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全本精校】《我是个大师》 作者:易之 内容简介: 算命这个行当,萌芽于先秦,发展于隋唐,泛滥于明清;汉代张良、三国诸葛亮、明代刘伯温,不同时期的代表人物,都在手相、面相、八字、八卦中辨认着人类的命运。 祖爷,生于1902年,卒年不详,民国时期名震大江南北的算命群体“江相派”掌门人。祖爷15岁开始为人算命,每算必中,令人乍舌;而后叱咤江湖30多年,留下无数不可思议的神算传奇和悬念;乃至与中原大战之前,山西军阀阎锡山也三顾茅庐,终于求得祖爷一卦。祖爷总说,看的是面相,算的是八字,捕捉的是问卦人脸上不断闪烁的欲望:贪婪、虚荣、妒忌、恐惧、傲慢——人的命运,确实写在脸上。祖爷一生几乎从未失手,唯一没有算到的,却是他自己的命运;面对凄凉晚景,他认为是自己泄露了太多天机…… 翻开《我是个大师》,让一个82岁的算命老先生带您见识算命背后的古老智慧与江湖猫腻。 编辑推荐 读小说,学知识,锁定读客知识小说文库。《我是个算命先生》第一部惊心动魄,好看得要命,狂销80万册!本书原名《我是个算命先生2》!街头防骗指南!翻开本书,让一个82岁的大师,带您见识玄学背后的古老智慧与江湖猫腻。街头算命、扎飞秘术、双金口、鬼将术……为您揭露街头算命的玄妙之处!祖爷一生几乎从未失手,唯一没有算到的,却是他自己的命运;面对凄凉晚景,他认为是自己泄露了太多天机…… 《我是个算命先生》作者易之受邀做客凤凰卫视王牌节目《锵锵三人行》,与窦文涛畅谈算命背后的古老智慧与江湖猫腻。《我是个算命先生》同名电影大片火爆筹拍中! 第一章 始于唐朝显庆年间的诱鱼大法 我见到了祖爷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我知道,可祖爷死了46年了,我刚才却明明看到了他!我吓得身子往后一仰,差点摔倒,站稳身形后,眼前的黑影不见了!我的汗都出来了,左眼皮剧烈地跳动,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布满全身。   “左眼跳灾,右眼跳财。”坊间都这么说,但依我的经验,甭管哪个眼跳,好像都没好事。   古人留下来的这套关于眼跳的吉凶占算方法很诡异,算命先生也会不由自主地去核对,首先要分清左眼、右眼,左为阳,右为阴,然后要看跳的时辰,是子午卯酉四正时,还是申寅巳亥四偏时,还是辰戌丑未四墓时,口诀有云:十二时辰十二宫,五行八卦藏其中,子午卯酉多饮食,申寅巳亥灾祸至……   年轻时在堂口混日子的时候,我们曾用这种方法吊过狍子,号称“心易断”,什么眼跳、肉跳、耳鸣、耳热、掌痒等,一切非正常的生理活动,都可以借以推算吉凶,以至于有些傻狍子就因为大清早多打了几个喷嚏就要跑来问一问吉凶,对这种精神病一样的“一哥”,你不骗他都对不起他爹。   我失魂地回到屋里,看了看表,刚好午夜12点。清明刚过,夜半交子,该不会真的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妻子也被我吵醒了,拿了一件毛坎肩走过来为我披上,“还不睡?”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祖爷……就站在门外。”我愣愣地说。   妻子望了望漆黑的窗外,她从小就胆子大,也不害怕,笑了笑说:“老头子,你看花眼了吧,四爷刚去世,你又想起了‘江相派’吧……”   听妻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可能那是幻觉。   “睡吧。”妻子关切地说。   下半夜,起风了,风刮得很大,鬼哭狼嚎般地肆虐在城野间。我蜷缩在被子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事要发生。   横竖睡不着,望着妻子熟睡的脸庞,内心不禁一阵发酸。这个陪我走过大半生的女人,无怨无悔地嫁给我,几十年来,就这样陪着我、伴着我,从一个小姑娘,到中年妇女,慢慢地头上有了白发,我们都老了,这就叫人生吧。   我侧了侧身,把手抚在她的发间,忽然感觉一阵心疼。我突然想到了死,人总有一死,祖爷死了,四坝头死了,我这么大年纪了,七十不保年、八十不保月,说不定哪天也会死,死后去向何方,下辈子还能不能再遇到这位姑娘,会不会再遇到“江相派”,遇到祖爷,遇到我那一群兄弟?我紧紧地把妻子揽在怀里,思绪飞回那往昔的岁月。   1966年“文革”开始后,镇上开始搞批斗,第一个被批斗的是镇上的一位老先生,他是镇中学的校长。造反派称他为臭老九,开批斗会,让他坦白,他说没什么好坦白的。结果一个小子上去就扇了他两嘴巴子,然后薅着他的头发,说:“你要向大家认罪!”老先生就是不低头,那小子气急败坏地脱下鞋来抽老先生的脸,抽得鲜血直流。   那小子外号叫“二板子”,因为小时候学过几天打竹板,便得了这个绰号。二板子胆子很大,有段时间镇上的人纷纷议论后山的坟地里经常冒鬼火,还有人傍晚看到有山狐狸托着火球来回奔跑,弄得公社的社员一到晚上都不敢去后山。结果这小子从民兵连弄来一颗手榴弹,晚上跑到坟地,看到果真有蓝色的火光微微冒出,大骂一声:“你妈的!”直接将手榴弹投进坟窝,嘣的一声,火光四溅,尸骨散了一地。   当时人们对科普知识不太了解,其实这鬼火就是人下葬后骨头里的磷化钙与周围的环境发生反应变成的磷化氢。好多坟年久失修,磷化氢一旦从地壳冒出暴露于地面,就会发生自燃,夜色下,蓝火幽幽,人们误以为是鬼魂在作祟。   后来那小子又将魔抓伸向老先生的大女儿,号召大家批斗“破鞋”。老先生有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因为死了丈夫,后来又找了一个知青谈恋爱,结果便被扣上“破鞋”的罪名。“搞破鞋”是要游街的,将两只鞋用绳穿起来,挂在脖子上,胸口再挂一个大牌子,上写二字:“破鞋”。   这女的被连着游了两天街,在众目睽睽下丢尽了颜面,回到家洗了洗脸上的唾液和污渍,穿上自己出嫁时的衣服,趁父母都睡了,自己在屋里上吊自杀了,等家人发现时,早就没气了,舌头吐出老长。   老先生两口哭得死去活来。其实人心都是肉长的,得知这女的上吊后,镇上的人都沉默了,再也不愿意听二板子忽悠了。革委会也及时发表声明:要文斗,不要武斗!不要闹出人命!但二板子却没有丝毫内疚,叫嚣着说:“革命要彻底!这种破鞋,早就该死!”   老先生一生教书育人,桃李满园,如今落得这般结果,实在让人心疼!给女儿下葬那天,晴天中突然响起一声霹雳,乌云如墨般从东南涌起,紧接着瓢泼大雨从天而降,这场雨像是赶赴姑娘悲凉的葬礼,又像是姑娘在空中悲伤地哭泣。   后来的一件事,更让整个事件蒙上神秘的色彩。   有几个在城外烧砖的工人,夜里下班回来,总看到这姑娘的坟头有人影晃动,还听到有人在哭,一连几天都如此。后来几个胆大的社员白天去坟地勘察,也没发现什么,但一到夜里就会出现人影与哭声。   二板子得知这事后,愤愤地说:“老子才不信呢!活着我都不怕,死了你还能把我怎的?”   又过几天,有天晚上,二板子吃过晚饭刚要睡觉,听到有人敲门,二板子问:“谁呀?”   门外没人回答,依旧是咣咣的敲门声。   二板子披上衣服,出来开门,开开门刚把头往外一探,感觉有个东西从天而降,缠在他脖子上,他吓了一跳,借着灯光一看,竟然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他认得这双鞋,是挨批斗的那个姑娘生前穿的,他吓得脸色苍白,大叫:“有鬼!”   第二天人们纷纷议论,那双鞋已经随姑娘下葬了,好多人都看到了,肯定是姑娘的冤魂来找二板子了。   人们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良心发现的阿宝导演的。   那是姑娘死后一个星期的晚上,我正要睡觉,忽然听到微弱的敲门声。这么晚了,能是谁呀,出来开门一看,是挨批斗的老先生。我吓了一跳,在当时那种环境下,这种挨批斗的人大家都不敢接近,生怕引火烧身。   我朝老先生身后看了看,没人,便把他让进屋里。   老先生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良久,说:“我听说你以前给人算命,你能不能……”   我一听脸都吓白了:“老先生可别瞎说啊!那都是我年轻时犯的错,我已经被改造过了!那都是封建迷信!我现在坚决跟封建迷信做斗争!”我以为他要来套我的话,揭发我,然后将功赎罪呢。   老先生颤抖着说:“你别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真懂算命,我求你给我算算,看看我们全家能不能过去这道坎啊!我真不想活了!”老先生老泪纵横。   我知道老先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我的回答可能直接影响他的生死。我知道我不懂算命,只知道点皮毛,都是从祖爷那学的。但祖爷说过:“人心不能死,心死了,就不叫人了。”   良久,我说:“老先生,我就相信你。如果你明天把我卖了,我也认了!我懂点周易,可以给您大概看一下。”   老先生报出八字,我思考一会儿,说:“您这几年走大背运,命犯灾煞、劫煞,但过了这几年就好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您,您老命非常好,您的子女也会飞黄腾达!您一定会安享晚年!”这其实是一招“隆”千,以前用来骗人,现在用来救命,我要给他生的希望,让他坚强地活下去。   老先生抬起头,半信半疑地说:“还有出头之日?”   我坚定地说:“有!绝对有!”   老先生轻松下来,说:“飞黄腾达不敢奢望了,只要能把我头上这顶大反派的帽子摘除,我死也瞑目了!”   正说话间,外边传来砰砰的敲门声。我一惊,站了起来,老先生也吓得颤抖起来。   我悄悄地走到门后,轻声问:“谁?”   没人回答,我打开门,一个身影立刻闪了进来,我一看是老先生的小女儿,张盈盈。   老先生怒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们在家好好待着吗?没个姑娘样儿!”   张盈盈是镇上有名的泼辣女,性格像个小子,她大姐上吊后,她拿着菜刀要找二板子拼命,被家人生生拦了下来。   张盈盈对老先生说:“我不放心你!”   老先生说:“刘先生说了,我们全家能过此劫,再挨些日子,就会好起来。”   张盈盈不屑地说:“爸,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信这个!小心被人知道了罪加一等!”   我无奈地笑了笑,心想:你怎么能体味到你老爹的心情!看着这个任性的姑娘,我竟突然有了一丝好感。   老先生说:“别胡说!”   张盈盈说:“我没胡说!我早就想好了!大不了一块死!我早晚要替大姐报仇!”   老先生大怒:“滚出去!”   张盈盈哭了:“想起大姐来,我就心疼!”   老先生也滚下热泪。   我想了想,说:“报仇的事就不要想了,只能让事情更糟!其实镇上的人都知道大姐死得冤,这样吧,我出个法儿,治一治那个混蛋吧。但你们千万要保密,否则我也完了!”   于是,我又重新拾起了十多年未用的“扎飞”术。我心想,二板子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老子这次就要吓你个半死。我先糊了纸人,用高粱秆撑起来,接茬处插两节竹筒,竹筒上钻几个眼,夜里插到那女的坟头上,有人骑车从路边看就以为那里站了个人,再加上风一吹,竹筒呜呜作响,大家以讹传讹,就认为是有人在那里哭。这叫造势,让二板子知道这里闹鬼。   然后再让张盈盈从家里拿一双类似的绣花鞋,半夜用两根挺杆架在二板子的大门横壁上,然后用一根细线两头套上小螺丝,远远拽着那双鞋,然后敲门,等二板子走出来开门一探头,我就拉一下那根绳,绣花鞋就从天而降,落在那小子脖子上。   经过这一吓,二板子从此变消停了,这个恐怖的结在他心底打实了,他再也不丧心病狂了。   我没想到这件事会给我带来福报。我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大概是张老先生看到了我内心的善良,悄悄把我叫到他家,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孩子,你是个好人。”   我心下一颤,好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多年了,风风雨雨,起起伏伏,都麻木了。   老先生又说:“我知道你服过刑。但这并不代表你是个坏人。我小丫头一向自高自大,挑三拣四,至今也没结婚,你要不嫌弃,你要不嫌弃……我打算把小女儿……”   “啊?”我怀疑自己听错了,“老先生,我……我啥都没有,又坐过牢,穷得叮当响,您……”1958年从大狱里出来后,我从没奢望过娶妻生子。   “我就问你愿不愿意?”老先生追问。   “我……”这事太突然了,我支吾着,“您女儿什么意思?”   “我没意见!”张盈盈从里屋撩开帘子走出来,“你替我们全家出了口气……”   我赶忙说:“别!那都是小事,要是因为这事,那就没必要了。况且,我们差着十多岁……”   “嘿?你还挑剔上了!”张盈盈说。   “我不是那意思,我……”我不知该说什么,心想:“你们对我了解得太少了。”   沉默了一会儿,我对张盈盈说:“你不怕别人说你嫁了个犯人?”   “狗屁!”张盈盈愤愤地说,“随便说!”   我知道她早已厌倦了世俗的流言蜚语,家庭的剧变对她影响很大。   张老先生在一旁说:“这事我做主了,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和全家划清界限,省得你们受牵连!”   “文革”期间亲爹和亲儿子“划界限”是很常见的事,这也是无奈之举,为了保全,别无选择。   人们常说“洞房花烛夜”乃人生四大喜之一,结婚那天,我哭了,作为一个男人,漂泊半生算是有个着落了。   夜里,我抱着盈盈,问她究竟看上我什么了,她笑着说:“胆子。”我心想:做阿宝的,什么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胆。   半年后,盈盈的肚子大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的眷顾,第二年盈盈竟生了对双胞胎,一男一女,人们都说祖上三代积德才能成就一对双胞胎,我估计是我爸、我爷爷和我老爷爷的阴德,反正我是无德。   孩子的出生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快乐,我感觉自己活得越来越像个人,有时在梦里都笑醒,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当他们喊出第一声“爸爸”时,我失声痛哭起来,我把盈盈和孩子一同搂在怀里,生怕这是一场梦。   1976年,“文革”结束了,云开雾散,我的老丈人平反了,我的大姨子也含笑九泉了。   那一年大年夜,我们全家老小团聚在餐桌周围哭得一塌糊涂。哭了好久,老丈人说:“人哪,这一辈子,不图富贵,平安就行,平安才是福啊。” 揭穿街头骗局   80年代的时候,中华大地一片生机。我们那个镇变成了地级市,老丈人光荣退休了,二姨子当了当地的文化局长,我爱人进修了几年学业,然后在教委工作。而我,正式拿起了周易,老丈人给我介绍了一位国学前辈,让我跟着他学习。妻子说:“你既然这么爱这个东西,就塌心学吧。”   妻子明白我的心,她知道我忘不了过去,这些年来,每次我从梦中惊醒,她都把我紧紧抱在怀里,告诉我:“不要怕,不要怕。”   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我以前打着算命的旗号骗人,现在我想坐下来研究周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如果易理真的能够改变人生,我愿意终生用它造福于民。   有天下午,我独自在书市溜达,想寻摸几本周易方面的书,正翻阅间,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五爷!”   我的心咯噔一下,几十年了,没人再喊过我一声“五爷”,我回头一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的站在我面前。   “你是?”我愣愣地问。   “五爷,您不认识我了,我是贼猫啊!”   “贼猫?”我大脑急速运转,一拍脑袋,噢,想起来了,是曾经堂口的弟兄!他是二坝头手下的小脚,因为灵活,上树爬房的活儿都是他干,所以大家都叫他贼猫。   我捶了他一拳,笑着说:“小子,长这么大了!多少年不见了,都变样了!”   他挠挠头,嘿嘿笑着说:“那可不,当初在堂口那会儿才十几岁。”   我百感交集:“是啊,一晃几十年了,这些年都怎么过的?现在干吗呢?”   贼猫红着脸说:“祖爷死后,你们这些坝头都进去了,我劳改了一阵就放了,随后就回乡下跟我爹种地了。你呢,五爷,现在干什么?”   我叹口气,说:“我呀,我潜心研究周易了。听好了,是周易,不是骗术。”   贼猫笑着说:“都一样,都一样。”   我脸一沉:“什么都一样啊!不一样!”   贼猫赶忙说:“不一样,不一样,您说不一样就不一样。”   我说:“你现在干吗呢?”   贼猫诡笑:“五爷,我现在可发了。”   “发了?”我不解。   贼猫说:“你知道咱们岳家岭上有个道观吧,‘文革’期间大门都给砸了,现在重修了,我在里面当道长,比跟祖爷那会儿来钱快多了!”   我惊讶地问:“你出家了?”   贼猫说:“没!就是在那儿上班,白天道袍一穿就是道士,晚上回家照样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是化化装呗。求香算命的真不少,连千带打,全搞定。”   我明白了:“还在骗啊?”   贼猫说:“那我能干什么?还有一个哥们儿,也是同行,这个道观就是我俩说了算。有一次一个大老板来算命,我们一次就圈了他2000块钱,那傻狍子还一个劲地说谢谢道长。还有一次,一个女的来求签,说她经常做噩梦,我就趁机扎了她一次,她哪懂扎飞啊,被我弄得神魂颠倒。我说她家里不干净,有东西作怪,一来二往,最后跟我上床了,事后她还说借用法师之力,果真不再做噩梦了。”   我沉默了,心想:这个小子没救了。   我记起那个国学前辈说过:“伽蓝内行淫,必坠无间地狱。”贼猫以出家人的身份骗财骗色,不会有好下场。   贼猫见我不说话,眼睛一转说:“怎么样,五爷,心动了吧?您也可以加入,您来坐庄,我还听您的,时代变了,辈分不能变。”   我笑了:“我退出江湖了。”   贼猫说:“也罢,五爷您有什么事随时吩咐小的,能办的我一定办到。”   我说:“好的,希望兄弟们一切都好。”我知道他不明白我这句话的含义,他还没有醒悟。   果然第二年,报纸上就登出一则消息,说的就是那个道观发生了一件刑事案件。两个伪道长因为分赃不均,一个把另一个杀死了,并且分尸,把头颅扔进了厕所。当时是夏天,粪坑里都是蛆,等到警察发现时,脑袋上的肉都被蛆啃光了,只剩下一具白花花的骷髅,上面沾着几缕头发。   我想,无论贼猫是被杀者,还是杀人者,他的人生路都走完了。   七月十五鬼节,我专门去那个道观上了一炷香。为贼猫,毕竟他一直对我毕恭毕敬。   贼猫的死,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人一旦入了邪径,很难再找回自己。我又想起了祖爷常说的那句话:“贪者必贫,君子以为大戒。”凡人如此,做阿宝的更是如此。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阿宝,他们还在骗,还在贪。我不知道以一己之力,是否能够挽救一些人,至少挽救我的那些兄弟们。   1984年,我老丈人因脑溢血住院了,后来病情加重,陷入昏迷。我记得当时还没有头部降温的设备,我和妻子去了冰糕厂,批了一大袋子冰糕,堆在老丈人的脑袋上,就这样昏迷了一周,有一天他突然清醒了。我知道人死前都是有回光返照的,那天老丈人将我和妻子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说:“天亮啊,我要走了,你要好好待盈盈,你是个好姑爷,我没看错。”   我看着白发苍苍的老丈人,心一阵剧痛。我从小没有父亲,“爸”这个字眼在我脑海中只是一个幻想,我从没品味过父爱的感觉,直到和盈盈结婚。十多年来,老丈人悉心照顾,弥补了我没有父爱的缺憾,此时,他要走了,我流着泪对老丈人说:“爸,您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盈盈。”   很多人临死之前都会看到这样或那样的怪象,用佛家的理论讲,那叫冤亲债主。一个人作恶太多,死前都会受到追讨,而我老丈人却走得平平淡淡,他没像其他人那样张牙舞爪,也没像其他人那样三呼一吸,他走得很安详。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我老丈人他做到了,他当了一辈子教书先生,普普通通,平淡而伟大。   老丈人走了,我更加疼爱妻子,我时常想起“文革”那段岁月,想起老丈人的忐忑与妻子的洒脱。人,幸亏有记忆,那些陈年旧事,总能让你心里一阵阵潮动,而后备感幸福。   一声鸡叫,将我从追忆中带回现实,天亮了,我一夜没合眼。妻子也起来了,望着妻子,我竟不由自主地将她抱在怀里,“盈盈,你真好。”   一头白发的妻子扑哧一声笑了:“哪儿跟哪儿呀这是,我去做早饭,你再睡会儿。”   妻子做了早点,我简单吃了几口,然后带着一肚子心事,背着手溜溜达达地上街了。祖爷的身影又开始在我脑海里晃动,一阵凉风袭来,我紧了紧衣领。   快到人民公园时,看到街边围着一群人,走近一看,是两个僧侣模样的年轻人在摆地摊算命。   看着周围群众跃跃欲试的样子,我不禁哑然:这种东西一看就是骗子!永远要记住一条定律:真正的出家之人,无论是僧还是道,都是看破红尘,清心寡欲,他绝对不会满街跑着给人算命。那些身着佛道服饰的人,如果出现在街头巷尾给人算命,不过是阿宝们的低级伎俩罢了。   虽说“江相派”作为一个整体灭亡了,再也不可能在中国历史上掀起大风大浪,但它也曾经盛极一时,门生曾遍布全国各地,乃至今天仍有一些余孽在折腾。   等我再走近点仔细一听,不得了!这群人用的就是“江相派”北派的“双金口”。想当年,东南西北四大堂口各有特长:东派擅长“扎飞”,南派擅长“英耀”,西派擅长“风水局”,北派擅长“双金口”。   双金口,又叫“两头堵”,是几百年来北派阿宝总结的百发百中的算命断语,这些断语极富诡辩之意,甭管对谁说,对方肯定回答:“是!”   我们来看看下面几个口诀。   “你这个人啊,操心的命,而且总是受累不讨好!”   人生在世,本来就很累。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都在为了生活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哪个不操心?而且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七八,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自己受累不讨好。但前来算命的狍子不这么想,因为他们根本没考虑这里面的猫腻,阿宝们看看你的手相,突然来这么一句,80%的人都会暗赞:“说得真对!”   “你这个人啊,中年以后交大运,老命好!”   喜欢算命人的几乎没有七老八十的,老人从不算命,因为大半生都过完了,什么命自己最清楚,即便是算,也是给儿子或孙子算。有了这个年龄差,阿宝们就好办了,年轻人或中年人来了,先说你最近不太好,犯灾煞,然后再告诉你35岁或40岁以后起大运,到老的时候命特别好,这其实是“千隆并施”。前来算命的人肯定觉得说得很准,可他有没有想过,什么样的人才会算命?觉得自己命不好的、多灾多难的人才会算命,或者遇到大麻烦,抑或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算命,如果一个人既富又贵、家庭和睦、身体康健、内心无鬼,他会吃饱了算命玩吗?既然你来算命,肯定是遇到烦心事了,所以阿宝们才会脱口而出——“你最近不太好,犯灾煞”之类的云云。   再看下半句——“老命好”,人活一辈子,图的是个好归宿,甭管年轻时吃多少苦,最终有个好结局就没白活,求测的人一听“老命好”,能不高兴吗?殊不知阿宝的话是需要时间验证的,等你老了再回想这些话,发现都是扯淡,可那时你上哪儿找这个算命先生评理去?即便你有幸找到了他,他已风烛残年、垂垂欲死,难道你还揍他不成?   “你这个人命犯桃花,男女之事不断!”   这是阿宝们经常对帅哥靓女们用的招数。人分三六九等,有丑有俊,甭管男女,只要长得漂亮,就会招得异性吸引,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那些前来算命的忧愁少妇,一进门阿宝就会问:“算什么啊?”“算姻缘!”阿宝们马上就会让你在神灵面前烧上三炷香,然后观香象,最后告诉你:“从你烧的香的形状中就可以看出,这是两男争一女之象!你陷入感情纠纷了!”少妇必大惊:“灵验!”其实也不自己想想,长得这么漂亮,必然招狼,进门又告诉人家算感情姻缘,傻子也能算出来!   “你的孩子是王母身边的童子。”   这句就更没谱了,但这句的“信用度”却最高。父母给孩子算命,如果是因为孩子身体不好问卜,用这句话最“灵验”,因为父母都认为自己的孩子与众不同。常言道:“媳妇看着别人家的好,孩子看着自己家的好。”既然是上天的童子,必然是因为什么意外的原因投胎做人了,命运也必然与一般孩子不一样,多病多灾也很正常。其实这是阿宝使的“千”,无形中提高了你子女的地位,等你的心理防线降低了,他马上出“打千”:“这个灾必须要解,否则还会被上天收回去!”父母一听必大惊,“说吧,怎么解!”此时已经任由阿宝摆布了。   ……   几十年来,我一直遵循着祖爷“做一个善人”的理念,但凡看到有假借算命骗人钱财的,都会被我拆穿轰走,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这个不大不小的地级市还没出过什么骗子。今天听这两个人是外地口音,我准备教训教训这两个晚生。   我仔细观察了一阵,发现除了这两个伪和尚之外,还有两个托儿,是两个女的。其中一个女的扮红脸,另一个扮白脸。一个非要算,另一个拉着她说:“算这个干吗,都是封建迷信!”最后那个女的说:“我试一试,不准我就走!”   结果可想而知了,算得奇准无比!而且另一个女的也算了,也是很准。两个人算完后,说:“师傅,多少钱啊?”   那男的说:“施主,我们是××山寺院的,化缘到此,出家人要钱没用,你就捐点香火钱吧,将来这些钱都用于寺院的修缮,也算积了一份功德。”   那两个女的说:“师傅真是善人啊。捐多少啊?”   另一个男的说:“捐多捐少随缘,这个东西没多没少,从自己心里出。”说着拿出一个本子,打开后递给那两个女的,“两位施主自己写吧,写多少捐多少,也写下你们的名字,以后会刻在功德簿上。”   我不禁掩面,心想这种手法爷几十年前就用过了,你们还在用。这就是一个套儿,本子上的名字和捐款都是他们自己写的,用不同的字体,模仿不同的人,每个名字后面基本都写着100元,200元,也有50元的。看似让你自己写,但他们前面写的这些数额已经很大了,如果你接过这个本子,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写五毛一块的。因为人都有脸,都好面子,前边都是50元、100元、200元的,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写个10元、20元的。那个时候,钱还很实,上个街拿个十块二十的都花不了,韭菜2毛钱一斤,大白菜1毛一斤,西红柿最贵5毛一斤。   我看到一个老太婆算完后,颤颤抖抖地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将身子转过去,哆哆嗦嗦地打开,里面都是一毛一毛的零票,数了数大概一块钱,都递给了那个男的。她说她不会写字,让那个男的帮她写上。   善良的人啊,总是被骗子的伎俩蒙蔽了双眼。我沉不住气了,盗亦有道,阿宝圈里也有行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杀贫的,眼前这些孙子辈的阿宝已经让我忍无可忍。   “给我算一卦吧。”我挤上前。   其中一个男的抬头看了我一眼:“老人家,您是给自己算,还是给家人算?”   我说:“给自己。”   他说:“您算哪方面啊?”   我说:“算身体。”   他说:“那您把您的生日时辰告诉我吧。”   我随便报了一个八字。   那小子装模作样地叨咕了一阵,说:“老人家,您这两年天克地冲,身体不太好啊。”   我心里一阵发笑,这么多年了,技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看我不言语,又说:“大爷,您是不是总感觉力不从心啊。”   我说:“也没有啊,这两年身体还挺硬朗。”   他一愣,说:“那您还让我看身体啊?”   我说:“对啊,现在硬朗不代表以后也硬朗,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死啊?”   周围的人都笑了。那小子脸上挂不住了,闷闷地说:“老人家,算命要虔诚啊,这不是闹着玩的。”   我说:“我很虔诚啊,我想算算自己什么时候死,好有个准备啊。”   他一听,以为是家里人不孝顺的那种情况,赶紧说:“老人家,从您面相上看,子女宫暗淡无光。我算您的儿女有点不孝啊,经常让您老受委屈啊。”   我一声叹息:“唉。”   他以为说准了,紧跟着说:“老人家,别太难过,我们可以帮你破一破。”   我说:“破什么啊。我就是儿女太孝顺了,我才想知道什么时候死,不想拖累他们啊。”   那小子的鼻子已经歪了,向旁边那个男的使了一个眼色,旁边那个男的说:“老人家,你这种情况比较特殊,咱借一步说话。”   他把我拉到一个拐角没人的地方,冷冷地说:“你不是来算命的。”   我说:“你们也不是算命先生。”   他说:“我们师兄弟两人是化缘到此,无非是找点盘缠,不知哪里得罪先生了?”   我说:“不是两人,是四人。”   他愣了:“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说着,右手伸向后腰。   我知道他们都带着家伙呢,流窜作案的阿宝都这样。我说:“‘严打’的风儿刚过,你不是想进去吧?光诈骗就够判几年的了,再加上故意伤害,你还真想死啊。”   他又愣了,一动不动,我死死地盯着他。对峙了一会儿,他笑了,一抱拳:“前辈!初来贵地,小的们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多担待,所有的钱我们对半分,请前辈别见怪!”   我也笑了:“现在才看出是前辈,你打眼打得也太厉害了!”   他赶忙一鞠躬,说:“风子顶水河上漂,熏嘴开吃头一刀。在下85小举人,敢问大师爸?”   我一听,都是黑话。“风子”是马的意思,“熏嘴”是狗的意思,举人和大师爸都是阿宝们的等级和排辈。他的意思是说,他们这几个人是流窜作案的阿宝,今天在这个地方是第一次行骗,他是1985年晋升的举人头衔,问我是个什么情况。   我说:“弓嘴不下蛋,扁嘴老趴窝,在下50年魁才榜眼。”   这又是黑话,弓嘴是鹅,扁嘴是鸭子。我的意思是告诉他,我早就退出江湖了,我是1950年越级提拔的榜眼。   这一报名号不得了,那小子跪下了:“大师爸在上,受小的一拜。”   后来他又把那三个人叫来,说:“今天不打场子了,有前辈在。”   随后,他们收拾了一下,我们五人去了一个小餐馆。   行过见面礼,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开始聊起来。他们其实是两对夫妻,做这行有些年头了,说这两年严打得厉害,生意很难做了。   我说:“难做就别做了,做点什么不好。”   一个女的说:“大师爸怎么这么说?您当初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我说:“是啊,那时候更苦,正是因为我走过这段路,所以才劝你们别再走了。”   那女的说:“大师爸,我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别见怪。”   我说:“一家人,尽管说。”   那女的看了看那几个人,说:“您那些年有了积蓄了,该有的都有了,所以才能收手啊,等我们像大师爸一样,也会收手的。”   我喝了一口酒,长叹一声,说:“我料到你会这么说。我不妨给你们讲讲我的历史吧。”于是我从1948年做阿宝开始讲,讲到如何行骗,如何做局,如何漏局,讲到祖爷的死,各位坝头的死,讲到贼猫的死……讲到伤心处,自己不觉流下眼泪。   最后我说:“你们只看到了阿宝们赚钱时的快乐,花钱时的逍遥,却谁也不愿意面对阿宝最后的结局,悲哀啊,悲哀。”   四个人都不说话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谁生下来也不想做坏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肯回头,就能上岸。   突然,那个领头的男的说:“大师爸,您刚才说的祖爷,是不是当年统一‘江相派’的东派掌门人?”   我说:“是啊。1952年判的死刑。”   他看了看周围三个人,相互递了一下眼色,似乎犹豫不决。   我不知他什么意思,似有话要说,又不敢说。   我呵呵一笑:“有什么话尽管说,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们。”   他又看了看那三个人,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低声说:“祖爷没死!”   “啊?!”我的血压腾地一下高起来。   他见我惊成这个样子,随即转身从布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我接过来仔细一看,是一个耄耋老人背着手在秋叶中漫步的情景,再仔细看,“天啊!”心好像被刀扎了一下,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尽管这是一张侧脸照,但我清晰地辨别出:是祖爷!   我整个人都眩晕了,祖爷走了这么多年了,“江相派”的恩恩怨怨也在我记忆中慢慢模糊。如今我老了,只想带着平静的思绪和偶尔的伤感悄然死去,没想到在20世纪行将结束的岁月里,先是四坝头说黄法蓉没有死,紧接着和我一生息息相关的祖爷又出现了,我那剪不断的“江相派”,难道你的宿命还没终结?   我的左眼又开始跳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怎么回事?”   领头的那人四下张望一番,低声说:“龙宫划十子,磨头寻老戗。豆儿芽儿出,老空老宽无。”   我的心激灵一下,这些黑话我都懂,“龙宫”,水的意思;“划十子”,筷子的意思,这里指划桨、乘船;磨头,母亲的意思,暗指女掌门人;老戗,爸爸的意思,暗指男掌门人;豆儿,女阿宝,芽儿,男阿宝;老空老宽指对手、敌对势力。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有女掌门从海外乘船回来了,要找男掌门人,并组织散落各地的阿宝们聚集起来,重出江湖。   那人接着说:“师爸有所不知,我们出外打狍子,真正目的不是圈钱,而是寻找、聚集失散在各个角落的兄弟……”   我惊呆了!   祖爷说过:“阿宝任何时候都要稳住。”我开始仔细琢磨这一连串的事儿。纷繁的表象背后总会有一条线,只不过我还没触到,我隐约觉得这一切大概和四坝头的死有关,但无论如何,如果祖爷真的还活着,对我来说,那真是天大的好事。几十年来,我无数次梦到他,梦到他慈父般的笑。我忽而又想到了黄法蓉,这位四坝头的前妻在我脑海中的形象一直是模糊的,我入道晚,加入堂口时,她已经“死”了很久了,她的故事都是二坝头讲述的。正想着,左眼又跳起来,跳得心乱七八糟的。我抬起手,按住眼皮,但还是跳个不停。   此时,屋外闪过一个身影,一个女人走了进来,身材高挑,一身华丽的风衣,戴个墨镜,约摸四十来岁。90年代,这种装扮,在我们这个地级市还是很罕见的。   那四个阿宝一见这个女人,脸都吓黄了,竟然扑通扑通都跪倒在地:“不知师父驾到……”   那女人瞥了他们一眼,低声说了一句:“还不快滚回去!”那四个人马上收拾行囊,一溜烟地跑了。   那女人转而对我说:“是五爷吗?”   我浑身一哆嗦,“五爷”这个称呼太沉重了。   “你是……”我疑惑地问,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那女人摘下墨镜,看了看我,沉默片刻,然后盯着我的眼睛,漠然地说:“可以去五爷家聊一聊吗……”   “呃……好……”我又是一阵眩晕。   屋子里出奇的静,妻子为那女人沏了一杯茶,她慢慢接过。三个人沉默着,谁也不说话,空气凝固了。   良久,那女人终于开口了,伴随她沉沉的哀诉,我才知道她是谁,才知道她和“江相派”是什么关系,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回那遥远的江相岁月。那三十年代的风华,那风起云涌的上海滩,年轻的祖爷、多情的江飞燕、天才的四坝头、薄命的黄法蓉,天地之间,一时多少英雄……讲到动情处,我们三个人都掉下眼泪,祖爷、四坝头、黄法蓉,三人的恩恩怨怨第一次完整清晰地展现在面前…… 谁是乔五妹   当年,祖爷几经生死继承“木子莲”的大位后,敏锐地观察到,时代发展了,“扎飞术”却没有与时俱进。传了好几百年了,还是那些东西,以康乾时代的思维骗民国时代的大众,不是找揍,就是找死。穷思变,变则通,通则久,祖爷开始思考革新之策。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南派“越海棠”出事了,58岁的南派掌门人乔五妹死了。这个自光绪二十八年开始执掌“越海棠”的南粤一枝花,历经光绪、宣统、民国三朝沿革,最后仓促地走完了她的人生历程。   乔五妹绝非凡人,能够纵横南粤这么多年,也是因为科班出身。她的施功作法、呼风唤雨都是真本事,她整个家族都是玩弄天文的奇才!年轻时的乔五妹也曾想过结婚生子、安居乐业,可终因一时糊涂,走上歪路,一生不能自拔。这一切都源于她的祖父——乔承仁。   乔承仁曾是大清朝钦天监的监副,钦天监就是古代的国家天文台,专门负责观天象、推节气、定历律,钦天监里设有监正、监副等官职,监正相当于国家天文台台长,监副就是副台长。   乔监副在一次历法的推算过程中推算有误,造成咸丰皇帝巡幸木兰围场时错过了月食的最佳观赏时刻,咸丰并未觉得此事是个大事,但慈禧借机发威,将乔监副收监,并将与此事有牵连的所有官员一概削为平民。   后来才知道,这不是乔监副之过,而是慈禧故意篡改了历律,让咸丰错过日子,然后再以欺君之罪将乔监副收押。   慈禧为什么要收押乔监副?   咸丰身体羸弱,沉迷酒色,不理朝政,而慈禧却胸有城府,野心勃勃。慈禧深知咸丰时日不长,当时内有太平天国起义,外有英法联军入侵,大清江山眼看就要旁落他人之手!   深夜,慈禧密会乔监副。   “懿贵妃明察,老臣推算无误,不知万岁为何错过时辰?”乔监副还不知这是慈禧捣鬼。   慈禧一笑,叫监守过来,把乔监副的枷锁打开。   “监副受苦了。”   乔监副不知慈禧什么意思。   慈禧屏退下人后,看了乔监副良久,说:“乔监副深谙天象历法,必知君王更替天象示然之理。依你之见,今明两年是否有君王更替之事?”   乔监副一听,吓得赶忙下跪:“臣不敢,臣不敢,吾皇文治武功,大清江山千秋永固!”   慈禧微微一笑:“我闻武媚娘称帝之前,上天多降祥瑞之象,今日钦天监诸多官员皆言十星中主星暗淡,而金星显耀,乔监副也一定有所察觉吧,我希望你就此撰写一文,待他日大事落定,你便将此文昭示天下,以示天命所归。”   乔监副心里咯噔一声:懿贵妃要称帝?!   乔监副说:“贵妃,我乔家自嘉庆爷始,三代为官,世代享受朝廷俸禄,凡事谨慎处之,从不敢妄言,臣确实没有看出主星暗淡之象!”   慈禧听后,冷冷一笑,转身而去。   乔监副自知时日不多,随即写了一封遗书,监守深知乔监副忠君爱国、为人清廉,冒死将书信交给乔监副的家人,乔监副信中坦言:“吾命不久矣!犬子当知汝父忠义之举!自此以后,乔家后人再也不要入朝为官!犬子切记,嘱与后人!”   两日后,乔监副吞钉自尽。   十四年后,乔五妹出生,长大后,父亲将乔监副的遗书传予她看。乔五妹才知道自己的祖父为何而死,也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不允许自己的几个哥哥考取功名。   甲午战争后,清政府势力严重削弱。乔五妹敏锐地洞察到,大清灭亡之期不远了,她要在这只濒临死亡的骆驼背上再加一根稻草,大清亡,乔家方可昭雪,祖父才可含笑九泉。   义和团运动早期,乔五妹瞒着父亲,偷偷加入了义和团的妇女组织“红灯照”。义和团分两种:一种是官团,一种是野团。野团反清,官团扶清,乔五妹加入的是野团。   后来随着义和团势力的发展壮大,全国各地的义和团渐融渐合,乔五妹认识了45岁的张丹成,张丹成那时正伪装成神棍,任朱红灯一系的总坛护法。义和团的《闭火分砂咒》就是张丹成发明的,咒曰:“弟子在红尘,闭住枪炮门,枪炮一齐响,沙子两边分。”   可以看出,此咒是防子弹和炮弹的。冲锋陷阵时,一念此咒,对方打过来的子弹和炮弹就会分解成沙子,簌簌落下,毫无杀伤力。   这种现在看来近乎弱智的话,在当时却被团民们当作保命的要诀。   张丹成和乔五妹接触几次后,意外地发现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竟深谙天文之法。他哪知道乔五妹是科班出身,人家祖上三代都是专门搞天文研究的!张丹成有意将她发展成“江相派”的门生。   后来随着义和团不断被清政府招安,乔五妹对这个组织渐渐失去信心。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张丹成看出了乔五妹的心思,就将自己的实情告诉了乔五妹。乔五妹这才知道张丹成背后还有一个“江相派”,而且自古以来就是反清复明的组织。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越走越近。   义和团鼎盛时期,大清的很多王爷、贝勒、阿哥家里都设坛作法。江飞燕和张丹成就以义和团身份为掩护,恣行诈骗之术。那时东南西北四大堂口,张丹成折腾得最欢,眼见南派“越海棠”的女阿宝们日渐衰落,就利用纵横捭阖之术,联合北派的康少华和西派的段金山,将乔五妹扶上“越海棠”一把手的宝座。   后来张丹成、乔五妹两人共同做局,骗清宫里的一个贝勒时,不料中间有人“跳反”。张丹成丢了一颗睾丸,而乔五妹被几个清兵蹂躏后,又灌下大量的“柿蒂粉”,造成了生殖系统的严重破坏,导致终生不孕。   事后每每提及此事,张丹成就嗟叹不已,这是他一生都无法释怀的事情。   清朝灭亡后,张丹成几次拜谒乔五妹,乔五妹都闭门不见,对这个一手将自己拉入“江相派”的人,乔五妹不知是爱还是恨。   作为一个女人,多年来,乔五妹威严的外表下埋藏着无尽的伤感和自卑。嫁夫生子,颐享天伦的人间乐趣和她绝缘了,她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经营“越海棠”上,一直到死。   她是夜里睡觉时突发心脏病死的。人这一辈子最难防的病就是心脏病,晚饭时还好好的,吃完饭睡去,刚睡了一个时辰,她忽觉心口一阵剧痛,强忍着坐起来。丫鬟给她倒了一杯水,她喝了一口,顿时呛了出来,这下疼得更厉害了,汗如雨下,被褥都湿了,从被窝里钻出来,坐立不安。守夜的丫鬟们吓坏了,慌忙去找江飞燕。乔五妹捂着胸口,一个丫鬟抱着她,最后疼得实在不行了,用手去抓墙,墙皮都挠掉了,随后发出几声惨叫,身子一挺,死在了丫鬟的怀里。   或许人死前都是有预兆的,乔五妹在大年夜不小心摔了一只碗,古人认为大年夜和年初一摔东西很不吉利。开春之后,她用50根蓍草以“大衍筮法”为自己卜了一卦,卜得六十四卦中的“否”卦,乃大凶之卦,更加郁闷,江飞燕还安慰过她:“否极泰来,师父马上就要转运了!”谁知没出几个月,人就死了。   等人赶到时,尸体已渐渐变冷。江飞燕马上吩咐下人去拿寿衣,其实她心里知道,已经晚了,寿衣必须断气之前穿。古人认为人一死,魂魄马上出窍,再穿什么都没用了,人死亡的那一刻什么样子,在阴间做鬼就是什么样子。   每日穿金戴银、风光无限的乔五妹,走时一丝不挂,她将在冰冷的阴曹地府等待阎王的恐怖审判。这个曾经为无数人画符念咒、安魂超度的人,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死得这般荒唐!   江飞燕摸着乔五妹的手,眼泪簌簌滚下,她来不及悲伤,因为更严重的事摆在她眼前。 招鱼大法   一个月前,珠江口,海滩上。   烈日下的渔民无精打采,因为那段时间,无论是在家赶海的人,还是出海打鱼的人,都感觉鱼量锐减,没什么东西可打。   那个年代,人们还不明白洋流变化对鱼类产生的作用。洋流对流,可以造成局部海域温度及污染度变化,鱼的品种、数量也会随之发生变化。所以,打渔有旺季,也有淡季,但那一次,却是大淡季,一连几个月,渔民每次出海都是空手而归。   海风缓缓吹着,沙滩上奔跑着孩子,小孩不知大人忧,边跑边唱:   天倾西北,   地陷东南。   不信仙姑,   海枯河干。   渔民们睁开蒙眬的睡眼。   “阿娣,过来,谁教你的歌谣?”   话音未落,小孩晃着脑袋指着渔民背后,渔民们纷纷回头看,原来是“慧慈仙姑”驾到。   乔五妹在南粤的对外身份是茅山上清一派的居家道人,人称“慧慈仙姑”。清末以来,她在广州、广西多次祈福降雨,屡屡应验,广州知府还亲自给她题过匾额,题曰:“道法高深,济世苍生;苍生有情,功德无量。”   海滩不远处,有一棵大榕树,虬枝盘旋,丰隆茂盛,斜长的树枝向四下延伸出几十米,整棵树就像一座小树林。   乔五妹来到榕树下,将红黄二色绸缎挂于树上,随行之人又将一低架香案置于树下,乔五妹焚香三炷,念念有词。   随后,乔五妹对渔民们说:“此树已被海神所占,你们久不行善,海神震怒,召回所有的鱼虾,以示天威!”   渔民们纷纷说:“仙姑帮帮我们吧。”   乔五妹说:“谁也帮不了你们,只有你们自己能帮自己。捐钱修个海神庙吧,日日供奉,香火不断,可保四季平安。”   说罢,转身而去。   渔民们看着榕树下的香案,还有香案旁边的功德箱,静静地发呆。   此时,一个扮作好心人的女阿宝走了过来,说:“慧慈仙姑从来不打妄语,你们这几个月都是空手而归,不妨试试,我先帮大家捐一些。”   说着,扔了一些铜板和大洋在功德箱里,并在功德簿上写下几个渔民的名字。   “谁捐谁受益,你们几人的名字海神已经记下,明日五更天出海,定能打到鱼。”女阿宝说。   第二天五更,那几个渔民半信半疑地出海了。   撑起船,海风扑面而来,幽明的渔火若隐若现,渔民们刚往海的深处行了几十米,就发现海面上厚厚地浮着一层东西,闪闪发光连成一片,他们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揉揉眼,再走近一些,发现竟然都是鱼,都漂在水面上,翻着肚皮,月光下白花花一片!   渔民们惊呆了!赶紧撒网,其实根本不用撒网了,直接用网兜往上捞就行。一开始大家看到鱼翻着肚子,还以为是死鱼,等捞上来以后,发现所有鱼都能打挺,能动!渔民们高兴坏了,慌忙朝海水深处叩拜。   天亮后,这事传开了,海滩上也炸锅了。几个渔民抬着筐筐肥鱼,一路走来,高兴地直傻笑,周围的人都看傻了。   于是大批的渔民开始疯狂地捐钱,很快功德箱就满了,后来又摆了几个箱子,也都满了。   此时,乔五妹联络的地保出面了,说既然海神占了这棵树,海神庙就在这棵大树旁边建造,于是一座小神庙在榕树旁拔地而起。   这件事震动了整个南粤,也惹得南部五省的“会道门”头头纷纷前来访道,希望乔五妹能透露一二。乔五妹笑而不语。   这是从唐朝武则天时期流传下来的秘密。   公元684年,武则天正紧锣密鼓地为称帝作准备。古人欲行大事,必先造势,以示天命所归。陈胜吴广起义前,从鱼肚子里弄出个帛书:“大楚兴,陈胜王”;张角起义前弄了个“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刘备称帝前,也有“西南有黄气,直立数丈,必有天子出其方”的谣传。像武媚娘这等工于心计的奇才必然更深知这其中的奥秘,于是她先改东都洛阳为神都,又请各路神仙作法,制造祥瑞之象,风水大师李淳风为取悦武则天,专门在供武则天沐浴的牡丹池里施了一种法术,武则天脱衣沐浴时,玉足刚踏入牡丹池,四周的鱼儿就纷纷游来,犹如百鸟朝凤一般围绕在武则天的脚丫周围,惊得宫女直呼:“吉兆!吉兆!”   这个法术是唐朝显庆年间,从天竺中部的摩揭陀国传过来的。此法能把方圆几十海里的鱼儿神不知鬼不觉地汇聚在一起,古法记载如下:   “青壳蛋五枚,于涸藩浸足七日,羖肉三两,精面一瓢,闹阳花、野八角、茴香各两钱,混合捣烂成泥,调羖油二两,值子时,散落水中,念动咒语,则三十里鱼虾尽归足下。”   青壳蛋,是一种鸡蛋,皮色发青,只有一种产自于湖北和印度的乌骨鸡才能产出。   “于涸藩浸足七日”,涸藩,古语,茅房的意思,就是把乌骨鸡下的青壳蛋,放进粪坑里,泡足七天七夜。   羖肉就是羊肉。要取三两羊肉,面粉一瓢,然后再取闹阳花等中草药各二两,把这些东西混合后捣成泥,调上一些羊油,夜半子时,将这些糊糊状的东西撒在水中,念动与之相配的咒语,鱼儿们嗅到腥臭就会纷纷赶来。   为了做这个招鱼的大局,乔五妹费尽心思多方打探“扎飞”之法,最后从云南边境一个巫师那里花重金弄来这个招鱼术。   阿宝们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凡事都能举一反三,乔五妹多次实验后将此法改良,在多种原料中加入了“睡圣散”(相当于现在的安眠药)。鱼儿们将这些糊糊吃下后就醉了,肚子一翻,漂在水面上,任人捕捞!   事后,乔五妹面朝大海放声大笑:“天地万物,唯我独尊,苍茫大地,我主沉浮!”   现在看来,这是很破坏生态平衡的一种捕鱼方法。新中国成立后,80年代沿海和沿江渔政部门坚决取缔了这种残忍的捕鱼方式。   依照惯例,此局事前已跟当地黑帮讲清,要分三成利益给他们。不料正在乔五妹庆祝做局成功之际,有人来报,说对方要求再加两成,并警告乔五妹不要再做这种搅乱事态的大局。   乔五妹一听,怒火上冲:“得寸进尺,敢在老娘头上动土!”乔五妹敢以硬碰硬,还是因为她在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密查组(军统局前身)有一些过硬的人脉资源。   对方黑帮老大也是个女的,江湖人称田二嫂。一年前来到南粤,自称青洪帮的嫡系。南粤门派众多,田二嫂来后,散发大量金银组织黑帮,竟在短短一年时间内站稳了脚跟!   渔民打鱼的海域是被黑帮控制的,渔民出海或者赶海,是要抽头的。有时出去几天也捕不到多少鱼,回来还要交保护费,渔民们敢怒不敢言。   结果最近被乔五妹这一折腾,黑帮在渔民心目中的地位大大降低了,渔民们觉得有事求乔五妹就行了,她是活神仙,黑帮就是白吃白拿的吸血鬼,所以,后来黑帮去收保护费,很多渔民不配合,拿着鱼叉要和黑帮拼命。所以,田二嫂不干了,来找乔五妹算账。   无常二鬼到,生死一瞬间。两个堂口僵持了一段时间,没想到乔五妹心脏病突发,一命呜呼了。   人生有两件事不能自己做主:一个是生,一个是死。工于心计的人,天天都在算计,殚精竭虑,心脏负荷超重,说不定哪天就玩完,当乔五妹踌躇满志地喊出“苍茫大地,我主沉浮”时,也不会想到阎王爷就站在她身后。 葬礼上的闹事者   乔五妹死得太疾,她生前也曾多次强调,如果哪天她遭遇不测,堂口则由大徒弟江飞燕接任。   江飞燕匆忙上任,随后下令严密封锁消息,并迅速差人给东、北、西三大堂口报送丧信,这是“江相派”的规矩,掌门人去世,其他堂口都要到场吊孝。   古代交通不便利,送信的人舟马劳顿,有时要折腾一个多月,才能将丧信送到其他掌门人手里,如果停尸等人,尸体就会腐败变臭,所以“江相派”的掌门人死后,都要立马烧掉,只留下骨灰,中国历史上的火葬源头有两个,一个是佛教,一个是“江相派”。   江飞燕不敢明目张胆地在院中烧人,万一让田二嫂知道乔五妹死了,肯定会前来捣乱。况且“越海棠”纵横南粤这么多年,结怨不少,如果田二嫂振臂一呼,众仇家借机闹事,那就更麻烦了。   她想了个办法,以做祈福法会为名,让小脚们大张声势地在堂口周围搭台造势,深夜,她和几个坝头将乔五妹的尸体用绸缎包裹了从后门运出,悄悄拉至码头,又搭上早已安排好的船只,出了珠江口,绕到大亚湾一侧,找了个人迹罕至的山坳,将乔五妹匆匆烧掉了。第二天天没亮,带着骨灰,悄悄返回堂口。   那段时间,淞沪抗战刚刚结束,祖爷刚做完和“特商”贾四爷一起偷运烟土的赶尸局,回到堂口没几日,就收到江飞燕发来的丧帖,便匆忙带着几个坝头赶往南粤了。   赶到“越海棠”时,已经是乔五妹死后半个月。很快,北派和西派的人也来了,这才准备发丧。   江飞燕说:“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田二嫂那边总是挑事,我给了她们银子,她们还是不领情。估计已经知道五娘死了。”   田二嫂的确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她本来只是想灭灭乔五妹的锐气,乔五妹盘踞广州已久,而她刚到广州没多少年,根本斗不过乔五妹,这次是迫不得已,才硬着头皮往上顶。没想到僵持了一段时间后,乔五妹那边没声息了,都是她的徒弟江飞燕出面交涉,而且还乖乖地把银子送来了,田二嫂的直觉告诉自己:乔五妹出大事了!   后来探子来报:乔五妹死了!田二嫂听后大喜,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她要借机一举铲除“越海棠”,踏平南粤!   于是,乔五妹发丧之日,她纠集了二百多号人包围了“越海棠”,故意挑事,试图引发血战。   江飞燕伤感地对祖爷说:“无论如何,必须让五娘平平安安地下葬!她老人家操劳一生、受尽苦累,死后火化还要躲躲藏藏,如今下葬对方又苦苦相逼,五娘命苦啊!”   祖爷听后也备感凄凉,叹口气,说:“对方有备而来,如果硬要抬着棺材往外冲,正中了对方的圈套,到时候一片混战,损失的还是我们自己。这个田二嫂是什么来头?背后给她撑腰的人是谁?”   江飞燕说:“此人一年前突然来到南粤,自称江淮人,还说与青洪帮有联系。”   祖爷一听,觉得这事儿或许有解:“燕姐不要慌,我前去会会她。”   江飞燕说:“不可,你只身前往,万一出事……”   祖爷笑了笑,说:“燕姐放心,还没到拼命的时候。”   祖爷依照江飞燕的提示,带着二坝头,绕过几个巷子,来到了田二嫂的堂口。   门口几个守卫把祖爷拦了下来。祖爷那时三十来岁,个子高,风华正茂,一看就不是凡人,门口那几个人虽然不让进,也不敢怠慢,一直客气地问:“先生哪里人?有何事?”   祖爷说:“我是田二嫂的朋友,有大事相商,你们不要误事!”   一个人赶紧进去通禀了,说道上一个自称是“祖爷”的家伙想要见二嫂。   田二嫂不知道祖爷是谁,但一听是道上的人,不妨见见。   进屋后,祖爷一看,这个田二嫂不过三十出头,柳叶弯眉,丹凤眼,乌发后盘,目光冷峻,天然一股风流气,英姿飒飒不输男。   祖爷心下暗忖:这可不是一般人!忙施礼说:“拜见二嫂。”   田二嫂不认识祖爷,上下打量一番,问:“阁下是?”   祖爷说:“我乃九爷门下,江湖中人抬爱,叫我一声祖爷,今日特来拜会二嫂。”   田二嫂一听,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祖爷是谁她不知道,但九爷这个名号太响了,中国人、日本人没有不知道的,就是那个在上海暗杀了日本陆军大将白川义则的王亚樵!   祖爷故意说自己是王亚樵门下,就是想借九爷的名号试探一下此人的来路,如果这个田二嫂真的是青洪帮的人,必然知道九爷,而且会很尊敬,当年九爷一百把斧头砍遍上海滩,号称“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连青洪帮的头子黄金荣、杜月笙都对他退让三分,何况这个田二嫂!   田二嫂迟疑了一下,说:“祖爷说是九爷门下……”   祖爷看她有所怀疑,忙从袖中拿出一柄折扇:“二嫂请看,这是九爷亲笔题词的折扇。”   民国十一年,张丹成弥留之际请求王亚樵帮扶祖爷一把,但王亚樵不可能天天陪在祖爷身边,就送给祖爷一把折扇,并亲笔题词:“肝胆仁义”,落上自己的名号,说:“以后道上如有人为难,可把此扇交予对方,或许有用。”   多年来,祖爷每次出行,必将此扇藏于袖中,以备不时之需。   田二嫂打开白纸扇,王亚樵遒劲的字迹跃然纸上,田二嫂眉头微颤,嘴角流露出一丝诡异的笑。祖爷不寒而栗,这冷艳的笑容中透出一股杀气。   祖爷说:“我这次来南粤,是奉九爷之命,来给乔五娘吊唁。刚才在堂口看到很多人寻衅滋事,一打听是二嫂的门下,这就不对了,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五娘生前也和九爷多有交情,不知二嫂缘何行此敌对之事?”   田二嫂一听,明白了,随即冷冷地说:“乔五妹生前做局太过,搞得我们没法做了。”   祖爷说:“都是同道中人,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妨看在九爷面子上,放她们一马。”   田二嫂眉头一皱,敷衍说:“祖爷所言极是,但我已经将口令发出,兄弟们都出动了,大家对乔五妹恨之入骨,我是一堂之主,如果此时叫停,如何向兄弟们交代!”   祖爷笑了笑,说:“无须叫停。我有一计,既能化解这场危机,又不失二嫂在兄弟们面前的面子!”   祖爷俯身细语,田二嫂边听边点头。   于是依照祖爷的安排,田二嫂、祖爷、二坝头出了门,搭上黄包车去了一个茶楼。走前,田二嫂对手下兄弟说:“看好堂口,我和祖爷有要事商谈。”   手下问:“去哪儿?要不要带几个兄弟?”   田二嫂说:“不必担心。”   三人绕来绕去,到了一个茶楼,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落座叫茶。茶过三道,祖爷便交代二坝头前往“越海棠”。   此时,“越海棠”里的江飞燕正等得焦急,突然见二坝头跑回来了,忙问:“情况如何?祖爷呢?”   二坝头跑得满身是汗,擦了擦额头,将一块玉玦和一封书信交给江飞燕,并在江飞燕耳边密语几句。   江飞燕疑惑地望了望二坝头。   二坝头气喘吁吁地说:“放……放心吧,祖爷都安排妥当了。” 围魏救赵   江飞燕款动身躯,走了出来。她本就是貌美如花之人,此时身着孝衣,眼中含泪,更添几丝哀婉之美。   江飞燕面对门口那两百多个混混,问:“哪个是领头的?”   一个小子提着枪走了过来:“飞燕姐姐,有何吩咐啊?”   江飞燕说:“你上前来说话。”   那小子用枪顶了顶帽檐,看了看周围的兄弟,有点心虚。江飞燕是一个气场很强的人,高贵优雅、落落大方,《相书》有云:“夭贱之辈难望贵雅之人,见之自惭形秽,猥琐顿生。”   意思是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高贵之人气场十足,而卑贱之人寒酸殆露,以寒酸之气见大雅之人,则瞬间自惭形秽,所以古人告诫世人,自己气场不足,就不要去那些富贵场合见富贵之人,那只会让你显得更加寒酸和自卑。   在江飞燕面前,那小子就显得很猥琐。   江飞燕低声说:“你现在马上带着你的兄弟滚开!否则田二嫂脑袋立马搬家!”   那小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眨着色眯眯的小眼睛说:“飞燕姐姐,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今天没命的恐怕是你吧!”   江飞燕冷冷一笑,说:“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着,将书信和玉玦交给那小子。   那小子接过一看,吓得倒退两步,脸都绿了,这玉玦正是田二嫂每日手腕上佩戴的,和田籽料所雕,龙凤对舞,光泽明亮,兄弟们都认识!   “怎么会在她手上?难道二嫂的手被剁了?”那小子心里一阵打鼓,黑道之人的思维方式都跟正常人不一样,再看那张信纸,上面也清清楚楚地显示着田二嫂的笔迹:勿轻举妄动!“坏了,二嫂被绑架了!”那小子想。   想到这,那小子面露惊恐:“你……”   江飞燕说:“我们要发丧了,你敢闹事,田二嫂必死无疑!”   那小子不知该怎么办了,没接到命令,他也不敢撤,赶紧叫过来一个混混,让他回堂口看看田二嫂还在不在,他自己则带着兄弟守在这里,不敢进,也不敢退。   江飞燕传令堂口:发丧!   江飞燕和几个坝头打着丧幡走在前面,小脚们抬着棺材从正门缓缓走出来,那黑帮的二百来号人分列两排,冷冷注视,不敢造次。   发丧队伍穿过几条街道,来到坟地,将乔五妹轰轰烈烈地下葬了。一代巾帼枭雄,就此长眠。   这期间,领头的那小子也得到了田二嫂确实没在堂口的消息,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乔五妹下葬了。   丧事结束后,江飞燕对领头的那小子说:“拿着东西回去吧,田二嫂也安全到家了。”   那小子已经被搞晕了,带着手下骂骂咧咧地回去了,到了堂口一看,田二嫂果真回来了,忙问怎么回事。   田二嫂故作愁容:“王亚樵那边来人了,弄了个鸿门宴,说请我喝茶商议要事,却是围魏救赵。乔五妹和王亚樵关系不一般,此事需从长计议,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要轻举妄动!”其实,田二嫂心里明白,她有自己的局。   在茶楼上喝茶时,田二嫂曾多次向祖爷打听王亚樵的信息,说:“九爷侠骨柔肠,久闻其名,却不曾相见,还望祖爷引荐。”   祖爷点头应允:“这段时间风声太紧,过些时间,我带二嫂去九爷府上拜会!”   田二嫂哪知道祖爷是在扯谎,祖爷根本不知道王亚樵在哪儿。那段时间,王亚樵炸死白川义则后就隐藏了。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等风声不紧了,王亚樵单线和祖爷联系,祖爷只是坐等消息。祖爷只想拖住田二嫂,等乔五妹下葬后,一切都好说。   不久后,国民党“复兴社”内组“力行社”。力行社的特务们窃听到了日本特务在广州发出的电台信号,马上清查了特务的老窝。报纸公布消息后,举世哗然,原来这个所谓的田二嫂竟是日本军方潜伏在广州的特务,真名叫西田美子,直属日本右翼头子儿玉誉士夫。   儿玉誉士夫是日本二战时期的特务鼻祖,早年加入日本的右翼组织“建国会”,后来潜入中国,在东北活动期间,精心培养大批特务,渗透到上海、广州等地,建立了三点一线的特务联络系统,西田美子就是他布下的一颗棋子。报纸称,西田美子身份暴露后,饮弹自尽了。   祖爷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一提王亚樵的名号,对方马上停止了对“越海棠”的攻击,并几度打听王亚樵的信息。白川义则被炸死后,日本人曾疯狂地追查王亚樵,西田美子作为特务骨干自然责无旁贷,可王亚樵就像幽灵一样在人间蒸发了。不料却突然冒出一个祖爷,还有王亚樵亲笔题词的白纸扇,这让西田美子欣喜若狂,和追查王亚樵相比,乔五妹的事就是芝麻大小。   想到这些,祖爷惊出一身冷汗!祖爷更想不到的是,他从此进入了日本人的视线…… 扎飞术的集大成者   这趟南粤行,有惊无险,祖爷更添一丝惆怅,乔五妹不愧是“越海棠”的掌门人,这种招鱼法术都能搞到,革新技术,适时出千,大捞一笔。东派向来以“扎飞”手段高超著称,但祖爷经营堂口这几年,却未曾有过什么“扎飞”大局,他总感觉《扎飞秘本》里的“扎飞术”有些过时,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不敢做大局。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命运的指挥棒牵引着四坝头出场了。   四坝头是民国五年生,姓张,名自沾,直隶保定人,五岁时死了母亲,后举家迁到江淮。   张自沾从小喜欢道学,酷爱炼丹之术,启蒙思想家严复先生将英国赫胥黎的《天演论》翻译到中国后,张自沾知道了达尔文的进化论思想,又对物种学和生物进化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此,他专门趴在骡子屁股底下观察马骡和驴骡的区别,结果被骡子一蹶子蹬在额头上,留下一道永恒的伤疤。   张自沾天资聪颖,很多知识都是一看就懂、一学就会,十五岁就名扬十里洋场。那时正值淞沪抗战,张自沾的大哥和二哥都是军人。淞沪会战,大哥战死沙场,二哥侥幸生存。战后,张自沾背负国耻家仇,在报纸上发表了《敌我武器对比及洋务革新之现状》,通过对淞沪抗战失利的分析,总结了洋务运动以来中国科技发展滞后的原因及教训。   英雄出少年,十多岁的张自沾竟能写下如此思维缜密的文章,洋洋洒洒,气势磅礴,文中直指中国弊病,同时还引经据典,推理出日本人是乱伦的产物,上海滩一片哗然!   日本人看了这篇文章后气得哇哇直叫:“除掉此人!”   祖爷得知,拍案称绝:“此人不简单,我一定要见见!”   祖爷当时的堂口还不在上海,为此,他专程赶到闸北,以“铁卜子道门传人”的身份,拜谒这位神童。   那时的张自沾,年轻气盛,崇尚西学,对祖爷这种所谓的算命先生根本看不起。祖爷跟他谈风水,他不理,后来祖爷跟他谈道学,谈炼丹,他才接腔。于是两人从炼丹术谈到吃仙丹吃死的皇帝,又谈到炼丹与火药的关系及洋务运动,进而又谈到西方的物理学和化学。   祖爷问他将来的打算,他说:“当科学家。”   祖爷不禁心下发笑:日本人马上就要找到你了,还满脑子幻想呢,这就是年轻啊!但通过张自沾讲的那些物理和化学知识,祖爷隐约觉得如果把这些知识用在“扎飞”上,“扎飞术”必然能够前进一大步!   祖爷迫不及待地要收了这小子。但祖爷明白,直接收肯定不行,人家是书香门第、行伍之家,别说张自沾自己不愿意,就是张自沾的父亲也有些看不起祖爷。   祖爷要等机会。   话不投机半句多,临走时,祖爷对张自沾的父亲说:“令郎才华横溢,但才气过于外泄,招摇过度,日久恐生灾祸。”   张自沾的父亲说:“晓得,晓得。我们注意就是了。”   祖爷知道,这家子人现在还看不清时事,属于茅坑里的砖,又臭又硬,于是再次提醒:“最近令郎在报纸上发了文章,势必招来灾祸,不得不防。”   张自沾插嘴说:“不怕,怕就不发了。”   祖爷苦笑,摇摇头,施礼告别。   回到堂口后,祖爷命令大坝头带几个弟兄日夜监守在张自沾住所周围,并发布口谕:“如有外人入侵,一定要救出那个小子!”   大坝头问:“其他人救不救?”   祖爷低头不语。   大坝头点头:“明白了。”   果然,三天后的一个雨夜,大坝头正披着雨披抱着枪和兄弟们在树后蹲守,突然看到几个人从巷子深处鬼鬼祟祟地奔来。   大坝头一看事情不妙,纵身翻墙进了张自沾家,冲进屋子大喊:“快跑,有人来杀你们了!”   话音未落,巷子里已响起枪声,几个小脚已与日本杀手交火了。   张自沾一家听到枪响,傻乎乎地发愣,大坝头伸手拽过张自沾,大喊:“快跑啊,还愣什么!”   一家人慌忙从后门跑出,刚溜到巷子中,不料日本人在这边也有埋伏,砰砰几枪,张自沾的父亲应声倒下。   大坝头开枪还击,双方对打,砰!砰!砰!火星子崩在雨中,一闪一闪的。   张自沾大喊:“爹!”   大坝头扯着张自沾说:“还他妈叫什么啊,人都死了!快走!”   张自沾死死抓住父亲的手,就是不走,大坝头急了,使劲一拉,将他拖到巷子拐角里,“你想死在这里啊!走!走了才能报仇!”说着,又甩手对巷子里开了几枪,回头大喊:“快!你踩着我的肩,从这墙上翻过去!”   张自沾还是一味地哭,大坝头真急了,“你他妈想把我也害死啊!”说完,不顾张自沾哭喊,一哈腰,竟将张自沾抱了起来,使出全身力气,奋力一举,将张自沾从墙头上扔了过去,随后自己也纵身翻墙而过。   墙后是一个居民院,墙根处有一个鸡窝,张自沾被甩在了鸡窝上。   “没死吧?”大坝头看了看趴在鸡窝上惊魂未定的张自沾,“没死快跟我走!”说着,扯着张自沾一路逃去。   张自沾总算是被救出来了,那几个和大坝头一起行动的小脚,死了一个。   大坝头很不悦,指着张自沾的鼻子说:“就是为了救你,折我一个兄弟!”   祖爷看了大坝头一眼,大坝头不作声了,闷闷地退下。   祖爷为张自沾擦去泪水,说:“上次我去府上,就告诉你们注意,令尊无视我的忠告,如今闹成这般结果,唉……今后你有何打算?”   张自沾说:“父亲死了,我要去找我二哥,我二哥在十九路军当兵,我也去投军,打小日本!”   祖爷叹了口气说:“这是个好想法……但你要想好了,你父亲已经不在了,你大哥前不久刚战死,如果你也去投军,万一有不测,你们家连个香火都没人续……”   张自沾哽咽着说:“人都死了,续什么香火啊!”   祖爷点点头,说:“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你的家族着想啊,令尊如此疼爱你,让你学贯东西,不就是想让你将来光耀门楣、造福国人吗?你一死了之,令尊九泉之下岂能瞑目?”   张自沾不说话了,想起父亲,又呜呜哭起来。   祖爷一看机会到了,说:“跟我一起替天行道吧!”   张自沾一惊:“替……天行道?”   祖爷说:“我们不是什么算命先生,我们是‘江相派’!”   张自沾说:“‘江相派’?”   祖爷将“江相派”的来历讲给他听。   听完后,张自沾才回过味来,挠挠头:“骗子团伙啊?”   祖爷点点头:“骗子也有好有坏,我们只骗恶人,不骗善人。”   张自沾说:“那也是骗子!”   还没等祖爷说话,大坝头和二坝头从屋外冲了进来:“你这个小杂种!祖爷为了救你,煞费苦心,我们还死了一个弟兄,你还骂我们是骗子?骗子怎么了?骗子救了你!那些不是骗子的人谁能保护你!国民党能吗?老百姓能吗?”   张自沾不作声了。   祖爷看了看张自沾,说:“小兄弟,我也是爱才如命,你小小年纪,就通晓东西诸学,令我很是敬佩,兄弟若能加盟堂口,我们彼此帮扶,惩恶扬善,不是很好吗?”   张自沾还在犹豫,祖爷接着说:“现在日本人到处在找你,你暂且在这里住下,这几天你好好想想,去留无碍,如果你执意要走,我派人护送你离开江淮!”   祖爷这是以退为进。接下来的几天,大坝头、二坝头、三坝头轮番轰炸,尤其是三坝头,满腹经纶、口才一流,又深谙心理揣测之术,几次都说得张自沾潸然泪下。   最后,张自沾开窍了,默默地走到祖爷书房,给祖爷跪下说:“祖爷救命之恩如父母再造,自沾愿意投在您的门下!”   祖爷真是求贤若渴,慌忙把张自沾搀起,那是他执掌堂口第九个年头,九年来,堂口真正能干事的除了大坝头、二坝头,还有两年前刚收的三坝头,剩下的都是张丹成手下的残兵老将了。   从此,张自沾跟了祖爷,也就从这时开始,祖爷才真正如虎添翼,堂口的日子才真正红火起来。张自沾太厉害了!他通读《扎飞秘本》后,立马向祖爷指出《扎飞秘本》中的种种不足,说:“什么东西都贵在革新!‘扎飞’之术传了这么多年,很多都落伍了!”   祖爷让他创作一些新的“扎飞”手段,他冥思苦想了几日,随即就写出一个一万字的《扎飞新法》,分为道法、天数、气象、西学(物理、化学)、符咒等篇章,将新旧“扎飞”之术做了个集大成,祖爷看后,连连称奇,赞叹不已! 第二章 催尿的癞蛤蟆粉 婚礼上的闹剧   张自沾对“扎飞”的研究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在张自沾面前,二坝头很自卑,因为他除了胆子大、敢于扒坟窝子掏死人外,其他伎俩和张自沾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   就连一向自负的三坝头也自愧不如,三坝头比张自沾早入行两年,饱读四书五经,对五行术数颇有研究,但自从张自沾来了后,他才明白,这个世界上,除了四书五经、阴阳五行之外,还有一种东西,叫作西学。   长久以来,西学都被国人所不齿,认为那是“奇技淫巧”,两次工业革命,中国一次都没赶上,当西洋人在进行技术革命时,国人还在“之乎者也”。   张自沾的到来,打开了堂口看世界的一扇窗口,他懂物理、化学、生物,经常把祖爷也讲蒙了,祖爷庆幸当初自己的好眼力,不顾一切将张自沾招致麾下,否则,岂不痛失一位大才!   几个月后,祖爷将堂口从郊区迁到上海市里。   1932年的上海,纸醉金迷。   全市放映电影的大小剧院已增至十多家,各种剧场的较量也日渐激烈,其中势力最大的影剧院股东之一姓黄,人称黄五爷。黄五爷很重视风水,每次新建影院选址装潢,都会请专门的风水先生看。   当时江淮地区最有名的命理师是韦千里,时称“南袁北韦”。袁是指袁树珊,韦就是指韦千里。后来西安事变时,蒋介石生死未卜,宋美龄还专门找韦千里算过卦,据说算得很准,宋美龄一次就给了他几十块大洋。   祖爷明白,人家那是真本事,自己是虚的,要想自己名声大噪,只有买通报行,在报纸上大做文章。宣传噱头就是:“大师们各有所长,韦千里擅长六壬神课,祖爷擅长铁版神数和风水。”这样既褒扬了自己,也没贬低别人,不会惹来非议。   其实,多年来祖爷也一直想多找几个高人,多学点真正的易经和占卜之术,无奈堂口事务缠身,总是不得机会。   报纸上连续报道几次后,祖爷就出名了。慕名前来拜谒的人络绎不绝。祖爷一般都不亲自出山,大师就得有个大师的样儿,不是极肥的狍子,不会亲自动手,但如果是肥狍子,即便他们不找祖爷,祖爷也会盯上他们!   黄五爷就是祖爷盯了很久的肥狍子。   黄五爷一直想让祖爷给他看看命局和风水,但祖爷一直笑而不应,祖爷说:“黄四爷吉人自有天相!无论算不算都是大富大贵命!”   祖爷明白,这种人黑白通吃,一旦失手,会造成很大麻烦,所以祖爷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1932年冬,机会终于来了。黄五爷的小女儿出嫁,也给祖爷发来了请帖。   祖爷应邀参加了婚宴,并带上了二坝头。   黄五爷给女儿办的是入赘之婚,也就是男方到女方家,俗称“倒插门”。   黄五爷见祖爷来了,很是高兴,将祖爷礼让进屋,招呼下人看茶。祖爷喝了几口茶,神色凝重,低头不说话。   黄五爷一看,忙问:“祖爷有心事?”   祖爷赶忙说:“没事,没事……今日五爷门庭大喜,很多事情都需要您照料,五爷尽管去忙,我在此喝茶便是……”   黄五爷见祖爷不便说,也不再问了,又对下人说:“替我招待好祖爷。”说完后径自出屋招呼其他客人了。   黄五爷走后,祖爷对二坝头使了个眼色,“徒弟,看看府上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帮着做点事。”   二坝头点头:“是,祖爷。”   那下人一听,忙说:“不必,不必,祖爷一行是贵客,哪能劳烦贵客动手?”   祖爷笑着摆摆手:“我和五爷是多年的至交,他的事如同我的事,不必客气。”   二坝头转身出屋了。   一个时辰后,新郎和新娘坐上汽车,亲朋好友也随后上车,车队驶进一个教堂。婚礼在一个大鼻子教父的主持下顺利完成。