉过你了吧。”妙子说,“和花惠离婚吧。对你来说,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不是对我最好,是对妈妈你最好吧。”   一阵沉默之后,妙子用很平静的态度说,是啊。   “这对我来说也是最好的选择了,对由美来说也是。还有,很多人都是这么希望的。”   “我对由美说过自己的回答了吧。你没告诉她么?”史也的态度十分粗鲁。   妙子好像一下子说不上话来,重新端正了坐姿。   “我说史也啊,你现在的态度,说不定也是正确的。虽然岳父犯了罪,但因为那是自己心爱的女人的父亲,所以还是要负起责任——这在道德上来说,或许是正确的行为。和那个女人离婚,对你来说,也不是能随便做到的吧。”   史也沉默着,抱着胳膊看着地板。那个表情好像觉得,他有话要说。   妙子从包里拿出了之前的那个透明文件袋,放在了史也面前。   “你的这种正义感,我很感动,但话说回来,这也是建立在人际关系清楚明了的基础之上吧。一家人里面如果只有你一个人还相信你和妻子之间仍然存在羁绊的话,那岂不是太可笑了!”   史也的目光落在了文件袋上。“这个,是啥啊?”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史也一脸嫌弃地从文件袋中拿出文件开始阅读。没看几行,眼睛中就显露出严峻的目光。他冲着妙子说:“你都擅自做了些什么事儿啊!”   “母亲调查自己儿媳妇的经历还需要别人的许可吗?你要抱怨之前,想看看再说吧。看了就知道自己是多傻多笨的一个人了。还是,你连看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在妙子的刺激下,史也对上了母亲怒不可遏的目光,于是再度看向报告书。由美看着这一切,不禁屏住了呼吸了。   报告书上写的,是花惠在婚前的人际关系。她曾在相模原的电器工厂工作,侦探对当时花惠的同事以及在女子宿舍的室友进行了详细地调查。   通过这份报告,可以明白的是花惠当时在和一名男性交往。花惠在住在女子宿舍的时候,和一名女子关系很好。那名女子说,当时就是自己促使花惠和那名男子认识的,好像是专门举行了联谊会之类的。关于那名男子,那名女子记得:“是在和IT相关的公司工作,名字应该叫田端。”以防万一,侦探拿了史也的照片给那名女子看,女子这说完全不是一个人。   当时花惠的上司也记得,花惠的男朋友在IT企业工作。这名曾是花惠上司的男性说,这些事情都是花惠自己告诉他的。更重要的是时间点,那个时候,他收到了花惠的的辞职申请(译者注:原文为「寿退社」,特指女性员工因为结婚而辞职),好像就在同时,也知道了她怀孕的消息。报告书上说:“那名上司说:‘当时同时知道了花惠要结婚和已经怀孕了的消息,着实下了一跳。但她本人是一脸欣喜的样子,我自己也觉得很开心。’”   从时间上来判断,那个时候花惠肚子里的孩子应该就是阿翔没错。而且那个时候,花惠已经打算和那个名叫“田端”的男人结婚了。所以问题就是最后怎么又和史也结婚了呢?这个问题,就连侦探也没能突破,报告书上写了“不明”两个字。   应该是读完了报告书,史也抬起脸来,面无表情。然而,由美觉得,那表情既包含震惊,也有点放心的含义在里面。   “怎么样?”妙子问。“现在清醒了么?”   史也摇摇头。“也没有啊。”   “怎么会,阿翔不是你的孩子啊。”   “阿翔是我的孩子。”史也用淡淡的语调说:“是我和花惠的孩子。”   “你在说什么啊。你没看那个么,那是那个叫田端的男人的——”   妙子突然挺住了,因为史也把报告书撕了个粉碎。“你们回去吧。”   “史也,你……你在想什么啊?”   他把撕碎的文件甩在桌子上。“都说了要你们回去了!”   妙子长出了一口气,站了起来。但是却没有走向房门,而是冲着餐厅去了。   “你想干嘛!”史也怒吼道。   当时妙子无视了史也的吼声,气势非凡地拉开了拉门。里面传来了一声小声的悲鸣。坐在桌子对面的花惠,怯生生地看着妙子。阿翔则紧紧贴着她。   “史也你还不明白,那我只好直接问花惠本人了。我说花惠,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你自己说,阿翔他——”   史也按住了妙子的肩膀。“停下,你想说什么!阿翔还在这儿呢!”   这句话果然有效,妙子顿了一顿。   “那,我换个说法。花惠,你回答我。为什么你辞职的时候,要和你上司说你要和公司员工结婚呢?为什么不说是和医生结婚呢?”   “这个用不着回答你吧。”史也一把推开了妙子的肩膀,关上了拉门。“赶快回去!由美,你快带着老妈回去!”   事情远不止那么简单,由美凭着自觉想到。史也,肯定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这个秘密绝对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就可以去碰的。   妈妈,由美说:“回去吧。”   妙子咬着嘴唇直勾勾地盯着儿子,横冲直撞地拿起了自己的包,又那样朝着门走去,粗暴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由美看了看史也,他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他用平静的语调说:“妈妈就拜托你了。”   就算是这样,由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然而由美默默地点了点头,出去追赶妙子。哥哥肯定也很辛苦,这一点自己可以肯定。   刚出走廊,大门已经被妙子打开了。由美赶忙去穿鞋子。   来到外面,走下楼梯。妙子在走过大门的时候挺住了脚步,回头看了看。   “到底是怎么了啊,那孩子头脑不正常了吧。”   “或许,还有什么其他事情吧。”   “能有什么事儿?”   “这个我也不知道……”   妙子面露失望的神色,缓缓摇了摇头。   “孙子不是亲生的,亲家是杀人犯,怎么会成这样了呢!这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啊。”   她在包里面一阵乱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手帕,可那时眼泪已经落在了地上。   第十章   “妈妈,怎么了啊?”   儿子的声音把花惠拉回了现实。原来不知不觉间,花惠正紧抱着阿翔。   “啊,对不起啊。”花惠松开手,冲着儿子强作欢笑。   阿翔一脸茫然地问:“奶奶,为什么生气了啊?”   “这个嘛……”   花惠正想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旁边的拉门打开了。   “奶奶没有生气哦。”史也说。   “你骗人,明明就生气了嘛。”   “没有那。就算是生气了,也和阿翔你没有关系哟。跟爸爸和妈妈也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吗?”阿翔问花惠。   花惠只能点点头。但幼小的儿子还是一副不能释然的样子。   “看不看动画片啊?”史也问他。   “可以看吗?”阿翔征求花惠的同意。花惠之前告诉儿子,家里要来个人,所以让他忍着点,不能看动画DVD 了,因为电视只在客厅有。   可以啊,花惠回答。阿翔欢呼着冲进了客厅。看了看儿子的背影后,花惠与她丈夫四目相对。   真对不起,史也说。   花惠摇了摇头。“妈妈她都没说错。”   他皱着眉头说:“难道是雇了侦探不成。”   “但这也是时间的问题吧。就算没有今天的这一出,我的事情也早晚会露馅的。”   “别人家的事情本就不是她们该管的事!”   “话可不能那么说啊。我们又不是别人家。孙子不是儿子亲生的,儿媳妇的父亲又杀了人——这样看,一般都会想要我们离婚的吧。”   史也一脸苦闷,不停地挠着脑袋。   我说,花惠发话了。“不离婚真的可以么?”   他停住了手,眉头邹成一团。“你说什么呢?”   “我就是觉得,现在我带着阿翔搬出去才是最好的方法……”   史也在面前挥了挥手说:“你别说这些傻话了。”   “可是……”   “不用再说了。我们不是说好以后不谈这个的嘛。”说着,史也就走开了。他打开了门,走出了屋子。他去了走廊,花惠听到他上楼的脚步声。   花惠去看了看客厅,阿翔正坐在电视机前。   桌子上扔着撕碎了的纸张,花惠过去打扫。实际上那些纸大多都被撕成了两半,所以读起来并不困难。当看到“田端”这个名字的时候,花惠瞬间感到一阵胸闷。之前一直在心中没有被治愈的伤痕,现在又重新被撕开了。   花惠在椅子上坐下,开始从头看起。纸上记录的事情,不用说都是事实。然而不知为什么,花惠总有种在看别人的经历的感觉。也许是不想承认这些事情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吧。   听说公司给自己分配的住所在神奈川县,花惠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像横滨那样干净整洁的地方,然而到那儿去一看,却也不过是一片有大大小小各种工厂的工业区罢了。女生宿舍距离工作地点徒步需要超过20分钟。面相宿舍走廊,就可以看到房间紧密排列着,厕所和盥洗室也是公用的。但即便是这样,花惠还是很高兴自己能一个人住了。   实际上,工作本身并不有趣。花惠被分配的工作地点,是给小型马达卷电线的地方。最开始被分配的工作,就是检查卷线的情况如何。这份工作费神费力,还伤眼睛。听说,这份工作也只有年轻人能做了。花惠的工头这么说:“如果上了年纪,眼睛就不好使了,而且神经也经不起折腾。所以上了年纪的人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工作虽然是这样,但是花惠与同事和舍友一直处得很好。以前,花惠的脸上一直透露着一股不自信的感觉,也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但自从参加了和男生宿舍的联谊会以后,花惠也开始和男性交往了。花惠把自己的处女之身给了自己的第2个对象,两人是同事,他属于高级技工。花惠还曾一度期待,自己能够就这样和他结婚,但最后这段感情并没有长久。最后是男方单方面提出分手,花惠也是后来才知道对方那时已经有了别的女人。   花惠在24岁的时候离开了女子宿舍。本来宿舍是要求员工在30岁的时候搬出去的,至于为什么要求女生要在24岁的时候就出去,花惠也多少有些了解。恐怕就是因为,24岁已经是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了吧。   花惠搬到了离公司很近的一间公寓里。在把居民卡从公司转到公寓的时候,花惠顺便把自己的户籍从富山给分出来了。花惠想,这下子总算和父亲切断所有关系了。不用说,自从花惠离家出走以来,就没有再见过作造。对方也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她。实际上,如果去问花惠的高中的话,工作地点什么的也是能问得到的,只怕是作造自己懒得问吧。   就这样,花惠每天每天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能够被调去处理事务性工作的这种甜美梦想,花惠早都放弃了,反而是完全适应了卷电线的工作。因为自己工作的地方是试用品工厂,所以经常会有一些很特殊的订单。不管是多么细的电线,都要不能重叠的慢慢卷好。只是,这种手艺在其他地方一点都用不到。   花惠也会经常感到不安,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要过到哪一天去。周围的人都渐渐结婚后辞职了,公司也开始进行重组。工资很低,但自己也没有可以要求涨工资的特殊能力,跳槽什么的更是想都不敢想。   和田端祐二认识,是花惠28岁生日那天。当时还住在宿舍的好友打电话说,如果觉得一个人过生日很讨厌的话,就出去和她喝一杯。花惠没有拒绝的理由,这这样出门去了约定好的店。除了好友,还有其他两个男性也在场,其中一个是好友的男朋友。怎么看了都是要联谊的节奏,那时的另外一名男子,就是田端祐二。   田端大约35岁,单身。据说是从事和IT相关的工作。就凭这一点,花惠就觉得他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中的人。计算机什么的自己一窍不通,在工作的时候就连最基本的用法都不知道。真的做不来的时候,一直都是叫后辈来帮忙。   不仅如此,花惠觉得田端从外表看起来品行端正。个子高不说,手指又很纤长,在花惠眼中极具魅力。他还很会说话,明明没有满嘴高深的理论,却也让花惠听得入神。然而最重要的,是花惠对他的一见钟情。   “那好,为了庆祝花惠的生日,我请大家喝香槟。”田端这么说的时候,花惠的眼中除了他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了。   交换了联系电话以后,第二天田端就联系了花惠,说还想再见她一次。不用说,花惠当然是答应了,整个人简直得意到飞起。在第二次约会之后,两人去酒店开了房。那天晚上,他很温柔。当时花惠还心想,说不定这次能顺利结婚呢。   在经过了多次约会之后,之前的那位好友告诉花惠说,当时组织的那次联谊是设计好的。好像是田端要求的。花惠听到这些,也是稍稍震惊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啊,也真是意想不到。”   那名好友说,她对田端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   “但是,他是你男朋友的朋友的吧。”   听到这个问题,那名好友也是有点儿状况外。   “其实,他虽说是我男朋友的好友,但实际上也没那么要好。好像是在一间酒吧之类的地方认识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   花惠想,这样也好。如果最后要举办婚礼的话,那也就不一定非要邀请这名好友了。   花惠每月和田端约会一两次,基本上都在横滨。他也去了花惠的住所,也在那里过夜。然而花惠却一次也没有去过田端家。田端说,是因为现在他和妈妈同住的关系。   “也有人怀疑我是妈妈控呢。”田端露出一脸苦笑。“但是啊,自己老爸死了,也必须有人来照顾老妈的啊。虽然有些麻烦,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听了这话,花惠十分感动。没想到田端能如此孝敬母亲。   但现在的问题是,自己什么时候能见见这位母亲呢?花惠一直没有催促田端,结婚的事情,也从没说出口。   真正说到这个问题,是两人已经相识的半年以后了。当时是田端先开口问花惠,说她现在能够自由支配的钱有多少。   “实际上,我们公司正在开展一项新业务,正在募集资金。我认为这项业务最后肯定能成功,所以我自己也投了钱在里面。因为可能以后公司会独立发展,顺利的话我还可以称为董事。现在成败在此一举了。我现在要尽可能招募投资人,在公司里面获得存在感。所以现在就想请你帮帮我。”   对于花惠来说,这简直就是想都没想过的事情。至今从来没想过要投资事业,也不清楚这里面是怎么运转的。   “你不用担心。你只需要把钱投进去,剩下的麻烦事儿就交给我好了。”田端用热心的口吻有加上了这么一句:“公司对职员投资的额度是有限制的。但如果已经结婚的人,就可以用妻子的名义再次投资,这当然是很有利的啊。”   这句台词让花惠的内心产生了动摇,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有关于结婚的事情。   花惠问他大约需要多少钱,他想了想,然后伸出了两根手指。   “20万?”   花惠的话让田端不禁大笑起来。“怎么可能嘛!要200万。”   花惠吓了一跳,她从来没买过这么贵的东西。   “这个不是买东西哦。这相当于现金的证券替代品。到时候会把钱还回来的。”田端就像是没什么事儿似地说。“不行的话,100万就行。之后的100万,我会拜托其他人的。”   “其他人。”   “我想来想去还是有那么几个人的。但就算要跪下哀求,那也是因为工作嘛”   田端到底干着怎样的工作,花惠还是一无所知。但是一想到他低头下跪的样子,花惠之觉的一阵心痛。如果自己能帮的上忙,就绝对要帮。工作10年以来,虽然工资不高,但因为一直生活借鉴,所以多少还是存了些钱的。   花惠二话不说就答应出资了。田端喜出望外,说这下子在公司就有脸面了。看着田端高兴的神情,花惠也觉得开心。   “但是,这件事千万不要对其他人讲。这可是机密哦。”田端这样叮嘱道。   然而这还没完。田端之后又说,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又会有用钱的时候。   “果然还是不够啊。再来100万就够了,可就是凑不齐啊。”   听了这话,花惠就有些不理解了。就算是100万,对自己来说也是很大一笔钱啊。   “这钱,什么时候能还回来?”花惠率直地问。   “等到事业开始起步,那时候开始盈利了就可以……”田端的语气显得有些为难。“如果要我早点还回来的话,我就只能从生活费中一点点拿给你了。”   “倒不至于要这样。”   很快,田端就又像是想到什么好法子一样地说:“那,以后就从我的零花钱中扣掉好啦!”   “零花钱……你,在说什么啊。”   他满脸堆笑,夸张地展开双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啊?难不成连零花钱都没有么,不可能的吧。”   花惠知道自己脸红了。田端的这话,表明了就是以结婚为前提而讲得。意识到这一点时,花惠觉得钱的事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于是更加坚定了出资的决心。   这之后花惠又给了田端好多次钱。借钱的理由五花八门,但是每次都会说到结婚的事情。听到这些话的花惠,就像是着了魔一样的,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   两人相识近两年的时候,花惠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生理期一直都不来,花惠想着或许是自己怀孕了,所以买来了验孕药,结果真的呈现阳性。   花惠把田端叫出来,小心翼翼地说明了情况。田端立马从咖啡馆的椅子上站了起来,紧紧握住了花惠的手。   “是这样吗?真是太好了。真的谢谢你。”他的脸上闪着光辉。   “要生下来吗?”   “当然了啊。这可是我们的孩子啊,你在说什么那!”   然后,田端就那样握着花惠的手,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们结婚吧。   花惠一时间太过激动,开始哽咽。她还想着如果田端要是厌烦了自己该怎么办。   “先等等,预产期是什么时候?”田端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这个时间点稍稍有些尴尬啊。”   “时间点?”   “嗯,实际上——”   他说他从下月开始,就要去纽约呆一段时间。据说是为了新业务去考察据点,为了尽快将一切附上正轨,所以必须要去。   “社长说一定要让我去,说什么没办法拜托其他人。”   “要在那儿呆多久?”   “短的话3个月,长的话半年。”   这样的话,在孩子出生前还是能赶回来的。花惠稍稍放下心来,对田端说,这是你的工作嘛,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样的时间点上发生这种事,真是对不起。你一定要好好注意身体啊,不许乱来哦。”   “嗯,我知道啦。”花惠摸着自己的肚子,心中的幸福感油然而生。   去了医院,果然是怀孕了。手里拿着B超照片回家的时候,竟不自觉地哼起歌儿来。   之后没多久,花惠就辞了工作。在说明了理由之后,上司和同事都喜出望外。毒舌的工头还说:“终于把压箱底儿的货卖出去啦!”   渐渐的,和田端见面的次数就少了。好像是为了准备去纽约,所以有很多事情必须要做,忙的不可开交。花惠一直想找机会说说婚礼的事情,想见见对方母亲,但一直都没这个机会。   到了出发的前一天,田端突然来找她。当时还不到中午。   “我个真是笨死了。我好像不小心把银行卡和存折夹到行李里寄到美国去了。想取钱的时候我才发现。”   “那可怎么办!要多少才够?”花惠问他,感觉自己立刻就排上了用场。   “谁知道啊!也不知道那边有什么。总之多多益善吧。”   “知道了。”   花惠拿出了自己珍爱的宝贝,克枝留给她的存折和印章,和田端去了银行。从账上正好去了100万,交给了他。   “真是谢谢,帮大忙了。等我到了那边安顿下来,立马就给你还回来。”   他还说,到时候不用去送他,一个孕妇从机场来来回回得,想想就觉得不放心。   “你真是瞎担心。我当然明白了,会在家里好好呆着的。”   “这才对嘛。那,我出发前联系你哦。”说完,田端就走了。   这是花惠最后一次看到他。可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   田端会时不时地来信息,内容大多都是工作上的事情,同时一直强调自己很忙。   花惠一个人的时候,就看看育儿杂志或者电视消磨时间。那时候就一个人想着未来做白日梦。脑袋里全都是各种幸福的场景。每天都快乐得不得了。   等到自己稍稍感觉有些不对头的时候,果然还是要用钱的时候。虽然有辞职补贴,但也没多少。一个人没有收入还要生活下去的话,至少账上要有些存款吧。   田端说会很快还钱,但他都去美国超过两个月了,钱还是没还回来。开始的时候,他还会在短信中就此事道歉,到了后来连道歉都没有了。   或许是他忘了吧,花惠就给他发了邮件,当时基本上都没有回信。好不容易有了回音,却只字不提还钱的事儿。   花惠想了想,直截了当得发短信给田端说:“我最近手里没多少钱了。”看到半天没有回信,她有发信息说:“可以的话,能快点把钱还回来么?”   然而——   田端的信息再也没有出现过。因为好多天都没有回信,花惠也坚持每天给他发邮件。但最后都毫无反应。   她开始担心了。会不会他在纽约遇到什么事情了。   他的联络方法,花惠只知道邮件地址。正烦恼的时候,花惠翻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收到的名片。那上面也写着工作地点的内线电话,总之,花惠先拨打了他们公司的总机。   然而从听筒传出来的,是机器的声音:“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花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想说会不会是公司的号码换了。   她决定打电话给查号台,却得知那个地址上没有那家公司。花惠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多次让对方确定,但对方都说信息无误。   手里握着手机,花惠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公司可能换地方了吧,所以可能连公司名称都变了。田端可能只是完了告诉自己而已吧。   家里没有电脑,所以就去了网吧,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搜索了那家公司。最后的结果,却让花惠怎么都没想到。   田端的公司确实存在过,但在两年前已经破产,也没有被任何公司吞并。这是他们刚认识不久的事情。   花惠头脑一篇混乱。但田端一直说的公司又是什么。新业务、出资、纽约——各种词汇在脑海中飞来飞去,根本不能让人思考。   日暮穷途了。花惠现在才发现自己根本都不了解田端,虽然有共同的朋友,但那也只是为了认识花惠所以才故意结识的人罢了。就算是问她,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吧。   花惠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发邮件,但突然有一天,连邮件也发不出去了。她被告知对方换了地址。   花惠完全就知道该怎么办,就这样任由时间流逝。看着一天天变大的肚子,花惠越来越不安。等到了怀孕6个月的时候,存款已经见底了。   这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接起来,对方先说:“是町村花惠吗?”这是一个女性的声音。   “我是,请问您是……?”   “我叫LINGMU。您认识田端祐二吧。”女性开门见山地问。听到田端的名字,花惠吓了一跳。   “确实是认识……”   这个名叫LINGMU的女性停了一拍,接着问:“您知道他死了吗?在站台卧轨自杀的。”   这话说的太直接,花惠一时间没听太懂。过了好一会儿才反映过来。   “您果然不知道啊。”   “这个,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差不多两周前,在中央线被电车给碾死了。”   “中央线?这不可能的。他,不应该是在纽约的么……”   “纽约?哦~原来他是那么给你撒了这种慌啊。”   “撒谎?”   “我说町村小姐,虽然对你来说可能是个打击,但是您要听清楚了。你啊,被骗了!您给了他多少钱啊?”   “啊?”   “给他钱了吧。我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50万。”   这些话让花惠的脑袋嗡嗡做响。本来她已经无法接受田端的死了,现在怎么可能再承认自己被骗了呢。   “喂,还在吗?您没给他钱吗?”   “给了一些……”   “果然啊。那个男的啊,就是个骗子。骗了好多女人了。你可能不知道吧,他是有老婆孩子的。”   花惠觉得全身的血管要爆开了:“怎么会……”   这个叫LINGMU的女人,继续用很快的语速往下讲。她之所以知道了田端自杀的事情,是因为她从报社得知了线索,然后查到了他家。这才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田端告诉她说他是一家咨询公司的社长,但其实根本没有那家公司。她当时灵机一动调查了他随身的东西,想确定还有没有其他被害人。   “町村小姐,我们一起成立受害人联合会吧。就这样每天以泪洗面实在是太憋屈了。不管多少,总之能拿回来一点儿是一点儿吧。”   被害人联合会、以泪洗面——这些词花惠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她无法想象这就是现实。   “对不起,我不想这么做。”   “为什么?可以拿回钱的哦。”   “钱什么的……无所谓了。不好意思,我不想参加,”   对方好像还想说什么,花惠说了声“对不起”之后就挂断了电话。就这样,她的视线开始扭曲,眼泪滑出了眼眶。   