随后,所有人又坐着车来到黄五爷持重股的黄家大酒店,婚宴开始。   黄五爷财大气粗,开的都是洋酒,上的都是硬菜。祖爷作为黄五爷的贵客,和黄五爷坐在了同一张桌上。   很快一对新人就过来给黄五爷敬酒了。祖爷这才近距离打量到那位新郎官——一个小白脸,以前是个戏子,后来电影引入中国后,他被一家电影公司看上,当起了演员,黄五爷的女儿就是在电影中看到了他的一段表演,迷上了他。   陪酒官拿着托盘,给两位新人满上洋酒。小白脸举着杯,动情地说:“岳父大人松鹤不老,寿比南山,请岳父大人满饮此杯。”   周围的人都竖起大拇指,极尽阿谀奉承:“真是一表人才啊!五爷千金好眼力啊,捞得这等金龟婿!”   黄五爷自然乐得合不拢嘴,他没注意的是,祖爷也在笑,而且比他更开心。   两位新人喝了几杯酒后,就去别的桌敬酒了。   祖爷慢慢吃着,斜眼看了看邻桌的二坝头,二坝头点点头。   又喝了半个时辰,很多人都醉醺醺的了,祖爷注意到,两位新人不见了。过了一会儿,两人回来了,刚坐了没多大一会儿,女的又出去了,女的回来,男的又出去了,如此反反复复多次。最后,两人干脆来到黄五爷跟前,悄悄说了几句,黄五爷笑着说:“不舒服,就先回吧,回去早休息。”   众人问:“怎么回事?”   黄五爷笑着说:“年轻人的事,让他们随意吧。”   此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老头自恃聪明地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情此景,一刻值千金啊,五爷!你早该让你的乘龙快婿领着令爱退下了,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黄五爷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婚宴散了以后,黄五爷回到府上,问女儿女婿哪里不舒服,女儿双颊绯红,羞于启齿,最后还是女婿吞吞吐吐地将事情道破:“内急,不停地小便。”   黄五爷一听笑了:“人有三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女婿忙说:“止不住。”   黄五爷笑着说:“无碍。许是紧张所致。”   后半夜,女儿房间的灯还亮着,两位新人来回走地板的声音搅得黄五爷无法入睡。黄五爷觉得事情严重了,披上衣服出来看,女儿和女婿脸色蜡黄,已经直不起腰,这才感到事情不妙,赶忙吩咐下人,连夜找来郎中。郎中看后,一脸茫然,把了把脉,开了个方子。第二天抓药喝下后,还是不管事。   后来没有办法了,又看西医。   西医是伴随教会在中国落户的,当时国人对西医的怀疑就像现在外国人对中医的怀疑。中草药吃了几千年了,突然吃西药片,一般人没那个胆儿,所以最先接触西医的是底层社会。贫苦老百姓自觉命贱,没那么多顾虑,生病了就去教会医院看,既便宜又快速。上层人物就不一样了,他们有名医大夫为其服务,垄断着上好的中医资源,对外来的“蛮夷医术”不屑一顾,更不愿拿自己的家人做实验。   黄五爷是实在没辙了,才硬着头皮找来一个洋大夫。那大夫看后,耸耸肩,束手无策。其间,还示意这对新人把裤子脱了,检查一下泌尿系统。黄五爷好悬没气死,让自己女儿脱光了检查下身?这大夫脑子进水了吧!最后一声怒喝将这个大夫轰走了。 向神仙偷个日子   一筹莫展之际,黄五爷猛然想起一件事:祖爷那天来府上参加婚宴时,一直表情凝重,似乎有话要说。   黄五爷开始往邪门歪道上想了,是不是结婚当天哪里不吉利啊?左思右想,派人把祖爷请来了。   祖爷进门落座后,还没等黄五爷发话,就先开口了:“五爷,是不是两位新人出问题了?”   黄五爷一惊:“祖爷怎么知道?”   祖爷一声苦笑:“其实,自从接到五爷的请帖,我就犹豫是否该跟五爷说。”   黄五爷追问:“说什么?”   祖爷摇摇头:“唉,令爱大喜的日子并不是个好日子,必引病魔缠身。”   黄五爷大惊:“的确如此!当天一对新人都患了怪病!可是……可是……这结婚的日子也是专门找算命先生看的,都是挑选的黄道吉日,同天结婚的人很多,别人都没事啊!”   祖爷严肃地说:“问题就出在这儿!迂腐的算命先生只会照本宣科、误人子弟!所谓的黄道吉日,只是大众化的规律,具体到每一个人,情况各有不同,人和人生日不一样,八字就不一样,所临的星命和对冲的神煞也不一样。同样一个吉日,对某些人来讲是吉日,对另一部分人来讲,就是凶日!比如今天就是黄道吉日,难道今天全天下的人都有好事吗?该死的照样死,该病的照样病,东边日出西边雨,几家欢喜几家愁。所以,高超的算命先生都会选‘偷日’!”   黄五爷疑惑地问:“什么叫偷日?”   祖爷说:“偷日是命理术语,盲师一派使用最多,也就是选取一个对冲的神煞不在家的日子,偷偷把婚结了。天神地鬼,犹如人间官吏,都是有值班时间的,结婚当天如果正赶上神煞值班,而又与结婚的人星命对冲,那就是大凶,所以,高人都会在黄道吉日的基础上选‘偷日’,这样才保险。令爱大喜当天,正值天蓬凶星当值,天蓬星掌管天河之水,如果我猜得不错,令爱夫妻二人肯定犯了水厄!”   选“偷日”是祖爷的绝活,是从一个民间盲师那里花重金学来的。堂口每行大事,必选“偷日”。盲师命理,自成一派,他们的口诀只传给盲人,这套口诀犹如被赋予诅咒一般,明眼人要是偷学这个本领,灾祸就会不断,所以古代有些人为了学这套本领就故意用熏香把自己的眼睛弄瞎。   这几句话唬得黄五爷脑门子直冒汗,说道:“的确是水厄,还是长流水……祖爷应该早告诉我啊!”   祖爷苦笑:“五爷,不是在下故意不说,我接到五爷请帖时,距离令爱大喜之日还有四天,您几百份请帖都发出去了,常言道‘丧不择时,喜不更日’,哪有再改的道理?况且大喜之日,我贸然将此事道破,不是给五爷添堵吗?”   黄五爷赶忙施礼说:“祖爷所言极是。”   祖爷说:“待我看看再说。”   黄五爷赶紧引领祖爷来到女儿女婿的房间。祖爷一看,这还哪有个新人的样儿,都被折磨得有气无力,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祖爷装模作样地为两人诊脉,而后不停叹气。   黄五爷忙问:“怎么样?”   祖爷起身,道:“五爷,借一步说话。”   两人又回到客厅。   祖爷说:“的确冲撞了神煞,而且是正冲,伤得很厉害。”   黄五爷大惊:“还有救吗?”   祖爷看了看黄五爷,低头叹息。   黄五爷有些急了:“祖爷有话直说!”   祖爷抬起头,说:“五爷可知三国时期诸葛孔明七擒孟获之典故?”   黄五爷一愣:“知道……怎么了?”   祖爷说:“孔明七擒孟获时,曾用火攻之法,烧死藤甲一族。战事结束后,孔明哀叹‘此计大损阴德,折吾阳寿’。孔明得天地造化之术,深谙奇门之法,一生呼风唤雨,与天地神鬼交涉,使得阳寿大减,54岁就一命呜呼了。如今,令爱冲撞了天神,如果解救,必须施奇门之法,我必与神鬼交恶,折我阳寿啊!”   黄五爷听后黯然神伤,良久潸然泪下:“祖爷慈悲为怀,普济众生,还望救救小女和爱婿。”   祖爷思考良久,长叹一声,说:“好吧,在下既然来了,已将自家安危置之度外。速取红布两顶、白水两碗,摆一香案,设猪头大供,配鸡、鸭、鱼三腥,周围放香菜、豆腐、花生、米饭、茶水各一碗,快快弄来!”   黄五爷慌忙起身,千恩万谢,即令下人按祖爷说的布置。   一切布置妥当后,祖爷对黄五爷说:“所有人都退下,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任何人不准大声喧哗,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妄议鬼神,不准四处走动!”   黄五爷领命退下了。厅堂里只剩祖爷一个人和一桌子供品。   祖爷在屋里举声高诵:“天星吾命,吾命天星,六甲九章,天圆地方,四时五行,青赤白黄……”诵经的过程中,祖爷悄悄从兜里拿出一副药面儿,洒进那两杯白水中。 设坛作法只为障眼   一个时辰后,祖爷疲惫地推开屋门,说:“五爷,可以进来了。”   黄五爷赶忙跑进来。   “祖爷,身体无恙吧?”   祖爷一边摆手,一边虚弱地咳嗽:“无大碍,无大碍。快将这两杯白水送给两位新人喝下,快,快!”   黄五爷赶紧让下人端着白水给女儿女婿送去。   祖爷说:“三日内,您女儿和女婿的病情必然好转。”   黄五爷千恩万谢:“祖爷,此番大恩大德,当如何回报啊!来人……”   祖爷一摆手:“黄五爷客气了,请五爷速速派人将我送回家中,我元气大伤,急需调养!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祖爷明白,此时如果收钱,黄五爷心里肯定不踏实,因为还没见效,等见了效果,黄五爷自会登门道谢。   两天后,黄五爷就来看望祖爷了。祖爷自然是盖着被子,躺在床上,一副很虚弱的样子,二坝头守在床前,作悉心照顾状。   黄五爷关切地问:“祖爷身体无碍吧?小女和爱婿的病情大大好转了。”   祖爷慈善地一笑:“好转就好,好转就好。”   黄五爷随后让下人提上来一个箱子,握着祖爷的手说:“这点薄礼,请祖爷笑纳。祖爷为救爱女,伤身折寿,此番大恩大德,永生难忘!”   祖爷笑着说:“五爷言重了!吃我们这碗饭的,注定是这个样子,五爷不必太在意。”   黄五爷走后,二坝头打开了箱子:大洋五十枚,金条五块。二坝头乐了,祖爷也乐了。当晚,堂口的坝头们齐聚祖爷府中,开怀畅饮。   祖爷摸着张自沾的脑袋对大家说:“能做此局,全仰仗自沾兄弟。”   原来,那日二坝头在黄五爷府上假装帮忙之际,趁人不备,在新人托盘的酒里下了东西,这东西不会要人命,但一旦饮下后,就会强烈刺激膀胱,总想尿尿!   这个整人的法子出自燕赵。燕赵自古就有闹洞房的旧俗,结婚当日,村子里的人可以想出一切办法折磨新人:堵着新娘子不让进屋,躺在床上和新娘打情骂俏,趴在床下偷听新郎新娘行周公之礼,等等。   这些整人的方法年年都在翻新,但村民还是觉得不过瘾,后来终于有人发明了一种空前绝后的整人方法。   此法大损阴德,可让新娘丑态百露,具体做法就是准备一种药面,闹洞房时,将这种粉末偷偷洒在新娘酒杯或茶杯里,然后劝新娘喝下,不出半个时辰,新娘就会出现尿频症状。大姑娘出嫁当天,羞涩腼腆,如果不是憋到极点,尽量不上厕所,免得出丑,可一旦喝下这种药面,那就麻烦了,浑身发冷,尿意十足,越想憋,越憋不住,不停地往厕所跑,出尽洋相!   这其实是一种急性尿路感染,即便把体内的尿排干净了,还是感觉有尿意,止不住地蹲下往外挤。   制作这种药面的原料很简单,就是癞蛤蟆。癞蛤蟆,学名蟾蜍,体内有毒,有的毒性还很大,老中医会看,知道哪些蛤蟆能入药,哪些不能入药,现代医学证明蛤蟆体内的毒素确实有排尿的功效。   村里的人正是听了一个野郎中的馊主意,三九天漫山遍野挖癞蛤蟆,将土层里冬眠的大蛤蟆掏出来,砸死后放在石头上晒干,然后将干瘪的蛤蟆尸体磨成粉末,闹洞房时,趁新娘不注意,给新娘的酒里加入少许,然后静观新娘挑战生理极限。   后来终于因为一个新娘食入蛤蟆粉末过多,又赶上这位新娘太过羞涩,一直憋着不上厕所,就在众人持续和新娘打闹之际,砰的一声,新娘膀胱爆裂,猝死洞房。新郎恼羞成怒,一刀捅死了那个放粉末的人,从此再也没人敢用这个方法了。   张自沾从小就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他从药典上查到了癞蛤蟆的相关信息,找到了它体内毒素的致病机理,后来又根据西方药理的分析,找到了解毒的方法。   祖爷这次要做局,就需要这种药:致病,但不致死,事后能医好而且不损害身体。当时的堂口除了毒药就是蒙汗药、迷魂散,这种张弛有度、恰如其分的毒药,还真没有。   于是,张自沾便将此法说了出来。张自沾是有条件的,必须是“替天行道”。   祖爷告诉他,这个黄五爷是个地地道道的黑社会头子,多年来欺压百姓,“四一二”政变时,他还指使手下冒充工人,袭击过“工人纠察队”,杀害了很多革命志士。   张自沾这才应允。   庆功会上,祖爷高兴地直夸他:“自沾,大功一件啊!”   张自沾不好意思地笑了:“感觉心里还是有些……有些不自在……”   祖爷明白,刚入行的人,心不够黑,手不够辣,良心还没有被金钱蒙蔽。祖爷说:“替天行道,没什么过意不去的。这些钱,很快就有一部分用在接济穷人上。最近风寒肆虐,明天你亲自去药行,弄些草药,散发给周围的穷人。”   张自沾这才会心地笑了。 第三章 乌发棺材:算命人绝不敢做的局 祖爷的心事   我一直认为张自沾错生了时代,如果是太平盛世,肯定是状元之才。生不逢时,家庭的变故让他走上了阿宝之路。从此,他的命、他的运、他的情爱、他的一切,都缘际在阿宝的世界里。   张自沾是所有坝头中唯一结过两次婚的人。   中国的婚姻制度很有意思:唐宋时代的法定结婚年龄是男15岁,女13岁;明清之际是男16岁,女14岁;民国时期,立法者规定了新的结婚年龄,男18岁,女16岁。规定虽是有了,但没人遵循,尤其贫苦人家的孩子,哪个男的要是到了18岁还没结婚,基本就和女人绝缘了。   阿宝们不缺钱,但身份特殊,所以婚姻一般都晚。   祖爷不结婚,是有自己的想法;大坝头结婚了,后来媳妇被猪啃了,从此再也不打算找媳妇了;二坝头从来就没结婚的打算,他崇拜祖爷,说祖爷什么时候结,他才会结,结婚之前,暂居窑子;三坝头结婚了,媳妇是女阿宝,但他还是天天往窑子里跑,他媳妇拿他没办法。   张自沾入行第二年,17岁。有一天,堂会散后,祖爷让二坝头把张自沾叫来,那时张自沾还没坐上老四的位子,只是二坝头手下的小脚。   平日里,二坝头逛窑子总想带上张自沾,想让他由男孩变成男人,祖爷不允,对二坝头说:“自沾是个很纯的孩子,他始终和我们不一样,别带坏了他,否则,我对不起他。”   张自沾来到祖爷府上,不知道祖爷宣他何事。   祖爷让他坐下,笑着对他说:“自沾,你今年17岁了,也该成家了。”   张自沾一阵紧张,默默低头,不说话。   祖爷接着说:“你读过这么多书,风花雪月类的也没少读,男女之事你懂得并不比大家少……”   张自沾一阵脸红:“祖爷,我还小……”   祖爷一笑,说:“不小了,如果你不是跟了我,这个年纪,早就有人上门提亲了。”   张自沾满脸通红。   祖爷呵呵大笑:“你是个才貌双全的娃子,咱虽是‘江相派’,但绝不是随意苟合之人,祖爷要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一般女子,祖爷也不答应。”   张自沾低头偷偷地笑了。   1948年我入行时听二坝头讲,祖爷一开始是把张自沾当接班人培养的。张自沾棱角分明,肤色白皙,天然一副行伍气质,通晓东西诸学,妙笔生花,祖爷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他、培养他,可人算不如天算,几年后,就在张自沾春风得意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摧毁了张自沾,也摧毁了祖爷的心。   张自沾疯了。   张自沾的疯,不是通常讲的疯疯癫癫、不通人事,而是抑郁,严重的抑郁!那时候还没有“抑郁症患者”这个词,人们对精神不正常的人,统统称为“疯”了。   或许绝顶聪明的人都有抑郁症的苗子,达尔文、海明威、梵高、丘吉尔都是抑郁症,有的还因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天才往往是最脆弱的,思维境界里无人能及的肆意驰骋并不能抵御外来的丝毫创伤,一旦被生活中的某个方面伤害了,他们会比正常人要垮塌得快。天才,只属于某个领域,不属于整个人生。   张自沾就是这类人。别看平日里喜笑颜开,谈笑风生,可如果他犯了错误,祖爷还没批评,他就开始哆嗦了。他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不允许自己犯丝毫错误,所以,就算祖爷要批评他,也得很讲究方式,循循善诱,娓娓道来,直到把他说得心服口服,才算松口气。   我觉得,祖爷对张自沾这么好,除了有意栽培他之外,更多的是祖爷心里有愧。祖爷救张自沾,是带着私心的,他本可以把张自沾的父亲一同救出来,可他没那么做,而是硬生生地将这对父子拆散,让他们天人永隔,这样张自沾才可以彻底为祖爷所用。所以说祖爷狠起来,心比石头都硬。   再说回提亲的事,两个月后,祖爷带着张自沾去了南粤。 张自沾相亲   “越海棠”里都是女阿宝。祖爷所谓的门当户对有两层意思:一,必须都是“江相派”传人,否则易生事端;二,女方也必须是才貌双全,歪瓜裂枣、闷头闷脑的可不行。思来想去,祖爷觉得这个人只能从“越海棠”找。   那时,江飞燕还没订立“女阿宝终身不嫁”的堂规,想法也和祖爷不谋而合。祖爷的到来令江飞燕喜形于色,上次祖爷智斗西田美子为堂口解围的事,江飞燕还未来得及感谢呢。   祖爷执掌“木子莲”这些年,也曾去过“越海棠”几次,不巧的是江飞燕都不在堂口,四大堂口每年聚会时,留家看守的往往都是堂口的大坝头,所以,大堂会上两人也不曾见面。江飞燕只是听说过东派出了个新秀,但一直无缘见面。终于在自己的师父乔五妹死后,江飞燕见到了这个扑朔迷离而又极富传奇色彩的人。   江飞燕笑着说:“祖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祖爷一笑,说:“燕姐客气了,我此番提亲来了。”   江飞燕脸一红:“提亲?”   祖爷说:“我堂口有位兄弟,年过二八,聪明绝顶,一表人才,我寻思为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燕姐手下的人可靠,所以,此番是不请自来啊,呵呵……”   江飞燕一听,笑了:“祖爷真是仁义,连兄弟们的婚事都操劳到这等程度。”   祖爷说:“哪里,哪里,请燕姐多多费心。”说着,转头叫过张自沾,“自沾,来给大师爸行礼。”   张自沾赶忙走到江飞燕跟前施礼:“大师爸在上,受小的一拜。”   江飞燕笑着说:“快起,快起。”   看着一表人才的张自沾,江飞燕思来想去,想到了自己堂口一个叫黄法蓉的弟子,这个人和面前这个小子挺配。   黄法蓉,又一个传奇式的人物。她生于民国四年,祖籍山东胶州,比张自沾大一岁。四年前在福建遇到江飞燕,被江飞燕收入堂口。后来,几乎所有的“扎飞”大局都和她有关,她挑战“梅花会”、摆平“太极帮”、清“中原五虎”、灭“胶东郑半仙”,呼风唤雨、登峰造极。她工于心计,甚至三番五次试探祖爷的底线。她太聪明了,但自古聪明和智慧就不是一回事,历史的经验反复印证,越是聪明的人结局往往越惨,聪明反被聪明误!   黄法蓉在江飞燕的堂口一直扮演“灵媒”的角色。灵异之人,必有灵异之相,此女双眸大而明亮,深邃的眼神中总是透露着一丝灵异和诡秘。有人说她能看见鬼,也有人说她能看透人的五脏六腑,“越海棠”有“天机算尽是鬼妹,阎王探事问法蓉”的说法,足见黄法蓉在堂口的地位与能力。说到底,这个黄法蓉还是个地地道道的“钻”。“钻”是阿宝圈的行话,与“拔”相对应。混阿宝的有些人有真本事,懂阴阳五行,有一定的易学功底,称为“钻”;有些人完全靠骗,则称为“拔”。当然,阿宝圈里的人大多都是“拔”。   黄法蓉这些“钻”的本领都是她爷爷教的。黄法蓉的爷爷黄道成,是胶州有名的命理先生。黄法蓉出生时,黄道成自豪地说:“我孙女出生的这个日子好啊,命带三奇,华盖不空,将星临月,文昌入命,将来必是一代奇才!”所以,从黄法蓉小的时候,黄道成就将奇门法术源源不断地传授给她。 八字决定命运   搞命理的都认为,一个人应该干哪一行,适合从事什么职业,在八字中都是有特定符号的。每个人都想好,都眼馋那些风光无限的职业,但算命先生铺开你的八字一看,就知道你不是那块料。八字学说认为:当官者,必须官星旺相且为喜神用神;经商者,必须财星高耀;做学问的人,印星必须生旺为用……   黄道成所提及的“华盖”“将星”“文昌”都是四柱中的神煞用语。“华盖”原指玉帝头顶的盖伞,主孤高,不能逢“空亡”之神,逢空便破,成为“天煞孤星”,江湖传说中的某些大侠命犯“天煞孤星”就是从这儿来的,鲁迅先生也有“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的哀叹;“将星”主将帅之权,凡此星入命,代表此人有统领组织能力;“文昌”,主科甲、学习,类似于“文曲星”,状元之才多有此星入命。   尽管这些迷信理论早已被无数先贤批得体无完肤,但黄道成还是迂腐地把持玩味着。黄法蓉天资聪颖,记忆力超常,很快将五行八卦、天干地支背得滚瓜烂熟,随后又涉猎四柱、六爻、奇门、六壬神课、紫微斗数等技法,十多岁时已可以用简单技法为人推命,此时在乡里已小有名气。   但黄法蓉姊妹四人,她是行大。在农村,如果兄弟姐妹多,那么受苦的一定是老大,什么活都是她干。烧饭、喂猪、照看弟弟妹妹这些自不必说,稍有不慎,还会惹来暴躁父亲的喝骂和毒打。而且父母都不赞成她学这些,他们说:“一个丫头,学点针线活就行了,大了也好嫁出去!学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过了门看你怎么过活!”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黄法蓉14岁这年。这一年夏天,她的父亲跟她提了一桩亲事,说她和她二姑家的表哥是“指腹为婚”,这门亲事在她还没出生前就订了。   黄法蓉一听就火了,这个表哥她是知道的,人倒是老实,可是老实过头就是傻。黄法蓉自恃聪明绝顶,心比天都高,她心目中的男人一定要才高八斗、满腹经纶才行,所以她死活都不答应。   结婚之日临近,二姑也经常来家里做客。老太太看出苗头来了,这侄女似乎不太愿意,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于是每次来都带厚礼,先是喜笑颜开地提亲,而后又擦眼抹泪地装委屈。   封建时代,女人地位低下,婚约相当于契约,女方毁约要受到重罚。黄法蓉的父母决定:就是捆,也要把丫头送给对方!   黄法蓉跑到爷爷的屋里,流着泪说:“爷爷,爷爷,我该怎么办?”   老人家老泪纵横:“蓉儿,爷爷这次也帮不了你了,这都是命!”   要是一般女孩,这就从了,可她是黄法蓉,14岁的她就有天胆。她跑了,逃婚了,拿了个包袱,里面塞了几张大饼,连夜逃出家来。一路往南跑,饿了就啃口大饼,渴了就找户人家进门就给人家磕头讨碗水喝,后来又爬上了火车,穿过江苏、安徽、浙江,直达福建。   到了福建,黄法蓉不跑了,她觉得够远了,家人不会找到她了。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感觉无比轻松和高兴,她认为自己自由了,前方道路一片光明通畅。如果她知道她将来的岁月会跟一个黑社会组织搅在一起,并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她此刻绝不会这么高兴,甚至会后悔逃出家门。   身在福建,黄法蓉首先要解决生存问题,尽管她省着吃,但那几张大饼还是不够吃的,她会算命,但年龄太小了,肯定没人信。在家里时,是沾爷爷的光,有时求测者来了,爷爷让她先卜一下。如今只身在外,谁会相信一个14岁的黄毛丫头?   她只能乞讨。乞讨也不是那么容易,叫花子们都是有地盘的,外地人行乞会遭到驱赶。有时,她刚讨到两个铜板,马上就会被一群叫花子抢走。一个小女孩,身小体弱,也打不过那些野小子,最后只能拣垃圾堆里的腐烂食物充饥。   就这样饥寒交迫地过了好几日,那些腐烂的食物开始在她胃里翻腾,没几天,黄法蓉就病了,烧得迷迷糊糊,躺在路边,静静地等死。   昏迷中,她感觉有人将她抱了起来,她努力想睁眼,却怎么都睁不开,迷迷糊糊中又昏死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暖烘烘的屋子中,她眨了眨眼,以为是死了,以为这是在天堂里,正兀自瞎寻思,一张暖融融的脸俯贴过来。   “孩子,醒了?”   是江飞燕。那天,江飞燕正巧带着几个阿宝在福建和当地的“会道门”议事,傍晚回客栈,途径小巷,看到了濒临死亡的黄法蓉。“江相派”是劫富济贫的群体,江飞燕更是心地善良之人,看到此景,毫不犹豫地命令小脚把黄法蓉抱回客栈。   黄法蓉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不知该说什么。黄法蓉出身乡下,本来世面见得就少,14年来只是和破衣烂衫的乡下人打交道,住的也是阴暗潮湿的土坯房,如今躺在这干净温暖的屋子里,面前又站着这样一位贵妇人,她认为自己真的是在天堂里。   江飞燕见她不说,轻声地说:“孩子,没事了。”   黄法蓉还是愣愣地看着江飞燕,静静的,不说话,嘴唇紧闭着。   良久,终于明白了,自己还活着,随即泪水浸满了眼眶,顺着眼角刷刷滚下。   江飞燕俯下身子,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孩子,不哭,不哭。”   “娘——”黄法蓉轻轻喊了一声。   “孩子……你……”江飞燕身子一震。   “娘——”黄法蓉伸出小手,紧紧搂住江飞燕,眼泪哗哗流出。   这两声“娘”叫得江飞燕心里一阵发酸,她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受过太多的创伤和苦难了,叫一个陌生人一声“娘”,那是对亲情和母爱许久的渴望。   江飞燕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自己也是被父母遗弃的人。做阿宝的女的,要么是被父母卖到窑子里的窑姐,要么是无父无母的乞丐,还有不堪丈夫虐待铤而走险的杀人犯、为了生计被丈夫“典妻”的怨妇……总之,她们都受过伤。   一部分人死了,一部分爬起来,继续做人,做了强人。   “孩子,不哭。”江飞燕把黄法蓉紧紧抱在怀里。   黄法蓉哭得更厉害了:“娘,您收下我吧……我给您当牛做马,伺候您一辈子!就让我当您的干女儿吧……”   “孩子,别怕,我不会抛下你。”看着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江飞燕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   黄法蓉在那个时候就显示出绝顶的聪明,当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死时,她就知道她一定要抓住眼前这个女人,脱离苦海的日子来了。聪明,又是聪明在作祟。 祈雨的奥秘   堂口进人是要大师爸过目的。江飞燕虽然嘴上答应,但她明白,这个孩子能不能留在堂口,还得乔五妹说了算。几天后,江飞燕带着黄法蓉回南粤了。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有些人,虽天各一方,却总能一见如故;有些人,虽近在咫尺,却终日擦肩而过。   黄法蓉就是和江飞燕、乔五妹一见如故的人,这丫头生得精灵古怪,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除了瘦点,没什么褒贬,刚见乔五妹就知道主动跪下磕头叫奶奶,喜得乔五妹合不拢嘴。   后来的日子里,乔五妹和江飞燕逐渐发现这是捡了个大宝贝!这个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的女孩是个地地道道的算命奇才!这就是缘分,如果当初黄法蓉没逃婚,就不会来到福建;如果江飞燕没路过那个小巷,就不会救起她。   命运编织的恢恢大网里,人与人的缘遇总是偶然中的必然。   黄法蓉加入堂口后,江飞燕依照惯例要传她阴阳五行、基础知识,其实她根本不用学,她比堂口任何人懂得都多,连乔五妹也考不倒她!   那段时间,乔五妹正应邀要去广西柳州为当地老百姓祈雨,思来想去,带上了黄法蓉。   乔五妹祈雨时,排场很大,设云台、作大法、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树缠白绫、竹挑黄幡,前呼后拥上百人,神仙阵势,昭然天下。   云台三丈三,乔五妹由梯台上云台,手执拂尘,款动金莲,两排道士鼓磬点奏、钟钹齐鸣。云台之上,香案、蜡台、香炉、黄表俱齐,乔五妹先拜王母,再拜雷公,后拜电母,而后大声诵念祷告文,台下县令、师爷一干人虔诚注视,芸芸众生稽首瞻仰。   法事结束时,乔五妹会大喝一声:“雷公辅佐,电母加持,半月内,必雨!”   其实,乔五妹祈雨靠的是观天象,至于设坛作法,那是掩人耳目。就像诸葛亮七星坛借东风一样,在上边比比画画,那都是给周围的人看的,实际诸葛亮通晓天文地理,观天象、察地情,又靠奇门之术起局推断,早就料到那天必然会刮风,所以最后才能将风“借”来。   古代没有天气预报,劳动人民在与大自然长期的斗争中总结出很多经验,更有一些有心的术士,摸索五行与日象、星象、月象、气象等诸自然现象之间的规律,总结出一套独具东方特色的古代预测学。   乔五妹就掌握了这套技术,《越海棠风相札记》中有这样一段精彩的记载:   雷公何处?电母何处?   江相一门,阿宝自度。   月晕三日风,日晕三更雨;   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云彩往东,一阵大风;   云彩往南,大雨冲船;   云彩往北,天地漆黑;   云彩往西,鱼披蓑衣。   础燥喜鹊叫,月内干燥燥;   早叫财运到,晚叫丧事报。   ……   前四句是开篇语,意思是:“雷公在哪里?电母在哪里?江相派的门生,自己可以揣度。”古人认为闪电打雷都是天上的雷公电母所为,故而有此开篇。   后面就是具体的应事规律了。“月晕三日风”,是说如果月亮周围出现月晕,老百姓俗称的“月亮烤火”,那么三日内必然起风;同理,“日晕三更雨”,如果出现了日晕,那么当日三更天必然下雨。   “早霞不出门”,是说如果早起,太阳刚露头天边就有云霞泛滥,那么千万不要出门,大雨马上就到;相反,如果当天日落时,晚霞妖娆,光芒万丈,那就放心地出行吧,近期不会有雨,故而有“晚霞行千里”一句。   接下来的四句是观云象的绝活,此法不仅在《越海棠风相札记》中记载,在老百姓当中也广为流传,不同地方的说法略有不同。有人说此法不准,那是没有把握此法的精髓,这四句中的云彩,不是指一般的浮云,而是指排山倒海的乌云、厚云。   中国整体地域位于赤道以北,地势西高东低,气温南热北冷。《札记》有云:云者,雨也,地水上升遇冷而成之;云西起东行,顺势而下,冷热对流,遂成狂风,曰“云彩往东,一阵大风”,然,风后雨否?此云象所属也;云北出南行,冷云上乘,热浪下履,冷热相遇,云之加厚,厚而不载,大雨倾盆,曰“云彩往南,大雨冲船”;云南起北行,热浪在上,冷气遁下,坎合坤收,天昏地暗,曰“云彩往北,天地漆黑”;云东起西行,循势而上,风吹而不散,雷打而不动,厚积厚发,终得霹雳之震,瓢泼而下,鱼之不受,欲寻遮蔽,曰“云彩往西,鱼披蓑衣”。   这是“越海棠”的老祖宗对这几句口诀作出的科学解释。但归根结底,万法在于变通,况且云的种类有很多,乌云、厚云、浓云、薄云、碎云、淡云、秃云、堡云、鱼鳞云、钩卷云等等,没有三五年的功夫,观云象而推雨时实为笑谈。   最后两句,“础燥喜鹊叫,月内干燥燥”。“础”,是指地基,“础燥”就是地基干燥,这是天气晴朗的表现。喜鹊和天气之间有一种必然的关系,天越晴喜鹊叫得越欢,喜鹊叫得越欢,天气晴朗持续的时间就越长。   关于喜鹊这种东西,总是和乌鸦相提并论,俗语曰:喜鹊报喜,乌鸦报丧。其实,喜鹊也不总是报喜,有时也会传递坏的信息,叫“早报喜,晚报丧”。如果早起喜鹊就在你家枝头叽叽喳喳,那么好事马上就来了,如果是夜幕时分站在枝头叫来叫去,那就大事不妙了,所以才有“早叫财运到,晚叫丧事报”的断语。   这些门道都是“越海棠”几百年来,无数阿宝长期总结的经验,现在有些可以科学解释了,但有些还是解释不了。   在古代所有推测天气的技法中,最绝的一招就是“闻础得天时”,就是根据地基的湿度和气味准确推测刮风下雨的时间。发明这种方法的人是唐朝的风水大师袁天罡,袁天罡善于辨别泥土的气味和湿度,这当然是风水师必备的要素,但袁天罡能将地情反作用于天时上,这就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了,沃野之中,捻一抔土,以鼻嗅之,即可对未来天气作出预测。   黄法蓉无意之中掌握了这“闻础得天时”的本领。小时候在家,父母不抱,邻居不理,无聊时,她就会蹲在墙根处斗蟑螂,不经意间发现了地基散发的湿气轻重与雨水大小之间的关系,久而久之便摸索出一套规律。   乔五妹当日在广西看过星象和云象后,得知十五日之内必然有雨,然后才装模作样地作法,最后告知当地知县:“半月内,必雨!”   法事结束后,黄法蓉悄悄拉着乔五妹的衣角,说:“奶奶,我看用不了半月,十日内必然会下雨。”   乔五妹心下一惊:难道这个孩子比自己还厉害?   果然,在第十天晌午,乌云如墨遮满天,随即大雨倾盆而下。乔五妹高兴地把黄法蓉抱在怀里。   “我孙女不简单。”这个年过五旬的老妇人终于在黄法蓉身上找到了久违的天伦之乐,也弥补了她长久以来母性缺失的空虚。   江飞燕曾伤感地对乔五妹说:“法蓉这孩子,即便不做阿宝,将来也是丰衣足食之人。凭她这身真本事,完全可以走正路,安安稳稳地搞易学研究,必成一代大师。”   乔五妹说:“混在阿宝的队伍里,确实走歪了,但这也是她的命,进来就不可能洗手了,直到死,这是我们的规矩。”乔五妹怕江飞燕将来起恻隐之心把黄法蓉放了,不得不提前给江飞燕打预防针。   祖爷来提亲,江飞燕决定忍痛割爱了,这也是报去年乔五妹出殡时祖爷解围之恩。江飞燕对自己这个干女儿关爱有加,如果不是祖爷前来提亲,她是不会放手的。   黄法蓉已经18岁,也到了婚嫁的年龄了。江飞燕信任祖爷,就让黄法蓉和张自沾见面了。   在男女婚恋之事上,“江相派”还是很开明的,他们从不包办婚姻,只有两个当事人自己看着对方顺眼时,才能谈成。   古代男女恋爱不像现在,首次见面就敢吃吃喝喝,甚至拉手接吻,古时讲究侧见和正见。   侧见是第一步,就是一对新人,窗外一个,窗里一个,先相互瞥一眼,看第一眼来不来电。如果第一眼看上去就不是自己心仪的类型,那就不用交谈了。   张自沾和黄法蓉侧见之后,相互感觉不错。   于是祖爷和江飞燕安排他们正见。   正见时,其他人是不能在场的,因为新人都羞涩,如果有他人在场,都会很尴尬,不便于交流。   江飞燕把两人聚在屋里,就和祖爷出去了。   这两人真是一见钟情,好像上辈子就认识,这辈子来相聚了。两人在屋里叽叽喳喳了两个时辰,眼看天要黑了,江飞燕和祖爷相视一笑,知道这门亲事成了。   晚上,江飞燕设宴款待祖爷,席间江飞燕半开玩笑地说:“祖爷已年过而立,就没想过也给自己成就一门亲事?”   祖爷苦笑摇头,叹道:“大业未兴,功不成,名不就,荒度三十载,何谈儿女私情。”   江飞燕听完,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一个月后,黄法蓉从“越海棠”嫁入了“木子莲”。虽然不是亲生女儿,但毕竟四年的相处,黄法蓉出嫁当天,江飞燕还是躲进屋里偷偷哭了。   东派和南派喜结连理,西派和北派的人也都登门道喜,此事在“江相派”内也成了一段佳话。 鸡不鸣狗不叫的秘密   二十世纪30年代,中华大地依旧在迷信与新知间苦苦挣扎,那时全国大大小小的“会道门”有上千个,有名在册的就有几百个,他们不停地制造、传播着各种迷信邪说,妖言惑众,借机敛财。   “江相派”只是其中一支。有时,一个地盘上会聚集多个“会道门”,相邻的“会道门”相互会踩过界,这时会产生冲突,有时冲突还很激烈,你死我活的。如果黑帮再掺和进来,那就更热闹了。   当时,江淮之地最著名的三个会道门是“木子莲”“梅花会”“天圣道”。   “木子莲”根基最牢,三百年传承,风吹不斜,雷打不动,任沧桑巨变,兀自巍然。   “梅花会”成立时间最短,二次直奉大战时期由“梅花道观”的道士梅玄子创立。这个帮会人员不过百人,但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号称以一敌百。   “天圣道”成立于义和团运动时期,这个帮会发展很快,几十年来信众上万,门徒遍及全国,大有淹没“江相派”的架势。而且这个机构的组织很严密,精妙程度甚至超越“江相派”,“天圣道”的组织构架依次是掌门人、杖、拐、扇、青衣。掌门人是整个门会的老大,下设十杖,每杖下有十拐,拐下十二扇,扇下皆青衣,青衣相当于“江相派”的小脚。   三家虽玩的都是骗人的把戏,但侧重点各有不同。“木子莲”走的是文雅路线,阿宝们均以算命先生自居,温文尔雅、书生风流;“天圣道”玩的是大手笔,动不动就弄出个世界末日,搞得人惶惶不可终日;“梅花会”喜欢走超人路线,似乎个个都是神仙,能上九天揽月、能下五洋捉鳖的样子。   “木子莲”的《扎飞秘本》、“天圣道”的《纯阳成法》、“梅花会”的《易数三式》都是圈内人耳熟能详的会道门秘籍。多年来,各家的历代掌门人都牢牢把持着传家秘籍,既防外敌,又防家贼。   平时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都做着差不多的事,心里都明白,如果不是矛盾极度激化,一般不会起冲突,而且,大多时候大家还都心照不宣地互相帮扶、彼此维护,因为维护了对方也就维护了自己,否则彼此揭发,最终大家都完蛋。   张自沾和黄法蓉结婚后的第二年,江淮大地出了一件大事:“梅花会”的堂主号称自己成仙了!能上天,能入地,能聚天地鬼神,他让鸡不叫,鸡就不敢叫,他让狗住嘴,狗就不出声,隔三岔五就和天上的神仙、地下的鬼怪聚一聚、吃吃饭,很多人都是亲眼所见。这无疑是一颗重磅炸弹,一时间“梅花会”名声大噪!   起初,祖爷并未太在意这个事,认为无非是“梅花会”玩的扎飞术,估计折腾一段时间,捞点钱也就消停了,谁知此事愈演愈烈,对方大有排除异己、一统江湖的势头!同一地区同一时期的社会资源是有限的,都被这家骗走了,那家就得喝西北风,祖爷坐不住了。   “天圣道”那边也认为“梅花会”这次做得太过了,好像江淮地区就他一个神仙,老百姓都信你了,我们怎么办?   清明节,“天圣道”的掌门人张继尧突然造访祖爷。   “祖爷,听说没?”张继尧问祖爷。   祖爷点点头:“嗯,有所耳闻。”   张继尧说:“这次火越烧越旺,丝毫没有熄火的态势啊,我的徒弟暗自打探了,有些事的确令人费解。”   祖爷一笑,说:“扎飞而已。”   张继尧说:“扎飞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透。”   祖爷说:“张爷是指鸡鸣狗叫之事?”   张继尧哼哼一笑:“祖爷小看愚兄了,这种伎俩还逃不过我的眼睛,我是指他当街表演的三聚大仙、神仙食面一事。”   祖爷笑了,笑而不语,脸上虽笑,心里也没底。这些日子,他也频频派二坝头和张自沾扮作平民去参观“梅花会”堂主梅玄子的法术表演,结果张自沾回来后与黄法蓉只破解了鸡不鸣、狗不叫之术,其他的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鸡不鸣、狗不叫,在《扎飞秘本》和《越海棠风相札记》两本书里均有提及。   关于鸡不鸣:鸡,古人称为暗昧之神,十二生肖中称为“酉鸡”,五行属金。金主肺,肺主呼吸,鸡的呼吸系统很敏感,欧美军事家称:“在现代化武器装备和高新技术为一体的生化战争中,鸡是使人免遭化学武器伤害的哨兵”。海湾战争时期,美军为防止萨达姆的毒气弹攻击,经常赶着几千只鸡在前面带路以躲避中毒。   鸡的两个翅膀下面各有一颗大筋,这是鸡身气血必经之地,抓鸡时,鸡会拼命挣扎并大声鸣叫,此时只要两手使劲按住翅膀下的大筋,而且手法要稳,劲道要足,反复几次,再将鸡放下时,鸡就干瞪眼不出声了。   那些施展法术的人,无非是掐鸡时,一边使劲地按,一边装摇头晃脑地念咒语,老百姓被这些人的表演蒙蔽了,根本没看到手底下的蹊跷,这才有鸡不鸣之怪状。   至于狗不叫,其实是给狗喂了一种药,造成了狗嗓子的嘶哑,如果药量大的话,还会造成狗哑巴。   这种大损阴德的药说来还诞生于文雅的梨园行。梨园是古代对戏曲班子的别称,唱戏的人称为梨园子弟。古时,梨园行的人相互争风吃醋,为了争夺角位和戏份,有时会痛下杀手,互给对方下药。   这种药不会要人命,但一旦吃下后,声带就会受到剧烈的刺激,不出几日就会嘶哑。戏子们就是靠嗓子活着,如果嗓子坏了,那梨园生涯也就终结了。   制作这种毒药的原料很简单,就是人的耳屎。当然,单单将耳屎掏出来让人吃掉,是不会起作用的。《扎飞秘本》里记载,耳屎要混合其他中药,然后以适当温度的水冲化才行,这个火候很难把握,只有像张自沾这种精于此道的人才能如法炮制。   现在“梅花会”的人将此法用在狗身上了,除了内行人,没人能看懂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梅花会”搞的三聚大仙、神仙食面一事,却令“木子莲”和“天圣道”两家匪夷所思。 和“神仙”一起吃面   修仙的最高境界,就是能把各路神仙聚到一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第一代表和神仙关系好;第二代表自己道行很深,可以和众仙家平起平坐。新中国成立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全国曾兴起过一段周易热,河北某位研究“奇门遁甲”的“高人”也号称能把神仙聚来,经常吃着饭就说桌子下面来东西了,然后两脚做搏斗状,好像已经和鬼怪交“手”了,群众信以为真,拜师学艺者络绎不绝,后来这位聚仙大师终于把警察聚来了,在局子里拘了半个月,出来后再也不谈聚仙的事了。   当时,“梅花会”的堂主梅玄子号称可以用“时家奇门”聚仙。他当街摆了一个大道场,垒起三尺作法台,上支一张八仙桌,法台四角各站一个持幡弟子,桌子上放一圈牌位,有:狐仙(狐狸)、白仙(刺猬)、长仙(蛇)、黄仙(黄鼠狼)等,中间配上香炉、蜡台、三鲜、黄表,每个牌位前面放一个大海碗,碗是空的。   梅玄子端坐八仙桌正位,先挑符念咒,摇头晃脑,念念有词,时而低吟,时而仰视苍穹,最后大喝一声:“诸仙就位!”   此时,他的弟子会把煮好的一锅龙须面抬上来,梅玄子亲自为各位大仙挑上面条,舀上面汤,而后也为自己盛一碗,大声说:“吾今日与诸位仙家聚食,玄子特敬供龙须长寿面,请诸位仙家保佑吾一方百姓万事兴安!”   这种和神仙一起吃饭的道场,只有道教祖师爷——东汉的张道陵大师有过,但也只是传说,如今梅玄子竟然敢当街效仿!   梅玄子说完,做了个请的姿势,而后自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周围的老百姓静静地看着。   约摸一刻钟的时间,梅玄子将碗中的面条吃得干干净净,然后起身对桌子上的牌位行礼道:“谢众仙家赏脸。”   接下来的一幕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梅玄子依次举起桌子上各位神仙面前的大海碗,大声说:“仙人食面,赐吾圣水,圣水散地,泽被后人!”然后,用力一泼,汤水哗哗洒落地面,人们惊奇地发现,地上都是水,面条一根都没了!神仙真的把面吃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张自沾这可是亲眼所见,明明把面条挑进碗里,怎么过了一会儿就没了?其间,台上只有梅玄子一个人,其他人动不了手脚,眼睁睁看着面条进了碗,又眼睁睁看着它化为乌有。   梅玄子收功稽首,微微一笑,说:“命系天,天系神,神系我,我可以和神仙对话,你们还怕什么?不要再去算什么命、看什么相啦,那些都太肤浅了!”   二坝头气得咬牙切齿,心中暗骂:“你在上面得得瑟瑟、牛气哄哄也就罢了,还让老百姓不去算命,这不是断我们‘江相派’的财路吗?”   回来的路上,张自沾苦苦地思索,二坝头骂骂咧咧:“搞什么妖术,把老子惹急,把他的锅碗瓢勺连同那些牌位都砸了,我看他还吃不吃!”   听了二坝头的描述,祖爷也陷入了沉思,梅玄子这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了?这种根基不牢的帮会往日里对“江相派”都是毕恭毕敬,今日竟敢明目张胆地大放厥词!不要命了?   张继尧派去的弟子同样没有破解,故而才来和祖爷商议。   祖爷说:“我听说深谙奇门遁甲之人,可以将天上的神仙聚来,难道梅玄子真的参透了这奇门之术?”   张继尧哈哈大笑:“祖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愚兄我还号称懂‘梅花易数’呢。”   祖爷也笑了:“张爷不要忘了,梅玄子可是‘梅花道观’住持梅甫祖的传人,梅甫祖老先生虽然仙逝了,但梅甫祖师承茅山上清一派,他的‘时家奇门’很厉害,方术道法不可小视啊!”   张继尧收敛了笑容:“祖爷,愚兄前来可不是找乐子的,梅玄子这么弄,事关你我两家的生计,祖爷再行谈笑之辞,愚兄告辞了。”   祖爷忙说:“梅玄子是个很谨慎的人,这次大张旗鼓,张爷不觉得奇怪吗?”   张继尧眉头一震。   祖爷接着说:“做我们这行的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张爷每次做局前不都是上下打点而后才敢行动吗?”   张继尧说:“祖爷的意思是梅玄子背后有高人指点?”   祖爷说:“梅玄子一向谨小慎微,往日里也冒充过神仙,但每次都点到即止,不会让事态扩大,他的弟子要敢大张旗鼓地招摇撞骗,还会受到他的责罚。”   张继尧说:“梅玄子在官方也有人,会不会是……”   祖爷摇摇头:“不会,那几个副官撑不了这么大局面。”   张继尧点点头:“祖爷的意思是……”   祖爷看着张继尧,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等。” “鸡猴不到头”的谬误   祖爷之所以不敢与张继尧做太多分析,还是防着张继尧。现在时局不明朗,祖爷也不知道梅玄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不知道张继尧是否和梅玄子穿一条裤子,江淮地区三分天下,如果稍有不慎,两家共同做局搞掉一家,也不是没有可能。   祖爷总是把事情想得最糟,然后慢慢梳理,做好各种对策。   与此同时,祖爷也给二坝头和张自沾下达了死命令:务必尽快破解对方的聚仙之局!   二坝头和张自沾很着急,但二坝头心宽,吃喝不误,张自沾就不行了,吃不下,睡不着。黄法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其实,自从那天张自沾回来讲述了对方的做局情景后,黄法蓉就一直在分析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自沾跟了祖爷两年了,头一次碰到大难题,尽管他那时还是二坝头手下的小脚,但确是个出色的小脚,他一直想挣个坝头的位置,祖爷也暗示过,尤其是他和黄法蓉结婚后,黄法蓉更是费尽心思帮自己的丈夫做局,让他扬名立万。   当时堂口的第四把交椅是被一个叫齐春福的人把持着。他是张丹成的老部下,当年张丹成手下的几个坝头造反时,他作为资深“举人”站在了张丹成这边,叛乱平息后,他被张丹成提升为堂口的四坝头。   祖爷正大位后,为巩固自己的地位,先后拿掉了张丹成死前保留的大坝头和二坝头,换上了自己的大坝头和二坝头,而后收了薛家仁,又将他扶上第三把交椅,至此,张丹成死前留下的五个坝头,只有老四齐春福和老五梁文丘了。   是不是那些老坝头们对祖爷不服?也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老家伙们根深蒂固,说话分量大,没准哪天就不高兴了给你来两句,祖爷可吃不消。祖爷的夺权手法很文雅,近似“杯酒释兵权”,祖爷说老人家们为了“木子莲”操劳大半生,也该享享清福了,堂口的事交给小的们去办就可以了。   有几个老家伙很识趣,拿着银子退居二线养老了,有的就不知趣,比如齐春福和梁文丘,他们觉得自己还能干,还能和祖爷一起打天下。   祖爷要的是一种力量对比,那时堂口共有五个坝头,三个新的,两个老的,这是一种制衡,基本可以了。   “江相派”自古以来的晋级机制很重视业务考核,不是说你年纪大,在堂口时间长就能当坝头,更不是说二坝头死了,三坝头就理所应当地晋升为二坝头。“江相派”看的是能力和业绩,无论是谁,只要能力强,能为堂口赚来更大的利益,就能脱颖而出。在没改制前,有的人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由小脚层层递进,历经举人、进士、翰林,直取探花之位。祖爷改制后,晋升渠道更畅通了,只要能力够大,小脚可以直接成为坝头。   张自沾和黄法蓉小两口这次是真头疼了,他们仔细研究每一个细节,一直研究到天亮鸡叫,还是没有结果。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特商”贾四爷来了。   贾四爷走私烟土和军火,是个十足的坏蛋,但却是个讲义气的坏蛋。大凡成事之人,无论黑道白道,义气二字不能丢,否则早晚会被人干掉。   江湖礼数,来而不往非礼也。祖爷帮贾四爷通过“赶尸”偷运烟土,事后,贾四爷按照事先达成的协议,把一半的银子送了过来,但祖爷只收了两成,因为二坝头私自把死尸的脑袋砍下来,导致差点漏局。   祖爷办事讲究,贾四爷更讲究,他对祖爷说:“祖爷仁义,咱们来日方长。”意思是说这份情他领了,日后定会补上。   这次贾四爷给祖爷介绍的就是一个肥活,也是一个很棘手的活,否则的话,他不会请祖爷出山,杀鸡不用牛刀,牛刀必然宰牛。   安徽一家盐业公司的老板,姓何,名凡,字了一。何老板两年前死了女儿,女儿当时在民国职业女子学校就读,有一天下大雨,她和几个同学在渡口等摆渡,突然天空中电光一闪,轰的一声,此女被雷电击中,浑身冒黑烟,周围的同学都吓坏了,慌乱中一个男同学将她抱起,送入附近的教会医院,但为时已晚,后背已被雷电烧焦。   何老板老两口面对这突来之灾,差点哭瞎了眼睛。由于自己女儿尚未婚嫁,事后,何老板想给自己的女儿合一个阴婚。   合阴婚和合阳婚的原理一样,都是看生辰八字,尤其要看属相,古人留下一套合婚口诀,是算命先生通用的,口诀云:   从来白马怕青牛,   羊鼠相逢一旦休。   蛇见猛虎如刀断,   猪遇猿猴不到头。   龙逢兔儿云端去,   金鸡见犬泪交流。   直到现在,父母们去给孩子算姻缘,算命先生往往会说某属相和某属相不合,犯冲、犯克,其实都是从这口诀中来的。从字面意思就可得知,属马的和属牛的不合,属羊的和属鼠的不合,依此类推。   这口诀的原理何在?   在于十二地支的刑冲克害。十二属相和十二地支是相配的,十二地支和五行又是相配的,所谓: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其中子亥属水,寅卯属木,巳午属火,申酉属金,辰戌丑未属土,十二地支相生相克相合相冲相害,古人认为地支相合的都是好的,预示百年好合,而冲的都是坏的,代表散,代表不会白头偕老。   十二地支中,相合的六组是:   辰酉合(龙和鸡合)   子丑合(鼠和牛合)   亥寅合(猪和虎合)   卯戌合(兔和狗合)   申巳合(猴和蛇合)   午未合(马和羊合)   相冲的六组是:   辰戌冲(龙和狗冲)   子午冲(鼠和马冲)   丑未冲(牛和羊冲)   申寅冲(猴和虎冲)   卯酉冲(兔和鸡冲)   巳亥冲(蛇和猪冲)   根据六合与六冲的规律,就得出那套合婚口诀了,因为子丑合(老鼠和牛合),但是子午冲(马冲老鼠),午马把子鼠冲跑了,子鼠就不能和丑牛白头偕老了,丑牛必然恼羞成怒,要杀了午马,所以才有“从来白马怕青牛”一句,其他口诀同理。   这些口诀在历史的沿革中,人们口口相传,传来传去,也出现了诸多错误,比如“金鸡见犬泪交流”,意思是说属鸡的和属狗的不合,会经常吵架,终日以泪洗面,最终导致分手,老百姓戏言“鸡狗不到头”,可由于发音和方言的误差,传来传去,竟然传成了“鸡猴不到头”,说属鸡的和属猴的不能结婚,这真是天大的谬误。申猴酉鸡,申和酉五行都属金,不冲不克不刑不害,怎么可能“不到头”!   况且这种合婚方法只考虑了属相,没涉及其他干支,历史上诸多易学先贤已对此法提出了质疑。但老百姓总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长满头发的棺材   何老板当时没找到新死的合适人选,迫不得已,就先把女儿下葬了。下葬后,等了两年,终于听说邻镇新死了一个男的,家境和岁数都相当,赶紧派人去求婚,经过中间阴媒的撮合,双方合了八字,这门亲事算是成了。   根据合阴婚的规矩,何老板要先把自己女儿的尸骨挖出来,选个良辰吉日,抬到男方家,和新死的男的装进同一口棺材,作法圆房后,共同下葬。   于是,何老板请了一个瞎子算了算,按照老黄历上的黄道吉日,找了一个起坟的日子,雇了几个小工,将墓碑撬开,把棺材挖出。两年前下葬时,棺材上涂了防腐的药剂和防虫的药水,但时过两年,棺材板还是有些发旧。   开棺前,望着陈旧的大棺材,何老板迟疑了,他不知道两年时间自己的女儿会腐烂成什么样,他想见到女儿,又不忍心看,就这样沉默着,端着烟斗不停地抽烟。   “老板,开不开?”一个小工问。   良久,何老板咬咬牙:“开!”   时近中午,日头直晒头顶,小工们脑门子上突突直冒汗,不知是吓的还是热的。   几个人拿着斧子、铁橛,叮叮当当地撬起棺材上的铆钉。   弄了一会儿,棺材上的钉子都起了下来。几个小工用力一抬,咯吱一声,棺材板掀了起来,一股阴气扑面而来,死人的味道也随之飘出,就在棺材盖儿挪动的一瞬间,几个小工不约而同地大声尖叫:“啊?!”手一抖,棺材盖儿滑落到地上。   何老板一惊:“怎么了?”   小工们脸色铁青,其中一个指着棺材里,哆哆嗦嗦地说:“老板……您看……”   何老板迟疑了一下,慢慢走近棺材,低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乌黑的头发,黑压压地塞满了棺材!   都说人死后,头发还会继续生长,但无非是比下葬时多出一点点,这种厚厚的头发塞满棺材的情况还从没见过!   何老板眼前一阵眩晕,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他俯下身,慢慢拨开那层层黑发,才看到自己女儿的骷髅头,脸上已经没肉了,肚子塌陷,肚脐周围腐烂了一部分,可能是棺材的封闭效果比较好,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头盖骨上的头发一根根挺着,似乎体内所有的能量都供在了头发上。   民间传言,人死之后,如果怨气较大,就会冲上头顶,继续支持头发的生长。何老板不知自己女儿究竟有何怨气,冲得这一棺黑发生!   男方跟来起坟的人看到这个情景后,马上跑回去告知了对方父母,对方一听就开始反悔了,说这个女的是个厉鬼,跟自己的儿子不合!   何老板陷入两难境地,对方不答应合婚,可自己已将女儿挖出,总不能就这样埋回去吧,况且两年来女儿长了一棺材头发,看来怨气十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将女儿埋了,于心不忍。   思来想去,何老板准备找个道法高深的大师看看。   贾四爷是何老板的旧交,两人结识于青岛,光绪二十九年,在青岛英德啤酒酿造公司(今日青岛啤酒前身)的创建仪式上两人相识,后来国民党政府进行盐业整顿,何老板日子不好过了,贾四爷就发动官方的朋友帮忙。那个年代,利益都是相互挂钩的,贾四爷帮何老板争取食盐生意,其实是要借何老板码头上的盐仓走私烟土和枪支,就这样,一来二往,两人成了所谓的朋友。   与跟何老板的关系不同,贾四爷和祖爷是生死之交,两人光掉脑袋的事就不知合作过多少次了。何老板丧女后,贾四爷就惦记着这个事,打算给祖爷介绍这个肥狍子,无奈当时战事不断,贾四爷的烟土生意受挫,自顾尚且无暇,也就无心弄何老板这个事了。   不料两年后,何老板要合阴婚,而且在合之前还出了这么个事,贾四爷马上将此消息告诉祖爷了。   很快这个事也上了报纸,特大号外,整个上海滩都知道江淮地区出了个长满乌发的棺材!   祖爷听后,觉得这个事不太妙,如果这一棺材头发是真的,那就麻烦了,《扎飞秘本》里对这种事记录过一次。   嘉庆六年,有个老财主的小妾去世了,多年后子孙起坟,发现那小妾死后又长出很多头发,吓得这家的人马上报了官,官府的人来后,也没查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后来,这家就怪事迭出,先是半夜看到有白衣女子打着灯笼在院中走动,又在雨天看到树上有个小男孩抱着鲤鱼哈哈直笑,再后来,这家人就都陆续得怪病死了。   人们都说那个小妾是怀了身孕后被财主的大太太毒死的,死后怨气不散,母子俩都变成了厉鬼,把这家人的命都索走了。   所以,“江相派”的老祖宗在《扎飞秘本》里留下一句话:“乌发遮棺不可扎,怨气戾气乱如麻,窦娥血溅三尺白,阿宝莫与鬼挣扎。”意思是告诉阿宝们,遇到这种乌发充满棺材的情况,就不要做局了,死者怨气不散,谁动棺材谁倒霉。   所以,对这种局,阿宝们向来很忌讳,一般都不做。   贾四爷走后,祖爷为此专门开了一次堂会,想听听各个坝头的意见,结果除了二坝头,其他坝头都说不要做这个局。   祖爷看了看大家,没说话,一挥手:“散会。”坝头们面面相觑,不知祖爷作何打算。   夜里,祖爷在书房品茶。此时,叩门声起。祖爷一笑。   不一会儿,管家领着张自沾和黄法蓉来了。祖爷料到他们会来,他们不是坝头,高级机密堂会不能参加,但二坝头回去后肯定会透露此事,黄法蓉听后肯定会来!   “祖爷,这个局必须要做。”黄法蓉说。   祖爷双眼微闭:“说说。”   张自沾开口了:“祖爷,乌发棺材不可扎,那只是老祖宗的看法,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祖爷万不可墨守成规!”   祖爷知道,这些话都是黄法蓉教的,张自沾向来谨小慎微,堂口没有定论的事,他从来不发言,自从黄法蓉嫁到“木子莲”后情况就大不同了,相夫教子,这相夫一事黄法蓉就做得很不错。   祖爷笑了笑:“就这些?”   张自沾一愣,看看黄法蓉。   黄法蓉说:“祖爷,合婚挪坟向来是‘江相派’的拿手绝活,无论是老百姓还是道上的朋友都知道,如果出了乌发棺材我们就不干了,岂不留下笑柄?”   祖爷睁开了眼睛,喝了口茶说:“我没说不干啊?”   黄法蓉看了看张自沾,两人都笑了。   祖爷接着说:“自沾博览群书,先分析一下这棺材里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张自沾马上说:“刚来上海时,我在教会书院读过一些西方的生物学读物,人死后,头发仰仗头皮内的营养素确实还会生长一段时间,但要说长满一棺材,那不可能!唯一的可能是……”   祖爷陷入了沉思。这才是祖爷最担心的!做局最怕局中局,如果坟地被动过,说明已有人先入为主,对方是什么人?要干什么?自己还要不要蹚这个浑水?   思来想去,祖爷还是理不出头绪。贾四爷突然提供这么一个美差,他会不会是“双细”?   “双细”是黑话,双面间谍的意思,间谍在古代被称为“细作”。在阿宝圈里,如果一个线人被对方策反了,成了对方的线人,那么就扮演双面间谍的角色了,俗称“双细”。做局过程中,最怕出现“双细”,张丹成当年给清宫里的贝勒布局时,就是因为出了“双细”,结果落得惨败,丢了一颗睾丸。   但祖爷很快就排除了这个想法,贾四爷没理由当“双细”,这么多年的关系了,而且每次做局大家利益分得都得当,况且对方只是个贩盐的老板,不是什么政府官员,即便被识破,也没什么大碍,贾四爷没必要为此做“双细”。   祖爷开始考虑这个活还要不要接,作为一堂之主,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此时祖爷想起了白天堂会时二坝头说的一句话:“做,为什么不做?不就是多了几尺头发吗?我去给她剪下来烧掉!”   祖爷觉得此话有道理,如果能够亲自看一下棺材里的情况,也许一切就明朗了。说到底,祖爷是有两个担心:如果那棺材里的头发被人动过,则接下来就不是和鬼斗了,而是和人斗了;但如果那头发看不出什么破绽,确实是自然生长,那就更可怕了。毕竟那个年代的科技没有现在这么发达,即便是玩扎飞的人,也是敬畏鬼神的,万一惹得天怒人怨,群鬼出更,自己也不好收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件事既然处在了江淮大地,那么作为这个地方的江相一门,就必然要管,此时如果缩头,整个堂口在当地的名望就会下降。况且最近梅玄子那边大造声势,“木子莲”的生意每况愈下,再不捞点钱,堂口的生计真就成问题了。最后,祖爷决定,先派二坝头和张自沾去探探路。   在贾四爷的介绍下,二坝头粘上胡子,带着张自沾等几个小脚去了何老板家里。   贾四爷介绍说:“这几个人都是报纸上提及的铁版道人的徒弟,铁版道人因会见政府要人,不得脱身,先让几个徒弟来看看情况。”   何老板赶忙道谢,然后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二坝头很淡定,俨然一副大师的气派。他手捋须髯,高声唱喝:“无量天尊!这样的事情,我们以前也见过,这是令爱生前怨气所致,不知有何怨气啊?”   何老板一脸迷茫,仔细回想后说:“没有啊,小女生前备受我老两口疼爱,性格开朗,上进好学,没有什么怨气啊。”   二坝头说:“也许她不曾与您提及。也罢,待我去看看。”   棺材放在东厢房,房门上着锁。为了合阴婚,何老板把自己下葬两年的女儿挖出来了。   尸体已经部分风干,像腊肉一样狰狞地躺着,还有厚厚的一层头发,谁见了都害怕。何老板更怕这尸体惹得猫儿狗儿来捣乱,到时候钻进棺材,将尸骨捣乱,更是对不起女儿了,于是便上了锁。   二坝头生平扎飞无数,对死人并不害怕,但这次还是有点胆寒。那一棺材乌黑的头发,尸骨就沉睡在厚厚的头发下面,透过头发散发出来的怪怪味道,让人不寒而栗。   二坝头一边装模作样地念咒,一边低头查看。张自沾也跟在二坝头身后,仔细打量着棺材里的一切。   看了一会儿,二坝头合掌细思,嘴里嘟囔:“怨气太重了。”而后又说:“还是做个法事吧,否则,全家都会遭灾!”   何老板大惊:“遭灾?”   二坝头说:“当然了!人死后,有怨气的,上不得天堂,下不了地府,中间不能投胎做人,只能变成孤魂野鬼,四处游荡。棺材是她唯一的栖息之地,野鬼最怕见光,你把棺材打开了,使她阴气大损,你们全家都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何老板一愣,说:“这是我的女儿啊,难道她能害她老爹老妈?”   二坝头苦笑:“生在阳间有怨气,死后做鬼更凄凉!这辈子你是她的老爹,下辈子她就是你娘!人一旦入了鬼道,戾气倍增,六亲不认,何老板难道没听说过有人随便迁祖坟,坏了风水,导致全家死光的惨剧吗?”   何老板被二坝头喷得满头冒汗。   “是,有所耳闻。”说到这儿,何老板看了看棺材,有些害怕了,“大师,我们暂回客厅说话。”   二坝头对张自沾使了个眼色,随何老板出去了。   张自沾帮几个家丁抬起棺材盖儿,慢慢盖上,在盖盖儿的一瞬间,张自沾以棺材板作掩护,迅速伸手,悄然拽出几根头发,团作一团,藏入袖中。 玩火自焚   张自沾研究过人体生物学,知道人死后,头盖骨会因为钙流失而骨质疏松,时间久了,头发一碰就掉,偷几根回来仔细研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回到堂口后,张自沾仔细观察那几根头发,发现从发根起,大约一尺的地方,有接茬,是用一种药水粘上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   至此,事已明朗,有人在做手脚!   祖爷顿时陷入了谜团中。   祖爷去了贾四爷府上,将此事告知了贾四爷。   贾四爷一听,也是一惊。   “有人捣鬼?”   祖爷说:“四爷仔细回想一下,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贾四爷低头思考,而后说:“没有,何老板是个商人,虽为人奸猾,但凡事谨小慎微,从不跟道上的人为敌。有时与黑道的人起了冲突,他还拿大把的银子托我消灾。所以,这个局,肯定不是他自己做的,况且也没有拿自己女儿尸骨做局的父亲啊!”   祖爷听后陷入沉思,良久说:“那这问题就大了。也就是说做局的人提前知道何老板要合阴婚了,在短暂的几天内,能够找到何老板女儿的坟地,潜入棺材,将头发接上,而后将现场恢复得跟没动过的一样,这是高手。”   贾四爷忙问:“这种事,好做吗?”   祖爷说:“一般人做不了,非常有经验的人才能做。首先人力要得当,做事之人必须是经常玩扎飞的人,要熟悉棺材的构造和钉子的位置;第二,工具要得当,不能破坏棺材表面,不能留痕迹;第三,棺材重新放入后,上面的土皮和墓碑要恢复成原状,这是个细活,要事先准备好草皮和干土,即便这些都做好了,如果没有五六日的风吹日晒,还是不免有人工做旧的痕迹。”   贾四爷听后说:“这不是一两个人能完成的,必须是一个群体。”   祖爷说:“对!如果时间紧的话,至少需要出动十几个人,所有人都穿小孔草鞋,现场不留任何痕迹。”   贾四爷说:“对方来者不善啊。江淮地区能掀起这么大风浪的无非就这几家,祖爷这一家,‘天圣道’张继尧一家,‘梅花会’梅玄子一家,难道是……”   祖爷喃喃地说:“张继尧……梅玄子……”   贾四爷说:“最近老梅头折腾得挺欢,大有改写江淮历史的趋势。不过,还是有些不对,对方既然已经出手了,为何又把这美差交给我们去做?”   祖爷沉思片刻说:“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以往也有过各个堂口消息不流通,造成一家给狍子布局,另一家不知情而前去解灾的情况,但这种情况双方一旦说开,一方会立即叫停,至多是最后分点银两罢了。但这次,并没有人叫停此事……”   两人正商量间,三坝头突然进来,附在祖爷耳畔细语,祖爷一听,眉头紧皱。   贾四爷看祖爷表情不对,问:“怎么了?”   祖爷没有回答,继续问三坝头:“消息可靠?”   三坝头低声说:“千真万确!”   祖爷不吱声了,神色凝重。贾四爷越发着急了,忙问:“祖爷,出什么事了?”   祖爷看了贾四爷一眼,说:“张继尧死了。”   贾四爷一听,差点蹦起来,“死了?怎么死的!”   祖爷说:“现在还不知道。对外说是‘羽化成仙’,线人说是在自制的八卦炉烧死的。”   八卦炉这个东西也曾震动江淮。张继尧统领的“天圣道”时不时地宣扬世界末日,他将自己包装成救世主,大力发展信徒,又将忠实的信徒放进自己设计的八卦炉中锻炼。   那大炉子足有八尺见宽,五丈多高,按乾、坤、坎、离、震、兑、巽、艮八卦之形,依山而建,用大块蓝砖垒起,中间一个大灶膛,底下是粗铁丝做成的炉箅子。整个火炉,一个入口,没有出口,人进去后,把炉门锁上,然后从炉子下部的大灶膛堆上干柴,浇上柴油,烈火就会熊熊燃起。   张继尧带弟子到炉中修炼,一般选在冬季。老百姓春耕,夏作,秋收,唯有冬季较为清闲,看热闹的人也多,便于造势。大雪纷纷之际,山野间一片白茫茫,张继尧拜祭天神地鬼后,率领弟子进入八卦炉,大火燃起,浓烟冲天,烟气夹杂着雪花,在昏暗的天际里翻腾。   七七四十九天,大火不断,四十九日后,开炉出关,张继尧和弟子们浑身油亮亮地走出来,号称已得金刚不坏之身。他先后已将二十多个徒弟放入八卦炉中锻炼过了,这些徒弟出来之后,都变成了“金刚”,被分派到天津、北平、保定等大城市充当各个省的传教者。   贾四爷说:“张继尧这种八卦炉的事,一般都在冬季演练,现在是夏季,怎么这么迫不及待?会不会是张继尧做局,过两天再弄个肉身归来,演一出神仙下凡之类的闹剧?”   祖爷不说话,苦苦思考,如果张继尧真的死了,那事情就严重了,张继尧前几日还来过堂口,没几日就死了?如果张继尧是假死,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他和梅玄子是不是在共同做局?   良久,祖爷说:“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看看‘天圣道’的反应。如果是诈死,那么‘天圣道’不会大乱,一切都在张继尧的掌握之中;如果是真死,那么‘天圣道’就会出现混乱的局面。”   又过了几天,祖爷在“天圣道”安排的细作传来可靠消息,张继尧的确死了,尸体已经烧焦。据说张继尧也要模仿梅玄子成仙,要给自己制造一个更玄的传说,要做一个“羽化成仙”的假象,结果进了八卦炉中就没出来,最后烟筒口里喷出一堆鹅毛鸭子毛,守在炉子周围的弟子纷纷下跪,恭祝教主羽化成仙。   张继尧的大徒弟左咏禅以张继尧成仙为借口,匆匆将其埋了。   祖爷心想这次“天圣道”肯定天下大乱了。堂口的老大死了,外人不明真相,那些“金刚”们心里可跟明镜似的,还不闹翻天? 第四章 鬼将术:操控动物的诡异把戏 不请自来的刺猬   祖爷出现了少有的判断性失误,“天圣道”出奇的平静。张继尧的大徒弟左咏禅几天后就登上了宝座,成为“天圣道”第七代掌门人,依旧宣扬世界末日,但这次的口号与以前的有些不同。以前是:“乾坤有大难,末世已当头,天圣度众生,各得不死身。”现在是:“乾坤有大难,末世已当头,福从东方来,满心救众生。”   祖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么大的一位人物,说死就死了,不明不白地死了,谁有这么大能量,能把一代宗师的死掩盖得这么平静?   梅玄子成仙,张继尧猝死,布满头发的棺材,不请自来的贾四爷,这一切似乎都能连成一条线。想到这儿,祖爷浑身发冷。   何老板女儿的局还要继续做。祖爷知道,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继续往前走,真相才会显露出来。但如何做,却需要慎重考虑。   依照步骤,肯定是要先招魂,安抚亡灵,做做法事,就说姑娘的怨气已消,再说服男方按照事先达成的协议将姑娘娶过去,合婚。如果男方不同意也没关系,二坝头随便弄几个扎飞手法,夜里在对方房子里弄点鬼魅狐影之类的东西,就说姑娘找上门来了,如果不同意,就全家死光之类的,就可以了。   这些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祖爷总觉得在这一切的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像狼一样贪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蹿出来,咬他一口!   祖爷一整夜都在苦苦思索。   第二天天亮后,祖爷安排二坝头带路去了何老板家里。祖爷要亲自作法招魂!   祖爷让何老板扯了好多白布,挂在屋梁上,正房、南房、东厢、西厢,整个院子挂了一圈;院子中间摆一案几,香炉、蜡台、三鲜、黄表俱齐。   祖爷以小米一把,细口坛子一个,将小米放进坛子中,坛口上封上红纸,剑挑黄表,焚符念咒,上拜三清,下祭森罗,而后将坛口的红纸戳了一个洞,随着一声高叫,鬼魂就钻进了坛子。   而后祖爷命令二坝头将坛中小米捧出来,放进死者的嘴里,尸体嘴上已经没有肉了,都是骷髅,二坝头直接把小米倒进骷髅缝里。   祖爷又在女尸脑袋上贴上一道安魂符,这算把女孩的魂魄定住了。   而后,又依照计划,将男方的人说服,将两人合葬。   这一切似乎都那么顺利,顺利得让祖爷感到可怕。冥冥之中,祖爷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但又说不出。   合葬的日子是黄法蓉挑选的。骗子行骗也讲究黄道吉日,黄法蓉用奇门遁甲之术起局,定了一个好日子。   当日,祖爷亲临现场,指挥着一批人将大红棺材往坑里抬。   忽然,草丛里传出一阵沙沙的声音,如雨打荷叶,由远及近,大家愣住了,侧耳倾听,琢磨这声音从何而来,蓦地,一群白乎乎的东西从草窝里冒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动的,呼啦蹿出来一堆,众人定睛一看,是刺猬!这些小东西支着浑身的白刺,肚子鼓鼓的,直接冲向棺材,好像棺材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几百只刺猬很快把棺材包围了,幽灵般的吱吱乱叫。   小工们都吓坏了,有几个胆大的用木棒和镐头去驱赶,没想到这些刺猬像中了诅咒一样根本不怕人,一个个瞪着猩红的眼睛,上蹿下跳,小嘴红突突的,随时准备向人发起攻击。吓得那几个人扔下工具,跑出老远。   随即刺猬们向棺材发动了进攻,几百只刺猬瞬间把棺材淹没了,牙齿喀喀地嗑着棺材板,棺材上的红漆很快就被嗑掉了,露出新鲜的木头。看这样子,就算刚才在刺猬来之前把棺材埋了,这些刺猬也会钻洞挖开,直到把棺材嗑开为止。 白仙“附体”   祖爷脸冒虚汗,眉头紧皱,老祖宗那句话一下子浮现在眼前:“乌发遮棺不可扎,怨气戾气乱如麻……”   何老板哆哆嗦嗦地问:“祖爷,这怎么回事?”   祖爷故作镇定地说:“……可能是阴气太重,引来了白仙,待我作法……”   此时,站在祖爷身后扮作道姑的黄法蓉悄悄走到祖爷身边,轻声说:“祖爷,这是‘小鬼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走!”   祖爷瞪了她一眼:“这种情况还怎么走?”   黄法蓉看出了祖爷的心思,也低头紧张地想办法。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一阵微风拂过,树枝晃动起来,紧跟着天空里响起一声钝雷。三伏天,刮风打雷本是常事,可黄法蓉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她白眼一翻,倒了下去。   祖爷一愣,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   张自沾就站在黄法蓉身后,慌忙把她扶起。   黄法蓉双眼紧闭,浑身抽搐,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随即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放出两道凶光,大喊:“白仙驾到,尔等还不下跪?”   张自沾不知怎么回事,着急地大喊:“法蓉!法蓉!”   黄法蓉使劲推开张自沾,依旧大喊:“我是白仙!我是白仙!”   声音阴森森地颤抖着,喊得周围的人毛骨悚然。此时,乌云慢慢涌上来,天色渐渐暗下来,风刮得更猛了,似乎要把大树的脑袋摇下来。黄法蓉站在风中,嘴中继续发出“呃……呃”的颤抖声。   祖爷看出了端倪,对周围的人说:“这是白仙上身了!”   封建社会,总是以讹传讹,神仙鬼怪能上人的身,甚至死了的人也能上活人的身,这种事情常有发生,老百姓对此深信不疑。   黄法蓉这一闹,再加上祖爷提醒,大家都信了。   祖爷一撩长衫,跪下说:“白仙在上,弟子今日在此作法合葬一对新人,不知白仙大驾光临,失礼,失礼!”   黄法蓉说:“我乃黄山脚下一白灵,五百年前差点被恶人所烹,幸得姑娘相救,才有今日之道身,而今我修得正果,此番前来就是要报当年姑娘救命之恩,没想到姑娘已经离世。你们这些人,我还没赶到,你们就要埋了姑娘,幸亏我来得快,才得见姑娘最后一眼……”说着,对周围的人一瞟,“尔等还不下跪,岂非藐视哀家?”   周围的人才缓过神来,慌忙下跪。   何老板最真诚,趴在地上说:“不知白仙驾到,失礼,失礼!”   祖爷心里暗笑:这个黄法蓉是在解燃眉之急,且听她如何往下说。   黄法蓉对众人说:“汝等听令,速取艾草一筐,我要为姑娘施驱邪之法,保证她夫妻二人在黄泉路上无小鬼纠缠。”   祖爷看了何老板一眼,示意他赶快去取。   何老板慌忙吩咐下人开车奔到附近的药行,买了几包艾草回来。   黄法蓉接过艾草,将艾草散在棺材周围,而后用香火点燃。艾草燃起,浓浓的药香散发到空气中,黄法蓉借机大唱:“千般苦,万般苦,六道轮回最为苦;生何哀,死何惧,生生死死无处去;今带孩儿来送行,来世再与姑娘聚;聚又散,散又聚,五百年来修得己;姑娘一恸决阴阳,哀家报恩两相许……”   棺材周围的刺猬一闻艾草的味道,立马散了,有的向草丛深处跑去;有的向远处的池塘跑去。   黄法蓉见刺猬都已散去,眼中流出两行泪。“恩人已登黄泉路,哀家也该回去了。我去也!我去也!”说着,身子一挺,扑通一声,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众人将她扶起时,她神情恍惚地看着大家:“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祖爷说:“刚才白仙上了你的身。”   黄法蓉擦擦额头的汗,一副很虚弱的样子。风一吹,她还要倒,幸亏张自沾在背后相扶。   祖爷下令:“圆坟!”   唢呐齐鸣,大家把棺材抬进坟坑,竖起坟堆。 鬼将术   晚上,回到堂口,祖爷召开了紧急堂会,专门分析了当天的事情。   祖爷说:“这次做局有惊无险,全仗法蓉随机应变,堂口诸兄弟当慎思之,笃学之。”   黄法蓉冰雪聪明,忙起身说:“都是平日祖爷教导有方。”   张自沾在一旁嘿嘿直笑。   祖爷也听说过“鬼将术”,但一直没有细考,今日黄法蓉在现场突然说出这是“鬼将术”,还是令祖爷浑身一震。   “鬼将术”是东南亚一些国家的巫术,分为“小鬼将”和“大鬼将”。所谓:小鬼将物,大鬼将人。说的是“小鬼将”控制的是动物,“大鬼将”控制的是人。   据《苗湘蛊术》记载,“鬼将术”是蛊术的一种。蛊术诞生于中国,春秋时期就有:“谷久积,则变为飞蛊,名曰蛊”之说。这“鬼将术”还是明朝末期,由苗族蛊神阿蕾姑娘发明的。   明末崇祯年间,李闯王率众起义,苗族人强烈响应,一时出现了“湖南苗僚,尽归于闯王”的现象。为帮助李闯王对付朝廷的部队,阿蕾以天山雪顶的地龙为宿体,将生性极猛的牛虻蛊植入地龙体内,数月之后,练成“鬼将幽冥蛊”,这种蛊虫能潜伏在人和动物的体内,摄取灵魂,控制心智。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血战宁武关。阿蕾将此蛊布于政府军饮水之处,朝廷军喝下后,全军神思迷离,毫无战斗力,李闯王一举攻克太原,踏上东征之路。   三月十九日,李自成进入北京正阳门,崇祯上吊自杀,大明朝灭亡。李自成论功行赏,阿蕾姑娘自恃功高,扬扬得意。不料李自成却对阿蕾下了诛杀令,这就叫“兔死狗烹”,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以大放异彩,如今天下已定,谁还敢放一个这么危险的蛊神在身边?   黄法蓉说:“摄取灵魂,控人心智,都是骗人的说法。‘鬼将术’无非是采取阴阳结合的原理,万物皆分阴阳,蛊虫也不例外。先把阳性蛊虫布在食物或水中,蛊虫极小,肉眼根本看不见,人或动物吃下后,蛊虫潜入体内,就会大量繁殖,由血液进入脑子。阳主动,阴主静,人和动物体内一旦有了这种阳性蛊虫,则变得烦躁不安,此时,蛊师再将另一部分阴性蛊虫放到目的物上,阳性蛊虫嗅到异性的味道,就会越发躁动不安,牵引着人和动物向异性蛊虫奔去,以达到阴阳交合的目的。人或动物一旦被施了‘鬼将术’,就身不由己、听人摆布了。后来有些苗湘女子为对付那些负心汉,就给自己的丈夫下蛊,留不住他的心,也要留住他的人,这就是后来历史上出现的苗湘女妖的传说。   “当我看到一群刺猬奔出时,又发现它们根本不怕人,就知道被人施了‘鬼将术’。当年我陪五奶奶(乔五妹)去湖南参访一位蛊师,就曾见过这样的‘鬼将术’。有施在刺猬身上的,有施在蝗虫身上的,有施在老鼠身上的……这些动物被控制后,变得异常亢奋,高明的蛊师可以调动它们做任何事情。”   黄法蓉所言不虚,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日本随军巫师在东南亚广泛收集“鬼将术”。1938年抗日生命线“滇缅公路”修筑期间,日本地面部队无法进入云南大后方搞破坏,就从飞机上往下投炸弹,除了常规炸弹外,还投掷了大量细菌弹,细菌炸弹里藏了很多蛊虫。爆炸后,蛊虫散入当地森林,一些穿山甲将蛊虫食入后,被日本巫师操纵着向正在修建的公路进攻。这些穿山甲拼命地往路基里钻,把公路打得都是洞。国民党当局紧急调集当地蛊师在施工现场燃烧了大量艾草才把这些小动物驱走,保证了滇缅公路的顺利竣工。   蛊虫最怕艾草,艾草自古就是驱邪良药。艾草燃烧时发出烟雾,经动物的呼吸道进入动物体内,药性散发,沁透心脾,动物体内的蛊虫闻之即化。当然,这是针对不厉害的蛊师和蛊虫而言,如果遇到道行高深的巫师,对你施了“大鬼将”,单靠艾草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借助某些佛家咒语才能洗涤受害者之心智。   听黄法蓉讲完“鬼将术”的来历,大家深感蛊术之神奇,于是七嘴八舌地探讨起来。   祖爷陷入了沉思,是谁施的“小鬼将”,先潜入棺材做手脚,制造乌发满棺的假象,而后又施“小鬼将”,破坏合婚现场?   正沉思间,有小脚来报,说上海报行的一位朋友来访。祖爷拿出怀表一看,已是半夜子时,肯定有事,忙说:“快请!书房候我!”   来者是报行的一个副主编,姓吴,名君然,是祖爷花重金买通的报行内应,祖爷在报纸上大做文章,都是吴君然帮忙做的。   吴君然客套话不说,直接拿出一张纸。“祖爷,你看!”   祖爷接过一看,大吃一惊!是一则新闻,标题是《合阴婚弄虚露马脚,铁卜子传人走麦城》,内容大致是说,祖爷这群人在江淮地区行骗多年,近日装神弄鬼替人合阴婚,结果惹得天怒人怨,下葬当天白仙来破局了,棺材被咬破,尸骨散落一地。   “这是什么时候的新闻?”祖爷问吴君然。   “本是明天要发的,结果今晚印刷前被临时撤了下来。此事是社长亲自安排的,连我都不知情。报社的规矩是头天准备好第二天的新闻,然后连夜印刷出来,第二天派送街头,每个版块的编辑负责自己版块的采稿和供稿,临时撤下的稿子都是要回收销毁的,幸亏回收处有我的人,将这篇稿子递给了我。我觉得这里面有事,特地赶来跟祖爷说一下。”吴君然说。   祖爷听后,长叹一声:“看来这是蓄谋已久了。”   吴君然说:“蓄谋已久?”   祖爷说:“我今日给人合阴婚,的确来了一堆刺猬破坏现场,但被我化解了。所以,这篇报道才被撤下。这稿子是谁递进报社的?能不能把此人查出来?”   吴君然说:“我问了,据说是社长亲自递的稿子!”   “亲自递的?”祖爷觉得事情越发严重了。   祖爷给了吴君然几十块大洋后,在他耳边密语几句,吴君然悄然回到报行。 易数三式   祖爷静了静心后回到堂会,说:“最近大家多加注意,有人在我们背后捣鬼。”   二坝头愤愤地说:“妈的,有本事光明正大地干一场!”   祖爷没说话,看了看在座的坝头们,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乌发棺材这种事明显是有人泄露了堂口机密,对方才布下这里应外合之局,如今坝头们还都道貌岸然地坐在这里,个个都像人,个个又都不是人!   “江相派”有很多禁忌,都记录在《扎飞秘本》里,这都是堂口的高级机密。大禁有三,小禁有五,“大禁”就是掉脑袋都不能做的事,“小禁”就是除非堂口穷得实在揭不开锅了,否则绝对不能做,但做时也要万分谨慎,事后要广做善事,以求消灾。   三大禁为:乌发遮棺不可扎,千年古树不可动,庙宇道台不可毁。   乌发遮棺,就是祖爷现在遇到的这种情况。人死之后,头发继续生长,这是死者有大冤或者大怨的表现,这种棺材绝对不能碰,否则会招来无妄之灾。   千年古树,一般上了年数的树都有灵性,多被某些东西所占,这种树是万万不能动的。这也是为什么有时官家修路,宁可绕过去,也不会把古树砍倒。当年威风不可一世的曹孟德不信邪,挥剑去劈一棵百年梨树,结果被喷了一脑门子血,而后中风而死。   庙宇道台不可毁,寺庙和道观都是清修之地,出家之人敬三宝、拜三清,以天下苍生为父母,是为大善。如果这种地方都敢践踏,那真是作死了。所以“江相派”从来不毁坏宗教建筑,更不敢毁坏佛像神龛。   五小禁为:   一禁乌云遮月合阴婚。乌云遮住月亮的时候,如果猫狗来捣乱,会发生诈尸的现象,所以阿宝们会特别注意这一情况。   二禁雷雨交加点龙穴。阿宝们给人看风水,端着罗盘满山跑,谓之寻龙点穴,如果此时突然天气转阴,那就要及时收手,先不要看了,因为古人认为下雨跟龙王有关系。龙行雨施,龙王都来了,你还点它的穴,这不找死吗?   三禁太岁头上来动土。古人把流年称为太岁,流年是由天干和地支组成的,天干和地支又与五行、八卦、方位相结合,所以不同的年份里太岁所属的方位也不同,阿宝们调风水千万不要在太岁的方位上动土,否则冲克了太岁,会招来灭顶之灾。   四禁一局残杀众生灵。阿宝们做局,有时会杀生,杀鸡宰狗自不必说,有时为了做大局会一次性杀掉很多动物,如“血祭”之局,这是很忌讳的事情,因为杀生的人都很短命,阿宝们也怕自己活不长。乔五妹的招鱼大局就有犯此忌之嫌。   五禁灯花自灭次日行。古时候没有电灯,人们都用油灯或蜡烛取亮,阿宝们谋划做局时,如果在行动的前一天晚上,桌上的油灯突然熄灭,或者门口的灯笼无端熄灭,这都是不祥之兆,古人有“灯花自灭主丧耗”一说,此时无论这个局多么重要、能赚多少钱,都不会再做了。   《扎飞秘本》是堂口的镇宅之宝,不同级别的阿宝获取的内容也有所不同,小脚们只知道些皮毛,坝头们可以接触到禁忌层面的东西以及一些高超的扎飞方法,通读此本的人只有祖爷和张自沾,黄法蓉是个特例,因为她在“越海棠”时就是堂口的“灵媒”,专门负责神鬼事宜,所以嫁到“木子莲”后,这些事也瞒不了她,祖爷就让她和张自沾共同负责《扎飞秘本》的改良和修缮工作。   看着这些坝头,祖爷又联想到张继尧的死,不觉不寒而栗,他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安危了。   祖爷瞥了二坝头一眼,转而对齐春福说:“老四,你什么意见?”   齐春福说:“祖爷,按照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梅玄子成仙是假,张继尧死亡是真,江淮地区三分天下,张继尧死了,梅玄子嫌疑最大。”   黄法蓉抬头想要说话。但她是小脚,没有祖爷的命令不能随便发言。祖爷眼观六路,当然看到这个细节了,但就是不让她说话。   三坝头开口了:“如果是梅玄子想一统天下,那就不对了,‘天圣道’的堂主张继尧死了,并没有引起‘天圣道’的大乱,梅玄子更没有乘虚而入,张继尧的大徒弟左咏禅顺理成章地继了大位,两家似乎有一种默契。”   祖爷笑了:“你从不糊涂。”   大坝头插嘴说:“也就是说张继尧自己死得不明不白,而他的弟子左咏禅却是最明白的人。”   黄法蓉又要说话,祖爷还是没有给她机会。   祖爷眼望着五坝头:“老五什么意思?”   老五就是梁文丘,和齐春福一样,是张丹成的老部下。梁文丘摇摇头:“祖爷,扑朔迷离,恕我眼拙,看不出。”   就在这扑朔迷离之际,“梅花会”又掀起了新一轮的造势运动,梅玄子号称已彻底练成“易数三式”。   易数三式分别指“隔空取物”、“穿墙遁地”与“辟谷之法”。自古以来就是玄学领域最高层次的法术,也是道家必参之术。历史上无数修仙悟道之人都追求这些法术,但真正得道者寥寥无几。   道家史料记载,“易数三式”最完整的展现出现在三国时期。   东汉末年,庐江有一个修道的人叫左慈。曹操听说这个人十分厉害,但并不相信,有一天设宴宴请文武百官,就派人把左慈叫来。   席间,曹操故意要考一考左慈的法术,对左慈说:“今日我大会宾客,天下珍馐佳肴都有了,唯独缺少吴淞江的鲈鱼啊。先生可有方法弄来?”   左慈大笑:“丞相,这有何难?待我施隔空取物之法,伸手便可取千里江中之鱼。”   曹操一愣。   左慈取出一个铜盆,高高举起,念动咒语,随即一翻,一条一尺长的鲈鱼蹦跳而出,生鲜可爱。   曹操拊掌大笑,又说:“鲈鱼虽鲜美,就是缺少蜀地的生姜佐料!”   曹操以为左慈刚才是在变戏法,肯定提前把鱼藏在袖子里了,你不是把鱼变出来了吗,我还要蜀国的生姜当佐料,我看你怎么变!   左慈手捋长须,说:“丞相稍等,我这就去蜀中,片刻即还。”言罢,风尘顿起,左慈嗖的一声遁入地下,穿山走穴,移形换影,须臾间,即从蜀中返回,手捧生姜献给曹操:“丞相,请!”   曹操傻了。众客惊了。   曹操立即叫人把左慈绑了起来,打入大牢,至此他还认为这都是左慈使的障眼法,在戏弄自己,就把左慈困在地牢里,每日只送两杯水,曹操对手下说:“我听说会辟谷之法的人,不进食也可活个三年两载的。”他要看看世间是否真有辟谷之法。   结果两年后,曹操把左慈放出来,左慈面色红润,体貌如初,毫无病痛之状。   曹操这回彻底服了,对左慈说:“先生啊,阿瞒想学这些本领。”曹操此时自称“阿瞒”,奸猾之性,令人咋舌。   左慈大笑:“丞相乃富贵中人,为名利所束缚,岂能学道?”   曹操一看此人不可用,只能杀掉,就下了杀害左慈的命令。左慈早看出了曹操内心的险恶,就施遁地之术逃走了,而后隐居江南,后来收葛玄为徒,葛玄就是道教中大名鼎鼎的太极仙翁。左慈活到134岁,羽化成仙。   这是历史上有关“易数三式”最完整的记载。如今梅玄子以“易数三式”为噱头,大肆招揽信众,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更重要的是,“梅花会”如此三番五次地折腾,“木子莲”生意越发凋零,老百姓都信梅玄子了,没人找祖爷算命了,再这样下去,“江相派”在江淮恐再无立锥之地。   祖爷知道梅玄子是个小心翼翼的人,但最近太反常了。祖爷需要清静,需要重新整理思绪,堂会散后,祖爷让所有人都退下了。自己进了书房,管家给他沏上一壶龙井,他自己边喝边思索。   二更天,管家来报,黄法蓉求见。   祖爷料到她会来,唯一意外的是张自沾没跟来。   黄法蓉行礼后坐下,对祖爷说:“祖爷,我有一些浅见,白天堂会时不得空说。”   祖爷说:“不是不得空,是我没让你说。”   黄法蓉笑了:“祖爷,我觉得目前最重要的事是要把梅玄子那边的情况搞清楚,不知那边安插的细作什么情况?”   祖爷说:“什么消息都没传过来,我们在人家的队伍里安插了眼线,人家也会在我们的队伍里安插眼线,这么多年来,大家明争暗斗,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了,重要的是,谁先发现自己队伍中的内鬼,把他铲除或策反,谁就走在前面,这些年,我们已经为此损失了三位线人了,我看这第四位也快了。”   黄法蓉说:“祖爷的意思是说我们安插在对方的细作已经被策反?变成了双细?”   祖爷看了看她:“你认为如何?”   黄法蓉看了看祖爷,说:“两种可能,一种是我们的细作被策反了,一种是我们内部有内鬼。否则的话,事情不会这么巧,乌发棺材这种事是‘江相派’的禁忌,也就是说对方明明知道我们忌讳做这样的局,却偏偏要捅我们的软肋,逼我们出招,然后在我们合婚当日使出‘小鬼将’,搅乱现场,同时在报纸上发表消息,一举将我们的名声搞臭!这样一来,江淮的老百姓就会认为祖爷根本没有真本事,这就大大降低了‘木子莲’在老百姓心中的威信,同时,‘江相派’内部的坝头们也会认为这是祖爷违反了祖宗订立的禁忌之规,惹得老天发怒,搞得堂口举步维艰。如此看来,这招儿真是一箭双雕,他们料想不到的是,我们发现了头发上的猫腻,更识破了他们施的‘鬼将术’。所以,第一步,他们输了。”   就在这一瞬间,祖爷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丫头已经长大了,思维如此缜密!祖爷不禁心下慨叹:自己撮合了这门亲事,也算对得起张自沾父母在天之灵了,有黄法蓉照顾张自沾,张自沾此生一定会幸福。想到这,祖爷欣慰地笑了。   祖爷说:“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黄法蓉说:“‘天圣道’和‘梅花会’都在广招信徒,我们可以趁机安排几个新面孔打入对方内部。同时,堂口开重要会议要精简参会人员,因为现在弄不清我们队伍里到底是否有内鬼。”   祖爷又笑了。祖爷一开始就对这个从“越海棠”嫁过来的丫头刮目相看,一年多来,她和张自沾为祖爷出了不少主意。祖爷更有提拔他们夫妻二人之意。   黄法蓉看到祖爷笑了,知道自己说到祖爷心里去了,也嫣然一笑。   祖爷话锋一转:“自沾在忙什么?”   黄法蓉笑着说:“在做艾灸。”   祖爷疑惑:“生病了?”   黄法蓉说:“没。疑心病而已。前几日他不是和二爷去探寻那棺材里女尸体长满长发的事情吗,其间他偷了两根头发回来,如今我们知道对方在施‘小鬼将’,他怕对方在棺材里放了蛊虫,自己摸到头发会遭到感染。”   祖爷说:“你那天不是讲了吗,‘鬼将术’采取的是阴阳异性相吸之理,刺猬身上的是阳动之蛊,棺材中的肯定是阴静之蛊。阳蛊不合不静,阴蛊不冲不发,只要没有引发阴阳交合,阴蛊是不会起作用的。”   黄法蓉抿嘴笑了:“他胆子小,说了也不听,现在正在家用艾草灸烤足三里呢。”说着,黄法蓉一声叹息,“唉,他什么时候像祖爷一样胆大就好了。”   祖爷呵呵一笑,说道:“夫不教,妻之惰,这要看你了。”   黄法蓉刚要接茬说,不料祖爷话锋又是一转:“你自幼精通奇门玄术,我问你,世间真的有那些玄门道术吗?比如隔空取物、穿墙术、遁地术、辟谷术等?”   黄法蓉忽闪着大眼睛,正要回答,突然管家跑进来说:“门外有人求见,说是九爷的人!”   祖爷一惊,忙说:“快快有请!”说完,对黄法蓉使了个眼色,黄法蓉闪身进了书房。 左咏禅现身   等管家将那人礼让进屋,祖爷一看,哪是什么九爷的人,分明是“精武体育会”的一个教练。这教练姓曾,名敬武,曾多次慕名前来和祖爷切磋镖法。   曾敬武对祖爷一抱拳:“祖爷,深夜来访,多有打搅。”   祖爷笑着说:“曾教头一向‘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有何见教?”   曾敬武神色凝重地对祖爷说:“祖爷,事情紧急,我就不绕弯子了,我是九爷(王亚樵)的人,‘精武体育会’教练只是我对外的一个身份,我潜伏在‘精武体育会’的目的是发展更多精武会的人加入抗日队伍,当然我们也挑选了一些有血性的爱国之士加入到九爷的门下。如今国民党和日本人都在找九爷,九爷的处境很困难,要离开江淮一段时间,日后祖爷有何事可直接到精武体育会找我联系。”   说着,曾敬武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九爷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祖爷愣了,原来这个经常和自己切磋武艺的曾教头竟是九爷的门生,看来九爷一方面在帮助自己,另一方面也在考察自己,想到这儿,祖爷感到脑后冷飕飕的。   祖爷打开信,仔细读来。   这一读不要紧,祖爷登时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一件天大的事,这件事要是成了,必将震惊全世界!王亚樵亲笔:   观生吾弟惠鉴:   愚兄出身寒门,一介布衣,然位卑未敢忘忧国!辛亥举旗以来,但见西江烟雨哭,北土江山无,堂堂中华国,难掩群狼倭寇!举目华夏,泪洒悲怆,吾誓以身许国,以科甲文弱之躯,担沧桑正义之道,由是,北站刺宋、庐山刺蒋、淞沪抗战、碎尸白川,舍生忘死,倏忽二十载,无怨无惧!肚囊之人难解硬汉之骨,庙堂高上不察亡国之情,人皆言世人怕鬼,鬼怕亚樵,愚兄一生欲唤醒华夏儿女之血性,最后却落得与鬼齐名,痛哉?悲哉?   民国六年,初识吾弟,弟将门之后,落草江相一门亦属天命所归。贤弟谨遵人伦,替天行道,知恩反哺,乃真男儿也!你我同命落草,天涯咫尺,莫逆难忘!   今日寇紧逼,国土沦丧,当局迷恋内战,逆天之行必遭举国共讨,兄自不量力,欲再行大事于南京,斩三奸之首誓雪国耻,彰公义之身昭然于华夏!此事不成功便成仁,愚兄如有不测,弟当节哀,谨承吾志,方谢九泉!   敬武吾弟,肝胆仁义,北线消息,皆出他手,战事即开,宜常联系!   举箸提笔,怆然泪下,兄弟之情,睡息毋忘!善自珍重!   愚兄亚樵   庚子日亥时   祖爷看完后,心情极为沉重。祖爷对王亚樵颇为尊敬,现在王亚樵被逼得无处藏身,自己却无能为力,想到这儿,祖爷心下一阵自责。更要命的是,王亚樵要再次刺杀蒋介石等人,万一失手,后果不堪设想,也许今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位九爷了!   这么多年来,王亚樵对祖爷多有照顾,祖爷每遭坎坷,王亚樵必伸援助之手,恩情之大,无法言表!   祖爷忙吩咐管家研墨,蘸笔回信。祖爷详细回复了自己的困境,并几乎以请求的语气希望王亚樵能谨慎行事,最后以“世间英雄多无数,观生只识王亚樵,九爷珍重,中华幸甚!”一句封笔。写完后,泪水滴了下来。随即将书信交给曾敬武,曾敬武施礼告退。   祖爷落寞地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这真是兄弟同命,九爷被日本人逼得无路可走,自己被江淮的“会道门”弄得举步维艰……   黄法蓉端着一杯热茶走了过来,祖爷根本没注意到她什么时候走出来的,赶忙擦拭眼角的泪水。   黄法蓉伸手递过一个手绢,祖爷没多想,擦了一下,忽觉不对,这手绢馨香四溢,是黄法蓉的,祖爷愣了愣,一挥手,说:“退下吧。”   黄法蓉说了一声:“是。”转身而出,快到门口时,回头又说了一句,“祖爷这番模样法蓉见到无碍,可别让众兄弟见到。”说完,快步而去。   祖爷看着她的背影,神色凝重起来。   黄法蓉走后不久,叩门声又起,祖爷以为她又回来了,不一会儿管家进来通禀,说是“天圣道”新任掌门人左咏禅来访,祖爷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来了?!   左咏禅比祖爷小几岁,身形瘦小,獐头鼠目,留着长长的八撇胡,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大老鼠。但这小子聪明异常,口才卓越,曾作为“首杖弟子”,统领江淮上千弟子。左咏禅是张继尧的大弟子,十杖之首,故称“首杖”,一同跟来的还有两个“青衣”。   祖爷命人看茶,一阵寒暄后问:“左掌门深夜到访,有何见教?”   左咏禅笑了笑说:“家师羽化成仙,咏禅不才,蒙众兄弟推崇,继承家师衣钵。家师生前和祖爷交情颇深,我当谨承师命,常修两家之好,此番前来,就是解祖爷燃眉之急!”   祖爷心头一震,但声色不动,呵呵一笑:“哪里哪里,张爷修道成仙,皆大欢喜,愿张爷不舍众生,临天行愿,保佑‘天圣道’与‘木子莲’两门香火旺盛!左掌门乃张爷高徒,能够执掌天圣一方,更乃江淮百姓之幸!”   祖爷在打太极,避重就轻。   左咏禅哈哈大笑,“人皆言祖爷处事冷静、临危不惧,今日一观,名不虚传啊!祖爷可知乌发棺材一局是谁布下的吗?”   祖爷见左咏禅已道破,便不再逶迤,收敛笑容,说:“江淮地区道门众多,鄙人不知得罪了哪家菩萨,竟行这般无礼之事!”   左咏禅看了看祖爷,说:“是梅玄子。”   祖爷低头说:“请左掌门明示!”意思是说,你说是梅玄子就是梅玄子啊,你是如何知道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何?   左咏禅看了看周围的人,祖爷一挥手,祖爷的管家和左咏禅身边的青衣都退下了。左咏禅低声细语,祖爷仔细聆听。 墙上的灯笼   三更天,左咏禅一行走了。祖爷躺在床上,想着左咏禅的话,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第二天,《沪报》即发出一则消息:七月十五鬼节将至,梅玄子大师欲在月圆之夜在黄浦江边点鬼灯,超度江淮地区众亡灵。并称:古往今来,除了东晋张道陵大师外,只有梅玄子一人有此本领!   “古往今来”,这话可大了!从盘古开天辟地到民国二十三年,中华大地有多少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战争、厮杀、暗杀、错杀、自杀、情杀,这些鬼要都聚集在黄浦江边,还不把人都挤到江里去?   梅玄子啊梅玄子,就算背后有人给你撑腰,你也不用这样癫狂啊!祖爷恨得直咬牙。   “疯了!疯了!真疯了!”三坝头大骂。   祖爷神思凝重,而后对三坝头密语几句,三坝头领命而去。   过了几日,七月十五晚,祖爷乔装打扮后,带着二坝头、三坝头、张自沾、黄法蓉四人,来到黄浦江边梅玄子的作法台,江边上人头攒动,挤满了老百姓,警备司令部和巡捕房也来人了,还有一些政府要员,阵势搞得很大!   戌时日没,素月东出,江水映月,好一幅月夜良景!   几声鼓响,梅玄子的大弟子高声大喝:“荡荡天门万古开,几人归去几人来,癸酉太岁幽冥赦,梅花消业度苦海。开坛——”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天上的明月默默地划过云层,万籁俱寂,只有滔滔的黄浦江水在月色中缓缓激荡。   梅玄子从帷帐中慢慢走出,手执拂尘,身着道袍,披头散发,念念有词,登上作法台,焚香祷告,参天拜地。   作法台上砌有一块白灰墙,长约三丈,宽一尺,高两丈,墙面洁白,并无他物。梅玄子祷告了约一炷香工夫,然后从香案上取下一盏红烛,端在手里,走向那白灰墙,跪在墙下,举起蜡烛,在墙面上巡游一圈,呼的一声,洁白的墙面上竟出现了十几盏灯笼形状的印记,红透透的,一闪一闪,似在燃烧!人群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   紧接着,梅玄子跪诵超度文: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生;   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   冤家债主,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   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   富贵贫贱,由汝自招。   敕令等众,急急超生!   敕令等众,急急超生!   诵完起身,取过拂尘,对着墙上的灯笼甩了几下,灯笼之光渐渐暗下去,然后拂尘一指黄浦江,大喝一声:“起!”   瞬间,江面上腾起无数的灯笼,一盏一盏,犹如亡灵,闪着红光,升上天空。人群沸腾了,老百姓再也抑制不住了,纷纷下跪,含冤的、带愁的,苦难的人们此刻肆意泪奔,不停地磕头,不停地跪拜,冤死的亲人终于被超度了!   祖爷在人群中看得背后直冒冷气,张自沾更是眉头紧锁。   “惨了!”祖爷心中呐喊,此局一出,江淮地区再无第二个大师!“木子莲”三百年基业眼看就要断送!扎飞,扎飞,“木子莲”的强项,如今整个堂口却被人挤兑得无立锥之地!祖爷一向自恃聪明,竟斗不过一介晚生!眼见大势已去,他留在江淮还有何用!想到这儿,祖爷一阵胸闷,噗的一声,竟吐出一口鲜血!   “祖爷!”江飞燕就在祖爷身后,一把将祖爷搀扶住。   “祖爷!”二坝头、三坝头、张自沾也拥了过来。   祖爷看了看兄弟们,这些人都是跟着他混饭吃的,平日里声声“祖爷”叫着,鞍前马后,无怨无悔,他作为一堂之主竟带着大家混得这样惨!祖爷羞愧万分,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   在那段挫折频频、痛苦不堪的日子里,祖爷第一次失去了自信。   张自沾更是眉头紧锁,只有黄法蓉镇定自若。   夜里大家回到堂口,祖爷虚弱地躺在椅子上,坝头们都默默地不说话。良久,黄法蓉轻声地说:“祖爷,吃点滋补之药吧。”   “无碍。”祖爷疲惫地说,“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   大家想说话安慰祖爷,祖爷挥挥手,大家相互看了看,都默默地退下了。   祖爷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床上,他太累了。朦朦胧胧中,他梦到了爹娘,梦到了弟弟妹妹,梦到了家中熟悉的墙壁,梦到了墙角里的栀子花。   突然,咚咚的敲门声将他震醒,虽然敲得很轻,但还是震醒了。是管家,管家实在不想叫醒祖爷,但事情紧急,他必须敲。三坝头有要事通禀。   祖爷问:“事情怎么样了?”   三坝头看了看祖爷,低声说:“新安排的两人已经进入‘梅花会’……五子死了。”   祖爷一愣,心如刀绞,“五子”是一个堂口的小脚,是去年安插进“梅花会”的细作,前几日祖爷给三坝头发布密令,就是让他通知五子提前弄清梅玄子在江边作法的内幕。不知是五子心急露了马脚,还是对方早就发现了五子,总之,五子在对方做局之前就被切掉了,没传回来任何消息。   刚安插进“梅花会”的这两个细作是堂口的新人,三坝头又为他们易了容,一时半会儿对方不会发现。   易容术是古代秘术,方法和流派众多,自古以来就被传得神乎其神,其实基本手法就三种。   第一种就是人皮面具。此法出自东汉张角之手,割人脸皮,药水洗净,敷于脸上,可造“不死之身”,但这种方法可使用的时间较短,人皮毕竟是要腐烂的。   第二种是针刺。针灸之法,循经点穴,面部穴道,各有所属,一寸之下,循气转血,三寸之下,经脉可逆;找准穴道,手法精准,一针下去,可造成嘴眼歪斜。五官挪移后,再难认出,事后再找对解之穴,调养一周,即可恢复。   第三种就是狠招了,人人都会,就是破相。给自己脸上来一刀,弄个大疤瘌,一般人就认不出了。1932年王亚樵被特务围困赫德里楼时,不得已就施展此法,才勉强逃过一劫。   三坝头这次给新人用的就是针刺之法,是从《扎飞秘本》里学得的,三坝头入行后,祖爷见他聪明诡谲、工于心计,就传了此法给他,让他负责线人的安排和联系工作。 有内鬼   祖爷本想通过五子打探些消息,不料五子被对方切掉了。梅玄子此局一出,声望大起,连政府官员都开始信他了。局势越来越严峻,“江相派”在江淮地区面临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   祖爷和三坝头商议了一些用来和线人接头的暗号后,就让他回去休息了。   祖爷泡上一壶茶,慢慢喝着,思考着。这几个月来,出的事太多了,尤其是左咏禅那夜所说的那番话,想想就后怕。在那段诡秘交加、毫无思绪的日子里,祖爷感到了累。   第二日早,管家来报,说是黄法蓉求见。祖爷点头应允,黄法蓉进来了。   “祖爷身体好些了吧?”   “无碍,无碍。”祖爷一抬头,见黄法蓉脸上挂着泪水,不知何故,忙问:“出什么事了?”   黄法蓉低声说:“吵架。”   祖爷微微一笑:“呵呵,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因为什么啊?”   黄法蓉低头说:“他昨日从江边归来,就一直不说话,说破不了对方之局就不吃饭,我做了汤面给他,却被他打翻在地……”   祖爷叹息一声:“自沾是个很要强的孩子。你看,我知道他这个性格,所以我也没敢逼他。梅玄子背后有高人指点,这种大局都惊动了官府,要是随便就破了,那还了得?你回去和自沾好好谈谈,就说祖爷不怪他。”   黄法蓉擦了擦泪水,接着说:“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说我知道破解之法,我告诉他了,让他和我一起来告诉祖爷,没想到他听后非但没高兴,反而大骂自己无才,捶胸顿足,说什么堂堂七尺男儿竟不及一女人!更没有脸来见祖爷了!”   “等下……”听到这,祖爷赶忙打断了黄法蓉的话,“你说你知道破解之法?”   “嗯。”黄法蓉瞟了一眼祖爷,破涕为笑。   祖爷两眼盯着她,示意她快说。   黄法蓉一抿嘴,挤出两个字:“臭球。”   祖爷一愣:“什么臭球?”   黄法蓉接着说:“那墙面上肯定抹了臭球!”   “你好好说话!”祖爷听蒙了。   黄法蓉一愣,方才明白过来,祖爷不懂她的方言。“臭球”是山东话,她赶紧解释说:“就是樟脑丸,小时候无聊时,我就拿臭球斗虫子,画个圈圈,把虫子放进去,虫子急得团团转……”   祖爷都快急死了,这丫头一通闲扯,还没说到正题,但一想到自己撮合了这门亲事,张自沾脾气不好,让这个丫头饱受委屈,也只好耐心地听着。   黄法蓉终于说到正题了:“有一次,爹娘都下地干活了,我在家照看两岁的妹妹,为了哄一直在哭的妹妹,我就用樟脑丸在自家的土坯墙上画了一盏灯,画完后,我就用火柴去点,本来是想逗妹妹一笑,没想到那盏灯真的亮了!梅玄子那面墙砌筑时肯定混入了樟脑粉,提前做好草图,在墙上描出灯笼的模样,将白灰抠下来,填入樟脑粉,然后再人工打磨,至于灯笼忽明忽暗,那是调配的比例问题了。自沾一开始考虑对方用的是黄磷,但随即就否定了,黄磷一点即燃,根本持续不了这么长时间。至于江面上升起的孔明灯,那肯定是水下有人了,当时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法台上,天又黑,江面宽,没人注意水里的动静……”黄法蓉说。   祖爷长舒一口气,身体向后,躺在椅子上,如释重负,随即又说:“此事要严格保密,回去告诉自沾,让他研究纯熟后,将此法载入《扎飞秘本》。”   黄法蓉绕到祖爷身后,端起茶壶,给祖爷满上一杯茶,说:“祖爷近日辛苦,身体欠佳,当年五奶奶(乔五妹)在世时,传我中医按摩法。我识得十二经络,点、压、推、搓、啄诸手法皆通,平日里五奶奶疲惫时,我都会给他按压,我也为您按几下吧?”   祖爷一愣,转头说:“不必了。你退下吧。”   黄法蓉莞尔一笑,说:“是。祖爷早些歇息,再多的事也要一件件处理,祖爷如果累垮了,法蓉会心疼。”   说罢,款动身躯,缓缓退下。   祖爷看着她的背影,再次陷入沉思。就在黄法蓉即将走出院子之际,祖爷突然说:“法蓉,回来!”   黄法蓉一愣,抿嘴暗笑,快步走了回来。   祖爷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你坐下说话。”   黄法蓉轻轻坐下,两只大眼睛一闪一闪,看着祖爷。   祖爷沉思片刻说:“我要你帮我除掉内鬼!”   黄法蓉听后身子一震。   “祖爷,为什么单信法蓉?”   祖爷说:“你是内鬼吗?”   黄法蓉立即说:“当然不是!”   祖爷说:“那你觉得堂口还有谁可信?”   黄法蓉说:“自沾,还有,呃……还有……”   祖爷思路异常清晰,黄法蓉来自南粤,在江淮地区没根子,这么短时间不可能被对方发展成线人。除她之外,任何人都不可靠。黑道堂口忠奸难辨,越是亲近之人,越有可能背后捅黑刀,张丹成就是先例。祖爷手下兄弟无数,危难之际,竟只能相信一女子,老大之悲哀可见一斑。   祖爷说:“万一自沾也是内鬼呢?”   黄法蓉急得满脸通红:“这……不可能……”   祖爷一笑,说:“我也知道不可能,只不过此局你配合我做最好。大凡内鬼,皆极力掩盖自己,处处小心,事事谨慎,明日我准备突发‘食禄’之召,以犒赏你破‘小鬼将’有功为名,让所有坝头来吃饭,席间你尽管敬酒,越多越好,推辞不喝,或喝而不醉者,必有嫌疑!”   黄法蓉愣住了:“祖爷怎知内鬼就在坝头之中?而不是我等小脚?‘乌发棺材不可扎’这等事虽表面上只有坝头才有资格知道,可谁能保证坝头们不跟自己手下的心腹说?”   祖爷说:“前不久,‘天圣道’左咏禅来访,将乌发棺材之事尽皆道破,并暗示内鬼就在坝头之中。”   黄法蓉说:“祖爷怎知左咏禅这不是借刀杀人?”   祖爷越来越觉得这个丫头厉害了,祖爷想到的,她全想到了。祖爷笑了笑,说:“你只管按我说的办即可。”   黄法蓉又说:“左咏禅为什么这么好心告诉祖爷这些事情?他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祖爷笑而不语。   黄法蓉一撇嘴,“祖爷还是不信任我。但我不胜酒力啊,万一别人还没倒,我先倒了咋办?”   祖爷哈哈大笑,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药粉:“明日饭前一刻钟,你将此药服下,千杯不醉!”   黄法蓉接过来打开一看,是黄色粉末,皱了皱眉头说:“这个不会损害身子吧,法蓉还要为‘木子莲’传宗接代呢!”   祖爷摇摇头:“当然不会,祖爷我每遇吃饭大局,必食此药,要不然怎能对付那些国民党政要和黑道人物?此药乃张丹成师爷从清宫贝勒爷手中所得,宫廷秘法,葛花调制,护肝解酒!”   黄法蓉眨着大眼睛说:“难道是江湖上传言的‘千杯不醉散’?”   祖爷点点头。   黄法蓉笑了,忽然她对祖爷说:“祖爷此局高明,但还不够稳妥,我有一计,更加稳妥!”   祖爷一愣,随即侧身,黄法蓉凑过来细语讲解,祖爷不停地点头。 知人知面也知心   第二天一大早,祖爷突发“食禄”之召,众坝头都来了。   祖爷说:“乌发棺材之事,幸而法蓉、自沾博闻强识、临机应变,才保住我‘木子莲’一方声誉,今日食禄,就是为他二人庆功!”   黄法蓉、张自沾慌忙起身施礼:“全仗祖爷教导有方、在座诸爷不吝提拔。”   二坝头呵呵大笑:“自沾,好好干,祖爷不会亏待兄弟。”   大坝头也说:“当初舍命把自沾救出来,还折了一个兄弟,我心生怨恨啊,如今见这小两口还蛮有本事,大爷我心里安生多了!”   张自沾忙说:“大爷救命之恩,自沾永生难忘。”   三坝头笑着说:“自沾聪明绝顶,将来也是榜眼之才!”   四坝头齐春福和五坝头梁文丘相视一笑:“后生可畏啊,‘木子莲’得此两位高才,我等老朽无忧矣!”   黄法蓉借机举杯,说:“先敬大爷,大爷舍生忘死救下我家夫君,不然法蓉哪里去寻这等贤夫!”   大坝头哈哈大笑:“想起那晚我就气得要死,我干了!”说罢一饮而尽。   黄法蓉再次举杯,对二坝头说:“二爷,自沾在您门下,蒙二爷照顾,自沾多方皆有进步,我代夫君敬二爷一杯。”   二坝头为人粗俗,咧着大嘴说:“当初我要带着自沾逛花楼时,祖爷就阻止,弄了半天全都给你留着呢,弟妹可比窑姐漂亮多了……”   祖爷怒喝一声:“老二!”   二坝头一阵坏笑,一仰脖,把酒干了。   黄法蓉又对三坝头说:“三爷知书达理、满腹经纶,儒释道三家皆通,我和夫君仰望不及,还望三爷多多赐教。久闻三爷海量,还请三爷多饮几杯。”   三坝头笑着说:“自沾才高八斗,可酒量不行,没想到弟妹却这么厉害。”说罢连干三杯。   黄法蓉再次举杯,对四坝头和五坝头说:“四爷、五爷乃江相前辈,两朝元老,法蓉不才,在‘越海棠’时就久闻二位前辈大名,嫁入‘木子莲’后更是感到两位前辈艺道高深、宝刀不老,令法蓉实在佩服!请二位爷满饮此杯!”   祖爷此时也发话了:“我也陪喝一杯!老四、老五皆张师爷高足,虚怀若谷,谦逊让贤。我即位后,两位爷左右辅佐,不逞资历,令人佩服!”   齐春福和梁文丘慌忙起身:“祖爷,不敢,不敢!祖爷抬爱,不弃朽木,我等当誓死效劳!”   齐春福和梁文丘年龄都比祖爷大,齐春福三十五岁,梁文丘已年过四旬。但这没用,“江相派”不按年龄排座位,而是按本领。   齐春福的绝活是扎纸人,他扎的纸人比扎彩铺的老板手艺都好,扎个童男童女啦,扎个牛头马面啦,红绿搭配,描眉画睛,棺材前一放,栩栩如生。   梁文丘的绝活是木匠手艺,人称“墨斗王”。墨斗是古代木匠行里吊线画线的工具。梁文丘祖上三代都是木匠,对“鲁班术”颇有研究。光绪三十年,梁文丘的父亲因给慈禧打制“百宝阁”而被人陷害卷入宫廷斗争,全家抄斩。张丹成闻讯后,花重金疏通贝勒爷,将梁文丘保了下来,从此梁文丘跟了张丹成。   张丹成年轻时,能耐很大,四大堂口就他折腾得欢,经常施扎飞之法做风水大局,梁文丘的鲁班门风水术也就顺理成章地派上用场了。   黄法蓉敬了一圈下来,脸已变得红扑扑了。“千杯不醉散”虽然有作用,但这烧黄二酒接二连三地往下灌,也不免有些迷糊。   依照礼数,坝头们都是要纷纷向祖爷敬酒的,然后坝头们会互敬。就这样几圈下来,除张自沾外,桌上的每个人都喝了十几盅了。那时的酒盅都很大,每盅至少有一两,十几盅下去,就相当于喝了一斤酒了。   祖爷乘着酒兴,又说:“今日还有一喜!”   众坝头将视线投向祖爷。   祖爷说:“梅玄子江边点鬼灯的局已经破了!”   所有人都一震,昨天祖爷还为此事气得吐血呢,今天就破局了?   黄法蓉假装疑惑地问:“怎么破的?”   张自沾看了黄法蓉一眼,心说:“你就演吧。”   祖爷哈哈大笑,说道:“梅玄子啊梅玄子,只知江边度鬼,不知自己身边有鬼!”说完又是一阵大笑,“老梅头接下来的行动已尽在我胸!我要将梅玄子打回原形!”   二坝头着急地问:“请祖爷明示!”   祖爷收敛笑容说:“你们只管按我的吩咐办就是了,‘木子莲’要一举拿下上海滩,站稳整个江淮!”   众坝头面面相觑。   祖爷举杯:“喝酒!‘木子莲’必胜!”   大家举杯齐声说:“祖爷智慧!吾等誓死效劳!”   祖爷喝完,突然话锋一转,对张自沾说:“自沾,江湖三大忌是什么?”   张自沾一愣,不知祖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昨日黄法蓉回家后告诉他今日祖爷做局逼出内鬼,让他在场不要多嘴,所以张自沾明明知道是黄法蓉破的点鬼灯之局,却并不当场道破,不料此时祖爷突然问出这个问题。   张自沾轻声说:“勾二嫂,通外贼,卖兄弟。”   祖爷又问:“依照‘江相派’的规矩,犯了这三条该当何罪?”   张自沾低头说:“千刀万剐,杀无赦。”   祖爷冷笑一声:“嗯,千刀万剐,这几天我就会把内鬼揪出来,在座的各位兄弟准备准备,免得到时下不去手。”   坝头们一听都吓傻了,这是要整谁啊?本来都喝得迷迷糊糊的,现在全醒酒了。   祖爷看了看众人,说:“散席!”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默默地离开了。   祖爷有一双慧眼,多年来,祖爷自信于自己的眼力,他就是想借“食禄”之名,让各个坝头疯狂灌酒,等喝得差不多时,突施“英耀”之法,声东击西,察言观色,许能找出一些线索。   “英耀”是骗术心理学的集大成,《英耀篇》里的心理揣摩技法都是顶级的心理学战术,当然也包括一些真正的相学知识,外可征服狍子,内可安置家贼。此法由“越海棠”的鼻祖侠女唐咏荷创立,后来随着四大堂口的渐融渐合,很多技法都被各个堂口共享了,成了阿宝们的通用教材。但顶级的技法依然把持在历届“越海棠”掌门人手里!由于张丹成与乔五妹关系密切,乔五妹便私下分享过此法给张丹成,张丹成死前将所有技法倾囊而授,祖爷也就掌握了英耀绝学。   《英耀篇》里的《何知章》就记录了如何观人心术的方法:   何知其人善?   神清眼不乱。   何知其人奸?   斜视忽而转。   何知其人愚?   死鱼睛不转。   何知其人忠?   默默不争功。   对坐手无安,   口是非心田。   对视不容久,   喳喳皆伪言。   山根带两目,   忠奸藏里面。   一喝震离坎,   再喝展眉颜,   三喝法令颤,   两颐红成片。   做相即做脸,   做局宜做险,   险中来求胜,   金银堆上山。   《何知章》整篇都围绕人的面部在做文章,其中汇集了诸多相术精华。古代相术特别注重面部的考察,尤其是眼睛,《许负相志》有云:“七尺之躯不如一尺之面,一尺之面不如三寸之鼻,三寸之鼻不如一寸之眼。”人体周身之精华皆汇于眼睛。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无论怎么隐藏,内心的想法都会通过眼睛或多或少地表现出来,只不过看你能不能捕捉到罢了,所谓的喜怒不形于色,只能说此人流露出来的信息少,不便察觉,但还是流露了。   第一句,“何知其人善,神清眼不乱”,就是说怎么判断一个人是否善良呢?看神态和眼睛,整个人神态清怡,面无杂气,眼神安定,黑白分明,眼里没有醉光、昏光、淫光、流光,是为大善之相,这和面相学里的说法是一致的。   第二句,“何知其人奸,斜视忽而转”,看一个人是否奸猾,也是看眼,如果一个人喜欢斜视,经常用眼角的余光扫来扫去,眼神飘忽不定,眼珠直转悠,这就是奸诈的表现。   第三句,“何知其人愚,死鱼睛不转”,如何知道一个人是否愚钝,还是看眼睛,如果此人眼睛像死鱼一样,两眼无神,木木讷讷,半天也不转动一下眼珠,那肯定是脑子有问题。不仅如此,死鱼眼在面相学里也是大凶,《相术集考》有言:“鱼眼寿短,羊目早夭。”   第四句,“何知其人忠,默默不争功”,如何知道一个人是否忠心耿耿,就看他的日常表现了,有功不争,有名不戴,默默工作,踏踏实实,此乃忠义之人。   第五句、第六句,“对坐手无安,口是非心田。对视不容久,喳喳皆伪言。”讲的是如何通过日常的交谈,判断对方是否在说谎。如果两人面对面座谈,对方的手拿来拿去,不知往哪里放,眼光又不敢和你对视,或者刚一对视就马上挪开,说明这个人口是心非,说的都是假话。   七八两句,“山根带两目,忠奸藏里面。一喝震离坎,再喝展眉颜,三喝法令颤,两颐红成片。”这几句都是读人心术的绝活,精于此道者,明察秋毫,忠奸一探便知!这几句话已超越了单纯的面相考察,它涵盖了阴阳、五行、中医等人体由表及里的必然规律,只要是人,就必然遵循这个规律。   鼻子起始位置为山根,山根两侧是眼睛,左眼为阳,右眼为阴,眼五行属火,通肝,肝属木,通肾,肾属水,八卦为坎,人的七情六欲与五脏六腑息息相关。所谓:“恐伤肾、气伤肝、悲伤脾、喜伤心。”   所以一个人要是做了亏心事,五脏六腑就会躁动不安,如果是内鬼,那么必然害怕,每日惴惴不安,肾水跌宕起伏,此时外人如果突然大喝一声“你是内鬼!”,那么此人肾水就会翻腾咆哮,水哮则灭火,火主心脏,心脏也会怦怦直跳,所以叫“一喝震离坎”;此时如果再喝一声,隐藏再深的人也会沿着五行生克的传送规律,将心事由里及表展现出来,不是眼露恐惧,就是眉头一颤;此时再加一声喝,此人的法令就会颤抖,法令就是鼻子两边的纹沟,这里指面部肌肉,紧跟着血气上涌,两颊也会变红,至此,内心隐藏之事已昭然若揭!   最后几句是总结之语,“做相即做脸,做局宜做险,险中来求胜,金银堆上山。”意思是说,阿宝们行骗做“相”,说到底就是靠察言观色。无论是对狍子还是自己人,“做局宜做险”,越是高难度的险局,收益越大,所谓“富贵险中求”,一旦大局搞定,那么金银财宝也便随即而来,堆积似山。   祖爷本想借喝酒之机,趁众坝头半醉半醒,突发此技,以试深浅!但黄法蓉说:“此法不够稳妥,直接捉鬼,不如逼鬼出宫,祖爷不妨再设一个套儿,就说梅玄子江边度鬼之局已破,暗示是梅玄子身边的人传来的消息,并暗示‘木子莲’内部有鬼,祖爷已知道是谁了,这样一来,如果坝头中真有内鬼,则必然惶恐不安,必然会在几日之内将消息发出,以求脱身之策,越急越容易露出马脚,祖爷可派人加强监视,将其活捉。”   祖爷听后,一张大网在他脑海中慢慢编织起来。 明日斩内鬼   为了防内鬼,祖爷这些年也是煞费苦心。首先将堂口秘籍《扎飞秘本》牢牢把持,另外,不允许坝头们养狗、养鸽子,狗和鸽子都是可以传递信息的,坝头们逛窑子时,祖爷都让他们结伴而行,以防坝头单飞或走风。除此之外,各个坝头身边也安排的有祖爷的眼线。所以,能在祖爷眼皮子底下当细作,这不是一般人。   内鬼对内要绝对显示忠诚,不动声色,但关键时刻他必须将消息发出,所以和敌方接头是不可避免的,只是接头的方式各有门道。   乌发棺材这事出了之后,祖爷更是谨慎万分。但安插在各个坝头身边的眼线都没传来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看来这个内鬼隐藏得很深。   祖爷借喝酒之机,敲山震虎,内鬼见祖爷胸有成竹,也必然会心生胆怯。   那天酒会散后,坝头们回到家,都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了,越是这种时刻,越要保持日常不变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节奏,平日该干什么现在还是要干什么,否则就是心虚的表现,就更容易引起祖爷的怀疑。   大坝头喜欢喝酒,经常买上几斤烧肉几瓶酒,躲在家里自斟自饮;二坝头喜欢逛窑子,经常出入烟花之地;三坝头会和二坝头结伴而行;四坝头和五坝头喜欢研究玄学异术,做个木牛流马啦,扎个会飞的纸人啦,年长之人自有年长之人的乐趣。   除此之外,三坝头还有一个爱好,喜欢钓鱼。堂口南行二里有一鱼塘,引黄埔之水,拦坝设堤,三坝头向来自比姜尚、张良,自号“烟波叟”,堂口不忙时,会去钓上几竿,去时会带上一个小脚,帮着挂鱼食、收渔具。那个小脚其实就是祖爷安排的眼线。   坝头们也都心知肚明,自己的随从都是祖爷亲点的,所以,每次干什么事,都会故意带着这个随从,以避内鬼之嫌。   晚上,祖爷乔装打扮,带了两个贴身小脚,去了“精武英雄会”。   “精武英雄会”在江湖上名望很高,由大侠霍元甲创立。王亚樵信中交代过了:有事可找曾敬武。   曾敬武是王亚樵的兄弟,不但武功高强,更是潜伏高手,这些年以教头身份为掩护,秘密发展抗日组织,蛰伏技术之高超,纵横手段之高明皆非常人能及。   祖爷那日酒桌上大放厥词时,眼观六路,从坝头们各自的神情上已锁定一二,此番前来密会曾敬武,就是请曾敬武帮助自己敲定内奸。祖爷见坝头身边的线人迟迟发不出任何消息,担心那些小脚也被坝头策反了,靠自己人已无法查出内鬼。   又过三日,上海滩阴晦,细雨斜织。   三坝头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去了鱼塘,他喜欢雨中垂钓。他并不缺鱼吃,他快意于这种鱼上金钩的感觉,每次钓上鱼来,他都将鱼解下,扔回鱼塘。   钓鱼的鱼饵是地龙,也就是蚯蚓。头天夜里先将蚯蚓挖出,拌上蚕蛹粉,放在筐中,垂钓之时,身边的那个小脚会帮三坝头挂上鱼食,然后自己坐在旁边的青石上一边抽烟,一边看三坝头垂钓,等鱼饵被鱼儿吃掉后,或者时间过久被江水浸泡无味后,他再给三坝头换上新的。   当天三坝头心情极好,时不时地钓到大鱼,笑得合不拢嘴。   又过一日,刚安插进“梅花会”的两个小脚便传来消息,说梅玄子紧急召开堂会,他手下的几个大弟子都面如死灰。祖爷一听,笑了。这是“木子莲”的内鬼将那天“食禄”时祖爷说的话传给了对方。祖爷心似明镜,江边点鬼灯的局是黄法蓉破的,梅玄子的计划他更是一无所知,他却故意放话,显出对所有事都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是逼着内鬼赶快往外发消息,这样内鬼才会露出马脚。   这也是黄法蓉想要的,黄法蓉有自己的小算盘,帮祖爷布局,尽快擒住内鬼,这样她的夫君张自沾才能脱颖而出。   经过几日紧锣密鼓地布局监视,祖爷心里已经有数了,但他并没有阻止内鬼发出消息,也不急着将内鬼揪出来,这就是祖爷比黄法蓉高明之处了,他要将计就计!   这招“离间计”果真起作用了,梅玄子本以为清除了祖爷的线人“五子”,“梅花会”就太平了,没想到祖爷却放话暗示自己身边有鬼。身边的人无非就是这几个大弟子,梅玄子开始对自己的徒弟起疑心了,这就搅乱了梅玄子堂口的正常秩序和随后的计划安排,也因此,祖爷新安插进“梅花会”的两个小脚就相对安全了。祖爷这是一箭三雕。   祖爷的思维很缜密,当时黄法蓉出计时,他就多想了几步,所以,黄法蓉开始明白,后来也看不懂了,她不明白为什么祖爷这几天一直迟迟没有动静,于是忍不住来问祖爷了。   “祖爷,内鬼已查到了,为何不动手?”   祖爷笑了笑,说:“你怎知查到了?”   黄法蓉笑着说:“祖爷越安静,越说明一切尽在掌握,况且这几日祖爷神色不像前几日那么凝重,法蓉一看便知。”   祖爷呵呵大笑:“明日斩内鬼!”   黄法蓉一愣:“啊?”   “啊什么?你担心是自沾啊?”   黄法蓉低头一笑:“不会的。祖爷明日真斩鬼?”   祖爷说:“不可以吗?”   黄法蓉沉思一会儿,说:“祖爷要真想斩鬼就不会这么大张旗鼓了,依法蓉看,祖爷斩鬼是假……”   黄法蓉毕竟是黄法蓉,聪明异常。这几日,她见祖爷没动静,就一直思考究竟怎么回事,今日听得祖爷如此轻松地说出斩鬼一事,就知道祖爷是故意不杀内鬼了。   祖爷再次仔细打量面前这个丫头,她是那么的聪明,聪明得让人害怕。祖爷在考虑,要不要将更多事告诉黄法蓉,尤其是“天圣道”掌门左咏禅那夜所说的那些事,也就是那些压在祖爷心头、让祖爷喘不过来气的事。 蚯蚓传信   第二天午时刚过,祖爷就召集堂会。   这次是扩大会议,除了坝头外,还有一些有头有脸的小脚。   祖爷神色凝重地说:“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祖爷我待手下弟子不薄,为什么你还要做内鬼?”   众人面面相觑,心怦怦直跳。   “三坝头!”祖爷一声大喝,“你还不从实招来!”   三坝头一愣:“祖爷,这是什么意思?”   祖爷仰天长啸:“枉我一片苦心栽培你,没想到你却吃里爬外!”   三坝头大喊:“冤枉啊,祖爷,冤枉啊!”   祖爷冷冷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支细细的苇子杆儿,“手法高超啊,油纸上刻仿宋字,卷好后插入苇秆儿,再将苇秆儿塞入蚯蚓肚子,蚯蚓顺流而下,池塘出水口处拦一细网,载有苇秆儿的蚯蚓会被拦下,线人拿到蚯蚓后,消息便可破肚而出,油纸浸水不湿,仿宋字难查笔迹。以钓鱼为名,行内奸之实,天衣无缝,天衣无缝!”   三坝头大惊:“祖爷,冤枉啊!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啊!”   祖爷大喝一声:“拉出去,砍了!”   三坝头哭着大喊:“祖爷明察!冤枉啊,冤枉!”   众坝头满头是汗,“祖爷,此事查清了吗?”   五坝头梁文丘起身说:“祖爷,三爷跟随祖爷以来,忠心耿耿,从没异常之举,此事务必查实确凿才可行刑啊!”   祖爷看了看三坝头,说:“先打入地牢,待我将梅玄子打回原形后,再杀你祭天!”   几个小脚把三坝头五花大绑,推搡而出。   夜里,三坝头蜷缩在地牢,不停地叹气,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啊?正迟疑间,一个小脚送饭来了。   “三爷,吃饭啦!”   三坝头大叫:“我他妈不吃!”   小脚将饭菜推了进来,低声说:“祖爷吩咐,你一定要吃饭!”   三坝头疑惑地看了看小脚,接过饭菜,是一碗河粉和几片咸鱼,小脚走后,三坝头坐在地上抓了几口河粉,又咬了一口咸鱼,觉得有东西垫牙,原来咸鱼肚子里有一个油纸包,三坝头忙将油纸打开,里面是张纸条,祖爷亲笔:“苦肉之计苦中生,苦尽甘来兄弟情。”三坝头看完,将纸条吃下,而后哈哈大笑。   这一切都是祖爷和曾敬武合力安排的,那日祖爷去找曾敬武,将食禄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明。   祖爷说:“‘食禄’之时,我施‘英耀’之法,察言观色,觉得有几个坝头……”   曾敬武说:“细作传递消息都很谨慎,一举一动都可能是暗号,但所有暗号联络最终都是靠人来完成的,祖爷安插在坝头身边的眼线之所以不能发现,是因为他们对坝头们的行为都习以为常了。祖爷勿急,既然已经敲山震虎,那内鬼必然会尽快发出消息,以求脱身之策,我安排几人暗中盯梢,这几人都是精心培养的兄弟,深谙细作之法,霍爷(霍元甲)被毒死后,我们暗杀日本人的踩点工作都是这几个兄弟做的,如果内鬼往外发消息,必能发现!”   于是几个“精武会”的老手开始在三坝头、四坝头、五坝头经常出没的地点布防。结果,监视三坝头的人在鱼塘内扮作撑船的渔夫窥探时,发现了鱼食中的奥秘。   那日三坝头钓了一下午,天快黑时,三坝头起身回家,负责鱼食的那个小脚一番东张西望后,将箩筐里剩余的蚯蚓一股脑儿地倒入鱼塘,蚯蚓顺流而下,在鱼塘出水口处被细网拦了下来,“精武会”的人将蚯蚓捞起,仔细观察,这才发现了蚯蚓肚子里的秘密!   遵照祖爷和曾敬武的吩咐,“精武会”的人并未将蚯蚓里的消息截下,而是放回原位,等待对方来取,天黑后对方线人扮作渔夫将消息取走了。第二天下午,对方又以同样的方式,将梅玄子的回信系于细网之上,夜里,三坝头身边的那个小脚潜入水下,将苇子杆儿取走。   开始,祖爷真以为是三坝头叛变了,心想这次可坏了,新安插进“梅花会”的两个线人还是三坝头安排的,如果三坝头真是内奸,那这两个兄弟也活不久了。   幸得祖爷老谋深算,没有急于出手。三坝头身边的小脚取回苇秆儿后,并未直接回三坝头府上,而是来到了四坝头的居所,在房子周围张望一番后,将苇子秆儿塞入四坝头墙角的阴沟里,然后悄然而退。   祖爷这才弄清事情的真相,内鬼是老四齐春福,这个家伙真是奸诈至极,借三坝头之手出消息,一旦被发现,三坝头就是替死鬼!   最可恨的是三坝头身边的那个小脚,他本是祖爷安插在三坝头身边的眼线,不但没给祖爷做眼,反而和四坝头串通做鬼,祖爷悲愤至极!   愤怒是难免的,悲从何来?因为祖爷待这个小脚如亲生儿子,做梦都想不到他会是内鬼!   这个小脚名叫孙业兴,祖爷让他当眼线,说来还有一段佳话。   孙业兴是谁,大家不晓得,但他父亲确是个知名人物。当年张丹成手下的几个坝头“爬香”时,带头的就是孙业兴的父亲,也就是张丹成手下的老四。孙业兴的父亲叫孙考,此人心狠手辣,杀死祖爷弟弟妹妹逆水行尸之局就是他牵头做的。   孙考和其他坝头联手“爬香”,张丹成和周振龙幸得祖爷相救,才免于一死,后来祖爷又帮张丹成从王亚樵那里搬来了救兵,这才平息了叛乱。   叛乱平息后,张丹成要清理队伍里的余孽,孙考一岁的儿子孙业兴也受到牵连。就在这个关头,祖爷出来说情:“张师爷,祸不及妻儿,孙考虽十恶不赦,但其子年幼,不谙人事,请张爷网开一面!”   祖爷之所以求情,还是基于心底的那丝善念,看到孩子,他就想起自己的弟弟妹妹,推己及人,他不想再看到孩子被杀。更甚者,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被自己点天灯烧死的,其父已死,再弑其子,祖爷实在于心不忍。   于是,这个孩子在祖爷的庇护下一天天长大,祖爷传他四书五经,教他做人之道,慢慢地成了亲近之人,后来收编三坝头后,就安排他在三坝头的身边做自己的眼线。   孙业兴并不知祖爷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这件事堂口的人都守口如瓶,祖爷下了死命令,谁敢道破此事,格杀勿论!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1932年,那一年,祖爷亲自做“相”,安排二坝头赶尸,帮贾四爷运烟土,离开堂口将近一个月时间。   就是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堂口老四齐春福找来了孙业兴将此事尽皆道破。   齐春福为什么要道破此事?他和孙业兴是什么关系?   祖爷查出了齐春福和孙业兴,却按兵不动,因为祖爷不知道齐春福还有没有同伙,尤其是同为张丹成一届遗老的梁文丘是不是同党还不得而知,于是将计就计,关了三坝头,一来麻痹齐春福,二来,拖延时间,试探梁文丘。   齐春福那时已经慌了!他不知道祖爷是如何截取的消息,是孙业兴发消息时发现的,还是回收消息时发现的?或者两者都不是,而是梅玄子身边的线人传来的消息。祖爷“食禄”之时大放厥词,齐春福已弄不清真假了。   齐春福紧张地分析,如果是发消息时截取的,那么祖爷要杀三坝头是符合逻辑的。然而孙业兴也脱不了干系,但孙业兴暂时可以自保,就说自己只负责给三坝头添挂鱼食,其他情况一无所知,钓完鱼将剩下的蚯蚓倒入鱼塘也是人之常情。没有证据祖爷不能乱杀人,况且孙业兴还是祖爷安插在三坝头身边的眼线,诚信度较高。   细作之法在于一发一收,发消息和收消息都要安全,如果二者不能兼得,则必须保证50%的安全性,否则就是白送死。《细作亲谙》有云:“均二保一事作五,借尸还魂添作六。”   意思是说,如果要当细作,危险性较大,而又非做不可,那么将事情的危险性一分为二,如果能保证一条渠道安全,则此事就有50%的可行性;借尸还魂,就是把局外之人拉进来,扰乱视听,如果能找个替死鬼,则此事就有六成把握了。   如果堂口老大不是祖爷,换个冲动型的大师爸,那么就很有可能当天就把孙业兴发出的消息截下来,然后将孙业兴和三坝头一同提审,这就正中了齐春福的诡计。   可实际情况是,祖爷只说要砍了三坝头,并未提审孙业兴!   齐春福的脑子已经乱了!他猜测祖爷已经全都知道了,但又不敢确定,和梅玄子联络的渠道已断,那边什么情况一无所知,他焦虑不安,彻夜难眠!   就在此刻,祖爷又施了一个“无中生有”之计,做了一个假消息,第二天一大早就让两个“精武会”的人扮作狍子前去算命,一个去了齐春福的门脸,一个去了梁文丘的门脸,求测过程中,趁人不备,二人都从袖中拿出一个纸条,分别塞给了齐春福和梁文丘。   两位坝头得到纸条后,齐春福秘而不发,梁文丘却紧急来访,说刚才在门脸算命时,有个狍子塞了一张纸条,望祖爷明察云云。   纸条上写着:今夜三更,鱼塘左翼江边有船,三呼暗号,有人接应,速逃!   祖爷心中一块巨石落地,拍了拍战战兢兢的梁文丘,说:“梁爷忠义,受我一拜!”说着,欲鞠躬施礼。   吓得梁文丘赶紧扶起祖爷:“这是何故?小的受不起!”   祖爷这是由衷的尊敬,梁文丘年长自己十五岁,这些年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在这内忧外患的时刻,依然忠义不改,祖爷施此大礼是发自内心的。   祖爷一声叹息:“梁爷早些回去休息吧,今日之事勿与他人道也。”   梁文丘疑惑地看了看祖爷,说声遵命,转身而去。   三更时分,天降大雾,江面一片混沌。   齐春福收拾了金银细软,带着孙业兴探头探脑来到江边,四下看了看,又清喊三声:“划十子!划十子!划十子!”划十子是黑话,筷子的意思,这里暗指船桨,跑路的意思。   小船上挑起一张白帆,齐春福和孙业兴从草坑里钻出来,跳上小船。撩开帷帐,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祖爷!”   随即,两人被五花大绑带回堂口。   堂口灯火通明,齐春福和孙业兴跪在地上,祖爷冷冷地看着他们。   “为什么要背叛我?”   齐春福仰天纵泪,哭道:“罢了,罢了,老天无眼,让我一家尽丧你手!”   齐春福这一声喊,让祖爷也听蒙了。   祖爷觉得齐春福话里有话,就让所有人都退下了。   屋子中只剩下三人,齐春福含泪道出十五年的恩爱情仇。   当年孙业兴的父亲孙考造反时,一同被张丹成杀掉的还有孙业兴的母亲,也就是孙考的妻子。   孙考其人好色多淫、风流不羁,经常寻花问柳,他的妻子多次劝告无望,便寒了心。但作为一个女阿宝,她有苦难言,这种骗子身份有官不敢报、有理无处讲,她只好把苦水咽到肚子里。这个状态被孙考手下的一个小“举人”发现了,此人就是齐春福。齐春福那时十七八岁,聪明帅气,看到自己的师娘每日擦眼抹泪,便对这个颇有姿色的师娘起了怜爱之心,他会扎纸手艺,有时趁孙考嫖娼之际,就扎一些纸灯笼、纸鸳鸯,跑到师娘那里逗师娘开心。   女人是冰做的,天生爱化;女人又是狠毒的,天生爱报复。就这样一来二往,两人日久生情。终于一日两人把持不住,行了周公之礼。   事后那妇人怕孙考怀疑,赶忙接二连三地和孙考行房事。   后来,妇人的肚子见大,孙考非常高兴,但妇人心里明白,这孩子是齐春福的。   孩子生下来后,妇人怕日后长大被孙考发现,就和齐春福暗中商量一起逃跑,就在这节骨眼上,孙考爬香,堂口大乱,张丹成恼羞成怒,本着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走一个的原则,将孙考的妻子也杀了,要不是祖爷苦苦求情,孙业兴在襁褓中就死掉了。   祖爷把孙业兴保了下来,齐春福也不跑了,因为他的骨肉在这里。但他不敢认。他恨张丹成,更恨祖爷,恨这个堂口,要不是祖爷救下张丹成,孙考就不会死,孙考的老婆也不会死,在他眼里那更是自己的老婆,如今他爱的人被杀,自己的儿子又被祖爷把持,他内心的怒火不禁熊熊燃起,他将这所有的一切都迁怒于祖爷!所以,后来祖爷“杯酒释兵权”时,他极力要求继续辅佐祖爷,他知道他绝不能退居二线,他要把控堂口的一切动态。他苦苦隐瞒着这段往事,就等一个时机,干掉祖爷,父子团圆,摧毁整个“木子莲”!   1932年祖爷外出南粤那段时间,齐春福找到了孙业兴,将此事道出,孙业兴开始不信,齐春福就将珍藏了十五年的血书拿给孙业兴看,那是孙业兴母亲的绝笔,随后,齐春福又指出孙业兴的后背上有一个三角烙印,是他母亲生前用烙铁烙下的,为日后父子相认佐证。孙业兴听后,父子相抱,放声大哭。从此,父子二人开始密谋造反。   梅玄子造势后,齐春福感到时机来了。齐春福很聪明,他知道梅玄子这次声势这么大,肯定得到了高人支持,他感觉江淮的历史要改写了,就暗通梅玄子,将“江相派”的祖宗之忌告诉了对方,对方这才布下乌发棺材局,意图一举搞臭祖爷的名声!   祖爷听完后,心下一阵凄凉。两代恩怨,父子情深,孰对孰错,祖爷满心迷茫。   祖爷不想杀人,一个是张丹成的遗老,一个是自己从小看大的娃娃,但这两人非杀不可。   行刑那天,祖爷落泪了。尤其是孙业兴躺在刀下,歪着脑袋怒目而视的样子,搅得祖爷一阵阵心疼。   两人死后,祖爷发令厚葬,坝头们都不知道祖爷为什么对这两个内鬼这么好,祖爷说:“他们也是受梅玄子蛊惑才走了错路!我与梅玄子之仇不共戴天!”祖爷意在转移矛盾,让大家把仇恨转向梅花会,这样整个堂口才能拧成一股绳,对战梅玄子。   “江相派”的宗谱上,祖爷亲笔添上了两人的名字:十五世孙齐春福、十六世孙孙业兴。这代表这两人还是“江相派”的人,死后仍然可以享受江相子孙的香火祭供,写完,焚香三炷,而后,默默淌泪,嗟叹不已。 第五章 四大算命门派的惊天内幕 蜂蜜的妙用   八月中秋到,又大又圆的月亮照着奔流不息的黄浦江。   梅玄子最近的一系列动作已搅得江淮大地一片混乱,祖爷堂口的生意越发冷清。当晚,“天圣道”的左咏禅又来了。   “怎么样?内鬼查出没?”左咏禅问。   祖爷微微点点头。   左咏禅呵呵一笑:“祖爷这次相信小弟了吧。”   祖爷不露声色。   左咏禅又说:“上次我说的义结金兰之事,祖爷考虑得如何了?小弟一直等着和祖爷八拜之交呢,祖爷一直没有音信,小弟不知祖爷何意?”   这正是祖爷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上次左咏禅深夜到访,要求“天圣道”和“木子莲”合二为一,共同对付“梅花会”,并说此举得到了背后大人物的支持,祖爷问他什么大人物,左咏禅说:“你想多大就有多大!不出三年,全国的‘会道门’必会有一次大洗牌!”说完,对着祖爷神秘一笑。   “如今,我已帮祖爷查出内奸,祖爷英明一世,不会不知梅玄子背后有高人吧,这么大的风浪,连政府都卷进来了,祖爷要再迟疑,恐怕‘木子莲’会全军覆没!”左咏禅看着祖爷说。   祖爷叹了口气说:“左掌门一直不说背后的大人物是谁,在下不敢贸然行事!”   左咏禅急了:“就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随后笑了笑,说,“祖爷还是静待时局演变吧,过不了多久,祖爷如果感到无计可施了,可到舍下找我。”说罢,拂袖而去。   祖爷望着左咏禅的背影,心情越发沉重。自从梅玄子大张旗鼓地造势后,祖爷就隐约地感觉到江淮有一股暗流在涌动,就像一条巨蟒,穿梭在各个势力之间,一带而出的将是整个江淮的山呼海啸!   祖爷暗暗思索接下来的对策,左咏禅所说的全国“会道门”大洗牌究竟是怎么回事?辛亥革命后,国民党统治下的中国,名义上一片统一,实则军阀割据,要操纵全国会道门大洗牌这不是一两股势力所能做到的,是国民党高层要大洗牌,还是各路军阀欲联手再举大事?辛亥以来,风云突变,苦难的中国在历史的沧桑巨变中残喘呻吟,难道中国又要大乱?祖爷苦苦思索。   “祖爷,二爷、张自沾、黄法蓉等人求见!”管家通禀。祖爷点头宣进。   二坝头、张自沾、黄法蓉眉开眼笑地走了进来。祖爷一看,这三人什么情况?乐成这样!   二坝头落座后,一仰头,咧着嘴说:“祖爷,局破了!”   祖爷一愣:“什么局破了?”   “梅玄子的三聚大仙、神仙食面一局!”   祖爷眼睛顿时亮了。二坝头一挥手,黄法蓉和张自沾走上前,祖爷这才发现他们手里都拿着东西,张自沾端着一碗面条,黄法蓉拎着一个玻璃罐。   二坝头看了看祖爷,又看了看黄法蓉、张自沾,然后说:“演示给祖爷看!”   张自沾将面碗放在茶桌上,黄法蓉拎起玻璃罐,将里面黄乎乎黏稠的东西倒入面条里,祖爷眼睛盯着面条,时钟咔咔地响,屋子里一片寂静,不多时,奇迹出现了,碗里的面条开始溶化,约一炷香工夫,溶化殆尽。   祖爷大惊:“罐子里是什么东西?”   黄法蓉微笑,眨了眨大眼睛:“蜂蜜!”   “蜂蜜?”   “对!”张自沾激动地说,“我查了西方生物学书籍,蜂蜜中有淀粉酶,可以水解淀粉,梅玄子当街作法时,肯定事先在锅里下了蜂蜜,刚下入时,面条变化不大,梅玄子可以将面条挑入碗中,待他吃完,正好一刻钟时间,其他碗中的面条也就溶化了!”   祖爷点头微笑,虽然他并不知道什么叫“淀粉酶”,又对张自沾说:“你详细说说。”   张自沾说:“自从看了梅玄子的表演,回家后我就用各种原料试验,花椒水、陈皮汤、海水、醋,能想到的都用了,后来又去了圣约翰教会大学的图书馆,在一本叫《生化要览》的图书上,看到了一则信息,上面记载1883年法国生物化学家发现了‘酶’这种物质,酶有多种,而蜂蜜中的淀粉酶是最稳定的,40度以下不会发生任何转化,可以快速水解淀粉……”   祖爷仔细听着,不禁感叹西方科技的先进!江相一门在新时代受到了空前的挑战,能否继续焕发青春,或许只有天知道。   “什么时候破解的?”祖爷突然发问。   张自沾说:“其实早……”   黄法蓉马上打断了张自沾的话:“其实自沾早就去书院翻阅书籍了,直到今日上午才发现这其中的秘密。”   祖爷看了黄法蓉一眼,点头说:“嗯,好。”   二坝头见时机成熟了,忙说:“祖爷,自沾自跟随祖爷以来,忠心耿耿,屡建奇功,如今四坝头的职位也倒出来了,不妨将自沾提为‘榜眼’,这也是堂口众兄弟的愿望。”   说完,三人都将目光投向祖爷。   祖爷眯着眼,点点头,又抬眼看看这三个人,心想这三个家伙是商量好了才来的。祖爷明白,这一切肯定都是黄法蓉的主意,先让自己的丈夫表演破解之术,同时把二坝头拉来提出晋升一事,这样既避免了越级报告之嫌,又增添了说话的分量。   第二天,祖爷召集堂会,将张自沾破局之事大肆表扬,随后提议晋升张自沾。堂口众坝头心里明白,祖爷早就有意提拔这个技术军师,大家都纷纷发言,赞叹祖爷英明。   刚从地牢里放出来的三坝头大声说:“自沾兄弟晋级榜眼,乃众望所归,祖爷英明栽培,兄弟们才能脱颖而出,‘江相派’有祖爷掌舵,众兄弟齐心协力,必然打败‘梅花会’!”   这话说得溜须而不过分,赞扬而不油腻,祖爷听后颇为高兴。   午时许,堂口烹鸡宰鹅,张自沾三叩九拜、焚香发誓,在众人一片庆贺声中成了四爷!随即堂口开宴,坝头小脚开怀畅饮,堂口出现了少有的喜庆气氛。   一片喧嚣中,祖爷独步而出,来到后院,站在栀子花前,思绪如潮水般涌来。花开花落几经岁,人来人去楼成空,他又想起了齐春福和孙业兴,作为堂口的老大,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兄弟叛变,杀内奸、断手足,一代新人换旧人,呜呼哀哉!   正沉思间,黄法蓉也走来了。“祖爷,今日大喜,您老怎么还满脸愁容?”语气中已透露出微微醉意。   祖爷瞥了她一眼,道:“这个时刻,你等了许久了吧?”   “什么也逃不过祖爷的眼睛……”黄法蓉明眸翻转,莞尔一笑。   祖爷冷笑一声说:“自沾肯定早就找到了破解之法,只不过秘而不发,就等我除掉齐春福,你们再行道破,这样四坝头的位置自然而然就是自沾的了。”   黄法蓉手按太阳穴,醉步扑颠,喃喃地说:“伺机而动,相时而发,这是祖爷一直教育小的们的处事法则,法蓉只不过……只不过是学而致用罢了,况且当时内奸不明,破局之事更不便道出。法蓉……法蓉自嫁入‘木子莲’以来,兢兢业业,每逢大局,昼思夜想,殚精竭虑,祖爷自知法蓉是个阿宝,可……法蓉也是个小女子,夫君自沾,脾气怪异,喜怒无常,法蓉饱受委屈之时,祖爷可曾见?法蓉命苦,背井离乡,南思燕娘,北思亲母,举目无亲,孤苦伶仃……”说着,眼泪簌簌而下。 四坝头的归属   这一席话说得祖爷黯然神伤,谁天生也不愿当阿宝。这条路苦,无论男女,光环悦丽的背后都是无尽的伤感和迷茫。祖爷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和弟弟妹妹,天命残酷,家破人亡,恢恢江湖中苟全性命。今朝痛饮,明朝丧命,生死之变如劲风吹烛,草芥之人何时才能安享余生!   此时,一个小脚跑了过来,黄法蓉忙扭头拭干眼角的泪水。   “祖爷,南派大师爸到访!”   祖爷慌忙转身,江飞燕来了?“快快有请!”   黄法蓉一听江飞燕来了,狂奔而出。   说话间,江飞燕一行已到了院内。   “干娘!”黄法蓉一头扑进江飞燕的怀抱,泪水哗哗流下。   江飞燕不知怎么回事,还以为是黄法蓉日久思亲,许久不曾省亲之故,忙抱着自己的干女儿说:“女儿不哭,干娘这不看你来了?”嘴上虽这样说,眼圈也红了。   堂口坝头纷纷过来施礼,不胜酒力的张自沾也慌忙前来行礼:“不知干娘驾到,有失远迎!”   祖爷也不知道为什么江飞燕突然到访。一阵寒暄后,祖爷把江飞燕让进正厅,看茶细聊。   江飞燕说:“飞燕不请自到,祖爷勿怪。”   祖爷施礼笑答:“燕姐驾到,蓬荜生辉。”   江飞燕说:“最近江淮地区风浪很大啊,南部五省皆有耳闻,我安插在福建‘太极帮’的细作传来消息,说‘梅花会’的梅玄子近日现身福建,与‘太极帮’的若兰师太走动甚密,‘太极帮’也有意疏远我们。”   江飞燕提到的“太极帮”是福建地区最大的会道门,堂口老大是个老道姑,俗名李美鹤,道号若兰,人称若兰师太。多年来,由于地缘比邻关系,“太极帮”和“越海棠”一直交情甚密。1929年,江飞燕就是去“太极帮”为若兰师太祝寿兼议事,出门遇到路边濒死的黄法蓉。   江飞燕呷了口茶,接着说:“国民党密查组那边也注意到了这个动向。梅玄子江边点鬼灯震动江淮,就连天津、北平、胶东的‘会道门’头头也纷纷前来祝贺,中原五虎、胶东‘郑半仙’这些圈内巨头能屈尊拜谒梅玄子,也是少有之事。”   祖爷这才发现,这个南派的掌门人似乎比自己更熟悉江淮的情况。   这就是南派“越海棠”女阿宝们的聪明之处了。   当年洪门五祖之一方照舆创立“江相派”,下设乾、坤、坎、离四大门,离门就是后来的“越海棠”。离门的第一个掌门人唐咏荷是康熙年间有名的才女,其父唐国墉乃江南丝绸大户,因向宫廷进贡的丝绢上绣有“皇恩浩荡存千古,华夏夷狄四海平”一句而卷入文字狱,康熙认为“夷狄”二字就是暗指满族,遂下令处死唐国墉,株连九族。   行刑当天,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唐国墉多年前救助过的一位绿林中人率人劫了法场,救下了唐咏荷,此人就是方照舆。唐咏荷加入天地会后,念念不忘复仇,后来在天地会的统一部署下,唐咏荷协助侠女吕四娘用血滴子取下了康熙儿子雍正的脑袋。   吕四娘能潜入禁宫杀死雍正,还是唐咏荷安插在皇宫内的细作的功劳。从此唐咏荷明白一个真理,要成大事,朝廷中必须有人。而女人天生有姿色优势,施美人计打入高官内部成了唐咏荷堂口的祖训。   三百年来,“越海棠”美人辈出,历代都在政府内部发展细作、安插眼线,使得“越海棠”成为四大堂口中在政府内部最有根基的一门。直到民国,西派“龙须芽”跳出一个刘从云,致力于军政,这才打破这种态势,但好景不长,刘从云很快被他徒弟秦百川搞掉了。   江飞燕之所以对江淮地区的情况了如指掌,都是因为继承了乔五妹在国民党密查组的人脉资源。   其实,当时军阀割据,列强入侵,国民党政府根本无暇顾及“会道门”这类事。只不过“会道门”与黑道走得很近,黑道又与国民党特务系统血缘甚密,况且“会道门”在中国由来已久,国民党上到老总、下到小特务,都迷信得很,这才让各路“会道门”在民国时期大放异彩。   祖爷听江飞燕分析完后,说:“看来左咏禅所言不虚,中国的‘会道门’历史要改写了!”   江飞燕一愣:“改写?”   祖爷点点头:“左咏禅不久前来访,说最近江淮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是背后有大人物支持。