花惠心想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事情的。肯定是刚才那个女的脑子有问题。田端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以后是那么高兴,不停地道谢,还说要结婚。这些怎么听都不像是在撒谎啊。   花惠又去了网吧,开始看相关的新闻报道。想要确定田端“没有”在两周前自杀。   但不管输入怎样的关键字,都是把自己推向绝望的深渊。   田端祐二死了。就像刚才那个女的说的,他卧轨自杀了。新闻说,自杀的动机是“有金钱相关的麻烦。”   感觉身体被抽空了一样,花惠连坐都做不起来,花惠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她听到有人朝她跑了过来,但那声音听起来却那么遥远。   第十一章   中原已经很久都没看到滨冈家周围的树篱了,感觉和之前比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打点了。中原想,现在是不是应该修剪一下树枝了呢。   中原按响了门铃,里江没有回应就直接打开了玄关的门。她穿着浅紫色的对襟毛衣,满脸笑容地说:“欢迎欢迎。”   中原一边点头打招呼一边打开门走了进去。   他们来到了铺着地板的客厅。正中央放着一张矮桌,一角放着佛坛。可以看到小夜子的遗像就在那里。   里江请中原在坐垫上就坐,但中原想要先给小夜子上香。之后才面对着岳母坐下。“百忙之中,多有打扰。”   “哪里的话。”她摆了摆手说:“我家那位也说,到现在还这么在意小夜子的事,也实属难得。其实今天他也很想见见你,但是今天好像顾问公司那边有些事情,他无论如何都要过去一趟。他还给道正你问好呢。”   “爸爸的身体怎么样。”   “勉勉强强过得去吧。但,也到那种岁数了嘛。”   里江拿起放在旁边的茶壶倒进了热水,日本茶的香味瞬间四溢开来。里江把放着茶碗的茶托放在了中原面前,说了声:“请用茶。”   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中原稍稍靠近了桌子,端起了茶碗。   “刚才在通过电话也说过了,小夜子写了那样的稿子,我自己也很吃惊。我从来没有把问题想得那么深入过。”   “我们也很吃惊啊。因为山部律师也说过,不管审判最后如何,一定要反映出那孩子的信念才好啊。”   “这种心情我很理解。是在公审的时候下定决心的吗?”   “山部律师当时说,差不多是到了决定的时候了。”   “就算不延长审判也没关系的吧。”   “这次和之前不一样,应该会很快就结束了。特别是这一次犯人把一切都招了,就算距离终审还要经过很多手续,但应该也花不了几天了。”   “这样啊。关于陪审团,我自己知道的并不多。这其中都是怎么运行的呢?”   “山部律师说,因为陪审员一般都是普通人,所以对事件的印象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一点。检察官会一直强调案犯的残忍程度,但是辩护方估计会用人情来辩护吧。”   “人情吗?这怎么说?”   “这次的话,应该已经确定会特别重视犯人自首的这一点吧。对了,律师还说,说不定还要考虑犯人的年龄问题呢。”   “年龄?他多大来着?”   “68岁了哦。所以说,如果最后判了他25年的有期徒刑,他出狱的话就已经93岁了啊。这不就和无期徒刑差不多了嘛。唉,这么想来也没错。就算是我也会觉得,如果真是这样,那不判死刑也是可以的。”   中原喝着茶,吐了口气。“看来死刑是没希望了。”   “应该根本没可能吧。”里江说着,低下了头。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想要亲临法庭。在那里喊出自己心中的夙愿——判被告人死刑!   “你上次要的东西,都全部集中在那儿了哦。”里江看向隔壁的客厅说。这间房子用隔扇一分为二。现在隔扇已经大概,可以看到客厅的地板上放着3个纸箱。   “可以拿来看看吗?”   “嗯,当然了。”   中原来到客厅,在纸箱前面坐下。箱子里的东西,大多都是书籍、文件和一些笔记本之类的,此外还有数码相机和电子书终端。   这些都是小夜子房间你的东西。昨天,中原打电话给里江,说想看看小夜子工作上使用的东西。看了之前的原稿以后,中原十分想了解,前妻是在怎样的背景之下写出那些东西的。   “那孩子的房间你还有很多其他的书和资料,我也只不过是把看着和原稿有关系的东西收集在了一起而已。那个相机或许没什么关系吧,反正也就一起放进来了。”   “我知道了。这么劳您费心,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保存原稿的电脑在这儿。”里江指了指沙发前面的桌子,那上面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中原在沙发上落座。“请让我看看。”   启动电脑之后,系统要求输入密码。里江告诉中原,密码是“SAYOKO”,之前警方的人在调查的时候,重新设定过密码。   电脑里面的文件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文本文件。这些文件涉及了诸多方面,其中最新的文件,就是那篇关于偷窃癖的文章。   “我也大概看了看,那孩子好像也做了很多采访啊。自由撰稿人什么的,实际上是非常辛苦的工作啊。”   “因为比起我来,她相当的有活力啊。”   “道正你也很了不起啊。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却能重新站起来开始新的工作。在葬礼上,大家都很感动呢。”   哪里哪里,中原带着一脸的苦笑低下了头。自己只不过是从伯父那里继承了这项工作罢了,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被人称赞的地方。   “我,要到2楼去了,有什么事情的话就叫我。”   “我知道了,非常感谢。”   目送里江离开,中原的视线重回到电脑。稍作调查之后,发现大部分的资料都是关于死刑或者刑罚的。中原也找到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各种报纸的报道以及案例。   在大致看了电脑中的资料以后,中原重新回到了纸箱前面。这里收集了大量的关于死刑制度、审判和量刑的书籍和资料。这其中也有解释被害人参加制度的书。中原的心中五味杂陈,小夜子可能怎么都不会想到,正是在自己被杀的案子当中,父母才开始利用这项制度。   中原觉得剩下的东西中可能没有太重要的东西了,所以就把书一本本得拿出来,大致浏览一遍。就在他正在翻着一本书的时候,有个东西掉了出来,落在了中原脚边。那是一张被叠起来的B5大小的纸张,最上面写着“儿童医疗咨询师开放日的通知”,下面写着很多组日期。看来这个咨询室每个月会开放一次。   中原觉得这可能只是单纯的通知罢了,就想叠好再放回去。但就在这时,中原的手停了下来。纸的最下面写着“庆明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字样。   中原觉得最近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在脑海中进行了一番搜索之后,中原想起来了。是听山部律师说的,被告人了的女婿,就在庆明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工作。   不,应该不是——中原耸了耸肩,把纸叠好以后按原样放回了书里。不管怎么想,这应该只是单纯的偶然吧。这份通知可能只是小夜子为了其他事件的采访才拿到手的。庆明大学医学部可是名门,小夜子将其视为采访对象也没什么奇怪的,况且死刑和这所医院也没什么关系。等中原开始看下一份资料的时候,已经把刚才的那份通知忘在脑后了。   等到把箱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过了一遍以后,外面的天已经暗下来了。里江走过来,给了他一杯咖啡。   “有什么感想?”里江问。   中原低声说到:   “我现在明白了,在和我分开之后,小夜子也一直在很认真的研究这个问题。哪怕是杯水车薪,小夜子也想为了减少凶恶的犯罪而从不松懈。我从心底里看到佩服。”   这可不是什么漂亮话。只是看着小夜子所收集的这些书和资料,就能够感受到她心中的执念。   “这样的话,那可以认真考虑一下那件事情了呢。”里江想了想说。   “那件事是什么?”   “之前告诉过你的吧。出版社的日山小姐说,如果要出版小夜子的原稿,她可以帮忙。”   “啊,原来如此。”中原重重地点了点头说:“这样很好啊,我非常赞同。”   “那,等审判告一段落以后我去找她谈谈吧。但具体事件什么的可定不下来,现在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这样的话,我来联系日山小姐好了。守夜的时候见过面,所以大家都认得,我也想慢慢处理这件事情。”   “这样么?那就拜托你了。小夜子要是知道是道正你在掌管这件事情,肯定也会很满足的。”   “什么掌管不掌管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啦。”   中原从纸箱中拿出了相机。就像里江说的,这个可能和死刑问题没什么关系,但其中可能有小夜子采访的时候拍的照片,总之还是想先看一看。   打开电源,液晶显示屏上就有了画面。看了第一张照片,中原稍稍有些惊讶。本以为会是某个监狱的画面,但照片拍得确实葱郁的树林,并没有人像在上面。   中原操作着相机,开始看前面的照片。连续很多张都是树木的照片。与其说是庭院,到完全像是森林一样,也没有类似于纪念碑的照片。看了看照片的拍摄事件,是小夜子被杀的前10天。   “道正,怎么了?”里江觉得中原的样子不太对,所以才这么问他。   “不,只是在想这些是什么。”说着,中原把相机的液晶显示屏转向了里江那边。   里江满脸讶异地摇摇头。“不知道,这是哪儿呢?”   “看了看日期,时事件发生稍早之前拍摄的。小夜子说过她要去哪里旅行的事了吗?”   “这个嘛……没听说过啊。”   “这样吗。”   中原看着照片,总感觉心中有些东西怎么都无法释然。一边激烈地反驳死刑废止论,一边又拍了满是树木的照片,在中原的脑海中,很难同时把这两件事情全部集中在小夜子一个人身上。   第十二章   为了和日山千鹤子见面,中原难得修了一次假。她工作的出版社位于赤坂,一进入外堀大道就能看到那幢全新的大楼。   向前台报上自己的姓名以后,中原在大厅等了一会儿,不就就看到穿着夹克的日山千鹤子出现了,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她看上去感觉要比守夜的时候还要年轻一些。   “您久等了,请到这边来。”日山千鹤子笑容和蔼地说着,带着中原去了就在附近的入口。进去之后,发现里面放着一些桌椅,这应该是用来会见个人的地方。   那里有卖饮料的自动售货机,她在机器前面停下脚步问中原:“想要喝些什么?”   “那就咖啡……哦,不,还是我自己买吧。”   “您不要客气,也不是什么高档的东西。”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日山千鹤子也选了咖啡,两人手拿纸杯,在一张空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这次提出了这么无理的请求,真是非常抱歉。”中原先开始道歉。   “没有的事,如果有什么事情还请您尽量联系我。实际上我自己也有些在意,想知道小夜子的那份原稿怎么样了。”   “我已经读过了。”   日山千鹤子点点头,从纸袋里拿出了原稿。   “真的是一部力作啊,我一口气读完了。”   这份原稿是3天前中原送过去的。他和日山千鹤子联系过了以后,对方说想在面谈之前想拜读一下。如果从她的立场来考虑,这也是当然的事情。   “这已经是可以出版的水平了吗?”中原问。   “这个确实没有问题,文章读起来很顺畅,也没有太难懂的内容。死刑废止论是绝对不合理的,而且所有杀了人的人都应该被判处死刑,小夜子把她的这种观点也写的浅显易懂。但,也不能说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那是些什么问题呢?”中原看着原稿,上面贴了很多粉色的便签纸。应该都是一些她比较在意的重点。   “小夜子的文章确实是已经尽量客观了,但仍然有些地方的个人感情色彩太强烈。这个也没问题,像这样的读物,如果能将作者的真情实感生动地表现出来的话读起来会很有说服力的。但问题是,她的这种感情给人一种摇摆不定的感觉。”   “此话怎讲……?”   日山千鹤子喝了一口咖啡,微微侧首。   “我觉得,小夜子她自己是不是还没有找到答案呢?杀了人就要被判死刑——这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吗?”   “啊,这个好像确实是这样。”中原看着这名女编辑的脸说:“真不愧是专业的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中原叙述了平井律师的话:接受了死刑宣判的蛭川,直到最后都没有一点反省之心的事情。   日山千鹤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死刑是无力的吗?真是一句很沉重的话啊。”   “小夜子也听了平井律师的话,说不定也是心生迷惑了吧。从死刑能够防止罪犯二次犯案开始去叙述死刑的好处,但实际上心里还是有完全不一样的想法吧。”   “说不定是这样啊。”这么说着,日山千鹤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和那名律师的谈话,能帮我写下来吗?”   “什么?我写吗?”   “虽然还有其他一些让人在意的事情,但如果能加上来自中原先生你的意见的话,这将会是一本绝好的读物。可以用小夜子和中原先生共著的形式出版,您觉得怎样?”   “诶?不,我文笔很烂的。”   日山千鹤子摆摆手。   “不需要写的多么好,只要将脑海中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写出来就好了。我也会帮忙的。就这么做吧,绝对能引起社会话题。如果小夜子的原稿就这么被埋没了,那就太可惜了。”   如果就直接把原稿出版的话应该不太现实吧,中原想。但他做梦都没想到会听到刚才那样的话。然而,自己很希望小夜子的作品能被出版问世。   中原低头思考良久,日山千鹤子在旁边问说:“您觉得如何?”   “能稍稍让我考虑一下吗?这件事,我没什么自信。”   她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我明白了。您不用着急,慢慢考虑。那么总之,我觉得要先把这个还给您。”她把原稿放回纸袋,递给了中原。   “真是想都没想过。”接过纸袋,中原摇摇头说。“我那么烂的文笔,要和小夜子的文章混在一起,她在那个世界也会生气的吧。”   “所以说,这点您不需要担心。就算是小夜子,在刚开始的时候也写得不是特别好。”   “是这样啊。”   “嗯,只不过她当过广告文案,所以用词还算丰富。”   “是嘛?”中原意外地看了看纸袋。“我还真没想到。”   “文章这种东西,会越写越好的。小夜子也是,接了很多工作,最后的水平就非常高了。”   “说到这个,”中原一下子挺直了背。“我都忘了您还送过我一本杂志。您特地送给我,真是非常感谢。”   “那篇关于偷窃的文章是吧,您觉得怎么样?”   “特别有意思,我之前从来都不知道还有人会有那样的烦恼。”   “那个是之前小夜子的企划。知道有特别的医疗部门专门针对酒精依赖症的事情,在那里才知道了还有矫正偷窃癖的项目。小夜子当时就来了兴趣,想在那里找一些患者做采访,结果却徒劳而返了。”日山千鹤子脸上露出了苦笑。   “虽然都是偷窃癖,但每个人的理由还是不一样的吧。”   “是的。这点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那次企划中我也只是负责安排采访,之后的所有事情都是小夜子自己完成的。中原先生,您对哪位女性的段落印象最深呢?”   中原低头想了想。   “她们的话都非常深刻,看完让人感觉心里非常沉重。从进食障碍发展成偷窃行为,不得不说真是一种悲剧般的存在啊。”   “我也有同感。”   “但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第4名女性,她好像特别自责。”   嗯,日山千鹤子也点点头。   “就是那名女子吧。觉得自己是没人生存价值的人,所以就选择了与此对应的生活方式,每天只吃偷来的食物。”   “就是她,我一直在想,她为什么要那么自责呢?”   “可能心中还深藏着一些事情吧。中原先生,您也见过她的哦,在为小夜子守夜那天。”   “啊,果然。”中原点点头。“在看那篇文章的时候,就在想是不是那名女子呢。我记得她名叫……JINKOU,是吗?”   “是的,她叫JINKOUSHAZHI。小夜子好像也对她特别上心。其他人都只采访过一次,但却和她见了很多次面。”   “这么说来,在守夜的那天,她说她在私下里也经常受小夜子照顾。这具体都发生过什么事情呢?”   “这个嘛,详细的事情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她们二人那么亲密的,之前都没注意到过。小夜子出事的时候,她给我打来了电话,说看到了滨冈小姐出事的新闻了,问我知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守夜以及举办葬礼。然后到了那一天,就和她一起去了葬礼现场。”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中原想,小夜子可能顺便担任了心理咨询师的角色。如果自己的心境没有打开到一定程度的话,是没有办法做到这件事的。   “如果仔细看的话,她也是美女呢,而且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怎么看都是个极其普通的女性。”日山千鹤子望着远方说:“但当她看到陈列商品的货架时,就会觉得全身痒痒,手真的会不住颤抖。”   “这么看来症状不轻啊。”   “但现在果然还是改变了很多。第一次见面是在她的房间里,那时我也在场。当时总感觉气氛有些怪怪的。”日山千鹤子皱起眉头,向前探出身子。   “这么个怪法呢?”   “精油的味道,总觉得太重了一点。如果是适量的用精油,确实可以放松,但她房间你的味道也太重了些。然后就是颜色,家具也好电器也好,基本上都是红色的,窗帘和地摊也是,就连冰箱都是红色的。”   “那还真是不得了的兴趣呢。”光是想想就觉得很不寻常。“可能只是单纯喜欢红色罢了吧。”   “但她好像并不是喜欢红色。我也问过她,说您很喜欢红色啊。但她回答说也并不是特别喜欢,只是不知不觉间总会买红色的东西回来。”   “这样啊……”如果是心理学家的话说不定可以作出一番评论,可中原是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特别的是树海的照片。”   “树海?”中原重新确认道:“是那个树海吗?有很多树的那个。”   “是的,照片挂在客厅的柜子上方,旁边还放着花。问她是哪里的森林,她回答说是青木原(译者注:青木ヶ原,位于富士山脚下,就是那个出名的自杀圣地,有兴趣可以自行百度一下。)的树海。”   “那个照片,是明信片之类的吗?”   “不,就是普通的照片,用画框装裱起来了而已。”   “只是树海吗?上面没有人像吗?”   日山千鹤子摇摇头。“没有啊。”   “可能是自己喜欢的照片吧。”   “可能是吧,但也不是特别具有艺术性的照片啊。”日山千鹤子一副不能释怀的表情,喝干了纸杯里的咖啡。   中原的脑海中回想起了小夜子相机中的照片,那里面也有几张照片拍的是苍郁的树木。   “JINKOUSHAZHI小姐的名字,是哪几个汉子呢?”   日山千鹤子告诉中原,她的名字写做“井口沙织”。   “她在从事怎样的工作呢?”   听到这个问题,她意味深长地沉默了一阵,然后用手遮住了嘴角,说:“大概是风俗行业。”   “这样啊……”   “我没有明确地问过这个问题,是小夜子曾经这么说过而已。”   “原来如此。”   那篇文章说,她曾经两度入狱,所以普通的工作确实不容易找得到。   从出版社出来以后,中原在路边打起了电话。不一会儿就接通了,是里江接的的电话。在一阵寒暄之后,中原直奔主题。   “在小夜子的相机中,最新的那些文件里,应该有森林,或者是树木的照片。总之就是有一张拍了很多茂盛的树的照片。能不能请您把那张照片发给我呢,拜托您了。”   “啊,发照片吗?你等一下。”   中原听到里江在向旁边的人说话,应该是宗一吧。   “喂,道正君,是我。”这是宗一的声音:“前几天没见到面真是遗憾啊。”   “那时多有打扰,真是抱歉。”   “哪里的话,有时间你再来吧。先不说这个,我现在只要把相机里的照片发给你就好了吧。我明白了,小菜一碟,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会用电脑的。”   “那就拜托您了。”中原告诉了他自己家里电脑的邮箱地址。手机还是旧式的,所以图像文件如果太大的话就可能会现实不出来。   宗一确定了邮箱地址以后,说“我了解了。”   “话说您的身体怎么样了?”中原问道:“听说您有段事件身体情况不太好。”   “已经没关系了,因为还有审判,所以我也要打起精神啊。”   “我也会尽力协助的,不管是什么事我都可以帮忙。”   “嗯,谢谢了。我说,道正君,里江她可能说了些丧气的话,但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这是什么意思……?”   宗一咳了一声,然后继续说:   “死刑啊。因为只杀了一个人所以不能判死刑,哪有这种道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说服陪审团。所以道正君,还请你多多帮忙啊。”   听了这位已入暮年的岳父的话,中原不禁热血沸腾。   “好的,我们一起加油吧。”   “嗯,好好加油。那我就把照片发过去了。”   “拜托您了。”   挂了电话,中原一边把手机放回内袋一边往前走,耳边还回想这宗一嘶哑的声音。他已经70多岁了,很担心他能不能受得住审判带来的压力。   中原在便利店买了充当晚饭的盒饭之后回到了家。草草换了衣服之后,他打开电脑查看邮件。收件箱里收到了一封图像数据的邮件。中原也很自豪自己会用电脑这件事情。   回复了道谢的信息之后,中原在网上开始搜索青木原的树海,结果出现了大量的图片,但其中大部分都是介绍灵异地点的照片。   即便这样,还是有很多照片纯粹是将其当成是观光地而拍摄的。中原就在这一堆照片中,与小夜子拍的照片进行比较。   果然是这样,中原想。小夜子拍摄的地方就是青木原。纤细的树木鳞次栉比,感觉就像是从地面爬出来一样。这些特点都与网上显示的树海的照片酷似。   为什么小夜子要拍这样的照片呢?   这应该和井口沙织脱不了关系。在和她交流的过程中,可能就说了自己想要拍树海的照片的事情吧。   中原就这样继续在网上调查青木原。仔细想想,自己几乎对这地方一无所知,只知道这地方在松本清张的小说中出现过,是很有名的自杀圣地。   中原连这地方在哪儿都不知道,于是在谷歌地图上搜索了一下。   什么!竟然在这儿……   那地方位于富士五湖的精进湖的南端。中原想知道从东京要怎么才能到哪儿,最近的大车站是什么。这么一查,地图的比例尺发生了变化。   下一秒,中原感觉心中一阵躁动,原因连自己都不清楚。只是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中原的视线在地图上来回游走,不久,就注意到了一个地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偶然吗?还是——   与其坐在这儿苦思冥想,不如直接行动来的快些。中原那起手机,给刚分别不就的日山千鹤子大了电话。   “你好,我是日山。出了什么事吗?”她好像很担心地说。   “有件事情想向您请教,是关于刚才说过的,井口沙织的事情。”   “怎么了呢?”   “她是在哪儿出生的呢?杂志上说,她从当地高中毕业以后,为了成为美容师所以去了东京。也就是说她不是东京出身对吧。”   “没错,确实不是。她是静冈县出身。”   “静冈……静冈县吗?”中原握紧了电话。   是的,日山千鹤子继续说:“应该是在富士宫。”   “您没记错吗?”   “嗯……没错。因为我还记得那里的炒面很有名。请问,这个怎么了吗?”   “没什么,您这么忙还来打扰,真是抱歉。”   挂了电话,中原重新看回电脑。从青木原开始,视线径直向下移动,就可以看到富士宫市。井口沙织,就是在那儿出身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人——   第十三章   “了解别人过去的方法?嗯~,这样的方法不应该有很多才对吗?”一边清点着九谷烧(译者注:九谷焼(くたにやき),公元17世纪中叶起源于日本九谷地区的一种彩绘瓷器。个人感觉很漂亮,有兴趣的各位可以自行百度。)的骨灰盒,神田亮子一边说。她面前的收银台上放着20多个箱子,这都是今天早上才送来的。因为换了制造商,所以这批货和之前售卖的那种骨灰盒在感觉上有些不一样。现在正把那些没人会要的货挑出来,再退给制造商。   “比如说?有什么具体的法子吗?”看着她坐在椅子上工作的样子,中原问道。   今天并没有人预约要举行葬礼。   “想要图快的话,直接拜托侦探社不就好了么——我说,你觉得这个怎么样?”中原看了看神田亮子手里的骨灰盒,上面镶有金箔的花纹,形状是六角型的。看她一脸嫌弃的样子,估计是不符合她自己的品位吧。   “有点太花哨了。”   “这种东西,不管怎么卖都卖不掉吧。把这个退了吧。”   “嗯,交给你了——拜托侦探社,这个不行啊,没有更简单的方法了吗?”   “对方是怎样的人啊?姓名和住址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这个是当然,对方是大学医院的医生。但我想知道的,是更早之前的事情。他在老家的人际关系。”   “这样的事情,普通人是没办法查清楚的吧。我觉得还是交给侦探社最好。啊,这个多好啊,要是送来的都是这样的东西就好了。”神田亮子两手抱着的,是一个以红色为基调的骨灰盒。虽说是红色,但也没有红得太过鲜艳,说成是比较深的朱红色或许会好一些。盒子上还画着树林和雪山的样子。   中原想起了井口沙织那被红色掩埋的房间。这个自己只见过一次的女人,是不是在内心深处有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烦恼呢?   