现在看来,不仅是江淮,整个中国都要大变动。”   说话间,管家进来,递过一封信。   祖爷打开一看,大吃一惊,是梅玄子的密函,信中大致是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希望祖爷不计前嫌,重修两家之好。”梅玄子要在卢湾区“西雅酒店”设宴赔罪,希望祖爷能赴宴。   梅玄子布下乌发棺材一局,搅得祖爷心神不安,又搞“江边点鬼灯”的大局,意欲将祖爷赶尽杀绝,祖爷正恨得咬牙切齿,梅玄子却突然示好,祖爷深感意外。   多年来,“木子莲”与“梅花会”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梅花会”起步较晚,第二次直奉大战时期才创立,它没有“江相派”那种几百年的根基,所以一直以来对“木子莲”毕恭毕敬,只是近期动作反常,频频捣鬼。在祖爷眼里,梅玄子只是个后生,阎锡山请祖爷算命时,梅玄子才刚出道没几年。 一个赌徒的蜕变   梅玄子本是安徽黄山脚下一个小道观的道士,他的师父梅甫祖老先生乃道学耆宿。早年梅甫祖在天津教书时,因久慕国学大师李叔同先生的才华,曾多次前往拜访,受到李叔同点化颇多。李叔同出家后,梅甫祖也随即出家,在黄山脚下的“梅花观”修行。   梅玄子本不姓梅,真名叫许乐石,兰州人,其父是一骡马商人,中原的生意人贩货西域、西出楼兰,都会雇佣他父亲的骡马队载物。   许乐石自幼性情顽劣,不服管教,15岁时又和街上的混混学会了赌博,曾把他父亲一头骡子偷了卖掉,换钱赌博,其父气得想把他剁了,幸得其母苦苦哀求,这才挨了一通棍棒了事。   1920年,宁夏地区爆发人类历史上罕见的“海原大地震”,四分之一的中国被震碎。许乐石老家的房子被震塌了,父母兄弟皆亡,他自己由于晚上和几个赌徒出去赌博,赌博的地方就是用竹竿苫布搭起来的棚子,震时没有重物落下,这才幸免于难。   震后,嗜赌成性的许乐石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将马圈里的骡马连同倒塌房子中的遗物统统变卖,全做了赌资,越玩越大。后来全输光了,还欠了钱,对方要砍他一只手,他这才匆忙逃出兰州,一路乞讨,来到安徽。   人生地不熟的许乐石在街上饿了几天,浑浑噩噩地来到梅甫祖老先生的梅花观,进门就磕头,要讨点吃的。梅甫祖菩萨心肠,马上叫人给他做了一碗素面。   好几天没吃东西的许乐石,见了吃的像饿狼一样扑了上去,抱着碗狂吞起来。   梅甫祖说:“不急,不急,吃完还有。”   听了梅老先生的话,嘴里塞满面条的许乐石竟停了下来,鼻子一酸,不知是道门净地让他良心发现,还是多日来的饥寒交迫让他深感落魄,眼泪竟止不住地往外流,最后扑通一声跪下,说:“师父,师父,您收我做弟子吧!我太累了,再也不想迈出这道门一步!”   梅甫祖一听,缓缓地说:“能体味到苦,离开悟就不远了,施主若真看破红尘,父母又不阻碍,则可留在小观,每日念经参禅,祈福苍生,以了余年。”   许乐石这才想起自己的父母已经不在了,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两个人永远地走了。他感觉自己这几年心里好像被魔占了,脑子里除了赌还是赌,父母死了,竟然没有触动自己一丝一毫,想到这儿,许乐石哇哇大哭!   梅甫祖知道这个年轻人背后有说不尽的苦难,但好在良心未泯,便收他做了弟子,赐道号“玄子”,改姓梅,从此,许乐石变成了梅玄子,了却生前身后事,青灯法器伴余生。   佛曰:“调伏刚强众生。”刚强二字,见骨见血,人性冥顽,恶习难改,一个坏人也许会有悔悟,但悔悟之心转瞬即逝。   刚开始修行时,梅玄子的确有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每日忏悔祷告,时而泪洒香案。可过了几个月,内心的恶魔又开始躁动,一日,趁几个师兄不注意,竟偷了香案上的香火钱,出了道观去赌了。   结果可想而知,十赌九输,不到两个时辰就输个精光。   输完后,心情忐忑,磨磨唧唧地回到道观。到了门口,他踌躇了,有何脸面见师父啊!随即转身想走,可又无处可去,思来想去,硬着头皮进了道观。   梅甫祖一直在后堂参禅,并未注意到这件事。   晚斋时,前堂一个叫玄空的弟子来报:“师父,香案上的钱少了……”   梅甫祖一愣,问道:“下午可有外人来道观?”   玄空说:“只有三五香客前来上香还愿。不过……不过……”   梅甫祖慈眉一挑:“不过什么?”   “不过……不过,玄子师弟下午出去了……”   梅甫祖看了梅玄子一眼,说:“玄子,你出去作甚了?”   梅玄子一阵紧张:“出去……买香油,我见灯盏内香油耗尽,就去……”   “你胡说!”玄空说,“香油呢?就是你偷的钱……”   “放肆!”梅甫祖大喝一声,“玄子是你师弟,他怎么能偷钱!”   梅玄子的心怦怦直跳。   随后,梅甫祖又对梅玄子说:“玄子,以后下山办事,事先要告诉师兄,你记住了吗?”说到最后一句,老先生加重了语气。   梅玄子满脸冒汗,说:“弟子记下了。”   夜里,梅甫祖将梅玄子叫到禅房内,给他单独讲法。   “出家之人,为僧为道,拜三清,敬三宝,了却一切红尘中事,是为大善。世间的事再好,也是镜花水月,你懂吗?”   梅玄子微微点头。   梅甫祖看了看他,继续说:“我给你讲个故事,有这样一个人,他通音律,国内第一个用五线谱作曲的人就是他;他擅书法,鲁迅、郭沫若等人以能得到他的一幅字为荣耀;他工诗词,一首《送别》谱曲后,唱遍整个民国;他善丹青,丰子恺等大师都是他育下桃李;他精金石,刀法自然,浑然天成;他推话剧,光绪三十三年即登台出演茶花女。这些平常人穷尽一生都无法达到的境界,他却都达到了,他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人。这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梅玄子低声说:“李叔同。”   梅甫祖说:“对。世人多知光环荣耀的李叔同,却不知佛门禅院的弘一法师,他将所有的爱好和荣耀都放弃了,一心向佛,为什么?”   梅玄子低头不语。   梅甫祖说:“世人都说出家的人都是出于无奈,在世俗间混不下去了才会出家;也有人说出家的人傻,不懂人间快乐。李叔同以自己的行动,诠释了出家的真谛。他无奈吗?非也,他学识渊博,内心最为充实;他在世间混不下去了吗?更不是,他享誉九州,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傻吗?世间比他智慧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他不懂人间快乐吗?更不是,多方面无人能及的造诣,让他深谙人间乐趣!出家,是因为他看透这一切都是虚幻泡影!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弘一法师这么多爱好都能舍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梅玄子听后,顿时如醍醐灌顶般清醒,他咬着牙暗下决心:“我要再赌,就去死!”   可是好景不长,两个月后,他果真又忍不住偷钱去了赌场。输光后,回到道观门前,冲着道门磕了三个响头,而后转到后山,一头撞向巨石,登时鲜血横流,昏死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躺在师父的禅房。   其实下午他跑出去时,门口道童就报告了师父,梅甫祖就让大弟子玄空盯紧他。   玄空一路跟随他来到赌场,心想这小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可师父吩咐了,只管盯着他就是,就坐在不远处的茶铺里等。很快这小子就出来了,玄空马上跟了上去,后来又见他三拜山门,心想这混蛋还算有点良心,再后来他又奔向后山,玄空不解了,以为他要离开道观呢,结果他在一块巨石前停了下来,玄空心下一笑:这是要面壁思过啊。眼看天色已晚,刚要招呼他回去,没想到他竟一头撞向了巨石!   “死都不怕,戒赌有这么难吗?”梅甫祖看着他说。   “师父——”梅玄子鼻子一酸,泪水流下来…… “梅花会”来访   转眼到了赴宴的日子,梅玄子在西雅酒店设宴款待祖爷。   江飞燕忧心忡忡地说:“鸿门宴,祖爷需谨慎。”   祖爷也在思考,西雅酒店在卢湾区,属于法租界,梅玄子为什么要挑这个地儿?近期梅玄子屡屡在背后捣鬼,这次突然又设宴赔罪,去还是不去?   梅玄子信中交代了,为保证祖爷的绝对安全,他会将自己五岁的儿子寄存在祖爷的堂口,他自己只带两个随从,宴会结束后,等祖爷安全回到堂口,再请祖爷将幼子遣回。   梅玄子有一妻两妾,妻子当年和他一起创立的梅花会,现在依然是梅花会的骨干,那两妾是早期的弟子,后来收房做了妾。五岁的儿子是正妻所生。虎毒不食子,以自己儿子的性命作抵押,看来这次梅玄子是真诚的。   祖爷决定赴宴。   祖爷知道,梅玄子久受梅甫祖老先生教化,已由当初的赌徒变为风雅之人。风雅对风雅,所以这次赴宴,祖爷没带杀气十足的大坝头,更没带口无遮拦的二坝头,而是带上了风度翩翩的三坝头和老实耿直的五坝头。   第二天巳时,祖爷收拾利索后,带着薛家仁和梁文丘直奔“西雅酒店”。   祖爷一行到时,梅玄子已在二楼雅间恭候多时。   祖爷落座,梅玄子叫人上菜。   梅玄子为祖爷斟满一杯酒,说:“祖爷能来,我备感欣慰。”   祖爷微微一笑,说:“神仙请客,小鬼不敢不到啊。”   梅玄子哈哈大笑,道:“法租界环境优雅,政治氛围宽松,中共一大选址在法租界也是看上了这里的政治环境。所以本人才在此设宴款待祖爷。”   祖爷收敛笑容,说:“‘江相派’向来不与圈中的人结怨,‘梅花会’成立以来,我们从未有过越礼之行,不知到底哪里做得不好,惹得梅师爷背后做局,无端刁难?”   梅玄子笑着说:“祖爷哪里都好,就是没有爱国之心。”   祖爷一愣,随即说:“爱国?爱国这两个字从革命党仁人志士口中说出方显血性与民族大义,从梅师爷嘴中说出,岂非笑谈?”   梅玄子摇摇头:“‘江相派’自古以来号称劫富济贫,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折腾自己人?骗好人也罢,骗坏人也罢,骗的都是中国人。你们的老祖宗们当初创立‘江相派’为的是反清复明,汉族人的江山被满族人所占,汉人不服气,这才提出‘反清复明’的口号。几百年来,满汉交融,中华统一,早已没有民族隔阂,要说民族,全中国现在只有一个中华民族,如今‘江相派’依然披着替天行道的外衣大行诈骗之术,不知是替的哪个天,行的哪个道啊?意义何在?目的何在?”   祖爷没想到梅玄子会说出这么一通话,一时间也不知作何回答,过了一会儿,祖爷反问:“既然知道是骗自己人,梅师爷为什么还要成立‘梅花会’?我‘江相派’至少还懂得劫富济贫之理,你们骗来的钱都中饱私囊了吧!”   梅玄子大笑:“祖爷怎知我中饱私囊?‘梅花会’成立十二年来,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除维持堂口正常开销外,所有收入都存于账下,待时机成熟,这笔钱自会有它的用处!”   祖爷也笑了:“梅师爷姑妄说之,我姑妄听之。”   梅玄子看了看祖爷,说:“我且问你,当今像你我这样的‘会道门’,最首要的任务是什么?”   祖爷说:“愿闻其详!”   梅玄子捋了捋胡子,叹了一口气,说:“远的不说,就说这上海滩,十里洋场、大街小巷,祖爷看到了吗,道路两边有多少洋教堂?天主教、基督教比比皆是!国教何在?鸦片战争以来,洋教入侵,国教萎靡,时至今日,洋教发展的信徒遍布全国,数以几十万计。那些神父、教父们在中国买田置地,更甚者,蛊惑老百姓捐赠财产,多年来有多少庙宇道观被捐入洋教,数可计否?就连关帝庙都被捐了!中华一脉,儒释道三教汇集,儒、道二教皆我华夏圣人所创,佛教自汉代移根我国,数千年来发扬光大,堪称国教之一。如今洋教涌入,国教正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地割了,可以再要回来;人死了,后继还有人;信仰如果被人铲了,我们还是中国人吗?国难当头,全国各地的‘会道门’却依然自娱自乐,各扫门前之雪,愚昧否?今春以来,我‘梅花会’大造声势,江淮老百姓纷纷加入,我给他们宣讲道家学理,他们深感我华夏道学并不比洋教的教义差。神父能和上帝对话,为什么我不能和神仙对话?百姓信我,心灵得解脱,修其身而发其善,继圣学而开未来,我何错之有?”   这一席话说得祖爷无言以对。他说得有道理,可祖爷不知他这是肺腑之言,还是装腔作势。   良久,祖爷说:“你以骗术蛊惑百姓,这可不是传递圣人之道!”   “骗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今国难当头,人心浮躁,不搞点神仙下凡之类的东西,谁会信你?”梅玄子说着,向天拱手抱拳,“我自知罪孽深重,苍天可鉴我一片苦心!”   祖爷说:“梅师爷既然要宣扬道学,自己宣扬便是,为什么又要在我‘木子莲’背后捅黑刀?”   “这正是我今天请祖爷来的原因……”   话音未落,房门嘭的一声被撞开,祖爷回头一看,是“精武会”的曾敬武带着大坝头、二坝头一干人等冲了进来。   “祖爷快走!”曾敬武大喊。   话音未落,几个黑衣人拎着枪从走廊里奔了过来,身形闪过门口,抬手冲着祖爷就射。   坐在祖爷身边的梁文丘猛地把祖爷推开,子弹打中梁文丘的左肩。   曾敬武、大坝头、二坝头纷纷开枪还击,双方对打,子弹乱飞,门窗餐具都被打碎。   梅玄子吓得趴在沙发后面,大喊:“怎么回事?”   二坝头上去就踹了他一脚:“去你妈的!”然后一脚蹬开窗户,“祖爷,快走!”   祖爷看了梅玄子一眼,对二坝头说:“不要伤他!”   随即,祖爷拉着梁文丘从窗户跳下,一辆汽车马上疾驶而来。   “祖爷,快上车!”   祖爷扶着梁文丘钻进汽车,风一样疾驰而去,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开车的是个小伙子,祖爷不认识他。那人在后视镜里看了看惊魂未定的祖爷,说:“我是曾教头的徒弟,是他安排我在此守候的。”   “曾教头他们……”祖爷回头看了看车后窗。   “放心吧,我师父武功高强,对这里的地况很熟悉。”   祖爷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边紧张地梳理着发生的一切。   车子一路狂奔回到堂口,祖爷赶快安排医生给梁文丘处理枪伤。   西雅餐厅的枪声渐渐平息,几分钟后,恢复了平静,只留几具尸体躺在包间中。中午时分曾敬武等人也撤回了堂口。   祖爷见所有人都活着回来了,心里略微踏实了一些,赶忙问曾敬武这是怎么回事。   曾敬武狂吞几口茶,将整个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原来,上午祖爷一行出发后不久,曾敬武就来到祖爷府上找祖爷,见祖爷不在,忙问祖爷去了什么地方。   江飞燕说:“祖爷应梅玄子之约,去了西雅餐厅。”   曾敬武大叫一声:“不好!”马上带上大坝头、二坝头等人去了西雅餐厅。   曾敬武为什么这么紧张?因为他安插在吴淞的线人刚刚截获了一份日本人的密电,是一份暗杀名单:   蓝衣戴   斧头王   精武曾   江相祖   ……   蓝衣戴,指蓝衣社的戴笠;斧头王,指斧头帮的王亚樵;精武曾,指精武门的曾敬武;江相祖,指江相派的祖爷。   曾敬武在“精武会”内部秘密成立了一个抗日组织,名叫“正甲同盟”。正是正义、正气的意思;甲,取精武会创始人霍元甲的甲字。   这个组织专门窃听日本情报,刺杀日本人和叛国汉奸。自从《淞沪停战协定》签署后,日本在上海站稳脚跟,使之成为重要的侵华基地。曾敬武便在日本人经常出没的吴淞、闸北等地安插眼线,寻找目标,伺机行动。   这天上午,安插在吴淞的细作获取了这份密函,曾敬武看后大惊。他惊的不是自己上了暗杀名单,自己这些年追随王亚樵跟日本人作对,日本人要杀自己很正常,但日本人要杀祖爷,这就匪夷所思了。   曾敬武不知祖爷哪里得罪了日本人,所以就赶忙来找祖爷了解情况,结果江飞燕说祖爷去了法租界,凭着职业杀手的敏感,曾敬武觉得不妙,就赶忙带人赶了过去。这才比对方先一步到达,将祖爷救出。   祖爷听后,陷入沉思:“两年前,在南粤,我和一个叫西田美子的特务打过交道,但当时并不知道她是特务,她多次向我打探九爷的消息,都被我敷衍过去。”   江飞燕听到这儿,说:“祖爷那次是为解我‘越海棠’燃眉之急,不得已才去见西田美子。”   曾敬武这才注意到江飞燕的存在,上午来堂口时情况紧急,根本来不及和江飞燕攀谈。   “这位是?”曾敬武看了看江飞燕。   祖爷赶忙介绍说:“这位就是我经常提及的同为江相一门的南派‘越海棠’掌门人,江飞燕。”又一指曾敬武,“这位就是九爷的得意门生,‘精武会’曾敬武教头。”   曾敬武一抱拳:“失敬。”   江飞燕还礼:“久慕曾教头大名,幸会。”   此时,坐在一旁的二坝头突然发话了:“祖爷,梅玄子的儿子还在这里,要不要弄死?”   祖爷思考了一阵,说:“梅玄子对这次暗杀好像并不知情……”   二坝头说:“不知情?他刚将祖爷约出去,杀手就到了,怎么会这么巧?”   祖爷说:“不会的,谁会拿自己的儿子做赌注?”   二坝头一晃脑袋,大声说:“儿子有的是,死一个怕什么,况且梅玄子三妻四妾的,还可以再生嘛!”   祖爷瞥了他一眼,说:“你该找个女人结婚了。等你有孩子后,就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说完,祖爷让所有坝头都退下了。   祖爷将上午梅玄子的一番话讲给曾敬武和江飞燕听。   听后,曾敬武说:“梅玄子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祖爷点点头。   江飞燕说:“梅玄子这几个月折腾得这么大,难道是国民党高层支持?国民党要打击洋教?”   祖爷看了看江飞燕说:“此事还需燕姐进一步打探。”   江飞燕说:“也好。最近我在国民党密查组搭上一条线,一个叫冯思远的人已经成了我们的棋子。”   曾敬武眼睛一亮:“燕姐在密查组有人脉?”   江飞燕一笑:“全仰仗乔五娘生前的诸多铺垫。”   曾敬武说:“最近日本人和国民党都在找九爷,九爷处境艰难,如果燕姐有国民党那边的一些动态,还望不吝告知,也好让九爷早加防范。”   江飞燕说:“九爷乃国之栋梁,江湖中人无不敬佩,保护九爷,在所不辞。”   正说话间,管家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边跑边喊:“祖爷!祖爷!不好了!巡捕房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几个巡捕闯了进来,进屋后巡视一番,其中一个人问:“哪个是祖爷?” 祖爷下落不明   祖爷站起来:“在下就是。”   “光天化日,当街杀人,带走!”   大坝头、二坝头等人一听,马上从门外冲了进来,拥在祖爷周围,大喝:“哪个敢胡来?!”   几个巡捕一看这阵势,都拉起枪栓,枪口对着大家头:“怎么?想造反吗?”   祖爷缓缓地说:“几位官差许是误会了。方才我在西雅餐厅吃饭,的确碰到了枪战。”   “少废话!带走!”   二坝头上前一步,大骂:“你妈……”   呼啦,院子外又冲进来十多个巡捕,个个都提着枪,一下子把大家包围了。   祖爷大喝一声:“二坝头,退下!”然后转头看了看曾敬武和江飞燕,随后对领头的巡捕说:“我跟你们走。”   深夜,“木子莲”灯火通明。寒秋萧瑟,冷风不停地吹进屋里。   大家紧张地商量对策,晚饭时间已过,没有人想起吃饭这个事。曾敬武已经联系了法租界的线人,但还没返回来消息。   江飞燕说:“曾教头还是先躲一躲吧,日本人对祖爷动手了,很快也会找到你。”   曾敬武说:“祖爷生死未卜,我怎能一走了之,这些年我和日本人周旋惯了,我在南滩口还有几处藏身之地,日本人一时半会儿不会找到。只是……只是我确实不便总待在‘木子莲’,一旦被日本人盯上,势必连累你们。”   江飞燕忙说:“曾教头想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三更天,曾敬武的探子来报:“法租界的巡捕房里没有祖爷,线人也四下打听了,今天下午没有人被关进牢房。”   曾敬武一听,顿感不妙:“不可能啊?法租界内出现了命案,肯定是法国人调查啊。今天来抓祖爷的那些巡捕都是佩戴的法国袖章,怎么会不在巡捕房?”   江飞燕说:“法国人会不会把祖爷交给了日本人?”   曾敬武说:“不可能!列强在租界内都有独立的领事裁判权,这两年因南海争端,日法关系一度紧张。日本人这次在法租界行刺祖爷,肯定是背着法国人干的,就是要将这个烂摊子甩给法国。”   正说着,管家进来了,说:“梅玄子来了。”   大坝头和二坝头一听,火冒三丈:“我们他妈正要找他呢,他自己倒送上门来了!”   江飞燕说:“别急,看看再说。”   梅玄子带着两个弟子走了进来,进门一看,祖爷不在,忙问:“祖爷呢?”   二坝头忽地站起来:“我还想问你呢!”   江飞燕说:“祖爷下午被巡捕房的人带走了。”   “啊?!”梅玄子也吃了一惊。   二坝头说:“你他妈还装?就是你和日本人串通暗害祖爷!祖爷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先宰了你儿子!”   梅玄子满头冒汗,说:“二爷息怒,这件事我并不知情,我当时正和祖爷交谈,那冲进来的一伙人,我也不知道是谁。如果我有阴谋,我怎么会把犬子寄居祖爷府上?”   江飞燕说:“那怎么巡捕房的人没把梅师爷抓走?你也在现场啊。”   梅玄子说:“枪战时,我和弟子忙于逃命,跑回堂口后,也很害怕,就找了个地儿先躲了起来,后来发现并没有什么动静,转念一想,上海滩死个人也很正常,况且死的也不是法国人……所以就来找祖爷了……对了,你们怎么知道那几个杀手就是日本人,确定吗?”   曾敬武看了看江飞燕,说:“我们怎么知道的你就不要管了,如果你参与了此事,我保你必死无疑!”   梅玄子大叹:“我真的不知情啊!”   二坝头说:“在祖爷回来之前,你儿子先留在堂口!”   梅玄子一愣:“这……”   江飞燕说:“事情没弄明白之前,我们也只好这样。梅师爷如果没有别的事,请便吧。”   梅玄子还要再说,被二坝头挡下了,说了句:“梅师爷,请吧!”将门打开。   梅玄子无奈地摇摇头,带着手下走了。   后半夜,曾敬武先回去了,江飞燕也让各个坝头回去休息。   夜里,黄法蓉守在江飞燕的身边,两人倚在床头,慢慢思考。   黄法蓉说:“干娘,祖爷不会出事吧?”   江飞燕一声叹息,说:“但愿不会。做我们这行的就是这个样子,不知哪天就翻船。”   黄法蓉说:“应该不会有事,我看过祖爷的面相,山根到准头笔直,中年之运不错,寿数至少五旬开外……”   江飞燕疲惫地一笑:“你这个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   黄法蓉眨着眼睛说:“干娘,如果这次祖爷能够活着回来,我想……”   江飞燕看了她一眼:“想怎样?”   黄法蓉一笑:“我想和他彻底谈谈心。”   “谈心?”   黄法蓉收敛笑容,忧愁地说:“干娘,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也不知该不该跟您说。”   江飞燕看了看自己的干女儿,将她拥入怀抱:“丫头啊,有什么话不能对干娘讲?”   黄法蓉顺势倒下,眼泪滴落在被褥上:“干娘,我知道你和祖爷都是为我好,将我嫁给张自沾,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江飞燕觉得黄法蓉似乎满肚子委屈。   “可是……我感觉我们并不合适……”   “嗯?”江飞燕一愣,“出什么事了?”   “他脾气特别不好,什么事都钻牛角尖,一点都不像当初见我时那个开朗的样子,我觉得我们结婚太仓促了,一年多来,我们大大小小的架吵了有十几次了,他好像并不知道怎样去疼爱自己的妻子……我长他一岁,什么事都得让着他,而且……而且我觉得他什么事都规规矩矩,没魄力、没野心,这还了得?”   “哦。”江飞燕不知该说什么,“这门亲事……这门亲事是我和祖爷做主……这样吧,明天我和自沾谈谈。”   “没用的。他永远是他。”   江飞燕将黄法蓉抱得更紧了。   良久,黄法蓉默默地说:“如果当初是嫁给祖爷就好了。”   江飞燕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黄法蓉也被江飞燕的举动吓了一跳,愣愣地说:“怎么了,干娘?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过,没和任何人提过……祖爷才是我心目中的男人,他有魄力,有智慧,能看透女人的心思……”   “不要再说了!”江飞燕一声怒喝。   “怎么了,干娘?”黄法蓉被吓住了。   江飞燕稍微平复了一下,说:“丫头,感情之事不是小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江相派’的规矩,兄弟私通他人妻女,杀无赦。你不能这样害了自己,更不能陷祖爷于不义。”   黄法蓉小声说:“我只是在心里想想。我也知道这不可能。”   江飞燕迟疑了一下,说:“祖爷知道这事吗?他什么反应?”   黄法蓉说:“祖爷心思缜密,喜怒不形于色。他总是劝我和自沾好好相处,不知他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装糊涂。”   江飞燕点点头,说道:“丫头啊,干娘希望你一辈子都幸福、平安,你可不要做错事,否则到时候干娘也救不了你。”   黄法蓉闷闷地说:“知道了。”   两个女人拥在一起,谁也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良久,黄法蓉说:“干娘,如果这次……我是说如果万一祖爷他……”   江飞燕说:“你是说万一祖爷遇害,该怎么办?”   黄法蓉点点头。   江飞燕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了一句:“你觉得该怎么办?”   黄法蓉说:“祖爷平日里没提过接班人的事,如果他不在了,堂口里几个坝头中跟祖爷时间最长的是大坝头和二坝头,可大坝头有勇无谋,二坝头生性急躁,自沾刚当上四坝头,根基太浅,五坝头年老体衰,唯有三坝头风度翩翩,知书达理,但不知其他坝头服不服……不过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江飞燕问:“什么办法?”   黄法蓉诡秘地一笑,说:“‘木子莲’势力再大,也是隶属‘江相派’,祖爷如果不在了,干娘就是长辈,平日里‘木子莲’的兄弟们对干娘印象不错,连祖爷都尊称您一声燕姐,干娘可以……”   江飞燕一动不动地盯着黄法蓉:“可以怎样?”   “干娘可以施拉拢之法,将各个坝头逐一击破。大坝头好酒好赌,干娘只管给他银子让他去赌去喝就是;二坝头好色,干娘可在妓院点几个姑娘,让他玩个够;自沾那边我去做工作,况且您是他的岳母,他不会太反对;五坝头梁老头身受枪伤,自顾无暇,更不是兴风作浪之人;唯有三坝头,此人或许会有反弹,但如果其他坝头都跟了干娘,干娘再许他更大利益,他是个聪明人,也会就范……事成之后,‘木子莲’和‘越海棠’合二为一,干娘可在这边设一分舵,女儿可以帮您打理。这样不仅延续了江相派‘木子莲’一支的香火,而且‘越海棠’的势力也壮大了,以后四大堂口再开大堂会,干娘的说话分量也就更重了!”   江飞燕死死地盯着自己这位干女儿,觉得她太聪明了,聪明得让人害怕。良久,才说了一句:“一派胡言!”   黄法蓉一愣:“怎么了,干娘?女儿哪点说错了吗?”   江飞燕说:“如今祖爷生死未卜,你再敢胡言,家法伺候!”   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能找的关系都找了,官方、特务、黑道,曾敬武和江飞燕发动了所有的人脉资源,祖爷还是杳无音信。 第六章 日本人的易学研究 死而复生的“田二嫂”   十一月,伪满洲国大雪纷飞。   日军奉天军管区007宫教所,祖爷正在关押的牢房盘膝而坐。   突然,铁门打开,一个日本女军官走了进来,站在祖爷跟前,用流利的中国话问:“祖爷,想好没?合作,还是不合作?”   祖爷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合作。”   “嗯。”那女军官面露笑容,“中国有句古话,识时务者为俊杰,祖爷能看透时局,这就是进步。”   原来,那天祖爷被巡捕房的人带走,到了法租界巡捕房验明身份后,就被人押着朝吴淞的日占区走去。   祖爷心里微微一颤,这下可坏了,法国人和日本人串通一气,吾命休矣!   路上,祖爷心里翻江倒海,回想十多年的江相岁月,东奔西走,亡命江湖,图的是个什么?我死之后,堂口怎么办?兄弟们怎么办?忽而又想起自己死去的亲人,亲人早登黄泉路,留我一人孤苦伶仃,我此生为何而来啊!又想起了黄法蓉那日酒后所吐之言,“法蓉命苦,背井离乡,南思燕娘,北思亲母,举目无亲,孤苦伶仃……”,黄法蓉至少还有亲娘可思,自己却是真正的孤苦伶仃!想到这,祖爷心中一阵凄凉!   出乎意料的是到了日本军营后,日本人并没有急于将祖爷处决,而是把他塞进一辆重卡。一周的昼夜颠簸后,祖爷再次走出车门时,已身在茫茫的大东北。   随后,祖爷被带进奉天军管所。   “祖爷,别来无恙啊?”刚到军管所,一个女军官就提审祖爷。   祖爷一看,觉得这个女的好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仔细回想,“噢!原来是她!”   “你不是已经……”祖爷不觉脱口而问。   “死了,对不对?”那女人一笑,“这就是你们中国人败给我们日本人的地方了,你们的叛徒太多了,凡事只要肯花钱,都能办到。”   祖爷呵呵一笑,说道:“田二嫂果真神通广大。”   此女正是两年前在广州“开枪自尽”的西田美子。   “请叫我西田。”西田美子冷笑一声,“你们中国已经病入膏肓了,密查组清查我们的前一天,我们接到了来自国民党内部线人密报。那个所谓开枪自杀的日本女特务,其实是你们中国人,是一个福建的女共产党,被国民党抓到后,做了替死鬼,而且根本不是自杀,是密查组做的假象。就在你们举国欢庆端掉日本特务老窝之际,我们已经在珠海另起炉灶了。当一个国家的公职人员为了钱可以出卖国家时,这个国家已经完了。这两年,我们之所以没动祖爷,就是想顺藤摸瓜,找到王亚樵,可王亚樵确实厉害,行踪诡秘,消息灵通,好几次都让我们扑空。还有那个‘精武会’的曾敬武,也在我们的视线内,他以为自己很聪明,他错了,如果不是我们故意泄露暗杀名单,就凭那几个流氓地痞能拿到我们的军方情报?你们中国人啊,大多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只顾自己利益、为了钱可以出卖一切的叛徒;一类就是曾敬武之流,就知道打啊杀的。他有没有想过,杀一两个日本人就能改变大局吗?匹夫之勇!匹夫之勇!”   一席话说得祖爷黯然神伤,泱泱大国被弹丸倭寇玩弄于股掌之间,此情此景,如之奈何?   思忖片刻,祖爷突然问:“既然这次要杀我,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却要将我诱骗至法租界?”   西田美子一笑:“祖爷生性聪明,处处设防,我们可不想直接冲进‘木子莲’,明目张胆地跟你那上百号兄弟火并,那是傻子干的事。‘九一八’之后,我们占领整个东北,1932年,我们又进攻上海,去年开春以来,我们又不断剿灭东北的抗日义勇军。就在我们连续作战、急需休养之际,法国人乘虚而入,以越南为跳板,把南海的九座岛屿都占领了,这些岛屿面积不大,可战略位置极其重要,谁占领了这些岛屿,谁就扼守住了马六甲海峡,从而就掌控了太平洋和印度洋的航运水道……”   这件事祖爷知道,1933年春法国人出兵南海,占领了南威岛、太平岛、安波沙洲、北子岛、南子岛、南钥岛、中业岛、鸿庥岛、红草峙岛共九个岛屿,国民政府外交部强烈抗议,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九小岛事件”。   “1911年以来,大日本帝国国民已开始在这些岛上勘察作业,法国人登陆后,将我们的人驱赶出岛,我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天皇陛下紧急召见法国领事,他们开出了几个条件。其中之一就是,在法租界内日本侨民可以自由出入,日本侨民除与法国人发生冲突外,均享受司法豁免权。我们这次行动安排在法租界,第一是为了减轻祖爷的防御心理,第二是想看看法国佬是否会践行承诺……”   祖爷点点头,不禁感叹日本人的刁钻奸诈。“既然已经将我引出,何不多派些人,一举将我杀死多好?”   “哈哈!”西田美子大笑,“祖爷真以为那些杀手是日本人啊?我们怎么会派自己的人去送死?我们日本人的命可值钱。我们花钱雇了几个上海黑帮的亡命徒,给他们制作了几张日本侨民证揣在口袋里,这样他们死在法租界,法国人才会赔偿我们。如果真想杀你,岂能让你逃脱?”   “不杀我,那你们想怎样?”祖爷不解。   “祖爷少安毋躁。祖爷这次失踪了,曾敬武必然急着将消息告知王亚樵,我们可以顺藤摸瓜,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们需要祖爷……”   “需要我?”   “梅玄子是个聪明人,我们那天安排他与你见面,就是想让他和你谈合作的事。”   “原来是你们背后指使?谈合作?”   “对。如果不是曾敬武来得这么快,梅玄子会把话说完。现在,也只好我替梅玄子把他剩下的话讲完。中国和日本,文化同宗同源,你们的祖先创造的优秀理论和学说,陆续传到我们国家,包括易经和玄学五术。除你们自己外,日本是将中华文化传承得最好的国家。如今西方宗教伴随列强蜂拥而入,中华传统教学惨遭冲击。你们中国人自己不能维护文化阵地,一脉相承的我们可不能坐视不管。鸦片战争不光惊醒了你们,更惊醒了我们,同为东方落后国家,我们也害怕,于是我们搞了明治维新。甲午一战,证明我们成功了。十九世纪以来,列强纷至沓来,欧美人可以占领你们,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至少日本帝国统治下的中国,还保留我们同宗同祖的文化!这就是我们和欧美列强的区别。   “现在中国领土上盘踞着各种势力,这种平静的态势是暂时的,早晚会被打破。祖爷想想,中国是全盘西化好,还是被大日本帝国统治好?从文化角度讲,我们这不是侵略,是帮你们。”   祖爷低头不语,慢慢梳理着西田美子的话。 现代“扎飞术”   “我们日本有一位易学大师高岛先生,不知祖爷是否有所耳闻?”西田美子突然发问。   祖爷说:“嗯,久闻大名。”   “高岛先生早在明治维新初期就给天皇进谏,说中日之间必有两次大战,日美之间也有一次大战,让天皇陛下早作准备。甲午战争已经应验了一次,接下来,哼哼……”说到这儿,西田美子停下了。   高岛这个人,祖爷多有关注,也研读过他的书。此人是易学天才,代表作是《高岛易断》,清末王治本先生将此书译成中文,国内人士才开始接触此书。高岛通过易占之法,准确预测世界格局,并将自己的建议上书日本天皇。日本天皇将高岛视为国宝,每有战事,必详加询问。   西田美子说:“现在摆在祖爷面前两条路:要么跟我们合作;要么,我们将祖爷杀死。”   祖爷微微一笑:“怎么个合作法?”   西田美子说:“中国现在有上千个‘会道门’,祖爷要做的就是在我们的帮助下,将这些人统一起来,统一在大日本帝国的宫教之下。我们不妨碍各个会道门的日常活动,但有两点:第一,每月你们要抽一部分钱交给我们,作为我们的指导经费;第二,在日常的宣扬中,你们要逐渐给中国老百姓灌输中日友好、同宗同族的信念,更要高调宣扬高岛先生的理论和学说。”   祖爷听后,恍然大悟,数月以来的郁结全部打开!梅玄子敢于大造声势,是受到了日本人的支持;左咏禅所说的背后大人物也是指日本人;又想起“天圣道”最近的口号:“乾坤有大难,末世已当头,福从东方来,满心救众生。”这“东方”不就是指日本人吗?看来日本又要有大动作了。想到这儿,祖爷说:“如果我没猜错,梅玄子和左咏禅早已归顺你们了。”   西田美子说:“天圣道、梅花会、山东郑大仙、福建若兰师太、中原五虎,都已投靠大日本帝国,有我们的技术支持,他们的法术才会空前提高,银元才会大把大把地赚。”   祖爷说:“那张继尧也是被你们杀死的?”   西田美子说:“确切地说,是被你们中国人自己杀死的,张继尧像祖爷一样,是条汉子,可他的徒弟左咏禅却被我们收买了,羽化成仙的局就是左咏禅怂恿张继尧做的。张继尧进去后,左咏禅封锁了通道,张继尧被活活烤死了。还是祖爷厉害,打造的队伍如同钢板,油盐不进。但还是出了叛徒,你的四坝头将乌发棺材的禁忌告诉了梅玄子,这正是我们想要的,直接拉拢你肯定不行,如果把你名声搞臭,那就好办了。不过祖爷果然厉害,竟然破了我们的小鬼将。”   祖爷心情越发沉重了。全国“会道门”还在窝里斗,日本人却已手握大局了。可怜的张继尧,英明一世,最后死在徒弟手上。人心散了,国将不国!   西田美子见祖爷不说话,便说:“祖爷随我来。”   祖爷一愣,问:“去哪里?”   “随我来便是。”   两人转身走出牢房,南行40米,到了类似一个大厂房的地方,进门处挂一牌子,上写:“宫教所技术处”。   “祖爷请进。”   祖爷迈步进屋,里面好生宽敞,中间一个过道,两面是桌子,桌子上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有点像张自沾做道具的实验室,好多人都在紧张地忙碌着。   西田美子说:“‘会道门’做法事,一定要唬住老百姓才行,你们那些土生土长的装神弄鬼术已经落伍了,且看大日本随军巫师的各种技术。”   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类似手套的东西,说:“军用焊接喷枪,改良后可藏于袖中,可做‘天剑斩’之局,神仙挥剑,山崩石裂。”说着,将“手套”戴上,启动开关,朝一块钢板劈去,掌锋过处,钢板断为两截。   祖爷暗暗点头。   西田美子摘下手套,又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瓶药水,略带得意地说:“美洲香蕉水,馨香无比,经冰冻技术处理,可做‘仙人踏步’之局,祖爷请看……”说着,将药水滴在一块玻璃板上,随后抓起一把类似面粉的粉末,洒在药水上面,很快,粉末表面就出现了一朵朵类似狐狸脚印的印记。   “祖爷再看这里……”西田美子往里走了几步,来到一个小开间,将一个类似放映机的东西打开,而后又将窗子打开,手一指窗外,“祖爷,你注意看天边那片云……”   祖爷顺指望去,西天处正有一片厚厚的云朵。西田美子将一张幻灯片似的东西插入机器,光束射出,云朵上马上出现了上帝的模样。   “军用强光机,可造‘上帝再现’之局。战场上两军对垒,如果将对方的信仰之神呈现在天,你想会出现什么结果?如果换上中国人的太上老君或者玉皇大帝,祖爷岂不是可将神仙招来?梅玄子江边点鬼灯,就是我们提供的技术。否则,就凭他那点本事,能掀起这么大风浪?”   祖爷沉思不语,他的心已凉到极点。   “祖爷能破小鬼将,大鬼将恐怕就难以破解了吧?祖爷随我来。”说着,从开间出来,拐了一个弯,将祖爷引向地下室。   走了十几米,祖爷一看,下面如同地狱一般,两排大铁笼子,每个笼子里都关着一个人,这些人面无血色,目光呆滞,见有人来,都兴奋起来,咧着嘴,伸着手,嗷嗷大叫。西田美子顺手捡起地上的一块生猪肉,扔了进去,那人野兽一般扑在肉上,大嚼起来。   祖爷看得背后直冒冷气。   “这些人……”   “这不是人,是鬼。这些都是东北抗日义勇军的头头,生性极猛,正好用来炼就大鬼将。”   祖爷听后,心如刀绞,恨不得把面前这个女人撕碎。   西田美子看了看祖爷,说:“祖爷一定对我恨之入骨吧。要怪就怪你们国家无力保护你们。我说过了,祖爷面前两条路——要么合作;要么死。祖爷有多种死法——可以砍头;可以活埋;也可以做成大鬼将……”   “哈哈哈哈!”祖爷突然放声大笑,“1918年,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我是个骗子,做尽坏事,死不足惜!”   西田美子哼哼一笑,说:“祖爷是个聪明人,我们之所以让祖爷活到今天,就是觉得祖爷是可塑之才。梅玄子色厉内荏,左咏禅不忠不义,江南的地盘,我们最后还是准备让祖爷来统领,祖爷不要不识抬举。另外……”   说到这,西田美子迟疑了一下。   “另外……祖爷相貌出众,一表人才,两年前我和祖爷南粤见了一面,至今无法忘怀。你若能为大日本帝国建功立勋,则军方可以为祖爷提供日本公民身份,届时你就是日本公民了。他日战争结束后,我们可以一同飞回日本,祖爷若不嫌弃……”说着,西田美子把纤手搭在了祖爷的肩上。   祖爷慢慢将她的手推开,说:“请容我思考一下。”   “咯咯。”西田美子一笑,“是死在你这肮脏的国土上,还是去日本安度下半生,祖爷自己揣度。”   夜里,祖爷一个人端坐牢房。所有的一切在脑海中不断翻腾,这个肮脏的国度,这个无能的政府,这群愚昧的百姓……父母死于国民之手,弟妹死于国民之手……军阀混战,不思民生,举国上下,看不到一丝希望……   不是,绝对不是!还有爱国者,还有抗争者!   汉奸不能做!只有一死,以谢国人!   牢门打开了。   “祖爷,想好没?合作,还是不合作?”   “合作。” 祖爷的心机   祖爷从西田美子手里接过“宫教令牌”,以天皇储教的新身份回到江淮。   “祖爷回来了!祖爷回来了!”管家大喊。江飞燕、黄法蓉、大坝头、二坝头、三坝头等人蜂拥而出。   “祖爷!”   祖爷笑着对大家说:“没事,没事。”   管家赶紧吩咐下人做饭,要为祖爷压惊洗尘。   祖爷说:“不忙。二坝头,你带上梅玄子的儿子,和我一起去梅花会。”   大家愣愣地看了看祖爷,祖爷看看大家,又说:“没事,大家先歇息,晚上再谈。”   此时的梅玄子正在“梅花会”焦虑不安,一听祖爷带着公子来了,慌忙站起身出门迎接。   两人来到屋中,祖爷说:“完璧归赵。”将儿子交给梅玄子。   梅玄子使劲抱了抱儿子,又将他交给下人,而后说:“祖爷,怎么回事?”   祖爷一笑:“我还想问梅师爷怎么回事。”   梅玄子支支吾吾地说:“那日,我只是想和祖爷谈谈心……”   “是谈合作吧。”   梅玄子一惊。   祖爷一伸手,将“宫教令牌”掏出,往桌子上一拍:“我也有。”   “呃……”梅玄子一阵尴尬,“这……”   祖爷说:“你有,我有,左咏禅也有。天皇大人既想让我们替他办事,又不想我们团结,所以左咏禅才会争宠,将你勾结齐春福的事告诉我。”   “是他说的?”梅玄子震惊地说。   祖爷冷冷一笑:“这才是天皇陛下想看到的,所有人都在为他们办事,所有人又都不团结,他们肯定也承诺过你,让你做江南第一把交椅。”   “这……”梅玄子额头冒汗。   “呵呵,梅师爷放心吧,第一把交椅不是你的,是我的。”祖爷冷冷地说。   “你也当汉奸了?”梅玄子惊恐地问。   “我当汉奸都比你当得好!”说罢,祖爷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里,堂口热闹非凡,祖爷平安回来,众人兴高采烈。   饭桌上,江飞燕问究竟怎么回事,祖爷说:“有惊无险,我被带到法租界后,押入了秘密牢房,你们是查不到的。幸得贾四爷在法租界有些势力,我给了守卫一些银两,让他给贾四爷带信儿,贾四爷花重金买通巡捕房,这才将我放出。日本人要置我于死地,我先去了贾四爷府上躲避了一段时间,现在风声不紧了,才敢回来,让燕姐和众兄弟担心了。我敬大家一杯。”   所有人都举杯,说:“祖爷吉人自有天相。”   饭后,大家都散了,祖爷将江飞燕叫到书房,才将真实的情况一一道出。   江飞燕听后大惊:“祖爷真答应日本人了?”   祖爷冷冷一笑,说道:“低头不吃亏,燕姐且听我说……”   江飞燕听着听着,眉头渐渐展开,随即又变得忧心忡忡,说:“祖爷,这样做非常危险,随时都可能丧命!”   祖爷一声叹息:“只能这样,没有别的办法。”   江飞燕看了看祖爷沧桑的面颊,心中泛起一丝怜惜。“祖爷……不如……”   “燕姐有话但说无妨。”   “不如……”江飞燕身为一届大师爸此时竟显得万分踟蹰,满脸羞涩,欲言又止。   “不如什么?”祖爷不解地问。   江飞燕猛地抬起头,深情地看着祖爷,说:“不如我们一起走吧!”   祖爷一愣,我们?一起走?随即明白了江飞燕的意思。   祖爷是情商很高的人,1932年和江飞燕见第一面时,就从江飞燕的眼神中读出了爱慕二字。1933年,祖爷带张自沾去“越海棠”提亲时,江飞燕询问祖爷的终身大事,祖爷也明白什么意思,但祖爷一直都在故意躲避这些事情。   不是祖爷无情无爱,而是祖爷认为阿宝这种身份实在不适合结婚。两个骗子结合了,孩子一出生就是个小骗子,他自己走了这条路,不想再让孩子生活在骗子的阴影里。   况且做阿宝的朝不保夕,说不定哪天就丧命,留下孤儿寡母,黑道上的人再来寻仇,可怎么过活?   还有,两个人都是大师爸,这要是一结合,还不轰动整个东南亚,国内道上的朋友自不必说,江飞燕和祖爷在香港、台湾、澳门、南洋朋友众多,这样一弄,堂口的兄弟怎么想?以后两家兄弟万一起了冲突,怎么处理?谁也不能保证堂口和堂口之间永远和平相处。   更重要的是,现在这种情况,祖爷怎么能一走了之!当年从张丹成老爷子手中接过“木子莲”的大旗时,就坚定了带领“江相派”走向辉煌的决心,就坚定了劫富济贫、惩恶扬善的信念!现在日本人要操纵整个中国的“会道门”,其背后的阴谋还不得而知,自己作为“江相派”一堂之主跑了还成?   江飞燕见祖爷不说话,便明白一二了,她说:“祖爷,你一个人改变不了大局,我也改变不了,五娘的死让我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我想过正常人的日子,我们可以把堂口交给别人,多少人想争这个位子还争不到呢。我们一起去国外,去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隐姓埋名,安度余生。”   说到动情处,江飞燕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在了祖爷的手上。   祖爷何尝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他可以一走了之,日本人再也找不到他,中国人也找不到他,他再也不用天天为做局绞尽脑汁了,再也不用为堂口的生计殚精竭虑了,什么扎飞,什么算命,什么风水,统统都抛在脑后,只有幸福。他可以牵着江飞燕的手,漫步在法兰西的金色海滩,徜徉在英吉利的林荫大道,相拥在美利坚的辉煌教堂。   可堂口的兄弟们怎么办?他走之后,谁来掌舵,兄弟们是投靠日寇卖国求荣,还是拼死一搏?都被日本人杀死,还是作鸟兽散,四下奔逃?大坝头那舍命护主的模样,二坝头那誓死效忠的眼神,张自沾托付终身的眼泪,黄法蓉孤苦伶仃的哀叹……这一切都牵着祖爷的心。   江飞燕见祖爷依旧不说话,便将自己的手拿开了,心里一阵凄凉,良久,说:“祖爷,是不是因为飞燕身子不干净了,祖爷才不会抬爱?”   祖爷抬起头,愧疚地望着江飞燕:“燕姐误会了,燕姐为了‘江相派’付出了一切,我只有敬佩之心,哪有嫌弃之理……我……我舍不下我的兄弟。但我有一个计划……”   江飞燕不再说话,只管附耳倾听。   第二天,祖爷送别江飞燕。江飞燕带着和祖爷达成的密谋,悄然回到南粤。   江飞燕走后不久,祖爷就把黄法蓉宣来。   “我跟你提一件事,你看行不行?”   黄法蓉大眼急眨,问道:“祖爷有何吩咐?”   祖爷说:“如果哪天我不幸遇难了,‘木子莲’由你掌控,你看怎么样?”   黄法蓉一听,小脸都吓黄了,扑通跪下。“祖爷,我不敢,不敢!”   祖爷平静地说:“妄议大师爸者死,分裂堂口者死,这些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黄法蓉吓得眼泪掉下来,哆哆嗦嗦地说:“祖爷恕罪,祖爷恕罪。”   祖爷瞥了她一眼,说:“念你初犯,再有下次,绝不饶你!”祖爷加重了语气。   黄法蓉梆梆磕头,连连说:“谢祖爷,谢祖爷。”心里却想,他怎么知道我和干娘谈的话?难道是干娘出卖了我?   “不用再想了,我虽不在堂口,但所有的事情都瞒不住我。”祖爷说。   黄法蓉心下一颤,这不成东厂了吗?   “你起来吧。”祖爷叹了口气。   黄法蓉战战兢兢地站起来。   “你是个聪明的丫头,但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祖爷说。   黄法蓉赶忙说:“祖爷,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祖爷默默地点头:“我给你一个任务。”   “祖爷尽管吩咐。”   “我让你回一趟你的老家山东。”   “做什么?我可不想回那个家,父母还逼婚呢。”   “不是让你回家,是让你去胶州。摸一摸胶州郑半仙的底,看一看他的堂口规模,弟子人数,还有他最近的扎飞手段……”   黄法蓉说:“这事好办,我可以以拜师求道为名,混入他堂口。祖爷为什么要查他的底?他和我们不在一个地盘上啊。”   “你只管去办就是……另外,你多备些银两,悄悄塞进你老家,你虽不能回家,但父母养育之恩不能忘……”   黄法蓉眼圈一红,低头道:“谢谢祖爷。”随即告退。   祖爷望着黄法蓉的背影,神色凝重起来……   次日,黄法蓉整理行装,领了一大笔钱奔往山东。路上,她还很意外,怎么祖爷给了她这么多钱让她报答父母,她一路高兴着、盘算着。她不知道这是祖爷给她的最后的买命钱,祖爷已经决定除掉她了。   与此同时,二坝头奔向北平,三坝头奔向河北。祖爷的棋局开始了…… 五坝头全身而退   又是一年春节到,躁动不安的中国迎来了1935年。   春寒时节,五坝头梁文丘的枪伤复发,左臂疼得直不起来,祖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位追随了自己十二年的老坝头一直忠心耿耿,如今已近天命之年,头发花白,当了一辈子阿宝,无妻无儿,他把一切都献给了“江相派”。   夜里,祖爷专门安排下人做了一桌菜,把梁老头请来。   “梁爷,胳膊好些了吧?”祖爷关切地问。   祖爷极少称呼他“梁爷”,他年龄虽大,但堂口之礼不能变,平日里众兄弟面前,祖爷都称呼他“老五”。   “无大碍,让祖爷操心了。”梁文丘会心地一笑。   “梁爷替我挡了一枪,我永生难忘。”   “祖爷言重了,祖爷是一堂之主,做兄弟的应该这样做。”   “梁爷,有没有想过今后的打算?”   梁文丘一愣,忙说:“祖爷,我还能干,我还能干!”他以为祖爷认为他手脚不利索了,要踢他出局呢。   祖爷长叹一声,说:“梁爷,你我都深知做阿宝的苦。表面上穿金戴银、风风光光,可我们见不得人,走上这条路,有些人可以洗底,有些人一辈子洗不了底。梁爷手上没人命,可以洗手……”   梁文丘一听,忙说:“祖爷吓煞我了,我生是堂口的人,死是堂口的鬼,永不叛变。”   “梁爷,今夜无旁人,你我兄弟二人说说肺腑之言,你不必拘礼。”   “嗯。”   “梁爷一家四口,父母早亡,只有一个妹妹在杭州出嫁。这些年,梁爷忙碌在外,父母之墓也多年无人打扫吧。我们这些人,亡命江湖,整日打打杀杀,稍有不慎就会把命丢了,你知,我知,兄弟们都知,只不过大家不愿意面对,明知是黄粱一梦,却不敢醒来。”   梁文丘的眼泪默默滴下。   祖爷的眼圈也红了,伤感地说:“我洗不了底了,没退路了,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变人,我希望老天不要再这样安排。”   “祖爷,喝一杯吧。”梁文丘端起杯,一饮而尽。   祖爷接着说:“你知道,堂口有规矩,一日是阿宝,一辈子都是阿宝,老死堂口也不能脱离,但我接管堂口后,开了一个先例,周震龙老前辈当日离开时,我没有阻拦,因为我信得过他,知道他永远不会说出堂口的秘密。现在我准备开第二个先例,梁爷可以离开堂口,拿着银子,到外面找个女人,过平常人的日子吧。我这是真心话,望梁爷能听明白。”   “祖爷……”梁文丘老泪纵横。   “拿了银子,往南走,越远越好。别往北走,日本人可能要大军南下了。”   “大军南下?”   “嗯,这些事梁爷就不要管了,以后在外如果有难处,还可以回到堂口。走虽是走,堂口的规定我还要重复一遍,‘私通外人者死,泄露堂口机密者死,分裂堂口走风者死’!”   “祖爷!”梁文丘一下跪倒在地,抱着祖爷的腿,泪水哗哗流下,“祖爷,祖爷……”然后把头深深埋在祖爷的腿上,以示谢恩。   《阿宝篇》有云:   我从凡间来做相,   凡间一切皆过往。   雷打火烧不走风,   生生死死相门中。   这是每个加入“江相派”的人都要立的誓言,意思是我从凡间一个普通人变成了阿宝,做“相”骗人,世俗的一切不再留恋,雷打火烧我都不会脱离堂口,生生死死都混迹在堂口。   一个人要进了“江相派”,这一辈子就别想脱离了。有些为生活所迫加入“江相派”的人,混了一段时间后,有银子了,就想跑,都被统统抓回来,切掉了。   如果能从堂口脱离,意味着重生。梁文丘获得了重生。   几天后,梁文丘在祖爷的安排下,在堂会上告病请辞坝头一职,祖爷应允,让他退居二线。所有人都认为他是退居二线,没人知道这是永别。随后,梁文丘以回家上坟为名,一去不回,永远地离开了堂口。走之前,给祖爷磕了三个头,祖爷和他相拥,兄弟洒泪,江湖永别!   梁文丘走后,“五坝头”的职位空了出来。张崎岭粉墨登场了。   张崎岭,祖籍福建,十八岁加入堂口,是三坝头薛家仁手下的小脚。此人是三坝头发现的人才,其祖父是三皇风水的传人,他从祖父那里学了些皮毛,就开始挂摊营业。但此人出手太黑,调风水价码要得太高,又孤傲自大,久而久之,求测之人越来越少,生意渐渐冷清。   1932年三坝头带着几个小脚在街头练手时,张崎岭正好路过,闲人管闲事,他听出三坝头理论中的漏洞,拨开人群去和三坝头理论,弄得三坝头灰头土脸下不来台。   事后,三坝头让小脚尾随他,自己回去将此事报告给祖爷了。   祖爷听后,说:“能招安吗?”   三坝头说:“我去试试。”   三坝头之所以主动请命,是因为他有类似的经历,他深知落魄术士的心理,找到张崎岭后,将来意道破,又将自己被祖爷收入堂口的经历一讲,然后又大肆渲染了一番加入堂口后银子滚滚而来的情景,张崎岭一听顿时有一种找到组织的感觉,拍着脑袋说:“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人在金钱面前容易犯浑,会忘了基本的是非。他只听三坝头讲了白花花的银子,却不知这一行会缺足断臂,弄不好还会把命丢了。他要是料到十九年后祖爷会把他切了,他绝不会加入堂口。   张崎岭有一些鬼才,他能把全国所有的山脉逐一勾勒出来,北起昆仑,南到海南,西起喜马拉雅,东到福建……大大小小的山丘他都熟记于胸。来到堂口后,祖爷把他安排在三坝头的手下。他自己也很兴奋,每每做局都想要刻意表现自己,来到堂口后大大小小的风水局也参与十几次了。   三坝头曾提议将此人提为坝头,祖爷却以堂口暂设五个坝头不变的规矩为借口,敷衍过去。对于这种见钱眼开的人,祖爷向来比较谨慎。   梁文丘走后,三坝头开始极力推荐张崎岭。其实,还有一个人想争这个职位,是黄法蓉。起初,祖爷还真想把这个职位给冰雪聪明的黄法蓉,但黄法蓉和江飞燕夜里妄议堂口接班人之事,被祖爷的管家吴老二偷听到了,告诉了祖爷,祖爷便改变了主意,如今的黄法蓉还在祖爷的棋局里为祖爷卖命,却不知道这是她最后一蹦跶了。   于是,在一片庆贺声中,张崎岭成了新任五坝头。   从此,张崎岭和薛家仁结为死党,直到最后一起爬香,受死。 密会梅玄子   佛说:“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因果相报,如影随形。”人可以不信一切东西,但因果你却躲不开。人在做,天在看,一行一动,老天都有一笔账给你记着。乌发棺材、坝头叛变、鬼将风波、西雅楼遇刺、囚禁伪满洲、生死抉择……接二连三的事情让祖爷感到好累。可怨不得别人,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回想这些年的江相岁月,除了骗,还是骗,终日钩心斗角、打打杀杀,弄来弄去,如今终于把自己弄在了刀刃上!   他第一次反思自己加入“江相派”究竟是对还是错。他想到了张丹成,威风八面,叱咤风云,最后又怎么样?无妻无儿,残缺不全地洒泪而去;他想到了乔五妹,纵横黑白,算尽天机,却没算到自己会猝死;他想到了张继尧,一生都在扮演救世主,最后却惨死在自己的八卦炉中;下一个也许就是自己了……   祖爷甚至开始羡慕梁文丘,羡慕他有一个好的大师爸,羡慕他可以开启新的人生。而自己却骑虎难下,足踏成空!   祖爷不怕死,但他知道,他的事还没做完,凡事有开头,就要有结局,担子再重也要挑下去,这次不是为自己,更不是为“江相派”,而是为了大中华!祖爷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这步棋很险,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自己的生死不重要,重要的是中国“会道门”会走向何方,日本人的下一步会怎样,中华民族会怎样。   这么多年来,祖爷做局无数,他从来没怕过什么,但这一次他怕了,他输不起,输了就是千古罪人。祖爷苦苦思考,思考布局之法,终于,他找到了突破口。   夜里,他带了两个贴身小脚去了“梅花会”,密会梅玄子。   “梅师爷别来无恙!”祖爷进门后抱拳一声问候。   叫得梅玄子心里“咯噔”一下,本来就对祖爷当汉奸之事一头雾水,祖爷深夜到访更让他疑虑万分。   “祖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梅玄子问。   “我是来和你谈一谈如何更好地服务于日本天皇的事。”祖爷皮笑肉不笑地说。   “哦。”梅玄子一愣,“祖爷戏言了,以我对祖爷和‘江相派’的认识,祖爷绝对不会当汉奸!”   “哈哈!”祖爷大笑,“梅师爷过奖了,一介草民,苟活乱世,我们这种骗子,活一天算一天,人死球朝天,哪管什么道义。”   梅玄子又是一愣,祖爷很少说脏话,这次很反常。   “梅师爷不也是当了汉奸吗?”祖爷反问一句。   “呵呵。”梅玄子轻笑,“是啊,我们这种骗子,活一天算一天,人死球朝天。”   祖爷微微一笑,梅玄子果真不简单,双方互试深浅之时,谁也不敢妄言。   “这江南第一把交椅,我看还是梅师爷来坐。”祖爷说。   梅玄子摇摇头,呵呵一笑:“‘梅花会’根基浅薄,哪里比得上祖爷的‘江相派’,三百年巍然不倒。前段时间有日本人给我们撑腰,我们是有所抬头,如今祖爷也得到了日本天皇恩赐的‘宫教令’,这江南第一把交椅非祖爷莫属了。”   祖爷也摇摇头:“梅师爷过谦了,如果你我都不合适,那只好让贤于‘天圣道’的左掌门了!”祖爷太刁了,他在试探梅玄子对左咏禅的看法。   梅玄子终于爆发了,说:“那个畜生!张继尧就是被他害死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管正道还是邪道,师父就是师父,弑师如弑父,他还算是人吗?”   祖爷不动声色,喃喃地说:“活一天算一天,人死球……”   还没说完,梅玄子打断了祖爷:“祖爷,别再演戏了!我们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祖爷什么为人,我很清楚。你敢当汉奸,就不怕你背后那个九爷(王亚樵)切了你?”   祖爷又是一笑:“人免不了一死,做汉奸也是死,不做汉奸也是死,死前风光一阵,也值!”   梅玄子腾地站起来,眼睛死死盯着祖爷,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鄙——视——你!”   祖爷依旧稳稳地坐着,说:“梅师爷,你转身。”   梅玄子一愣:“什……什么意思?”   祖爷指了指梅玄子背后的西洋镜,说:“看看里面那个人,你先对他说。”   梅玄子愤怒转身,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大喝一声:“操!”长袖一拂,啪的一声把镜子打翻在地,回头怒对祖爷,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不是汉奸,你也不会当汉奸。现在我告诉你,你听好了,我——梅玄子,也不是汉奸!”   祖爷心里激灵一下,这正是祖爷想要的。   早年,梅玄子在上海自立门户时,祖爷就派人调查了他的底细,当得知他是国学耆宿梅甫祖老先生的弟子后,便对这个后生另眼相看。梅甫祖是国学大师,人品才华都是一流,老先生一生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出家后一心清修,他和李叔同先生一个佛、一个道,在不同的人生轨迹上各自参悟着人生境界,终究一个涅槃成佛,一个举霞飞仙。   上梁正,下梁直。梅甫祖教出来的学生无论如何也不会坏到哪儿去,所以祖爷当时很不解。至于梅玄子是因为什么从道门还俗,在上海滩自立堂口,个中缘由,无人知晓。   “祖爷随我来。”梅玄子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   祖爷知道,真正的秘密要揭开了。   两人进了西偏房,祖爷一看,是个牌位,上写:“先师梅公(讳)甫祖之灵位”。   梅玄子取出三炷香,点燃,恭恭敬敬地插入香炉,然后三叩首。随后对祖爷讲起了他还俗的缘故。   在家难,出家更难。无论僧,还是道,真正出家之人并不是躲起来图清净,那叫逃避,不叫清修。《华严经普贤行愿品》有言:“犹如莲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莲出于水,却不沾水,日月悬于空,却不依赖空,这种挥洒自如、飘逸空灵的境界不是靠躲避能达到的。历史上无数高僧大德都是勤奋精进的典范,他们在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慈悲大愿下,一行一动、每分每秒都在为苍生考虑。涅槃的那一刻还念着苍生,临天发愿,不舍众生,就像地藏菩萨那样“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所以,一时出家易,一辈子出家难。梅玄子就印证了这句话,他身上有太多的坏习气。尤其是赌,他戒不掉。   尽管梅甫祖一次次教化,他还是狗改不了吃屎,有时他甚至想拿刀把自己的手剁了。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听师兄们私下议论,说后院的“藏经阁”里藏有梅甫祖批注的《奇门遁甲》之书,这个消息让梅玄子浑身为之一震!   “奇门遁甲”是易经最高层次的预测学,古代称为“帝王之学”,它涵盖了以天盘、地盘、门盘为经纬的五行、干支、九宫、八卦、星神等诸多预测要素,是中国神秘文化的集大成。古人有“学会奇门遁,来人不用问”的说法,意思是说,如果你懂“奇门遁甲”,你正坐在家里喝茶,此时有人咚咚敲门,他还没开口说话,你就知道他的来意。这种神仙般的赞誉让“奇门遁甲”成为无数人心目中追逐的对象,古往今来,术数研究者趋之若鹜。   梅玄子得知“藏经阁”的消息后,就千方百计要把这本书弄到手,一旦学会了这门本领就吃喝不愁了,他可以随时“起局”,用奇门之术选择一个好的日子去赌,然后再在赌桌上选择一个好的方位,在大吉大利的时间和空间里,必赢无疑!   殊不知一切预测术都是有灵性的,基于周易产生的一切预测方法都遵循一个规律: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圣人作易,为的是教化众生,趋吉避凶,而不是用来满足私欲,如果将预测术用在歪门邪道上那就剑走偏锋了,最终会毁了自己。民间有些抱着发财梦去学“奇门遁甲”的人,最终走火入魔,变成癫疯之人。   梅甫祖老先生看穿了梅玄子的心境,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一切有为法,都是玄幻泡影。你六根不净,不适宜学玄学道术,否则必为其累!”   梅玄子深深地点了点头,其实他根本没听进去,“盗书走人”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腾腾升起。翌日三更,梅玄子只身来到后院,偷偷潜入“藏经阁”,点燃一根蜡烛,用袖子遮住烛光,翻箱倒柜,终于发现了一个手抄本《奇门遁甲集注》,此时巡夜的小道士们也发现了藏经阁里有灯火闪动,大喊:“有贼人!有贼人!”   梅玄子匆匆将经书藏于怀中,飞身破窗而出,而后爬上事先放好的梯子,翻越高墙,黑暗中一溜烟跑下山去。   天亮后,梅玄子跑出了四五十里地,坐在一棵大树下,擦了擦额头的汗,哈哈大笑起来。随即从怀中掏出那本书,打开一看,顿时泄了气,原来这只是一本总纲,也就是概要,主要讲的是“奇门遁甲”的原理和起局种类及基本推演要素,具体的操作方法根本没涉及,梅玄子这才发现,这本书的书名是“奇门遁甲集注卷一”,有“卷一”就必然有“卷二”“卷三”,乃至“卷一百”,他昨晚慌慌张张根本没看清名字就偷书跑了出来,想到这儿梅玄子又悔又气!   他想回去接着偷,但理智战胜了疯狂,他知道那根本不可能了,或许回去后,他会被师兄们打死,师父也会将他逐出师门。梅玄子想了想,决定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他还算良心未泯,对着梅花观所在的方位磕了几个头,从此销声匿迹。   两年后,梅玄子在街头看到一则报纸消息,说国学耆宿梅甫祖老先生仙逝。他不顾一切地跑回了道观。两年前盗书之事还历历在目,到了门口,他有些迟疑,此时道门打开了,是玄空师兄。   玄空道:“进来吧,师父走前,还一直念你的名字。”   梅玄子一听,泪水哗地涌了出来。   跪在梅甫祖的牌位前,梅玄子思绪万千,师父生前的一幕幕在眼前来回翻转。   玄空哭着说:“师父走前,对我们师兄弟说了很多话,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把你度化好。他有五百弟子和学生,每一个都走了正路,就是没有把你拽回来,但他相信有一天你能迷途知返。他相信人人都有善根,只是机缘不到,还没到萌发的那一天,他发下大愿:如果他说错了,死后遭雷打火烧、周身俱焚;如果他说对了,门前铁树立马开花。结果师父去世第二天,门口那棵九十年未曾开花的铁树竟然抽出了鲜黄色的花蕊!”   “师父——”梅玄子仰天纵泪。秋风瑟瑟,草木含悲,梅玄子的悲号响彻云霄。 给冯玉祥看面相   梅玄子再次出现在人们视野,是1924年二次直奉大战时期,他在上海成立了“梅花会”。   他曾对他的师兄师弟们说:“你们在道观好好清修,守好师父的灵位,我在外面再折腾几年。大家走的路不同,但你们放心,我不会再做违心的事!”   梅玄子看到了大中华的败落,鸦片战争以来,列强入侵,国土沦丧,信仰也在沦丧,他想以一己之力,将道教文化再次发扬光大。后来真正实施起来才发现并不是那么容易:他跟别人讲道学,别人跟他讲西学;他讲炼丹,别人讲炮弹;他讲修身,别人讲自由;他讲禁欲,别人讲浪漫;他讲元始天尊,别人讲耶稣基督……他这才明白,国学的根基已经动了,列强坚船利炮的横冲直撞下,宗教思维也在慢慢渗透,思想的麻醉是最可怕的,他开始琢磨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国人都信他。   就在此时,他认识了安徽有名的神婆盖飞仙。盖飞仙,真名叫盖霞,小时候经常“撞壳”,撞壳,就是指被不干不净的东西上身了,比如被死去的人、乡间的狐狸、冤死的恶鬼扑了身,后来长大后,她经常说能看到别人身上附着东西。有一次傍晚,邻居家的王老头正放牛回来,她指着老人的背后说:“你背上有一个马脑袋,还有一个牛脑袋。”人们都知道,这是牛头马面,老人背后一旦出现了这种怪象,就离死不远了。果真第二天,一墙之隔的邻居家就发出了哭丧声,老头归西了。   人们纷纷议论,这事太邪门了!后来渐渐地,人们开始来拜访盖霞,盖霞的名气也越来越大,经常为一些人驱鬼治病,后来就有了“盖飞仙”的美誉。   梅玄子恍然大悟,原来迷信的力量是这般强大。于是他想尽一切办法接近盖飞仙,频频示好,后来竟讨得对方喜欢,两人情投意合,思想一致,最终喜结连理,并一同创立了“梅花会”。   就像“江相派”的劫富济贫一样,“梅花会”的真正目的也不是骗钱,而是驱除洋教,恢复国学。所以,在西雅餐厅与祖爷会面时,梅玄子才会发出“修其身而发其善,继圣学而开未来”的慨叹,才会郑重其事地告诉祖爷:“‘梅花会’成立十二年来,每一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除维持堂口正常开销外,所有收入都存于账下……”   多年来,梅玄子一直在找更大的靠山来发扬国学,但军阀忙于混战,当局执迷不悟,“会道门”自立门户,他感觉到要做成一件事实在很难。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日本人找上了他。他一听,认为“借力打力”的机会来了,天赐良机,他要利用日本人的势力,将洋教赶出国土,待时机成熟再来个釜底抽薪,将日本人的船也打翻。   梅玄子把心里话都告诉了祖爷。祖爷听后,默默点头,嗟叹不已。随即低声对梅玄子说:“人不知而不愠,梅师爷久背骂名,也确实难为了,梅师爷你且听我说……”   梅玄子俯首细听,两位大师推心置腹地畅谈起来,曾经的宿敌竟谈得如此投机,国难面前,一笑泯恩仇!   后来两人又制订了接下来的详细计划,一直到天亮,意犹未尽。午时许,两人双双跪在梅甫祖老先生的灵位前,焚香发誓,八拜叩首,义结金兰!   结盟了梅玄子,祖爷心里踏实多了,但他总感觉还缺点什么。三天后,祖爷又密会曾敬武,将心中的计划一并告诉他,并让他转告九爷。其实,曾敬武最近也正在找机会想和祖爷谈谈,如果祖爷真当了汉奸,他必定亲手杀了祖爷。   当得知祖爷的真实打算后,曾敬武关切地说:“祖爷千万要小心,日本人不好对付。”   祖爷点点头,说:“还要劳烦曾教头一件事。”   “祖爷请讲!”   “帮我找一个人……”   一周后,祖爷通过曾敬武提供的线索找到了隐居安徽的著名相士彭涵锋。   彭相士是民国有名的术数人物,对相术颇有研究,人称“一代神相”“铁口直断”。彭相士之所以有这么大能耐,除了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外,还因为他有缘得到了敦煌莫高窟的相术残卷。   敦煌学之所以蜚声海外,都源于那不经意间重见天日的藏经洞,以及那被列强瓜分后所剩无几的敦煌残卷。   光绪二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公元1900年6月22日),看守敦煌莫高窟的王圆篆道士在疏通敦煌16号甬道的淤沙时,意外地发现右侧石壁有空洞的声音,王道士认为这石壁是空的,于是将壁画敲破,这一敲可不得了,敲出了震惊中外的“敦煌藏经洞”!几千年来的佛经、道经、术数经典一下子都展现在眼前!这里面就包括古传的相术典籍。可悲的是这些经卷并未引起清政府的注意,动荡不安的末代王朝自顾尚且无暇,根本顾不上这些东西,随即列强蜂拥而至,敦煌经卷被日本人、美国人、俄国人、德国人瓜分殆尽,留给中国人的寥寥无几,一代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曾哀叹:“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世界。”   事后,彭相士为求敦煌之学,千里赴陇,探经洞,访隐士,终得敦煌相术残卷12卷,而后闭关三年,苦心钻研,终成大法。   中原大战前,冯玉祥将军亲自请来彭相士,让其为自己看相。彭相士仔细端详了冯玉祥的五官,而后说了一句话:“生于刀山,死于火海。”   前半句,冯玉祥能听懂,冯玉祥的祖籍安徽,出生地处于龙脉旺地,祖居左边有一山,名曰“试刀山”,传说是三国时期关羽首试“青龙偃月刀”的地方,故而取名“试刀山”,至于“死于火海”,冯玉祥百思不得其解。   十八年后,历史印证了这个说法,冯玉祥乘“胜利”号轮船自纽约启航驶往敖德萨时,中途轮船上胶片起火,全家葬身火海。彭相士的功力可见一斑!   祖爷之所以找彭相士,就是想学真正的相术。这么多年来,祖爷总是在思考,什么样的算命方法最简单实用,八字需要生日,六爻需要铜钱,奇门需要起局,唯有相术,观人相貌就知祸福,听人声音就知吉凶,如果能将此法学透,在这危急关头无异于如虎添翼。   相术最高深的地方就是可看人面部的“流年运气”,“流年”,命理学术语,也就是老百姓过的每一年,时光如水,似水流年,故有流年之美称。从流年到流月,从流月再到每一天,从人的面部每天的特征和气色就可判断出一个人近期的吉凶祸福。高明的相士,就连你刚刚行过房事这种小事,他都能从你的奸门气色中准确判断出。祖爷想用这种方法,希望能在危急时刻准确判断出对手的成败,也判断自己的成败。   不料见到彭相士后却大失所望,彭相士给了祖爷当头一棒:“算命看相都是邪道,不仅迷惑了百姓的心智,更让自己误入歧途。搞算命的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汉代六爻大师京房算了一辈子命,最终被皇帝杀死,死后尸体被分食;八字奠基人李虚中,韩愈赞他算命‘百无一失’,他却误吞水银中毒而死;明代的刘伯温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世’的美誉,最终却被胡惟庸毒死,两个儿子一个跳井、一个上吊,家门香火从此灭绝;更有诸多名不见经传的算命先生,要么一辈子厄运不断,要么后世子孙多残疾智障……我早已不给人看相,所著命相之书皆已烧毁!”   这些话句句敲在祖爷的心坎上。祖爷迷惑了,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   “窃人心智,离经叛道。”彭相士默默地说。   “请真人明示!”祖爷一时还不明白。   “《易经》从头到尾都在讲解做人的道理,自始至终强调的都是个人自身的修为,顺乎天道、反省自身,提高自己的德和行,才能达到趋吉避凶的目的,换句话说就是,能改变你命运的人只有你自己,这是《易经》的一条根本法则。而算命恰恰打破了这条法则,他让人们把希望寄托在外物上,寄托在算命先生身上,寄托在画符念咒风水起名等旁门左道上,使众生丧失了自己的心性、失去了自我,这是灵魂的窃取,你说这个罪过有多大?”彭相士解释道。   祖爷使劲点点头,深以为然,而后追问:“这么说,无论是真正懂命理的大师,还是江湖行骗的小喽啰,都没好报?”   “大师和骗子有什么区别?”彭相士反问。   “一个真,一个假。”祖爷回答。   “哈哈哈哈。”彭相士大笑,“差矣!大师和骗子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的距离。他们的出发点都是让人把命运寄托在算命上,而忽略了自身修为的重要性,目的都是为了钱,他们巧言令色、侃侃而谈,脑子里想的都是客人口袋里白花花的银子,只不过表演的功夫有高有低,隐藏得好、面对金钱暂时不动声色的,就是大师;隐藏得差、见了金钱就眼冒金光的,就是骗子。但一旦扒下大师的画皮,就会发现,他比骗子更贪、更诈!”   醍醐灌顶!祖爷醍醐灌顶了!“真人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彭相士呵呵一笑:“在我看来,真正的大师,古今只有一个,就是汉代的张良,他是真正明白了易经真谛的人,所以他从不给别人算命,辅助刘邦建立大汉后,马上急流勇退,这是唯一一个玩周易玩到出神入化又寿终正寝的人。诸葛亮也不行,后几年逆天而行,劳民伤财,最终客死五丈原;刘伯温更不行,惨遭灭门之灾;京房更不用说,死而不得全尸;邵雍算是半个大师,早年他也试图通过算命的方法为老百姓改命,后来发现行不通,最后干脆什么也不说了,这一点在他的著作《皇极经世》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只写出了阴阳起源、自然演化的社会格局,却丝毫没透露演算的方法,就是怕别人学会这种方法而误入歧途。”   祖爷连连点头:“真人见教的是!”   “而且,你有没有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彭相士眉头一挑。   “什么现象?”祖爷不解。   “喜欢算命的人,命运反而会越来越差,求财运的,财运越来越不好;求婚姻的,婚姻越来越不顺;求健康的,身体越来越差;求官运的,早晚丢了乌纱帽……”彭相士微笑着说。   “命越算越薄?”祖爷略有所悟。   “嗯。”彭相士点点头,“因为这些人把自己的命交给别人去打理,还能有好吗?”   祖爷又是一阵点头,随后赶忙把自己的真实意图告诉彭相士。   彭相士听后,微微点头:“你是为救国而来……我若将你赶出门去就是不仁不义……就传你些五行心法吧,或许有用,至于怎么用,你自己看着办,搞不好会送命!”祖爷赶忙俯身倾听。   祖爷这才发现,这个彭相士不仅对相术无比精通,对其他术数门类也颇有研究,盖因一切预测术都离不开五行的生克制化,推演工具都是天干地支,一法通,万法通,原理都是一样的!两人秉烛夜谈,彻夜不眠!从面相谈到手相,从手相谈到八字,从纳音取命谈到铁版神算,从奇门遁甲谈到梅花易数,彭相士择其要旨而授,祖爷悉心谨记!   五更天,祖爷还是不困,但考虑到彭相士的身体,祖爷建议他先行休息。   彭相士进主卧睡下后,祖爷轻轻闭掩房门,独步而出,来到山野间,盘膝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将彭相士一夜所传尽皆回顾,想到兴奋处,不禁慨叹中华术数之伟大神奇!   日头高起,天近巳时,祖爷琢磨彭相士已经起床,便返回彭相士的住处,进院后轻叩屋门。   “彭真人?”   屋内无人回答,祖爷求学若渴,但随即又想起“程门立雪”的典故,既然老先生没睡醒,那就在此守候,祖爷在门外站了足足一个时辰,眼看天近午时,忍不住再次敲门。   屋内还是没有声音,一种不祥的预感迅速布满祖爷的全身,他猛地把门推开。   “啊!”祖爷一声惊叫,床上空空无物,彭相士不见了!   祖爷百思不得其解,随即用“奇门遁甲”之术在手上起局,看看彭相士去向何方,最后卜得阳遁九局之一,主人落休门。奇门遁甲共有八门之说,分为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其中休、生、景、开为四吉门,其余为四凶门。当年魏将曹仁布下“八门金锁阵”欲将刘备引入死门,被刘备的军师徐庶一眼看破,后诸葛孔明又将此法改良创造了“八阵图”,公元222年吴将陆逊“火烧连营”大败刘备,一路穷追猛打,不小心钻进诸葛亮布下的八阵图,要不是诸葛亮的老丈人将其从生门引出,就困死其中了!祖爷活学活用,掌上起局,见主人落休门,代表无性命之忧,但却代表“远行”,究竟是彭真人自己走了,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祖爷功力不够,一时还分析不出……   正迟疑间,发现案几上有一包裹,包裹上附有一宣纸,纸上赫然有字,祖爷仔细看,是彭真人亲笔:“术数皆虚幻,大道在其中。”祖爷踌躇了一下,慢慢将包裹打开,一本书显现出来,书名四个字:《了凡四训》。   祖爷的脑袋嗡的一声,儿时的往事瞬间铺满眼前…… 第七章 请君入瓮:精妙绝伦的八卦城 深入虎穴   祖爷足足等了三日,还不见彭相士回来,也只好只身返回堂口。   祖爷回来后不久,西田美子便从东北秘密抵沪,是来收取江南各“会道门”的抽头费用的,并指导新一轮的造势计划。   祖爷感觉行大事的机会来了。   夜里,西田美子在法租界设宴款待祖爷。   “祖爷别来无恙?”西田美子莞尔一笑。   “有劳西田小姐挂念,鄙人最近一直在琢磨一件事……”祖爷说。   西田美子又是一声笑:“祖爷向来心思缜密,不知又有何高见?”   祖爷看了看西田美子,说:“在下建议在所有‘会道门’首领中选取一人,作为‘中华易学泰斗’,统领全国重要的‘会道门’,更好地为天皇陛下服务。”   “江南第一把交椅都不够祖爷坐的了?”西田美子目送秋波。   祖爷微笑,说:“西田小姐折杀在下了,食君俸禄,替君分忧。”   西田美子哈哈大笑,说:“这恐怕不会得到军部的支持,军方最怕的就是你们中国人拧成一股绳,现在分而治之,不是很好吗?”   祖爷也呵呵一笑:“军部的想法不无道理,但法无定式,西田小姐且听我说。分而治之确是良策,但这种平衡早晚会被打破,正如西田小姐上次分析,列强瓜分中国,互相牵制、互相制衡,目前谁也没有能力完全把中国吞掉,但君不见欧美列强也在通过宗教渗透大力发展洋教徒?这种表面的平静掩盖不了列强之间的矛盾,也掩盖不了列强与中国人之间的矛盾,中国早晚要出大事!届时一旦局势大乱,谁也不知道各个‘会道门’会倒向何方?‘会道门’多是乌合之众,毫无信义可言,这一点西田小姐有没有想过?”   西田美子收敛了笑容:“祖爷的意思是?”   “欧美大国现在刚从经济危机的阴影中走出来,趁他们还无暇顾及整合‘会道门’的这个空隙,大日本帝国当主动出击,我们有地缘优势,更有文化一脉相承的优势,抓紧操控整个中国的‘会道门’,尤其要把东北、北平、天津、江淮、胶东、福建等重点的‘会道门’统一起来……”   西田美子说:“统一在祖爷的麾下?”   祖爷摇摇头,说:“统一在大日本帝国宫教所的麾下。”   西田美子诡异一笑,说:“祖爷还是先把‘江相派’的四大堂口统一在大日本帝国的麾下吧。”   祖爷暗叹西田美子的刁钻与狡猾。   “西田小姐有所不知,鄙人早就有统一‘江相派’的打算,但‘江相派’不同于其他‘会道门’,四大堂口分立近三百年了,这种状态自方照舆祖师爷创立‘江相派’开始就存在,绝非一朝一夕可以统一的,弄不好还会打草惊蛇。西派和南派与国民党当局走得很近,他们愿不愿意和军部合作还是个问题,此时贸然收编,恐生事端……”   西田美子点点头,随后莞尔,说:“看来这江南第一把交椅已经不够祖爷用的了,祖爷胃口够大!”   祖爷哈哈大笑:“鄙人只是建议,至于‘中华易学泰斗’的名号该由谁来担当,全由军方定夺!”   “‘南袁北韦东乐吾,三仙归来问祖爷’。祖爷的噱头早已经做足了!但此事绝非我一人能够决定,另外,中华‘会道门’虽鱼龙混杂,但其中也不乏真正的高人,‘易学泰斗’的名号绝对不能强加给某一个人,尤其是你们中国人喜欢窝里斗,谁也不服谁,所以能不能拿到这个名号,还要靠祖爷自己的真本事……”西田美子说。   “另外……”西田美子顿了顿,“另外,我希望祖爷不要耍什么花样儿,祖爷是个聪明人,大势已经改不了了……”   祖爷放声大笑,说道:“西田小姐多虑了!这个国家已经死了,能让这个民族重生的,只有日本。我不是在帮你们,是在帮自己。”   西田美子微笑点头:“我返回满洲后,会把此事立即上报,祖爷等我消息。”说着,打开窗户,仰望夜空,“夜色撩人,月亮好美,和北海道的月亮一样美。”   祖爷也站起来:“月亮只有一个。”   西田美子转身说:“今夜太晚了,祖爷不妨在此歇息……”   祖爷摇摇头,推辞道:“多谢西田小姐,堂口事务众多,还是早回为妙。西田小姐早些休息,在下告退了。”   西田美子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天皇恩诏易学论辩会”   两个月后,正值盛夏,西田美子密电全国“会道门”,将近二百个“会道门”的头头齐聚上海日本占领区。   “我在军部已经极力推荐祖爷,但军部的计划是这次选取‘中华易学泰斗’必须进行公开的论辩,届时日本军部宫教所的学者和日本易学界的大师都会亲临现场,取前三名作为最终候选对象,祖爷只要在论辩中挤入前三,则大事可成!”西田美子对祖爷说。   祖爷点点头:“西田小姐放心,在下必竭尽全力。”   翌日,“天皇恩诏易学论辩会”在上海日占区秘密举行。所有“会道门”首领分为十组,赛制如下:第一轮论辩结束后,各组选出一名胜者;第二轮十名胜者依次上台接受现场二百多人的挑战,挑战者可以提问各种易学问题,其余九名候选人也可加入提问者行列,接受挑战者凡有一问没有答出者或所答非所问者,则被淘汰出局,最后回答问题数量最多、最精彩的三人作为最终候选对象,由日本军方综合衡量定夺“易学泰斗”的产生。   分组论辩持续了整整一天才结束,十名胜者分别是:   甲组:福建“太极帮”若兰师太   乙组:胶东“玉尺道”郑半仙   丙组:上海“江相派”祖爷   丁组:上海“梅花会”梅玄子   戊组:北平“天圣道”刘瞎子   己组:河南“中原五虎”之一三皇风水传人潼怀秀   庚组:天津“瑶池道”龙玉凤   辛组:保定“皇极道”裴景龙   壬组:满洲“紫霞堂”丁紫霞   癸组:满洲“顺天教”蒋天承   这天夜里,祖爷把随行的黄法蓉宣来,为第二天的十进三作准备。这次论辩赛,祖爷只对堂口的坝头们提及,并下了死命令:凡泄露机密者死!   参加日本人组织的易学论辩赛,这让坝头们摸不到头脑,机密堂会上,二坝头忍不住问了一句:“祖爷,你这是要干什么?”   祖爷“投靠”日本的事情,“江相派”内部除了江飞燕,别人毫不知情。祖爷也不想让他们知道太多。   “大家只要齐心协力拿下‘易学泰斗’这个名号即可,其他事情不必过究!”祖爷回答。   大坝头晃晃脑袋说:“祖爷……祖爷不是投靠了……投靠了……”   祖爷横眼瞥了他一下,大坝头吓得不作声了。   三坝头见气氛尴尬,忙说:“祖爷自有自己的安排,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我们,只要跟着祖爷,就不会走错。”   张自沾张张嘴刚想说什么,被黄法蓉在背后扯了扯衣角,便不再言声了。   五坝头张崎岭咳嗽了一声,说:“我只认祖爷,祖爷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二坝头瞥了他一眼,说:“反正汉奸我是不当!”   堂会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黄法蓉作为祖爷钦点的参加堂会的小脚,此时发挥了威力:   “泥多佛大,水涨船高,苏秦为纵,张仪为横,横则秦帝,纵则楚王,拿下‘易学泰斗’这个封号,曲线救国,对于‘江相派’,对于凝聚中华‘会道门’的力量,都是大有益处!师爸一声令,山倒地又动,金针取血同立誓,兄弟齐心要合同。各位爷难道忘了进入‘江相派’时的誓言?”   祖爷抬眼看了看她,对大家说:“还有什么疑虑吗?”   祖爷这句话等于“散会”,其实大家根本没听明白,模模糊糊似有所懂,似乎又不懂。就这样,每个人都疑惑地离开了。 “天圣道”的摸骨大师   第二天辰时,十进三论辩赛开始。十个候选人依次抽签,依照抽定的顺序上台接受挑战。   论辩自古有之,一场论战犹如一场战争,没有刀枪剑戟,却杀机四伏,没有见骨流血,却只言片语即可封人之口。论辩前,充足准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论辩中,唇枪舌剑,你来我往,避实就虚;论辩后,和颜悦色,是败是成,不失大家风范。   祖爷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几个月前,祖爷就已经派出坝头们去各地调查了每个会道门的情况。   第一个上台的是“天圣道”北京分舵的“金刚”刘瞎子。   刘瞎子之所以叫刘瞎子,是因为他左眼小时候放“二踢脚”时眼球被火药崩烂了,右眼也只是模模糊糊能看见东西。   刘瞎子眼睛瞎了以后,父母开始琢磨这孩子将来可怎么生活。天无绝人之路,与北京毗邻的幽州有一个老瞎子,是一位摸骨大师,据说为张作霖等幕僚摸过骨,刘瞎子的母亲就托人说情,请求摸骨大师收自己的儿子当徒弟,将来自己的儿子也好有口饭吃。   摸骨之法始于先秦,属于相学的范畴,其实看的就是骨相,有眼的人可以边看边摸,没有眼睛的人只能靠手摸,但没有眼睛的人不被视力所扰,往往更加精准!   刘瞎子坐定后,座下一人跃起,首先发问。众人一看,竟是“天圣道”总舵新任掌门人左咏禅。左咏禅本以为这次分组辩论自己能跃入前十,不料作为掌门人的自己非但没有入选,反而是分舵的“金刚”晋级,他心下气愤无比。殊不知这都是日本人耍的阴谋,左咏禅为人太过阴险,有奶便是娘,如果让他当了“易学泰斗”,首先不能服众,再者一旦风云突变,别人再以更大的利益许之,他必然叛变,找汉奸也要找人品好的,所以在初选时就把他排除在外。   “刘师爷平生摸骨无数,可曾为自己摸过?”左咏禅第一个问题就充满着火药味。   刘瞎子抬了抬右眼,也不知看没看见左咏禅,呵呵一笑:“你我皆从娘胎中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摸骨一法乃天机泄露之术,鄙人虽懂此术,却不敢肆意玩弄,即便他人登门求测,我必焚香三炷,令其虔诚,方可开示天机。至于我自己,儿时拜师时,师父已亲手摸顶,我的骨相只有他老人家摸过,自己却从未造次。”   刘瞎子反应机敏,他料到如果说没给自己摸过,那左咏禅必然攻击他:摸骨大师竟然从未给自己摸过,这不是笑谈吗?如果他回答自己给自己摸过,那么左咏禅必然会反问:既然给自己摸过,那么今年运气如何?此次论辩会能否问鼎头牌?如果到了这个份上,刘瞎子无论是肯定回答还是否定回答都是败于下风了。   左咏禅见第一招被对方见招拆招,随即从身边抓起一个“青衣”,推搡到台前:   “久闻刘师爷摸骨技法精妙,但术数界也多有对摸骨之术持怀疑者,刘师爷今日不妨现身说法,亲自为爱徒摸一摸。刘师爷不必说他今后如何,只管将他以前发生的大事说出来即可!”   这是一招死局之棋,算命先生最怕的就是当场预测。无论是搞八字的,搞六爻、搞风水的,还是看面相的等等,现场考,谁也没底。有没有真本事暂且不说,即便是有真本事的人,众目睽睽之下也难免出错。而且左咏禅已将刘瞎子的后路堵死了,只让他说以前的事,不让他说以后的事,因为以后的事需要时间验证,而以前的事却可当场兑现!   刘瞎子哈哈大笑:“左掌门折杀在下了!摸骨之术我可以现场示范,但不可用在天圣道的弟子身上,你我同出一门,即便我说准了,在场的各位也会认为我们串通一气,多有舞弊之嫌!”   刘瞎子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刘瞎子心里明白,即便自己摸准了,左咏禅的弟子也会当场狡辩,否则回去就得死,身为“青衣”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刘瞎子此时也肝颤了,万一日本评委此时真找出来一个人现场摸骨,能不能摸准,心中实在没底。   祖爷也看出了这里面的玄机,他开始施展纵横捭阖之法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战争的胜利之法在于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逐个击破敌人。   “既然这样,我做个中间人,刘师爷可为我摸骨。我以‘江相派’十四代掌门人的身份以身试法,左掌门可有意见?”祖爷说。   坐在一旁的梅玄子看出了祖爷的心思,暗暗发笑。   左咏禅看了看祖爷,又看了看西田美子,西田美子点了点头,左咏禅心想:完了!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祖爷起身上台,刘瞎子此时还不知道祖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不知道祖爷此时跳出来是帮自己还是害自己。   “刘师爷请。”祖爷微微一笑。   刘瞎子翻了翻右眼,伸出双手,从祖爷的手开始摸起,到臂膀,到颈部,到头骨。而后大声说:“祖爷骨骼清奇,乃将门之后,祖上必有入朝当官之人,兄弟姐妹不多于三人,父母早亡……”   祖爷点点头,说道:“都对!但这些事,道上的朋友都知道,刘师爷再说些其他的!”祖爷这是告诉他:你演戏也要演得到位啊,这么糊弄皇军,不是拿日本人当傻子吗?   刘瞎子当即领会,接着说:“祖爷五岁时犯水厄!落入水中,差点淹死!十二岁时,犯红鸾之煞,有个老妇人猥亵了你!”   祖爷听后,差点笑出来,但却严肃地说:“刘师爷厉害!都对!”   台下掌声雷动。   刘瞎子此时本应见好就收了,不料却玩上瘾了,边摸边说:“祖爷脑后玉枕骨突出,这是大富大贵之相,凡事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祖爷心说:让你玩玩就行了,你还玩起来没够了。随即说:“我闻玉枕骨如果过大,就是反骨,三国时期的蜀国大将魏延就是后脑勺上骨块过大,诸葛孔明一眼就看出这是反骨,当上自刘备、下至兵卒都被魏延的骁勇善战、忠肝义胆所征服时,诸葛亮已经对其起疑心了。后来,果不其然,诸葛孔明一死,魏延就反了,好在孔明早有防范,安插了马岱在魏延身边当卧底,这才将反将魏延斩于马下!刘师爷说我玉枕骨突出,是褒奖在下,还是贬低在下啊?呵呵。”   台下的人都笑了。刘瞎子满脸通红,连左眼的死肉都红了。   祖爷以开玩笑的方式,告诉刘瞎子不要玩过度。给个枣吃,再打一巴掌,既收拢了人心,又让对方对你有所忌惮,祖爷的目的达到了。   论辩继续进行,台下若干人又陆续问了一些摸骨术的常识,刘瞎子一一作答,随后全身而退。 四柱算   第二位上场的是胶东的郑半仙,此人盘踞胶东多年,据说八字造诣很深,人称“活神仙”,报出生辰八字,他马上能将你的健康、财运、官运、六亲情况一一说出来!   “六亲”是八字术语,也就是基于一个人的八字(日干)产生的社会关系。   常去算命的人都知道,算命先生号称能从你的八字中看出你的父母、兄弟姐妹、配偶,甚至爷爷奶奶的事情,这都是通过六亲推出来的。   六亲分别指: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官杀、子女(不同版本有不同说法)。从八字中根据五行的生克关系可得出六亲。   八字分为四柱,生年一柱,生月一柱,生日一柱,生时一柱,每柱都由一个天干和一个地支组成,共八个字,所以叫八字。   推算时用日柱代表自己,尤其要以日柱的天干五行属性来推出六亲,这是推命的第一步。   比如一个人生在庚辰日,那么就以“庚”字代表自己,同时以“庚”字为中心,推出他的六亲。   庚为十天干之一,五行属金,六亲推算规则如下:   生我者,为父母。庚为金,土生金,所以土就是金的母亲,如果其他三柱中出现了五行属土的字,如戊土或己土,那个字就代表母亲。   我生者,为子女。庚为金,金生水,所以水就是金的儿女,如果其他三柱中出现了五行属水的字,如壬水或癸水,那个字就代表儿女。   我克者,为妻财。古代女人地位低下,男人把女人看作自己的财产,是我能克制住的东西,所以,我克者,为妻财。庚为金,金克木,所以木是金的妻财,如果其他三柱中出现了五行属木的字,如甲木或乙木,那个字就代表妻子。当然古人有三妻四妾,分为正财和偏财,如今社会制度变了,但实质不变,如果一个男人八字中财星过多,代表易出情人。   克我者,为官杀。一个人除了家庭关系外,还有大的社会关系。官杀代表工作、上司、领导。这些人都是能克制住我的,我必须听他的话,所以克我者,为官杀。庚为金,火克金,火就是庚金的官杀,如果其他三柱中出现了五行属火的字,如丙火或者丁火,那个字就代表上司。对于女人,由于社会地位低下,被男人所克制,所以女人八字中的官杀就是丈夫,故古代女子称丈夫为“官人”。   除了生我、我生、我克、克我,这四种作用关系外,还有一种既不生也不克的情况,也就是比劫,庚为金,如果其他三柱中又出现了五行属金的字,如庚金或辛金,那么这些字被称为比劫,代表兄弟姐妹。   推八字就是先分析日干的强弱,再看日干与其他干支的生克关系,然后结合大运和流年来推算吉凶。   祖爷曾通过黄法蓉调查过郑半仙的底细。这家伙年过五旬,个子不高,瘦瘦的,胡须很长,精神矍铄,还真有点神仙的感觉,此人盘踞胶东多年,有很强的八字功底。祖爷最怕的就是这类人,有了真本事,再去行骗,那将如虎添翼。笨贼不可怕,飞檐走壁的贼才可怕,祖爷誓将郑半仙打回原形。   郑半仙坐定后,台下一人跃起首先发问:“郑师爷研究八字多年,可否告诉在下,究竟是命重要,还是运重要?原理何在?”   众人循声而望,是一个出众脱俗的女子,眼睛大而明亮,“鬼妹”黄法蓉是也。这都是祖爷安排的。   郑半仙点点头,不慌不忙地说:“命运,命运,其实是两个词,一个是命,一个是运。命就是八字,生下来就不会再变,一直到死;而运,十年一变,所谓十年一大运,人生共八步大运。究其命运二字,老朽认为,命为根,为本,运为辅,为末。盖因命为先天之造,天命所归,势不可当,而运乃后天之气,通过风水、符咒等方法,可以调整。我‘仙隐门’屹立胶东五十年不倒,靠的就是为百姓后天解灾每每灵验……”郑半仙此时还不忘给自己打广告。   “郑师爷此言差矣!”祖爷一声高喝,站了起来,“命书有云:有病方为贵,无伤不是奇。大凡风云人物,皆命中带病,八字中或伤官过旺,或印星不足,或官杀合身,幼年多灾多难,九死一生,一旦大运来临,运势相佐,扶摇直上,整个人的命运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远有朱元璋,近有胡雪岩,都是活生生的实例!”   郑半仙一愣:“呵呵,原来是‘江相派’的祖爷,失敬,失敬!那祖爷的意思是大运比八字本身重要了?人命好比一棵树,根深则干直叶茂,八字为根、为本,那些先贫后富之人即便是后期扶摇直上,也是因为命里带有富贵的信号,只不过是在大运上引发了!”   祖爷呵呵一笑,说:“既然是这样,一切贫困富贵都在八字中写好,那么郑师爷的后天改命之法又从何谈起?”   郑半仙一听,似乎把自己绕进去了,忙回道:“后天解灾之法自古有之,难道祖爷也嘲笑古圣先贤不成?”   祖爷稳稳地说:“易为筮者生,无论八字还是六爻,还是其他术数,万法不离阴阳辩证。命和运的关系,就是鸡蛋和鸡仔的关系,没有鸡蛋永远孵不出鸡仔,但没有适宜的温度,鸡蛋就是死蛋,也成不了鸡仔。命和运,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互易,造化成然!不是古圣先贤错了,是郑师爷理解得稍有偏差!”   “你……”郑半仙满脸绯红。   祖爷一鼓作气,接着说:“郑师爷研习八字多年,可曾为自己算过?郑师爷不会也像刘师爷那样,只是小时候被师父算过吧?八字不同于骨相,适合经常玩味。”   “如果算过,我闻八字预测的至高境界是将吉凶确定到某一天,郑师爷觉得今天能否问鼎冠军,还是中道崩殂?”祖爷继续追问。   郑半仙果真是老狐狸,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哑然失笑:“祖爷差矣!八字预测的最高境界不是将自己的吉凶确定在哪一天,而是能够在自己的八字上看出对手的成败。昨夜我自己观察了自己的八字,断定今日凡跟我起冲突的人,必败无疑!但我不想那个人是祖爷!呵呵!”   郑半仙这一招借力打力使得不错,祖爷被弄到了刀刃上。   西田美子也看了看祖爷,心想祖爷这招棋可是走错了。祖爷微微一笑,而后使出了杀手锏!   “不如这样,郑师爷用你的八字预测术,我用我的铁版神算,我们现场比试一下如何?”   座下众人嘘的一声。大师与大师现场叫板是很忌讳的事情,两强相遇,必有一伤,江湖中很少有人这样出牌,除非是死敌,因为谁也输不起!   郑半仙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恶狠狠地点点头。   “如何比?”   “我们都报出自己的生辰八字,然后互相指出对方的隐私之事!”   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我怎么知道祖爷报的是不是假生日?”郑半仙冷冷地笑了。   “呵呵,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都不怕郑师爷告诉我假的,你怕什么?”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好!”郑半仙已没退路。   很快,两人互报了八字,具体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其实,此时真假已经不重要了,两位大师比的是智商。   随即,祖爷做了一个谦让的姿势:“郑师爷先请?”   “祖爷先请!”郑半仙深知这里面猫腻,斗口斗心时,先出招者往往会露出破绽。   祖爷微笑道:“好。不过……不过,我怕我说完,郑师爷就没机会说了。”   “哈哈哈哈,久闻‘江相派’英耀技法高超,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但我们今天比的是真本事,靠英耀恐怕不行!”   “哈哈!郑师爷所言极是!你且听好,郑师爷的生日如果准确,那您五岁时克伤母亲,那年母亲去世!”   “呵呵,所言极是!”郑半仙一笑,“祖爷的生日如果准确,十五岁克伤六亲,父母、祖父母、兄弟姐妹都在那年去世!”   郑半仙的嘴太毒了,他想勾起祖爷的伤心事,乱了祖爷的方寸!   祖爷点点头:“你我这些事,道上的兄弟都知道。我说你一件大家都不知道的事,如何?”   郑半仙一愣:“请讲!”他心里明白,既然大家都不知道,无论你说对说错,我都可以说“不是”!   他没料到祖爷会说出下面这番话。   “一个人的八字和面相是相通的,大富大贵的八字,他的面相、身相也必然富贵,同理,身相贫贱残缺的人,在八字中也有相应的表现。郑师爷的八字中双寅克制子水和亥水,则表现在身体上,就是……”   “就是什么?”郑半仙追问。   “就是郑师爷是隐睾之躯!”   “哦!”台下一片唏嘘!   隐睾,医学术语,就是男子天生阴囊里面没有睾丸,对一个男子来说,这是致命的打击!   “你?!”郑半仙脸憋得像茄子一样紫。   “要不要当场验证一下?”祖爷穷追不舍。   郑半仙做梦都想不到祖爷会将八字和相学结合起来,拿自己的生理问题开刀。隐睾这个事,是他的绝对隐私,任何人都不知道。他不知道祖爷是真算出来的,还是通过什么法术得知的。   现场的气氛尴尬到极点,接下来怎么办,郑半仙是不是真要脱裤子?   此时,祖爷话锋一转:“呵呵,刚才只是跟郑师爷开了个玩笑,郑师爷莫怪,各位莫怪。”说着,对郑半仙施礼道歉。   郑半仙咧了咧嘴,勉强笑了笑,赶紧还礼:“祖爷幽默。”   “我们接着来?”祖爷问。   “呃……祖爷技艺精湛,绝不在鄙人之下,鄙人老了,愿意让贤给年轻一代!”   黄法蓉一跃而起,带头鼓掌,大家愣了愣,随即跟着一起鼓掌。   郑半仙总算体面地下台。   西田美子和台下的几位日本大师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暗叹:这个祖爷真不简单!   台下那剩下的七位候选人也看得心惊胆战,这个祖爷玩得什么巫术,竟这般厉害! “六爻”占算   接下来,福建若兰师太上场了。这个年过六旬的老太婆深谙养颜之术,年龄虽大,但皮肤白皙,走上台前时,带过一阵幽香。   若兰师太的拿手好戏是“六爻”占算。   “爻”这个字念“yao”,二声。六爻预测就是找三个一样的铜钱,如乾隆通宝,放在手心里,双手合拢,心里虔诚地念着想要测算的那个事,然后来回晃,抛在桌上,看看落定后是几个字朝上、几个花朝上。每抛一次记录为一爻,重复六次,六爻就诞生了。   铜钱一面是字,一面是花,三个铜钱放在手里摇,抛在桌子上落定的结果有四种:三个都是花,三个都是字,或者是一个花两个字,一个字两个花。   凡是三个都是花或者一花两字的,用一条横线表示:“—”;凡是三个都是字或者一字两花的,用两条断开的横线表示“- -”。   假如摇了六次,按顺序依次是:三花,三字,一花两字,一字两花,三字,三花。那么,这一卦就记作:   —— (第六爻)   - - (第五爻)   - - (第四爻)   —— (第三爻)   - - (第二爻)   —— (第一爻)   六爻是从下往上排列的,最底下的为第一爻,第六爻在最上面,所谓“数往者顺,知来者逆”。六爻预测就是根据摇出的卦象配上五行干支的元素来批断。   祖爷说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也玩过铜钱卦。传说朱重八在庙里当和尚时,对自己的前途感到万分迷茫,于是就找来一个铜钱给自己卜一卜。他把铜钱握在手心,心里默念:上天啊,请给我指条路吧,如果我抛出铜钱落地后是有字的一面朝上,我就留在寺院当和尚,如果是没字的一面朝上,我就去投靠别人。结果老天跟朱元璋开了个巨大的玩笑,铜钱抛出后,滚来滚去,最后卡在一个缝隙里,直挺挺地竖在那里,既不是字朝上,也不是花朝上。   朱元璋顿时懵了。这是什么意思?既不让我投靠他人,也不让我当和尚,难道让我单干?于是老朱真的单干了,最终一统江山!   若兰师太坐定后,手执拂尘,说:“各位大师,请赐教!”落落大方,气场十足!   台下一人站起,约摸四十岁左右,盘着国母发型,温文尔雅,正是梅玄子的夫人,安徽神婆盖霞。   “久闻若兰师太六爻技法高深,不知六爻之术能高明到什么程度?”   若兰师太看了看盖飞仙,心想:你这种后生还想考倒我?   “六爻之法源于大衍筮法,无极而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相错,成六十四卦。六爻之法承天地大衍之数,弥纶天地之道,上可卜君王大事,下可卜百姓小情,天地万物,概莫能外。”若兰师太说完静观盖霞。   “可卜人生死否?”盖霞问。   “当然!万无一失!”若兰师太坚定地说。   盖霞诡异一笑:“六爻之法起源于周,成熟于汉,真正将其完善和发扬光大的是汉代的京房先师,对不对?”   “是。”若兰师太回答。   “京房其人绝顶聪明,将六爻之法发挥到极致,每算必中,深得皇帝喜爱,但就是这样一位六爻鼻祖,却没有算出自己的生死,最终被皇帝所杀,不知是六爻之法有问题,还是京房先师水平有问题?另外,若兰师太自比京房如何?”盖霞几句话就把若兰师太的后路封死了。   这都是祖爷和梅玄子私下商量的套路和对策。   若兰师太果真老奸巨猾,哼哼一笑,道:“京房先师这个事情多被后生当作笑谈,技法无关生死,有些事,即便算出来,也躲不过,否则的话,遇到生死之灾就能躲过去,人岂不是长生不老了?”   盖霞微微点头,说:“既然古圣先贤能算出来,都躲不过去,那么师太以六爻之法帮人解灾,这又从何谈起?师太号称多年来解灾无数,能否就近期解灾之事试举一例?也好让我等心悦诚服!”   若兰师太大笑:“圣人作易,就是趋吉避凶,如果无法解灾作之何用?有些灾解不了,但大多数还是可以化解掉的!既然阁下要听实例,我不妨给你讲一个近期的例子。数月前,闽南著名茶商汪文卿因生意萧条前来求测,我以六爻之法为之解灾,帮其顺利渡过难关,汪先生亲自题匾,以示谢恩,此事轰动八闽之地,阁下尽管去查证!”   盖霞微笑说:“确有此事,但不知师太解灾一次,能管多少年?”   若兰师太说:“太极之法,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一卦可窥终生,亦可窥一年之巨细,汪先生求的是十年之卦,我为其解的是十年之灾!”   盖霞大笑:“呵呵,师太海口夸大了!若不是六爻之法有问题,就是师太技法有问题,昨天福建一茶商的茶庄失火,几千斤茶叶付之一炬,《沪报》登录此茶商正是闽南名人汪文卿!”   若兰师太脸色骤变,这个消息她的确不知道,因为此次来上海日占区参加论辩会,日方要求严格保密,各路大师一旦进入日占区,就不得四处走动,更不得与外界通消息。   若兰师太怒言:“一派胡言!”   盖霞毫不着急,说:“刚才进入会场前,我见几个皇军在看报纸,顺便借了一份……”说着一伸手将桌上的报纸举起来,“师太可自己看!”   此局正是几个月前,祖爷与江飞燕一同布下的。祖爷从日本宫教所返回上海后,与江飞燕彻夜长谈,将实情如数告知江飞燕。江飞燕泪洒暗夜,她阻止不了祖爷,也说服不了祖爷和她远走高飞,最后,她答应帮助祖爷。“越海棠”与福建“太极帮”向来走动甚密,祖爷就是要江飞燕帮忙将若兰师太近期的活动搞清楚,关键时刻,祖爷吩咐二坝头放一把火,这才给若兰师太来了个釜底抽薪!   若兰师太满脸羞愧,随即恼羞成怒,指着盖霞的鼻子大吼:“肯定是你们捣的鬼!”   此时,西田美子说话了:“若兰师太不必如此,今日论辩交流第一,成败第二。用中国人的话说就是‘以和为贵’。”   若兰师太拂尘一甩,下台来,闷闷坐下。 “三皇风水”的传人   第四位上台的是中原五虎之一,“三皇风水”传人潼怀秀。   何谓风水?答曰:刮风、流水。祖爷说过,风水的原意就是风和水。人类最早建造房屋时,肯定是建造在既避风又靠水的地方,所谓:“择地而居,近水向阳”。避风可以防备房屋被刮倒;靠水就有水喝,不至于渴死,水里还有鱼,捞上来还可以充饥。所以人类文明的发祥地都在有水的地方,如华夏文明发祥于黄河流域,古埃及发源于尼罗河流域,古巴比伦发源于两河流域等。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文明发祥在沙漠里,因为那里可供人类生存的条件不好。用命理学来讲就是风水不好。风水的含义就这么简单。   随着文明进程的推进,五行的要素开始加入,风水术内容也开始丰富,由简单的生存需要,变为山势的走向、建筑物的朝向、周围树木多少、地势的高低、周边河流的流向等这些都要考虑了。再后来,人们开始琢磨人死后住的地方也应该有风水,于是选墓地、设计棺材朝向、墓地周围物件的搭配等给死人设计风水的模式出现了。所以风水分两种:阳宅风水与阴宅风水。阳宅就是活人住的地方,包括住房、办公楼等,阴宅就是死人的墓地。看风水就是看阳宅或阴宅本身及周围的各种状况。   真正系统化的风水学说起源于先秦时代,成形于汉代。   到了唐朝,风水术迎来了一个发展的高峰。代表人物有袁天罡及其亲传弟子李淳风。关于这二人的传说很多,其中最经典的要数这两人为武则天挑选墓地的故事。   据传,在武则天刚出生的时候,袁天罡就看到过武则天,并看出这孩子有帝王之气。后来武则天称帝之后,对袁天罡也十分重视。武则天晚年对自己的后事颇为费心,尤其是自己死后葬在哪里风水最好、最安全,让她大费脑筋。   有一天,武则天把袁天罡和李淳风同时召来,让他们给自己选择一个风水最好的地方作墓地。为了防止袁天罡和李淳风弄虚作假骗自己,武则天让他们分开行动,李淳风先去找,袁天罡留在宫中,等李淳风回来,两人不许见面,李淳风留下,袁天罡再出去找,等袁天罡回来,武则天派人按照他二人说的地址分别去勘察。   结果李淳风一去七七四十九天,踏遍万水千山,终于找到一块风水宝地,为了留下记号,他在这个宝地的中心位置埋下一枚铜钱,以备以后查找。埋好后就回宫了。   李淳风回来后,袁天罡出发了,也是去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找到一块宝地,袁天罡也怕以后不好找,就将自己头上的银钗拔下来,插在这块宝地的核心位置。   袁天罡回去后,武则天派两拨人分别按照两人描述的地点去找,结果两拨人最后碰到一起,惊讶地发现:袁天罡的银钗正好扎在李淳风的铜钱孔里!   这足以把后人惊得闭不上嘴的传说,将袁天罡和李淳风几乎推上神仙的宝座。   潼怀秀上台后,深鞠一躬:“各位,请指教!”   这位中原五虎之一,祖爷只是听说过,今日一见,此人不过三十岁出头,脸黑黑的,身材中等,说话带着一股浓重的河南腔,典型的中原汉子。   座下一人站起,说:“久闻潼师爷祖上三代都是三皇风水传人,潼师爷认为三皇风水比杨公风水如何?”   众人循声而望,乃“杨公风水”传人山东杨净沙。   潼怀秀点点头,说:“杨公风水属形势派,讲究‘龙、砂、水、向、穴’五字,多在形上做文章,对五行之气运用不足,而三皇风水涵盖了五行八卦、天时九星、地盘九星,综合考虑了天时地利诸多要素……”   “呵呵。”潼怀秀还没说完,杨净沙就打断了他的话,“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潼师爷对风水流派的研究还略显稚嫩,自古华夏风水流派众多,仅仅玄空飞星就可分出几百个小门派。门派不同,角度不同,横看成岭侧成峰,但殊途同归、万法归宗,无论何门何派,真理只有一个,况且‘杨公风水’自古有之,位列六大门派之一,倒是所谓的‘三皇风水’从未见之正史,此法无非是些江湖野路子,走江湖的坑蒙拐骗之术而已!”   潼怀秀丝毫不生气,说:“无论是正统法术,还是江湖野路子,见效是硬道理!潼某纵横中原十几年,还没有人说我看得不准。”   “哼!”祖爷一声笑,站了起来,“潼师爷认为风水术的原理何在?”   潼怀秀看了看祖爷,心里一颤,不禁浑身冒冷汗。   潼怀秀略加思考,反问:“祖爷对风水术的原理有何高见?”他知道祖爷不是研究风水的,故而反问,等祖爷露出破绽,他再适时攻击。   “在下仅对铁版神数略有研究,谈到风水,远不及潼师爷,故而谦恭求教!”祖爷说。   潼怀秀见祖爷不上钩,只好硬着头皮说:“万法不离易理,风水的调整在于阴阳五行的和谐顺畅。五行阻塞,则厄运不断;五行畅通,则大吉大利!”   祖爷点点头,说:“嗯!以潼师爷多年的经验,可否一眼看出某个地方风水是好还是坏?”   潼怀秀说:“当然!走马定阴阳,一看便知!”   祖爷说:“好!秦始皇出生的地方,是不是好风水?”   “当然!否则怎么会横扫六国,一统天下!”   “嗯,这么好的风水,几千年过去了,怎么没出来第二个秦始皇?甚至再也没出过大人物?”   “这……这个风水让秦王嬴政占尽了,故而……”潼怀秀难以自圆其说。   “呵呵!”祖爷一声笑,“看来潼师爷对风水原理研究的还不透彻!在下斗胆分析一下,不对之处,还望潼师爷海涵!风水之术,必须和人结合起来,才有其存在的意义,单谈风水毫无价值,中国风水流派众多,但将风水和命理结合起来的寥寥无几。研究风水之人往往会对一宅子侃侃而谈,或者说它好,或者说它坏。君不见同样一栋房子,不同的人住进去就会有不同的命运吗?南京路23号公馆,多少个大师都说这是风水宝地,因为当时名流云集,后来‘青洪帮’骨干卢占山将其购为己有,没出三天就被人砍死在卧室。风水还是那个风水,房子还是那个房子,瞬间大吉变大凶,此又作何解释?更有诸多生意商铺,上一届生意人无论怎么经营都赔得精光,结果后来之人低价盘点下来,结果一入驻,就风生水起,财源广进。店铺还是那个店铺,风水还是那个风水,命运却迥然不同,此又作何解释?还有,北平菜市口,以前是杀人砍头的地方,乃风水大凶之地,今日沧桑巨变,商贾林立,繁花似锦,又作何解释?总而言之一句话,单谈风水,无所谓吉凶,风水要和人的五行结合起来,才是正理,适合的就是最好的,不适合的就是最差的!此番愚见,不知是否有理,还望潼师爷教我!”   还未等潼怀秀答话,台下就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就连“杨公风水”传人杨净沙也向祖爷投来钦佩的目光!   西田美子此时已经被祖爷的学识深深感动,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欣赏和爱慕。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源于祖爷那晚和彭相士的交流。祖爷记忆力超强,又能够举一反三,活学活用,无人能及。   潼怀秀灰头土脸地回到座下,频频摇头,嗟叹不已。 手相的奥秘   第五位上台的是天津“瑶池道”龙玉凤。龙玉凤四十多岁,桃花眼,樱桃口,身材高挑,颇有仙女之风,旗下弟子近百,都是女性,她常把自己比作瑶池仙子,故而堂口称为“瑶池道”。“瑶池道”靠相学起家,龙玉凤是天津有名的相学高人,手相和面相都很精通。   手相,就是人的掌形、手纹及手的质感、色泽。看手相就是看这些要素,尤其是手纹,历来是最为相术家所推崇的主要参考指标之一。   古法讲究男看左,女看右。把手掌伸开,99%以上的人都会看到清晰的三条主线。从食指下端开始到手掌底部中心的位置结束的这条线为生命线,从中指下端开始到小拇指下端结束的为感情线,生命线和感情线中间的那条叫智慧线。古人认为,这是人生的三大主线,生命线主掌健康和寿命,情感线主掌婚姻爱情,智慧线主掌一个人的聪明和愚蠢。当然,不同的人还会有不同的其他手纹,如串钱纹、横纹等。手相预测主要是依据这些手纹的深浅、粗细、色泽、长短、是否断裂来断定吉凶。中医还可以根据手纹的特征推断疾病。   面相,狭义的面相仅指人的面部及附着其上的眼、耳、鼻、口、眉各器官;广义的面相除面部及各面部器官外,还包括身体、四肢、皮肤上的痣,以及人的蹲、走、坐、卧、行,甚至拉屎、撒尿等。相术家就是根据人的面部及身体比例,各器官的大小、高低、色泽,以及行为举止来判断一个人的穷通夭寿。   中国历史上曾经出现过这种怪象:某个时期国家急需人才,或者某个阶段由于种种原因导致通过科举的人不多,这时候就需要补录。补录的依据不是考试的分数高低,不是年龄,也不是品质,而是面相的好坏。召集一群落榜的人或根本没参加过考试的人,几个主考官在屋子里一坐,让这些候补人逐一面试,先看看长得有没有官相,再听听说话是否有官腔,最后再让对方走两步,看看是否有官步。这种情况下,一般长得肥头大耳、走路腆胸抬头的酒囊饭袋基本都能录取,足见封建科举之阴暗愚蠢。   相术源于先秦时期,成熟于汉朝。至今没有人能提出相术的创始人是谁,也没有相关的史料记载,但学术界普遍认为相术的产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绝非一代人能完成的。   相术能够把人的长相和吉凶联系起来,肯定是经过了大量的实践与例证才得出来的经验。比如眼睛长得像羊的人短命(羊目寿短),人中长、法令(鼻子两边的两道沟)深的人寿命长等。   古时候没有影像设备,交通也不方便,要想调查研究只有靠两条腿、两只眼,从千万例证中总结眼睛、鼻子、耳朵、牙齿、体毛以及说话、吃饭、拉屎的相同和不同而导致的共性和特性。这是古人的可贵之处。   说到以吃饭和拉屎来论相,祖爷曾给堂口的兄弟讲过这方面的史料。古代相术书上有关于吃饭、拉屎、撒尿之事的相法,大概意思是这样的:   关于吃相,凡是端坐稳定,身体不倾,不急不躁,“以食就嘴”的(意思是说用筷子夹了饭菜,上身笔直不前倾,慢慢把饭菜送进嘴里),都是福相;凡是坐卧不定,狼吞急食,“以嘴就食”的(意思是说吃饭的时候,上身俯下,低头把嘴凑在碗上,用筷子往嘴里扒饭),都是贫贱之相。   祖爷曾笑着说:“一派胡言!吃饭什么相儿,取决于吃饭的这个人饿不饿。富贵之人有吃有喝,上顿吃的还没消化完,这顿又开始了,他当然坐得稳,吃得慢,‘以食就嘴’,有条不紊。穷苦老百姓没吃没喝,吃了上顿没下顿,有时一连几天吃不饱,好不容易有顿饭吃,当然趴在饭碗上,‘以嘴就食’,狼吞虎咽了。如果把某个地主饿上三天五天的,你看他还端坐稳定、‘以食就嘴’吗?”   关于拉屎,古书上说,凡是大便细长绵软、油黄锃亮的,都是福相;凡是大便干燥,黑粗干瘪的,都是贫贱之相。   祖爷依然大笑,说:“拉什么样的屎,取决于吃什么样的饭。贵族和地主们一日三餐,荤素搭配得当,鲜桃果木不断,当然不会便秘;奴隶和农民阶级吃粗粮、树皮、杂草,饿极了吃香灰、观音土,当然大便又黑又粗了。本末倒置,本末倒置啊!”   说到相术,有一个人必须提一提。她的名字叫许负。祖爷很佩服许负,也给我们讲了很多她的故事。   许负是西汉著名的相士,中国相术界第一才女。关于她的传说很多,对她的评价也很积极。尤其是许负给吕后、刘邦等大人物看相的传说更是神乎其神。   祖爷曾说过,许负不单单指一个人,而是代表西汉时代的一群人,这些人对相术的继承和发展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使得相术从汉朝开始逐渐系统化、规范化。   按照古人的思想,不平凡的人必然有不平凡的经历,否则对不起历史。许负既然这么厉害,那么她的出生也应该与众不同。她不是皇帝,所以她妈生她时不能看见龙飞凤舞。于是一个更美丽的传说诞生了。   相传许负是含着一块白玉出生的,白玉上还隐隐约约有八卦图。秦始皇听说这个事后,认为是吉兆,赏了许负爸妈很多钱,说生得好!   中国有两个人是嘴里叼玉出生的,一个是贾宝玉,一个就是许负。一男一女,一个虚构,一个真人。究竟一个人能不能叼着一块玉出生,这个问题不好说,但人体里产生“玉”的可能是有的。   这里所说的“玉”不是真玉,而是一种结石。当人体内出现结石时,时间久了,有的结石会色泽鲜艳、外表光滑,甚至有的能够排出体外。民国初期有这么个案例,有个姑娘总感觉自己小腹胀痛,排尿困难,结果有一天排尿时,一阵剧痛,尿出两粒鲜红的小颗粒,姑娘很害怕,就告诉了家人。一个“博学”的亲戚说,这就是传说中的人体美玉,价值连城,千万不要声张,并且鼓励姑娘再多尿出几颗。   后来姑娘死了。不是被结石憋死的,而是人体美玉的消息泄露了,姑娘被人杀死后剖腹取“玉”。多么荒唐的杀人案!多么无知的人们!   依照这个规律可以断定,凡是含着玉下生的人都是因为母亲体内有结石,而且正巧这块结石掉到胎儿的嘴里,并且这块结石恰巧光洁似玉。许负的妈妈就这样神奇。   龙玉凤款动身躯来到台上。   “请赐教!”   “龙掌门别来无恙!”满洲“紫霞堂”丁紫霞第一个站起来,巧然发问。   龙玉凤莞尔,道:“蒙丁大师牵挂,玉凤还好!”   众人一听,感觉这两家似乎有瓜葛。   祖爷微微一笑,坐山观虎斗即可。   丁紫霞愤愤地说:“‘瑶池道’每每见人就说对方面含桃花,十个人中有九个带有桃花煞,而且不出三日,此人必然有女人投怀送抱,而后要么因色伤身,要么因色伤财,最后不得已请龙掌门解灾,难道一个人除了面含桃花就没有别的特征吗?”   这问题显然带有极大的火药味,无非含沙射影地指出龙玉凤一直在做局,以色相吸引狍子,再对之下以“狠刀”!   龙玉凤咯咯一声笑,尽显妩媚,答:“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哪个男人不好色,哪个女人不风情。在座诸君都是研究玄学术数的,无论手相、面相、六爻、八字,桃花煞都是大煞。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十个男人九个桃花,还有一个去出家,何错之有?祖爷说我说得对不对啊?”说着,明眸一转,含情脉脉地望了祖爷一眼。   祖爷心下一颤,还未等祖爷说话,黄法蓉急了,忽地站起来:“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以色相蛊惑众生者,皆堕无间地狱!研易者当教化众生,远离情色,这才是正道!况且龙掌门差矣!桃花煞含义广泛,并非单指情色,桃花又有墙内桃花和墙外桃花之分,墙内桃花主漂亮、仪容俊美,亦主聪明,只有墙外桃花才是四处留情、多淫好色!龙掌门以偏概全,有失风雅啊!”   龙玉凤瞥了黄法蓉一眼,随即说:“我看你就是面含桃花,而且是墙外桃花,煞气极重,你的丈夫可要小心喽……”   此时,座下日本评委用蹩脚的中国话说:“论辩就事论事,不可搞人身攻击,龙掌门如无申辩,可下台了。”   龙玉凤和丁紫霞都是靠东三省的大汉奸起家,没什么真本事,这次参加论辩赛,都是牺牲色相换来的晋级名额。西田美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早已和几个主考官商定,让她们进入前十后把她们刷下来,既给了汉奸们面子,又不至于坏了大事。   龙玉凤长袖一挥,愤愤下台。丁紫霞暗自发笑,可她不知道,待会儿她的结局会和龙玉凤一样。 “梅花易数”的真伪   第六位上台的正是满洲“紫霞堂”丁紫霞。   丁紫霞个子很高,丹凤眼,高鼻梁,目光如炬,丹唇玉齿,典型的东北美人。她麾下的“紫霞堂”成立于九一八事变之后,是汉奸和日本人一手扶植起来的迷信团伙。   张作霖时期,东三省频频出现的“血鹄鸟惨案”就是这个团伙制造的。“血鹄鸟”专吃小孩的肠子,有些老百姓下地干活,将年幼的孩子锁在家中,回家后发现孩子没了,发动乡亲找来找去,最终在鹄鸟聚集的地方发现了孩子尸体,肚子已经被鹄鸟剖开,肠子也被吃空。“紫霞堂”的仙姑们借机大发“童子归天”论,借机解灾敛财。   祖爷对这个“紫霞堂”深恶痛绝,早就和曾敬武商议过,能不能派几个杀手把丁紫霞切了,怎奈丁紫霞行踪诡秘,守卫众多,一时难以下手。今日在此相见,祖爷一股无名之火腾腾升起。   “请各位大师指教!”丁紫霞说。   “丁大仙常说能看见天上的神仙下凡,经常作法聚仙,屡屡应验,今日众高朋聚会,丁大仙不妨聚仙一次,让我等开开眼界?丁大仙可别说今天神仙不在家!”刚刚下台的龙玉凤当头来了一炮。   丁紫霞冷冷一笑:“这有何难?其实现在九天玄女和王母娘娘就在我身边,可是凡夫俗子看不到!”   “敢问丁仙家,九天玄女和王母在你身边干什么?”   丁紫霞看了看祖爷,说:“当然是保护哀家!”   话音未落,一颗飞钉嗖的一声打出,力道极猛,快如闪电,瞬间将丁紫霞头上的发髻打开了,吓得丁紫霞香魂顿散,面色苍白。   “看来,玄女和王母不在你身边!”祖爷冷冷一笑。   几个日本护卫呼啦一声将祖爷围了起来,生怕他再打出一镖,将座下的日本大师打死。   啪——啪——啪!三声掌响,西田美子站了起来,带头为祖爷鼓掌。众人一愣,随即掌声雷动。   日本评委们手一挥,日本护卫退下了。   丁紫霞惊慌失色地走下台来。   “‘江相派’休要撒野!”台下跃起一人,众人循声而望,是满洲“顺天教”蒋天承。本来下一个上台的就是他,但他憋不住了,没等宣布,自己跳了上来。因为同为满洲帮派的丁紫霞被江淮的祖爷羞辱了。   “呵呵。”祖爷沉稳一笑,心里却说:就凭你这个表现,你今天输定了!   蒋天承上台后,直指祖爷:“祖爷有何问题,尽管问!”   众人一看这个阵势,俨然把大家发问的机会排除在外了,目光一同投向祖爷。   祖爷岿然不动,点点头,说:“‘顺天教’纵横东三省数十载,蒋师爷得邵雍‘梅花易数’和‘皇极经世’两本真传,融会贯通,将易数易理演绎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江湖中人无人不晓,晚辈也是久仰前辈大名,今日得见,蒋师爷果真道骨仙风,气宇不凡!”   蒋天承快六十岁了,祖爷故而自称晚辈。   蒋天承本来一肚子气上台,被祖爷“隆”了一下,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祖爷过谦了,‘江相派’纵横江湖几百年,‘木子莲’扎飞之法江淮地区一枝独秀,老朽风烛残年,后生可畏啊。”   “蒋师爷研习‘梅花易数’多年,感觉此法应人应事有几何?”祖爷在问他“梅花易数”的准确度。   “万法归宗,准不准不在于法,而在于人。只要研习到位,任何方术都可占天卜地。‘梅花易数’乃宋代易学大师邵公康节所创,因‘观梅占’一事而名闻天下!此法运用先天八卦数理,借内卦、外卦、互卦等卦象,将声音、方位、时间、动静、地理、天时、人物、颜色、动植物纳入卦中,世间万物皆可占卜!”   “梅花易数”自古在术数界传得神乎其神,相传为宋代预测大师邵雍所创,之所以叫“梅花易数”都源于蒋天承所说的邵雍的那次“观梅占”。   古书记载:某天,邵康节和朋友在园中观赏梅花,突然看见两只麻雀在梅枝上叽叽喳喳争吵,突然一只麻雀把另一只麻雀扑啄在地上,邵康节看到此景后,马上起卦,而后对朋友说:“明日傍晚定有一女子来园中采折梅花,园丁误以为是贼人而追逐,致使女子自树上跌落,将大腿摔断!”结果,第二天果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梅花易数”从此名扬天下!   祖爷突然话锋一转,说:“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蒋天承说。   “在下认为‘梅花易数’是伪作!”   台下一阵惊呼!伪作,就是假作,也就是说那段历史根本不存在,是后人杜撰的。   蒋天承气得胡子直抖:“《梅花易数》与《皇极经世》乃邵公平生两大绝学,祖爷竟妄言其为伪作,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祖爷有条不紊地说:“邵雍负大才,自幼博览群书,《宋史》称其‘坚苦刻厉,寒不炉,暑不扇,夜不就席者数年’,‘受《河图》《洛书》,伏羲六十四卦图像’,‘所著书曰《皇极经世》《观物内外篇》《渔樵问对》,诗曰《伊川击壤集》’。后朝人续前朝史,必然十分严谨,从不胡言妄言,所引例证、事例皆有据可查,可宋史《邵雍本传》对这么传奇的人物的著述只列了四种:《皇极经世》《观物内外篇》《渔樵问对》《伊川击壤集》。如果《梅花易数》真如蒋师爷所言,乃邵康节两大绝学之一,宋史编撰者必不敢遗漏,由此可见《梅花易数》确系后人假托之作!鄙人才疏学浅,但还不至于不懂经史,不知你我二人,究竟谁滑天下之大稽!”   蒋天承刚要辩解,祖爷马上又说:“刚才只是从经史典籍的角度考证《梅花易数》为伪作,现在我们再从内容角度看看《梅花易数》是不是伪作。《梅花易数》通篇似乎都在讲解占算方法,但却没有一条具体的纲领统筹,更没有讲具体的推演方法和模式,全篇神乎其神,最终用一首诗来代替运算方法,诗曰:一物其来有一身,一身还有一乾坤;能知万物备于我,肯把三才别立根;天向一中分造花,人于心上起经纶;仙人亦有两般话,道不虚传只在人。稍有心机的人就会发现,此诗与邵雍《击壤集》中的《观物吟》极其相似。《观物吟》云:一物从来有一身,一身还有一乾坤;能知万物备于我,肯把三才别立根;天向一中分体用,人于心上起经纶;天人焉有两般义,道不虚传只在人。各位请看,这分明就是盗用了邵雍的概念和学说,后人自立门户,哗众取宠耳!蒋师爷如再执迷不悟,恐真的要滑天下之大稽了!”   祖爷知道蒋天承奸诈狡猾,认贼作父,所以对其丝毫不留情面。不知是蒋天承年龄过高之故,还是祖爷言语太狠,蒋天承竟然憋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他的弟子赶忙大呼:“我师父有哮喘,快拿药!”   蒋天承就这样被弟子抬了下去。   这是易学史上第一次对《梅花易数》提出的质疑,祖爷这次质疑被在场的二百多人听到了,后来这种质疑带到了江湖中。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终于有学者论证,祖爷的质疑是对的。 “奇门遁甲”   第八位上台的是保定“皇极道”裴景龙。裴景龙是中华易学界的后起之秀,年方二十,十五岁时拜“直隶总督署民俗监察科”一位老学究为师,得故宫珍藏本《奇门遁甲》手抄本一份,而后日夜玩味,竟悟得其中的奥妙。   中原大战时,汪精卫联合各路军阀讨伐蒋介石,江湖中人都称:蒋中正之命休矣!裴景龙却夜观天象,以奇门之法剖析,得出“必有猛师出艮方,乾坤震兑一扫光”的预言!后来双方战事进入胶着状态时,东北张学良突然电告全国:拥护蒋介石,带了二十万东北军南下,一举奠定了中原大战的胜负格局,大战结束后,蒋介石和张学良更是结为异姓兄弟!东北方在后天八卦中正好处于艮位,这正应验了“必有猛师出艮方”的预言,裴景龙一举成名!   祖爷对这个易界后生早有耳闻,此番相见,但见裴景龙眉宇清秀、骨骼清奇、目光坚毅、气定神闲,不禁慨叹:此大才也!   祖爷一直坚信,心善则眼明,心明眼亮,则聪慧异常,反映在学术上也是登峰造极。万物都是相通的,心善之人不被世俗物欲所遮盖,一心治学,才能登峰造极。祖爷借相术考察人心,又以人心反推造诣,不禁有收他之意。   早前,祖爷与梅玄子商议,此番易学论辩中,要注意寻找良心未泯之人,也许这些背负汉奸骂名的人中,就有像你我忍辱负重之人,只待时机成熟,就会乌龙摆尾,一洗血仇!   按照祖爷的安排,梅玄子要提几个问题,试试此人的深浅,因为梅玄子也是研究《奇门遁甲》的。   梅玄子起身发问:“研究《奇门遁甲》之人都知道,奇门之法玄妙无比,可惜自古流传下来的参考资料甚少,尤其是演算之法更是少有提及,很多研习之人都是在学会起局之后,数年徘徊不前,原因就是只会排盘,不会解析,更不用说解灾了!《烟波钓叟歌》中对于解灾,只留下一句:急则从神,缓从门!不知裴先生对此有何高论?”   《奇门遁甲》最精华的内容都浓缩在一首歌诀里——《烟波钓叟歌》,这也是古往今来,无数研究奇门遁甲的人必须参悟的内容。   “急则从神,缓从门”是里面的一句话,讲的是如何透过“奇门遁甲”的盘局透露的信息进行解灾的方法,说白了就是如何选择有利的时间、空间,去做有利于我的事情。   “急则从神”,就是说在事情危急、时间紧迫的情况下,容不得你考虑这个盘局的方方面面,此时怎么办?只需按照盘局当中的六甲值符方位或者九星值符的方位来采取行动即可,或者从这个方位逃脱避难,或者从这个方位杀出重围。   “缓从门”,是说如果事情不太紧急,容得思考,那么就要综合衡量全局,看八门吉凶,然后选取方位,指导行动。   裴景龙一笑,说:“‘急则从神,缓从门’却是一句精华,但急与不急却没有一个准确的判断标准,这完全归结于个人的心态好坏。有些人临泰山崩而不惧,有些人风吹草动便杞人忧天,所以鄙人判断,急与不急,不仅考虑当时之事,更考虑卜得盘局的主客之吉凶,体用结合,方可准确判断,否则就是误解圣人之法!”   祖爷一边听,一边微笑点头。   梅玄子接着问:“都说‘奇门遁甲’来源于九天玄女所赐,不知裴先生对此有何高见?”   这在历史上确实是个问题,《奇门遁甲》向来被传得神乎其神,但究竟这本书是如何来的,没有任何能说服人的史料以佐证。   传说“奇门遁甲”起源于黄帝时代。上古时期,轩辕黄帝在涿鹿(今天的河北省涿鹿县)大战蚩尤时,双方打得难解难分,突然蚩尤用妖术布下大雾,黄帝和他的军队顿时迷失方向,困于山下。就在黄帝无计可施时,天空中一声霹雳,又挂起一道彩虹,彩虹中走出一个仙女,这个仙女就是九天玄女。她赐给黄帝一本书,黄帝依照这本书上说的方法排兵布阵,终于大破蚩尤的军队。   后来这本书传到了姜太公的手里,姜太公捧着这本书钓鱼,边读边钓,一直钓到八十岁,终于等来了周文王,从此被委以重任。最后姜太公以平生所学帮周武王摆平了殷纣王。   后来这本书又传到一个叫黄石老人的手里,这老头有一天在桥上碰到一个叫张良的人,看这孩子面相不错就有心试探他。老头把自己的鞋子故意扔到河里,说你给我捡回来,张良当时很生气,想揍这个老头,但转念一想他是个老人,何必跟他一般见识,默默地将老头的鞋子给捡了回来。结果老头得寸进尺,说小子你给我穿上,张良简直要气炸了,但心想已经给他捡回来了,再给他穿上又何妨?于是恭恭敬敬地给老头把鞋子穿上了。   老头乐了:“罢了,罢了。孩子,五天后你再来,我送给你点小礼物。”后来,黄石老人就给了张良一本书,名字叫《太公兵法》,张良当时就感动得声泪俱下,慌忙跪下磕头拜师。从此张良就用这本书和韩信、萧何这些风云人物帮刘邦去打天下了。后来张良将这本书修正后,更名为《奇门遁甲》。   再后来,据传《奇门遁甲》又到了诸葛亮的手里。于是乎,便成就了诸葛亮“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的丰功伟业。   这就是传说中的《奇门遁甲》的来龙去脉。   裴景龙点点头,说:“嗯,从黄帝战蚩尤,到太公辅佐文武称帝,到张良辅助刘邦一统江山,再到诸葛亮帮助刘备三分天下。历史上,凡是‘奇门遁甲’出现的时刻,都是天下大乱的时候,都离不开战事。‘遁甲’就是把‘甲’隐藏起来,十个天干甲为首,犹如军中大将。兵行千里,将为中心,隐甲就是护甲,不让大将中流矢之害,不让大将被他人斩首,所以种种迹象表明,奇门遁甲源于古代军事的排兵布阵!至于确切年代,暂无从可考!”   台下众人听后,暗暗点头。寥寥数语,就把这么高深的问题讲得入情入理,随即掌声雷动。祖爷也忍不住为其鼓掌。   裴景龙也在众人钦羡的目光中,缓缓走下台来。   第九位上台的是梅玄子。依照他和祖爷商定的策略,决不能让日本人察觉两人已经冰释前嫌走到一起的情况,所以他上台后,祖爷首先发问,而且火药味十足,两人针锋相对一通神侃,以瞒天过海之计,骗过了日本人的眼睛。   最后上台的是祖爷,其实祖爷已经不用上台了,胜负早已定,但祖爷此时却是众矢之的!台下那些大师恨不得把祖爷咬死,各种刁难层出不穷,祖爷稳如泰山,一一作答。   问:“术数界都认为‘铁版神数’是伪作,祖爷作何解释?”   答:“的确是伪作!但却不是假作!先师铁卜子从邵雍《皇极经世》中悟得此法,但却不敢居功,托先贤之名,传易道之法,此大家风范,何错之有?”   问:“祖爷认为八字、风水哪个更厉害?”   答:“古人云一坟二房三八字,貌似风水在先,其实风水和八字彼此联系,相辅相成,无所谓哪个厉害,只有使用之人功夫过硬之说!”   问:“双胞胎之人八字一样,难道命运就一样?祖爷怎么看?”   答:“双胞胎也不是同时从娘胎里出来,总得有先有后,越晚出来者越靠近下一个时辰,五行之气也就越贴近下一个时辰。君不见古代有双胞胎兄弟出生,老大出来时雄鸡高唱,等弟弟再出来时公鸡打鸣完毕只剩咕咕倒吸声,结果老大做了状元,老二当了乞丐,双胞胎的命运当然不尽相同!”   问:“祖爷可知八字一共有多少种?”   答:“五十二万种!”   ……   此时的祖爷已将易学思维发挥到淋漓尽致,这得益于他多年的谦虚好学,得益于黄法蓉来到“木子莲”,得益于彭相士的悉心指点!   这场声势浩大的“中华易学泰斗”论辩赛终于落下帷幕,祖爷当之无愧地问鼎冠军,也成为中华易学界的头号“汉奸”! 以身报国   新官上任三把火,祖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合各个“会道门”,兴建“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这是祖爷的第二步棋,他要掏空各“会道门”的养命钱!   各“会道门”一听就火了,每月给日本人进贡就算了,现在又要兴建什么学院,于是纷纷致函日本军部反对,但此建议却得到了日本军方和特务机构的大力支持!   最终这个学院选在舟山群岛的一块20平方公里的湿地上兴建。这是祖爷和裴景龙一同推荐的风水宝地。   那块湿地,风景优美,一望无垠的表面被厚厚的草甸覆盖,中间四条小河穿过,绵延蜿蜒,水脉交合处,形成块块滩涂,成群的水禽、野鸟飞来飞去。平日里这块湿地80%的地方都裸露在外,一旦涨潮,可缩减到60%。   日本人支持祖爷的决定,其实心里有自己的算盘,这个“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表面上是日中友好的学术交流场所,实际就是日本操纵中国“会道门”的核心特务机构。   1931年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陆续占领东三省,随即又将魔爪伸向具有华东门户之称的舟山群岛。1932年“一·二八”事变后,更是派出大量军舰在舟山群岛周围进行登陆和军事演习。淞沪一战,日本人立足上海,更将其作为重要的侵华基地。   将操纵中国“会道门”的核心机构设在舟山,也是日本人深思熟虑的结果,在此设立特务机构,纵可串联东北、山东、安徽、福建,横可直抵河南、两湖、山西,退可绕道海上,直返日本大本营,整个中国的“会道门”命脉都系于日本人一手!为了实现全面侵华,日本人真是做足了功课!   随即,日本人召集劳力,“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在舟山群岛破土动工。   时光飞逝,寒暑易节,秋去冬来。   1935年11月1日,国民党四届六中全会召开,大会上发生了一件震惊中外的大事:国民党元老汪精卫在会场遇刺。行刺者是晨光通讯社的记者、爱国志士孙凤鸣,汪精卫连中三枪,其中第六与第七胸骨间的第二枪是致命伤,虽没有当场毙命,但已岌岌可危,后经抢救生还,1944年还是枪伤复发,死于日本名古屋。   这次暗杀活动的策划人就是王亚樵。本来这次行刺的首要目标是蒋介石,谁料活动当天蒋介石见会场内秩序太过混乱,迟迟不愿下楼,结果孙凤鸣就将枪口对准了汪精卫。   消息见诸报端,轰动全国。祖爷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不禁想起不久前王亚樵的亲笔信,“……兄自不量力,欲再行大事于南京,斩三奸之首誓雪国耻,彰公义之身昭然于华夏!”这位九爷真是胆子够大,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但此事一出,九爷处境必然更加危险,国民党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九爷做掉,想到这里祖爷浑身冒冷汗。九爷一旦不测,江湖中再也没有人为自己撑腰了。   其实,祖爷自从加入日本宫教组织之后,就几乎不跟王亚樵联系了,偶尔通过曾敬武发出消息也是极为谨慎,他怕日本人顺藤摸瓜,报王亚樵刺杀白川义则之仇。但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试探,发现日本人似乎并不急于动手,直到汪精卫被刺杀之事发生后,西田美子才道出真相:王亚樵的行踪我们早已查到,但直接动手行刺王亚樵,不如等他杀了蒋介石,国民党必然疯狂反扑,我们只管坐山观虎斗,关键时候补上一枪即可!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道理祖爷不会不懂吧?谁料蒋介石命大,竟躲过了一劫。”西田美子说,“好戏就要开始了,祖爷不要忘了自己的使命!”   随即,11月24日,在日本人的操纵下,华北大汉奸殷汝耕发动“冀东事变”,在通县发表脱离南京国民政府的宣言;25日,又成立“冀东防共自治委员会”,宣布冀东十二个县脱离国民政府管制。   冀东十二县独立的过程中,北平的“天圣道”分舵的造势功不可没,他们一直宣扬“乾坤有大难,末世已当头,福从东方来,满心救众生”的口号,慢慢渗透“中日友好”的理念,又靠日本宫教所提供的扎飞技术,装神弄鬼,哄骗老百姓,十二县独立后,老百姓还真以为好日子到来了呢。   与此同时,日本特务头子又奔波于保定、太原、济南等地,企图利用冀察平津地区的宋哲元、山西的阎锡山、山东的韩复榘、河北的商震等来实现“华北五省自治”!   一片喧嚣中,中国度过了危急存亡的1935年。   大年夜,祖爷再次陷入深深的沉思。   日本方面不停地催促让各“会道门”大造声势,宣扬“日中友好”、“同宗同族”的理念,并在华北、胶东、江淮屡屡制造仙人大局,将老百姓唬得一愣一愣的。各“会道门”头头认贼作父,完全丧失了中国人的底线,祖爷感到事情越来越紧迫了!   祖爷开始不停地催促“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的工程进度。   “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是一个建筑群,是按照诸葛亮“八阵图”的布局来建的。   整个建筑群坐南向北,共九座小楼,其中主厅一座,位于中间,前后左右各有一副厅,四角再各配一辅厅,这个结构正好是八卦九宫图。坎位上再移植二十四棵大树,象征游骑二十四阵。四条小河在建筑群中穿梭而过,乃风水流转之态,将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八门之气带出。厅与厅之间以全封闭的走廊连接,相连处以石门遮挡,进入建筑群的人必须从生门而入,顺八卦之气而转,最后从休门而出,方可平安出来,否则一旦错入死门,触动石门机关,石门会自动封闭,进入者必困死其中。这里面有个诀窍,当迷路时,万万不可待在室内,只需走出来,顺河流的方向行走,顺气而下,则可重新找到生门,而后从休门逃命。   此设计完全出自裴景龙与祖爷之手,并得到了日方的大加赞赏。日本人料到“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落成后,日本军方特务和宫教所巫师汇聚于此,势必引来中国杀手前来行刺,万一引来一群敢死之人,日本术数人才会不会被一锅端?   听了祖爷和裴景龙对八阵图解释后,日本军方这才释怀,但也不敢轻敌,日本战舰昼夜在舟山群岛间巡游,以防不测。   在祖爷的一再催促并亲自监工下,1936年5月6日“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胜利竣工。日本特务头子儿玉誉士夫亲自到场剪彩,日中术数高手悉数到场庆贺。鉴于祖爷和裴景龙的卓越功勋,日方专门在南厅为两位大师准备了两室,供二人长期居住、钻研术数,更好地为皇军服务。   此时的“木子莲”里正吵得沸沸扬扬,纸里包不住火,祖爷成为“中华易学泰斗”的事最终还是被兄弟们全知道了。   小脚们议论纷纷本不必说,坝头们也开始产生分歧,三坝头、五坝头坚决拥护,大坝头、二坝头坚决反对,四坝头张自沾也在张望。这个一身正气的祖爷,这个“木子莲”的十四代掌门人,这个疾恶如仇的江淮大师,怎么就成了汉奸?   夜里,张自沾拼命问黄法蓉:“这几个月你和祖爷到底在做些什么?我父亲是被日本人杀死的,我大哥也是被日本人杀死的,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黄法蓉冷静地说:“我们要相信祖爷!”   张自沾怒了:“我让你告诉我!”   黄法蓉镇定地说:“堂口的规矩你懂的,该知道的事情,祖爷自会通告,不该知道的,谁也不敢多言!”   张自沾一愣:“我们还是不是夫妻?”   黄法蓉一笑:“怎么不是?”   张自沾暴躁地大喊:“你给我滚!滚!”   黄法蓉看了看他,默默地,不再吭声。   8月15日夜,祖爷突然召集坝头们开会。   奇怪的是,这次开会祖爷并没有在堂口开,而是带领大家来到了供奉着“江相派”列祖列宗的祠堂。   祖爷点上三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里,而后并不说话,只是默默仰望列祖列宗的牌位和画像。   屋子里很静,坝头们也抬起头,细细端详着宗谱:   一世祖:方照舆、许氏、曾氏   二世祖:唐咏荷、方大忠、林开世、尉迟霖   三世祖:萧文远、周云开、江阿采、赵四娘   ……   看着看着,祖爷的眼睛湿润了,坝头们的眼睛湿润了,列祖列祖的画像在灯烛间悉数掩映,那曾经风起云涌的故事仿佛就在眼前,反清复明、刺杀雍正、劫富济贫、替天行道、走南闯北、平定江湖,一幅幅慷慨壮烈的画卷穿梭在思绪的长廊间,斗转星移,沧桑巨变,“江相派”走过了近三百年的历史,而今……   突然,祖爷一撩长衫,跪倒在地,众坝头也随即跪下。   “此夕会盟天下合!”祖爷大声念到。   “此夕会盟天下合!”众坝头不由自主地跟着念。   “四海招徕尽姓洪!”祖爷高声大喝。   “四海招徕尽姓洪!”   “金针取血同立誓!”   “金针取血同立誓!”   “兄弟齐心要同合!”   “兄弟齐心要同合!”   洪亮的声音伴着激情在夜空中激荡,义胆豪情尽显无余!   而后,祖爷起身回转,面对各位坝头,道:“兄弟们!‘江相派’以身报国的时候到了!”   坝头们都睁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祖爷。祖爷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坝头们知道祖爷要说真话了。   “我从凡间来做相,凡间一切皆过往。雷打火烧不走风,生生死死相门中!生是‘江相派’的人,死是‘江相派’的鬼!明日戌时三刻,我将与日本鬼子同归于尽!愿意跟我去者同去,不愿意去者,留在此处,待明日大事落定,你们自分了财产各奔东西!”   “来人!”祖爷一声高喝。   门外进来六个身强力壮的阿宝,光着上身,都举着明晃晃的大刀。祖爷说:“不是信不过兄弟们,但这次事关重大,行事前,不可走漏半点风声!不愿去的兄弟在明日戌时三刻前,不得离开半步!”   坝头们相互看了看,还是不太明白。二坝头忍不住了,终于问了一句:“祖爷,我们都被蒙在鼓里,请祖爷明示,我们誓死追随祖爷!”   祖爷点点头,将行事计划一一道出。   坝头们这才知道祖爷的用心良苦。为了等待这一刻,祖爷甘愿忍辱负重;为了这一刻,祖爷甘愿欺骗兄弟;为了这一刻,甘愿背负“易学界第一汉奸”的骂名!   坝头们听完,热血沸腾,这才是那个值得让人追随一生的祖爷!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三坝头大喊。   “祖爷,我们誓死追随你!”坝头们齐声说。   祖爷看着兄弟们,眼睛湿润了,喝一声:“上酒!”   几个小脚抬上来一坛上好的女儿红,一口气倒了七八碗。   祖爷取出金针,将自己的中指捅破,鲜血涌出,滴入碗中。坝头们各自取针,刺破手指,将鲜血滴入碗中。   祖爷举起酒碗,面对祖先牌位,大声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坝头们流着热泪跟着念:“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说完,大家一扬脖,将酒吞下,而后把碗高高举起摔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大决战   8月16日,钱塘江大潮。   此次大潮是钱塘江十年来最大的一次潮汐。祖爷就是在等这样一个机会。报纸早就登出观潮的信息,就连冯玉祥将军也会在潮汐当天亲自到盐官观潮。   先前,祖爷怕潮汐时间有误,又让裴景龙以奇门之法起局预测,裴景龙分析后告诉祖爷:“祖爷放心吧,戌时三刻,潮汐会波及整个舟山群岛,届时浪高七尺,大事可成!”   祖爷深深地点了点头,而后望着裴景龙说:“裴贤弟,我们就此别过吧,他日战争结束,中华和平,易学发扬光大就靠贤弟了!”   裴景龙钦佩地看着祖爷,深情地说:“祖爷,你我虽不同龄,但相交莫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此番大战,必九死一生,我不能走,我和祖爷一同登岛!那些奇门机关是我一手设计的,关键时刻,也许,我能帮上祖爷一把!”   祖爷望了望面前这个年轻人,点点头,而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对莫逆兄弟紧紧相拥,肝胆相照。   祖爷没有看走眼,裴景龙的确良心未泯,当日易学论辩会结束后,祖爷与梅玄子密会裴景龙,问及为何归顺日本人时,裴景龙才将实情道破,原来日本人挟持了裴景龙的母亲,扬言如果不与皇军合作,杀无赦。裴景龙是出了名的大孝子,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于是只好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祖爷听后,暗暗盘算,结果没出一周,即通过北派“雪萌草”掌门人钱跃霖疏通直隶地区的人脉关系,花重金买通了几个汉奸,将裴景龙的老母保了出来。   事后,裴景龙感激涕零,祖爷见时机成熟了,便将实情道出,裴景龙听后热血沸腾,并要求:誓死追随祖爷!祖爷却拒绝了:“‘江相派’不适合你,你是真正学易之人,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搞学问,他日必成大器!”裴景龙含泪点头:“祖爷大恩大德,我当如何回报?”   祖爷拍拍他的肩膀,低声细语……   16日中午,祖爷、坝头们、黄法蓉、梅玄子、裴景龙以及被日本人控制的二百多号会道门头头都悉数登岛,观看近十年来最大的潮汐。   