她出身于静冈县富士宫市。听到这个,中原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另一个人。他是杀害小夜子的町村作造的女婿。山部说,给滨冈家写道歉信的就是他。中原也记得这个人同样是富士宫市出身。中原给山部打电话确认以后,果然确实是这样。这个人好像叫仁科史也,是庆明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小儿科的医生。   听到小儿科这个信息,中原脑海中再次有了反应,他想起了夹在小夜子书中的那张通知。应该是叫“儿童医疗咨询室开放日的通知”。这点不就和小儿科有关系了吗?   中原又往滨冈家打了电话,拜托里江找到之前的的那张通知。找到只之后,又详细询问了通知上的内容。   “内容的话,上面只并列这一些日期哦。”   “那些就可以了。”   记下了里江念的几个日期,其中有一组日期很让人在意。那是小夜子被害前3天的日期。   里江问说,这张通知怎么了?中原只是说没什么特别的,然后稍微搪塞了一下就挂了电话。   中原在网上搜索了庆明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官网,上面有“儿童医疗咨询室”的相关信息。这些信息比那张通知上的内容更为详细,包括场所示意图,预约手续以及当日的值班人员——   值班人员貌似每天都不一样。看到事件发生前3天的值班人,中原整个人都僵住了。是仁科史也。   事实已经不能就这样简单地被无视了。   与小夜子成了闺密的井口沙织出身于富士宫市,仁科史也是那儿的人。小夜子又保留着仁科工作的医院的通知,咨询室的开放日又是事件发生的前3天。而且事件发生的前10天,小夜子还去了树海拍照片。井口沙织的房间也有树海的照片。   当然,不能否定这一切都是偶然。富士宫市有数十万人口,每年都有很多人远赴东京,所以这极有可能只是毫无关系的二人恰巧是老乡罢了。但不管是哪个时间哪个地点,总有些人有些事和小夜子产生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这已经不是能单纯用“偶然”去一带而过的了。   “您刚才说知道各种不同的价位是什么意思……哦,原来是这样。想要知道报价后进行比较,之后再做决定是吗……嗯,当然,这样做当然没有问题。”等回过神来,中原发现神田亮子正在打电话,对方应该是一位宠物过世不久的饲主,正在和其他同类型的公司作比较。   话说到一半,神田亮子的脸上开始乌云密布。   “您是说有其他公司的人可以直接到您府上去接过宠物的遗体是吗?也就是说,他们会在火葬过再把骨灰送回府上吧。不过,对您说这样的话可能比较失礼,但也还请您亲自确定一下那家公司是否真的有焚化炉……嗯,其实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他们将拿到的遗体随便扔到山里的某个地方,然后从某个动物陵园那里找其他动物的骨灰,分一小部分直接拿给饲主……是这样的,确实有很多黑心商户。当然,我也不能确定您说的那家公司是否会作出那样的行径。……是的,所以我认为还先请您去确认一下到底有没有焚化炉比较好。如果您自己没法亲自确认,也还要请您亲自去询问他们的公司的人。如果他们撒谎的话,应该是可以从态度当中看出来的。……您不需要担心这一点。这也是为了您心爱的小猫着想。……是。当然,我们是有自己的焚化炉的,您可以亲自过来看一看。……好的,那么就拜托了。”   挂了电话以后,神田亮子冲着中原苦笑了一下。   “开车取走小猫的遗体,然后3天后把骨灰送回来,就这样要3万块。”   “感觉有些不对头啊。饲主呢,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老婆婆。她担心如果问他们有没有自己的焚化炉,会不会让对方觉得不痛快。”   中原皱皱眉头说:“日本的老年人也真是老好人啊。”   “如果背后没有什么猫腻的话,就算被问到了也会平心静气地回答吧。”神田亮子说:“刚才社长的问题也这样解决不就好了。”   “嗯?什么意思?”   神田亮子微微笑了笑。   “就是说,如果只是想知道那个人的经历的话,直接去问本人不就好了。如果没有什么要遮遮掩掩的话,应该就可以诚实回答才对。”   中原抱起胳膊,看着这名老练的女职员。“原来如此啊……”   “但如果对方真有什么不想说的话,那场面就会变得很难看也说不定。”神田亮子重新回到了挑选骨灰盒的工作上了。   还可以这样啊——   中原倒是不怕场面太难看,因为本来自己就是和对方势不两立的。   第十四章   今天是约好和对方见面的日子,天空却下起雨来。中原踩着地铁的楼梯往上走,撑起伞朝着约定的地点移动,目标是位于日比谷的高级酒店的休息室。本来中原是打算直接去对方工作的地方面谈的,但对方说抱有歉意地说能不能让自己来定见面的地点。对方说因为在中原工作的“天使之船”事务所见面的话会感觉怪怪的,所以就定在了酒店的休息室。中原当时在做公告代理商时,就经常在那间酒店和客户见面。   酒店大门的地方车水马龙,各种出租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停在门口。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走入这幢建筑当中,感觉真是脚下带风一般。就连门童的动作都十分优雅。   穿过自动玻璃门,中原踏进了酒店的大堂。他一边感受着从脚下传来的绒毯的柔软触感,一边整理这雨伞。视线立刻就发现了位于左边的休息室。那其实是一片开放的区域,非常宽阔,感觉容纳一百个人还绰绰有余。   入口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他上前招呼到:“欢迎光临。”   “我是中原。”   男子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说:“恭候多时。和您见面的人已经到了。”   黑衣男子迈步向前,中原紧随其后。预约座位的人是中原,因为都不知道对方的长相,所以觉得还是自己预约比较好。现在是晚上7点,正好是可以预约的时间段。   中原被带到靠里面的座位,这里并没有人生嘈杂,感觉是可以安静说话的地方。   应该是刚到了中原吧,一名男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身材矫健,肤色浅黑,感觉有一副运动员的架势。年龄大概35岁左右。穿着西装,带着素雅的领带。   “是仁科先生吧。”   对方说“是。”与此同时,他的双手紧紧贴在身体两侧,笔直地站着。   “您能联系我,真是非常感谢。”在郑重地点头致意之后,他递上了名片。   中原接过名片,之后也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他。“总之,我们先坐下吧。”   桌子上只放着两杯水。他应该是觉得自己先点东西会比较失礼吧。   叫来了逝者,中原点了咖啡,仁科要了一样的东西。   “突然联系您,真是非常抱歉。”   面对中原的话,仁科连连摆手。   “虽然有些以外,但您能给我机会和我见面,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说着,他双手置于膝头,再次深深鞠躬。“就这次我家人的所作所为,我向您表达深刻的歉意。虽然刑事责任由他本人承担,但我们也想尽可能的想您表示我们的诚意!”   “快把头抬起来,我不是为了听你道歉才叫你出来的。通过你的信,你道歉的心情我已经十分了解了。换做其他人估计都不会想要写信的吧。不,估计是连给死者家属写信这种事情都想不到吧。”   仁科慢慢抬起了头,眼神与中原交汇。双唇紧闭,嘴角却流露出一点苦闷的神色。   还真是个诚实的人啊,中原想。在这种氛围当中,这种神态应该不是演出来的。当时通电话的时候也感受到了,所以才决定直接见面,以确信自己的想法。   中原是昨天才读到仁科写的信的。他打电话给里江,说能不了可能让自己看看那封信,里江二话不说就用传真给他发了过去。读完之后,他再次拨通了里江的电话,说自己想和仁科见一面。当然,她十分惊讶,连忙问原因。   “现在,我已经不是小夜子正式的遗族了,所以想要拥第三方的角度去看待这一切。当然,我不可能做到完全客观,只是我觉得,就算见一面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吧。”   就他的说明,里江和宗一商量了一下,然后回答说,如果这这样的话,那当然可以。   之后,中原给仁科打去了电话。手机号码在信上就有。听到是被害人前夫来的电话,仁科稍稍感到有些疑惑,但说到自己是遗族的代理人之后,仁科好像也信服了。   实际上,对里江作出的那番解释也并不是谎言。在读了那封信之后,中原就对仁科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特别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人。且不说中原之前就想见见仁科了。富士宫、井口沙织、儿童医疗咨询室——这些真的都是巧合吗?   “但就算是这样,我也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啊。”中原说:“你刚才用了‘家人’”这个词,但实际上他只是你的岳父吧。所以你可以随时和他断绝关系的。然而你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像亲身儿子一般担起责任。真是为人正派,而且有些正派过头了,感觉已经达到了不自然的地步了。”   仁科摇摇头。   “我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岳父他做了那样的事情,其中也有我自己的原因。让我随便就断绝关系,这种自私的事情我做不来。”   “所以我才觉得你正派过头了。本来你是没有义务是赡养他的吧。”   “就算我没有,我妻子也有这个义务,但我妻子没有经济能力,所以作为丈夫支持妻子也是应该的。”   “但就是您妻子切断了对她父亲的援助吧?你没有任何过错和责任,所以假设你把自己和整个事件撇得干干净净,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不是吗?”   “我妻子是为我着想,所以才作出那样的举动,那其实并不是她的本意。所以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和我有关系的。”仁科的视线徐徐向下移动,最后终于低下了头。   咖啡端上来了。中原加了点牛奶,用勺子搅了搅。然而仁科依然低着头。   “快喝吧,你不喝的话我也不好下口了。”   “啊,好的。”仁科抬起脸,喝了一口黑咖啡。   “您家里人呢?”   面对中原的问题,仁科愣了一下。   “我不是指您的妻子和孩子,我是说您父母和兄弟姐妹。关于这次事件,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这个嘛,当然是说了些很过分的话……”   “也说让您离婚的事了吗?”   仁科没有回答,双唇痛苦地扭曲着。看到这副表情,中原也懂了。   “果然啊,真的让你们离婚了吧。”   仁科深深地叹了口气。   “毕竟还是要考虑到世上的颜面,所以他们的话我能理解。”   “但您并没有离婚的打算,是因为很爱您妻子吗?”   “我……我必须要承担责任,不能逃避。”他的表情依旧那么痛苦,可这次却充满了力量。虽然并没有直视中原,但中原依旧能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他意志的坚定。中原想,到底是什么东西让眼前这个人如此坚守伦理道德呢?或许真正支撑他的,并不是单纯的伦理道德那么简单吧。   “您是富士宫市出身,是吧。”中原开始切入正题。   中原这出其不意的一问,让仁科的身体为之一震,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是的,请问这又怎么了吗?”他问。   “您父母现在在富士宫吗?”   “母亲在,我父亲几年前去世了。”   “您老家具体在哪儿呢?”   “在FUSHIJIANQIU(译者注:原文为「フジミガオカ」)……”   “FUSHIJIANQIU吗?”中原从衣服内袋里取出圆珠笔,又抽出一张面巾纸,在上面写下了“富士见丘”几个字。“是这样写,没错吧。”   “没错。”   “是嘛。其实我也有熟人是富士宫人,年龄和你也差不多。您高中是在哪儿上的?”   仁科一脸狐疑地回答了他的问题,结果和中原所想的差不多。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名校。但中原真正想知道的不是这个。   “真是了不起。顺便问问,中学呢?”   仁科疑惑地邹起了眉头。“我说了您也应该不知道。”   “你说说看吧,我想确认下我那名熟人的事情。”   仁科脸上显出犹豫的神色,说:“富士宫第五中学。”说话的声音比以往更加低沉。   “是公立中学啊。”   “是的。”   中原在刚才那张面巾纸上写下了两所学校的名字,然后叠好,连同圆珠笔一起放回了内袋。   “离富士山很近啊,真是羡慕。经常去爬山吧。”   “不,我没有那么常去……”仁科的表情,感觉就像在猜想这些问题的目的。   “富士山的话,那儿有树海的吧。您去过吗?”   “树海……吗?”   在那一瞬间,仁科眼中的光芒开始摇晃,视线在空中飘荡了一会儿以后,重新看回中原。   “小学的时候,去那边远足过几次,也就这样了。但请问树海又怎么了吗?”   “嗯,实际上,”中原从旁边的文件夹你拿出了三张照片,放到仁科的面前。这些是从之前那台照相机中打印出来的。“事发的前10天,小夜子照了这些照片。这个是青木原树海。”   仁科低头看着照片。   “这个,我不清楚。我刚才说过了,我也只是在小学的时候去过而已。”   中原虽然将对方的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但还是不能判断仁科是否已经产生了动摇。只是感觉他的口气变的越发强硬。   中原点点头,将照片收回包里。眼睛一边看着仁科喝水的样子,一边又拿出一张纸。这是那张“儿童医疗咨询室”的传真件,之前里江传给他的。   这次,仁科的表情明显发生了变化,十分震惊地瞪大眼睛。   “这个是……”   “您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这是您工作的小儿科主办的活动吧。”   像是被噎住了一样,仁科点点头说:“是的。”   “这上面写了很多组日程,我在网上查了查,这天是您在值班,”中原指了指其中一个日期。“没错吧。”   仁科舔了舔嘴唇,点点头。“没错。”   “您自习看看,那天是小夜子被杀的三天前。您有什么想法吗?”   “……不,这个,就算您这么说,”仁科喝了口咖啡。“我不明白为何事到如今您要说这些事情。这张通知……‘儿童医疗咨询室’,这个这么了吗?”   中原把那张纸拿在了手里。   “这个是传真件,原件是在小夜子的遗物中找到的。没有小孩的她却拿着这个,我觉得应该会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吧。她是一名自由撰稿人,所以最妥当的解释,是她处于采访的目的才保留了这张通知,因为她想要拜访你。她去了这个咨询室吧。”   仁科盯着那张通知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对上中原的视线。这样的举止在中原看来,就像是已经放弃抵抗一样。   “是的,她来过。”   “您能确定吧。”   “是的。”   “我明白了。”中原把那张纸收了回去。   中原先生,仁科发声了。   “您联系我,就是为了刚才的那些问题吗?”   是的,中原回答。“让您不舒服了吧。”   “不,才没有。”仁科摇摇头说:“我没有资格感到不舒服。但我没有任何想要逃避或者隐藏的东西,所以如果您有什么想说的,还请但说无妨。”   “想说的话啊。”   这么想着,中原的大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件事来,这是见到仁科之前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中原说,我知道了。然后挺了挺胸,仁科见状也端正了姿势。   “父母……小夜子的父母希望最后能判处死刑。”   仁科眨了眨眼睛,小声回答说,是。   “但是因为是初犯,被害人只有一人,而且最后又自首了,所以这样考量下来,结果被判死刑的可能性很小。但法律规定,抢劫杀人的罪行,不是死刑就是无期徒刑。所以说,就算不能判死刑,也能判个无期。然而,如果对方打出温情牌的话,最后说不定只会缩短到25至30年,高龄犯人是不能被判过于严酷的刑罚吧。”   不过,中原继续说。   “如果不是单纯地抢劫杀人,而是有其他动机,并且还有酌情考量的余地的话,刑期可以大大缩短的。比如说,犯人是为了自己以外的某人而犯罪的。”   仁科紧绷着脸,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这是他至今表情发生的最大一次变化。中原感觉自己已经触及了核心。   果然如此。这件事情和他绝对有关系,所以才没有和妻子离婚,而是打算和犯人一同接收惩罚。   但下一个瞬间,仁科的表情又恢复到从前。   “您说的话,我不是很理解。”   中原沉默地看着对方,仁科也直直地瞪着他,目光不偏不倚。   “这样吗,真是抱歉,尽说了些无聊的话。我想说的就是这些。那么今天的对话,我会原原本本地转达给小夜子的父母。”   “那就拜托您了,也请您转达我发自内心的歉意。”   “我明白了。”   中原准备伸手拿账单,结果被仁科抢先。“不,我来付好了。”   “那多谢款待了。”中原说着,那起包站了起来,看着仁科说:“有件事情我忘了问了。”   “什么事?”   “刚才说到的我的那个熟人,就是也在富士宫出身的那个,是一名叫井口沙织的女子,不知道您认不认识?”   这下仁科真的被噎到了。   “不,不认识。”   中原点了点头。“真是遗憾。”   中原转过身,朝着出口走去。他心想着要什么时候休一次假才行,目的自不用说,当然是去富士宫了。   第十五章   电视画面中,反面角色又在横冲直撞,来回暴走了。这时候正义的一方就会登场,这一方是来惩罚这些做坏事的家伙的——这时候应该都会出现一句决胜的台词。反面角色自然会抵抗,但最后获胜的仍旧会是那些正义的伙伴。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阿翔拍着手,不停地跳来跳去,然后转过身对花惠说:“可不可以再看一次啊。”花惠回答说“最后一次了哦。”阿翔听到,特别高兴地开始操作遥控器。看来他已经很清楚要怎么操作了啊,花惠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同样一集动漫来来回回看了那么多遍了,真不知道乐趣在哪里。   花惠看了看电视机旁边的表,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半了。也不知道今天和对方谈得怎么样。花惠今天一天都在担心,搞得她不管干什么都静不下心来。   昨天晚上,史也对她说,滨冈小夜子的遗族打来了电话。打电话的是她的前夫,所以不算是特别亲近的家属,但貌似那人是受了小夜子的委托才提出见面的,所以也就和至亲没什么两样了。   那个人叫中原,说是有话想说所以提出见面。史也当然答应了,今天晚上7点,两人约好在都内的一家酒店见面。   但具体想说什么,那人好像没有在电话里具体说明。   不管被骂到多惨自己也要忍着,不顾对方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自己都不能拒绝——这是今天早上史也出家门时说的话。   他说的话,花惠当然明白,因为不管怎样,他们都没有资格还嘴。但光是想想史也一声不吭地不停低头认错的场景,花惠的心就隐隐作痛。   这样的日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就连在家附近走走,花惠都能感觉到旁人投来的白眼。阿翔现在也不去幼儿园了,或许要开始找其他地方的幼儿园才可以吧,但哪里的幼儿园能收这孩子呢。想到这些,花惠心中的不安感就极速膨胀。   啊,阿翔喊了一声,朝着大门看过去。“是爸爸。”   应该是听到了玄关大门的声音了吧。小孩子虽然看动漫看到如痴如醉,但依然注意着自己重要的声音。   阿翔跑到走廊上,用洪亮的声音说,您回来啦!史也也回答说,我回来啦!花惠不禁握紧了双手。   阿翔跑回来了,他身后就出现了史也的身影。花惠说,你回来啦。她知道现在自己脸上的笑容及其不自然。   他点点头,刚进客厅就把门关上了。大概是要去二楼的卧室换衣服吧。   花惠留阿翔一个人在客厅,出了客厅,准备上二楼去。卧室的门开着,史也正要把领带解开。   “怎么样?”花惠望着丈夫的背影问道。   史也慢慢转过身来。看到丈夫的脸,花惠吓了一跳,他从没看过丈夫脸上有过那么阴郁的表情。   “他……都说了什么?”   史也叹了一口气说:“不是说了什么,而是问了什么。”   “问?他都问什么了?”   “问了很多。”史也脱掉上衣,放在床上,然后看了一眼花惠,继续说:“说不定,他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   花惠吃了一惊。“……怎么回事儿?”   史也沮丧地坐在了床上,不停地摇着头。   “中原先生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这不是单纯的抢劫杀人。”   “啊?”   史也抬起头看看花惠,眼里没有一丝的光芒。   “他给我看了树海的照片,是小夜子拍的。他说如果我是富士宫人,那么应该去过才对吧。”   听到这儿,花惠的心一下子落到了谷底。“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应该还没……”   “不止这样。”   史也把中原说的话全部告诉了花惠。这些话就像是一截绸缎,正一丝一毫地慢慢勒紧花惠的脖子,把她逼进绝路。   “现在中原先生还没有完全掌握真相,但那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我们最好还是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会……”   花惠低头看着地板,她感觉自己正向下坠落。   妈妈?花惠听到阿翔的声音。妈妈——   “去吧,”史也说,“快下去吧。”   花惠向着门口走去,在走出屋外的那一刻,她回头看了一眼丈夫。两人的视线交错在了一起。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她摇摇头。“你什么错都没有。”   史也的嘴角微微上翘,低下了头。花惠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翻江倒海,就这样走出了房间。   下楼梯的时候,花惠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立马身处手扶住了墙壁。一瞬间,浮现在花惠视网膜上的,是被白雪覆盖的树海的景色。   五年前的二月——   在知道田端祐二的死讯,以及自己一直被骗的事实的那一瞬间,花惠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掏空了。   在网咖倒地不起之后,花惠都不记得接下来的几天都发生了什么。她甚至听说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几分钟。之后自己都干了些什么,日子是怎么过的,她都完全不记得。   但在那段时间内,花惠做出了自杀的决定。她到了最低限度的行李,离开了家。她带上了身上所有的钱,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就这样找个地方能不那么痛苦的结束自己的生命就好。   实际上她脑海中已经有了此行的目的地。她穿上了轻便的运动鞋,没有用手提包,而是换上了登山包。此外,为了抵御寒冷,她还戴上了围巾和手套。   她先去了书店查询了路线,然后向着目的地出发。首先她换成电车,到达河口湖站。从那里开始达成公交车。公交车是旧式设计,引擎盖突出的那种。因为季节的缘故,车上没有多少乘客。   在车上摇晃了近30分钟以后,花惠在“西湖蝙蝠洞”站下了车。如果要进行远足的话,很多人都推荐将这里作为起点。在巨大的停车场的一段,立着一块画着所有步道的巨大地图。   花惠是从母亲克枝那里听说青木原的树海的。这个地方好像在一本小说中出现过,据说是绝佳的自杀场所。一旦深陷其中就完全不可能找得到退路了,就连指南针都会失灵。也就是说,这个地方是绝对不可能动摇自己自杀的决心的。   花惠摸着围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心想着等会儿就用这个绑在树上,就那么把自己吊死就好了。为了不然其他人发现,最好尽量离那些小路远一些。   花惠一边认真思考,一边抬起头看着那副巨大的地图。这时候从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您一个人吗?”说话的是一位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子,年龄差不多30岁。   “是的。”花惠不由得提高警惕。   “是要去远足吗?”   “嗯……”   男人点了点头,看了看花惠的鞋子。“穿这双鞋去,没问题的吗?”   花惠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的运动鞋。“没问题的……”   “步道上还有积雪。请您千万注意,小心前行。”   “啊,好的。多谢提醒。”花惠冲着男人点了一下头,然后迈开了脚步。虽然是一段不长的对话,但花惠中觉得自己心中的想法已经袒露无疑了。   男人说的没错,步道上确实还被白雪覆盖着,但还不至于没过双脚。花惠想,说不定富山那边的雪会更大吧。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花惠已然被葱郁的大树给包围了。地上虽然有很多落叶,但树上的绿叶几乎全部都在。就因为这个,所以这地方才会被称作青木原吧。   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够远了,花惠停下了脚步。前面没有人的身影,花惠又慢慢转过身,后面也没有人在。   花惠做了个深呼吸,吐出的气在面前形成白雾。   离开了步道,走进了树林。可以听到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响声。这里就连风的声音都变得很大。因为寒冷,花惠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冻得生疼。   自己到底走了多远呢?花惠感觉自己脚下的地方越来越没有人气,有因为自己一直低着头走路,所以自己完全丧失了距离感。她抬起头,环顾四周。   让人惊讶的是,不管看向哪里,映入眼帘的都是同一片景象。白色的地面上,树木一颗颗密集地生长着,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花惠感到一阵灵气正从地面一点点地冒出来。   啊,自己就会死在这儿吧。现在回首自己的人生,脑海中出现的竟然全部都是关于田端的事情。自己为什要要对那种男人牵肠挂肚呢?如果没有遇到他,自己可能会过着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吧。   其实如果想想看的话,自己和母亲是一样的。克枝也是被作造给骗了。不,他们是真的结婚了,所以说不定克枝还要更悲惨一点。   当下,一种自我悲悯的感情忽然涌了上来,花惠蹲下身子,双手捂着脸。她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感觉到生活的艰辛。   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母亲的面庞。克枝的脸上浮现出笑容,伸出手向花惠召唤道:“快到这儿来吧!”   嗯,我现在就去——   然而就在这时,花惠感觉到有人碰了自己的肩膀。花惠猛地抬起头来,看到旁边站着一个人。“你没事儿吧?”那个人问道。   仔细看了看,是刚才的那个男人。他正用一种担心的眼神注视着花惠。“身体不舒服吗?”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出现在这里。   花惠站起来,摇摇头说:“什么事儿都没有。”   “这里离步道太远了。快回去吧。”   “你……你先去吧。”   “一起回去吧,您请跟着我就好。”虽然措辞很有礼貌,但语气却很强硬。   “我还要在这儿多留一会儿……”   “不行,”男人严厉地说:“您现在可不是一般的身体啊。”   花惠惊讶地看着男人的脸。过一会儿他先松了松嘴角,从口袋里拿出了像是卡片一样的东西。“我是做这个的。”   那是庆明大学医学院附属医院的出入证。上面写着,仁科史也。   “刚才看到你时,我大概就猜到了,或许您现在正怀有身孕吧。如果不是的话,我道歉。”   花惠低头摸摸自己的肚子。“不,我确实怀孕了。”   “果然。我就是在意这一点所以才跟过来的,进入森林以后发现了你留下的一些痕迹。我觉得不太对劲儿,就顺着足迹找过来了。——快回去吧。这儿可不是一个孕妇该呆的地方。如果你不回去,那我也留在这儿,怎么样?”   花惠或多或少都听进去了一些他的话。她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放回步道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七拐八拐的,就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停车场。仁科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讲。   “那个……您是来这儿旅游的吗?”花惠问。   “说是旅行的话还是不太对。我老家在富士宫,我是在回东京的路上顺道过来的。”说着,仁科稍稍歪了歪头。“差不多……是来扫墓的吧。”   啊,花惠不禁叫出了声。原来是这样啊,应该是他认识的人吧,也许是在这儿自杀了吧。   “您是从哪儿来的?”   “啊……从相模原来的。”   花惠想,他可能接下来就要问来这里的目的了,但他的问题却到此为止了。   到了停车场以后。仁科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前走。花惠发声说:“那个,我就在这儿……”   他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子。   “我送你到河口湖站好了。公交车一时半会儿还到不了。”   “不用了,我一个人等下就好了。”   而然他又向着花惠靠近了一大步。   “我送你。最好尽早暖和起来,不然对身体不好。”   “不用了。你不用管我了。”花惠低着头说。   仁科又靠近了一步。   “死在树海当中,其实一点都不好啊。”   花惠一脸惊讶地看着他,顿时和他四目相接,又赶快把头低了下去。   “虽然这些传闻很奇怪,但听说在树海中结束生命的人都没有死得很安详。野生动物会跑过来吃尸体,最后的场景会变得惨不忍睹。顺便一提,指南针失灵的传闻是假的。”他拍了拍花惠的肩膀说:“走吧。”   好像怎么样都拒绝不掉,花惠想,只能找其他地方了。确实,树海并不是唯一可以自杀的地方。   仁科的车停在停车场的一个角落。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花惠从肩头取下了背包,钻进了车里。   他脱了羽绒服,坐进了驾驶席。“您家里还有其他人吗?”他问花惠。   “没有,我一个人住。”   “您先生呢?”   “……我没有结婚。”   “啊……”   花惠低着头,她能感觉到仁科的视线正朝着她的腹部传来。估计他接下来就要问孩子爸爸的事情了吧。   但他顿了顿,问了其他的事情。“您父母呢?”他问道:“或者说有没有兄弟姐妹之类的可以联系呢?”   花惠摇了摇头说:“没有兄弟姐妹,父母也都去世了。”   “那平常关系好的人呢?同事之类的,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吧。”   “没有,我辞职了。”   仁科沉默了,感觉他现在充满了疑惑。   花惠想,他现在肯定觉得我麻烦的要死,应该很后悔一开始上前搭话了吧。说不定在想如果就这么放着不管就好了。   仁科吐了口气,他系上安全带,发动了引擎。   “我知道了,告诉我你的住址吧。你说是相模原对吧。”说着,他开始操作导航系统。   “为什么呢?”   “总之,我想送你回家好了。之后要怎么办,我们在路上再商量吧。”   “不用……这样的。把我送到河口湖站就好了。”   “不行。我很担心你之后的行为。总之早点回家是最好的。”   花惠沉默了。不就,他又开口了。   “你要是不告诉我住址的话,我就要打电话给警察了哦。”   “警察……”花惠看着仁科的眼睛。   他却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在树海中发现了有自杀企图的女性,所以联系警察是公民的义务吧。”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电话。“你打算怎么办呢?”   她赶快摆了摆手。“不要报警,我不会自杀的。”   “那告诉我住址。”   看来不管怎样都拧不过仁科了。花惠小声地说出了住址,之后他把住址输入进了导航系统。   “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系上安全带吗?”   “啊,好的。”花惠已经死了心不想再挣扎了,所以乖乖地系上了安全带。   车里,仁科并没有询问花惠想要自杀的原因,而是讲起了自己工作的事情。他是小儿科医生,治疗过很多因为各种疑难杂症而痛苦不堪的小孩子,甚至有些小孩从出生开始就插着管子。   但是呢,仁科继续说。   “不管是谁,都没有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孩子们的父母也是,从来没有因为生下了他们而感到后悔。不管条件多么艰苦,那也并非是生命的重担。这句话我一直都忘不了。”   他想说什么花惠自然明白,就是想让自己珍惜生命吧。这种道理花惠不会不懂,但如果生活变得痛苦不堪,又要怎么办呢?   结果就像是看透了花惠的心思一样,仁科说:   “你或许觉得自己的一条命自己想怎么办都行吧,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你的生命可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因为您双亲已经去世,所以或许世上也没有那么亲密的人在了,可还是有很多认识你的人在吧。不,至少还有我在吧。要是你死了,我肯定会伤心难过的。”   花惠有些震惊地看着仁科的侧脸。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之前的田端都没有讲过这些。   花惠摸着自己的下腹。仁科说的她都懂,但是要怎么办才好呢?这个孩子没有父亲。而且本来这孩子就不应该存在才对,都是因为被男人骗了才有的这个小孩。   他们经过服务区的时候,仁科说去餐厅吃东西吧。花惠还没有想好拒绝的理由,就已经和他一起走进了餐馆。   已经好久没想着要吃顿饭了,所以一看到玻璃柜里的陈列品,花惠就感到了一阵强烈的食欲。想想看,自己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了。   “吃什么呢?”在卖食劵(译者注:日本大部分餐厅内,并不是顾客直接向服务员点菜,而是在有一个食劵机,机器上有餐厅够供应的所有食物,顾客自行选择想吃的东西以后,将机器打印出来的食劵直接交给厨房。)的地方问道。手里拿着钱包。   “我……我自己来付就好。”   “不用在意,想吃什么?”   那么,花惠又看了一眼玻璃柜后回答说:“我要鳗鱼饭……”   仁科稍稍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又微笑着点点头说:“不错啊,我也要那个好了。”   和仁科并排坐在桌子旁,花惠吃起了鳗鱼饭。这饭简直好吃到要哭出来了,她吃到碗里连一粒米都不剩。仁科问她好不好吃,她回答说,很好吃。仁科满足地点了点头。   “真好,好不容易才看到你的笑容了。”   他这么一说,花惠才发觉自己竟然在笑。   到了公寓,已经过了晚上8点了。仁科送花惠到了房间门口。   “今天真是谢谢了。”花惠低头道谢。   “你没关系的吧。”仁科问。没关系,她回答。   进入房间,打开灯。室内的空气冰冷刺骨。明明自己是早上出的门,但却感觉像是很久没有回过家一样。   花惠坐下来,用毛毯把自己裹起来,双手抱膝,开始回想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天。在树海被死亡所诱惑,遇到仁科,还有那碗好吃到令人感激的鳗鱼饭。   仁科说的话正一句一句在她脑海中苏醒。   “要是你死了,我肯定会伤心难过的。”   想起他的话,花惠心中突然有了一股勇气。   但是——   这股勇气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明天要怎么生活下去呢?只是想想这些,一阵绝望的感觉就包围了花惠。没有钱,也没有工作。拖着这副身体,想去陪酒都不行。估计现在已经过了能做人流的时间了吧,这样的话只能把孩子生下来了。   没用的,花惠想。刚才那阵像是勇气的感觉,也不过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花惠埋着头。不久,那种身在树海的感觉又回来了。海中中浮现中母亲的面庞。果然,我也想去那里啊——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花惠慢慢抬起头,从包里把手机拿出来。上次接到电话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呢?看了看来电显示,是自己不认识的号码。   接了电话后,对方说:“我是仁科。你还好吗?”   花惠想起来,在下车之前,他曾经问过自己的电话。   花惠一直没有回答,仁科在电话那边焦急地问:“喂喂,町村小姐,听得见吗?”   “啊……是。我听得见。”   “太好了。你还好吧。”   花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那么沉默着。不久,对方又说:“你还在吗?”   “仁科先生,那个……”   “怎么了?”   “对不起。我,我,我一点儿都不好。果然……果然还是没办法……真是对不起。”   隔了几秒钟,仁科说:“我现在去你那儿。”然后就挂了电话。   差不过1个小时之后,仁科来了。他在便利店买了热的饮料和三明治。   花惠喝着装在塑料瓶里的热柠檬汁,感觉自己身体从里到外都暖了起来。   “我的病人里有一个孩子,我特别在意他。”仁科说:“出生的时候心脏就不好,经常出现脉率不齐的状况,如果那天突然死了都不奇怪。所以我在休息的时候,会尽肯能去看看他的样子。今天我去的时候,那孩子特别精神。然后他转过来这么对我说:‘我现在挺好的,医生,今晚上你就去担心其他人吧。’我还在想这孩子在说什么呢,那个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起了你。然后回想起来我之前要过你的电话号码。”他露出白白的牙齿,接着说:“看来给你打电话是正确的选择啊。”   一股热流在花惠心中升起。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人对自己如此温柔。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仁科赶忙把面巾纸递了过去。   “仁科先生,你为什么不问我想自杀的原因呢?”   他的脸上显出困惑的表情。   “这个不是可以给一个刚认识的人讲的话吧。人啊,不会因为那么随便就会求死的。”   真是个诚实的人,花惠想,说不定他不管遇到谁都会认真对待,一直履行着严谨的生活方式。   花惠看着仁科的眼睛。“可以听听我的话吗?”   他坐正了身子,挺起脊背。“洗耳恭听。”   就这样,花惠开始对一个刚认识的人讲起了自己漫长的故事。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取舍,所以不管大事小事都全部讲了出来。前后分段不明,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讲的话不好懂,但仁科还是忍耐着全部听完了。   花惠说完了以后,他一时没有讲话,而是盯着墙壁看了良久。眼神犀利,欲言又止。为什么他现在如此的认真,花惠也不是很明白。   一会儿,仁科大大的叹了口气,转向花惠。   “确实很不容易啊。”他脸上浮现出了温暖的笑容。“但总之,请先不要急着寻死。”   “……我要怎么办才好呢?”   但仁科却看向了厨房。“你自己做饭吃啊,做得好吗?”   因为这个问题太意外了,花惠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   “也不是特别好,一般般吧。”   是吗,仁科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钱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万元的钞票放到了花惠面前。花惠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明天我们再继续聊吧,在这儿边吃饭边聊。”   “啊……?”   “我的晚餐基本上就是在医院的食堂你解决的,那里就没换过菜单,感觉有点儿吃腻了。所以我就想拜托你,这个就是食材费。”   花惠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感到十分不解。   “吃我做的饭么?”   使得,他微笑着点点头。“我晚上8点过来。那个时候能做好的吧。”   “我做的饭真的没关系吗?我可做不出太多花样儿来。”   “一般的就好。那种不容易处理的食物就不要买了。那么就拜托你了。”   花惠看了一眼放在眼前的一万元钞票以后,抬起头说:   “我明白了,我会试试看的。但请不要太期待就好。”   “不,我很期待哦。你能答应我真好。”说完,仁科站了起来。“那么,明天见。”   “啊,好的。”   等花惠站起来,他已经把鞋穿好了。说了句晚安以后就离开了房间。   花惠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仁科为什么要说那些呢?   她一边把钞票装进钱包里,一边想要做什么菜才好。他是医生的话,那肯定是吃惯了高级饭店吧。那种东西自己肯定是做不来的。   边想着食物的事情,花惠也觉得肚子饿了,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啊。正这么想着,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便利店的袋子上,那里面还有一个三明治。   我开动啦——她在心中对仁科说着,伸出了手。   第二天,花惠醒来时感觉心情特别好,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田端死后,自己就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好过。   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总觉得一切都像是梦一样。但证明这一切都是事实的证据,就是垃圾桶里面的三明治包装纸。   花惠从床上做起来,心想自己可不能这样有限,必须要为晚饭做准备才行。   花惠思考着菜单,一边在备忘录上写下必要的食材。虽然不多,但是自己还是有那么几道拿手菜的。今晚就决定做那些菜了。   决定好菜单以后,花惠去了超市买食材。半路上经过了麦当劳后,进去吃了一个汉堡才出来。自从昨晚上的鳗鱼饭以后,自己的食欲又回来了。   回到房间以后,花惠赶快开始点火烧菜了。真正用烹饪用具做饭的情况,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晚上8点过一点儿,仁科来了。花惠就像是把考试答案拿给老师看的学生一样,把菜端上了桌。筑前煮(译者注:日本的一道菜。以鸡肉为主,配上胡萝卜等各种蔬菜炖在一起。)、炸鸡块、麻婆豆腐、鸡蛋汤——完全是毫无章法的组合。但是吃了这些菜的仁科却不住称赞。   吃饭的时候,仁科说了些医院里孩子们的事情。这些事并不都是阴郁的事情,也有很搞笑的。有个孩子因为不想让自己的远足泡汤,所以谎报了温度计的结果,仁科说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花惠也笑了起来。   仁科也不是一个人所得起劲儿,也有花惠引出话题的时候。兴趣,喜欢的音乐,喜欢的艺人,经常去哪儿玩等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和花惠聊得这么开心,和田端都没有说过这么多。   “我吃饱了。拜托你真是太好了。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些家常菜了。”吃完饭后,仁科感慨地说。   “能合你胃口真是太好了。”   “真的很好吃。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还拜托你啊?”   “啊,明天也来吃吗?”   “是。可以的话,从明天起每天都来。”仁科说得很干脆。   “每天……”花惠愣住了。   “不行吗?”   “不,也不是不行……”   “那就拜托了。先给你这么多。”仁科从钱包里拿出钱放在桌子上。那是500元。“不够的话,告诉我就好。”   花惠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有些不知所措,正发着呆。这时候仁科说:“多谢款待,明天见。”然后就回去了。   一边洗碗,花惠一边想着明天要去书店一趟才行。去买本食谱,得让自己的手艺变得更好才行。   自那以来,仁科每天都去花惠家吃晚饭。而对于花惠来说,一天中的一大半时间都用来思考晚上该给仁科吃什么才好。但她不觉得麻烦,反而全心全意地在准备这件事。她从心底里觉得,能为一个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实在是非常幸福。   不仅做饭这件事让她每天都欢喜雀跃,仁科每天的到来也让她十分期待。如果仁科稍稍迟到一会儿,花惠就会感到不安,担心他会不会遇到什么急事来不了了。   就这样过了10天。那天晚上吃完晚饭以后,仁科一脸严肃,说有重要的话想要对花惠说。   “关于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我有些自己的想法。”他挺直脊背,直直地看着花惠的眼睛说。   花惠两手置于膝盖。“是。”   “虽然可以接受生活保障金,而且也不是说你自己一个人就不能把孩子带大,但我还是觉得这孩子有个父亲会比较好。如果孩子问起自己父亲的事情,你自己有没法好好解释的话就遭了。所以,我有个提议,让我做孩子的父亲怎么样。”   这一连串流畅的语句,内容却是之前从来没预先过的。花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那个,总之”仁科挠了挠脑袋。“这个提议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妻子,就算是求婚吧。”   看见她依然沉默着,仁科试探性地问:“不行吗?”   花惠用右手按住胸口,感觉心脏马上就要跳出来了一眼。她咽了下口水,调整自己的气息以后,终于开口了:“这,不会是……和我开玩笑吧?”   仁科一脸认真的表情。“不是玩笑,也不是谎言。”   “但,那也不行啊。因为同情所以结婚,怎么想都很奇怪啊。”   “我不是出于同情。这是我将自己的人生都包括在内,思来想去最终得到的结论。这10天以来,我吃了很多你亲手做的菜,也对你了解了不少。我是在此基础之上得出的结论。当然,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也只能放弃了。”   就像是久旱逢甘露一般,仁科的一席话彻底打开了花惠的心胸。如同做梦一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真的是一种奇迹。   花惠低着头,分体不住的颤抖。   “你怎么想的?”仁科问她:“能告诉我拒绝的理由吗?”   她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敢相信……”单是说出这几个字就让她筋疲力尽了。眼泪喷涌而出,这样喜悦的泪水,已经太久没有过了。   仁科站起来,来到花惠旁边,轻轻地把她揽入怀中。“以后就拜托了哦。”   花惠的心中涌起一阵温暖的浪潮,她也伸出手抱住了仁科。   花惠想,为了这个人,我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   第十六章   通话结束以后,她把红色的手机扔到了床上。毛毯是红色的,枕头也是红的。   电磁炉上的红色水壶开始冒蒸汽,井口纱织关掉了火,慢慢地将热水倒进放着茶包的杯子里。不用说,茶杯也是红色的。   她坐了下来,把头痛药送进嘴里后喝了口红茶。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感觉头重脚轻的,或许是快变天了吧。每次变天,她都会这样。   她叼了一支烟,点了火。果然是一点儿味道都没有。但即便这样她还是不停得吐着烟。   刚才在电话中的男性同事说的话依然在耳边回响。   “你又请假?我说你啊,就应该趁着还能装年轻的时候多赚一点才对。”   纱织“哼”了一声。真是多管闲事,到时候去其他店上班就好了,再说本来就有很多男人喜欢老女人。况且,客人被脸色苍白、臭着脸的女人吹喇叭也乐不起来吧。   她眉头紧蹙,用手指按摩太阳穴。这时,床上的手机响了,估计是店长打来的吧。   她起身把香烟在烟灰缸中熄灭了以后,拿起手机来。手机上显示了“日山”的名字。她当然不可能不理会。   “喂?”她接起电话。   “井口小姐,我是日山,现在有时间吗?”   “有的,怎么了?”   “实际上,有人想要知道你的电话,但不是陌生人,就是那位滨冈小叶子的前夫,中原先生。你之前也见过的。”   “是在守夜的时候……”   “对,就是他。可以告诉他吗?”   “他为什么想知道我的电话?”   “好像是关于小叶子的事情吧。我不能不经过你同意就告诉他,所以才来问你的。”   “具体是关于什么,你也不知道吧。”   “对,我也没问。中原先生说想直接和你谈谈。我可以告诉他吗?”   对方是滨冈小叶子的前夫,所以拒绝的话会很奇怪,而且她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好吧。”她回答。   “可以告诉他?”   “对。”   “好的,我知道了。你最近如何,身体怎么样?”   “马马虎虎吧。”   日山千鹤子关系了纱织的身体情况以后,说了声:“改天再聊”,然后挂断了电话。   她把手机放在桌上,喝着茶,同时想要回想滨冈小叶子的丈夫——中原这个人的长相,但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也许是那天晚上并没有好好看他长相的缘故吧。   喝完红茶,把红色茶杯放进洗碗台时,手机响了。屏幕上出现了陌生的号码。   她深呼吸后,接起了电话。   “喂,请问这是井口纱织小姐的手机吗?”电话那头传来的男声听起来十分耿直。   “对。”她知道对方就是那个姓中原的人。   对方先自报家门,纱织果然没有猜错。   “我有些很重要的事情想和你谈谈,不知道能不能约个地方出来见面呢?”   “可以是可以,但请问是什么内容?”   “见面后再详谈。请问你什么时候方便呢?我希望越快越好,因为很快就要开庭了。”   “开庭?”   “当然就是小叶子被杀的那起案子的审判。”   纱织心率飙升,“是和审判有关的事情吗?”   “不知道,也可能没有关系,但我想先和你谈一谈。”   “我和那起案件没有关系。”   “或许是没有吧。我这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就是想单纯地确认一下。”   “把事情闹大?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中原顿了一顿,“因为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不想惊动警察。