午餐时,西田美子特意和祖爷坐到了一桌。   “祖爷劳苦功高,我敬祖爷一杯。”西田美子眼神中充满着爱慕。   祖爷微微一笑,说:“全仗西田小姐栽培。”   西田美子莞尔一笑,说:“月为阴,日为阳,阴阳所吸,则有潮汐。我闻潮汐时刻,是男女之间最易动情的时刻,不知祖爷可有耳闻?”   祖爷依旧微笑不说话。   “今夜潮汐过后,祖爷不妨在此歇息。”说罢,又将手搭在了祖爷的手上。   这次祖爷没有躲,反而是将另一只手搭在了西田美子的手上,紧紧握住:“中国的月亮和日本的果真不一样,还是北海道的月亮美。”   西田美子一愣。   傍晚7点过后,日头近西山,潮水渐渐涌上来。   众人都聚集在中厅的二楼楼顶,观看徐徐而来的潮水。不一会儿,浪潮临近,潮汐形成汹涌的浪涛,犹如万马奔腾,撞击在暗礁和沙床上腾起十几米的巨浪!越过阻挡物后,万里海浪形成一条白色的曲线,滔天浊浪排空而来,翻江倒海势不可当!九厅之外的防护堤被海浪高高越过,众人一片欢呼!   此时月亮出来了,落日留影,素月东出,日月同辉!海浪在翻滚,人群在沸腾!   突然,西田美子眉头一阵紧锁,她发现海浪中夹杂着一些游动的东西,慌忙对身边的卫士耳语了几句,那个卫士随即返回屋里,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军用望远镜。   西田美子接过望远镜一看,大喊一声:“不好!”   原来水里夹杂着好多条蛇,随着巨浪的翻滚,都涌进了“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   “哪来的这么多蛇?”西田美子仔细一看,这些蛇花纹奇特,都是剧毒无比,慌忙大喊:“关闭石门!快关闭石门!水里有蛇!”   士兵们纷纷下楼,但为时已晚,成千上万条蛇早已进入建筑物中,人们只顾着观看海浪,根本没发现毒蛇已随着海水的拍打进入建筑群。   楼梯口,一个士兵举起枪,对着蛇群刚要射击,一条毒蛇吐着芯子,嗖的一声蹿上那士兵的额头,张嘴就咬,士兵们大乱,纷纷鸣枪示警!   枪声一响,人群顿时愣了,大家俯身看时,不禁倒吸冷气,无数的毒蛇仿佛受了诅咒,飞一般地穿梭在树木墙草之间,进而忽地跃起,纷纷腾上楼顶,人群哗的一声散开了,四散奔逃!   刘瞎子只有一只眼,模模糊糊地随着人群跑,突然眼前一条黑影穿过,他张嘴刚要喊,毒蛇噌地蹿入他的口中,死死咬住他的舌头!刘瞎子疼痛难忍,想喊却喊不出来,双手死死地抓着蛇肚子,不让蛇进入腹内,蓦地,身子一晃,从楼上跌下,掉入万蛇之中!   郑半仙慌乱中躲进一个衣柜,紧紧关闭柜门,大声喘气,忽觉头顶有咝咝声。“不好!”郑半仙暗叫。衣柜中早已进来一条毒蛇,就在郑半仙抬头观望之际,那毒蛇咝的一声,牙腺射出一串毒液,全都喷到郑半仙的眼球上。“啊!”郑半仙一声惨叫,身子一斜,不由自主地将柜门撞开,几百条蛇瞬间把他淹没了。   龙玉凤和丁紫霞跑到正厅下楼拐角处,被一群毒蛇堵在楼梯口,几个士兵正拿着枪和火焰喷射器进行阻击。   火焰喷射器喷出的高强度烈火将毒蛇烧得嗞嗞作响,无数的毒蛇翻动着、扭曲着,一堆堆从楼梯间滑落。   但毒蛇前仆后继,蜂拥而至,势不可当。   龙玉凤和丁紫霞急得团团转,丁紫霞更是吓得哇哇大叫。   龙玉凤使劲拽了拽她,用浓重的天津话大喝:“介(这)是干吗呀!你妈别叫了!叫得老娘心乱!你不是有王母护身吗!王母呢!”   丁紫霞恶狠狠地看了龙玉凤一眼:“骚货,闭嘴!”   两人正互骂间,咯吱的一声,两人不知是什么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什么声音?”   “啊!”丁紫霞又是一声惨叫,原来是士兵的骨头被绞断的声音。不知何时,蹿上来一条巨蟒,巨蟒颇有灵性,身形矫捷,三晃两晃,就躲过了火焰的喷射腾地跃起,将那拿火焰喷射器的士兵死死缠住,蛇身紧缩,士兵的骨头尽碎,颈椎折断,脑袋立马耷拉下来。   另外两个士兵,慌忙拿枪对着巨蟒射击,巨蟒尾部中了一枪,忽地甩开那个死兵,刺溜一声顺着扶梯爬到高处,还未等那两个士兵反应过来,猛地腾空跃下,瞬间缠绕,将两个士兵捆在了一起,巨蟒猛地一挺,咔咔几声,两人骨架俱断,便像纸人一样倒下了。   随即巨蟒扑向了龙玉凤和丁紫霞……   此时的祖爷,正紧紧尾随着西田美子,他要亲眼看着这个狠毒的特务头子死!   西田美子拎着手枪,在士兵的护卫下来到楼下。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海水倒灌,群蛇乱舞,几个士兵抬着火焰喷射器开道,这种依照八阵图设计的建筑本就方向错乱,形似迷宫,黑暗中更是辨不清方向,西田美子紧张地说:“快找生门!从生门而入,才能从休门而出!”   说是容易,但真正找起来却很难,西田美子此时也顾不得机密了,大喊:“顺着河流的方向跑,就能找到生门!”   祖爷听后,仰天长叹。一年多的精心布局,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祖爷费尽心思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忍辱负重甘愿当“汉奸”,又处心积虑地拿到“中华易学泰斗”的称号,随后又借修建“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的名头将各“会道门”的财政抽空,最终和裴景龙设下这精妙无比的八阵之局!   九宫八阵,四条龙脉(河流)穿梭其中,从生门到死门,皆有章可循。祖爷就等这十年来最大的潮汐,大潮涌入,可造成河流逆转,河流一逆,机关倒拨,龙脉崩阻,五行之气瞬间变化,九宫之气也随之突变,生门变死门,死门变生门,建筑物没变,但吉凶格局已迥然不同,这就是八阵图的神奇之处!   祖爷随西田美子一干人一同顺着河流奔跑,大约一刻钟,终于看到一个石门,上写“生门”二字。   西田美子微微一笑:“天助我也!”   随即几个人都钻了进去。   转了几个弯,一道石门挡在面前,西田美子说:“这石门是单向的,只有从生门而入才能推开。”说着,将手枪入袋,伸手推门。   石门没有动静,西田美子又推了推,还是没动静,几个士兵也过来帮忙。   此时,祖爷悄悄绕到西田美子的背后,瞬间抽出西田美子的佩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砰!砰!连发三枪,将三个士兵击毙。随即,祖爷将枪口对准西田美子。   西田美子一愣,毕竟是修炼多年的老特务,随即明白了一切,她平静地说:“原来是你耍的阴谋?”   祖爷点点头:“你杀了那么多中国人,新仇旧恨,也该报了。”   西田美子用手抿了抿被海水打湿的鬓角,苦笑道:“看来祖爷一直在骗我……”   “是你一直在欺骗中国人。”   “枉我对祖爷一往情深……”西田美子伤感地说。   “呵呵。”祖爷一声笑,“儿女情长是小,国家生死为大。西田小姐不也是为了日本才来到中国?”   西田美子潸然泪下,良久,说:“我的父亲是个渔民,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躺在沙滩上看月亮,看那又大又美的月亮。如今我参了军,做了特务,特务的身体不属于自己,属于大日本帝国天皇,我回不了头了。好想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地躺在沙滩上,看那又大又圆的月亮……”   “为什么非要有战争,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祖爷黯然。   “弱肉强食,这是人间定律。即便日本不侵犯中国,别的国家也会……可惜在中国像王亚樵和祖爷这样的人太少了……”说到这儿,西田美子深情地望了祖爷一眼,“祖爷,我问你一件事,请如实回答。”   祖爷点点头。   “你可曾对我有丝毫的动心?”   祖爷看了看西田美子,坚定地点点头。   “那你抱我一下吧。”   西田美子款动身形,慢慢靠了过来,张开双臂的一瞬间,突然左手一晃,挡在了祖爷的右臂上,身形一转,使了个擒拿之法,欲夺下祖爷手中之枪。   祖爷右臂被控,旋即一推,将手枪换至左手,扣动扳机,砰的一声,西田美子倒在了祖爷的怀中。   最后一口气,西田美子是对着祖爷呼出的,她微笑着,躺在祖爷的怀里,气息虚弱地说:“如果……没有战争,我愿意……和祖爷一同看月亮。”说完,永远闭上了眼睛,嘴角却依然含着笑。   此时,一声尖细的炮弹呼啸声划破夜空,紧接着轰的一声,地动山摇,廊道里的横梁被震塌,祖爷脱下自己的长衫,裹在西田美子的尸体上,而后快步往外跑。又是一声巨响,墙壁的土屑纷纷震落,冲出走廊的一刹那,祖爷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西田美子的尸体在尘烟滚滚中渐渐掩埋,祖爷不忍再看,头也不回地冲了出来。   外面,弹火纷飞,火光冲天。在舟山群岛附近巡逻的日本军舰接到了岛上特务发出的求救信号,无数发炮弹从海上射来,划过夜空,轰然炸响,泥土纷飞,毒蛇和人群一同被炸烂,气势恢宏的“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在战火纷飞中轰然倒塌…… 《我是个大师2:江湖十大骗局》 作者:易之 书香门第【延至壹生】整理 第一章 凶宅的判断之法   何谓凶宅   古往今来,搞算命的都没好下场,喜欢找人算命的人也没好下场,因为他们把人的命算来算去,等同儿戏,且不说算得准与不准,单是游离在罪恶边缘的贪心与利益就足以使双方迷失自我。一个想挣钱,一个想消灾,双方都忘了做人的根本在于自己,一切吉凶祸福都是人心所造,不问自身问鬼神,不修自我修香火,那些蝇营狗苟的你问我答,那些利益熏心的吹捧奉承,无不透露着人性的贪婪与脆弱,他们绞尽脑汁,他们穷极猥琐,他们依附在命运的链条上无比可怜。   祖爷死后,尤其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陆陆续续有人登门造访,他们打听到我以前是搞算命的,想要问卜。说实话,对这些人,根本不需用什么“英耀”之法,单是我掌握的真正的周易知识就能让他们满意而归,但我却没那么做,我只劝他们向善。一些人听了,一些人根本听不进去。俗话说佛度有缘人,他不听,谁也没办法。   后来,我干脆闭门谢客。我老了,只想平平淡淡地走完这一生。   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尘封罪恶,谢幕江湖,将那过去的恩恩怨怨藏于心底,不想对人说,不愿对人说。那一切关于我和“江相派”的是是非非终将随我进入棺材,而后归于宁静化作一抔黄土。可你无法想象在历史的进程中人与人的缘遇是如何稀奇古怪,就像蝴蝶翅膀的扇动可以引起虚空法界的巨大颤动。“江相派”的恩怨牵一发而动全身,身弱体衰、风烛残年的我不得不再次面对那难以回望的过去,那依稀模糊的江湖。   当1998年突然出现在街头的四个算命先生告诉我祖爷还没死时,我心潮澎湃了。随后出现的那位40来岁的女人更是让我目瞪口呆,她告诉我她是黄法蓉的女儿。“鬼妹”的女儿?“江相派”的后裔?四嫂黄法蓉果真没死?而且还有了女儿?那一刻我觉得天旋地转,头脑完全混乱了,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几十年来各种纠纠缠缠、离奇古怪的梦我做得太多了。   妻子紧紧攥着我的手,试图平复我的情绪,我看了看真真切切的妻子,又用牙咬了咬嘴唇,这才敢承认眼前的一切都是事实。   黄法蓉的女儿和四个算命先生带来了祖爷不死的消息,而且他们在江淮地带大张旗鼓地造谣生事就是为了牵出尘封几十年的谜团,他们要把祖爷逼出来。   我满心迷茫,而后一阵凄凉:祖爷啊祖爷,你到底是生是死?你可知我这几十年是如何熬过来的?生死幻灭,不尽纠葛,缘与法,对与错,仁义的袈裟,罪恶的衣钵,我的一切都在你死我活间穿梭徘徊。你的心思裹藏着无尽的未知,而我想只活个明明白白,你活着是谜,死了是债!   我试图追寻祖爷的不死历程,因为这将是我余生的魂牵梦萦,我也试图对比我所知道的祖爷的从前——那些出自二坝头口中的事情,眼前这位女子就是最好的印证,我们一同感受着祖爷的曾经——祖爷的恶、祖爷的善、祖爷数不尽的江湖足迹……   民国二十五年(公元1936年),8月16日黄昏,舟山群岛。   祖爷冲出走廊,外面火光冲天,被炮弹引燃的汽油桶和弹药箱四下迸射。   几百号人嗷嗷地叫着、奔着,炮弹不停地袭来,人被炸得支离破碎,各种器官纷纷散落。   祖爷定了定神,发现裴景龙不见了!登岛前两人商量的是裴景龙跟着祖爷跑,“八阵图”里的机关都出自裴景龙之手,关键时刻他可以助祖爷一臂之力,可慌乱中祖爷只顾死死盯着西田美子,根本顾不上他。   祖爷瞪着猩红的眼睛扫视着在黑暗与火光交织中的人群。   “祖爷!”黄法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法蓉!兄弟们呢?”祖爷关切地问。   “不知道,都跑散了!”黄法蓉抿了抿额头的湿发,“祖爷,我们快走吧!日军马上就要到了!”   祖爷只好点头应允,登岛前的秘密堂会约定:一旦开战,大家各跑各的,更不要保护大师爸,那样容易被日本人一锅端,所有人逆着河流流向跑到尽头,自会有船接应。   祖爷和黄法蓉加快步伐往约定的地点跑去,跑着跑着忽然看到前面有一个人也在撒丫子飞奔。   “老二!”祖爷喊了一嗓子。   二坝头回头一望:“哈哈,祖爷!”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三人一同飞奔,到了约定地点放眼一望,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两艘接应的渔船已被炮弹炸烂,水里缓缓漂浮着几具尸体。祖爷不顾一切地跳进水里,拨水而寻,生怕水里躺着的是自己的兄弟。   忽然,祖爷在漂浮的死尸中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不顾黄法蓉的拉扯,径直拨水冲过去:“梅师爷!梅师爷!”祖爷扑倒在水中。梅玄子消瘦的尸体漂浮在浑浊的海水里,激荡的波浪不停地冲刷着他脸上的尘泥,这个曾在黄浦江畔超度万千亡灵的大师此刻显得那么弱小和可怜。祖爷抱起梅玄子的尸体,仰天纵泪。   “祖爷,祖爷!”一个声音从黢黑的水面传来,曾敬武带着几个“精武会”的兄弟划船奔来。   “祖爷快上船,快!”曾敬武大喊。   祖爷奋力将梅玄子的尸体推到船上,随后和二坝头、黄法蓉爬上船。   “快划!”曾敬武吩咐。几个小弟奋力划桨,小船迅速消失在海面深处。   “祖爷受惊了。走在前面的两艘船都被炮弹炸烂了,我们这艘停在远处不敢靠近,等日军的炮火不密集了,才敢过来……”曾敬武说。   祖爷没说话,他似乎还没从刚才炮火纷飞的生离死别中缓过神儿来,苍茫的大海,漆黑一片,他看不到尽头,更看不到希望。   天近三更,海风徐来,轰轰炮声渐行渐远,清凉的海风吹打在脸上,祖爷仿佛又找回了自己。又划了几个时辰,祖爷一行在绍兴靠了岸。趁天还未亮,众人快步赶到曾敬武藏匿的据点。   一进门,一个年轻俊朗的小伙子就迎了出来:“祖爷,您没事吧?”——是小六子。   祖爷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没事。”   小六子自去年在王亚樵处归顺了祖爷后,寸步不离祖爷,但这次做局登岛与日本特务决战,祖爷没让他参加,尽管他百般央求,祖爷始终认为他是九爷的人,如果刚来堂口就送了命,对九爷没法交代。所以在开战前,让他暂居曾敬武处。   祖爷仔细端详这个阴森宅子:“曾老弟,怎么选了个凶宅啊?”   曾敬武一愣,随即笑了:“祖爷怎么知道这是个凶宅?”   祖爷微微一笑:“前椿后槐倒寿,西厢比东厢高出一个屋檐,谓之鬼探头。这种宅子易出大凶之事!”   祖爷这套推断展现了一代江相宗师的高深造诣。按照古人的习惯,宅子前面要种槐树,后面要种椿树,槐者,木鬼也,宅前镇守;椿者,增寿也,退而为胄,所以要前槐后椿,如果弄反了,则必然破财倒寿。另外,古人的四合院东西两房要对称,不能高低不同、长宽相错,如果一个厢房比另一个厢房高出一截,大晚上看起来就像漆黑中一个厉鬼抬起了脑袋,这叫鬼探头,大不吉!“江相派”虽出身草莽,但绝不是酒囊饭袋,尤其是历届大师爸,肚子里都有真货的。祖爷这套理论,取自各派风水理论的共性精华。   中国风水流派多如牛毛,仅玄空飞星一派就可以分出上百个小门派,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这就造成一个重大的问题:同一个宅子,张大师说是旺宅,李大师却说是凶宅;杨公派说是“凶煞加临”、刑妻克子,三合派却说是“吉星高照”、多子多福;每个门派都标榜自己是真理,别人都是扯淡,此时,作为普通老百姓,更是难辨真伪,莫衷一是。   祖爷自执掌堂口以来,闲暇之余喜欢研读风水方面的书籍,也经常被这些相互矛盾的说法弄得一头雾水。后来祖爷想出一个聪明的办法,就是“择其共性而用之”,说白了就是尽管各种理论千变万化,各种学说相互冲突,但各家学说总有一些相同的地方,而祖爷取的就是它们的交集。   无论是“形势派”风水,还是“理气派”风水,或是“命理派”风水,关于吉凶的判断都有一个共性的法则,这也是中国风水界所有流派都遵循的原则。 一、宅子前高后低,为凶。何为前,何为后?“前”就是大门或正厅所对的方向,中国版图总体位于赤道以北,人们自古以来就是向阳而居,谓之坐北向南,所以“前”一般指南方,“后”一般指北方。 二、东南高、西北低,为凶。古代传说共工撞断昆仑山,导致“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之状,所以西北高、东南低,是自然的法则,所以如果反过来,东南高、西北低,那就是逆天而行,会出大凶,故而谓之凶宅。 三、建筑物右高左低,为凶。前两条讲的是地势,这一条讲的是地面上的建筑。此原理来源于风水学上的一句断语:“左青龙,右白虎,宁让青龙高万丈,不让白虎出一头。”意思是说一个建筑群或者相互毗邻的宅子,右边的建筑不能比本宅高,高一点也不行,而左边的可以任意拔高。现在人看地图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古人却是以北为本,背靠北方,以此为起点,反映在八卦图上就是北方为后,五行属水,玄武主宰;南方为前,五行属火,朱雀主宰;东方为左,五行属木,青龙主宰;西方为右,五行属金,白虎主宰。这才有“左青龙,右白虎,宁让青龙高万丈,不让白虎出一头”的说法。   “青龙白虎”出自古代风水学中的“六兽”学说,所谓:“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勾陈在中间,螣蛇化为龙。”算命先生或者风水先生在勘察风水时,往往会嘟囔出这几句,但真懂的没几个,尤其是新中国成立后,国学日渐没落,很多连三脚猫功夫都没有的“大师”经常开办讲座甚至出书,大侃风水,实际上连古语中最基本的“前、后、左、右”所代表的方位都搞不懂。 四、宅子前山后水,为凶。古人建房讲究“依山傍水”,山要在后面,要有依靠,水要在前面,代表聚财。如果反了,就是无依无靠,破财生灾。   除了这些宏观上的风水宜忌外,祖爷还根据古人的思路归纳了寝室内的吉凶判断法则。 一、内寝宜静不宜动。寝室为睡觉之地,人之入睡,魂魄安歇,如果寝室里有动静,则魂魄不安,六神无主,进而噩梦频繁,睡眠极差,古人云:魂安则无梦矣。故而,寝室宜静不宜动。 二、床头不宜置铜镜。《说文解字》:镜者,景也。镜子在古代是招神驱鬼的法器,李时珍说过:“古镜如古剑,若有神明,故能避邪魅忤恶。”古人还认为镜子可以使人产生梦魇,曹雪芹笔下的《红楼梦》也多次提到镜子通灵。所以,古人很忌讳将镜子安置在床头,认为镜子“白天照人,夜晚照鬼”。晚上起身如厕,会在镜子中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所以古人从不将镜子置于床头,尤其是家中有亲人去世时,更是将家中所有镜子统统用丧纸糊起来。这个传统一直保留至今。 三、内寝不宜置刀戈。古代除了习武之人,一般人很少将兵刃放置卧室,更不宜将刀枪放置在床下,所谓“枕戈待旦”,是一种随时准备拼命的状态,杀气太重,易招灾祸。 四、内寝不宜供奉神佛像龛。神明是供奉的,供奉的场所要干净、幽静。内寝是睡觉的地方,暂不说夫妻行房事时之激烈嘈杂,单是轮回之臭气就足以治大不敬之罪了。   曾敬武听后哈哈大笑:“祖爷所言极是,此宅乃绍兴‘荐头行’老板丁五贵的老宅,丁先生年前因劳资纠纷被一群亡命徒砍死在这里,一同被砍死的还有他的妻子和两个儿子。”   祖爷听后点点头:“所以曾教头才投身在此,这种宅子官不管、民不问,常人都躲着走……”   黄法蓉咳嗽了一声,低声说:“此处人迹罕至,虽是个藏身的好地方,但毕竟是凶宅,我们在这里住久了恐怕……”   曾敬武微笑摇头:“黄姑娘多虑了,你们算命卜卦的信这些东西,我和九爷可不信,我们只信自己手里的枪,信手下的兄弟。祖爷一行在此暂歇几日,待风声过后,祖爷可去投靠九爷!”   祖爷也笑了:“曾教头说得对,人的命运把握在自己手里。曾教头此番协助做局大破日本特务基地,又冒死相救,真是万分感谢。待我明日葬了梅师爷,也该离开了。”   曾敬武收敛了笑容,走近祖爷,在祖爷耳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祖爷摇摇头:“多谢曾教头,九爷待我恩重如山,如今我已躲过生死大劫,就不去打扰九爷了。我‘江相派’走到今天,已逾三百年,斩不尽、杀不绝,我们落地就能生根,明日我自会带着兄弟们寻找出路,曾教头不必挂念。”   曾敬武张张嘴还想说什么,祖爷摇摇头、摆摆手,去意已决。   第二日早起,祖爷几个人在山脚下悄悄把梅玄子葬了。祖爷本想给他立个牌位,上书“义弟梅玄子之灵位”云云,但考虑到安全问题,还是作罢。   但祖爷却精心为梅玄子挑选了一个风水旺地,希望他后世子孙能够兴旺。江相大师突然迷信起来,这让在场的人颇为不解。不知道祖爷是真的由于多年来拜谒高人参悟了风水术,还是因为命途的多舛让他无处寄托哀思。总之,他挑选得很仔细,看了龙脉、风向、砂石,甚至抓起泥土闻了闻泥土的气味。   午时许,祖爷在曾敬武耳边密语几句,而后施礼告别。黄法蓉、二坝头、小六子随着祖爷慢慢消失在绍兴的街道深处……   中国第一暗杀王之死   月黑风高夜,枯叶遍地吹。   油灯下,祖爷拿起一本《死魂灵百图》认真揣摩。这是鲁迅先生整理并亲自作序的图书。祖爷之所以喜欢《死魂灵百图》,是因为这本书的主角也是一个骗子,这个骗子聪明无比、投机钻营,能够打通上至省长下至平民的各种关键人物。   正阅读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祖爷迅速吹灭油灯,伸手摸出几根铁钉,躲藏在门后。   “祖爷,是我。”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祖爷一听是二坝头,长吁一口气,把门打开。   “祖爷,你看谁来了!”二坝头兴奋地说。   “祖爷!”二坝头身后的一个黑影推开二坝头,扑通跪倒在地,连哭带说,“我可找到你了!”   祖爷听出来了,是大坝头,伸手将他搀起,两人紧紧相拥,祖爷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一句话也说不出。   祖爷真的变脆弱了,在那段兄弟失散、前途无望的日子里,他每天都为兄弟们祈祷,夜里他经常做噩梦,不停地惊醒,又沉沉睡去。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让黄法蓉去附近的寺庙里请了一尊观音像,日日供奉,以寄哀思。   黄法蓉和二坝头明白,这是祖爷生平最大的低谷,祖爷也是人,是人就会害怕,就有恐惧。英雄如同一张纸,可以泼墨挥毫构建无限绚丽与磅礴,但也会瞬间被戳破,飞屑满天,风吹飘零。祖爷走到了低谷,就像历史上无数英雄,得意时“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一旦走了背运,英雄也会气短,霸王也会失声。   原来那天祖爷辞别曾敬武后,与二坝头、黄法蓉、小六子化了化装,又潜回了上海市郊区。这是祖爷一贯的手法,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登岛布局,将日本特务机构摧毁是祖爷的一盘大棋。在伪满洲国,祖爷先答应西田美子与日本人合作,而后又处心积虑地搞易学论辩会将所有“会道门”的汉奸集中在一起,其间联合梅玄子、裴景龙、曾敬武等人在舟山群岛布局,又指派黄法蓉千里赴滇求来蛇蛊,这才有了舟山群岛观潮、海水倒灌、万蛇入侵之惨状。   这里面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破局,局破祖爷就会死,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中华易学界第一大汉奸”的骂名将永远无法洗脱,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被冤枉!都说历史是公正的,但公正需要时间,祖爷不想等上一百年、一千年!祖爷赌了!就像历史上无数的阿宝,关键时刻敢把一切都赌上,成了,“威加海内兮归故乡”;败了,“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老天有眼,成就了祖爷。但祖爷也败了,堂口一下子没了。一同登岛的坝头们不知生死何处,堂口那帮小脚也都在头一天晚上遣散了。对于这次没有理由的“跳场”,小脚们都很疑惑,但大师爸的命令不敢不听,各自拿了银子隐匿起来,没有号令,谁也不敢出来折腾。   登岛前,有的坝头问:“万一大家跑散了怎么办?”这其实是间接地问将来上岸后的会合、藏身地点。   祖爷没有告诉他们具体的地址,而是直接发令在岛上的河头会合,能到的就到了,不能到的,也就听天由命了。祖爷之所以不透露曾敬武的绍兴藏匿地,还是怕一旦有人落入敌手,经不住严刑拷打,透露了消息,大家就全玩完了。   越缜密的计划越残酷。现在祖爷安全了,可兄弟们呢?祖爷夜夜睡不着,白天就派二坝头和黄法蓉乔装打扮去市内寻找失散的兄弟。经过几天的找寻,总算和大坝头接上头了。   祖爷眯着眼慢慢听着大坝头讲述脱险的经过。   那天毒蛇涌入“日中易学友好交流院”后,现场一片大乱。大坝头拔腿就跑,他个子虽不太高,但够壮,一身腱子肉,跑起来就刹不住车,七八个碰到他的人都被他撞飞了。这家伙一路狂奔,第一个到达河流尽头的会合地,可跑到那里就泄气了,他跑得太快了,以至于前来接应的船还没到。   大坝头急得哇哇大叫:“娘额逼!娘额逼!”   此时一艘小船远远地驶来,大坝头张着双臂冲进水里,哧溜就爬上了船。刚想吩咐划船的人快划,马上想到祖爷还没有到,急得又是一通乱叫!   隐隐约约中,岸上又有几个人冲了过来,是梅玄子、盖霞还有三坝头、五坝头等人。   “快!快!快上来!”大坝头扯着嗓子大喊。此刻一声刺耳的尖啸划破长空,大坝头耳朵特灵:“是炮弹!娘额逼!”先不管是不是朝这个方向打过来的,他一头扎进水里跑了。   砰的一声,炮弹炸响了,船被炸烂了,一块弹片闪电般打入了梅玄子的喉咙,梅玄子当场毙命。   等大坝头再浮出水面时,岸上早已火光冲天。貌似日本士兵的武装人员也赶来了,打打杀杀的,乱作一团。大坝头心一狠,“拉倒吧!不等了!”抱着一块被炸断的船底木,游向大海。   大坝头对自己的体力颇为自信,他自幼生活在江边,水性颇好。他一连游了两个时辰,终于游累了,浮在漆黑的水面上,又冷又饿,看看苍茫的大海,连连哀叹:“我他妈的今天要喂鱼了!”   绝望之间,昏暗的海面上突然泛起一丝渔火,似有渔民出海打鱼。大坝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奋力向渔火游去。   大坝头得救了。一对夫妇正在出海,捞上来奄奄一息的大坝头。大坝头在船舱里恢复元气后,喝了人家整整一锅面汤,吃了七条大梭鱼。那对夫妇都看傻了:这是个饿死鬼托生的啊!   吃完后,大坝头从湿湿的口袋里掏出一沓法币,递给了那对夫妇。那时国民党政府刚推行法币,还很值钱,一百元法币就能买两头大牛。那对夫妇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吓得不敢接。大坝头怒道:“拿着!老子的命不值这点儿钱吗!”   大坝头上岸后,找不到祖爷和众兄弟,只好化装后每日在街头晃荡,等待召唤。   “祖传秘方,专治跌打损伤,豆儿芽儿出,老空老宽无……”那天,二坝头正装作野郎中召集隐藏在各个角落里的兄弟。   大坝头对这个野郎中观察许久了,但二坝头的易容术太厉害了,用的是针刺之法,五官都挪位了,大坝头怕他是日本人假扮的,故而观察了几天才敢上前搭茬。   “你个骗子!”大坝头突然从背后拍了一下二坝头。   二坝头吓得小腹间一阵热浪翻滚,差点尿了,回头一看:“你……”大坝头也化了装,满脸抹的都是锅底灰,他本来就一脸疙瘩肉,现在整张脸就像一坨风干的大便,二坝头竟一时间没认出。   两人对视片刻,“是你啊!”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祖爷听完,哈哈大笑。随即又收敛了笑容:“我们的那些兄弟在哪里啊?”   夜里,祖爷依旧睡不着,一直到四更天,才勉强睡去……   蒙眬间,祖爷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想睁开眼看,却睁不开,好不容易睁开了,又觉得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此时屋门咯吱一声开了,祖爷大惊:自己将屋门反插了,怎么会开了?   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走了进来,祖爷拼命睁开眼睛,突然一下子清晰了,是九爷(王亚樵)!   “九爷!”祖爷起身,走过去。   王亚樵默默地看了祖爷一眼,似有话要说,又说不出口。   “九爷……”   王亚樵没说话,转身走了。   “九爷!九爷!”祖爷快步追了过去,屋外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九爷!九爷!”祖爷大喊。   一阵挣扎,祖爷醒了过来,一摸头上都是汗:“哦……做梦。”隔壁的黄法蓉听到祖爷的喊声赶忙跑过来,“怎么了,祖爷?”   祖爷擦了擦额头的汗:“没事……没事……这几日曾教头那边没传过来什么消息吧?”   “没啊。”黄法蓉拿起暖壶为祖爷倒了一杯水,“祖爷,你……”   “没事,没事,你退下吧。”   三天后,震惊中外的消息出现了:一代枭雄王亚樵在广西梧州被国民党特务头子戴笠刺杀!   消息见于报端,祖爷浑身发抖,指间的报纸瞬间滑落,这种悲痛只在自己家人遇害时有过,他甚至站都站不稳了。黄法蓉几次咳嗽提示,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兄弟们面前严重失态了,随即眼泪迸射而出,“九爷!”一声哀号,祖爷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大坝头、二坝头、小六子心灵所感,全都扑通跪倒簇拥在祖爷周围,眼泪夺眶而出。   第二天曾敬武就赶来了,身缠腰丝,头系白缎。祖爷和他相见,兄弟相拥,抱头痛哭,哭到最后,眼泪哭干了,哭出的都是血水。   夜里,祖爷和曾敬武秉烛夜谈。曾敬武这才把王亚樵最近的动向告诉祖爷。   原来王亚樵这些年早就被国民党当局列为头号暗杀目标,尤其是他多次策划刺蒋、刺宋、刺汪的活动,更是让蒋介石寝食难安。去年王亚樵刺杀汪精卫成功后,国民党特务在戴笠的带领下更是疯狂地追查他的踪迹。   王亚樵举步维艰,他逐渐意识到单靠暗杀这条路是行不通的,在强大的国家机器面前再厉害的独行侠最终也会变成落水狗,没有像样的组织领导,终究死路一条。权衡当时中国各派势力,王亚樵决定投奔中国共产党,只有这个组织是真正为劳苦大众着想的,也只有这个组织可以救中国。   可天妒英才,正在中共欲吸收王亚樵入党之际,戴笠设下美人局,将王亚樵乱枪打死,死后还将其面皮割下,残忍至极、令人咋舌。   王亚樵死后,毛泽东无尽哀惋。英雄惜英雄,毛泽东对王亚樵的评价是:“杀敌无罪,抗日有功。小节欠检点,大事不糊涂。”这是中共最高领导人对一代枭雄的终极评价。   “祖爷,和我一起加入中国共产党吧!”曾敬武说。   祖爷一愣,入党?共产党?这个问题从没考虑过。   曾敬武见祖爷不说话,接着说:“这是九爷生前的愿望,他走了,兄弟们都会谨遵遗愿。这些年我也看透了,单凭个人的打打杀杀是没用的,毛泽东说过‘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只有加入组织,大家的力量才能变得强大,有了队伍,才能干大事!”   祖爷还是不说话。   曾敬武一愣,随即说:“祖爷不想弃暗投明吗?”   祖爷长吁一口气:“曾教头,不是我不想弃暗投明,我们情况不一样啊。你和九爷是民族英雄,我算什么,我只是个江湖骗子,你们杀的都是坏人、恶人、日本人,我们呢,我们骗的是老百姓,那些富人,有的并不坏,我们也骗了……”   曾敬武微微点头:“祖爷,瑕不掩瑜,祖爷捣毁日本特务机构,借机弄死那么多‘会道门’头头也是大义之举啊!毛委员说了,‘政治观念没有错误,忠实,有牺牲精神,能积极工作,没有发洋财的观念,不吃鸦片,不赌博,就可以入党!’实在不行,我先入党,然后我给祖爷写推荐信。”   祖爷苦笑一声:“我从凡间来做相,凡间一切皆过往,雷打火烧不走风,生生死死相门中。我是一堂之主,手下这么多兄弟,我如果加入共产党他们怎么办?我若不管,他们必将祸害人间,我要硬逼着他们入党,那边也不知道接不接收,况且四大堂口,几百年传承,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事啊……”   曾敬武无奈地摇摇头:“怎么你们‘江相派’的人都一个样子!那个徐怀近(第一部中和祖爷共做美人局的大师爸)也这样说!几百年传承怎么了?封建社会几千年了,辛亥革命一声炮响,还不是照样被摧毁?这是一个革命的时代!革旧布新,祖爷三思啊!”   祖爷依旧不说话。   曾敬武见祖爷心意已决,只好叹息作罢:“祖爷,我要去陕北了,今后……今后……恐再难见面,正甲同盟成绝响,人间再无‘斧头帮’,祖爷珍重,珍重,珍重!”   “我要报仇!报仇!祖爷,我要报仇!”门外又传来小六子声嘶力竭的呐喊。   曾敬武的眼泪又来了:“祖爷,小六子……就托付给你了,这小子拧得很,祖爷好生照看……”   曾敬武走了。祖爷扇了小六子两个嘴巴子才稳住他的情绪,后来又冒险与徐怀近、花月容去南京做了一场生离死别的美人局……   这期间,大坝头、二坝头、黄法蓉易容后,整日在上海街头吆喝聚合失散的兄弟。   几个月后,隐匿在各个角落的小脚们凑齐了,这就是“江相派”!这就是组织力!师爸一声令,山摇地又动!散如飞絮随风飘,落地就生根;聚如百鸟争朝凤,须臾可聚齐!   还没出现的是三坝头、四坝头、五坝头。这都是“木子莲”的骨干啊,祖爷寝食难安,这三个家伙是死了,还是被日本人捉去了?   夜里,祖爷把黄法蓉宣来:“法蓉,后悔了吗?”   黄法蓉苦笑一声:“不后悔。”   祖爷一声长叹:“也许祖爷错了,不该将你和自沾……现如今,自沾下落不明……”   黄法蓉低着头,默默地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一阵寒风袭来,窗子被吹开,黄法蓉拿起长衫为祖爷披上。   “今天什么日子了?”祖爷问。   黄法蓉掐指一算:“刚好立冬。”   祖爷点点头:“在你山东老家,立冬这天会吃什么?”   “饺子。”   “嗯,”祖爷又点点头,“饺子,交子也,传令兄弟们,今晚子时吃饺子。”   “啊?”黄法蓉一乐。   “怎么了?”祖爷问。   “这么多人,谁包啊?”黄法蓉笑着说。   “一起动手!”   兄弟们都被震了,这些人平日里都是杀人放火、刨坟掘墓的主儿,你让他们包饺子,这比登天都难。但大师爸传令了,就必须得听!   几十号人热热闹闹地凑在八仙桌旁,有的揉面,有的剁馅儿,热热闹闹地包起来。祖爷看了一眼,差点笑出来,这饺子包得令人费解,有的站着、有的躺着,大的像驴耳朵,小的像羊粪蛋,千奇百怪。端详了一会儿,祖爷惊讶地发现,这里面包得最好的不是作为女阿宝的黄法蓉,而是一向杀猪屠狗的大坝头,因为他曾在一个屠户手下干活儿,整日削肉剁馅儿、和面擀皮,久而久之,就练就了这番好手艺。   看着大坝头老茧横生的双手包出乖巧玲珑的饺子,祖爷突然感到一阵心痛:做一个平常人多好啊,生活,生活,这才是生活啊!   几百个饺子煮了四五锅才煮完。第一锅煮熟时,黄法蓉建议祖爷先吃,怕凉了不好吃。祖爷执意不吃,他要等饺子全都煮熟了,和兄弟们一同吃。   后来,祖爷又让二坝头抬出了几坛绍兴老酒。兄弟们边吃边喝,一时竟忘了失落和窘迫。   黄法蓉终于看出了祖爷的心机,祖爷这是在凝聚士气,冬夜虽寒,却不能寒了兄弟们的心。自梅玄子造势,到大败日本特务,几经生死,颠沛流离,队伍都快折腾散了。有祖爷在,大家还能聚到一起,一旦祖爷死了,“木子莲”肯定就完了。祖爷心里明白得很,兄弟们虽嘴上不说,心里却都不好受,往日在上海滩风光无限的日子没有了,现在只能委屈在郊外这个寒陋之所苟且偷生。   席间,有个小脚建议重出江湖打场子。祖爷点点头:“过完年再说。”   祖爷除掉黄法蓉   一场大雪过后,1937年到来了。   初春尤寒,一天早上,院中枝头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黄法蓉笑着对祖爷说:“祖爷,今天要有喜啊,您看这喜鹊叫得真欢实!”   祖爷也非常高兴,脸上绽出久违的笑容。   巳时许,管家通报:“南派大师爸来了!三爷、四爷、五爷也回来了!”   江飞燕突然造访,一同来的还有三坝头、四坝头、五坝头,这让祖爷大为惊愕,忙跨步出去迎接。   一进门,三坝头、四坝头、五坝头就纷纷给祖爷跪下磕头,大哭:“祖爷,我们可找到你了!”祖爷心疼得赶紧将他们搀起。   “祖爷还好吧?”江飞燕看着消瘦的祖爷关切地问。   “都好,都好。燕姐快进屋。”   进屋后,祖爷和江飞燕一阵寒暄后,三坝头开始带头讲述他们与祖爷失散的过程,黄法蓉揽着江飞燕的胳膊,将头靠在江飞燕的肩膀上静静地旁听。   那天在岛上,三坝头、四坝头、五坝头跑得也够快,可刚跑到约定地点炮弹就打过来了,眼看着接应的船被炸飞了,这三位坝头也被炮弹震晕了。尤其是五坝头,被炮弹掀起的一块木头崩在了脑门子上,晃了几晃就倒下了。   随即,后面的鬼子就到了。两个坝头正不知如何是好,又是几发炮弹打来,三人趴在一起,躲过了巨大的冲击波。不远处,来不及卧倒的几个鬼子却瞬间被自己人的炮弹撂倒了。   危急时刻,三坝头灵机一动,吩咐四坝头赶快把衣服脱下来,随即自己也扒光衣服,而后又扒下日军死尸身上的衣服,“快!快穿上!”一边往自己身上套,一边将另一套日本军服扔给四坝头。随后,又将一套军服套在昏迷的五坝头身上,边套边拍打五坝头的脸蛋:“老五,快醒醒!快醒醒!”   好在五坝头只是被木头打晕了,很快苏醒过来,三坝头和四坝头架着他往回走。   约摸一刻钟的时间,日军军舰到了。岛上残留的日军和“会道门”的头子纷纷登舰。   刚登上甲板,日军就将自己人和“会道门”头子分开,“会道门”的人都被赶到舰尾,不给衣服穿,也不给吃的喝的。日本人已明了,这场灾难肯定是这帮“会道门”的人捣的鬼,尽管还不知道是谁,但谁也别想跑。   清点人数后,“会道门”的头头们一同被赶进底舱等候上岸审问。   三坝头、四坝头、五坝头穿着日军军装,胆战心惊地混在鬼子的队伍里,跟着队伍进了舱内,喝了青酒,还吃了生鱼片。   三更时分,军舰即将靠岸。看了看周围熟睡的日军,三坝头打了个手势,三人偷偷溜到甲板上,趁人不备,纷纷扎进水里。   由于紧张,三坝头几乎是横着下去的,入水姿势不对,身体接触水面的一瞬间,充满浮力的水面狠狠地拍打在他的肚子和睾丸上,三坝头几乎被拍晕过去,强忍着疼痛游向岸边。   上岸后,四坝头和五坝头架着他,三个人迅速消失在夜幕中。一瘸一拐地走了四五十里路,天蒙蒙亮了。眼见前面一个村落,村头是个打谷场,谷场周围有很多麦秸垛。三人找了一个避风的大麦秸垛,掏了个大窝,躲进去,相互偎依着取暖。   三坝头解开腰带,仔细查看自己的睾丸,两颗睾丸全被拍肿了,阴囊肿得像个大包子。   五坝头看了看,说:“三哥,疼不?”   三坝头看了看他:“你说呢?”   “疼。”   “我干你娘的!要不是老子救你,你早被炸死在岛上了!还他妈说风凉话!”三坝头大骂。   四坝头也有点忍不住要笑:“三哥息怒,中医上讲阴囊直通三焦,此时万不可动怒,否则会越胀越大!”   “哦,这样子啊……”三坝头火气顿时熄了。   “噗——”四坝头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他娘的也耍老子!”三坝头反应过来了,破口大骂。   “三哥息怒……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四坝头忧心忡忡地问。   三坝头抬起头望着雾气茫茫的远方:“唉……我这个样子不知什么时候能好,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吧。”   “不如返回上海,找个僻静的地方藏起来,等待祖爷召唤?”四坝头伤感地说。   “唉……还不知道祖爷是不是……”说到这儿,三坝头硬生生地把后半句咽下去,这是一句大不敬的话。   “是啊,”五坝头也低沉了,“那毒蛇四处乱窜,那炮弹满天乱飞,要不是哥儿几个跑得快,早他妈成肉馅了!也不知祖爷和其他兄弟如何了。”   “也不知法蓉如何了……”四坝头突然一阵伤感。直到此刻,他才深深感到愧疚,他觉得黄法蓉嫁给他这几年来,他没有好好疼她、爱她,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职责,现在恐怕……为时已晚。   “三哥,我们回城里吧,也许没几天祖爷就会发出暗号……”四坝头嘴上这样说,但心里想得更多的是黄法蓉。   三坝头叹了一口气,说:“老四,你了解哥哥,哥哥本是个街头行骗的小喽啰,蒙祖爷不弃,加入了咱‘江相派’,这才有了施展拳脚的机会。没有人比我更想念祖爷,但……我现在这个样子,走又走不得,跑也跑不得,鬼子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会全城搜捕,万一被鬼子堵到屋里,我跑都跑不了!到时还会连累两位兄弟!”   五坝头领悟了三坝头话里的玄机,清清嗓子说:“三哥说得是。我们还是离上海市远点,越远越好,等三哥的伤养好了,马上回来找祖爷和众兄弟。”   四坝头一世聪明,但那一刻脑子里全是黄法蓉,根本没意识到这哥俩要“走风”。   “好吧,听三哥的。”四坝头点头。   就这样,天亮后,三个人在村子里雇了一辆牛车,一路南下,直达福建。   后来,三人又找了个老郎中,给三坝头看病。老郎中开了一贴外涂的药,三坝头每天用热毛巾敷过下身后,就涂抹上药膏。大约过了一周的时间,三坝头的下身开始消肿,疼痛渐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痒,奇痒难当。这痒比疼更难受,抓又抓不得,挠又挠不得,三坝头只有紧攥双拳,死死地咬着牙,忍着。   一个月过去了,四坝头焦急地问:“三哥,好了吧,我们回上海吧?”   “嗯,我试试,我试试。”说着,三坝头迈开步子来回走,“还不行,还是有些疼……”   三坝头在等,等他那说不出的阴谋慢慢实现,如果等上几个月都没什么动静,也许祖爷真的挂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为此他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必须装疼,疼就不能嫖娼,否则就会露馅,为此每次他都会于深夜在脑海中幻想着往日嫖娼的情景,然后一个人撸得灰飞烟灭。第二天,依旧哈巴哈巴地走,依旧喊疼。   四坝头终于等得不耐烦了:“要不,要不,我先回上海看看,你们等我消息。”   五坝头微微一笑:“四哥,‘摘瓢不劈肩’,这是江湖规矩啊,如今三哥身体有伤,做兄弟的怎么能弃之而去啊?”五坝头一着急,把道上的黑话都用出来了,瓢是脑袋的意思,摘瓢就是掉脑袋,意思是说,人在江湖,要讲义气,掉脑袋都不能背叛兄弟。   四坝头看看他俩,不言语了。一刹那,四坝头终于明白了,这两个人一唱一和,似乎要“走风”,如果此时再争执,恐怕要出事了。祖爷在时,谁也不敢胡来,如今祖爷不在,群龙无首,坝头们又都是心狠手辣之人,四坝头不敢再往下想了,只好点点头:“五弟说得对,我想开了,祖爷现在不在,三哥就是……老大,我听三哥的。”   “哎——这就对喽!祖爷一直教导我们,要有规矩。四弟,我最欣赏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啊,如果弟妹遭遇不幸……你放心,三哥保证给你再找一个更好的!”三坝头趾高气扬地说。   四坝头心里异常难受,他忽然觉得特别孤单和害怕,平日里的兄弟,突然像变了另外一个人,话里话外都听着那么刺耳,但嘴上却说:“谢谢三哥。”   “如今,我们所剩的盘缠也不多了。人,总得活下去。为了祖爷,为了‘江相派’也得活下去,我看……”说到这,三坝头抬头看了看五坝头,“我看不如我们明天上街打场子……”说到这儿,三坝头又看了看四坝头,“不过……不过这算不算‘走风’啊?”   四坝头脸憋得通红,不说话。五坝头看了看四坝头,说:“四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四坝头还是不说话。   五坝头抬起头,说:“我老五入行晚,如果说错了,两位哥哥尽可以打我骂我。所谓‘走风’,是大师爸在时,故意去别的地方打场子,故意破坏‘江相派’的宗法,这是大逆不道,其罪当斩,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我们总得吃饭,总得活着去找祖爷,所以,这不算‘走风’!将来祖爷知道,也会体谅我们的!”   “嗯,五弟说的有道理。老四的意思呢?”三坝头话锋一转,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四坝头。   四坝头心如刀绞,沉思了片刻,说:“我……觉得……有道理。”   三坝头乐了:“唉,就听二位兄弟的吧!当哥哥真难,唉……”话里话外,已俨然把自己当掌门人了。   就这样,三个人在福建重振旗鼓,另行开张了。   春节过后,四坝头越发思念黄法蓉和祖爷了,他想找机会跑了。但五坝头似乎盯得很紧,几乎寸步不离。   老天有眼,关键时刻,江飞燕出现了。祖爷在上海郊区落定后,春节时期,给江飞燕修书一封,让小脚送去。江飞燕这才知道祖爷的下落,这个对祖爷相思成疾、又爱又怜又恨的大师爸在仓促过完春节,料理完堂口的事情后,马上向上海赶来。   途经福建时,突然在街头看到了三坝头一干人正在打场子。江飞燕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要不是四坝头赶上前来叫了一声“干娘”,她还真不敢认。   一声“干娘”后,四坝头泪如雨下,无数辛酸涌上心头。同时,一声“干娘”也叫破了三坝头、五坝头的春秋大梦。   如今,见了祖爷,三坝头尽管极力隐瞒自己的初衷,净拣着好听的给祖爷汇报,但祖爷是何等聪明的人,从那一刻起,祖爷就对三坝头起了提防之心。   但祖爷不动声色,这就是祖爷,他心思缜密,绝不因小失大,在你还有用之前,他不会动你。这也是为什么四坝头后来悄悄将事情的真相告诉祖爷时,祖爷却说:“自沾,国共两党还能合作抗日呢,我说的话,你能懂吗?”四坝头狠狠地点了点头。   夜里,四坝头紧紧抱着黄法蓉:“法蓉,我不能没有你,我不能没有你……”说着眼泪不自觉地流出来。   “我错了,我错了,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四坝头一边哭,一边说。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一个人醒悟了,另一个人却变心了。   黄法蓉也在默默地淌泪,淌了好久:“自沾……也许,我们真的不适合……”   四坝头一听这话,哭得更厉害了:“法蓉,我错了,我错了!你打我吧,骂我吧!”   此时,另一个屋子里,另一个女人也在淌泪。   “祖爷,事情也办完了,该做的我们都做了。你知道飞燕这几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天都在等着你的消息,每天早晨都抢第一份报纸看,每天都在菩萨面前祈祷。祖爷,你累了吧?我也累了,咱们走吧……”江飞燕哽咽着说。   祖爷低着头:“燕姐,你知道吗?不是我不想走,日本人恐怕要有大动作了。”   “唉,祖爷啊,中国的事,你管不完。我们只是‘江相派’,只是芸芸众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自己的性命尚且不能自保,更何谈那春秋大事啊。”   “燕姐,梅师爷说得对,‘江相派’自古以来就反清复明,现在大清不在了,我们还反谁?方照舆祖师爷创立‘江相派’时,为的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时代变了,这个宗旨没有变。现如今日寇步步紧逼,国民党当局迷恋内战,老百姓民不聊生,我们走了,于心何忍?况且这些兄弟良莠不齐,会不会助纣为虐?我们就像那老牛,加上了套,一辈子脱不了身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江飞燕潸然泪下,确实,她从乔五妹手里接过堂口,这其中的苦和累只有她自己知道。穿裘皮、吃燕窝、戴金银、施粉黛,这些都抵不过那心中隐隐的阵痛。坐了这个位子,就像老牛拉套,一直到死,脱不了身了。   祖爷为江飞燕拭干眼角的泪水,叹了一口气,说:“燕姐,我还要做一件让你更心痛的事……”   江飞燕眨眨眼:“什么?”   祖爷沉思片刻,缓缓地说:“我要除掉法蓉!”   “啊?”江飞燕噌地站起来,惊恐地看着祖爷。   “法蓉聪明,但过于聪明,聪明之中又有毒辣。再这样下去,恐怕要出大事。”   “祖爷此话从何说起?”江飞燕不解。   祖爷看了看江飞燕,低声说:“她害死了裴景龙。”   “什么?谁说的?”江飞燕惊得嘴张得老大。   “燕姐,舟山布蛊一事,你知我知,坝头们尽知。我们知道日本人会检查每一个登岛人所带的物品,而且日本的蛊师也在场,我们没办法用正常的瓶瓶罐罐将蛊虫带入岛上,最后不得已冒险把阴性蛊虫布在自己身体内。我们每个人牙床下都含了解药,只等潮水倒灌,毒蛇入侵之际,将解药咬碎,这样周边群岛上游来的带有阳性蛊虫的毒蛇就不会攻击我们。可三坝头告诉我,他亲眼看到裴景龙被几十条毒蛇围攻,最后绝望地趴在了海水里。布蛊和解药都是法蓉一手操办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就是法蓉在裴景龙的解药里做了手脚,他这才没跑出来。一代才俊,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啊?法蓉为什么这么做?”江飞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法蓉自幼受苦,受尽欺负,提防心和嫉妒心都特强。我估计她是怕我将来把裴景龙收了,会危及她和自沾的地位。燕姐你想想,东派和南派,最有真本事的就是法蓉,她野心很大,绝对容不得再有真本事的人加入堂口,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昔日三国群雄逐鹿,卧龙、凤雏还相互嫉妒呢,何况我辈?所以她才鬼迷心窍地走到了这一步……”   “不会弄错吧?”江飞燕的汗都出来了。   “不会!这几个月来,我每每提及裴景龙,她的神情都不对,都尽量岔开话题。还有……”   “还有什么?”   祖爷的脸竟然红了:“还有,她和自沾已经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恐……恐危及‘江相派’声誉。”   江飞燕马上心领神会:“之前法蓉跟我说过,她对祖爷……”江飞燕也说不下去了,“唉,这个孩子,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祖爷……能不能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法蓉?”江飞燕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祖爷一声哀叹:“唉!我不是没给过她机会,曾三番五次提醒她做人不可太聪明,她始终听不进去。‘江相派’的规矩燕姐不会不知道,背后妄议堂口接班人、祸乱堂口者都是死罪,现在她又杀死了裴景龙。裴老弟上有六十老母,下有妻子儿女,一生坦坦荡荡,更是易学奇才。为了民族大义,毅然和我一同登岛。或许他早就知道凶多吉少,登岛前,他曾对我说,倘若此次他有什么不测,就把老母托付于我。谁的命不是命呢?谁都不想死,法蓉的命是命,裴景龙的命也是命。法蓉必须一死,以慰裴老弟在天之灵!”   “祖爷!”江飞燕急了,“祖爷!”   “燕姐不必再为她求情!”说罢,祖爷拂袖转身进了里屋。   “祖爷,她是我的女儿啊!”江飞燕大声说,突然又一声冷笑,“呵呵,祖爷好有心机,原来祖爷早就想除掉法蓉,却按兵不动,等到舟山破局之后再采取行动,这样既能稳定军心,又能让法蓉无怨无悔地卖命出力,现在恰巧裴景龙死了,祖爷总算找到了绝佳的借口!”   祖爷一愣,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最后无奈地摇摇头:“燕姐如果非要这么想,我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深夜,江飞燕越想越悲痛:“不行,绝对不能让祖爷杀了法蓉!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她偷偷叫出贴身丫鬟玉玲,在耳边叮嘱几句,那丫鬟领命而去。   五更天,江飞燕在渡口紧张地等待着,黑暗中两个人影匆匆地往这边赶过来。   黄法蓉远远地看到了江飞燕,快步跑了过来,笑着说:“干娘,怎么了?玉玲姐说您找我谈心,怎么聊到这里来了?”   江飞燕上去就啪地给了黄法蓉一个嘴巴子:“你闯了大祸了!”说罢,眼泪夺眶而出。   黄法蓉的发髻被震散在额前,哭着问:“干娘,怎么了?”   江飞燕低声说:“我问你,裴景龙是不是你杀的?”   黄法蓉咬了咬嘴唇,点点头。   “我的闺女啊,你犯傻了!你犯下滔天大罪了,祖爷要杀你!”江飞燕说着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回头对那丫鬟说,“快,带她上船!先去广州,到堂口拿些金银,再把她送到南洋!”   “干娘!”黄法蓉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扑通跪倒在地,泪如泉涌,“干娘!”   “女儿啊,”江飞燕把她搂在怀里,“女儿啊,听我说,你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千万不要回来,祖爷说到做到!忘了张自沾吧,也忘了祖爷吧!”   “娘,”黄法蓉把头深深埋在江飞燕的怀里,眼泪浸湿衣衫,“娘,我怕,我不想走……”   “乖女儿,走了是好事,走了是好事!听干娘的,早前五奶奶(乔五妹)在时,我不便放你走,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干娘不会抛下你,到那边会有人接应。记住,从此之后你不能再叫黄法蓉了,改个名字,好好做人,好好做人!”   “娘……”黄法蓉泪水横流,用尽全力喊着,“我错了,我错了!”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玉玲,快带她走……”   突然,江飞燕不说话了,她发现黑暗中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带着巨大的威严和杀气。   江飞燕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黄法蓉也不哭了,她也看到了黑暗中缓缓逼近的祖爷。   “站住!”江飞燕突然加重语气,“你站住!”她从怀中掏出了枪,对准祖爷。   祖爷依旧往前走。   “你站住!”江飞燕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随即将枪口一转,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祖爷一愣。   黄法蓉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低声啜泣:“祖爷,我错了。”   祖爷慢慢举起枪,对准了黄法蓉的脑袋。空气凝固了,除了江水声,就是心跳声。   祖爷的手指慢慢扣动扳机,只要枪一响,黄法蓉就完了。   江飞燕绝望地望着绝情的祖爷,眼泪止不住地流。   “不对!不对!”关键时刻一旁的小丫鬟玉玲发话了,“法蓉姐是燕娘的女儿,即便执行家法也是‘越海棠’的大师爸来执行才对,方照舆祖师爷有遗训,四大堂口不可相互干涉内事。祖爷你错了,你错了!”   祖爷又是一愣。   此刻的江飞燕也从绝望中缓过神来,立马恢复了一介大师爸的威仪与聪颖,她掉转枪口对准黄法蓉:“好,我执行家法!我执行家法!”   说罢,迅速扣动扳机,砰砰两声枪响,黄法蓉倒了下去。   祖爷呆呆地站着,一言不发,丫鬟玉玲吓得双手捂嘴,大气儿都不敢喘。   “祖爷,你满意了吧?”江飞燕的眼泪迸射而出,“你满意了吧!”   祖爷没说话,转身走进黑暗中。   一阵冷风袭来,江飞燕周身打了个冷战,她的心情已跌到谷底。   “带她上船,如果她命大,就能挺过今晚,靠岸后给她找医生,如果她死了,那是她命不好……”江飞燕冷冷地对丫鬟说。   玉玲失魂落魄地拖着浑身淌血的黄法蓉上了船,早已收了江飞燕几百元法币的船夫拼命地划桨而去。   江飞燕平复片刻,甩了甩手中的枪,咬了咬牙,对着自己的胳膊啪地一枪,鲜血涌出,而后又对着天空一口气打完了所有的子弹。枪声打破了夜空的寂静,狗叫声鸡鸣声乱作一团。   江飞燕拼命地跑回祖爷的住处,进门就大喊:“不好了,不好了,日本人追过来了!”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吓醒了,大家慌乱地披上衣服,跑到院子里。   祖爷看了看江飞燕,而后对大家说:“快撤!”   所有人都顺着巷子跑了出来,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地。   天亮了,眼见前面一个村庄,祖爷一行停了下来。   “法蓉呢?”四坝头突然问。   江飞燕喘着粗气说:“法蓉、玉玲当时正和我散步,突然一队人走了过来,走近一看是鬼子,其中一个鬼子好像认得法蓉,大喊着上来就抓人。我们一边开枪,一边跑,法蓉和玉玲断后,我跑来报信了。等等吧,估计她们也快到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春天过去了,夏天来了。   “法蓉呢?”四坝头已经精神恍惚了,“法蓉呢?”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法蓉和玉玲就这样“失踪”了。   半年之后,江飞燕终于想明白了。有一天夜里,她默默造访祖爷,对祖爷说:“法蓉的事,谢谢祖爷。”   祖爷面无表情:“死了就死了,不要再提了。”   祖爷知道那一夜江飞燕或许没有打中黄法蓉的要害,他没有验尸,也没有补枪。其实,那一刻他也犹豫了,他只是无法告慰裴景龙的在天之灵。他感觉到罪恶的不仅仅是黄法蓉,还是自己,以及整个“江相派”。在替天行道的虎皮大旗下是什么让每个人都变得这么毒辣?如果一群丧失人性的行尸走肉聚在一起替天行道,他们的“道”就是鬼道,吃尽人间血肉后就会相互吞食。祖爷满心迷茫,不敢再往下想。   对于黄法蓉的“失踪”最伤心的人是四坝头,刚刚醒悟并发誓要疼爱黄法蓉一辈子的他,已经半痴半癫了。   紧接着,1937年7月7日到来了,日本全面侵华战争爆发了。 第二章 五行八字测吉凶   军统局的秘密占卜大会   伪满洲国007宫教所里,儿玉誉士夫一脸阴沉。   “废物!废物!皇军养了你们这么多年,连一个小小的‘江相派’都对付不了!还有那群‘斧头帮’的混混,搞死了这么多我们的人,你们竟然一个都抓不到!说什么放长线钓大鱼,大鱼呢?还有,你们自称蛊术高明,已经胜过中国蛊师,结果呢?曾敬武在周边群岛上布阳蛊,‘江相派’在机构里布阴蛊,里应外合,你们竟丝毫不知!”   “是!”日本特务和巫师们低着头忏悔。   “太君息怒,太君息怒。”一个早已被日本人操控的东北“会道门”头子堆着笑脸说,“都怪这祖爷太过阴险,而且不要命,竟敢把蛊虫布在自己身上,而后又趁皇军不备,刺破手指污染水源。那‘斧头帮’的曾敬武更是个亡命徒,竟敢带着蛊虫深入万蛇之地,把阳蛊布在了蛇身上,正巧海水涨潮,大水倒灌,阴阳相吸,才酿成大难……”   “正巧?直到现在你们还认为是正巧?谋划,谋划,这是早有预谋!另外,你们输的不只是这一处!你们连蛇不怕雄黄这等事都不知道!真是丢尽了大日本天皇的脸!”   儿玉誉士夫这番话夹杂着无尽的醋意,日本很多知识都源于中国,包括错误的东西。蛇怕雄黄这个说法起源于中国,每到端午节人们都喝雄黄酒以驱蛇辟邪。但这却是个天大的误会。这个事情还是“江相派”后生张自沾发现的。小时候,每逢端午,父亲都让他喝雄黄酒,说可以驱蛇。后来长大后,这小子专门去药店买了一堆雄黄,然后抓了几条蛇,放在雄黄堆里,结果几条蛇懒洋洋地在雄黄堆里爬来爬去,最后竟睡在了里面。张自沾从此得出一个结论:蛇根本不怕雄黄。   “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落成时,日本人怕岛上的毒蛇来袭,早就在建筑物的里里外外撒上雄黄。一场劫难过后,才知道这根本不管事。   “好了!”儿玉誉士夫叹了口气说,“战争已经打响了,皇军要在三个月内拿下中国!你们的任务更加艰巨,再出差错,拿你们脑袋抵罪!”   随即,8月,日军全面进攻上海,11月上海沦陷。12月,南京沦陷,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开始了……   日军每攻陷一地,大多都会举行祭祀活动,随军巫师此时也会大显身手。他们会将天皇御赐的香炉摆上案几,焚香奏乐,然后身着神道、神社服装,摆出扭捏的姿态,发出怪兽般的叫声。此时一路厮杀而来的鬼子们也会在烟雾缭绕和巫师们声嘶力竭的怪叫声中达到征服全中国的意淫高潮。   日军的随军巫师大多来自日本宗教,这是日本侵华的另一种手段。当时日本全国总共有七千万人口,具有忠实宗教信仰的就有四千万,发动宗教徒参战,设立招魂社,都大大地刺激了日本人的侵华情绪。   先前日本特务借宫教所操纵中国的“会道门”,利用迷信活动宣扬中日友好,就是全面侵华策略的一部分。可惜这盘大棋被中华本土三百年传承的“江相派”给搞砸了,儿玉誉士夫对祖爷恨得咬牙切齿,扬言要亲自扒了祖爷的皮!   而此刻,祖爷却正在军统局做客。   接待他的是军统的一个副官——冯思远(第一部中的冯少将)。引荐人是江飞燕。   江飞燕是逼不得已才将祖爷引荐给冯思远的。   那时的冯思远还没对江飞燕的骗子身份起疑,只觉得这个倾国倾城的女人才华横溢、博通阴阳,虽经常搞些求风祈雨的迷信活动,但却能屡屡应验,而且经常拿出大量银两孝敬过来,一来二去,竟将身子也给了自己,冯思远不禁感叹:“自古才女在民间,待他日战争结束,我定娶她。”   但日寇步步紧逼,国军节节败退,一时间全国弥漫着国破家亡的绝望气氛。   此时负责战事情报的军统头子戴笠更是心急如焚。向来迷信的他变得更加迷信,这家伙左思右想,竟一口气找来了国统区所有有名的算命先生,开了一次秘密的占卜大会。   那些被点名而来的算命先生个个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们觉得这是出头的好日子,戴笠的迷信程度是世人皆知的,只要拍好戴将军的马屁,一切迎刃而解。他们错了,戴笠这次问的不是个人吉凶,而是国家大事。   戒备森严的大厅里,戴笠踱步而言:“大师们,如今国难当头,各位平日里都号称天下第一,赛过诸葛亮,不让刘伯温,前知五百世,后知五百年,现在你们就给我算算,算算是亡国,还是能打败日本?如果能打赢,什么时候?”   两湖之地的算命先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想:这玩意哪能随便说啊,甭管算的结果如何,肯定都要回答必胜啊!否则,戴将军还不把俺们睾丸挤出来!   这一幕和后来的德国法西斯头子希特勒组织的占星师算命何其相似!希特勒除了会打仗之外,还有两个特长:一个是画画;另一个是算卦,他的私人藏书里很大一部分是算卦占卜类的。1938年3月,希特勒在德国一个叫爱森纳赫里的小城秘密组织了一次“预言家大会”,召集了当时德国多位占星大师,为自己发动的战争卜问前途。最后一个占星大师预言:四年后,战事转折,德军必大量伤亡在一条大河旁边!   希特勒听后大怒:“把这群杂碎统统关进集中营!我要让他们看看我是如何踏平世界的!”   结果,1942年,在苏联境内的伏尔加河,德军戏剧性地遭受惨败。随即,1943年到1944年,英美两国发动了对纳粹德国以硬碰硬的战争,德国法西斯开始走下坡路。   在戴笠的监视下,算命先生们战战兢兢、各施法宝,有的转罗盘,有的掐手指,有的摆风水轮,有的打铁算盘,一通折腾后得出一致意见:国军必胜!岁在戊寅!翻译成白话就是:国民党军队一定能在1938年战胜日本鬼子。   戴笠听完直牙疼,心脏气得差点停止跳动,心想:你们还不如直接说今年就能打胜呢!随即大吼:“滚!滚!全都给我滚!”   算命先生们抬起屁股、跌跌撞撞地拎着小命跑了。   戴笠一身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毫无头绪。突然有人大喊:“报告!”   “进来!”   “将军,那个祖爷找到了!”   戴笠一听眼睛立马亮了:“江淮第一高手‘铁版先生’,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马上带来!”小特务刚要领命而去,戴笠又说:“慢着,这等高人,我要亲自拜会!”   “是!”   戴笠脱下军装,换上一身崭新的便服,刚要出门,忽然电话响了,戴笠接起电话:“是!是我,校长!是,我马上到!”蒋介石在召唤。   武汉蒋介石官邸。蒋介石坐着,戴笠站着。   “我听说不久前有个高僧为毛泽东算命,这事你知道了吧?”蒋介石慢条斯理地问。   “是的!学生略有耳闻!”戴笠回答。   “到底有没有这回事?”蒋介石追问。   “这……估计都是老百姓道听途说吧……”戴笠闷闷地回答。   “那高僧说他是真命天子!据说还给他四个数字:8、3、4、1。什么意思?”   “这……这个……学生不知道。”   戴笠没撒谎,他真不知道,当时没人知道。   传说长征时,毛泽东带领红军路过一处寺庙,寺庙一个高僧看了毛泽东的面相后,说他将来必得江山,随后又说了一串数字:8341。   毛泽东笑着问:“老人家,这是何意?”   那高僧双手合十,说:“呵呵,此乃天机,施主自己揣摩。”   作为无产阶级革命领袖,毛泽东自然不会因这点滴琐事而停止他奋斗的脚步,他举目苍穹,深情而坚定地说:“共产党的天下是为老百姓打的,红军不相信天机,我们只相信工农大众,谁为老百姓服务,谁就占尽了天机。”说罢,吩咐警卫员拿了些青稞面,递给了那高僧,“老人家,保重身体,一定要等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   从那时开始,“8341”就成了一个谜,后来毛泽东干脆将自己的中央警备团番号定为“8341”。   时光荏苒,沧桑巨变,1976年的历史事件终于冲开历史的这一迷雾。唐山大地震后一个多月,伟大领袖毛主席也与世长辞。细心的人们再次翻阅主席戎马一生的历史,惊讶地发现:主席自1935年遵义会议掌权后,到1976年逝世,正好是执政41年,而他逝世的那一年,正好是83岁。“8341”一事终于获解。   这当然都是民间传说,是老百姓对主席无限爱戴而产生的传奇般的演绎。多年后,中央警备团有关领导专门出来澄清史实:8341这个代号就是总参谋部给中央警卫团的一个军队序列编号,根本就没有毛主席长征访道一说,社会上关于8341番号的其他传闻也是没有根据的。   但当时的蒋介石却信以为真:“找找这个活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戴笠马上说:“校长,学生一直在找,只是还没找到,所以一直没向校长汇报!”   蒋介石点点头笑了,对这个混混出身的得意门生,蒋介石很是器重,因为他总能想自己之所想,急自己之所急。为了蒋介石,戴笠可以献出一切,尤其是西安事变时,何应钦等人要整死蒋介石,戴笠不顾个人安危,毅然跟着宋美龄到达西安,并在被扣留之地写下绝笔:“来此殉难,固志所愿也,唯未见领袖死不甘心!”这样一来,更是彻底博得了蒋介石的信赖。外人均称戴笠是“蒋介石的佩剑”。   “不过,学生倒是找到了另一位大师!”戴笠说。   “韦千里?”   戴笠摇摇头。   “袁树珊?”   戴笠还是摇摇头,随后说:“是号称江淮第一算命高手的‘铁版先生’!”   蒋介石一听就来了气:“我听说此人跟王亚樵有瓜葛!”   戴笠一愣:“校长,瑕不掩瑜!毕竟是可用之才!前不久他还捣毁了舟山的日本特务机构。”   蒋介石点点头:“捣毁特务机构这消息可靠?”   “应该可靠。舟山群岛传来的炮声据说与此有关……”   “什么叫应该可靠?可靠就是可靠!不可靠就是不可靠!”蒋介石打断了戴笠的话。   “是!校长!学生这就去查!”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也没底,要打入日本的特务组织谈何容易。   蒋介石看了看戴笠,说:“你先见见他,对这种跟王亚樵搅在一起的江湖流寇,要格外小心!”   戴笠大声说:“是!”转身而去。   为了找祖爷,戴笠煞费心机,最后在戴笠手下做事的冯思远突然想到了江飞燕,尽管那时他还不知道江飞燕和祖爷同是“江相派”的门生,但他想既然都是搞算命的,都是走江湖的,肯定有所耳闻。   冯思远问江飞燕:“你知不知江淮的‘铁版先生’?”   江飞燕听后心里一震:“嗯……略有耳闻。”她明白自己不能说不知道,那样就太假了,反而会露出马脚。   “那能不能找到他?”冯思远追问。   江飞燕思忖片刻,说:“家师在世时,曾经和这个人会过面,他是铁卜子道门的传人,家师是茅山上清一派的,同为道家,有过来往。但此人行踪不定,江湖求教者众多,此人也经常外出,我试试吧。”   “谢江小姐了。”冯思远俏皮地说。   “德性!”江飞燕瞥了他一眼。   很快,江飞燕将这个事告诉了祖爷,问祖爷愿不愿意见。   对于军统的特务们,祖爷向来恨之入骨,尤其是他们弄死王亚樵之后,祖爷更是听到“军统”这个字眼就眼红。   “为军统特务算命?戴笠刚杀了九爷!”祖爷说。   “可祖爷搅的风浪太大了,戴笠已经盯上你了。”江飞燕忧心忡忡地说。   “燕姐,南派自古与朝廷有瓜葛,这是生存的法则,东派向来置身草莽,如果我见了戴笠,日后恐牵连出整个‘江相派’,届时我们恐怕应对不了。你看西派的刘师爷,差点被刘湘毙了,跟国民党打交道,我们还嫩点。现在,国民党还不知道我们背后有个‘江相派’,也不知道我们统统都是骗子,更不知道秦百川、钱跃霖、你、我四大算命先生虽分居东西南北却同属一家,如果这个信息暴露了,整个‘江相派’就离灭亡不远了!”   江飞燕看了看祖爷,突然问:“祖爷,我们是骗子吗?”   祖爷一愣。   江飞燕接着说:“我们不是骗子!祖爷对八字、六爻、风水无不精通,飞燕也继承了五娘的呼风唤雨之术,我们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真本事,我们的功夫比街头巷尾的那些算命先生强多了!只不过我们有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的使命,使得我们除了使用真本事之外,更得靠做局吃饭,我们要赚大钱,才能救济更多的穷人,这是我们的使命。别人是打着算命的旗号骗钱,我们却是披着骗子的外衣行善,到底谁是骗子?”   江飞燕的一番话说得祖爷心潮起伏。这么多年了,风风雨雨,做局行骗,真真假假,九死一生,几乎都忘了自己是个好人了。   愣了好大一会儿,祖爷说:“但军统的人找我,无非是问两件事,一是个人吉凶,二是抗战胜算。这等事岂是能随便算的?我们真没达到那个境界。中华非无能人,但不是我们。”   “祖爷差矣!本来我还在犹豫是否让祖爷见他们,现在我突然想明白了,祖爷必须见一见他们。见了他们,‘江相派’就安全了!”江飞燕眨眨眼睛说。   祖爷又是一愣:“此话怎讲?”   江飞燕靠了过去,低声对祖爷耳语一番。   祖爷听后哈哈大笑:“燕姐不愧是南派大师爸,深谙官场之玄机,佩服佩服!”   江飞燕脸一红:“祖爷又取笑我。”   五行与起名   客厅里,冯思远亲自为祖爷斟满茶,而后乖乖地说:“先生稍等片刻,戴将军随后就到。”眼里充满着对祖爷无限的尊敬。   “冯副官不必客气。能为戴将军效劳,鄙人深感荣幸。”   约摸半个时辰后,戴笠来了。   祖爷站起身来迎接,生平第一次看到了活的戴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祖爷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怒火,可王亚樵的身影还是一个劲地在眼前晃。   “久仰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道骨仙风!”戴笠伸手与祖爷握手。   “戴将军神武英明,威震四海,能见将军,鄙人幸甚,幸甚!”祖爷应和着。   “请坐!”戴笠很客气。   两人落座后,戴笠突然发问:“听说先生和王亚樵素有来往?”   这个情景,祖爷预料到了,江飞燕也反复叮嘱祖爷千万别失态。祖爷平静地说:“来往谈不上,只是阎王让到,小鬼不敢不到,王亚樵也罢,戴将军也罢,都是血肉之躯,人之畏死,天经地义,故而圣人作易,趋吉避凶。王亚樵生前也让鄙人推算过吉凶。”   这一番回答,巧妙地绕过了戴笠的陷阱,而且真实性很强。   戴笠笑了笑,说:“先生所言极是。就像医生的天职就是治病救人,无论好人坏人,在医生眼里,只有病人,是病人,就要医治。古人云:‘善医者,治病;善易者,医命。’易医本一家,中医和术数遵循的都是阴阳之理,都是五行的生克制化。所以古人才说‘不为良相,当为易卜’,不能出将入相为朝廷治国安邦,就踏踏实实地做个医生或算命先生,老老实实地为老百姓服务。先生易品端正啊!”   祖爷心下暗忖:戴笠就是戴笠,无论口才还是学问,都比一般的特务高出一筹。   祖爷也笑了:“戴将军深谙易理,学贯古今,佩服,佩服。”   戴笠呷了一口茶,说:“此番请来先生,是有国事相问。”   祖爷说:“有问必答,倾尽全力。”   