还是直接和你见面会比较好。我觉得如果你被警察问东问西,也会觉得不舒服。”   他的语气很婉转,但简直就是在威胁,如果不同他见面,他就要报警。一阵阴云在纱织心中扩散开来,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喂,井口小姐,你还在吗?”因为她一直没有说话,所以中原在电话中叫她。“你听得到吗?”   “嗯,”纱织回答,“我听得到……”   “怎么样?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你愿意和我见面吗?”   虽然中原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态度,但是他的声音依旧直直穿透了花惠的脑袋。纱织很快就发现原因在自己身上。   她看着客厅的柜子,注视着柜子上的照片,下定了决心。   “我知道了,”她回答说:“我们见面吧。”   “好的,你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都可以……我今天请了假,所以今天也可以。”   “那今天见面可以吗?时间和地点你来定,我哪里都可以。”中原一口气地说道。   什么时候都可以,只是想不到合适的地点。听到纱织这么说,中原立即询问纱织的住处。她回答说,在吉祥寺。   “我等一会儿再联系你。”中原挂断了电话,可能在查询店家吧。   纱织抽着烟,等着电话。她不经意地看着烟盒,上面写着“吸烟有害健康——”的警告语。纱织有些生气,她从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抽烟,有时候一天可以抽两包。客人和她接吻时,时常会抱怨她嘴里有烟味,但自己的身体全然没有任何异常,只是觉得脑袋变笨了。如果抽烟会折寿,她希望能早早了结自己的性命。   无味的香烟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灰烬,正当她想要再拿出一根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中原打来的。   纱织接起电话,中原提议说6点在吉祥寺站附近的小酒馆见面。那家店纱织也知道。   “我知道了。”说完,她挂上了电话。   那家店在住商大楼的2楼,告诉入口的女店员中原的名字以后,她立刻被带进了包厢,一名穿着西装的男子已经等在那里了。她体型很瘦,脸也很窄,一头精干的短发。对哦,就是他。纱织可算是想起来了。   纱织进入包厢,中原站起来说:“百忙之中还让您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纱织简短回答。因为中原站着,所以纱织自己也不能坐下。中原似乎是发觉了这一点,“啊,快请坐。”然后自己坐了下来。纱织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就座。   “哪个,要喝什么了。一般来这种地方,都是点生啤的吧。”中原问。   “啊……那就生啤好了。”   “好的。”   中原按了手边的服务按钮,女店员很快进来,他点了生啤和毛豆。   店员离开以后,他问纱织说:“你有和小叶子一起喝过酒吗?”   “不,没喝过……”   “是吗?她酒量可是不错的。”   中原或许在营造一种轻松的环境吧,但是纱织仍然紧张到全身僵硬。和审判有关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请问,我可以抽烟吗?”她看着烟灰缸问。   “啊,当然了,您请便。”   纱织点烟的时候,生啤和毛豆端了上来。   中原和了一口啤酒,用手背抹了抹嘴,开始一年严肃地看着她:“你和小叶子说了些什么?”   “什么……谈话的内容,你看看杂志不就知道了吗?”   “关于偷窃的事情?”   “对。”她点点头,低头吐着烟。   “除此之外,还说了什么?”   纱织在烟灰缸里弹了弹烟灰,另一只手拿起杯子。   “说了很多,比如说兴趣爱好之类的。”   “原来如此。你的爱好是什么?”   “看电影……吧。”   “是吗,你是从以前开始就喜欢电影吗?”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不,我只是想你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是和谁一起去看电影的呢?和你朋友吗?”   “……老家?”   “是的,我听日山小姐说,你是在富士宫出生长大的。”   纱织没有理解现在谈话的方向,但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喝了口啤酒,然后想要抽烟,才发现那支烟已经快烧到过滤嘴的地方了。她赶忙在烟灰缸里熄灭了烟蒂。   “你有没有告诉过小叶子你在富士宫时候的事情?”   中原双眼发光,纱织知道,重点要来了。   “不太记得了,或许聊到过吧,但记不清楚了。”   “是吗?”中原偏着头,“我觉得这不可能啊。”   “为什么?”   “小叶子是为了采访关于偷窃癖事情,才认识你的吧。当然就会想要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癖好,既然这样,那自然就会说到你的过去吧。根据报道,你在十多岁的时候曾经自杀未遂,也就是说,在来东京之前,应该发生过对你而言很重大的事情。”   听到中原的提问,纱织后悔不已。自己不应该来这里,不应该来见他。   “井口小姐,”中原身体前倾,“能不能告诉我,你和小叶子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都没聊。”   “不可能的。可不可以请你坦诚地告诉我?”   纱织停住了伸向香烟的手,把烟盒放进包里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   “在电话中我也说过了。”中原说:“如果你不想说,我只能去警察局,吧我在富士宫说查到的一切都告诉警察,这样对你来说也无所谓吗?”   走向门口的纱织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中原说:“你去了富士宫吗?”   “去了。去了你老家附近,也见过了几个你的老同学,幸好很多人还留在那里,真是帮了大忙了。”   纱织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请先坐下来把。啤酒还没有喝完呢。”   要是就这样逃走,是无法解决问题的。纱织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富士宫第五中学,”中原好似在宣告一般地说:“是你的母校吧?”   “是啊。”   中原点了点头。   “和那位先生所说的一模一样。学校的名字是他告诉我的。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纱织没有回答,他接着说:“是仁科史也。”她仍旧沉默。中原说:“你果然是一点儿都不惊讶,对你来说,这个名字并没有出乎你的意料。”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是吗?但是你的同学却记得特别清楚。你和比你大一年级的学长仁科史也在交往。”   纱织的心跳顿时加速。   是哪个同学?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和史也交往的事情,但曾经有几个同学在街上看到过,后来还跑来问她。   “小叶子透过采访认识了你,不久之后,就在路上被人杀害,凶手是你前男友的岳父。我认为这不是偶然,不,不仅仅是我,任何人听了之后都会觉得很奇怪的。所以,井口小姐,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   “我什么都……”她想抽出一支烟来,但却掉在了地上。她慌忙地想要将起来,但手指发抖,根本拿不起来。好不容易将起来了,她回答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的声音也在颤抖。   “那我可以告诉警方吧?他们听了我的话以后,绝对不可能坐视不管的。警察在调查的时候,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纱织没有回答,想给叼在嘴里的烟点上火,但却因为手抖,无法打开打火机。只要一紧张,手就会发抖,这也是她无法成为美容师的原因。   “井口小姐,”中原叫了她一声:“在树海发生了什么?”   “啊?”她不禁抬起头,却和中原四目相对,她立刻低下了头。   “我听日山小姐说,你家里放着树海的照片,小叶子也拍了树海的照片。我必须告诉警察这件事,这样也可以吗?”   火终于点着了,她连着抽了好几口,但却感受不到任何味道。夹着香烟的手微微发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小叶子遇害的消息?”中原的话峰突然一转,“听日山小姐说,在案发之间,曾接到过你的电话,你说你看新闻才知道了时间。你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听说的?”   “应该是……在事件发生的那天后。”   “新闻中说,一名叫滨冈小夜子的的女性惨遭杀害吗?”   “是的,我听到了以后还吓了一跳。”   “那就太奇怪了。”中原歪着头说:“我问过小夜子的父母,没有任何人是看到新闻之后才打电话向他们询问情况的。我觉得这很不对劲儿,所以就在网上查查当时的报道。结果报道上只是提到有人发现一名女子倒在血泊中,被送往医院后确认死亡而已。根本没有提到姓名。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应该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因为她的驾照和手机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都被抢走了。警察应该是在调查了附近的居民之后,才查出了她的身份,但并没有向外界公布。刑警找到我之前,我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小夜子的父母也是一样。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为什么你看到的新闻中出现了小夜子的名字。”   纱织再度想要逃离这里,差一点就对他说:“你想报警那就去啊!”但是一想到被可怕的警察团团包围,被追根究底地询问,就不由得觉得害怕。   “井口小姐,现在这样,我觉得有些愧对于小夜子。”他的语气十分沉重:“也许你已经知道,我和她曾经有过十分不堪的经历,我们也因此而离了婚。在那以后,我一直在逃避那些痛苦的回忆。但小夜子不一样,她没有逃避,而且还勇敢直面一切,为了避免相同的惨剧而努力。我认为这起事件也是因为她的奋斗而发生的,所以,不管怎样我都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井口小姐,算我求求你,我想你保证,即使你所隐瞒的是违法行为,我也绝对不会去报警,也不会告诉第三人。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真的拜托了!”他双手放在桌上,深深低下了头。   看到他这副样子,纱织只觉得坐立难安。她从滨冈小夜子哪里听说了,这个男人曾经经历了多大的痛苦。如今,面对小夜子的惨死,他想要知道真相也是当然的。   她的耳边响起了小夜子的话。   “我可能没有能力去做什么,也没有那个自信去拯救你。但是如果你在寻找答案,我的经历或许会对你有所帮助,帮助你一起找到答案,可不可以就这样告诉我呢?”   如果自己没有被这番话打动的话,眼前的这个男人或许也不会这么痛苦。自己果然是罪孽深重啊,就应该早早从这个世上消失才对——纱织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不禁这样想到。   第十七章   由美的公司位于饭田桥,是一幢矗立在目白大道旁的高层大楼。这栋楼虽然有四部电梯,但永远都挤满了人,每次都要等很久才能来。好不容易挤进去,也会在好多个楼层停留,这样每次又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到达想去的楼层。下班时间这种状况更是严重,电梯你全是准备回家的员工。   现在就是这样的下班时间。要是选其他时间就好了,由美忍不住在拥挤的电梯里想道。   终于到了一楼,由美简直就是就像是被人潮冲出来一样走出电梯,但之后和那群想回家的人走向不同的方向。他们都要去员工出口,但由美要去正面的大门。   在天花板巨高的宏伟大厅里,摆放着几张沙发,史也就坐在那儿。他虽然穿着西装,但是没有系领带。看到由美以后,他轻轻挥了挥手。   由美在史也的对面坐了下来,史也说:“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叫出来。”他的表情极其犹豫。   差不多三十分钟前,由美接到史也的电话,说他有要紧的事情对由美说,问可不可以等一下去她公司找她。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由美的公司。   “我这一阵子都很闲的,但正好今天要加班,如果你能晚来一会儿的话,我们可以去外面一边喝咖啡一边聊啊。”   “不,不巧我没那么多时间。今天晚上有人会来找我,我必须在七点之前回家才行。”史也看着表说。   “是吗?是我认识的人吗?”   “不,是你完全不认识的人。”   “哦,”既然自己不认识,由美就彻底失去了兴趣。“你找我有什么事?”   “嗯。”史也双眼下垂。她果然没有精神啊。   “真是抱歉,给你添了那么多麻烦。”史也小声地说。   由美叹了一口气,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头。“既然这样,你就实话实说啊。”史也抬起头,由美紧盯着史也的双眼说:“你有事情瞒着我,对吧?”   他抿着嘴,眨着眼睛,点了点头。   “所以呢,你今天是来把话说清楚的吗?”   “不,”史也摇了摇头,“这事儿说来话长,而且也不是在这种地方能说的事儿。”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面拿出了一个信封。“等会儿,你看一下这封信。”   由美接过来,发现这信封比她想象的还要厚重,里面应该有好多张信纸。   “现在看不行吗?”   “最好不要。你等之后没人的时候再看。”   “为什么啊……”   由美低头看着信封,上面写着“致由美”。她的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里面写的显然不是什么能让人开心的事。   “你现在就没话对我说了吗?”   史也用力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直视着她。   “我只想说一点。希望你不要责备花惠,她没有任何过错。”   “但是……”   “你们猜想的没错,阿翔不是我的孩子,但花惠没有骗我。我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她已经怀孕了。”   “你已经喜欢她到了连这种事情都无所谓的地步了吗?”   他的表情瞬间缓和了下来。   “虽然我也想直接这么承认,但很遗憾,事情不光是这样。你要是看了信,就能知道其中的缘由了。”   “信上有写?”   “虽然不是那么详细,但是你应该可以猜到。”   由美紧紧握着信封,她完全无法想象信里的内容。   “由美,”史也说:“还请拜托你帮我照顾大家。花惠,阿翔,还有妈妈。我只能拜托你了。”说着,他对着由美深鞠一躬。   由美睁大了眼睛,看着哥哥。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拜托我?哥哥,你要出远门吗?”   史也尴尬地移开视线,然后再度看着她。   “是啊,应该会的吧。”   “要去哪儿?你说清楚啊!”   史也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手表之后就站了起来。“哥哥!”由美叫了一声,她知道周围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但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要保重。”说完这句话,史也大步迈开了脚步。   “等等……你等一下啊。”由美赶忙醉了上去,在大门前抓住了哥哥的手臂。“你怎么能这样?快把话说清楚。”   话说了一半,由美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了哥哥的眼神。双眼充血,眼含泪光。   “由美,真的对不起。”   “哥哥……”   史也甩开由美的手,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再度向前走去。   望着哥哥离开的背影,由美突然回想起了遥远的记忆。   那时候,由美还是小学生。   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哥哥悄悄跑出家门,他没穿校服,背了一个包。由美透过窗户,看着哥哥离开。   等哥哥回来已经是晚上了,一看到他,她就立刻觉得哥哥变了一个人。   曾经开朗、善良又温柔的哥哥在那天之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或许别人没有发现,但由美很清楚,只不过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由美看着信,她想这信上肯定写了那天发生的事情。   第十八章   下了电车后,中原看了看时间,离七点还有一会儿。   出了车站,他缓缓走在街上,欣赏周围的景色。这是他第一次来柿木坂,街道两旁有不少精致的房子,而且估计是这一片没有收到过空袭的关系,所以还有几栋颇有历史感的房子夹杂在其中。这一带绿意盎然,除了小道旁的树木意外,许多人家的庭院里的树也都是枝繁叶茂。   仁科史也的家位于街道的最深处,是一栋白色为主的房子,大门的铁门上雕刻着几何图案,透过门可以看到通往玄关的楼梯。   中原抬头看了看房子,用力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按响了门铃,可以隐约地听到从屋内传来的电铃声。   随着玄关的门被打开,身着黑色衬衫的仁科史也出现了。他对中原鞠了一躬,说了声“请进”。   中原打开铁门,走了进去。他在楼梯上与史也面对面。   “前几天真的非常感谢。这次又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真是非常抱歉。”   “您这是哪里的话。”仁科微微摇头说,然后又伸出右手将中原引向屋内。中原说了声“打扰了”,然后进入了房子。   仁科的太太站在门内。中原从他们寄给小叶子父母的信中得知,她叫花惠。   “欢迎欢迎,请快进来。”她努力地保持微笑,但表情依旧十分僵硬。她的年纪应该比仁科稍微小一些,和昨天见到的井口纱织相比,她给人很朴素的感觉。   “突然上门打扰,真是非常抱歉。”   沿着走廊为屋内走,立刻被带到左边的房间。茶几旁边放着藤椅。通过玻璃窗,可以看得到外面不大的院子,院内还有一辆三轮车。   “你们有一个孩子吧。”   “是的,我们有一个儿子。今年4岁了,调皮得让人头痛。”仁科回答。   “现在他在哪儿?”   “送去托儿所了。如果有小孩在家里乱跑,恐怕就没办法好好说话了。您请坐。”仁科请他坐下来。   “谢谢。”中原坐下来后,仁科坐在了他的对面。   中原将室内打量了一番。书架上放着几本实用书籍和小说,还有一些图画书。柜子上放着漂亮的花瓶和玩具机器人。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家庭,中原想。仁科史也和井口纱织不太一样,他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后,建立了一个十分普通的家庭。   “你们住在这儿多久了?”   “差不多三年了吧。”   “这房子真不错。”   “谢谢。当时买了二手房,稍微装修了一下。虽然想买再大一点儿的房子,但是手头预算有限。”   “不不。您怎么年轻就能买房子,真是很了不起。”   “是这样吗?”仁科稍微偏着头说。   不难想象,现在仁科史也的内心充满了焦躁和不安。之前中原和他在饭店的咖啡厅见面的时候,史也就应该察觉到中原已经掌握了和事件有关的重要信息。既然中原提出有重要的事情希望面谈,那么他自然会担心对方到底已经掌握到了何种程度。   中原想要开口时,响起了一阵。“请进。”仁科应声,门打开了。花惠走了进来,手中的托盘上放着咖啡杯,咖啡的香味飘了进来。   在把咖啡放在中原面前的时候,中原注意到花惠的手微微发抖。“谢谢。”中原小声地说。   她把咖啡放在丈夫的面前,然后冲着中原行了一个礼后,走出了房间。中原稍稍松了口气,他觉得如果花惠不在场的话,会比较容易开口。   加了牛奶之后,中原喝了一口。他看着仁科的脸说:“我可以进入正题了吗?”   仁科端正坐姿,挺直脊背说:“好的。”   中原从文件包里拿出一本杂志,上面还贴着粉红色的便签纸。他把杂志放在茶几上说:“请您打开贴了便条的那一页。”   仁科有些惊讶地拿起杂志,打开了那一夜之后,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偷窃癖……吗?这个怎么了吗?”   “这是小夜子……滨冈小夜子生前最后的一篇报道。”   仁科瞪大了眼睛,然后一言不发地开始看了起来。他的表情越加严肃,似乎是知道了中原的用意。   看完之后,他抬起头,整个人似乎在放空一般。   “如何?”中原问。   仁科没有说话,他垂着眼睛。中原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纠结。   “这篇报道中介绍了四名患有偷窃癖的女子,”中原说:“其中有一位您认识,而且很久之前,曾和你关系亲密。你知道是哪一位吗?”   仁科抱着胳膊,紧紧闭着眼睛。他似乎在冥想,又好像是内心在翻江倒海。中原决定等等他,因为他猜想眼前这个男人应该已经下定决心。   仁科终于睁开了眼睛,双手放在腿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第四名女子吗?”   “是的,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继续活在世上。你竟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仁科咽了咽口水,中原看着他说:“她是……井口纱织小姐。”   仁科并没有显出慌乱的神情。“对,你们见过了吗?”   “昨天见过。起初她不愿意说实话,但我说,只要她肯告诉我一切,我就不会去主动找警方。这样,她才终于开了口。”   “是吗?她肯定十分痛苦。”   “而是一年来,她一直痛苦地生活着。她说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轻松,也从没有发自内心地笑过一次。”   仁科低着头,紧紧抿着嘴唇。皱着眉头的脸上全是痛苦。   中原拿回了杂志。   “她对小夜子也没有立刻就敞开心胸。但听了小夜子说自己的女儿年幼遇害,之后每天都很痛苦的事情以后,她觉得继续隐瞒是一种折磨,于是决定只告诉小夜子一个人。”   仁科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说:“不好意思。”他起身把和隔壁房间之间的门拉开了。   “我希望你也一起来听。”仁科对着隔壁房间说,之后回头看了看中原问道:“可以的吧?”   隔壁好像是餐厅,花惠就在那里。既然只是隔了一扇门,那么她应该已经都听到了。   花惠带着一脸歉意走了进来。仁科坐下后,花惠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您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了吗?”中原问。   “听到了。”她轻声回话,面色铁青。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对您来说,也会是很难接受的内容。”   没想到仁科在一旁插嘴说:“不会,内人已经知道了。”   “您自己告诉她的吗?”   “不,我需要向您解释一下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是吗?知道了您太太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我的心中稍稍轻松了一些。老实讲,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正觉得很困扰呢。”   “您从她……从纱织口中得知的时候,想必非常惊讶吧?”   “对,”中原看着仁科的双眼说:“我一时难以相信。”   “我想也是。”仁科也回看着他说:“我现在明确地告诉您,或许那其中有些误会或记忆错误的地方,但纱织对您讲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所以,你们……”   “对,”仁科点了点头,目光坚定:“我和纱织都是杀人凶手。”   花惠用力地垂下头,泪水随之决堤。   第十九章   等纱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注视着螃蟹罐头。螃蟹的图案十分鲜艳,她摇了摇头,立刻转身离开。她根本就不喜欢螃蟹。   她突然发现,大概是因为天气并不冷,但自己却穿着长袖衣服的关系,而且这衣服的袖口很宽,这种款式的衣服是最适合偷窃的了。她把一只手申请货架的最里面,迅速把一个罐头放进袖子内侧,然后又拿了一只罐头。准备把罐头放进购物篮里时,还假装犹豫一下,再返回货架。这样,即便是保安看见,也不会察觉到其实袖子里藏了另一个罐头。她用这种方法偷了很多东西,就算是在大型的化妆品店也是屡试不爽,以前她从来没有买过口红。   她走向盒饭和熟食区。这里顾客很多,所以几乎没法偷窃,所以心情也不会起伏。每个地方都应该加强警备才对啊。她的脑海中出现了和自己行为相矛盾的想法。   她盯着食物看了几分钟,完全没有任何想要买的东西。她不想付钱买东西吃。今天只是看到天色渐暗,不知觉地出了门,但其实根本没有食欲。   纱织把空的购物篮放了回去,离开了超市。每次走出去的时候,她总是感觉到非常不安。虽然没偷什么,但总是很担心会被保安叫住。   买完菜的家庭主妇都要匆忙回家,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但回到家的时候,等待她们的肯定都是温暖的氛围。那是和自己完全无关的生活。   纱织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迷了路的小狗。   今天中午,她接到了中原道正的电话,说他今天晚上要去仁科史也的家。她只能回答:“是这样啊。”她没法阻止他。中原之前只是保证他绝对不会告诉警察或者其他人,但仁科史也并不是所谓的“其他人。”   也许他们现在正在见面。不知道见面之后,现在聊到哪儿了。会不会想滨冈小夜子一样,说服仁科史也去自首呢?   她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中原听完了沙织花了很长时间讲完的话以后,有好一阵子都说不出话来。虽然他猜到了一部分,但在亲耳听到以后,似乎还是收到了很大的震撼。   “您前妻在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听了刚才的事情。”沙织告诉中原。他听了以后,深表遗憾地沉默着。他也许在想,如果小夜子不知道这些事情的话,或许就不会遭到杀害。   没错,当初不应该告诉滨冈小夜子的。21年前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自己必须要遵守下去。   当初滨冈小夜子透过精神科提出希望进行采访的时候就应该果断拒绝才是,但因为院长说,希望有更多的民众了解认识偷窃癖的真相,才拜托她接受了采访。她在第二次服刑刑满释放后,在律师的介绍下开始到那家诊所就诊。那家诊所在治疗酒瘾和毒瘾方面很有经验,但沙织并不觉得那里的治疗对自己有什么明显的效果,她持续就诊的原因,只是想让外界认为她已经开始改过自新了。   滨冈小夜子这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妙的气场,一双要强的眼睛隐藏着些许忧愁。被她注视的时候,会看到心神不宁的,担心一切都会被她看穿。   你的成长过程顺利吗?至今为止,你过着怎样的生活?为什么要偷东西?滨冈小夜子的问题五花八门,沙织小心谨慎地回答每道问题。虽然她不想说谎,但也不能说出一切的事情。   采访结束以后,滨冈小夜子的脸上显出一种无法释然的表情:   “我不明白。到目前为止,我采访了很多位患有偷窃癖的女性,通过采访也多多少少可以了解到她们的心情。虽然每个人的情况不相同,但她们都是为自己而偷,可能是出于逃避,也可能是为了追求某种快感,每个人都很看重自己。但是你却不一样,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套住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知道。”沙织偏着头说:“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这时候,滨冈小夜子问了她对未来的打算。   “你今年36岁了,还很年轻,以后是想结婚或者生孩子吗?”   “我不想结婚,至于生孩子……我没有当母亲的资格。”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她无法回答,只能默默低下头。每当看着滨冈小夜子的眼睛,内心就会无法镇定,更无法保持平静。   那天就聊了那么多,滨冈小夜子就离开了。但过了几天,又接到了她的电话,说希望能再见一面。早知道当初应该拒绝的,只不过沙织还是答应了。也许沙织自己也想要见她。   滨冈小夜子问沙织,可不可以去她家,因为有东西想要拿给沙织看。沙织没有理由拒绝。   “你的事我一直有些在意。”沙织去了滨冈小夜子的家里,和她面对面坐下来,滨冈小夜子这么说:“偷窃癖不重要,那只是表象,我认为你内心隐瞒的更巨大的东西一直在折麽着你。”   “就算这样又怎么了?”沙织说:“和你有多大关系?”   “我果然没猜错。”   “那又怎样?”   “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为什么?因为这样能使得报道更好看吗?”   滨冈小夜子摇了摇头。   “在之前说到关于偷窃的事情时,你说自己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我问你原因,你没有告诉我明确的理由。当时听你最后说,自己没资格当母亲时,我想会不会那件事才是根因。因为我也和你一样,再也没有资格当母亲了。”   沙织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看着她的脸,滨冈小夜子说出了令人震惊的往事。   11年前,她8岁的女儿惨遭杀害。滨冈小夜子还拿来了当时的报纸。   滨冈小夜子平静地诉说着,但那起事件的残酷性,已经家属们在破案和审判的过程中感受到的痛苦,都让沙织感到心痛,她很纳闷经历了那么多苦痛的人,为何可以这样心情平静地叙述这些往事。   滨冈小夜子说,她的心情无法平静。   “单单想起那件事,已经无法在涌现任何的波澜了,现在已经心如死灰。每次回想起来,都很自责为什么当时吧女儿留在家里面,觉得自己无法保护女儿,所以也就没资格再去当母亲了。”   这句话深深刺进了沙织的心里,也进入了她的类型深处,触碰到那深埋了多年的,自己已经无力去解决的忧伤。因为实在是太痛了,她几乎开始头晕。   “我可能没有能力为你做什么,也没那个自行可以拯救你,但如果你在寻求答案,我的经验或许给以帮到你,协助你一同寻找答案。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沙织感到内心深处有一股暖流,小小的涟漪现在已称为惊涛骇浪。心跳加速,她感觉呼吸困难。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没法克制自己的情绪,用双手捂住了自己了脸嚎啕大哭,身体不禁跟着抖动。   滨冈小夜子走到她身旁,抚摸着他的背。沙织把脸埋进她的怀里。   史也上了高中后,两人仍旧在交往。不久之后,因为想要单独相处,所以就没有约在外面,而是在沙织的家里。因为父亲洋介即便是假日也不在家,所以有很多机会。他第一次去沙织家的时候,两个人接了吻。那是沙织的初吻,也是他的初吻。   沙织从来没有把史也的事告诉洋介,因为每次都让史也在洋介回来之前就离开,所以他们从来不会撞见。   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自然难以控制心中的欲望。而且他们二人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期,史也特别喜欢触碰沙织的身体,而她也并不讨厌。   有一次,他们两个躺着看电影。那是一部爱情片,有不少性爱场景,女性裸体的画面也多次出现。沙织每次看到这些画面就坐立不安的,她也知道身旁的史也也情绪高涨。   电影结束后关了电视。平实的他们会讨论观影的感想,但那一次却不同。史也抱住了沙织,和她接触后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问她:“要不要试试看?”   她立刻就明白了史也的意思,不禁心跳加速,甚至感到难以呼吸。   看到她没有回答,史也又问:“不可以吗?”看到他露出了有些受伤的表情后,沙织觉的很对不起他。   “我有些怕。”沙织说。   史也想了想说:“那我们就试试看,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   不行是什么意思?沙织忍不住想。是说自己会讨厌?还是无法顺利进行呢?但她没有问出口,因为她喜欢史也,所以不想让他为难,也更害怕史也会因此而不再喜欢她。   “嗯。”她点了点头,史也也松了一口气。   他们来到沙织的床上,一丝不挂地拥抱在一起。沙织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心想史也也一定会处理。那天,他带了安全套,在各方面都准备得很妥当。   但他也是第一次,所以自然不会有什么老道的经验。事后回想起来,可能是沙织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完全僵住了,史也之知道很用力地进入她的身体,所以沙织只感觉很痛。   即便是这样,史也还是满头大汗地在沙织体内达到了高潮。对她来说,这是十分痛苦的第一次,但看到他满足的表情,也不由得觉得高兴。史也问她“感觉如何?”她只好回答说:“我也不太清楚。”   那天以后,他们每次见面就上床。不,正确的说,是只有在能上床的时候见面。因为只有安全期的时候才能做爱。   史也第一次带去的安全套是网球社的学长给他的,因为已经用完了,所以必须要用其他的避孕方式。沙织完全理解他没有勇气去药店买安全套的心情,也不知道店员会不会卖给他。   沙织根据生理期的计算,把危险期告诉史也。史也每次都避开危险期去她家,然后上床做爱,他们深信这样做的话就不会怀孕。   暑假以后,沙织觉得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她经常想吐,嘴里时常能感受到胃酸的味道。她以为是自己喝了太多冷饮了。   不久以后,她就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月经已经很久没来了。   不会吧!沙织想。他们应该是一直避开危险期的,所以不可能怀孕才对的。沙织看着日历,往回数他们做爱的日期。   当时的沙织并不清楚,如果没有每天量基础体温,就无法正确预测排卵期这种理所当然的知识。她的生理期一向都特别准,所以她认为如果是生理期刚结束,就不会有问题。   万一真的怀孕了该怎么办——这种不安感真的快要压垮她了。   这个时候,她接到了史也的电话,说他要去参加网球社的集训,所以沙织一个星期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他异常兴奋地说着集训时发生的事情,沙织却心不在焉地附和着。   “你怎么了?好像很没精神啊?”史也果然开始担心了。   “不,没什么。估计是有点儿中暑吧。”   “那可对身体不好,你要小心哦。对了,之后你想干嘛?你的生理期已经结束了吧?”   也许应该告诉他,生理期还没来。但沙织说不出口,如果告诉他自己可能怀孕了的话,他肯定会很困扰。   “嗯,结束了。”沙织脱口而出:“所以明后天的话应该没问题。”   “是吗?已经过了危险期了吗?”   “对,没问题的。”   “好的,那怎么样呢?”   听到史也阳光的声音,沙织想,至少在和他见面的时候先不要胡思乱想,要和他一起度过美好的时光。而且,目前还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怀孕了。   几天后,月经还没有来。在暑假结束的时候,她确信自己怀孕了。虽然一天比一天确信,但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更不敢告诉史也。   “沙织,你瘦了吧。”9月中旬,洋介这么问她。父亲一直都很晚回家,他一个人吃晚饭的时候突然问了这么一句。虽然是沙织做的晚饭,但她因为孕吐所以完全没有食欲,几乎没有吃饭。   “没啊。”她一边洗碗,一边回答。   “是吗?看觉你看起来特别憔悴,备考高中这么辛苦啊。不要太勉强了哦,把身体搞垮了的话就太划不来了。”   父亲温柔地对沙织说,她不敢直视父亲的脸。洋介的工作太过辛苦,沙织也不由得为他感到担心,但正因为是为了家人,也就为了自己的女儿而努力工作,所以感到心痛不已,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是对父亲的背叛。   自己绝对不能让父亲伤心。一旦洋介知道了事实,肯定会怪罪史也,绝对会找到史也的加盟,和他的父母理论,到时候要怎么办?说不定永远见不到史也了。   怎么办?她没有答案,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她继续和史也见面,只是不是在自己家里。她告诉史也,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随时随地都可能回家。史也并没有怀疑她的说辞。   “而且,”沙织补充说:“在我上高中之前,先暂时不要做了吧。我想好好读书。”   史也没有发对,说:“就这么办。”   真正的原因,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身体。只要穿着衣服,肚子并不会明显,但身体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一旦脱了衣服,肯定会让他大吃一惊。   然而,她还是没有瞒过史也的眼睛。史也发现,她不仅外表有很大的变化,就连态度都变了。有一次,他突然大发雷霆的问: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沙织,你最近都特别奇怪,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说出来就好了。到底是怎样嘛,我们的关系就只是这样而已吗?”   “才不是呢,不是那样的。”   “那到底是怎样?你说啊!”   “因为……因为……”   沙织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哭了出来。她嚎啕大哭,泪流满面。   史也想赶忙把她带去没人的地方,但一下子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地方,于是,沙织说要他送自己回家。   “可以的吗?”史也惊讶地看着她的脸问。   “嗯。”沙织点点头回答,她决定要说出全部事实。   一进家门,再度面对史也的时候,沙织的心情竟然无比平静,也没有再流泪。   她看着史也的眼睛告诉他,自己怀孕了。她看到史也瞬间脸色苍白。   “没搞错吗?”史也的声音都变了。   沙织拉起衣服,然后将裙子往下挪了挪,露出了肚子。“你看,已经这么大了。”   他一言不发,或许是说不出来了吧。他的脸上露出了胆怯,沙织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   她把衣服穿好以后,史也终于说话了:“去医院了吗?”   “没。”   “为什么?”   “因为万一被爸爸知道了就完了,你也会倒霉的吧?”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说的全都对。   “我想,不知道能不能想办法流产,所以就去了图书馆,看了所有关于怀孕时期的注意事项,做了所有与其相反的事。比如激烈运动,让自己着凉之类的,但都没起作用。”   “那……该怎么办?”   “怎么办才好呢……”   一阵令人窒息地沉默。沙织看着史也,他一脸忧愁地低着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直了身体。沙织一直觉得年龄比自己大的史也很可靠,但不知道为了什么,这时候感觉他就像个弟弟一样。她对自己让史也这么痛苦看到抱歉,觉得自己一定要让他脱离这个苦难。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母性的话,那还真是讽刺。   “我想,只能等到最后了。”   听到沙织的这句话,史也抬起头问:“等到最后是什么时候?”   “只能等到孩子出生了。”她指着自己的腹部说:“既然没办法让他中途就出来,就只能这么办了。”   “然后……要怎么办?”   沙织深深吸了口气,“我会想办法的,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一定会好好处理干净,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你是说——”   “别说出来!”沙织捂住自己的耳朵,“我不想听。”   她只是漠然有这样的想法。但她极力不去想具体的细节。因为她知道一旦自己开始这么想的话,一定就回不去了。   然而,看到史也痛苦的样子,她下定了决心。只能这么做了。   对于这个提议,史也既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什么都没说就回去了。   沙织看了妇科相关的书籍,计算了预产期。如果顺利的话,2月中旬就能分娩。无论如何,这期间都不能被人察觉。学校到不是什么问题,校服很宽松,所以就说自己里面穿了很多衣服就好了。或许有的人会觉得自己胖了,胖了就胖了吧,让他们这么以为就好了。应该没有人会注意自己。到了初三以后,她的课余时间基本都和史也在一起,所以并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这是个个性沉闷,很没存在感的女生——可能大部分人都这么觉得。不,现在同学们都应该在专心准备考试才对。   沙织还必须考虑高中的事情。公立高中的入学考试在3月初,自己最近没办法专心,所以成绩有所退步,但决不能失败。   沙织摸着自己的小腹。考试那天,肚子会消下去吗?   新年过后,之前不太明显的外表变化越来越藏不住了。要隐瞒洋介并不是太大的问题,只要穿的宽松就好。而且他工作还是很忙,只有早晨和晚上才见得到。而且父亲也从来不会观察自己的下半身。   最大的问题就是学校了。上学途中穿着大衣遮住肚子,上课时就把大衣盖在腿上掩饰。每次到了体育课,就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请假,多亏有时候会遇到私立高中的入学考试,学校会寒假。从一月下旬开始,就很少去学校了。   时候回想,班上还是会有人会发现的,尤其是女生的眼睛和自觉都非常敏锐。之所以没人问她,一是不想扯上关系,二是也好奇她自己会有什么打算。如果自己站在相反的立场的话,应该也不会开口问当事人。   痛苦的日子持续着,每当她感觉快崩溃时,史也就默默地支持着她。他再次去沙织家里,但没有和她做爱。   他给沙织辅导学习,很有耐心,教得也浅显易懂。   只要沙织没有主动提及,史也就不会提到分娩的事情。他似乎也用自己的方法下定了决心。   2月初的时候,沙织告诉史也,时间差不多了。史也立刻露出了紧张的神情,眼睛发红,“大概几号?”   “不知道,但我看书上写的,时间快到了。”   “有什么打算?”   沙织停顿了一下说:“可能会在浴室吧,因为会流很多血。”   “我能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沙织皱着眉头说:“我没有经验,但一定要等爸爸出了门才行,这是最困扰的。”   书上说,分娩前会出现阵痛。据说那非常强烈的疼痛,她已经下了决心,无论怎样都要忍者。唯一的问题,就是万一在晚上分娩该怎么办。即使洋介已经睡觉了,也不能在浴室生产。到时候只能偷跑出家门,另找地方。也许可以在神社后面的空地上,铺一块野餐垫——她认真考虑着具体的方法。   “听我说,到时候我会帮忙。”史也一脸下定决心地说:“到时候你打我传呼机,我无论如何都会赶过来的。”   “不用了。”   “我会担心的。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且一想到你一个人在痛苦,我根本没法安心啊。”   史也的话让她发自内心地高兴。她确实很担心,不知道自己一个人时候能够应付得来。如果他在身边,不知道会有多安心。   “好吧,”沙织说:“到时候我会联系你的,谢谢你。”   实验露出难过的表情,紧紧抱住了他。   一个星期后,命运的日子终于到了。入夜时开始阵痛,她对洋介说,自己感冒了,想先上床睡觉,然后就钻进了被子。父亲没有怀疑。   阵痛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每次阵痛出现,沙织就痛得满地打滚,连路都没法走。虽然她想找史也,但对他目前的状况也无能为力,万一吵醒洋介就不好办了。   她担心自己不知道生产以后要怎么半,又希望赶快生出来,好结束这种痛苦,即使被父亲发现了也没关系。沙织陷入了天人交战的境地。   天亮了。沙织整晚都没有合眼,持续不断的疼痛让她浑身无力。这时,传来了敲门声。她费劲儿地回应说:“进来。”   门开了,洋介探头进来问道:“身子怎么样了?”刚问完,他立刻皱起眉头。“嗯?你怎么流了这么多汗。”   “没关系的,”沙织笑了笑说:“因为现在痛经很严重。”   “哦,是吗。那应该很痛吧?”一说到妇科问题,洋介立刻畏畏缩缩的。   “对不起,早餐我是没法做了。”   “没事,我会在路上买面包吃。”   确认洋介的脚步远去之后,她再度开始疼得打滚,努力忍耐不叫出声音。   没一会儿,她听到洋介出门的声音。沙织爬下床,在地上爬行,感觉就像是蛇一样的扭曲着身体前进,终于来到了电话旁边。她打了史也的传呼机,输入了约定的号码,14106——代表“我爱你”的意思。   挂了电话以后,她蹲了下来。整个人已经无法动弹。阵痛似乎已经到达了高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洋介出门的时候锁了门,她只好再度像蛇一样爬行,拼尽全力到了玄关。她伸出手,但感觉门锁离得很远。   终于将门打开了,史也立刻走了进来问她:“你还好吧。”她好不容易才挤出力气对他说:“去浴室。”   史也把沙织抱进浴室,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帮我把衣服脱下来,”沙织说:“全部……脱掉。”   “不冷吗?”   她摇了摇头。虽然现在是2月,但她已经没有经历去管冷不冷了。   她脱光了一副,坐在浴室的地上,忍受着不停袭击自己的阵痛。史也一直握着沙织的手。因为担心邻居听到声音,所以沙织一直把毛巾咬在嘴里。   史也不时地往她两腿之间张望,不知道是第几次张望时,他叫了出来。“啊!开得很大了,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出来了。”   沙织也有一样的感觉。疼痛已经超越的几项,她脑海里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好像是把整个人的五脏六腑都要掏空的疼痛袭来。她咬着毛巾大叫,史也拼命按着不停挣扎的她。   然后,疼痛瞬间消失了,有什么东西从大腿中间滑出了身体。   她感到一阵耳鸣,眼前模糊一片,意识朦胧,但微弱的哭喊声让她恢复了清醒。   沙织的上半身躺在走廊上,只有下半身在浴室里。她抬起头,看到只穿着内裤的史也手上抱着什么,粉红色的小东西。哭声就是从他手上穿出来的。   “给我看看。”沙织说。   史也露出痛苦的眼神。“还是不看的好吧。”   “嗯……但我还是想看看。”   史也犹豫了一下,让沙织看他抱着的东西。   史也抱着的奇妙生物,满脸皱纹,眼睛浮肿,头很大,四肢却很细小,还不停地手舞足蹈。   是男孩。   “够了……”沙织将视线从婴儿身上移开。   “接下来呢?”   沙织看着史也,“该怎么办呢?”   他眨了眨眼睛,舔了舔嘴。   “闷死他应该是最快的,只要捂住鼻子和嘴巴就……”   “嗯,那我们就……一起来。”   史也惊讶地开着沙织,她也回望着他。   史也点了点头,默默地将手放在婴儿的鼻子和嘴上。沙织也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沙织泪流满面,她看看史也,发现他也在哭。   婴儿很快就不在动弹了,但他们还是保持这那个姿势很久没动。   他们打扫了浴室,沙织顺便洗了澡。疲劳和倦怠已经到了极限,但现在还不能上床睡觉。   她换了衣服,来到客厅,史也已经准备就绪了。旁边放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说是从他家拿来的。   “还有这个。”史也拿出了一个园艺会用到的小铲子。   “这么小没问题的么?”   “虽然家里还有铲雪用的铲子,但没法带出门的。”   “嗯,那倒是。”   旁边放着史也沾满鲜血的内裤。他说已经料到了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所以带了替换的衣服。无论任何时候,他的准备工作都十分周到。   他们休息了一会儿以后就出了门。史也说,他可以一个人去,但沙织还是坚持要一起去。因为她不想把所有事情都交给史也一个人去处理。毕竟还是年轻人,即便是刚刚生产完的沙织也是可以行动的。   他们已经决定了目的地。在富士宫站搭乘公交车以后,在河口湖站下车,之后又一次搭了公交车。史也一路上都紧紧抱着背包,那个黑色的塑料袋就放在里面。   这是她第一次去青木原,自然也不太了解那是个怎样的地方,听史也说,是最适合掩埋尸体的地方。   “那里可是自杀圣地,听说只要在里面迷了路,就很难再走出来。只要埋在那儿,应该就不会被找到了。”他一脸愁容地说。   到了目的地以后,发现那里果然是个十分特别的地方。那是一片树海,无论看向哪里,都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他们沿着散步小路走了一阵子以后,确认了四周无人。   “要不就这里?”史也问。   “嗯。”沙织回答。   他从口袋里拿出钓鱼线,将其中一端绑在树上,然后对沙织说:“走吧。”之后就走向了树林深处。   他还带了指南针,看着指针慢慢前行。地面还有一些积雪,还有些地方地势不平,无法笔直向前走。   在钓鱼线用完的时候,史也停下了脚步。沙织看向四周,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史也用小铲子开始挖土,他说不需要沙织来帮忙。   泥土很硬,史也要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小铲子差劲泥土。但他也只是皱着眉头,默默地挖,终于在地上挖出了一个很深的,差不多有十多公分的洞。   他把用毛巾包起来的婴儿尸体从黑塑料袋中取出来,放在洞的底部。沙织隔着毛巾摸着婴儿,婴儿的身体很软,而且似乎还能感受到从婴儿身上发出的余温。   史也合掌哀悼之后,把泥土填了回去,沙织也一起帮忙,完全不在乎弄脏了手。   埋好了以后,他们再度合掌致哀。   史也带了照相机,在不远处对着那个地方拍了好几张照。他说,以后可能不会再来这里了。   “等相片洗出来以后,记得给我一张。”沙织说。   “嗯。”