戴笠点点头:“日寇侵华,中华危急,自国父中山先生创国伊始,我中华头一次遭受如此大的劫难,南京沦陷,一下死了几十万百姓,委员长心痛啊。先生不妨站在民族大义的角度,好好看一看,中日对战,孰能获胜?胜在何时?”   祖爷点点头,说:“戴将军一片爱国赤诚,令人敬仰。看国运必须用奇门之法,尤其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更要用奇门寰宇之术。鄙人学疏才浅,对此法不甚精通,只能靠天象之法,班门弄斧了。”   “先生过谦了,请讲。”   “我观九星之中,主星黯淡,破军星狰狞,此凶事之所表也。但文曲、武曲二星拱照,此吉象也。日军侵华,巨门星开,贪狼星起,头两年,必将占据上风,但一旦过了头两年,日军必处下风。日本弹丸之国,长驱直入我中华腹地,必深陷战争泥沼,日久经年,必被我军拖垮,届时,我军反攻,必能将狼子驱逐出我中华!唯有一点……”   “哪一点?”戴笠追问。   “中华抗战,万众一心,如果国军只想着剿共,则是逆天而行,必招失败。张杨二将军西安事变就是征兆。”   “先生所言极是!”戴笠点点头,“只是一国岂容二主?共匪太猖狂……”   祖爷微微一笑:“得民心者得天下,戴将军不会不知。”   “那么……这场战争打多少年才能胜利?”戴笠追问。   “短则五年,长则十年。”   “这么久?”戴笠惊讶地说,随即又想了想,“不过,也是。”   至此,戴笠已经被祖爷绕进去了。请人算命的人往往如此,自己明明判断出来的东西,却不自信,非要从算命先生嘴里讲出来,才感到释怀,从这个角度讲,算命先生也承担了心理医生的角色。   其实当时全国对于抗日结果的判断,无非就是两种:一种是日本战胜,中华亡国;一种是中华必胜,但胜的时间不确定,有速胜论,有持久论。总之持胜利论的人占多数,泱泱大国岂能输给倭寇小族!   这些论断也弥漫在军统特务系统内。冯思远有时和江飞燕行风月之事后,也会唠叨这些事。江飞燕细心地将它们整理出来,统统讲给祖爷听。祖爷这才能高谈阔论,搞得戴笠心下佩服,至于“短则五年,长则十年”的论断,是祖爷自己猜的,因为他也不知道到底要打多久,但作为中国人,他坚信:中国不会亡。   戴笠问完了国事,开始问私事,问前对冯思远使了个眼色。冯思远知趣地退了出去。   “久闻先生精通铁版神算,报出八字,吉凶一看便知,这是在下的八字……”戴笠递上自己的八字。   祖爷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   思考片刻后,祖爷说:“如果按照通说而论,戴将军的八字缺水,水为命中第一用神!所以,逢水必吉,无论是风水布局,还是起名字,都要带水。”   戴笠听后,连连点头,他自己也懂八字,知道自己八字缺水,所以一连给自己起了十几个带水的名字。   “但是……”祖爷话锋一转。   “但是什么?”戴笠忙问。   “但是,这是谬论!”   “谬论?”戴笠惊得差点站起来。   “八字一般分为八格,但还有一些特殊格局,不能按五行均衡来论,因为八字中的五行如果一行过旺,旺到无法抑制的时候,就要让它旺下去,否则硬要取与之相反的五行来压制,反而会激起逆反之势,这叫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古人对此论述也颇多。戴将军的八字里火旺,如果依俗论,应当补水,用水来灭火,维持五行均衡,但仔细看,将军丙火为日主,又生在巳火旺地,年上丁火和时上丁火,比劫帮扶,月干乙木又来生火,木火通明,大火弥旺,势不可挡啦!所以,绝对不能用水!”   “那用什么?”戴笠惊出冷汗了。   “用土!”祖爷斩钉截铁地说。   “先生详细说说。”戴笠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马恢复了平静。   “火生土,土可以泄掉火的旺气,又不会像水那样激起火的强势逆反。”祖爷说。   戴笠点点头:“嗯,有道理。”   祖爷这套理论源于五行生克的规则,后来祖爷也经常把这套理论讲给众兄弟们听。   五行者,金、木、水、火、土也。五行是古人对世界上所有事物的抽象划分。《尚书?洪范》中记载:“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曰稼穑。”   五行是一切算命术的基础,古人认为天地万物都在五行之内,一切吉凶祸福都是五行的运动与相互作用造成的,五行的原理掌握了,预测术的奥秘也就迎刃而解了。   初学时,小脚们有时会问:天圆地方,红尘万物,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很多,除了金子、木头、水、火和土地之外,还有很多事物啊,比如猪头肉、长袍大褂、留声机、阿猫、阿狗、大便等等,单单用五行怎么能涵盖得过来呢?   祖爷笑着说:“如果将金、木、水、火、土仅仅看作是金子、木头、水、火和土地,那就太低估古圣先贤的智商了。凡概念,皆有其内涵和外延,金、木、水、火、土只是五行的抽象表达,是对万物的高度概括,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随处所见之物都可以归入五行之中。”   金:凡是质地坚硬、具有肃杀之气的物质都称为金,不仅包括金子,还包括银子、铜、铁、铝、钢、钻石、珍珠、玛瑙、和田玉、翡翠等一切金属和坚硬元素。银元、铜板、杀猪刀、手枪、大炮、人的骨骼、玉镯子等等,这些平时司空见惯的事物,在五行上都属金。   木:凡是曲直向上、具有仁古之气的物质都属于木。包括树木、花草、木制家具、木制饰品、木梳、人的头发、体毛、烟草等。   水:凡是流动性的,具有灵动之气的都属水。包括海洋、川流、河流、湖泊、饮用水、各种水果、鱼虾、药汤等。   火:凡是火热炎上的,具有温暖之气的物质都属火。包括日常见的各种火焰、炼钢炉、太阳、砖窑、通电的灯泡、火柴、爆竹等。   土:凡是收敛性的,具有敦厚朴实之气的都属土。包括高山、土地、城墙、沙漠、住房、公路、沙子、陶瓷、泥巴等。   祖爷告诉我们五行相生的规律是: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   为什么水生木?植物要生长,肯定离不开水;乡下人种庄稼,庄稼要生长需要灌溉;喜欢养花养草的阔太太们都知道按时浇花的重要性……日常生活中的这些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透露的都是水生木的道理。   为什么木生火?木头可以燃烧,古人都是用木头来生火取暖和烧饭的,而且最初的人造火源也是来自钻木,在古代,木头几乎是唯一的生火材料。木生火的道理不言而喻。   为什么火生土?火生土是因为草木燃烧生成草木灰,最终逐渐融为泥土了。山野之人焚林开荒就是运用这个原理。   为什么土生金?金属矿产、玉石翡翠大多在土层里挖出。   以上四种情况小脚们都容易理解,唯独金生水,祖爷却不说,祖爷戏言:谁要能说出为什么金生水,我这个位置他可以来坐!   于是小脚们七嘴八舌地猜起来,有的说金性物质体寒,有寒凉之气,所以金生水;也有人说,将金属熔化,可以得到钢水或铁水;还有的说八卦中,乾代表天,五行属金,雨水从天上而来,所以金生水。   祖爷摇摇头,示意都不对。   关于五行相克,祖爷给我们讲得就更生动了,他总能把很高深的道理用最普通的现象讲解出来,让你一听就懂。五行相克的基本原则是: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   为什么金克木?一棵长势良好的小树,一斧子砍下去就伤了,再跟几斧头,就断了。斧头是金属制成的,这就是金克木。   为什么木克土?一块平整的土地,一根木桩砸进去,立刻土崩瓦解了。古人拴牲口打木桩、搭帐篷立木橛都是运用木克土的原理,植物种子发芽,破土而出,也是这一原理的体现。   为什么土克水?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土有很强的吸水性,若是发洪水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土来疏导和围堵。   为什么水克火?这个更好理解了,着火了,一般都用水来扑灭。   为什么火克金?金属坚硬顽固,但是再硬的金属只要有足够的温度加热,都可以使之熔化,这是属性使然。   现在祖爷把这套理论用在了戴笠身上。祖爷有自己的心机,他要借此为王亚樵报仇。精通阴阳五行的人都知道,算命如同看病,如果诊断错误,人家该补水,你却给补了火,那就是用药用反了,会加重病情,反映在命运上,就是倒大霉!祖爷故意将戴笠缺水的八字说成不能补水,反而让他补土,就是要打乱他八字中的均衡,置戴笠于死地。   这种在外行人看来近乎笑话的做法,祖爷却为此大费脑筋,精心布局、苦练话术。可仔细想想,一介算命先生,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方法呢?这是算命先生的悲哀,也是他的诡滑。   祖爷说完,静观戴笠。   戴笠眨眨眼,不说话。   祖爷又补了一句:“这只是鄙人一家之言,戴将军斟酌参考,不可全信。”   戴笠终究是戴笠,他那狐疑的性格此刻发挥了作用,突然发问:“先生看我‘桃花缘’如何?”   古人看八字经常涉及到“桃花缘”“桃花煞”“桃花劫”之类的术语,问卜的人也会经常问算命先生:“大师看我命里是否带桃花?”“桃花”这个词被赋予了太多的神秘色彩。其实,“桃花”只是八字神煞的一种。古人论命,最初以八字干支的五行生克为基础,后来在历史的演变过程中,不少封建术士又加入了很多迷信色彩的东西,“桃花”就是其中的一种。   在八字神煞中,桃花又叫“咸池”,是上天专供仙女们洗澡的地方,古人又云:日出扶桑,入于咸池。八字中如果有这种神煞,谓之命带桃花。桃花的作用是什么呢?古人认为,桃花带有双重价值,如果八字组合得好,则代表漂亮、聪明、多情、异性人缘好、婚姻美满;如果八字组合不好,则代表风流、滥情、淫荡、多婚;如果犯了桃花煞,还可能死于情杀。所以,命有桃花,究竟是好是坏,要看具体的八字组合。   桃花的判断方法很简单,古人有一套口诀:“申子辰桃花在酉,寅午戌桃花在卯,巳酉丑桃花在午,亥卯未桃花在子。”   以年柱论,凡是属猴的(申)、属鼠的(子)、属龙的(辰),如果八字地支中出现了“酉”这个字,谓之命带桃花;凡是属马的、属狗的、属虎的,八字地支中出现了“卯”这个字,谓之命带桃花。其他两句同理。   比如一个属猴的人,生在了酉月(农历八月),就是见到了桃花;生在了下午酉时(约下午5点到7点之间),也是见到了桃花。   针对这些迷信色彩浓厚的论断,历代易学大师都给予针锋相对的批判,认为这些糟粕早就应该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但至今,好多术士依然以此论命。   现在戴笠问祖爷桃花缘之事,以祖爷这种老狐狸的智谋,自然不会按常规出牌。   祖爷掐指一算,频频点头,而后微微一乐,大声说:“戴将军雄姿英发,所得女人必倾国倾城,不是豪门之后,必是当红影星。”   戴笠一听,厉害啊!他暗恋上海滩影后胡蝶多年了,大有不得手誓不罢休的决心,这是他最心底的秘密。他哪知道,他派特务暗查胡蝶底细的事,早被冯思远在被窝里当笑话讲给江飞燕听了。几年之后,戴笠在重庆终于将落难的民国第一美人胡蝶拥入怀中,“印证”了祖爷“不是豪门之后,必是当红影星”的说法。   算命算到这个份上,戴笠犹豫了,他在犹豫是否还要把祖爷引荐给蒋介石。他有两个顾忌,其一,这家伙算得这么准,万一算出我有野心,惹得老爷子猜忌,岂不是麻烦?而且军统里帮派林立,想扳倒自己的人太多了!此刻暴露了自己,恐怕小命不保。其二,将这个人笼络在自己身边,岂不是比献给老爷子更强,危急时刻,卜上一卦,既可以保自己逢凶化吉,又能按照他的指点在老爷子面前出谋献计、博得喜爱,岂不是一举两得?   那一刻,羽翼尚未完全丰满的戴笠苦苦思索着。   这一切都在祖爷和江飞燕的预料之中,这正是江飞燕为什么执意要让祖爷见戴笠的原因。江飞燕太熟悉官场法则了,几百年了,“越海棠”在朝廷人脉极广,纵横捭阖、左右逢源,从大清到民国,皇帝怎么想,太监怎么想,总统怎么想,将军怎么想,女阿宝们都明白得很。   最后,戴笠一个人走了。   祖爷长吁一口气:今天既保住了江淮第一大师的名号,没引起戴笠的怀疑,“江相派”暂时安全了;又没有牵连进蒋介石与戴笠的君臣矛盾之中。至于戴笠回去怎么向蒋介石汇报的,不得而知,总之,蒋介石没接见祖爷。   拆穿“飞天”,火烧“天人”   与此同时,中原腹地,日军依旧疯狂地进攻着。国军内部因各路军阀派系之争,抵抗不力。至1938年6月,日军已占领徐州、兰封等地,紧接着日军几乎集中华北、华东所有的优势兵力向开封进攻,开封一旦失守,平汉铁路尽失,日军则可长驱直入,直捣国民党老巢——武汉。日军占领南京之后,国民党虽仓促迁都重庆,但当时国民政府机关大部和军事统帅部却都在武汉,武汉实际上是当时的全国军事、政治、经济中心。   为此,被逼上绝路的蒋介石做出了震撼地狱之门的决定:炸毁黄河!阻止日军前进!   6月9日,几百发炮弹向黄河花园口打去,随即黄河开了口子,这条巨龙咆哮着翻滚而出,一下子冲跑了44个县,淹死了89万百姓。   祖爷听到这个消息后,悲得浑身颤抖:“鬼子啊,鬼子!我要喝你的血!我要吃你的肉!”   祖爷之所以不骂蒋介石而骂鬼子,是因为当时国民党当局隐瞒了事实真相,说黄河是日本人炸的。后来,一直到1978年蒋介石去世三年后,台湾教科书才敢承认这段史实。   89万百姓的性命,换来了3个月的缓冲期,随即日军组织优势兵力向武汉三镇进发!可歌可泣的武汉保卫战打响了!双方参战兵力一度达到140万,国军伤亡40万,日军伤亡14万,日军惨胜,国军用巨大的伤亡,将日军拖入了战略相持阶段。   日军占领武汉后,蜷缩在武汉市郊的祖爷也准备撤了。至于去哪儿,他还没想好。此时广州业已沦陷,江飞燕带着姐妹们仓促逃往广西。至此,四大堂口,只有西派“龙须芽”稳稳地坐镇重庆,其余三大堂口都已伤筋动骨。   秦百川此时沾沾自喜,多次派人捎信给祖爷和江飞燕,声称愿意伸出援助之手,南派和东派的兄弟尽可以到川西来。祖爷和江飞燕都明白,这其实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到了他的地盘,那就得听他指挥,他是想借机收编整个“江相派”。   “走不走,祖爷?”三坝头问。   祖爷一阵沉思,走是必然的,关键是去哪儿。   “不能走!”沉默了一年多的四坝头突然说话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鬼子杀了我大哥,害死我的发妻,我要报仇!”   祖爷看了看憔悴的四坝头,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满心愧疚的祖爷长吁一声:“好吧,走前做一局,杀鬼子!”   “祖爷三思啊!”众坝头都急了。   祖爷不说话,大家相互看了看,都不作声了。   祖爷明白,日军军事进犯的同时,必大肆开展攻心战,每到一处都会运用迷信手段进行表演,对内鼓动新兵、安抚亡灵,糊弄士兵只要效忠天皇,死后灵魂就能进靖国神社,永得安乐;同时,极富魔幻色彩的表演,又能让中国老百姓感到日军是天兵,锐不可当,我等只有乖乖听话,方遂天意。如今占领了武汉,特务和巫师们的表演为期不远了,“江相派”可借机做局。   果不其然,很快日军就贴出告示,在全城宣扬“皇军天人”的邪说,大概是说皇军是天人下凡,天兵天将,以一当十,任何军队都挡不住。并宣示皇军会择日在“道观坡”举行“接天”仪式,届时“天人会闪着光芒从天而降”,请大东亚臣民前去观瞻。   “天人”,也叫“飞天”,在佛教理论中,有诸多天界的存在,这些天界的众生,就是“天人”。巫师们就是要制造皇军是“天人”下凡的假象,用迷信的手段让沦陷区的百姓臣服。   祖爷分析,要制作“天人”,必须让人在高空中飞舞,这种局白天没法做,光天化日之下,吊钢丝很容易被发现。只有晚上,将群众集中起来,远远地找一处林子的空地,在两棵大树上拉上钢丝,找几个小巫师套几个钢环,将自己挂在高高的钢丝上,从一头滑到另一头,就像佛教壁画上的“飞天”一样。   但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黑暗中搞“飞天”,离远了看不清楚,离近了又会看出破绽,不免让人生疑。随军的巫师肯定会绞尽脑汁想出办法,在扮演“飞天”的巫师身上涂上发光的东西,这样一旦拉开大幕,“天人”们就出现了,黑暗中,浑身闪光,缓缓飘动,犹如仙人下凡。   凭着职业的敏感,四坝头和祖爷分析,这个局中肯定要用到道具,尤其是鬼子宣扬“天人”会闪着光芒从天而降,更坚定了四坝头对这个局中必定会用到黄磷之类的东西的判断。   黄磷是易燃物,用黄磷做局,前期的调配工作很重要,比例过了就会自燃殆尽,比例不够,就发不出光。四坝头发明的发光符,试验了上百次才成功。   但究竟日本人是不是用黄磷,祖爷和四坝头都不敢确定,他们赌了一把,后来证明,赌赢了。   黄磷的自燃点为40多摄氏度,超过40摄氏度就有燃烧的危险,经过特殊的药剂调试后,让磷在空气中慢慢产生磷化氢,当空气流动时,常温下,就会闪光,只要达不到燃点,就不会造成大面积的燃烧。   祖爷和四坝头要做的就是,在鬼子的“天人”飞出来时,想办法弄团火上去,将鬼子身上的黄磷涂剂引燃,把他们烧成焦毛鸡。但如果直接拿着火把上去,估计还没到跟前就被击毙了,祖爷和四坝头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一个妙招。   他们分析,只要鬼子身上一个部位达到燃点,就会迅速烧成一片,所以只要有火星,哪怕就一点点,溅到鬼子身上,就不愁局不破。四坝头拿出了自己制作的“闪光雷”,说白了就是自制烟花,用一根竹筒,中间打通后,最底部灌上一层白泥,紧跟着是火药,分为燃烧、助推、爆炸等结构,最后再引一根芯子出来,将竹筒拿在手里,点燃芯子,等芯子燃到火药丸后,火药丸会嘭地被催出,飞出老高,然后在空中炸响,绽开一片烟花。   四坝头自制的这种闪光雷,火药丸可以打出五十步远,鬼子吊起的钢丝大概离地面也就三丈,再高了不好操作,这样在地上要想用闪光雷斜线打到鬼子,四坝头算了一下,闪光雷埋放的位置最远不能超过四十九步。祖爷和四坝头决定趁鬼子不注意时,在“天人”飞起的地方的平面距离四十九步左右的地方埋下闪光雷。鬼子施工搭架子时,平台围了苫布,全封闭的,大概有五六丈见方,苫布棚外,正好有很大的一块外围可以利用。   怎么去埋雷,这很困难,最后祖爷决定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策略。   晚上,十几个阿宝扮作百姓,拿着堂口仅剩的十几个鸡蛋和两袋米来到鬼子的工地,一声吆喝后,老远就跪下了,双手呈上食物。   盯梢的几个鬼子见状,赶忙端着枪跑了过来,用枪指了指大家,瞬间明白了,这是来孝敬他们的,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乐呵呵地接过食物。   此时,苫布棚后面,二坝头等几个人正匍匐在地上,紧张地埋着闪光雷。   前面的阿宝们尽量拖延时间,一个阿宝将一颗煮熟的鸡蛋磕开,亲自为鬼子剥皮,一边剥,一边笑盈盈地用浓重的胶东话说:“剥了你就吃,吃了烂腚眼子,你个傻屌!”边说,边伸出大拇指。   那鬼子乐得仰面朝天:“哟西!”   约几分钟,二坝头等人将雷子埋好了,用引线串联起来,再将引线引出几十米,隐藏在一个柴火垛里,留了一个小脚连夜蹲守在柴火垛里,一直等到第二天接引“天人”的仪式开始后,迅速点燃引线,然后趁乱逃跑。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祖爷对四坝头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四坝头明白祖爷话里的含义,这里面有很多隐藏的风险,比如鬼子发现了,或者下雨了,将引线淋湿了,尽管四坝头做了包裹,如果白天下大雨,雨水特大,也是白搭。即便一切顺利,“天人”在钢丝上游走的时间不确定,如果点早了,恐怕打不到他们,如果点晚了,人都下来了,也打不到。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天了。   第二天晚上,鬼子把附近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在一起。在距“飞天”表演几十步远的地方,鬼子的巫师先出来做法事,装模作样地折腾了半天,而后又对一个汉奸翻译嘟囔了几句,那翻译说:“‘天人’要来了,有请‘天人’。大家不要出声,不要乱动。”   随后,一个巫师念动咒语,扯下挡在人们面前的大幕,人们才隐约看见,幕后是一个大台子,有三尺多高,垒在一处丛林之间。此时翻译让大家下跪,不跪的就挨枪托,于是所有人被逼跪下。不一会儿,黑暗中有几个闪光的人隐约从两树之间出现,从一头慢慢游向另一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不明真相的老百姓被惊呆了,有几个小孩惊讶地大叫起来。   此时,四坝头在台下很紧张,心想:快点引线啊!一会儿鬼子游到头,就该下来了,拉起大幕就没机会了!   过了一会儿,四周还是一片寂静,四坝头着急了,怎么回事?哪里出差错了?此时几个“天人”已经游到头了,眼看要下来了。   突然,有个日本兵从远处传来一声大叫,好像说有情况,所有的鬼子还没回过神来,几十束烟花从四面八方飞来,夜空中划出道道弧线,随后在那些“天人”周围炸开了,火星四溅,几个“天人”浑身忽地一下起火了。他们根本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一个一个烧得张牙舞爪,嗷嗷大叫。   人群一下乱了,日本兵开始鸣枪,试图包围现场。有几个老百姓要跑,结果被鬼子开枪打死了。   四坝头带着几个小脚正要想法突出重围,突然感到地动山摇,好像一群什么东西赶来了。正四下看,一群公牛从林子中窜出,牛尾巴上拴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公牛发疯般地冲向道场。人群炸锅了,鬼子们也乱了阵脚,四坝头带着小脚们趁乱突出了重围。   其实,四坝头不必亲自到场,但他背负国耻家仇,这次更像是背水一战,他手里一直攥着火石,怀里揣着闪光雷,他想那边如果出现意外点不着引线,他就自己上,他是抱着必死的念头了。祖爷看出来了,在堂会上,祖爷曾征求大家的意见,大家都不作声,祖爷心里一阵发凉。哪怕有一个坝头站出来说这样不行,祖爷的心都不会这么凉,整日里称兄道弟,关键时候却丢掉自己的兄弟。祖爷知道,内忧外患下,阿宝的“道”恐怕守不住了。   祖爷不想让四坝头死,所以留了后手,林子外围的公牛是祖爷布置的,但祖爷也在赌,赌这个局能完美结束,赌四坝头不会亲自出手,赌他能活着回来。   四坝头活着回来了,早已守候在路口的祖爷见四坝头等人来了,一声令下:“撤!”   几十个人撒丫子就跑。至于到底跑不跑得了,谁也不知道。祖爷对四坝头的愧疚让他不得不支持四坝头做这个局,可冒死做这个局也加剧了祖爷和其余坝头之间的矛盾,本来早就可以顺利溜走的,现在却要在日军的火线追击下逃命,祖爷这是在拿兄弟们的命做赌注。   日军的警报拉响了:“还有余党!全城搜捕!”   东派这些人经常玩扎飞,上树爬墙的事经常干,腿脚绝对麻利,现在又是逃命,所以个个都像飞一样。尤其是大坝头,那简直是一头野牤牛,又壮又快,边跑还边把褂子扒了,光着膀子逆风而奔,飞扬跋扈的胸肌和胸毛一颤一颤的。   众人狂奔了两个时辰,背后零星的枪声越来越远,终于跑到一个山坳里,谁也跑不动了,躺在大石头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此时天已蒙蒙亮了。祖爷清点了一下人数,少了几个,不知是体力不支没跟上,还是自己溜号了。   大家又渴又饿,二坝头说:“祖爷,得先弄点吃的,否则跑不动了。”   祖爷看了看他,没说话,大家也没说话,谁都明白,这荒山野岭的去哪儿找吃的啊。   此时,三坝头乐了,边乐边摇头。   众人不知何故,还以为他饿晕了脑子,精神失常了呢。   只见三坝头搓了搓手,而后伸进怀中,猛地掏出两个鲜红的橘子,而后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随即呈到祖爷面前:“祖爷,这两个橘子我揣了三天了,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饥渴难耐的兄弟们一看橘子,口水都止不地往外流,祖爷更是暗赞三坝头的聪明。   二坝头惊异地说:“行啊,三儿,真有你的。”   祖爷接过橘子,慢慢剥开,两个橘子,一共十六瓣,祖爷说:“正好,两个人一瓣。”   大坝头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一个劲地咽唾沫:“祖爷,俺受不了了,先把橘子皮给我!”   祖爷笑着,把橘子分给大家。   最后祖爷剩了一瓣,把四坝头叫过来:“自沾,你先吃。”   四坝头脸一红:“祖爷您先来。”   祖爷一瞪眼,四坝头见拗不过祖爷,只好接过橘子瓣,咬了一半,而后将另一半递给祖爷。   祖爷接过来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感情这东西,就像这橘子,入口甜,回味酸,终究是涩。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我的话,你懂吗?”   四坝头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默默地说:“祖爷,我懂,我懂。”   突然,山坳里传来一声呐喊:“都别动,举起手来!”   所有人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支队伍慢慢浮现出来。祖爷一看穿的是国民革命军军服的队伍,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一个长官模样的人走过来问。   “长官,我们是武汉城里的百姓,鬼子打进来了,我们跑出来了!”   那人仔细打量着祖爷和众坝头,跑出武汉前兄弟们都换了装,跟普通百姓一模一样。那人看了看,随后对后面的士兵说:“这都是老乡!快把枪放下!”士兵们都将枪收起。   “老乡,这一带土匪经常出没,你们去哪儿,我们的人可以送你们出山。”那人亲切地说。   祖爷一愣:“长官,我们……”   “不要叫长官,我们的队伍不兴那一套,我们是新四军!”   “新四军?”   “对,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咱老百姓的队伍!”那人笑着说。   “那我该怎么称呼您?”祖爷疑惑地问。   “叫‘同志’!”   “同……志?”   “对,同志,同一个志向,同一个目标,同心同德,救亡全中国!”那人一脸正气地回答。   “哦,同志,您这是要去哪儿?”祖爷问。   “转战苏北,建立更多的抗日根据地,打鬼子啊!”那人斗志昂扬地说,“对了,老乡,你是做什么的?”   这一句惊得几个坝头眼珠子乱转。   祖爷赶忙说:“古董生意,古董生意,鬼子来了,所有东西都被抢了,唉……”   “老乡不要怕,鬼子早晚都会被我们赶出中国!你们去哪儿,我派些人送你们走……”   “不必了,不必了,谢谢长官,啊不……同志。”祖爷忙不迭地鞠躬答谢。   此时大坝头突然走了上来,挠挠脑袋说:“同……同志……”   祖爷吓了一跳,心想这小子要干什么?   大坝头继续说:“同志……送就不用送了……能不能……能不能给点吃的?……我们两顿饭没吃了……”   那人微微一笑:“小老乡,两顿饭没吃就饿成这样啊,当初我们在井冈山打游击时,经常是三天三夜没饭吃啊,呵呵。”说着转身对一个小兵说,“快!看看还有多少吃的,给老乡们分分!”   “是!”那小兵打了个敬礼应诺。   很快,那小兵揪着几布袋米团走过来,依次分给大家。弟兄们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老乡,过了这个山,就是咱们的根据地了,一路保重,我们要出发了!”   祖爷紧紧握着那个人的手,深情地说了一句:“同志,保重!”   新四军分队的人马疾速而去。望着他们的背影,祖爷满心感慨:中国还有这样的好兵,曾敬武没选错啊…… 第三章 借赶尸之名行阴谋之事   赶尸客栈里的军用地图   湖北湖南交界的某地,祖爷一行落脚了。   夜里,祖爷召集了一次全体堂会,表彰了在舟山做局时的各位坝头,小脚们这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会后,祖爷静静地回屋了。坐在冰凉的椅子上,心里一阵发空,黄法蓉的身影又开始在他眼前晃动,他已经习惯了有黄法蓉在身边的日子了,当习惯成了自然,而这种自然又突然不在时,会让人悲伤。   黄法蓉是他一手带进“木子莲”的,四年来,这个丫头悉心辅佐他、照顾他。大到出谋划策,小到端茶倒水,聪明机灵的眼神,侃侃而谈的神情,辗转灵动的身躯,这一切都深深地印在祖爷的脑海里。现在这个人没了,还有谁能懂祖爷的心?   他不知道黄法蓉在南洋过得怎么样,不知道这个孤苦伶仃的丫头是不是还在悲伤,是不是还在记恨自己,他只希望她能走上正路,过安定平静的日子。   想着想着,祖爷突然感觉屋顶上有瓦动声,于是迅速吹灭油灯,侧耳倾听。   此时只听小六子在院中大喝一声:“哪里走!”   祖爷迅速冲到院子中,几个坝头也出来了。黑暗中一个身影在房顶上疾驰,脚踩房脊如履平地,一条线似的奔去。   小六子快速起跑,两脚连蹬几下墙面,腾空而起,瞬间翻越到房顶,大喝一声:“站住!”   两个人一前一后,嗖嗖地追逐起来。大坝头和二坝头也拎着菜刀、镐头在下面围追堵截。   那人轻功很好,燕子似的在房上飘来飘去,小六子紧跟其后穷追不舍。在一个房脊转弯处,那人脚下一滑,失了身形,不得已一个空翻落到院中。   小六子随即飘下,两人瞬间打斗在一起。   别看那人轻功好,武功可不咋地,小六子一套“宗鹤拳”打得那人毫无还手之力。后来大坝头和二坝头也赶来了,几个人将那人围在一起,很快将其擒获。   院子中,那人被五花大绑。   小六子嘟囔着骂:“敢偷老子的东西!”原来那人从窗子里钻入小六子房间行窃,被警觉的小六子发现了,这才有了刚才的追逐打斗。   灯光下,祖爷才看清,那是个小伙子,约摸十七八岁。   祖爷冷冷地问:“哪里的毛贼?”   那人头一歪,不说话。   “你妈的!”大坝头拎着菜刀走上来,将锋利的菜刀在那人眼前晃了晃,“老子劈了你!”   那人冷冷一笑,纹丝不动。   “我操!够硬啊!”二坝头上前要抓那人头发。   “慢着!”祖爷喝了一声,而后对那人说,“兄弟,哪条道上的?”   那人笑了笑:“跟你们不是一条道。”   祖爷也笑了,随即一声喝令:“搜他的身!”   二坝头应声上前。一听搜身,那人急了:“你们敢!你敢搜,小心小命不保!”   祖爷又乐了:“口气好大,搜!”   二坝头摸了摸那人的身体,随即掏出尖刀将那人胸前的衣服划破,掏出厚厚的一个包裹。   “什么?票子啊?”二坝头乐呵呵地说,“这么多,得有几万吧!”   那人见二坝头拿了那包裹,急得脸上直冒汗:“你们这群刁民,动了这东西是要掉脑袋的!是要掉脑袋的!你们别后悔!”   祖爷一听这话有玄机,接过二坝头手中的包裹,晃了晃,说:“你再不说你是谁,我就把这东西烧了!”说着将灯拿过来,要点。   “别,别,别!要掉脑袋的!要掉脑袋的!”那人急得满头大汗。   “还不说你是谁?”祖爷又问。   那小子将头一仰:“罢了,罢了,今天算栽到你们这群土匪手里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赛活猴’——河南樊一飞!”   这名号不报则罢,一报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赛活猴”是中原偷盗高手,曾深入戴笠的官邸盗走五十两黄金和两块怀表,最后还留了一张字条,上写:河南赛活猴到此一游。此事当时轰动极大。   祖爷赶紧走上前:“当真?”   樊一飞点点头:“要不是我连续跑了四天四夜,你们能抓到我?”   “这里面是什么?”祖爷晃了晃那包裹。   “说了你们能放我走吗?”樊一飞反问。   “说了可能放你走,不说你肯定走不了,你自己揣摩。”祖爷说。   樊一飞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草图!”   “什么草图?”   “自己看吧。”   祖爷将包裹交给大坝头,大坝头用刀划开包裹,厚厚的一沓图纸露出来。   祖爷打开这些图纸,仔细观看,上面虚虚实实地勾勒着山川、河流、村庄,每个地点都有准确的坐标。   “这是什么?”祖爷问。   “地图啊。”樊一飞说。   “我知道是地图,干什么用的?”   “唉,流寇就是流寇,什么也不懂!”樊一飞鄙视地看了看祖爷。   “嗯,”祖爷冷冷地看了看樊一飞,“有种!”随即转身,“老五,你过来看一眼。”   五坝头张崎岭就是张活地图,全国任何地方的山脉、城市、河流他都能一一绘出。   五坝头接过图纸仔细端详:“祖爷,这是两湖的地图,您看,这是湖北,这是湖南,这是衡山,这是岳麓山,这是两湖交界的壶瓶山……”   樊一飞在一旁听得脸都绿了。   祖爷慢慢走到樊一飞跟前,狠狠地说:“哪来的?干什么用的?”声音虽不大,但却透出不可抗拒的威严。   “呃……”   “说!”祖爷大吼一声,天空跟着一颤。   “‘维持会’让干的,这些草图是根据日本人的航拍图重新勘测后画出的……”樊一飞哆哆嗦嗦地说。   “‘维持会’?航拍图?”祖爷不解。   “日本人在我河南老家成立了‘维持会’……”   话音未落,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铜铃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紧接着又是几声鼓响,铃铃铃,咚咚咚……这幽灵般的声音夹杂在寒风中,由远及近,向山村这边飘来。   “赶尸!”身经百战的祖爷马上判断出这是摄魂铃和尸鼓的声音,“先把这小子弄到屋里去!”   大坝头二坝头立刻上前,将樊一飞的嘴用绦子堵了,扔进屋里。   众人熄灭院中的灯火,隔着门缝往外看。贼亮的月光下,一支赶尸队从远处的小路上缓缓而过,大概有十几具“死尸”,一蹦一跳迤逦而来。最前面的是一个道士,一边摇铃,一边撒纸钱,最后面一个是敲丧鼓的,两人一前一后,将十几具“僵尸”夹在中间,操纵着他们前行。“僵尸”们都身着丧袍,脑门子上贴着安魂符,嘴里含着朱砂。   观察了一会儿,二坝头看出了猫腻:“不对啊,丧袍底下空空的,只有一双脚在地上蹦,也就是说……后面背的不是死人,难不成他们也把死尸的脑袋砍下来了?”二坝头想起了自己曾经赶尸的经历。   祖爷也看出了端倪:“嗯,后面背的不是死人,那必然是……”   “大洋或者烟土。”三坝头插了一句。   “嗯。”祖爷点点头。   “祖爷,干不干?”二坝头转头看着祖爷,等待祖爷的决策。   祖爷没说话。   “祖爷,干吧!”三坝头接话说,“这烟土和大洋都不是寻常百姓能玩的,这东西不是国民党军阀的,就是土匪的,我们劫了它,天经地义!”   “是啊,祖爷,”五坝头也搭话,“从上海跑出来后……我们所剩的盘缠不多了……”   祖爷点点头:“跟上他们,到赶尸客栈再动手!”   湖南自古盛行赶尸,这也催生了另一个行当——赶尸客栈的出现。赶尸是个幽冥之活,尸体不能见太阳,一见太阳就会魂飞魄散,魂飞了,尸体就真的变成了死尸,再也站不起来。所以赶尸都是趁着夜色行动,一旦天要亮时,赶紧投宿赶尸客栈,让尸体进入没有窗户的昏暗客栈,念动咒语,让尸体都躺下,待到日落之后,再施咒前行。赶尸客栈一般都设在远离人烟的偏远之地,从来不接待活人,活人也不敢去那里投宿。   祖爷之所以要等到赶尸队进了赶尸客栈再动手,就是不想在路上惊动了四周的老百姓,更不想惊动隐藏在山坳里的土匪。   祖爷和几位坝头商量了一番,而后大家分头行动。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赶尸队终于在一家赶尸客栈停了下来。领头的赶尸匠轻叩柴门,客栈老板挑着“鬼灯”走了出来。鬼灯不同于寻常百姓家的灯笼,普通灯笼是用细篾支起,以红裱纸或细面纸裱糊而成;而鬼灯是用一种叫白茅根的坟头草扎成,这种草盘根错节,可以深入地下数尺,乡下的坟地里经常长这种草,根部可直达棺材。鬼灯的裱糊纸也是用白丧纸,整个灯笼都是白色的,在黑暗中格外扎眼。   赶尸匠跟客栈老板细语几句,而后将“死尸”纷纷赶进客栈。   停尸的屋子很大,地上铺满稻草,“死尸”进去后,纷纷倒下,排成一排躺在稻草上。而后两个赶尸匠将屋门锁了,径直随老板去了。   此时,月亮下去了,启明星越来越亮。二坝头抓住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蹑手蹑脚地来到停尸的地点,开始行动……   屋里,十几具“尸体”拖着一身的疲惫睡得正香。   睡着睡着,突然一具“尸体”坐了起来,吧嗒着嘴,而后俯身将脸对着旁边另外一具“尸体”的脸,噘起小嘴,不停地吹气,一口一口吹在那具“尸体”脸上。   那具“尸体”终于被吹醒了,猛地睁开眼,大叫一声:“你干什么?”   两具“尸体”面面相对,脸上都粘着鬼符,嘴角都淌着鲜红的朱砂。底下的“尸体”这一叫把上面这位也吓了一跳:“吼什么,干你娘的!”   下面的“尸体”一听口音不对,马上坐了起来:“你是谁?”   “我是一具游尸,回不了家了,就跟你们来了!”   那“尸体”一听,大喊:“快起来,有混子!有混子!”   所有“死尸”腾地都坐了起来,大家眨眨睡眼:“哪里?哪里?”   “死尸”都化了装,一眼看去都一个模样,谁也认不出哪个是“混子”!   “他!”先前那位大喊的“死尸”指着另外一个说。   被指的那位“死尸”无奈地摊着手,直摇头,示意他不是混子。   “那你敢说句话让我们听听吗?”   那“死尸”微微一笑:“说你娘额臭逼啊!”   “就是他!就是他!”于是,所有“死尸”呼啦站起来,把二坝头围了起来!   二坝头伸手摘下头上的鬼符,笑呵呵地说:“你们这群傻屌,二爷来了,还不迎接?”   “你是谁?”一个家伙问。   “甭管是谁,先弄死再说!”另一个人说。   “嘘——”二坝头将食指竖在嘴前,“小点声,小点声。”说着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喷子(黑话,手枪),“再吵吵老子崩了你们!”   那群人看了看,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二坝头莫名其妙。   呼啦,十几号人都从腰间拔出手枪,一同对准了二坝头的脑袋。   二坝头顿时傻了,这不是什么赶尸队啊,怎么都带着枪?他后悔没听祖爷的话,祖爷让他吹迷魂散,然后偷了烟土或大洋就走。他却因为天性喜欢扎飞,看到这“死尸”就兴奋,擅自做主偷偷开了门锁,进了屋子耍戏这群人。   守在门外的大坝头一听里面的声儿不对,赶忙对着身后一挥手,随行的小脚们都隐藏起来。大坝头心下大骂:你个二狗子!老子不让你这么弄,你非这么弄,现在怎么脱身?怎么向祖爷交代?你这个傻屌!   此时门吱的一声打开了,十几个“死尸”押着二坝头走了出来。   草丛中,一个小脚低声说:“大爷,上不上?”   大坝头怒目而视:“上个毛啊!你没看到他们都拿着枪吗?就我们几个能拿下他们吗?这些不是一般人!”   “那怎么办?”一个小脚问。   “你赶紧回去向祖爷报信,我在这儿守着。”大坝头说。   那个小脚领命而去。   祖爷正等得焦急,见小脚火急火燎地跑回来,马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祖爷,不好了,不好了!”小脚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完小脚的汇报,祖爷气得直拍桌子:“这个混蛋!又擅作主张!”   此时趴在地上五花大绑的樊一飞拼命地挣扎,示意有话要说。   祖爷看了看他,吩咐小脚把他嘴里的绦子拽出来。   樊一飞深深喘了一口气,说:“你们是不是劫了赶尸队?”   祖爷看了看他,没说话。   “是不是失手了?”樊一飞接着说,“我有办法。”   祖爷眼睛一亮。   “但我有个要求,我帮你们摆平这件事,你们留我一条命,让我走。”樊一飞说。   祖爷思忖片刻,点点头:“好!你先说说!”   “那还不快给我松绑?”   祖爷看了看他:“给他松绑。”   小脚为樊一飞解开了绳子。   “你们太鲁莽了,刚才赶尸队来时,我就要告诉你们,结果没等我说话就把我的嘴给塞了。我跟你们说,这不是普通的赶尸队伍,这都是梅花公馆和警察队的人!”樊一飞说。   “梅花公馆?警察队?”祖爷听出了一丝端倪。   “对。梅花公馆是刚在济南成立的日本特务组织,专门负责控制鲁豫之地‘会道门’,安清帮、神武教和各种黑帮、神棍都在它的控制之下。警察队说白了就是由汉奸组成的维护日军统治的汉奸团体,乡亲们组成的‘维持会’也归警察队管。”   “这么多人做汉奸?”祖爷问,“有什么好处?”   樊一飞瞥了一眼祖爷,不屑地说:“有什么好处?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有饭吃啊,饿不死啊。还想要什么好处?”   “老百姓都不爱国吗?”祖爷心中一冷。   “爱啊,爱国也得吃饭啊!你知道我们村里饿死多少人吗?一天就抬出去十六个。加入‘维持会’至少有饭吃,日本人发粮食,小孩去了还给糖吃。现在我们那里基本都是靠汉奸来管理,一个县总共才几个日本人,剩下的全是伪军和汉奸!”   祖爷不说话了,心情跌落到低谷。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祖爷突然发问。   “呃……我就生活在日占区啊。你们还想不想救你的兄弟了?”樊一飞转移话题。   “怎么救?”祖爷问。   “你甭管怎么救,我保证让你的人顺利脱险,然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行不?”   祖爷冷冷地看着他:“好,一言为定!”   “但有一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看你那位兄弟嘴严不严了!”樊一飞补充说。   “什么意思?”祖爷问。   “你那个被抓的兄弟,只要在我们赶到之前没透露你们是土匪的真实身份,就有救,如果透露了,就完了。樊一飞说。   直到这一刻,樊一飞仍然认为祖爷这帮人是盘踞山间的土匪。   “放心,我的兄弟嘴很严。”   “嗯,你随我去,只要一切听我安排……”樊一飞悄悄对祖爷说着对策。   “他们能听你的?”听完后,祖爷疑惑地问。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还想不想救你兄弟了?”樊一飞反问。   祖爷笑了笑:“好!就依你!”   祖爷回身将三坝头和四坝头招来,在他们耳边密语了一通。随后带上小六子,跟樊一飞一同出门而去。   此时,天蒙蒙亮了,三人一路飞奔,来到赶尸客栈。   樊一飞站在门前,高叫一声:“并肩子,念短吧!火窑外可有鹰爪孙蹚过来了!”   祖爷暗自揣摩这黑话,翻译成白话就是:兄弟们别说话,房外有大人物过来了!   两个赶尸匠听到这声音,张望一番走了出来,一看是樊一飞,忙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再往后面看,还站着另外一个人,吓得倒退一步,“他是谁?”   “合吾,开山立柜鹰爪孙!”樊一飞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这是当地的开山鼻祖,是个老土匪。   “合子上的朋友,进门说吧。”樊一飞又是一句黑话,示意他们进屋说。   两个赶尸匠相互看了看,大声说:“请!”   进屋落座后,樊一飞笑着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这位就是附近几个山头的挑梁人——洪霸天,江湖人称洪老虎的洪五爷。”边说边指了指祖爷。   祖爷抱拳:“各位,老朽教导无方,下面的一个蹄子不守规矩,打扰了两位爷,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那两人赶忙回礼:“洪五爷威震湘鄂,今日得见,我等有幸,有幸!”   樊一飞笑着说:“都是一家人。我们这些靠赶尸走江湖的也是借洪五爷的地面走一走,有得罪之处还请五爷高抬贵手!”   “哪里,哪里,是我手下的人不守规矩。如果各位爷财物有失,我加倍赔偿!”祖爷说。   “没有!没有!”一个赶尸匠忙说,“来人!”   内屋里走出一个“僵尸”。   “放人。”赶尸匠说。   “什么?”那“僵尸”挑着血红的嘴唇说。   “我说——放人!”那赶尸匠突然加重语气。   “是!”   二坝头被几个“僵尸”推搡着走出来。   “祖爷!”二坝头见了祖爷惊讶地大喊。   祖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二坝头马上心领神会,不再说话。   那赶尸匠接着说:“洪五爷,你的人你带走,我们借地面打打尖儿,天黑就走。”   祖爷点点头说:“不扰百姓,不欺妇女,各位就可自由活动,否则,我洪老虎可不依。”   那赶尸匠也点点头:“洪五爷放心!”   祖爷为二坝头松了绑,两人眼神稍稍交流片刻,二坝头便领悟了祖爷的意思。   蓦地,祖爷长袖一甩,一颗飞钉打出,直奔其中一个“僵尸”的脑袋。那家伙毫无防备,铁钉直入头骨,嘣的一声,脑袋连同身子都被钉在了柱子上,“僵尸”这回真的变成了死尸!   二坝头快速转身,反手抓住一个“僵尸”的脖子。那家伙拼命挣扎,二坝头提起膝盖猛地顶了一下那人的裆部,噗的一声,睾丸就像鸡蛋一样碎了,二坝头手上加力,咯吱一声,那小子脖子断了。   与此同时,小六子双手齐发镖,正中后面两个“僵尸”的眼睛,铁钉刺透眼球插入脑子里,两个“僵尸”瞬间瘫软下去。   那两个赶尸匠见状慌忙从腰中拔枪,祖爷眼疾手快,又是两颗飞钉打出,那两人的手被打穿了,枪掉在了地上。随即祖爷和二坝头捡起枪,将枪口对准了那两个赶尸匠的脑袋。   内屋里的十几个“僵尸”听到声响,都蹿了出来,个个都拔出枪,对准了祖爷等人。   “让他们把枪放下!”祖爷用枪逼着一个赶尸匠说,“让他们放下!”声音大得要把整个客栈掀翻。   那赶尸匠拖着血手,紧张地说:“放下,把枪都放下!”   那群人相互看了看,其中一个说:“放了,我们都死定了!”   “我操你妈的,放下!”那赶尸匠急了,“这是洪五爷!最讲江湖义气!不会伤我们的!”   樊一飞都看傻了,哆哆嗦嗦对祖爷说:“你这是干什么?我……我……我不管了,没我的事……我……我走了!”说完,脚尖点地,一纵身夺门而出。   大坝头、三坝头等人在外面恭候多时了,樊一飞一个垫步还没站稳,就被隐藏在门后的大坝头冲上来一拳打在了太阳穴上,樊一飞白眼一翻,晕倒了。   随即,外面的十几个兄弟随大坝头冲了进去。   “放下枪!放下枪!”大坝头举着喷子,后面的兄弟拿着明晃晃的片刀。   那群“僵尸”一看这阵势,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人,心想今天算是捅了土匪窝了。   终于,“僵尸”们把手枪都扔地上了。   这是祖爷捕获的第一批成规模的军火。以前,在堂口,祖爷不愿意让兄弟们碰军火,一是不好管理,二是怕惹出事端,所以堂口只有几把枪做防身之用。如今兵荒马乱、颠沛流离,祖爷早就感到必须把兄弟们武装起来,否则在不熟悉的地面一旦遇到土匪、黑帮、流贼甚至国民党的溃军,都不好打发。这下好了,一下子缴了十几把枪。   而且一枪不发,就缴了这个赶尸队的枪,这是祖爷出门前设计的对策。他告诉三坝头等人悄悄尾随,然后找到大坝头,里应外合,一举摧毁这个赶尸队,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开枪,以免惊动附近的真土匪。   祖爷还不知道,他缴的不仅仅是十几把枪,这群伪装成赶尸队的人,偷运的既不是烟土也不是大洋,那身后的背篓里装的是日本人沉甸甸的阴谋!   1928年,由中国教育会副会长伍光建翻译的《拿破仑论》在中国出版了,这是中国大众首次以小说传记的形式接触这位欧洲陆战之神。关于拿破仑,日本人比中国人研究得早,早在明治维新时期,日本军方就开始广泛搜集拿破仑的资料和其经典战事资料。   日本军方惊讶地发现,拿破仑之所以能够百战百胜、所向披靡,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很注重细节。拿破仑能清楚地记住欧洲上千条河流的位置、宽度、流向、水流量,能够准确说出上百个山头的高度、宽度、风向以及每座山有多少条峡谷和峡谷的跨度、深度,甚至连一块牧场上哪里有个土丘,哪里有个小坑,小坑中能埋伏几个兵这样的细节都把握得清清楚楚。   所以,每遇战事,他都能用兵如神。连他的敌人都愿意加入他的队伍帮他打仗,这使得他纵横欧洲大陆十余年,无人能敌。   极富军国主义思想的日本人就非常崇拜这种战神。全面侵华前,日本特务机构早就着手绘制中国地图了。日本人绘制的中国地图,比中国人自己绘制的不知要精细多少倍。“九一八”事变前,一位在东北教书的老先生偶然间得到一张日本绘制的中国地图,看后第二天就动员全家老小举家南迁了。一个国家能将别的国家的地图如此精密地绘制出来,那必然是有大的企图。作为教书先生,他无力救国,只能保全家老小免受战火之乱。   全面侵华战争爆发后,日本军方更是注重作战地图的修订工作,哪里的河流改道了,哪里的山林被毁了,只要地面稍有变动,就会迅速做出相应的修改。   “如实说吧。”祖爷冷冷地对樊一飞说,其实他早就发现樊一飞这小子不对劲,似乎隐藏了很多事情。   刚刚苏醒过来的樊一飞无奈地叹了叹气:“好吧,我和那群赶尸的人是一伙的。”   “嗯。接着说。”   “我们不是什么赶尸的,我们扮作赶尸队伍,为的是依照日本人的航拍图画出真正的地图。如果明目张胆地在国统区走来走去,容易暴露,即便不被国军发现,也会引起土匪的怀疑。扮作赶尸队就没事了,我们每翻越一个山头,每走过一个村庄,就把各个地方的地势和坐标精确地记录下来,然后将这些草图拿回去供日方绘制作战地图。湖南、湖北的交界地像我们这样的赶尸队伍有五个,日本人看我轻功好,让我负责传递图纸,刚才被你搜到的图纸就是这五支队伍近一个月的成果。要不是我手痒,忍不住偷你们的东西,此刻我早到武汉了。”樊一飞说。   “全国各地都有你们这种队伍?”祖爷问。   “嗯。河南、安徽、江苏更多。日本人对地图要求非常严格,作战地图一定要求是最新的。前段时间老蒋炸毁了黄河,导致黄河改道,分成两股洪流,跨河南、安徽、江苏三境,直冲淮河,造成了80公里宽、400公里长的泛滥区,这些地方的地貌被洪水冲得面目全非,村不像村,县不像县,丘不成丘,林不成林……但这也打乱了日本人快速进攻武汉、征服两湖的计划!日军拿下山东后,下一步计划就是向中华腹地进犯,要想深入两湖作战,日本人就绕不过河南、安徽、江苏等地,也就绕不过这些泛滥区,甚至更要格外注意和利用这些泛滥区。而打仗靠什么?就靠作战地图!如今这纵横三万多平方公里的地貌完全发生了变化,假如你是日本人,是不是也要重新绘制作战地图?”   祖爷思忖片刻,点点头。   “军部要求绘图者分毫不差!作战地图既有普通地图的精确坐标,又有用兵退兵的标示,可以充分暴露一方的作战意图!而绘制作战地图靠什么?一靠老的旧的军用地图,二靠飞机在空中拍的航拍图。而航拍图会比旧地图更精准,可以更真实、更及时地反映某个区域的地形地貌。但航拍图只是照片,要想真正实用,必须转换成具有准确坐标的地图,所以,我们这些人就派上用场了。每个山头有多高,每座山有多少条山路,山路有多宽,每座峰都多少个山洞,每个山洞能埋伏几个兵,这些都要细细标示。”   祖爷越听心越冷,鬼子为了侵华真是煞费心机啊!我们输的不光是武器和装备,更多的是细节。   “每个赶尸队里都有一个日本特务,你们抓到的那两个赶尸匠,那个负责打丧鼓的就是日本特务!”樊一飞补充说。   “嗯?”祖爷眼睛一亮,“马上把那人给我带来!”   “是!”大坝头领命。   “晚了。”樊一飞说。   “什么?”祖爷不解。   此时负责看守那群人的二坝头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低声说:“祖爷,不好了,一个小子把自己撞死了!”   “什么?”   “把自己撞死了,使的劲儿很大,撞在墙上了,脑浆子都出来了。”二坝头说。   “日本人宁死不会投降,只要被逮着,就会找机会弄死自己。”樊一飞说。   祖爷不禁感慨:难怪都说鬼子厉害,一个小兵都这么不怕死,换作我的兄弟,如果被日本人俘获,他们也许不会这样。   深夜里,祖爷举棋不定。   “祖爷,杀不杀?”大坝头问。   十三条性命,虽说做了汉奸,但毕竟都是中国人,祖爷从没一次杀过这么多人。寒风吹进衣领,祖爷不知怎么了,那一刻竟想到了黄法蓉,他想听听她的看法,忍不住脱口而出:“法……”   “发什么?发配?”大坝头追问。   祖爷看了他一眼,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硬生生地将后半句咽了下去,在屋中徘徊了许久,最后一声长叹:“下手要快,不要让他们受苦。”   “是!”   祖爷留下了樊一飞,让他亲眼看着那些人被砍头,刀光过处,脑袋骨碌滚了下来。   樊一飞吓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吗?”祖爷问樊一飞。   “不……不……不知道。”樊一飞哆哆嗦嗦地说。   “因为我觉得你还是个人。”   樊一飞听后,眼睛一热,眼泪滴落下来。   第二天,祖爷召集堂会。   “我提议堂口改制。”祖爷说。   众人相互看了看:“请祖爷明示。”   “张师爷临终前留下堂口暂设五个坝头的口谕,他说‘五’为忠义之数,寄望堂口兄弟忠肝义胆、共渡难关。如今堂口几经生死,各位兄弟久经考验,忠肝义胆尽显无余。而今我们流离在外,陌生的地面,风险层出不穷,不利于堂口的安全,更不利于做局。因此我意欲扩充坝头规模,设立第六个坝头的职位,此坝头统领一干兄弟,专门负责做局踩点和整个堂口的安全事务。大家想想如何?”   坝头和小脚们仔细听着,觉得祖爷深谋远虑,说得颇具道理,于是异口同声地说:“祖爷英明!”   “六坝头的位置不同寻常,担当此任者必须武功高强,你们看谁来担当此任较好?”祖爷问。   “小六子!”三坝头首先领悟了祖爷的意思。   “对!对!小六子!”众人齐呼。   带领小六子击败赶尸队伍,是祖爷对小六子的最后一次考验,他的领悟力、反应力都让祖爷打了满分。   于是,在一片欢呼声中,17岁的小六子变成了六爷。比他大一岁的樊一飞被安排在他的手下。樊一飞终于明白祖爷这群人是干什么的,突然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一直给祖爷磕头,发誓追随祖爷替天行道、劫富济贫,效忠祖爷一辈子!   刚开始时,樊一飞有些不服,尤其是那天晚上的屋顶追逐,樊一飞一直认为是自己没吃饱饭又连续跋涉才输给了小六子。后来小六子找了个机会,两人在树林中又比试了一番,这是祖爷安排的,目的是让樊一飞心服口服。   林中两棵参天大树上,各悬挂一盏灯笼,谁先爬到树顶摘下灯笼,谁为胜。那大树足有二十多米高,直冲云霄,看着都眼晕。祖爷一声令下,两人一个助跑,猴子一样蹿上大树,手脚加力噌噌往上爬。   小六子摘到灯笼时,樊一飞离灯笼还有一臂之遥。此时令人震惊的场面出现了:小六子竟然嘴里叼着灯笼,奋力一跃,从自己的大树上飞一般跃到六米之外的另一棵大树上,摘下另一盏灯笼,而后几个倒挂,飘然而下。大家都看傻了。   樊一飞从树上下来后,什么也没说,扑通给小六子跪下了:“六爷!”   祖爷会心地笑了。   就在祖爷整改堂口,暂时风平浪静之际,却想不到更大的灾难已慢慢逼近。那些航拍图和地图远没有樊一飞想的那样简单……   日本人炮轰太上老君庙   山东梅花公馆里,儿玉誉士夫一脸阴沉。   “十三发炮弹都没有炸响?”儿玉誉士夫怒问。   “是。”一个特务回答。   “你的意思是太上老君显灵了?”   “呃……”特务不敢回答。   不仅儿玉誉士夫不敢相信,就连全体中国人也不敢相信这件事。1938年6月,日军攻打鹿邑县城。深谙风水之道的日本宫教机构给军方提供情报,鹿邑县有中国道教始祖老子的祠庙,只要炸毁老子庙,中华文化的根就断了。   老子庙也叫老君庙,传说老子得道升天后,位列仙班,即上天的太上老君。后人在他升天的地方建起庙祠,以表纪念,升天的那块台子命名为“老君台”。老君台自下而上共三十三层,暗合老子升入三十三层青天之说。   与此同时儿玉誉士夫还得到一个可靠情报,距离老君台不远处有中国军队的军火库,如果轰炸老君台时能将军火库引燃,那么鹿邑县就可以炸个稀巴烂,皇军就可以长驱直入了!   歹毒的日本特务将这个情报迅速报告给日本军部。军部下令:炮轰老君台!   1938年,农历五月初四,日军抬出迫击炮,一个叫梅川太郎的日本士兵负责发射炮弹。望着巍峨高耸的老君台,梅川太郎心里一阵打鼓,一种莫名的恐惧和敬畏涌上心头,他哆哆嗦嗦地将炮弹投入炮筒。“砰”的一声,炮弹催了出去,鬼子们静静等待着,万籁俱寂。过了好一阵子,也没听见声响。   “什么情况?”梅川太郎像受伤的猫一样忐忑。   “你刚才到底放没放炮弹啊?”周围的人也开始怀疑这是幻觉。   “放了啊。”梅川太郎一阵犯蒙,说着又拿起一发炮弹,塞进炮筒。“砰”的一声,炮弹又飞了出去,在天空中划了一道弧,落在老君台上。众鬼子正等着炸响欢呼,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炮弹又没炸响,而是顺着阶梯叽里咕噜地滚了下来。   “不是做梦吧!”梅川太郎看看周围的人,又看看老君台。   “我来!”一个鬼子头头一脚踹开梅川太郎,一连往迫击炮里塞了11发炮弹。炮弹一颗颗飞出,令人震撼的一幕出现了:所有的炮弹都变成了哑弹,无一炸响。   在场的日军全都吓傻了,再也不敢打出炮弹。后来,老百姓纷纷传言,那13发炮弹被老君庙门前的石牛给吃了。(时至今日,那些没有炸响的炮弹还被陈列在鹿邑的老君庙里,作为日军侵华的有力罪证,更见证了中华文明久经浩劫、生生不息。1980年,当年受命发炮的梅川太郎回到了鹿邑这块神奇的土地,多次向老君台低下罪恶的头颅。此后的几年里,梅川太郎成为鹿邑县的常客,时不时来为老子上几炷香,叩几个头,以示忏悔谢罪。)   儿玉誉士夫正为这事烦恼,一个特务进来报告:“湖南的赶尸队被人端了,图纸也损失了一部分。”   儿玉誉士夫气得张牙舞爪:“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   儿玉誉士夫心中愤愤,进而联想到武汉做局时那些“天人”被活活烧死,不禁又想到了“江相派”,再联想到那些图纸中隐藏的巨大阴谋,不禁浑身冒冷汗。   “野田君!”儿玉誉士夫大喊。   “是!”一个名为野田嘉一的特务回答。   “一个月之内,找出‘江相派’的踪迹,否则,你就不用再回大日本帝国了。”说着,儿玉誉士夫将一把剖腹用的军刀交给了野田嘉一。   “是!”   野田回到住处,仔细梳理着近期全国“会道门”头子递来的情报,看了半天丝毫理不出头绪,气得一抬手掀翻了桌子。   西田美子死后,野田接替了她的位置,负责统领中国所有“会道门”的汉奸。舟山事变以来,胶东“玉尺道”的郑半仙、北平“天圣道”的刘瞎子、天津“瑶池道”的龙玉凤、满洲“紫霞堂”的丁紫霞、上海“梅花会”的梅玄子、保定“皇极道”的裴景龙都把命留在了舟山。这使得日本人操纵下的“会道门”集团元气大伤,其他“会道门”登岛的成员也都损失过半,唯独“江相派”的人全跑了,这也成了儿玉誉士夫推断此局是“江相派”所为的有力证据之一。   但儿玉誉士夫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操纵“会道门”使其成为日军侵华的有力工具之一是儿玉誉士夫在军方的得意之笔,颇受军部和天皇的赞誉,但这次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对上只好说这是建设“日中友好易学交流院”时对舟山地理、潮汐和岛上的毒蛇分布情况考察不周所致。但在心底,他对“江相派”早已恨得咬牙切齿,尤其是对祖爷,恨不得把祖爷剥皮抽筋!   野田深知自己这位上司的心狠手辣,如果这次完不成任务,自己恐怕真的要进靖国神社了。正在焦头烂额之际,一个特务来报,说满洲“顺天教”的蒋天承来见。   这个老狐狸上次在易学论辩赛中被祖爷骂得哮喘病突发,差点死过去,后来又被毒蛇追得险些尿裤子,他发誓:此仇不报,枉为丈夫!   “太君,”蒋天承进来后堆着笑脸说,“我有一计,可将‘江相派’逼出来!”   “说说。”野田看了他一眼。   “太君……”蒋天承诡秘地一笑,细细道来。   野田听后,哈哈大笑:“此计甚妙!如此事能成,蒋师爷就是大功一件,待大东亚和平共荣之际,蒋师爷就是满洲国的第一护国师。”   蒋天承呵呵一笑:“老朽已年过花甲,太公八十遇文王,我却比他早了二十年遇到明君,此老朽之幸啊!”   随即,蒋天承带着几个徒弟,从山东秘密出发,直奔上海。   上海“天圣道”总舵里的左咏禅架着双拐出门迎接。左掌门当日在舟山被毒蛇咬了左腿,要不是日本蛊师抢救及时,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为了阻止毒血逆行,不得已锯断了左腿,从此,左掌门只能坐着“弘法”了。他手下的金刚们也只好跟下面的几百号“青衣”解释说:“左掌门断腿求法,以无形之身参大道无相之术,此圣人之举也!掌门人已参透天地玄机,今后不再现身说法,而是坐禅入定,云游四海,广交天上众星宿,祈福苍生。”   蒋天承与左咏禅见面后,屏退左右护法,两人独聊。   “左掌门,一向还好?”蒋天承看了看左咏禅的断腿说。   左咏禅感觉蒋天承这种幸灾乐祸的问法让人很不舒服,随即冷冷地一笑:“比不上蒋师爷,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蒋天承抖了抖山羊胡子,也乐了:“冤有头,债有主,都怪那个‘江相派’的祖爷。好好地跟着皇军干,有吃有喝有名声有地位,多好的事啊,非要搞得你死我活,竖子不足与谋啊!现如今皇军已经占领三分之一的中国了,再打上个一年半载,蒋介石那点残兵败将打光了,中国就全是日本的了,到那时,你我都是护国功臣、宫教大师啊。”   左咏禅不屑地笑了笑:“别说那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了,蒋师爷此次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蒋天承点点头道:“野田君的手谕,你看看。”说着,将一封密信递给左咏禅。   左咏禅疑惑地接过来,慢慢打开,看完后,神色凝重,随即仰天大笑:“哈哈哈哈,野田君果真有大智慧……”   看着左咏禅得意忘形的样子,蒋天承暗自偷乐:你个傻屌,这是老子出的主意。但老子不能告诉你,否则你这个瘸子就更加嫉妒老子了!大成者,成大事,等着吧,看老子如何成为满洲国第一护国师!   想到这儿,蒋天承说:“左掌门,此事少了您可做不成。当年江淮地区三分天下时,那祖爷手下的四坝头齐春福曾经被左掌门贿赂之后当刀使,现在这个鬼死了,但阴魂不散,左掌门大显身手的时候来了!”   左咏禅呵呵一笑:“齐春福也算是聪明之人,当初为了杀祖爷,他叛变投靠了梅玄子,又利用我和梅玄子之间的矛盾,向我透露一些真真假假的信息,骗取我的银子。这种不忠不义的人,死不足惜,所以待我弄清这里里外外的关系后,就向‘江相派’透露了他的消息,那祖爷才以此为线索,顺藤摸瓜,斩了这厮。不过这厮当年给我做线人时,好像没透露过祖爷个人方面的信息……”   蒋天承冷冷地笑了一声:“左掌门,野田君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啊。”   左咏禅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说:“待我仔细想想。蒋师爷一路辛苦,先歇息片刻,我们稍后再议。”   说罢,宣来弟子,在弟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望着左咏禅上下浮动的背影,蒋天承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   《了凡四训》   这几天,不知怎么了,祖爷总是心神不宁,坝头和小脚们都在策划重出江湖的事,祖爷却一言不发。   在这个国共分踞、土匪横生、鬼子觊觎的湘鄂交界处打出“江淮第一算命大师”的名号会招来什么样的后果,祖爷心里没底。九爷王亚樵死了,曾敬武投靠共产党去了,江飞燕远在广西……祖爷满心迷茫,又想起了黄法蓉。   如果黄法蓉在,她可以帮祖爷出谋划策,无论对与错,总能为祖爷宽心。她叛逆,她敢言,虽总惹得祖爷不高兴,但她敢说真话,能让祖爷对同一个问题换个角度去思考。祖爷此时就需要这种叛逆,可以给他的思维带来撞击的叛逆!可眼下这些坝头,个个都对祖爷毕恭毕敬,祖爷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一个敢顶撞祖爷的,祖爷感到好无力。   这一刻,祖爷又回到了当初家破人亡的感觉,一种莫名的孤寂感涌上心头,孤苦伶仃,没人能帮自己,只有靠自己支撑自己前行。他突然想起了他八岁时,母亲请了一位道人为他算命,那道人给了他几句断语:“命犯天煞孤星,命独,独到可以肃杀一切,十里不长苗,八里不见草。终生无贵人相助,靠山山倒,靠河河干。命在枭雄,运在困龙,五十寿终,无子无嗣。六亲宜远避之。”   吓得母亲当时就流泪了,赶忙问:“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那道人摇摇头。   母亲更加着急了:“如果命能算出来,却不能解,圣人作易何用?”祖爷的母亲是晚清举人之女,自幼饱览群书,对《易经》也多有涉猎,故而才有如此惊人的发问。   这也是无数老百姓,乃至无数学易者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断发出的询问之声:人到底有没有命?命到底能不能算出来?算出来到底能不能改?如果不能改,当初圣人发明《易经》为了什么?只是为了给后世子孙平添忧愁、预支烦恼吗?   那道人长叹一声,说:“破解之法,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   母亲不明白:“大师此话何解?”   那道人反问:“夫人说的破解之法指什么?”   母亲思考了一下,说:“比如风水调整,画符念咒,改名字,认干爹、认干娘,或者交运、改运,抑或者请您作法,还有佩戴一些饰品,比如玉佩、佛珠、平安符……”   道人听后仰天大笑,不置可否,随即反问祖爷的母亲:“夫人,我且问你,你认为这些方法管用吗?”   “不知道,但寻常百姓经常这样做。”母亲回答。   道人点点头,说:“趋吉避凶,是人类的天性,谁都想多活几年,谁都想富贵,谁都想避开灾祸,谁都想嫁个好人家、娶个好媳妇,谁都想子孙满堂、儿女孝敬。可夫人放眼看看这个世界,每个人的命运始终是不一样的,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人是有命的。所以,圣人作易,希望后人了解自己的命运。”   “大师所言极是。”母亲说。   那道人接着说:“当人们了解了自己的命运后,就想改变命运,坏的想变好,好的想更好,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改变的方法人们却寄希望于那些旁门左道上,夫人仔细想想……”说到这儿,道人突然提高了嗓门,“如果画符念咒、调整风水、换个名字等等这些手法就能使命运发生变化,那命运也就太好改变了!那些街头的乞丐,我们给他们改个名字,换个地方让他们住,他们能不能变成富翁?肯定不能!那些病入膏肓的人,我们为他们画符施法、做道场,能不能使他们不死?绝对不能!该死还是照样死!那些算命先生整天嚷着给这个起名改运、给那个催财延寿,如果他们真能做到,他们就不满街跑着算命赚这些辛苦钱了,早就躲在一个地方,催一大笔财,然后活上几百岁,美美地享受荣华富贵了!”   母亲听得目瞪口呆,一时竟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道人继续大声说:“夫人饱读诗书,必知圣贤轶事。那秦始皇,笼络天下术士,施尽所有法术,吃尽所有仙丹,都没能延寿一天!那汉代京房,乃六爻之法的集大成者,算天算地算人算事无不精准,却没能让自己逃脱一死!那三国的诸葛孔明,得天地造化之术,呼风唤雨,登峰造极,却终究挽救不了那颓危的汉室!那宋代的邵康节,皇极经世贯古今,梅花易数传天下,临终前却说自己不信命!那明代的刘伯温,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明知自己将死却无法逃脱,含恨含冤喝下胡惟庸的毒药,如果他能解灾,应该为自己解一解才对啊!”   祖爷的母亲听得惊心动魄,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涌上心头,思忖片刻,不禁问:“这么说,《易经》只能算出来,却解不了?”   道人长叹一声,说:“当然可以解!只是世人大多舍本逐末,玷污了圣贤作易的初衷!夫人且看,这《易经》中的六十四卦,卦卦讲的都是做人的道理,通过卦象和爻与爻的对应关系产生卦辞爻辞,通过十翼阐释做人的哲理,说来说去,通篇就讲了一个终极道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细分而言,在‘善’的前提下,又讲了具体的做人方法和道理,比如六十四卦第一卦乾卦,它要求做人要‘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告诫人们做人要像天那样,自强自立、生生不息,不要自暴自弃,不要懈怠懒散;再看第二卦坤卦,它要求做人要‘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做人要像大地一样,有包容心,不要嫉妒,不要给人使坏,否则就会自食恶果;还有人们常说的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否’和‘泰’分别是六十四卦中的两卦,它告诫人们当人生处在低谷时,不要灰心丧气,不要丧失良知,不要丧心病狂,只要坚持善道,一切都会变好……”   祖爷的母亲都听醉了,感觉这位老先生说得好有道理!忽而又觉得不对,忙问:“大师,依您的见解,我们只有等待命运折磨的份儿,面对各种灾难,只能逆来顺受、束手无策?”   那道人摇摇头说:“《易经》已经给我们答案了啊。这就是芸芸众生的愚昧和短见,你看,我说了这么半天,夫人竟然没有领悟……”   母亲脸一红:“请大师明示!”   “行善!行善!行善!”那道人连说三声。   母亲吓了一跳:“哦,明白了!”   那道人微微一笑:“说明白也明白,说不明白也不明白。我且送夫人一本书,夫人可仔细研读,救子之方,尽在其中!”随即从怀里掏出一本旧得发黄的书,递给了祖爷的母亲。   母亲接过一看,是一本名叫《了凡四训》的书。母亲再抬头时,那个道人已经不见了,她愣愣地回到屋里,仔细研读起来。后来,母亲经常给祖爷讲这书中的人物、书中的故事,这是一本改变命运的宝典。   书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嘉靖十二年在嘉善县魏塘镇出生了一个叫袁了凡的人,后来他成了明朝重要的思想家,更是与命运抗争,靠行善改变命运的一代大师。他的一生彻彻底底诠释了《易经》之中“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的命运真谛。   了凡先生年幼丧父,母亲告诫他不要考什么功名了,让他改学医,并告诫他学医可以赚钱养活生命,也可以救济别人,并且医术学得精,可以成为名医,这也是他父亲以前的心愿。   于是了凡先生就开始学医了。后来,了凡先生在慈云寺遇到了一位姓孔的术数大师,孔大师是宋代预测大师邵康节的传人。孔大师为了凡先生推命,告诉他不应该学医,应该去考功名,肯定能考上,并且将每次考试的名次都算出来了,而且还为他推算了仕途,告诉他何时升迁,何时当县长,并算出了凡先生只能活到53岁,在那年八月十四日的丑时就应该寿终正寝,并且命中没有儿子。   后来了凡先生去考试,果然如孔大师所言,每一条都应验了。随后的很多事情也都一一应验。于是了凡先生失去了生活的斗志,他觉得人的一生既然都是注定的,那么胡思乱想都是没有用的,不如随波逐流、得过且过,反正该来的都要来,该死的时候还是死,命里没有儿子就是没有儿子,想也没用。   后来袁了凡在南京求学时,去栖霞山拜见了云谷禅师,他悲观地对禅师讲述了命运对人的束缚,他说:“我的命被孔大师算定了,何时生,何时死,何时得意,何时失意,都有个定数,没有办法改变。就是要胡思乱想得到什么好处,也是白想;所以就老实不想……”   云谷禅师听后开化他:“一个平常人,不能说没有胡思乱想的那颗意识心;既然有这一颗一刻不停的妄心在,那就要被阴阳气数束缚了;既被阴阳气数束缚,怎么可说没有数呢?虽说数一定有,但是只有平常人,才会被数所束缚住。若是一个极善的人,数就拘他不住了。”意思是说,人都是受阴阳五行之气制约的,但如果一个人能都做到极善,就能突破命运的束缚。   了凡先生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当真?”   “只管去做!”云谷禅师大声说。   于是袁了凡先生先许下做三千件善事的大愿。说做就做,每做一件善事就用笔记下来。他的妻子不会写字,做完善事后就在老皇历上画一个圈。随着善事的推进,了凡先生慢慢突破了命运的束缚,后来发生的事情开始与孔大师所算的结果不吻合了:孔大师算考第三名的,袁了凡却考了第一名,孔大师算考不上举人,袁了凡却考上了举人,命运的天平开始由袁了凡先生自己把握。   三千件善事做完后,了凡先生又许了三千件。三千件再做完,先生又许下了一万件。己巳年,先生夫妇俩竟生了一个儿子,先生高兴地为自己的儿子取名“天启”,后来了凡先生的儿子又中了进士。袁先生因为行善积福,也顺利地闯过了53岁那个坎。   晚年,袁先生将自己行善改变命运的经历告诉自己的儿子:“孔先生算我的命,到53岁时,应该有灾难。我虽然没祈天求寿,53岁那年,我竟然一点病痛都没有。现在已经69岁了,多活了16年啊。”   了凡先生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改变了命运,诠释了《易经》“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的人生真谛,并著书立说,告诫世人不要被命运束缚手脚,要自强不息,要把握自己的命运。   这本书被后人整理后定名为《了凡四训》。了凡先生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与身边生动的素材,告诉世人命运可以通过努力改变。