史也回答。   他们顺着钓鱼线,回到了刚才的散步小路。史也一只手拿着指南针,另一只手指着森林深处说:   “那里在正南方60公尺。”   沙织看着那个方向,又环顾了周围。她绝对不会忘记这里的。   这时,她发现自己的乳房涨得发痛。她摸了摸自己的胸部想,自己和史也应该是不会得到幸福的。   第二十章   “我想给您看件东西。”说完这话走出客厅的史也又回来了,同时双手还拿着一个矩形盒子,打开30厘米左右。他坐下以后,吧盒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它。他把盒子推到中原面前说:“您请看看这个。”   中原前倾身子,看向盒子里面,然后瞬间脊背发凉。里面是一把小铲子。   “这个是……”   “是的。”仁科点了点头说:“就是当时用的铲子。”   “你一直保留到现在吗?”   “对。”   “为什么留到现在……”   仁科微微一笑,然后歪着头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回家以后,就直接放进了书桌的抽屉里。这本来是我妈整修庭院时用的铲子,照理说应该是要放回去的,但我就是不想放回去。也许是因为觉得这把铲子很不吉利,所以不想让我妈碰它。”   中原再次看看盒子里面。那是一把金属的铲子,只有手柄的地方有油漆,以下的地方都已经生锈了。他想象着一名十多岁的少年在树海里用力握紧这把铲子挖洞的样子,旁边还站着一名少女,一名刚刚生产完的少女。   仁科盖上了盖子,吐了一口气。   “那时候做了傻事,但并不是只用一句话就能求得原谅的。有很多方法都可以解决那个问题,避免做出这种事情,当时就应该告诉家长才对。只不过因为担心被骂,担心和对方分手,就是为这样一些微不足道事情而感到害怕。不,我还担心万一这件事情被曝光,会影响到自己的未来。我被这种心理给捆住了。”   真的太傻了。他又重复了这句话。   “我在富士宫见到了井口小姐当时的女同学,”中原说:“据那位女同学说,当时班里都有传言说井口小姐可能怀上了。”   仁科惊讶地瞪大眼睛,叹了口气说:“果然还是被发现了,我还以为已经完美地瞒天过海了呢。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件事情没有被曝出来呢?”   “只有一部分人注意到了,但因为担心万一这件事被曝光,会影响到学校的评价。当时恰好是入学考试之前不久。”   “是么……原来如此。”   “那个女生说,好像班主任也察觉了。”   “啊!真的么?”   “虽然是发现了,但很可能是故意假装没这回事。很可能觉得学生都快要毕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当时的班主任是男老师。”   “……也对。”   “一旦被发现,你们的计划就没法完成,所以,周围人的冷漠等于是在背后帮了你们一把。”   不知道仁科是不是也有同感,他缓缓眨了眨眼睛。   “听井口纱织小姐说,在那件事情之后,你们交往了半年不到就分手了。”   仁科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点了点头说:   “因为我们没办法再用以前的的心情约会了,也没办法在发生性关系,我甚至不敢再去碰她,两个人说话也是越来越不投机。”   “这我听说了,井口小姐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说你们的感情已经被埋进土里了,这也是当然的结果。”   这句话貌似是深深插进了仁科的心口,他闭上了眼睛。   “分了手之后呢?”中原问:“看你的经历,你的现在十分出色,也有了稳定的家庭,21年前的事情没有对你产生任何的影响吗?”   仁科皱着眉头,歪着头,看着下方。   “我从没忘记那件事,一直在我脑海中盘旋,整天都在思考,到底怎么才能赎罪。之所以会去小儿科,就是想要多拯救一个即将逝去的小生命。”   中原点了点头说:“原来是这样,或许男人和女人还是不一样,毕竟生孩子的还是女人。”   “纱织,”仁科略带迟疑地问:“她很痛苦吗?”   “是啊,我刚才也说了,她这21年来一直都很痛苦,好几次自杀未遂。而且就像杂志里提到的,她也一直走霉运,婚姻生活很快就维持不下去,她唯一的亲人,就是她的父亲,也意外去世。她开始认为这所有的一切都和21年前的事情有关,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报应。”   “之后,滨冈小夜子女士找到了她吗?”   中原看着他,点了点头。   “小夜子听了井口小姐的讲述以后,劝她去之手,因为即便是刚刚出生的孩子,你们的行为也仍是夺取了一条人命,如果不面对自己的罪行,那么灵魂就无法得到解救。井口小姐也同意了小夜子的看法,但只是如果要公开一切,就会追究你作为共犯的责任,所以她说,没办法在未取得你的同意的情况下就去之首。至于小夜子又采取了什么行动,我想你是知道的。”   仁科紧握双手,放在茶几上。突然,他露出了温和的表情。   “你的推理完全证券,滨冈女士确实去了‘儿童医疗咨询室’,要参加那个活动基本上是需要预约的,但也有当天来参加的。正如你之前说的,那天是我当班,有十几名家长来咨询,最后进来的……就是滨冈女士。”   “她混进其他咨询者中去找你吗?”   “对。我问她,你的孩子有什么问题吗?她回答说,自己想咨询的是别人的孩子,不是自己的。我问他为什么当事人没有来?滨冈女士回答说,因为种种原因当事人自己无法前来。之后她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名字。您应该知道那是谁的名字了吧。没错,就是井口纱织的名字。滨冈女士说,她想要咨询的是这个女人说生的孩子的事情。”   中原看着仁科黝黑的面孔说:“您一定十分惊讶吧。”   “我一下子无法呼吸了,”仁科虚弱地微微苦笑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我当时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问她,您是哪位?”   “她怎么回答的?”   “她拿出了名片,说井口纱织找她商量这件事。”   “您怎么回应的?”   “我当时一片混乱,拿着名片整个人就僵在那里无法动弹。滨冈女士站起来说,希望等我冷静的时候再去联络她,然后就离开了。过了好久,我才终于能站起来。”   “然后你联络她了吗?”   “对,”仁科回答说:“见到滨冈女士的那天,我整个晚上都在烦恼,但既然她已经知道了真相,我就必须和她见面才行。第二天,我打电话给她,她说她想和我好好谈谈。于是我就就约她来我家。因为我认为视事情发展的情况,要让花惠也一同参与才行。”   “当时,你们订好了见面的时间对吧。”   “是的,约在两天后的晚上7点。”   “结果你们见到了吗?”   仁科眨了好几次眼睛,开始有些吞吞吐吐,似乎正在斟酌措辞。   “怎么了?你不是在两天后,在家见到了小夜子吗?”   仁科摇了摇头说:“没有,我没见到。”   “什么?”中原不禁大叫起来,“怎么回事?小夜子没来吗?”   “不,滨冈女士来了,但我临时有事请。我手下的一个病人突然有了状况,我一时间没办法离开医院。”仁科说完,转过头看着一直一语不发的花惠,对她说:“接下来的事情,还是你来说比较好吧。”   花惠整个人微微颤抖了一下,看着丈夫,然后又用那充满迷茫的眼神看了中原一眼,接着又离开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   “但我……”   “我也是后来听你说了以后,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所以,最好是有你来告诉中原先生比较好。”   花惠似乎有些紧张,一直不说话。   “这是怎么回事?”中原问。   “我前一天就告诉我妻子,晚上7店会有一位姓滨冈的女士来家里,”仁科开始说明:“至于来访目的,我在当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对妻子说,是关于我年少时发生的错误。因为内容不平常,所以我希望她能有个思想准备。但就像我之前所说,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无法在约定的时间回家,而且刚好滨冈女士的名片我又没带着,所以我就打电话回家,让妻子对滨冈女士说明情况。”   仁科看着妻子,用命令的口吻说:“接下来你来说,你这样不说话也解决不了问题,我已经说到这儿了,你也要有心理准备。”   中原注视着花惠苍白无力的脸,她稍稍抬起头,但没有看着中原。   “我没办法向我先生那样简洁有序地说明,”她声音如猫叫,还结结巴巴地说:“所以,我相信有很多地方您会有些听不懂,但您愿不愿意听我说?”   “如果我有不明白的地方,会随时发问的。”   “好,那就拜托您了。”   花惠清了清嗓子,小声开口了。   她确实不算是能言善道,也经常逻辑混乱,但中原每次东向她提问,也慢慢还原了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第二十一章   那天,花惠从早上开始就心神不定。她完全不知道这个滨冈小夜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到底是为什么要来家里。   是关于我年轻的时候犯下的错误——史也也仅仅是这么说了一句。花惠自然问了他详细的情况,他回答说时间已经晚了,然后就匆匆上班去了。   花惠现象了各种各样的情况,史也应该不可能放下什么天大的错误,一定是他自己说得很夸张。她只能用这样的方法安慰自己,只是很在意史也已经提前交代,要把阿翔送去托儿所这件事情。这果然是件很重要的事吗?   花惠很希望时间能过得稍微快一些,但又希望晚上永远不会来。她带着这样矛盾的心情度过了一整个白天。她在下午5点的时候把阿翔送去了托儿所,那家托儿所主要是针对单亲妈妈的,虽然花惠一开始很排斥,但是后来发现那家托儿所十分信得过,所以也就经常去了。   快到六点半的时候,她接到了史也的电话。因为患者的病情发生了严重变化,所以他没办法在约定好的时间回家。   “真的回不来吗?”   “现在还不清楚。如果接下来患者情况有所好转的话,我就能回来。但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出判断。”   “那要怎么办?”   “我想对方已经出门了吧,等她到了的时候,你先向她说明情况,请她改日再来。如果她说要等我,那就让她在客厅等着。我这边儿如果有任何变化,会马上给你电话。”   “好的。”花惠回答。   刚过七点,门铃就响了。打开门一看,一名女性站在门口。她自我介绍说,她姓滨冈。   这名女子一头短发,站得很笔直,紧闭的双唇显示出她现在有着某种强烈的意志,从她身上散发出不允许一丁点儿妥协的气场。   花惠转达了丈夫的话。   “我知道了,他的工作果然很辛苦,但是我也是下了相当大的决心才来拜访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在这里等他,看他能不能马上回来。”滨冈小夜子说话的时候底气很足,她的表情甚至有点可怖。   花惠带她来到客厅,虽然滨冈小夜子说不必刻意招呼她,但花惠还是给她泡了日本茶。   一会儿,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她听到玄关的门打开的声音,以为是史也回家来了。可她到玄关一看,父亲作造竟然在门口脱鞋。   “你来干什么?”她问。语气中包含怒气。   作造皱起眉头,脸上的皱纹也跟着扭成了一团。   “你怎么能这样说,史也可是告诉过我想来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   “我不喜欢你来,我今晚有很多事,请你回去。”   “不要这样嘛,我有事情要拜托你,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他脱下了破旧的鞋子,径直走进了屋。   “等一下,家里现在有客人。”花惠压低声音说,然后拽住了父亲的手,“所以拜托你,今晚就先回去吧。”   作造挠着脑袋说:   “我也没时间。那这样好了,我等一下,等个人走了我在说,这样总可以吧。”   估计又是来要钱的。一定是他在经常去的酒店里欠了太多帐,以至于别人连门都不让他进了。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那么你去里面的房间等,别来打扰我们。”   “好好,我知道了,那最好先给我瓶啤酒。”   这个老不死的,花惠在心里咒骂。   作造在餐桌前,花惠粗鲁地把一瓶啤酒放在他面前,连杯子都不给他。   “是什么客人啊,这么晚来。”作造打开瓶酒,一边小声地问。   “和你无关。”花惠冷冷地说。父女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叫造作“爸爸”。   差不多七点半的时候,史也打电话回来了。花惠告诉他说滨冈小夜子在家里等他,他好像有些慌张。   “我明白了,由我来解释好了,你把电话给她。”   花惠把电话交给了滨冈小叶子。   滨冈小夜子说了几句之后,把电话还给了花惠。   “您先生说,他不知道几点能到家,让我改天再来。虽然很是遗憾,但是也没办法,我今天先回去了。”滨冈小夜子起身准备离开。   这样的发展让花惠有些措手不及。她今天就是因为不知道会听到什么而担心了一天,如果现在滨冈小夜子就这么回去的话,自己就只能带着这种不安感活下去了。   花惠叫住了滨冈小夜子,告诉她史也对自己说了一句让人很有疑心的话,自己会在意,可不可以请她把事情告诉自己。   但对方没有点头。滨冈小夜子对她说,今天还是先不要听的比较好。   “即便你现在听了,也只能看到沮丧。至少等你先生在的时候再说也行,我这么说是为了你好。”   听到她这么说,花惠反而更加在意了。她一再坚持,说不论听到了什么都不会惊讶,也不会慌张,所以一定要现在知道。滨冈小夜子似乎也不再那么坚持了。   “好吧,反正你早晚都得知道,那我就先告诉你好了。你们夫妻也可以讨论下今后要怎么做才好。但我丑话说在前面,这真的是很令人难过的事情,虽然你说你不会惊讶也不会慌乱,这在我看来根本不太可能。”   “没关系。”花惠回答。因为她没办法在不知道任何事情的情况下就让滨冈小夜子离开。   “好,那我就说了。”滨冈小夜子注视着花惠的眼睛说:“我想告诉你结论,你丈夫是杀人凶手。”   听到这句话,花惠差点晕倒,整个身体都摇晃了一下。   “您没事吧?”滨冈小夜子问,“我看今天还是算了吧。”   “不,我没事。您请继续。”她调整呼吸,然后费力地说,事到如今,更要清楚地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于是,花惠从滨冈小夜子的嘴里得知了仁科史也和井口纱织,在二十一年前犯下的罪过。这所有的内容完全超出了花惠的心理准备和想象,因为打击太大,所以她真的是一片茫然。   “听到这些,你后悔了吧。”滨冈小夜子说完以后问她。   花惠确实是不想听到这些事情,但又不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而且,听了之后,他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她一直不懂,为什么史也救了自己。   在青木原第一次见到史也的时候,他说他算是去那里扫墓。那是二月,正好是他们当年把婴儿埋在树林里的季节,他大概是去悼念那个被他们杀死的孩子的吧。在离开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行为奇怪的女人,看起来似乎是要自杀的样子。而且,那个女人还怀孕了,这让他无法袖手旁观。   花惠终于发现,原来史也在发现自己的时候,也发现了前女友和他的孩子,他一定为过去犯下的错误而后悔不已,一直在烦恼如何才能弥补当年的错误,所以才救了我。他也许是想通过拯救花惠,拯救即将出生的孩子来赎罪。   多年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花惠对史也更加充满了感激之情。得知他的爱并不是同情,也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源于他崇高的灵魂。正因为这样,她很想知道滨冈小夜子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花惠问了这个问题,滨冈小夜子回答说:“这取决于你先生的态度。我劝井口小姐去自首,她也答应了,但是她希望能先征求仁科先生的同意。”   同意——那也就意味着史也要一同去自首。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是,浑身忍不住开始发抖。   “如果……我先生不同呢?”花惠有些战战兢兢地问。   滨冈小夜子瞬间露出了严肃的表情。   “你认为你先生不会同意?”   她的声音十分冷漠。   “我不知道……”花惠说,但她很清楚史也会同意的,只是她不希望史也同意而已。   “如果他不同意的话,那就没办法了。我会带着井口小姐去警察局。这件事情一旦曝光,并且立案后,井口小姐就可以被视为自首了,但您先生是不是也可以被视为自首,这我就无法保证了。”   花惠听了后,顿时感到一阵绝望。这代表已经穷途末路了吗?史也会被定性为杀人凶手而遭到惩罚吗?   不管怎样都要阻止,所以,她只能劝眼前的这个女人改变主意。   等花惠回过神以后,发现自己竟然跪在地上,她对着滨冈小夜子磕头,苦苦哀求她:   “求求你了,请饶了他吧。他可能在年少时期放下了错误,但他现在是好人。希望你……希望你能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求你了,求求你了。”   但是,她无法让滨冈小夜子改变主意,她对花惠冷冷地说:“请不要这样。我不可能当作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即使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也是一个人。夺走了一个人的生命,怎么能不付出代价?这种事情我绝对不允许。正因为井口小姐了解这一点,所以才一直深陷痛苦中。你先生也需要面对自己的罪行。”   “他已经面对了。我相信他知道自己身上罪孽深重,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得多,他是多么真诚地面对自己的人生。”   “真诚面对人生是一个人活下去的起码标准,这本身不知道去夸耀。”滨冈小夜子站起来,“我认为不管是出于任何理由,杀人就应该偿命,应该被判死刑。生命就是这么宝贵的,无论凶手之后如何深刻地反省,多么追悔莫及,被杀害的人都是不能复活的。”   “但这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了……”   “所以又怎样?这段时间有什么意义吗?你不是也有孩子的吗?如果你的孩子被杀,凶手之后反省了二十多年,你就会原谅对方吗?”   面对滨冈小夜子毅然的反驳,花惠无言以对。滨冈小夜子说的完全正确。   “我认为你先生应该被判处死刑,但法院应该不会这么判他。因为现在法律知识照顾罪犯的权利。要求杀人凶手自我惩罚,根本就是虚无的十字架。但即便是这样无用的十字架,也必须要让凶手在监狱中一直背负着。如果对你先生的罪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么所有的杀人犯都有可能钻空子,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最后,滨冈小夜子说:“我会改天再来的,我的想法不会改变,请你好好和你先生谈谈。”说完就离开了。   花惠跪在地上,听到玄关大门关上的声音。   第二十二章   从仁科花惠的话中,中原没有听到一丝谎言,也认为小夜子确实是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从她那份《死刑废除论的暴力》的稿子中,就可以发现她认为不管是任何理由,杀人就应该偿命,应该被判处死刑。从量刑的角度来看,井口纱织和仁科史也的行为是不可能被判死刑的,但她无法原谅这件事就要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遗忘。   “没过多久,我丈夫回来了。他看见我的表情,就知道大概已经从滨冈女士那里得知了事实。”花惠看着身边的丈夫说。   “她脸色苍白,而且眼睛都哭肿了。我问她说是不是知道了二十一年前的事。她回答说,对。——好了,之后的事情由我来说吧。”仁科对着妻子慢慢举起双,看着中原。“花惠她叹着气告诉我说,虽然她拜托滨冈女士放过我,但滨冈女士没有统一。我觉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迟早都会接受惩罚,所以我说,要做好心理准备。接着,我打电话给滨冈女士,但是电话一直没人接。这个时候,花惠突然说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她说她父亲不见了。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回答我说,滨冈女士进门之后不久,她父亲也来了。她请父亲在餐厅等着,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听了滨冈女士的话以后,我一直处在焦虑的状态,把父亲还在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花惠在一边补充说。   “我原以为客人呆得太久,他等不及就先回去了。当时我没有想太多,因为我正面临更为严重的问题。”   “但没想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听到中原的话,仁科点了点头。   “第二天晚上起点左右,岳父来了。他一脸凝重,说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讲。我还是联系不到滨冈女士,所以感到有些不安,但还是决定先听听看再说。结果,听完之后,我吓了一跳。不,已经不是被吓一跳的程度了,我都感觉自己心跳都停止了。”   “他告诉你他杀了滨冈小夜子吗?”   “对,他说我不用在担心了,只要我不说出去就行。”   “不用担心,只要不说出去就行?所以……”   “对,”仁科低下了头,“岳父他说,在餐厅听到了滨冈女士和花惠的对话,心想大事不好,他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情。然后就去了厨房,从那里悄悄出去,等滨冈小姐离开。”   “所以,之后他就跟踪小夜子,在她家附近动的手吗?”   “应该是。”仁科的声音十分沮丧。   “你知道町村杀了小夜子之后,到后一天的晚上,都做了什么吗?”   “我知道。可是……”仁科抬起头说:“您已经和纱织见过面了,所以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没错,她告诉我了。”中原说:“町村去了井口小姐家。”   “岳父说,他在滨冈女士的包里发现了采访记录,上面有纱织的地址和联系方法。”   “井口小姐说,她已经做好了被杀的准备。”   仁科扶着脑袋说:“现在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町村要井口小姐保证,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说出杀死婴儿的事情。”   “岳父也这样对我说了,所以才叫我不用担心。我觉得他根本就是在开玩笑,竟然做出了这种傻事。我让岳父立刻去自首。我说,我会陪着他去警察局,也会主动说出二十一年前的事情,但岳父说不行。这样的话,他杀人就失去了意义。他边哭边求我,让我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希望我让他的女儿和外孙幸福”仁科看了看身旁的花惠,“接着,花惠也和岳父一起拜托我,希望给我能答应这个要求。我回答说,这件事终究还是瞒不住的,没人能保证纱织能遵守和岳父之间的约定。于是他们说,至少能不要主动提到这件事就好。看到他们这幅样子,我也动摇了,然后……”他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所以就决定继续隐瞒一切?”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用谎言去掩盖谎言,这对所有人都不利。虽然我晓得这个道理,但是我觉得就这样背着这个担子活下去,也是一种承担责任的方法……真对不起,我真是太自私了。”仁科说着垂下了头。   花惠看着身旁的丈夫,摇了摇头说:“不,不是这样的,这不是自私,我非常了解你的痛苦。”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中原,那锐利的目光让中原不禁背上一寒。   “我认为,您的前妻……滨冈小夜子女士,她错了。”她语气有力,和刚才完全不同。“在事件发生以后,我知道您女儿在很久之前被人杀害了。对于你们的不幸遭遇我很同情,也或许就是这个原因,让滨冈女士有了那种严酷的想法,但我认为这是不对的。”   “花惠,”仁科赶紧阻止,“你在说什么啊!”   “你先不要说话,让我先说两句。”   中原不由得变得警觉起来:“她错在哪儿?”   花惠舔了舔嘴,用力深呼吸之后说:   “我丈夫……他一直在悔改。”她好像是在人群面前演讲一般大声地说,眼泪瞬间冲出了她的眼眶,但她没有去擦拭,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我先生一辈子都在弥补二十一年前的罪行。从滨冈女士那里知道真相以后,我第一次知道了这件事。同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看到奇怪的事情……为什么那么优秀的人会愿意帮我这个落魄的女人……这个疑问终于有了答案。我儿子的亲生父亲并不是我先生,那是我脑子不开窍,被人骗了后怀了孩子,但我先生依旧对孩子视如己出,还一同照顾我父亲。这所有一切都是我先生在赎罪啊。我父亲在隔壁房间听到了滨冈女士的话以后,也应该了解了这件事,所以他想报恩,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如果那时候——”   花惠已经泣不成声,但换了口气之后,又接着说:   “如果我当时没有遇到我先生的话,我现在早就不在人世间的,我儿子自然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了。我先生或许在二十一年前夺走了一条生命,但他却在之后救了两条人命。不说这个,身为医生的他也已经拯救了无数的生命。你知道我先生他一共救了多少患有罕见疾病的孩子吗?他辛辛苦苦地治疗一个又一个小孩,即便是这样,仍说他没有付出任何代价,没有做出任何弥补吗?有多少被关进监狱的人丝毫没有反省之心,这种人所背负的十字架或许很虚无缥缈,但我先生说背负的十字架绝对是不一样的。那是相当沉重、相当沉重,如同大山一般的十字架。中原先生,你的孩子曾被人杀害,请做为受害者家属的你来回答我,被关进监狱和我先生现在的生活方式,究竟哪一种才是真正的赎罪?”她越说越激动,最后的声音像是在尖叫。   “够了!”仁科在旁边制止她:“别说了。”   但花惠的眼神依旧犀利,她接着质问中原:“请您回答我。”   “我都叫你别说了!”仁科大声斥责她之后,转身向中原道歉:“真是对不起。”   花惠捂着脸,然后趴了下来。她失声痛哭,仁科也没有再责备她,而是一脸痛苦地低下了头。   中原长出了一口气。   “我完全能理解你太太的心情,至于说哪种是真正的赎罪,我也不知道正确答案。我不会要求你们做什么,而且,我也曾和井口小姐做了约定,我答应不会去报警。仁科先生,现在一切由您自己来决定。”   仁科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睁大眼睛。   中原点了点头。   “无论你最后怎么做,我都不会有任何意见。杀人凶手应该如何去赎罪,应该是没有参考答案的。就这次的事情而言,我会把你最后深思熟虑的结果当成正确答案的。”   仁科眨了眨眼睛,然后回答说:“是。”   中原把茶几上的杂志收了回去后站了起来。花惠还在哭,但已经听不到哭声了,只能看到她的背在微微颤抖。   “叨扰了。”中原走向大门。   他在玄关穿鞋时,仁科出来送他。   “那我就先告辞了。”中原对他行了个礼。   “我有件事想请教一下。”仁科说:“你知道……纱织的电话吗?”   中原看着对方真诚的目光,拿出了手机说:“我当然知道。”   第二十三章   纱织回家以后,在厨房喝了杯水。她吐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看放在桌子上的白色塑料袋,里面有一根晾衣绳。她在百元店买到了这根绳子。当时她正空着双手走出超市,如果百元店后,就心血来潮地走了进去。   她在找绳子。那种不长不短,坚固耐用的绳子。   最后发现了这根凉衣绳。单纯从用途来看,散发着清洁感的鲜艳颜色似乎不是很合适,但是她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纱织把绳子拿到收银台,付了钱以后接了过来。这次她是用买的。她很高兴自己能够自然地去付钱购物,感觉自己稍微变正常了一些。   她拿出凉衣绳,差不多长5公尺。看起来虽然不粗,但承受一个人的重量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她环顾屋内,想找到能够挂绳子的地方。那个地方必须足够坚固,能够受得住自己的体重才行。   在室内环视一周后,她摇摇头,在椅子上坐下来。只要稍微想想就明白了,家里怎么可能刚好就有那么个地方。她不由得开始讨厌只顾着买绳子的自己。诶,不管干什么都干不好,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在这个世界上。   她茫然地看着客厅里的柜子。相框内放了一张树海的照片。去了青木原后的一个星期,史也给了她这张照片,之后她就一直放在相框里。   这是拯救你的唯一方法——小夜子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在她说出自己在21年前犯下的罪过以后,小夜子就曾这么对她说。   即使现在也不晚,你要去自首。滨冈小夜子这么对她说。   “因为你还没有认真地对待自己的罪行,所以就无法珍惜自己。马上把这种虚假的人生抛开,去警察局把,我陪你一起。”   纱织知道她说得都对。自从杀了婴儿的那天开始,自己的人生就变得不正常了。无论干什么都不顺,没法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虽然也有男人追求过自己,但都是一些人渣。   只是,自己一旦去自首的话,她只担心一件事情。自然,就是仁科史也。她不知道现在史也在哪儿,有着怎样的生活。但是只要自己去自首的话,警方也会追问仁科的罪责。   纱织把这样的心情告诉了滨冈小夜子,她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那我去查查仁科先生的下落,然后征求他的同意。他也是罪犯,所以要请他和你一起自首。”   史也会同意吗?纱织看到不安,但滨冈小夜子用强硬的语气说:“现在问题不是这个。因为杀了人,当然要偿命。如果他不肯的话,就会遭到逮捕,你根本没必要犹豫。”   滨冈小夜子的女儿曾经惨遭杀害,所以她的话就具有强烈的说服力。纱织回答说:“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两天以后,她们一起去了青木原。因为滨冈小夜子说,她想去看看那里。还对纱织说,你也该去看看。   最后决定她们会按照和当年一样的路线前往。她们先去了富士宫,发现街道和以前都不一样了。自从父亲去世以后,纱织已经九年没有回来了。当她告诉小夜子这件事的时候,她问:“你父亲应该年纪不大吧,是生病吗?”   “是火灾。”纱织回答。暖炉的火烧到了窗帘,有烧到了墙壁。那天晚上,洋介参加完宴席之后回来,就在二楼睡着了。大火扑灭以后,才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   守灵的时候,纱织不顾众人的目光,伤心地哭了,像个少女一般地哭了。   她从来都没有好好孝顺过父亲。   洋介看到过女儿多次试图自杀,曾担心地问她原因。纱织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实话,只是说了句“我觉得活着很没意思”。洋介自然不能接受,他想要带女儿去看精神科,纱织就拼命抵抗,然后就离家出走了。她三天都没回家。回来之后,她和父亲之间也很少交流。   纱织内心里觉得十分对不起父亲。在洋介拼命工作的时候,自己却做出了身为人的最糟糕的行为。自己沉浸在性爱中,然后怀孕,最后又杀了婴儿,埋进土里。   她高中一毕业就直接去了东京,只是单纯为了离开这里,这个有着可怕记忆的城市。毫不知情的洋介在离别 时对她说:“只要你觉得能够找到生命的意义就好。”来到东京以后,洋介也会不时地打电话给她,担心她没有足够的生活费。   过了一年多,她就不得不放弃美发师的梦想。她没能告诉洋介,也隐瞒了自己在新宿当陪酒小姐的事情。   她在24岁的时候结婚了,却没有办法让洋介看到自己穿婚纱的样子。由于他们是去夏威夷结的婚,对方是比自己大7岁的厨师。和他结婚单纯是因为他长得帅。但在一起生活以后,发现对方根本就是个烂人。不仅占有欲很强,爱钻牛角尖,而且还有暴力倾向。当他把刀子刺进纱织的背时,纱织以为自己就会这么死在他手上。现在背上还有那时留下的伤痕。   她告诉洋介自己离婚了的时候,洋介对她说,真是太好了。父亲说,自打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时,就知道她找了一个不怎么样的人,很是为她担心。   纱织希望下次能找到一个让洋介安心的对象,但是这个愿望终究没有实现。纱织离婚半年后,父亲就去世了。   一切都是自己不好,纱织想。自己是无法得到幸福的,父亲用这种悲惨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人生,都是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得来的报应。   之后,她开始偷东西。   “所以你必须面对自己的罪过。”滨冈小夜子听完纱织的话后对她说。   来到史也家附近的时候,她心乱如麻,很担心如果他突然出现该怎么办。滨冈小夜子似乎差距了她心中的想法,对她说:“你先回车站好了。”   纱织在车站等了不久,滨冈小夜子就出现了。   “我问了问附近的人,立刻就知道了他的下落。他尽了庆明大学医学院,毕业后就在附属医院上班。似乎很优秀嘛。”   医生——   纱织不觉得意外,他完全有实力成为医生。他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她们从富士宫搭乘公交车,转了车,终于到了青木原。自从那天以来,纱织从来没有再来过这儿。在散步道上走了一会儿以后,记忆在脑海中苏醒。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所有的记忆就好像被专门保存在了大脑的一个特殊区域里,也许就是等着在今天被唤醒。   她们沿着小路继续前进,然后停了下来。周围都是郁郁苍苍的大树,纱织说,差不多就在这里了。   “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你记得也真是清楚。”   “但应该就在这里吧,”纱织望着一片苍茫的树林说:“在这里的正南方的60公尺的位置。”   滨冈小夜子点点头,拿出相机,然后拍了几张周围的照片。   “虽然很想亲眼看看,但还是算了吧。一来是比较危险,二来也应该交给警方处理。一群外行人一通乱挖,如果毁了证据就不好了。”   纱织想了想,才发现滨冈小夜子说的证据就是婴儿的尸骨。纱织再度凝视着树林深处,但是的孩子就埋在那里——   万千思绪突然涌上心头,她蹲下来,双手撑在地上,眼泪不住地流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向自己的孩子道歉,想投胎来到这个世界,却没有喝过一口乳汁,也没有被母亲拥抱,就被父母夺走了生命的可怜孩子道歉。   “我相信你也可以获得重生的机会。”滨冈小夜子抚摸着她的后背。   一个星期后,她接到了滨冈小夜子的电话。小夜子说找到了仁科史也,而且已经见过面了。   “因为我看好发现了一个可以顺利与他见面的方法。我对他说了你的事情,我想他应该会和我联络。虽然他好像颇受打击,但感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应该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纱织问。滨冈小夜子犹豫了一下说:   “自杀。因为他已经有了名誉和地位,可能会特别担心失去所有的一切而选择去世。我本来以为会有这种可能,但我发现他不是这样的人。”   听她这么说,纱织的内心再次开始动摇。她为自己说出的一切对仁科史也的人生造成影响而觉得愧疚。   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滨冈小夜子第二天打电话回来说,已经约好了要去史也家。   啊,终于——   史也可能会憎恨自己。纱织想,因为原本约定的是这件事情只能成为他们两人才知道的秘密,是自己单方面违反了约定。告诉滨冈小夜子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如果说纱织完全按没后悔,那当然是骗人的。   滨冈小夜子去见史也的那天,她整个人坐立难安,没有食欲,心跳不止。当然也请假没有去上班。   知道晚上,都没有再接到滨冈小夜子的电话。因为太担心了,就打去了电话,但她的手机一直打不通。   滨冈小夜子和仁科史也之间发生了什么?就算是交谈的不顺利,但连个电话都没有也太奇怪了。不安的感觉几乎压垮了她,即使上了床,也根本睡不着。   纱织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直到天亮,脖子上都是冷汗。   起床后,纱织也没有精神干任何事,只是等着滨冈小夜子的联络。她想到可能滨冈小夜子的手机坏了,所以可能会直接来找我。于是她也不敢出门去散心。   时间一分一秒的到了下午。纱织没有好好吃饭,只是默默在家里等着。除此之外,她想不到还能干什么。   五点多的时候,玄关的门铃响了。她问:“请问是哪位?”但她听到了一个影响不到的回答。   “我是滨冈女士的朋友,她拜托我转告你一些话。”门外响起的是一个男子沙哑的声音。   纱织打开门,一个陌生的矮个子老人在外面,十分尊敬地行了个礼。他手上拿着纸袋子。   “我有东西给你看,可以进去吗?”   如果是平时,纱织可能会决绝,但听到滨冈小夜子的名字,她就失去了冷静地判断力,想要赶快知道滨冈小夜子托老人转达什么话,也想知道老人想给自己看什么。   她请老人进去。是不是要拿什么饮料给他?咖啡或者红茶什么的太费时间了,冰箱里还有瓶装茶。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老人则从纸袋中拿出了什么东西。她一时间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是因为过于突然,所以没反应过来。   “不许出声,如果你非要喊出来,那我就只能杀了你。”老人说,他的态度和刚才完全不同,语气很着急,也很凶恶。   这时候,纱织才方向老人手里拿着的是一把菜刀,上面还有血迹。   虽然老人叫她不要出声,但即便是老人要她说话,她也说不出来。她又惊恐,有诧异,全身都动弹不得,发声器官好像也被麻醉了一样。   “我的……我女儿是仁科史也的老婆。”老人说。   女儿?老婆?虽然都是很简单的词汇,但是纱织根本搞不懂这些人际关系,只是知道这个老人和史也有关。   “虽然她很可怜,但是我杀了那个叫滨冈的女人。昨天晚上,我杀了她。”   纱织听到这里,浑身汗毛直竖。滨冈小夜子被杀了?怎么会有这种事?她根本无法相信。纱织傻傻地站在原地,摇着头,依旧说不出话来。   “警方已经开始调查了,我不会逃跑,会让他们逮捕我,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须先做一件事情。”他手中的菜刀上下挥舞着,虽然上面全都是血迹,但金属部分还是发出了骇人的光芒。   为什么要杀害滨冈女士——纱织用极小的声音问他。   “因为她必须死,”老人的脸都扭曲了。“我女婿真是好的没话说,是个正人君子,也正是多亏了他,我女儿才终于得到了幸福。不光是我女儿,他甚至还愿意照顾我这么个败类。你知道如果他不在了,会让多少人觉得困扰吗?二十多年前因为年少无知而剩下的小孩,杀了他又怎么样?这和堕胎没多大差别的嘛!到底最少让谁觉得困扰了?最后伤了谁的心了?婴儿的遗族又是谁?虽然你们是加害者,但也是遗族没错的吧。除了你们以外,根本没人知道那个婴儿的事情,也只有你们才为那个孩子看到难过,但最后却要我女婿因为这样的事情去坐牢,到底有什么好处?只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罢了吧。”   老人说话就像是连珠炮一样,纱织无言以对。她没有仔细想过史也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也不知道自己自首进监狱能有什么好处。因为这是日本法律规定的事情,所以她以为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面对自己的罪行,但她完全没有一点自信,能拍着胸脯说进监狱是自己的意愿。这还是滨冈小夜子给她灌输的想法。   早知道就不应该告诉小夜子的。她现在后悔不已,应该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去才对的。   纱织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自己犯了弥天大错,无法挽回,这种自责的想法一直在她的脑海中盘旋。   “虽然感到很抱歉,但你也必须死。”老人走上前说:“不过首先,你要先告诉我,除了滨冈以外,你还有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过其他人?有的话,那些人也必须死。”   纱织使劲摇头说,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然后哭着说,早知道就不应该告诉滨冈小夜子的。如果自己没说出来,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后果,一切都怪自己。   “你可以杀了我。”纱织哭着对老人说:“我终于明白了,我活在这个世界中,会造成很多人的困扰。如果滨冈女士不认识我的话,也就不会死,你也不会成为杀人犯。全部都是我的错,所以我死了最好,请杀了我吧。”   看到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老人反而害怕了起来。他握着菜刀开始低声吼叫,但却没有继续向前靠近。   纱织反过来问他:“你怎么了?”   老人没说话,喘着气,然后问她:   “你能保证吗?你能保证知道临死之前都不会再对任何人提起婴儿的事情吗?也愿意完全不提你和史也之间的过去?如果你能保证的话,我现在就离开,不会碰你一根毫毛。”   纱织看着老人的眼睛,发现他并没有那么的歇斯底里,而是露出了求助的眼神。于是终于知道,他其实并不想要杀人,他也是游离在生死边缘的人。   纱织点了点头,回答:“我保证。”   “真的?不骗我吧?”老人再次确认。   纱织再次告诉他,没有骗他。即便是现在说了谎而活了下来,之后再去报警,也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好处,只会让更多的人受伤。她不想做这样的事情。   老人似乎相信了她,点了点头把菜刀放回了纸袋。   “我来这里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老人说完,就离开了。   纱织在原地无法动弹,也无法接受这一切真的发生了。但老人手里的菜刀所发出的淡淡的光,依旧深深地印在她的眼中。   她上网看新闻,确认了老人的话。一名女性在江东区木场的路边被刺杀——一定就是这个没错了。第二天,她又从新闻中得知老人自首的消息。   内心的愧疚使她越来越沮丧。那个老人应该会进监狱,他的女儿,和他的女婿仁科史也,也会变成嫌疑人的家属,从而承受很多苦难。   而且——   悲剧没有结束。那个姓中原的人的行动,也可能让悲剧继续。   纱织再次拿起放在手边的凉衣绳。如果没有办法接受法律的制裁,那就只能自己来了断了。   她再次环视四周,目光终于停在了厕所门上。   她想起曾经看到过有名音乐人曾经用门把上吊的消息。虽然不知道那是自杀还是意外,但那个音乐人确实死掉了,怎么用门把上吊?   纱织盯着门把,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她走到门旁边,把绳子的一端绑在内侧的门把上,把剩下的绳子绕过门的上边,在另一侧用力一拉,绳子完全不动。   这样就没问题了,纱织想。她把吹垂下的绳子系了一个环,为了避免松动,又打了好几个结。   她把椅子搬到门前面,站在椅子上,把脖子套进绳索内。   是不是要写封遗书?这个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她立刻就打消了这种想法。事到如今,到底要写什么才行呢?正因为无法留下任何东西,所以才选择走这条路的。   她闭上眼,回想起21年前的可怕景象。她和史也两个人杀了婴儿,双手感受着婴儿身体的温度,做了残酷的事情。   对不起,妈妈现在就去向你道歉——她跳下椅子。   她看到颈动脉被勒紧。自己的一生就这样划伤句号。正当她这样想的时候,整个人却掉了下来,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同时看到脖子完全放松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周围。   凉衣绳掉了,绑在门把上的那端松了。纱织无奈地垂着头,自己真的什么事都做不好,就连上吊都不能一次性成功。   她站起来,重新把绳子绑好,拉了几次,确认不会再松开了。这次应该没问题了。   她像刚才那样,把打一个环的绳子绕过门的上方后垂了下来,正当她打算站上椅子的时候,手机响了。啊,对了,应该是打工的成人按摩店打来的,今天自己没有请假。   纱织拿起手机,正要关机,却发现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有些在意,接起了电话。   “喂?”   “啊……喂?请问是井口纱织小姐吗?”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低沉又很洪亮。   “是——”她回答的时候,感到一阵惊慌。这个声音自己很熟悉,自己对声音的主人很熟悉——   对方停了一下说:“我是仁科史也。”   “是。”纱织回答,顿时心跳加速。   “我有些话,无论如何都想和你讲,你能和我见个面吗?”   纱织紧握话筒,看向厕所门。她看着绑在门把上的绳子,觉得刚才或许是在那个世界的婴儿把绳子给松脱了。   第二十四章   中原打开纸箱的同时,身体不禁往后仰。虽然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真正看到的时候,发现比他想象的更加震撼。差不多有男性手腕那么粗,足有两公尺长,黑白花纹的斑点很是鲜艳。这是一条加州王蛇。   “死亡的原因是?”他问饲主。   “不清楚,我发现的时候,它就已经不动了。我朋友看了看,说已经死了。”饲主是刚过二十岁的女性,头发染成褐色,眼妆夸张得要命,手指上抹着鲜艳的指甲油。   “是您养的吗?”   “嗯,事情稍微有点儿复杂。原本是我男朋友的,但是他最近搬走了。”   “所以就由您来负责照看吗?”   “我……我也没照顾,没有给它喂吃的,就那么放在水族箱里。我好几天没回家了,结果回家一看,它就不动了。”   “原来是这样。”中原只能这样回答。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遇见缺德的人养宠物而造成悲剧的事了,他已经懒得再说什么了。   “您打算如何办葬礼?”   “葬礼什么的也用不着,只要你们能帮我把它处理掉就好。你们会把它烧掉的吧。”   “我们会进行火葬。”   “那就这么办好了。”   “那么遗骨呢?”   “遗骨?”   “就是骨灰,您要带回去吗?”   “啊!不要不要!请你们扔掉就好。”   “那就和其他动物一起焚烧掉吗?”   “焚烧?”   “就是火葬。”   “火葬的话,我需要做什么呢?”   “会在公用祭坛合祭,您也可以来参加。”中原在说明的时候,还在想眼前这个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合祭”。   “你说我可以参加,也就是说我可以不参加的吧。所以,我可以走了?”   “当然。”   “好,那就这么办,就选那个。太好了,不会太麻烦。”她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   中原对自己说,她愿意把尸体送过来就不错了。很多没良心的人会直接和可燃垃圾一起扔掉。   他冲着神田亮子招了招手,说明情况以后,由她来接手。她露出有些不快的表情,虽然她喜欢动物,但不包括蛇。   又有人从大门进来了。中原抬头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气。佐山向他轻轻挥了挥手。   中原带着佐山去了三楼的办公室,依旧用茶包给他泡了日本茶。   “之后怎么样了?”中原问。   佐山喝了一口茶,皱起眉头。   “现在正为了找证据而忙得不可开交,因为你,所以一切都会到了原点。”   “让你们困扰了吗?”   佐山放下杯子,然后耸了耸肩。   “接下来才算是真正开始忙了呢,案子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在审判的时候争论的焦点也和之前的不在一个层次上。我们警察只需要找出案件的客观事实,但具体审判的时候要如何看待这些事实,就变得非常重要了。”   中原点了点头说:“应该是的。”   在拜访了中原家的三天以后,仁科史也和井口纱织一起去自首了。中原不晓得他们之间谈了些什么,但估计是仁科主动联系了井口。   佐山来向中原确认相关信息,可能仁科和进口也说了被中原揭露的事实。   “谢谢你借给我这个。”佐山从公文包中拿出了刊载着偷窃癖内容的杂志,上次来向中原了解情况的时候,把这本杂志借走了。   “不知道审判最后会怎么样呢。”   “谁知道啊,”佐山歪着脑袋,“町村造作的律师瞬间就精神振奋了。如果是抢劫杀人,一定会被判处无期徒刑的。现在知道了是因为隐瞒女婿的犯罪,就有了酌情减刑的可能,估计他会争取十年有期徒刑。”   听了佐山的话,中原心里像是打到了五味瓶。   “真是太讽刺了。小夜子的父母希望凶手被判死刑,但我揭露的真相,反而让他远离的死刑。”   中原曾经因为这件事情向里江和宗一道歉,说自己可能做了多余的事情,反而是画蛇添足了。   但他们没有生气,而是异口同声地说,很高兴能知道真相。只是对法官判处凶手的刑期会缩短这件事情产生了很大疑问。   这与动机无关,无论是基于任何理由的杀人,遗族都无法远离伤痛,所以,他们依旧希望能判处死刑——他们对中原这么说。   “刑法从来就是矛盾的。”佐山说:“静冈县警方来的消息,说在那里什么都没找到。”   “那里是……”   “青木原。他们埋葬婴儿的地方。他们的证词是一致的,虽然是在树海这种特殊的地方,但听起来位置信息很明确。静冈县警察在大规模搜查之后,依旧一无所获。”   “怎么会这样?已经全部腐化成泥土了吗?”   “不会。”佐山摇了摇头说:“即便是个婴儿,二十年的时间还不至于都变成泥土。毕竟是树海嘛,有很多野生动物,估计是被动物给挖出来了吧。”   “如果一直都找不到的话……”   “恐怕就很难立案了。因为这样就无法证明他们杀了婴儿,所以很可能最后不起诉。至于町村,就会以21年前曾经发生过命案的前提来进行审判。”   中原看着刑警说:“确实很矛盾。”   “也许这就说明人终究还是没办法做出完美的审判。”   佐山站了起来,说了声“打扰了”,然后离开了。   中原目送刑警离开,之后走到窗边,看到神田亮子正抱着纸箱走去火葬场。   中原想起了井口纱织家中的那张树海的照片。对她来说,那张照片才是最珍贵的遗骨吧。   (全文完) *——*——*——*——*——*——*——*——*——*——*——*——* 书香门第【嗜睡咩咩】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