这部书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内涵和东方智慧,被誉为“东方第一励志奇书”,问世以来深受推崇,流传至今。   后来香港中华道德学会赞美袁了凡以“改造命运的精神,创造自己的幸福以及社会、国家,乃至全人类的光明前途”,称《了凡四训》是“创造幸福的宝典”。了凡先生不仅在中国,而且在日本、韩国、美国、澳洲等地,也享有极高的声誉。   所以,从幼时起,祖爷的母亲就告诉他:“一定要做一个善人!”后来,祖爷加入“江相派”也是为了惩恶扬善,替天行道。可这么多年下来,祖爷突然迷惑了,他不知自己做的是善事,还是恶事。   祖爷的祖坟被挖   “祖爷,不好了!不好了!”祖爷正惆怅间,二坝头惊慌地跑进来,小六子紧随其后。   祖爷心下一惊:“怎么了?”   “祖爷您看。”二坝头将一份报纸交给祖爷。   “哪来的?”祖爷疑惑地问。   “六子进城踩点时弄的。”二坝头说。   祖爷低头一看,脑袋轰的一声,强忍着没让眼泪流下来,手里紧紧攥着报纸,一股怒火涌上胸口。   “祖爷?”二坝头、小六子怯怯地叫了一声。   祖爷神色凝重,良久,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咬着牙说:“挖我的祖坟!这等阴险歹毒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祖爷……”二坝头在等待祖爷的决策,“杀回江淮?”   祖爷不说话,眼里都是悲愤。   二坝头和小六子一齐跪倒在地:“我们誓死追随祖爷!”   刨坟掘尸,大坏阴宅风水,自古此仇不共戴天!祖爷一家老小本就死得很惨,后来乡亲们帮忙将尸骨葬了,祖爷加入“江相派”后曾返回老家祭奠,每每想及一家惨死之状祖爷都潸然泪下。如今左咏禅竟在江淮挖了祖爷的祖坟,还把尸骨刨出来鞭打焚烧,更是故意把消息做大,在报纸上扬言要让祖爷这个妖孽断子绝孙!   江淮第一大师“铁版先生”一下子变成了妖孽,这让饱受恩泽的江淮老百姓非常震惊,报纸上左咏禅、蒋天承将祖爷炮制得罪恶累累、罄竹难书,人们似乎感觉“铁版先生”真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与此同时,左咏禅“善心”大发,那时上海正在闹霍乱,瘟疫疯狂地传播,有钱人抢救及时活过来了,没钱的老百姓大批大批死去。闸北一天的死尸就能堆起一座小山,左咏禅亲自做道场为老百姓祛灾祈福,并免费发放汤药救济大家。麻木的老百姓瞬间就忘了祖爷,左大善人俨然成了亲爹活菩萨。   祖爷扶起二坝头和小六子,让他们先行退下,自己把屋门关了,拿着报纸,静静地思考:是谁透露了我的祖坟信息?入道十多年了,从没有人起过我的底,怎么突然就能这么准确地找到我的祖坟?齐春福!只有他!这个叛变的老坝头!挖我祖坟就是要激怒我,然后引我出来,这么大的阵势不是左咏禅之流能单独操纵的,必是日本人在背后捣鬼想要逼我现身,我若此刻返回江淮,凶多吉少,兄弟们也会白白送命。忽而又想起一家老小尸骨散落,不禁心中万分惆怅,眼泪止不住滑落。   祖爷极力克制自己的悲痛、愤怒,慢慢梳理着,谋划着……夜半时分,终于有了应对策略,火速召集堂会!   “祖爷,杀回江淮,切了左咏禅这厮?”大坝头狠狠地说。   祖爷摇摇头,说:“既然要玩,就玩热闹点。刚起了点风浪,我们就坐不住了,这还了得?”   “祖爷的意思是把水搅浑?”三坝头说。   祖爷点点头:“浑水好摸鱼。”   “还摸什么鱼啊,老太公老祖母的坟都被挖了,我这就和六子赶往上海,切了左咏禅那厮!”大坝头恶狠狠地说。   “左咏禅只是台前蹦跶的小丑,切他容易,关键是鬼子,我们在舟山岛上坏了他们的大事,又在武汉烧死了他们的巫师,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祖爷说。   “祖爷,也许事情没这么简单。”刚当上六坝头不久的小六子突然说,“祖爷且看,舟山事变已逾两年,日军忙于战争,根本没有专门针对我们‘江相派’的动作,这次突然在上海发难,是不是……是不是和我们劫了他们的赶尸队有关?”   “不至于吧,不就几张草图吗?”五坝头插嘴说。   祖爷沉思片刻,突然吩咐:“把那些草图再拿出来看看!”   祖爷和坝头们重新打量那些草图,山川河流脉络分明,县市城郭错落有致,看了许久,依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祖爷嘬嘬嘴:“嗯,我们权且将计就计……鬼子要跟我们死磕,那我们就奉陪到底!我们这样……”坝头们仔细听着,不停地点头。   是夜,大坝头、六坝头、樊一飞三人顶着月色奔往江淮;同时,二坝头、三坝头、五坝头带领兄弟们拿着刚缴获的枪支按照樊一飞提供的路线搜寻其他赶尸队。   没过几天,上海市开始出现大量传单,传单上说左咏禅当了汉奸,是日本人的走狗,他杀死了自己的师父——“天圣道”的前任掌门人张继尧,又污蔑祖爷圣贤,必遭天谴。老天故意让他的腿瘸了就是先兆,而且上天的雷神震怒了,施放天雷把他家的祖坟也给轰开了!正所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左咏禅本人月内必遭五雷轰顶,届时五雷齐发,金木水火土一同袭来,老贼头中火雷,发中起火;胸中木雷,脏腑破裂;背中金雷,肩胛爆碎;腹中水雷,开膛破肚;足中土雷,陷地五尺!   左咏禅看了这传单后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好啊,好啊,我们就看看到底谁死得更快!”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也犯嘀咕。   “来人!”左咏禅叫来一个护法,压低声音说,“马上带人去老家看看坟地是不是真被毁了。”   “遵命!”   那护法领着几个青衣连夜赶往安徽。   几天后,安徽黄山脚下,护法和青衣们来到左咏禅老家的坟地旁边,一眼望去,坟地安静整齐,野草中几只乌鸦跳来跳去,整个坟地没有任何破坏的迹象。   “哈哈哈哈!”护法大笑,“妖言不攻自破!”   “哈哈哈哈!”山坳中传出一声冷笑,“傻屌,你们中计啦!”   “谁?”那护法顿感不妙。   “还认得大爷不?”大坝头在山坳中隐隐浮现了出来。   “你妈的!老子正找你呢!你自己送上门来了!”那护法说着就要拔枪。   砰砰砰几声枪响,六坝头和樊一飞端着枪从护法身后冲过来:“别动!”几个青衣中弹已死,护法的手臂也被打穿了,不停地淌血。   大坝头走了过来,用枪指着护法的脑袋说:“让你死个明白!我们根本不知道左大掌门的祖坟在哪儿,就故意放了个假消息,祖爷料到那大傻屌看到消息后必然会派人查看祖坟。果不其然,你们当天就出来了,我们一路尾随,谢谢大护法带我们找到你家掌门人的祖坟!”   “我操你妈……”护法恼羞成怒。   还没等他骂完,大坝头猛地扣动扳机,嘣的一声,子弹射入护法脑袋,护法身子一挺倒下了,脑浆和鲜血汩汩往外冒。   大坝头看了看六坝头和樊一飞:“兄弟们,别愣着了,开始吧!”   三人拿出腰间缠的雷子,插进左咏禅的祖坟里,引线点火,轰的一声,坟窝子炸开了!   “为太公太祖母报仇!”小六子喊着跳进坟窝里,一通乱踹乱踩!   “六爷,慢着,慢着!先把金银细软拿出来!”樊一飞着急地说。   “六子,小心别把头骨弄坏!”大坝头吩咐道。   三个人折腾了半个时辰,钱财盗光了,尸骨也糟蹋烂了。唯有一颗骷髅头完整地保留下来,大坝头用布裹了,又切下那护法的脑袋,血淋淋的,也用布裹了,将两个圆球揣在腰间,三人返回上海。   深夜,刚刚落成不久的上海博物馆门前,三个黑影紧张地忙碌着。   “六子,弄好没?”   “弄好了!”   “一飞呢?”   “没问题!”   “好!行动!”大坝头一声令下。   六坝头和樊一飞脚下运力,一个助跑攀上博物馆的高墙立柱,而后身体像壁虎一样贴着墙面爬行,又一个空翻踏上馆顶的钟楼,将两颗人头分别悬挂于两个楼角之上,又抖下挂起的几丈长布,上书:大汉奸左咏禅已遭天谴,天雷轰墓父母头颅在此!   一切都弄好后,三人悄然隐去。   祖爷之所以让坝头们选这个地方悬挂头颅,是因为这里的人流量最大。上海博物馆建成后,首次展览就有将近四万五千人参观。果然,第二天一早,熙熙攘攘的人群涌向博物馆时,都愣住了,很快人群炸开了,报警的报警,尖叫的尖叫,更有前来参观的沪报记者们拿起相机不停地拍照。   此时,“天圣道”里的左咏禅刚吃完早饭,正琢磨着派去查看坟地的护法和青衣们怎么还没回来,忽然下人来报:“掌门,不好了,不好了!”   这一嗓子震得左咏禅的心怦怦直跳:“什么事这么慌张?”   “您的祖坟果真被雷给轰了!”   “啊?”   说话间,警备司令部的人来了,手里提着两个圆咕隆咚的包裹:“左掌门,可认得这两个人?”   包裹打开,人头和骷髅一同滚出,左咏禅一看,“啊呀!”惨叫一声,捶胸顿足,“我上当了!”   能做一堂之主,都是智商颇高之人,当左咏禅看到护法的头颅滚出来时立马就明白过来了,不用说,另一颗骷髅头肯定是自己祖坟里的。   “啊——”左咏禅又是一声长叹,“此仇不报,枉为世人!”心中大骂祖爷之阴险。   大坝头等人日夜兼程回到湖南,祖爷亲自为三人接风洗尘。与此同时,二坝头、三坝头等人又剿灭了几支日本人的赶尸队,杀了几十口人,缴了几十把枪。堂口大大小小的兄弟人手一把盒子炮,“木子莲”俨然已成了小规模的武装队伍。   祖爷举起酒杯,踌躇满志:“兄弟们,辛苦!鬼子不会善罢甘休,后面还有硬仗!”   “我等誓死追随祖爷!”兄弟们齐呼。   “干杯!”祖爷和众兄弟一饮而尽。   突然,桌上的油灯火焰慢慢变小,突突几下,灭了。众人四下望了望,门窗都紧闭,没有风吹进来。   “江相派”的大忌:“灯花自灭”。桌上的油灯无缘无故灭了,是大凶之兆,要出什么事?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祖爷。   唯独六坝头镇定自若:“灭了再点着呗,有啥了不起的!”   祖爷心里一阵发堵,但依然笑着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有兄弟几十人,又得军械相助,兄弟们肝胆相照,有何惧哉?”   “呵呵呵呵!”一屋子人哄堂大笑。   此时管家将灯火重新点燃,三坝头站了起来,笑着说:“我等都是算命先生,一阴一阳之谓道,乐天知命故不忧,普通人害怕,我们不应该害怕,我们可以预测吉凶,今年太岁己卯,地支为木,我‘木子莲’堂口名字按五行划分也属木,木木相比,得太岁之助,乃大吉之相!”   五坝头点点头道:“三哥说的有道理。”   祖爷听后大喜,虽是宽慰之话,但听着舒服。黄法蓉走后,堂口有点真本事的坝头也只有老三薛家仁和老五张崎岭了。   “哎呀,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二坝头打断了三坝头的话,“祖爷,我们下一步如何安排?”   祖爷点点头:“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见招拆招,以逸待劳!”   二坝头没文化,只听明白了“按兵不动”这个词,见其他人频频点头,二坝头也跟着点头。   古代的抽帖算命   “两湖地面的算命先生都喜欢搞哪一套?”祖爷突然话锋一转,“江相派”说到底还是算命骗钱的,杀人放火盗墓那不是行内活,等风声过了,还得重操旧业,这个道理祖爷再明白不过了。   “据我所知,各种算命术皆有涉猎,八字、六爻、面相、手相自不必说,还有一类专门搞抽帖算命的,更容易唬人。”三坝头说。   “抽帖?”祖爷不解。   “嗯,抽帖算命来源于抽签算命,只不过抽签用的是竹签,签上只有文字,如‘上上签’等,下面再刻一段话来解释这个签,由于识字的人不多,所以抽签算卦不容易一目了然,还需要专门的人解说;而抽帖算命就不一样了,帖子以红纸包裹,每个帖子有桥牌般大小,帖的正面画着一幅画,背面是解释的语句,一般抽帖之人看到画,是吉是凶就明白一二了。”三坝头继续解释。   “都有什么画?”二坝头也来了兴趣。   “呵呵,我曾看过一个老算命先生的全部帖子,他是个瞎子,但只要你大概说一下帖子上画的内容,他就能熟练背出后面的断语,进而滔滔不绝地给你解释。比如有一个帖子正面画的是一个小人,想过河,却过不去,鞋子掉到河里弄湿了。二哥知道这是什么含义吗?”三坝头问二坝头。   二坝头挠挠脑袋:“应该不是好事,鞋子都湿了,是不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意思啊?”   三坝头摇头说:“这是一则感情帖,帖中云,红鸾天喜逗真情,却有大河路中横,失足脱落神仙履,一场风月一场空。一般因感情之事问卜,就会抽到此帖,算命先生就会告诉你,这是凶兆,对方有二心或者有外遇了,需要解灾方可转危为安。”   “哈哈哈哈!”二坝头差点笑抽过去,“纯扯淡!我问你,如果我不是问感情,我是问生意,假如抽到此帖,他会怎么说?”   “嗯,二哥问得好!”三坝头晃晃脑袋,转头看了看面露微笑的祖爷,继续说,“如果你不是问感情,而是其他事情,那么他也会给你扯到感情上来,这就是圈内的诡辩之法了!这套口诀有一千多种解法,无论你问什么都能给你扣上去,你信不?”   二坝头一歪脑袋:“不信!我现在就是生意人,我就抽到此帖了,你怎么解释?”   “敢问先生做何生意?”三坝头也进入角色了。   “骡马生意。”二坝头回答。   “这就对了……”三坝头点点头。   “什么啊就对了,对什么了?”   “我算先生不做骡马生意,也做药材生意,总之是‘贵人马’之相,动中求财。”三坝头说。   “行了,你别‘隆’我了,我就问你这帖怎么解?”二坝头追问。   “先生最近生意不太好,总是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对不对?”三坝头接着问。   “你废话,生意好的人谁来算命?”二坝头揭发三坝头。   “先生惹上桃花煞了!”三坝头大声说,“有女人让你闹心,对不对?”   还没等二坝头接茬,三坝头便解释说:“一般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对方只有两种回答,一种是肯定回答,一种是否定回答。算命先生之所以张口就敢说生意人有桃花煞,那是因为他把准了人性之脉。大家想想,人都有七情六欲,别说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就是普通穷苦百姓,一旦吃饱了还弄点蝇营狗苟的风流之事呢,张家的小子把李家的儿媳给干了,刘家的姨太太勾引了自家的长工,姐夫把小姨子的手给摸了……这事太多了,何况生意人呢?整日奔波在外,旅途寂寞,不是下窑子‘崩姑娘’,就是主顾之间相互勾搭,所以,算命先生一语道破天机,十之八九的人都会点头,此时算命先生就会见缝插针,以红鸾天喜桃花等算命术语进行解说,告诫对方如果处理不好感情纠葛,就会丧尽家业,最终人财两空,啥也落不着。”   “嗯。道理都是一样的,人心,人性,只要抓住这一点,一切都好办。”祖爷边听边点头。   “那要是这个生意人死不承认有桃花煞呢?或者他真的没有呢?”二坝头补问了一句。   “这个不难,如果真的没有或者不承认,大师就会说反正你自己抽的帖子就是这样,帖子上写得明明白白,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解释的,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如此一来,算命先生就把责任转嫁到帖子上去了,他只当是个解说者,帖子是问卜的人自己抽的,谁让你自己就抽到了这张呢?前来求神问卜的人一般都很虔诚,认为自己抽到了肯定是天意,从没有人想过这帖子是谁制作的,什么时候制作的,更想不到每一张帖子的断语算命先生都运用得炉火纯青。人生算命,无非就这几件事:财运、官运、美色、寿数,所以甭管抽到哪一张,算命先生都可侃侃而谈,往人性的贪嗔痴上靠拢,百发百中,屡屡应验!”三坝头说。   “高明!高明!”小六子都听上瘾了,不停地赞叹。   “非也!”三坝头看了六坝头一眼,“六弟有所不知,这还不算高明,还有更牛逼的!”   “说说。”小六子笑着问。   三坝头看了看祖爷,说:“祖爷,要不要给大家普及一下‘江湖十大门’的知识?”   祖爷笑了笑说:“江湖十大门:风、马、燕、雀、瓷、金、评、皮、彩、挂,我们‘江相派’属于金门,但我们的水平远远高于金门的凡夫俗子。早年张师爷仙逝前,常常给我提及十大门的故事,让我看透人间险恶、江湖水深。我之所以不让大家涉足江湖十大门,也不愿意提及这些事情,是怕大家误入歧途,忘了自己要替天行道的使命。而今我们流离在外,战乱不断,生死难卜,大家听听这些知识也无妨,一来提高警惕,免得被人做了局中局,二来将来战争结束,各位成家立业,讲给后人听,免得他们上当受骗。”   “好嘞!”三坝头一看祖爷点头应允了,立马来了精神,挽胳膊,撸袖子,甩开腮帮子,打开后槽牙,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江湖十大骗   风、马、燕、雀、瓷、金、评、皮、彩、挂,乃江湖十大骗,指十大骗术,更指十种行骗的人或团伙。   风,也称作“蜂”,看这个字就知道是团伙作案,像蜜蜂一样,蜂拥而至,倏忽即散,来得快,走得快。试举一例。   晚清时候,官场腐败,好多犯了事儿的官员都会上下打点,花费巨资,以求消灾。有一个山西的巡抚因为吃私贪污被举报了,全家急得团团转。正在筹备银子运作,忽然发现本城来了一群陌生人,秘密在客栈住下了,这些人都衣着不凡,说话一口北京腔。巡抚一看就明白了:“这是京城督察院的人!是来调查我的!这路数,咱懂。”   第二天巡抚就派人去客栈送信,请求拜会。   被派去的人进入客栈后,送信的同时也在查看那些人的情况。那群人故意显示出警觉的神情,说有要事在身,不便见客。   送信的人吃了闭门羹,然后赶忙跑回去汇报。巡抚一听心中有数了,第二天备了二十万两银票又让人送去了。   那人将二十万两万银票送进去后,领回来一条“三尺白绫”。   巡抚一看,大惊失色:“这是上面的意思——自缢而死。”   巡抚挖空心思,东拼西凑,又凑了二十万两,天还没亮,就派人送进去。这次那人领回来一串顶戴花翎,外加一串平安扣。   巡抚一看,放心了,脑袋保住了:“摘去顶戴花翎,削为平民。”但自己花了四十万两银子,不能就这么成平民了吧,再活动活动,把家里的猫眼翡翠玉镯玉佩都拿出来疏通,哪怕弄个县令当当呢,时间一长,散去的钱财又回来了。   那群人收到这些东西后,知道这个巡抚已经把全部家当都拿出来了,很快消失了。   巡抚还在等消息,很快等来了真正的督察院的人。巡抚一看负责监察的人都登门了,那事情自然有解了,忙堆着笑脸迎接:“不知年兄驾到,有失远迎!”   督察院的人觉得此巡抚不可思议,死到临头了还这么高兴,心理素质不一般,是个老狐狸。   “巡抚大人自己说说吧!”督察院的人想让巡抚自己坦白。   巡抚一听,喜上眉梢,以为是让自己挑个官职呢:“年兄啊,五品知州足矣!实在不行,我就回老家做个知县。”   督察院的人一愣:“你说什么呢?”   “年兄的意思是?”   “此人头脑混乱不清,押至京畿再审!”督察官一声令下,清兵上来就把巡抚绑了。   巡抚此刻自觉恍然大悟,大呼:“黑吃黑,你够狠!收了我四十万两银票翻脸不认人了!”   督察官鼻子差点被气歪了:“你这厮还敢血口喷人,给我打!”   此时,那群骗子早已走远,后来在全国通缉好久,也没有捉到这群人。这就是“风”,倏忽即来,倏忽即散。   三坝头讲完这个故事,众人早已乐得肚子疼,就连一直郁郁寡欢的四坝头张自沾都笑了。   三坝头喝了一口茶,接着讲“马”。   马,就是单枪匹马,一个人行骗,和“风”那种团伙行骗对应。这种人不是扮作道人就是扮作僧人,给人一种世外高人的感觉。晚清钱塘曾经出过这样一个案例:有一个姓张的大户,为人乐善好施,人称张大善人。有一天张大善人门前来了一个和尚打扮的人,举声高叫:“给我一百两银子!”   张大善人开门一看:“你谁啊?凭什么就给你一百两银子?”   “不给我就不走了!”说着坐在了张大善人的门前。当时寒冬腊月天,寒风凛冽,大雪狂飙。   张大善人说:“高僧有话进来说吧。”   “不。”那和尚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一连三天三夜,纹丝不动,水米不进。人们都认为这和尚冻死了,走近一看,只见他气息均匀,满面红光,大家都惊道:“真正的高僧啊!一般人不冻死也饿死了!”   张大善人还是不给钱。   那和尚睁开眼睛,对张大善人说:“你信不信我用如来神掌拍死你?”   “出家人慈悲为怀,高僧不会拍死我。”张大善人笑着说。   和尚瞥了张大善人一眼:“让你见识见识!”说罢,双手合十,而后猛地一搓,他的双手马上被一团蓝色火焰包裹,那和尚竟丝毫没有疼痛之状。   周围的人吓呆了:“神仙啊!”   张大善人还是不允。   和尚最后没招了,掏出一团绳子,拴在张大善人的门环上,而后点燃了,大喊:“我用三昧真火烧死你!”说完抬起屁股走了。   人们惊奇地发现,那绳子不停地燃烧,可就是烧不断,不禁告诫张大善人:“这是个真神仙,你还是依了他吧。”   张大善人依旧笑而不语。   两日后的一个傍晚,那个和尚悄悄回来了,叩开了张大善人的门。   “你怎么识破的?”和尚问。   张大善人笑道:“你要不施这些技法,没准我会给你几个钱,你这么一弄,我倒想和你玩一玩。我张大善人不是愚善,如果是个人来了我都傻乎乎地给钱,那岂不是傻子了?”   “呵呵。”和尚笑了。   “你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没饿死也没冻死,别人不知怎么回事,我却发现了。你刚来我家门口时,脖子上戴了一圈罗汉珠,我数了数是三十六颗,三天后变成了三十颗,那珠子都是人参做成的,有驱寒保暖、抗病延寿之效,你每天吃两颗,故而没事。一般人都不会注意你脖子上的珠子数量,但我注意了。”   “哈哈。”和尚又笑了。   “你那如来神掌其实是在手上裹上了面糊,又调和了黄磷,黄磷自燃,烧不到你的手;你那燃而不断的绳子无非是先将绳子在盐卤水里浸泡过了,这个咱都懂。”   “哈哈哈哈!”和尚开怀大笑,“不打不相识,张大善人,看在鄙人如此煞费心机骗你的分上,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就赏两个吧!”   张大善人微微一笑:“有这智商,做点什么不好?”说着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好好做点正事吧。”   和尚拿着银子仰天大笑出门而去。   事后,张大善人仔细思考:“唉,还是被骗了。”   三坝头讲到这儿,大坝头笑着说:“这和尚比祖爷差远了,都是道具做局,毫无智商。”   祖爷笑着摇摇头:“毕竟把钱弄到手了。”   三坝头接着讲“燕”。   燕,又称“颜”,指美色,取自“颜如玉”一说。“燕”就是指专门以美色做局行骗的人,不单指美女,也指美男子,女骗男,男骗女,只要色心起,就会上当。清末八旗子弟很多不务正业,有些贝勒爷无所事事,整日在八大胡同逛来逛去,喝花酒、睡妓院。此时女骗子就可以乘虚而入了。   这种骗子有很高的修养和学识,懂琴棋书画,会吟诗填词,偶尔还可以纵论国家大事、狂侃世界格局,并时不时做出一种命运无奈不得已流落到烟花柳巷的状态。   贝勒爷就好这口儿:“姑娘为何长吁短叹?”   “爷有所不知,小女本××地人氏,只因家道没落,才流落至此,成了风尘之人。”   贝勒爷灵机一动:“我赎了你怎么样?”   “岂敢,岂敢,小女乃卑微之人。”   “姑娘自谦了,只是姑娘进不得我的正宅,我只能在京郊购置一房屋,姑娘只能做偏房。”贝勒爷谋划着。   “如此……小女甘愿给爷当牛做马!”女骗子声泪俱下地跪下了。   “快起来!我这儿有五百两银票,拿去赎身吧!”   “多谢!”姑娘接过银票出了门一溜烟跑了出来,守候在外的丈夫赶忙帮她换衣化装,两人连夜逃出京城。   等到天亮了,贝勒爷见姑娘还不回来,这时才发觉不对劲,却为时已晚矣!   “哈哈哈哈。”二坝头听到这儿大笑不止,“傻屌,要是换了我,先用迷魂散把那女的撂倒,然后干了再说。”   祖爷笑了笑,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无论男女,只要被色字迷了心窍,早晚都会出事。”   “祖爷教训得是。”三坝头继续说,“我们接下来讲‘雀’,这是最工于心计的一门!”   雀,也称“缺”,就是缺口的意思,指官场上的位置,哪里有个缺儿,就会有人走马上任堵上去。   这样的大局要调动好多要素,联系好多人,做局者运筹帷幄,直到把局做成,才腰缠万贯而去。   此局的人一般由以下几种组成:美少妇,美不胜收,知书达礼,外表温柔似水,内心毒辣至极;师爷,此人真实身份往往是美少妇的丈夫,或者姘头,总之两人苟合默契,狼狈为奸;道具师傅,此人精于刻章,做官凭、官印;杀手,此职往往由师爷亲自担任,也有专门的杀手,但必须是美少妇和师爷的亲近之人,一般是徒弟或者亲生儿子;傻鸟,落魄书生,空有一腔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门。   民国初年,在川西就出现过这样的骗局。   师爷先搜集线索,看哪个地方的县长又要挪窝了,一旦有职位空缺出来,就意味着新的县长要来补位了。那时买官卖官成风,有时一个人兼任七八个县的县长,新任旧任县长来来去去,老百姓根本弄不清到底谁是县长。而且那时县长上任就凭一张委任状,带着师爷就可以办公了,真的假的谁也弄不清。   师爷先打听到哪里的县长要上任了,再搜集附近一些落魄书生的信息和地址,然后就开始做局了。   新任县长走马上任当天,师爷安排杀手埋伏在县长上任的路上,埋好土雷伺机炸死县长,然后拿着官凭走人。   杀死县长后就开始找事先盯上的落魄书生了。   书生在家正闲来无事,此时叩门声起。书生开门,师爷上前道:“先生,我家夫人落难,可否在府上借宿一夜?”   书生一般都多情,再看后面少妇身段妖娆,便心生怜悯:“先进来再说吧。”   “各位是做什么的?缘何流落至此啊?”书生问。   “唉……”夫人垂泪进了里屋。   “唉!”师爷开始说话,“先生且听我说,我等此次前来是就任县长一职的,我家老爷花了四万两银子买了这县长的位置。我是老爷的师爷,今天我陪老爷全家来上任,不料在山中遇到土匪,炸了老爷的轿子,老爷被炸死了,钱财被抢空了,如今只剩下夫人和她还未成年的儿子。”说着指了指白天杀死县长的杀手。   “噢,”书生点点头,同情心顿起,“实在是可怜啊。”   “如今,老爷走了,我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师爷垂泪,随即问,“先生是做什么的?”   书生一声长叹:“我是大清朝最后一届秀才,后来考举人不中,再后来科举取消,如今我已年过而立,一事无成啊。”   “哦?”师爷惊讶地说,“先生是饱读诗书之人啊!”   “岂敢,岂敢。”书生脸红了。   师爷假装思考片刻,突然大喊:“夫人,有救了,有救了!”   把书生吓了一跳:“老人家说什么?”   师爷含泪道:“先生,只有你能救我家夫人啊。”   “老人家何出此言啊?”   “先生且听我说,我家老爷花了半辈子的积蓄才买了这个官,一天没做就死了,这太冤了。咱钱也花了,关系也疏通好了,就差上任了,现如今我家夫人孤儿寡母,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无依无靠,如果……如果先生不嫌弃,可娶了我家夫人,然后拿上官凭上任,先生是饱读诗书之人,必知治国安邦之策,治理这个小县如烹小鲜!这样咱钱也没白花,夫人也有了依托之人,先生上任之后可大施才华,尽展报国之志,岂不是一举三得?”师爷说完看着书生。   书生一听,幸福得差点尿了,但却冷言道:“老人家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家夫人正在落难之际,你作为师爷不思权宜之策,却撮合这苟且之事,是何居心?”   这群骗子早把落魄书生的心理研究透了,师爷心道:“你装个毛啊!”   此时夫人撩开帘子流着泪走了出来,对师爷说:“先生是饱读诗书、高风亮节之人,我一残房之身根本配不上先生。”   书生一看,不能再装了,再装就飞了,忙道:“夫人此话折杀我了,我没有嫌弃夫人的意思……只是……只是……”   夫人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含情脉脉地喊了一句:“先——生——”   书生都酥了。   师爷哈哈大笑:“天无绝人之路啊,天公作美,天公作美!”   就这样,书生与夫人圆房了,而后走马上任,踌躇满志,四顾生威,恨不得一下把所有的才华都施展出来,以实现憋屈已久的大抱负。   账房里,师爷和夫人阴暗地算计着,书生上任几个月,两人就巧立名目搜刮了十几万两银子。   书生白天办案,晚上拥着美人入睡,幸福到了极点。后来师爷又献上一杆烟枪,说这玩意提神壮阳,书生又抽起了大烟膏子。就这样折腾了一年,案牍劳累,床上奋战,再加上大烟伤身,书生只剩皮包骨头,奄奄一息。师爷和夫人一看这小子没有利用价值了,趁他晚上昏昏欲睡时,用枕头把他闷死了,然后带上所有银票,逃之夭夭。   当地百姓一连数日看不到县令,怨声载道。上面听到风声了,赶忙派人下来突查,推开县衙的大门,空空无物,再进后堂,一股恶臭迎面扑来,书生县令已腐烂生蛆了。   三坝头讲到这儿,祖爷一声长叹:“这是个真实的案例。后来国民政府还查过这件事,最终也没找到那群骗子。唉,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佛经上说的一点都没错,人性很脆弱,贪念、痴念、嗔念一起,就打开了招惹罪恶的大门。《了凡四训》上说过一句话:造命在天,立命在人,福祸无门,唯人自召。所有灾祸都是自己招来的啊。”   “这种局我们也可以做,而且会做得更好!”二坝头突然说。   祖爷摇摇头:“残害忠良的事,我们不做,早晚有报应的。”   “风、马、燕、雀、瓷、金、评、皮、彩、挂,说了四个了,下面呢,接着说!”小六子紧追不舍。   三坝头呷了一口茶,说:“六弟莫急,这就接着说瓷。”   瓷,就是指碰瓷儿的。天津一带流行这玩意,你在大街上走着走着,一个老妇人故意抱个瓷瓶冲过来,然后你俩撞在一起,老妇人倒地,瓷瓶摔个稀碎,老妇人也昏迷不醒。此时老妇人的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乃至孙子重孙子都会突然从周围冒出,哭爹喊娘,大喊报官!此时人群中肯定会出来一个好心人,告诉你对待这种穷人,赶快花钱消灾,否则一旦报了官府,事就大了,你给她几十两银子打发了算了。等你掏空口袋,将身上的银子都给了他们后,他们就会背起老妇人离去,说是去看病,实则暗地里分钱去了。   “这些碰瓷的如果真碰到了官家的人,他们怎么办?”六坝头突然问了一句。   “怎么办?”三坝头一抬眼皮,“认倒霉呗!曾经有几个傻货就碰到了在天津微服私访的李鸿章,躺在地上打滚不起来,最后官兵来了,说你们既然不想起来,就永远别起来了!那些人一看大事不妙,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抱着李鸿章的大腿说我们跟您逗乐呢,开个玩笑。李鸿章是随便跟人开玩笑的人吗,直接把这几个鸟人法办了!”   “哈哈哈哈……”几个坝头一通大笑。   三坝头接着神侃:“金,就是指算命先生,也就是我们这样的人;评,就是街头巷尾说评书的,他们为了博得更多的人来听,为了更持久地讲下去,为了多赚两个稀饭钱,往往一个段子能讲上三年五载的,一个很短的故事,他们添油加醋,正史野史,胡编乱造,有的没有的,信口雌黄,目的就是骗得老百姓听得有滋有味,这样财源才不会断;皮,就是卖野药的,葫芦里装着各种仙丹妙药,号称能包治百病,对于穷苦看不起病的老百姓,这都是救命的稻草,对于骗子这就是行骗的法宝;彩,就是变戏法的,西方人叫魔术,一会儿袖子里飞出个鸽子,一会儿头上冒烟,隔空取物,口吐白莲,都是骗人的手法;挂,就是街头卖艺的,一边卖艺,一边卖野药,先用大锤在自己胸口上敲碎大石头,再把刀剑插进自己喉咙,或者单掌开砖,或者油锅中捞铜钱,然后标榜自己气功如何如何厉害,再说这都得益于‘大力丸’,随后就开始买药了,都是骗……”   那一夜,堂口兄弟仿佛在旧江湖中走了一圈,三坝头讲得眉飞色舞,众兄弟听得如痴如醉。后来,这些骗术被一个笔名叫“云游客”的善良之人逐一揭露在北平的《时言报》上,后集结成册,命名为《江湖丛谈》。这位“云游客”就是后来的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连阔如老先生。多年来,《江湖丛谈》中的内容被一再演绎,形成了诸如《蜂麻燕雀》之类的传统相声,并流传至今。 第四章 南京城的风水   刘从云的诸葛军师梦   四更天时,窗外风起,树叶簌簌作响。   山坳里黑压压地浮起一队人马,大约有几百人,慢慢地向祖爷这边摸过来。   负责堂口安全的小六子正带着几个小脚轮流放哨,忽然觉得风中夹着一些其他声响,好像什么东西过来了,他飞身跳上一棵大树,放眼望去:“我的天!”   噌地跳下来,快步跑到祖爷塌下:“祖爷,坏了,坏了,不知什么人,一大队人马向我们这边过来了!”   祖爷刚睡下,一听这话立马清醒了:“叫醒兄弟们,把子弹上膛。”   “是。”   祖爷出门躲在树后往山中看,心道:这么多人,日本鬼子打过来了?不对啊,没听到枪炮声啊,也没听到国军撤退啊。正琢磨对策,小六子又赶过来了,拍了拍祖爷的肩膀:“祖爷,你看身后!”   祖爷光顾着往前看了,一转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山下也来了几百人,被包围了!   几十号兄弟都起来了,端着盒子炮,就等祖爷一声令下。   “难道又是新四军?”祖爷心下道。   祖爷紧张地思考着,而后对小六子说:“靠上去,喊一嗓子。明白?”   小六子点点头。   祖爷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   小六子一挥手,樊一飞几个人跟了过去。“站住!干什么的?”小六子高叫一声。   队伍停住了,静静的,没有声音,祖爷顿感不妙:“六子,快趴下!”   瞬间,枪响了,几百发子弹一同扫来,要不是祖爷喊了一嗓子,小六子几个人就被打成蜂窝了。   祖爷和兄弟们趴在地上,开枪还击。   对方打了一阵,不打了,一个声音高叫:“喷子不敌小黑驴,念短吧,再打清碎了!”   祖爷一听,明白了,真土匪来了——都他妈是黑话。意思是说:你们那武器不行,别打了,再打把你们都弄死!   “并肩子!合吾!朋友踩宽着点!”祖爷以黑话回应,希望能拉近关系。此话翻译成白话是:“朋友,都是道上的兄弟,给条生路吧!”   “招子放亮点!开山立柜洪五爷!”   祖爷一下子明白了:洪老虎的队伍,真的洪老虎来了!   “合吾!合吾!”祖爷大声说,“借地面打尖,撸扣!撸扣!”   对方让祖爷眼睛放亮点,别跟洪五爷作对;祖爷告诉对方,都是朋友,在你的地面吃顿饭,我们缴枪!   说完,祖爷低声对兄弟们说:“子弹都上膛了吧?”   兄弟们点点头。   祖爷看了看大家说:“一会儿把所有子弹都打光。打死一个算一个,打死俩赚一个,明白?”   兄弟们又点点头。   祖爷在诈降,想趁对方麻痹之际,拼死一击。   就在这危急关头,对方又传来一个声音:“那边……可是祖爷?”   祖爷一听这声音好熟悉,谁呢?风太大,听不清,随即回答:“正是在下!”狂风夹着祖爷的声音飘了过去。   “果真是祖爷!”那人大喊一声,随即对周围的人说,“快把枪放下,快放下!自己人,自己人!”   “祖爷,是我,刘从云(即原先西派‘龙须芽’堂口的大师爸,1936年被徒弟秦百川夺了位置)!”那边又喊了一嗓子,逆风而来。   祖爷终于听清了,果真是刘从云的声音。   刘从云跑了过来,祖爷慢慢站起来,两人驻足片刻,紧紧抱在一起。   两边的人都看傻了,这都什么关系啊,本来要拼死一战的,瞬间握手言和了。   “祖爷怎么到这儿来了?”刘从云问。   “刘师爷怎么在这儿啊?”祖爷几乎是同时问出。   “进屋说吧。”祖爷对刘从云说。   刘从云看了看周围的土匪说:“你们在这儿等我。”   原来刘从云自从被秦百川赶出四川,又被大军阀刘湘追杀,无落脚之地,只好硬着头皮到上海找祖爷。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刘从云没办法了,只好请求祖爷帮忙杀回四川。但祖爷那时正忙于和日本人斗法,而且西派动乱,对东派是好事,刘从云师徒闹矛盾,祖爷正好坐收渔翁之利,否则师徒两人都聪明无比,一旦绑在一起做事,对东派也是威胁。老谋深算的祖爷面对落魄的刘从云,先是好言安慰,又帮忙安排住所,并且从堂口取了一大笔银子供刘从云花销,刘从云感激得老泪纵横。但祖爷迟迟不提帮忙杀回四川的事,刘从云心下无比凄凉,祖爷有借口——自古“江相派”有规矩,祖师爷方照舆立下遗训:四大堂口各司其职,任何堂口都不要干涉其他堂口的内事,否则,“江相派”共讨之。   刘从云觉得祖爷说得也对,后来觉得祖爷是故意不帮。刘从云是个胸有大志的人,一生致力军政,春风得意时手握几十万兵权,常以诸葛孔明自比,如今在上海滩整日吃喝等死,他岂能过这种日子?   后来刘从云自己请辞:“祖爷,老朽不能整日无所事事,虽年过五旬,但人老心不老,还想自己做点事……就此请辞。”   祖爷忙问:“刘师爷要去哪里?”   刘从云笑了笑说:“江相阿宝,落地就能生根,天下之大,遍地是财。但祖爷放心,老朽绝不会在祖爷的地面上活动。”   祖爷再三挽留,还是没能留住刘从云。   “祖爷之恩,永生难报,祖爷保重身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祖爷又拿出许多金银:“刘师爷珍重,如在他乡有难处,请再回舍下!”   刘从云走后,祖爷就开始布局舟山一事。   其实刘从云是留了心眼的,他在上海疗养那段时间就通过上海黑帮打听到了湘鄂土匪的信息。刘从云很有政治头脑,善于观察时事动态。当时中国军阀割据,国共对战,日寇入侵,土匪占山为王,各种势力交织在沸沸扬扬的民国大戏里,群雄逐鹿,最终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时势造英雄,乱世出豪杰,趁火打劫,浑水摸鱼,伺机而动,相时而发,这都是政治家的本能。刘从云又开始构思他的宏图大业了!   国民党那边是去不了了,无论中央军还是地方军队,老蒋和刘湘一声令下,谁也不敢接待他,去了就是找死!共产党那边更去不了,自己底子不干净,去了恐怕被清算!混黑道也没太大意思,终究成不了大气候!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条路可走:投靠一个大土匪,至少要有自己的队伍,有几百条枪,割据一方,伺机而动!   就这样,跟上海黑帮有军火交易的湘匪洪老虎进入了刘从云的视线。   刘从云来到湖南毛遂自荐,洪老虎一开始对这个小老头并不感冒。后来,待刘从云讲述了自己的光辉历史后,洪老虎才恍然大悟:这就是当年辅佐刘湘打败刘文辉的“白鹤先生”啊!   遂拜刘从云为军师。刘从云知道洪老虎这是试探,领了军师衔后,刘从云先是帮洪老虎打败了湖南的另一个大土匪张天霸,又灭了从湘西来犯的流寇刘占山,进而又伏击了国民党的车队,抢得大批枪械物资。这下洪老虎放心了:军师果真名不虚传!   如今洪老虎麾下已有上千人,除了盒子炮、三八大盖之外,还有从上海运来的美式装备,更有几门火炮,已成了割据一方的小军阀。   长满绿毛的老虎   洪老虎真名叫洪世昌,在家排行老五,那时四十出头,风华正茂。他早年是个教书先生。后来因交不起地租,地主带着人来抢他媳妇,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的媳妇被玷污了,而后投河自尽。洪世昌夜里拿着菜刀翻墙进了地主家,把地主一家老小七口全部砍死,而后逃到山上躲了起来。   那时湘鄂边界正在闹兽灾,人们纷纷传言大山里出现了一种吃人的怪兽。那怪兽长得像老虎,全身绿毛,人称“绿毛老虎”,搞得老百姓白天都不敢进山,即使进山也是结伴而行。   洪世昌也害怕这种怪兽,但杀了人,不得已就得往山中跑,跑到深山老林里安全。   洪世昌在山上躲了一个星期,饥寒交迫,摘了几个野果吃了,不抵饿。正踌躇间,忽然看到一只野兔蹦蹦跶跶地跑了过来,洪世昌顿时来了精神。抓住这只兔子,就能充饥了!   洪世昌摸出菜刀,悄悄地走过去,生怕兔子跑了。慢慢逼近中,发现这兔子行动迟缓,肚子很大,鼓鼓地拖在地上,怀孕了!   洪世昌忽地想起了自己的爱妻,再也不忍吃这只兔子,叹口气,摇了摇头:“唉,小兔啊,快回家吧。”   说完,把菜刀揣进后腰,径自走开。   忽而身后一阵阴风袭来,洪世昌猛然转头,一头猛虎从树丛中蹿出,一口叼住那只怀孕的兔子,用力撕咬。兔子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肚囊破裂,鲜血直流。   洪世昌大喊一声“啊呀!”伸手拔出菜刀。   原来这老虎已盯了这兔子许久了,刚才洪世昌手持菜刀在旁徘徊,老虎也不敢冒进,待洪世昌转身离去之时,猛地扑过来,咬死了兔子。   洪世昌举刀站立,老虎叼着血淋淋的兔子怒目而视,以为洪世昌要抢它的猎物。   洪世昌死死盯着这只老虎,真的是浑身绿毛,心忖:你这只畜生,祸害了这么多生灵,老子今天非劈了你不可!   心里虽这么想,但腿肚子却一直发抖,他杀过人,但没杀过老虎,这东西不好对付。不如现在跑了算了。想到这儿,洪世昌开始慢慢往后撤,准备溜掉,老虎却依然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突然,老虎甩掉口中猎物,猛地跃起,朝洪世昌扑来。   洪世昌啊地一声,慌乱中举起菜刀迎面劈了过去。身形交错中,洪世昌的肩头挨了老虎一爪子,但这一刀也剖在了老虎脖子上。   洪世昌的左肩几乎被拍碎,衣服挠烂了,血汩汩直冒。老虎的皮厚重,又加虎毛茂密,虽挨了一刀,但并未伤及内里,只是割破表皮出血而已。   洪世昌斜着半边身子,右手勉强举起菜刀。老虎看了看他,开始绕圈,洪世昌跟着老虎的节奏不停地转身。   老虎在寻找机会,忽而向右一跃,洪世昌举刀便砍。不料老虎声东击西,掉转身躯,朝洪世昌左肩扑来,一口咬在了洪世昌滴血的左肩上。   洪世昌瞬间被扑倒在地,肩上的肉被撕裂了,疼痛难忍,情急之中,回转右手,将菜刀噌地插进老虎嘴。老虎感到疼痛,撤身想退,不料刀片是竖着进去的,刀刃卡在虎牙上,整个下牙槽都被刀片挡住,吐也吐不出来,进也进不去。老虎不停地往后缩,洪世昌紧紧拽着菜刀不敢松手,像拔河一样,僵持着。   老虎发怒了,不停地甩头,力气大得要将洪世昌甩上天。洪世昌被甩得像风筝一样来回飘,几乎虚脱了,“不能死!不能死!不能就这么死了!”   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就是人有毅力,精神力量激发出来的动力有时会超乎自己的想象,洪世昌拼了!在老虎稍稍喘息的间隙,绝望中的洪世昌不顾一切地把右手捅进老虎嘴里,整条胳膊滑过咽喉,直达老虎胃里。老虎被卡得不停地流眼泪,想张嘴咬,腔内有只胳膊,根本咬合不上,洪世昌使出最后一丝力气,一声大喝“我操——”一使劲把老虎的半个胃掏了出来!   老虎的胃被翻了出来,后退了几步,很快七窍流血,身子一瘫,趴在了地上,嘴里不停地吐血,声息越来越小,最后眨眨眼,不动了。   洪世昌浑身一软,瘫在地上。此时天色已黑,老鸹呼呼飞过,洪世昌摸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臂膀,不禁流下滚淌的热泪。   “壮士!”树丛中浮现出两个人。   洪世昌吓了一跳:“谁?”   “壮士,你真厉害,刚才打虎好威风!”   “你们看到了?”   “嗯!”两人频频点头。   “那怎么不上来帮忙?”洪世昌怒道。   “天黑,一开始没看清,只听到虎叫声,还以为是两只老虎争地盘呢,俺俩不敢靠近,生怕被绿毛老虎吃了。后来又听到人喊声,才奔过来,此时壮士已将老虎打死。”其中一人说。   “你们干什么的?”洪世昌问。   两人相互看了看:“唉,不瞒壮士,俺俩……俺俩是逃兵。”   “逃兵?”   “中原大战,打乱套了。俺们是韩复榘的兵,据守黄河南岸。后来冯玉祥的军队打过来了,当官的都不往前冲,在后面拿枪逼着俺们冲,俺们当兵的不怕死,但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将军不冲情有可原,连长、排长也不冲,一个个贪生怕死,拿俺们当人肉盾牌,给这样的军队卖命不值得,不光俺们,跑的人多了!对了,壮士哪里人啊,怎么自己上山打虎啊?”   “唉——被逼的。我姓洪,名世昌,就是本县人……”洪世昌说出了自己的往事。   两人听完后,心生佩服,个子稍高的一个人说:“俺叫王继坤,他叫刘学全,俺俩都是山东人。咱们三人都是亡命天涯之人,今日在此相聚也是缘分,咱们不如拜个把兄弟,三人结为异姓兄弟,在这乱世之中,相互照应,行不?”   洪世昌一听,觉得颇有道理,一人在大山中也难活下去,几个人凑在一起才能做事。再看这两个人都是实在人,便道:“我34岁,你们呢?”   王继坤说:“我28。”   刘学全说:“我25。”   “好!”洪世昌大喊一声,“我们今天就以这虎头为祭,歃血为盟,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说着,用菜刀砍下老虎脑袋。   三人将虎头放在一块大青石上,面朝明月,背靠松涛,磕头发誓,成为兄弟。从此,湘鄂地界最大的土匪团伙开始萌芽。   王继坤和刘学全两人有枪,三人结拜后,先是拿枪下山抢了几个地主和大户,后来有钱了,又开始召集穷苦的亡命之徒上山,扩充军备。就这样队伍越来越大。与此同时,兄弟们鉴于洪世昌的打虎事迹,觉得大哥比老虎还威风,乃真正的山中之王,建议老大打出“洪老虎”的名号,霸气!   洪世昌点头应允,自此,洪老虎的名号越来越响。洪老虎的队伍纪律严明:一不欺压百姓,二不强抢民女,三不拐卖幼童,四不掠正经商贾,五不杀革命志士。   江湖上都称这支队伍是义匪,和东北的义匪张白马一样,洪老虎也受人尊敬,时称“南虎北马”。   刘从云的到来让洪老虎如虎添翼,刘从云也仿佛找到了知音,成就大事的念头再次冉冉升起。   祖爷听完刘从云的讲述,心生无限感慨,英雄都是被逼出来的,随即也将自己如何来到此地讲给刘从云听。   刘从云听罢,直竖大拇指:“祖爷爱国忠义,布局周密,老朽佩服啊。走,随我一起去见洪司令!见了之后把误会说开,洪司令认为你们是外来的毛贼,在他的地面闹事,这才来剿你们!”   祖爷犹豫了:去不去呢?骗子和土匪,不是一条道上的;不去吧,自己肯定就在这地面上待不下去了,再往哪儿走?   忽而又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刘师爷不会是把‘江相派’的内情都告诉洪老虎了吧?”   刘从云呵呵一笑:“当然告诉了。”   “这……”祖爷一阵犹豫。   “哈哈哈哈!”刘从云又笑了,“祖爷岂不闻兵法讲究虚虚实实,我告诉他我们这群人都是深谙阴阳之术的算命先生,都是有真本事的。全国这么多‘会道门’,也不多‘江相派’这一门,只不过本领有真有假,而我们是真的,所以祖爷才能被江淮老百姓称为第一大师,而我才能在刘湘手下成为手握兵权的军师。而且绥靖之战,我大破刘文辉,国共两党、各路军阀谁人不知?祖爷啊,我那逆徒秦百川说得对,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我们早就漂白自己了!至于我们做局行骗,谁知道?谁又能参透?我早就告诉洪司令,就连‘斧头帮’的帮主王亚樵都对你大加青睐!话又说回来了,洪老虎自己也是土匪,都是见不得光的行当,谁揭发谁?”   此刻,祖爷忽而又想起了江飞燕曾经讲过的:“祖爷,我们早就是真正的大师了!”   思来想去,祖爷决定会会洪老虎,待交流之后,再做决定。   民国四大飞贼   洪老虎正在后山的山洞里等消息,心中愤愤:一群外来的毛贼在我的地面上闹事,还把几支赶尸队给劫了,这简直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此时刘从云带着祖爷进来了:“司令!”   洪老虎从虎皮座椅上站起来:“军师。”   “他是谁?”洪老虎指着祖爷问刘从云。   “司令勿慌,都是误会,误会,且听老朽说……”刘从云将所知的一切告诉了洪老虎。   “哈哈哈哈……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威震江淮的‘铁版先生’,久仰久仰!”洪老虎握着祖爷的手说。   “司令高抬了,一江湖草芥之人,流落贵地,冒犯了司令,还望恕罪。”祖爷说。   “先生过谦了。我家军师曾多次提到过你,先生是盖世奇才,又忠肝义胆,今日得见,实乃缘分!来人,上酒!”洪老虎很高兴。   酒席上,除了洪老虎、刘从云外,又来了四个人,洪老虎笑着对祖爷说:“先生,我来一一为你介绍……”   随着洪老虎的介绍,祖爷认识了这些人,这都是洪老虎团伙的骨干,号称“四大金刚”。   “百步穿杨”王继坤,这是洪老虎的结拜二弟。王继坤15岁就拿枪上战场了,参加过二次北伐、中原大战,枪法精准无比,百步之内可直中敌人眉心,故而得了“百步穿杨”的雅号。   “黑面煞星”刘学全,这是洪老虎的三弟。之所以叫“黑面煞星”是因为他长得黑,放在黑夜里就一双眼珠是白的,他要闭上眼不张嘴露牙,你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而且每次匪帮有行动,他都戴着黑面罩,出手毒辣,不留活口。   “双刀女侠”朱瑾,四大金刚中唯一的女金刚,早年师从湖南武师孟大鸿,练得一身好刀法,使一副鸳鸯刀。鸳鸯刀,一鞘两刀,刀柄各成半圆状,两刀合并成一圆月形状。而且朱瑾还是洪老虎的姘头,手下都称“夫人”。   “草上飞”燕老七,此人轻功超好,足踏浮萍,穿山走穴,日行几百里毫不疲倦,还可以在林中飞行。后来有人解释说:不是飞行,是因为他在树与树之间腾跃得太快了,看起来像飞一样。此人与河南的“赛活猴”樊一飞、北平的“赛狸猫”段云鹏、重庆的“尤鸽子”王金泉并称“民国四大盗贼”。后来,“赛活猴”跟了祖爷,燕老七跟了洪老虎,尤鸽子被戴笠枪毙了,段云鹏投靠了国民党。新中国成立后,段云鹏依照蒋介石的命令潜伏回大陆行刺毛泽东,被时任公安部长的罗瑞卿抓住,1969年被枪决。   洪老虎一一介绍,祖爷一一施礼。   看着洪老虎手下的能兵强将加之千余人的队伍,再想想自己当年在上海滩的风光,祖爷一阵心酸,小巫见大巫了。从那刻起,祖爷又坚定了统一“江相派”,重振“江相派”雄风的决心。   坝头和小脚们此时正在外厅吃饭,好久没吃过肉了,山中的野兔肉尝来颇香,大家边吃边想:祖爷这次安的什么心,接下来会怎么办。   “先生,为何劫赶尸队啊?湘鄂赶尸,由来已久,这是我们当地的旧俗。”直到此刻,洪老虎还不知道日本赶尸队的秘密。   祖爷笑了笑,说:“司令真认为尸体可以站起来行走?”   “当然不会了!人死如灯灭,一摊肉泥而已。但赶尸匠如此这般却能宽慰死者家属的心。很多事,还是不要看得太明白好,糊涂人幸福,郑板桥说过,难得糊涂。”洪老虎教书先生出身的文化本性此刻显露出来了。   “那司令就没发觉最近的赶尸队伍不对劲?”祖爷问。   “哪里不对劲?队伍多了?鬼子大举进犯,先是河南会战,接着武汉会战,死了这么多人,赶尸队伍多起来也很正常啊。”洪老虎说。   “那司令有没有听说过有借赶尸偷运烟土和大洋的?”祖爷又问。   “呵呵呵呵!当然!”   “司令不管?”   “走我的地面,焉能不管?该抽头的都抽头了,湘西的刘胡子、川南的张麻子、中央军里的徐司令、上海的杜大管家,有名在号的不就这几个吗?东线、西线、两湖、南粤,该给的人家都给了,不能杀鸡取卵,更不能得寸进尺啊。”洪老虎说。   “难怪,难怪。”祖爷不停地点头。   “难怪什么?”   “难怪洪司令没把赶尸队放在眼里,司令且看这是什么?”说着,祖爷从袖中拿出几张图纸递给洪老虎。   “这是……”洪老虎有些疑惑。   “两湖的地图。精准不?”祖爷说。   洪老虎仔细看了看,说:“分毫不差!哪儿来的?”   祖爷凑过来,盯着地图,忽然用手指了指图上的一个黑圈,发现了什么似的:“司令……我也刚刚发现,竟然连你们也标注出来了……”   “哪里?”   “这里!”   一个黑圈,圈内写了两个字:过千。   祖爷拿起图纸,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然后说:“开始我以为这是标注的山的高度,刚才刘师爷带我来您这里,我摸清了大概的路线和位置,刚才又一看这图纸,才发现这黑圈代表的方位正是您的根据地,黑圈应该代表……恕我冒昧,应该代表‘土匪’的意思,‘过千’两个字是指司令队伍的人数……”   “这图纸哪里来的?”洪老虎有点急了,山中土匪都是狡兔三窟,最怕暴露自己的位置。   “司令莫急,且听我讲……”祖爷把日本赶尸队的实情一一道出。   洪老虎听完后,频频点头,而后道:“鬼子精明啊!蒋委员长估计没这心思,也没这魄力,更没这时间,这仗还怎么打啊!”   “嗯,”祖爷点头,“不过,我总觉得……总觉得……”   “觉得如何?”洪老虎追问。   “我觉得这图纸远不止作战地图这么简单,或者还有其他用途,否则鬼子不会这么狗急跳墙地挖我祖坟逼我出来!”祖爷狠狠地说。   见洪老虎没听懂,祖爷接着说:“据我手下的兄弟说,全国这样的赶尸队伍很多,南方赶尸,北方吆死人,似乎……似乎这些图纸集中在一起还有更大的用处。”   “更大用处?”洪老虎不解,“绘制作战地图这事还不够大吗?”   “我觉得这只是其中之一,鬼子似乎很怕我们窥破这地图中暗藏的玄机……”祖爷深沉地说。   洪老虎点点头,说:“这样……先生……我们捋一捋。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佛家有言: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鬼子这么费心思弄地图,肯定有大的图谋,地图是因,日后的阴谋就是果,而因果又是连续的,今日的果就是昨日的因,我们仔细看看鬼子侵华以来做了哪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或许能摸出线索。先生是搞周易的,必然知道太极‘其小无内、其大无外’的道理,一滴水露能映射出整个世界,我们往前倒,看看有什么线索……”   洪老虎不愧是教书先生出身的土匪,博古通今,口若悬河,祖爷不禁心生敬佩。   此刻,刘从云也放下酒杯,凑了过来。这三个人都是大脑比正常人转得快三圈的老狐狸,此刻面对着暗藏玄机的地图,意欲窥破日寇的弥天阴谋。   “正面战场自不必说了,从东三省而下,进兵冀鲁豫,而后向两湖腹地挺进,同时上海南粤也在进攻,这符合鬼子的侵华策略……暂时够不到的地方,就是轰炸。占领南京后,开始屠杀……这都是正常的战略战术……”洪老虎说。   “嗯。南京失守后,老蒋跑到了重庆……唉,国父中山先生当初就是不懂风水,如果懂风水,绝对不会把国民政府首都设在南京……”刘从云插嘴道。   “此话怎讲?”洪老虎问。   “六朝古都”南京城的风水   刘从云捋了捋胡子,说:“司令饱读史书,必知南京的朝代更替。南京被称作‘六朝古都’,但司令且看,历代在南京建都的王朝,有一个长命的吗?有一个兴旺的吗?三国时期的东吴,在这个地方建都,很快就被消灭了,紧接着是东晋,很快也完了。接下来是宋、齐、梁、陈四个小朝代,再后来是四十年不到的南唐,再后来就到了大明王朝了。好在明成祖朱棣比较聪明,上位后马上把都城迁往北京。后来明末又还都南京,结果坚持了十几年明朝遗孤就全被大清灭了。看看这些在南京建都的朝代吧,多则上百年,少则几十年,不是短命,就是孱弱,这都是因为南京风水不适合建都。现在国民政府迁走了,也好了,没准抗战就此出现重大转机!”   洪老虎听完连连点头:“还真是这么回事,南京建都的朝代短命,这是为什么呢?”   刘从云呵呵一笑:“司令且听我讲,建都之地必承龙脉之气,依山傍水,背靠山脉为屏障,前接碧水为财源。可南京城却无此造化,按照古人坐北朝南的法则,南京的背后是滚滚的长江,无依无靠,暗流涌动,乃动荡不安之象,故而不宜建都。但这种江水滔滔、绿茵浓浓之地恰恰暗合文人泼墨挥洒、神思飞扬之灵气,故江南多才子,北方出圣人。”   祖爷点点头:“刘师爷所言极是,是这个道理,古往今来,千年江陵史,江南出了多少才子佳人啊!”   说到这儿,祖爷沉思片刻,忽然问:“我更想知道的是鬼子攻下南京后,除了烧杀淫掠外,还有哪些异常的动作吗?”   “有!”洪老虎想了想说,“说来很可笑,我手下有几个兄弟就是从南京城跑出来的,他们说鬼子占领南京后,把南京牛头山的牛鼻子拴上锁链了,派了一个连的兵力把守那座山……哎,对了,军师和先生可知道牛头山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叫牛头山?”   “嗯。牛头山是南京的龙脉所在之地。”祖爷说,“传说当年朱元璋给地主放牛时,经常吃不饱饭,放着放着肚子就饿了。有一天,他实在饥饿难忍了,就杀死了一头小牛犊,烤着吃了。结果晚上回去后,地主清点牛的数量,发现少了一只,就问朱元璋哪里去了,朱元璋撒谎说小牛自己吃草进山了,追不回来。地主阴笑着说,我的牛只要听到我的呼喊就会答应,我现在就去山上喊,如果没有牛叫声答应我,我就宰了你。朱元璋听后,吓得满脑门子是汗,心想这次可死定了。没想到地主站在山头一喊,山中果然传来了哞哞的牛叫声,但就是不出来。后来地主带人巡山也没找到,只好揍了朱元璋一顿了事。再后来朱元璋当了皇帝,人们纷纷传言,朱重八是真龙天子,那牛犊被杀死升天后,依然要听真龙天子的话,所以那地主一叫唤,小牛的魂魄就赶紧应声。后来那座山的形状慢慢发生变化,逐渐长成牛头的形状。一次朱元璋出宫巡查,路过山下,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吓了一跳,忙问随行太监这山怎么长得像牛脑袋,怪吓人的,给我铲了!太监说,使不得,使不得,这山就是当初救了陛下一命的小牛幻化的!朱元璋听后点点头,再抬头看时,山上的牛头竟然对着他微微一笑,朱元璋又被吓了一跳,忙吩咐太监,快!快!给这个牛头上个枷锁!于是宫中能工巧匠开始在牛头山上打凿,在牛鼻子的位置开了一个孔,用铁锁链穿起来,这样朱元璋看着才踏实。自此人们都说,谁握住牛头上的锁链,谁就握住了南京的龙脉。”   洪老虎听完,挠挠脑袋,说:“这玩意,先生信吗?”   祖爷一乐,说:“我不信,但鬼子信。”   刘从云也笑了:“古往今来,中华大地有多少传说啊!鬼子侵华,什么招都用上了!”   祖爷说:“对!我听说,前不久,他们还在河南鹿邑炮轰老君台,结果打了十三发炮弹没有一颗炸响的,吓得一群小兵目瞪口呆!”   “这是真事!”洪老虎说,“全国人民都知道!这事真邪门,十三发炮弹同时变成哑弹的概率有多大?”   “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它确实发生了,就像喝口水把自己呛死,打个喷嚏把肋骨震断一样,概率很低,但世界上总有发生的。”祖爷笑着说。   “咯咯,”一直旁听的“双刀女侠”朱瑾禁不住笑起来,“先生好幽默,打个喷嚏把肋骨震断,咯咯……”说着又笑起来。   “百步穿杨”王继坤也开始插话:“这只能说明日本鬼子的军工生产还不行,看人家希特勒的军工厂,随时抽查弹药,如果哑弹概率超过千分之一,整个工厂的人都会被火化,这种情况下,谁还敢制造哑弹啊!”   “黑面煞星”刘学全也凑了过来:“依我看啊,还是咱们的老祖宗显灵了,那可是太上老君啊,鬼子再厉害那也是人,老君是天仙,在云层中拂尘一甩,就把炮弹都打落了,只不过凡夫俗子看不到……”   “那他倒是一拂尘把鬼子抽回日本去啊!”王继坤反驳道。   “行了,行了,扯远了。”洪老虎说,“看来鬼子很迷信,除了军事进攻外,这些旁门左道也使上劲了……” 第五章 反间计:盗中华龙脉图   三种《易经》:《连山易》《归藏易》《周易》   祖爷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油灯,荧荧灯光里各种线索交织在一起。   “先生?先生?”洪老虎看着祖爷愣愣的样子,很不解。   刘从云也望着祖爷,同为江相门生,心有灵犀,他知道这个“木子莲”的掌门人要有重大发现了。   祖爷突然一拍脑袋,贼亮亮的眼睛一闪一闪:“赶尸队……地图……风水……龙脉……龙穴……日本人会不会是在找……”   “死穴!”刘从云紧接着就悟出来了,“找中华龙脉的死穴!”   “一旦点中死穴,中华气数尽失!”祖爷补充道。   “这就对了!《连山易》上讲过,中华大地上有龙行隧道!”刘从云急切地说。   “《连山易》?龙行隧道?”众人都惊了。   祖爷笑了笑,看了看刘从云,然后对众人说:“说到风水方面,刘军师是这方面的专家,还是让军师来讲。”祖爷会做人,故意褒扬刘从云,让他在洪老虎面前卖弄一下。   刘从云心领神会,喝了一口茶,抿了抿嘴,说:“各位莫急,听老朽慢慢道来!今人大多都知道《易经》,却不知这《易经》有三种,古时候的《易经》分别是《连山易》《归藏易》《周易》,后来《连山易》和《归藏易》都失传了,只有《周易》流传下来,今天人们所说的《易经》其实单指《周易》。后来听说敦煌的藏经洞被打开时,有《连山易》的副本,结果列强来了之后,就遗失了,不会……不会被日本鬼子弄到手了吧?”说到这儿,刘从云自己也急了。   “如果落到鬼子手里,会怎么样?”洪老虎问。   “古人传说《连山易》里记载了盘古开天辟地以后,天倾西北、地陷东南的天地格局基本落定,大地之中隐藏着十二条龙行隧道!古人认为有龙穿梭于五湖四海、山川河流之间,一旦点了龙行隧道的死穴,这个地方就会阻塞五行之气,从而气数尽失,天塌地陷!”   “呵呵,军师此言有些荒诞了!”洪老虎接了一句,“如果地下有龙行隧道,我等岂不是早就掉下去了!日本鬼子大兵压境,坦克旅、步兵旅、骑兵旅,深入我国几千公里,也没看到一辆坦克掉进龙行隧道里。”   刘从云思考片刻,而后说:“也许是后人理解有误,古人所说的龙行隧道并不是我们理解的这种隧道,而是一种气,就像人体之气,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周身循环,中医上讲:血行气先行,气为血之帅;气行血则行,血为气之母。它的确存在!气血旺,人有精神,气血两虚,人就生病。可能是这个意思吧。古人的智慧不是今人随便能参透的。”   “嗯,军师这样说,还有几分道理。”洪老虎点头称道。   月黑风高,山洞被风吹得嗡嗡作响。祖爷、刘从云、洪老虎细细分析着。   洪老虎从中原大战开始立足深山做土匪,如今占山为王已经快十年了。武汉会战后,日军占领了湖北,马上就可能进攻湖南,他这个坐镇湘鄂边界的大土匪也开始思考自己的前途了。   土匪这个特殊群体的生存也很困难,无论是十恶不赦的大土匪还是被逼上梁山的义匪,日子都不好过。国民党剿匪、共产党剿匪,就连日本人也剿匪。有时在沦陷区,日本人会发动规模很大的剿匪行动,老百姓也拍手称快。普通土匪只不过想在这混乱的时局中捞一杯羹,有志向的土匪则要不断发展壮大,像东北张作霖一样,割据一方,让朝廷不得不把自己漂白,然后成为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绝世枭雄。   但土匪毕竟是灰色弱小的群体,手段的毒辣也弥补不了智谋的短缺,虽勇猛,但终究摆脱不了被消灭的命运。如果哪个土匪团体里有像洪老虎、刘从云一样智勇双全的人,或者有一个可以匹敌各方势力的智囊团,那就离成大器不远了。   洪老虎仔细梳理着自己的未来,一介教书先生,知书达礼、教化后人,本是温文尔雅的职业,却不想世事不尽如人意,不得已拿起刀、端起枪,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洪老虎的眼界很宽,他看中祖爷是块好料,有意招致麾下。   “先生今后有何打算?”洪老虎突然问祖爷。   “呵呵,”祖爷一笑,他料到洪老虎会这么问,“司令,我和我的兄弟生是‘江相派’的人,死是‘江相派’的鬼,我们现在虽然处境危难,但手掌乾坤、占天卜地的本性没变。今日能见到洪司令如此这般肝胆相照的人物,已经是三生有幸了,待明日天亮,我和我的兄弟们自当南下,离开贵地,免得给司令再添麻烦。”   “先生客气了。先生乃九爷门下,我对王亚樵素来敬重,先生侠骨柔肠,学贯古今,军师也曾多次提到先生。如今时局混乱,鬼子又苦苦相逼,先生不如先在寒舍待上一段时间,等时局明朗后,再做打算不迟。”   还没等祖爷说话,洪老虎又说:“刚才我们分析龙脉,发现事情越发严重。我虽落草为寇,但我是中国人,即使不跟国共两党合作,也不想让日本人踏平中国!如果真有龙脉,而日本鬼子又真的寻到龙行隧道,那我们中华民族岂不是要遭大灾?所以,这个事我们还要一起弄清,莫要有辱炎黄子孙之身份!”   祖爷等的就是洪老虎这句话。祖爷明白,单凭自己的力量和日本人还有那群“会道门”的人斗,势单力孤,如果能把洪老虎拉进来,事情就轻松多了。   两只老狐狸都想让对方为己所用。   祖爷点点头:“洪司令深明大义,在下佩服,佩服!只不过,我和我的兄弟皆是打签算卦之流,不知在洪司令手下能帮上什么忙,白吃白喝?莫说我,就是我手下的兄弟,也不会愿意。”   “呵呵,先生过谦了,我和我手下的兄弟也都是普通百姓,拿起枪,杀了人,就变成土匪了,先生在上海搅的风浪也很大,都是同道中人。鬼子占领了武汉三镇后,接下来就会向湖南进攻。不瞒先生,我们也在考虑是跟鬼子死拼一次,还是撤退,还是投降被鬼子收编做伪军。上千号兄弟上千张嘴,我要对他们负责的。”   “嗯,”刘从云在一旁点点头,“鬼子在明处,我们在暗处,这是对我们有利的条件之一;鬼子入侵中国,战线拉得过长,虽有精确地图,依然免不了水土不服,此乃我们有利条件之二,尤其是这几座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鬼子来时,我们如果边打边撤,自保完全没问题。当然,鬼子装备精良,上有飞机轰炸,下有坦克推进,如果打攻坚战,我们不是对手。而且,鬼子有化学武器,一旦刮北风或者东北风,前面这个山口就是我们的鬼门关,鬼子若借机释放毒气,我们谁都跑不了。”   祖爷点点头:“还有一点对我们有利。鬼子侵华,以占领大城市和铁路干线为主,穷乡僻壤的地方很少屯兵,他们没有这么多人。我手下的兄弟说过,他老家河南,一个县才有几个真正的日本人,其余都是伪军和汉奸。所以,即使鬼子进攻湖南,也是打长沙之类的大城市。说白了,鬼子只会在这个地面行军,一旦大部队过去,进入正面战场,我们正好可以在后面打伏击,就像共产党的敌后武工队一样,神出鬼没,突然出击,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以抢夺兵器和战略物资为主。这样司令的队伍就会越来越大,还会被老百姓所称赞。”   “哈哈哈,军师和先生所言极是!逃跑和投降都是下策!消灭鬼子有生力量,壮大自己才是上策。”洪老虎笑着说。   “当然,如果真有龙脉图,我们又能拿到,那是最好的了!”刘从云说。   “古今有没有关于龙行隧道的记载?”洪老虎又把话题转移到风水上面。   “当然有了。我和祖爷都是研究这方面的,对这方面了解得较多。”   “风水这种东西,古往今来传得神乎其神,到底有多大作用?”洪老虎追问。   祖爷笑了:“风水的作用,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可以定人生死,也可毫无作用!”   “此话怎讲?”洪老虎一惊,就连刘从云也觉得祖爷这话说得有失偏颇。   “风水,古代叫作堪舆之术,说白了就是研究人住在什么地方能够吉祥的问题,大到皇城宫殿,小到茅屋田舍,它的方位、朝向、周围的地理状况包括山川的走向、河流树木的位置等等,都是风水勘察的范围。”   自古以来的风水流派   祖爷喝了一口茶,继续说:“这门技术发源于先秦,脱胎于汉代,东晋郭璞写有《葬经》一书,乃风水学的开山之作。历朝历代都有专门的从事风水研究的人,名气好的还进入朝廷,负责宫廷建筑,一般的风水先生就混在乡野,为老百姓服务。风水理论的发展大致有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形势派’风水发展期。所谓的‘形势派’就是注重看‘形’,如建筑物的外观、山川呈现出来的龙脉形状、河流的走向等等。后来人们逐渐发现,即便是‘形势’一模一样的建筑,如果建在不同的地方,比如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吉凶也不一样。于是,‘理气派’风水应运而生。它在审视‘形势’的基础上,加入了五行、八卦、方位的要素,不光看形势,更看所处的八卦方位,这就解决了相同建筑建在不同方位的吉凶不同问题。比如北方属水,南方属火,在南北两地找同样的地势建设同样的房子,由于北方水旺,南方火旺,两个建筑物周围的五行之气不同,也就造就了吉凶不同。再后来,人们发现即便是在同一个位置,建同样的建筑,甚至同一个建筑不同的人住进去也有不同的吉凶效果。于是,‘命理派’风水诞生了,它除了考察形势和五行之气外,更要看个人的八字,把风水的五行之气和个人的五行之气结合起来看,实现了风水和人体的辩证。比如一个房子向北,位高,水旺之地,如果一个人命里正好缺水,那么他住进去必然是如鱼得水,非常吉祥;相反,如果是一个缺火的人住进去,那就是风水反了,自然是大凶。古今风水流派众多,但按照大类来划分,所有风水流派都可以归入形势、理气、命理风水三大流派!”   “有道理!有道理!”朱瑾禁不住拍手叫好。   “但大家知道最好的风水在哪里吗?”祖爷忽然反问。   “哪里?”众人问。   祖爷指了指胸口,说:“最好的风水在人心,心境好了,一切都会逢凶化吉!这就是刚才我说的风水有用却也没用的道理!”   “愿闻其详!”大家急切地等待祖爷的解释。   “我通过一个实例为大家讲解。明朝正德年间,安徽有一个商人,叫王善,祖上三代都是吃斋念佛之人,他本人也乐善好施,经商之中,童叟无欺,买卖做得很兴旺,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年近四十了还没有儿子。有一天,他请一个道长给算命,道长看了看他的八字,大惊道:‘先生八字虽然财星很旺,但日主根基不稳,子女宫更是逢冲,不但命里没有儿子,而且今年就有死亡之灾,属于有钱挣但没命花的那种,先生命里忌水,今年就不要去靠海靠江的地方做生意了。’王善听完呵呵一笑说:‘如果命里该着我死,我也躲不掉,我一生没做坏事,也没什么遗憾。’当年,王善去苏州收货,正值梅雨季节,雨下个不停,在一个渡口,河水大涨,王善正琢磨还要不要过河,此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喊‘救人!’。放眼一望,有个妇女落水,当时水很急,大家都不愿意下去,王善自己也不会游泳,便大喊:‘谁会水,把她救上来,我赏二十两银子!’渔夫们一听,都跳下去了,妇人得救了。后来王善问那妇人为什么落水,才知道是自杀,原来那妇人的丈夫在外做工,她自己在家里养了一头猪,昨日将猪卖掉还地租钱,结果不料银子全是假的,她怕丈夫回来责怪,一时想不开就跳河了。王善赶忙问那猪卖了多少钱,并且奉送了双倍的银子给她。妇人回家后,正赶上丈夫回来了,便向丈夫讲了这件事。丈夫听后不但没有同情妻子,反而大骂妇人和王善通奸,否则人家怎么白白给双倍的银子,天下哪有这样傻的人,然后硬拉着自己的妻子找王善理论。王善那晚正好在离河边不远的一个客店里住宿,当晚大雨瓢泼,河水暴涨,在风水学上对于五行忌水的人是大凶。但王善自己没拿这个事当回事,正在屋里挑灯夜读。听到有人敲门,王善问是谁,妇人回答,说是白天落水被救起的女子,特来道谢。王善大声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妇人夜晚来此,男女授受不亲,妇人就不用进来了,心意我领了,早早回去吧。’那妇人的丈夫一听,心中的疑虑顿时消减了,忙大声喊:‘恩人,我就是这妇人的丈夫,我们夫妻俩特来感谢!’王善一听,赶忙出屋迎接。就在他走出屋子的一瞬间,由于雨水过大,房屋老化,扑通一声,整个屋子倒塌了,王善因为一心行善,在最凶的屋子里毫不知情地‘逃’了出来!这就是风水抵不过人心的道理!”   “好,好,非常好。”洪老虎听完,不停地点头,“人心,人心,人心才是最重要的。世间有多少人倾尽全力为自己调风水、改大运,结果终究一场空,岂不知最好的风水在于人心。”   “而且后来,王善生了十一个儿子,有两个登科,王善本人活到九十八岁,无疾而终。”祖爷补充说。   刘从云也不停地点头。   洪老虎听完,眼睛一亮:“我们这些人做了土匪,不能让我们的后代再做土匪。本来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插手日本地图的事,现在看来,此事非做不可,如果真有龙脉图,我们必须拿到,不能让鬼子坏了中华的风水。”   刘从云说:“对!以前我在川西时,见过一个老和尚,他给我讲过一个事情,说新疆塔里木盆地里有一个大穴,就是真龙吐气的出口,每年的清明,都能听到那个大洞里有喘息声。早年新疆军阀盛世才的部队曾考察过那里,据说几百人的队伍进去后再也没有出来过。莫不就是《连山易》里所讲的龙行隧道的一个出口?”   祖爷点点头说:“这个事情,我也听彭真人讲过。不管怎样,鬼子为了这个事大费周折,说明这对他们的整个战略部署至关重要,只要我们弄到鬼子绘制的全国龙脉图,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怎么弄啊?”“百步穿杨”王继坤说。   “我的一个徒弟樊一飞说鬼子在山东济南成立了新的特务组织——梅花公馆,那个地方负责搜集全国各地的地图,所有赶尸队的地图都会源源不断地运往那里……”祖爷说。   还没等祖爷说完,“草上飞”燕老七忽地站起来,大声问:“哪个樊一飞?河南的‘赛活猴’?”   祖爷看了看他,不知为何这么激动,随即点点头:“不过他现在不叫‘赛活猴’了,为了避人耳目,兄弟们给他起了个新绰号——‘小时迁’。”   燕老七继续说:“听说河南樊一飞做了汉奸,我们同道中人都深为震惊,果真做了汉奸?”   祖爷呵呵一笑,说:“也是被逼的。河南沦陷后,樊一飞被抓了,日本人威胁他,如果不加入‘维持会’就把他一刀刀割了。他不得已才为鬼子卖命,负责湘鄂地区图纸的传递工作,前不久被我抓了,加入了我们,本质还是不错的。”   燕老七点点头:“两年前,我和樊一飞在武汉见过一面,当时谁也不认识谁,巧的是大家都想偷同一家妓院的老鸨的万宝匣,线人说这老鸨跟军统的人走得很近,做了多年鸡婆了,有很多值钱的好玩意。那晚我进入老鸨房中后,好不容易打开了匣子,结果发现里面空空,什么都没有,正要回头走,却发现窗帘翻动,一个黑影从窗户中飞身而出。我立即追了上去,结果发现这小子身手极快,一看就是同道中人。我们在房顶上来来回回几个回合,他始终甩不掉我。最后他笑了笑说:‘兄弟别追了,一人一半。’说着举起口袋倒了一半珠宝在院子里,我问了一句:‘兄弟哪个道上的?’他回答:‘“赛活猴”樊一飞。’说完飞奔而去。此刻妓院的龟公发现房上有人,大呼抓贼,我们抬腿就跑。正巧日军的飞机轰轰而至,投下了几枚炸弹,轰隆一声,老鸨、窑姐、龟公全他妈上天了!”   “呵呵呵呵,”祖爷一声笑,“怪不得提起樊一飞,燕七爷这么亢奋。”   “小子身手不错,是块好料。”燕老七说。   “嗯,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弄清龙脉图究竟怎么回事,必须打入日本人内部才行,否则就是坐以待毙。”刘从云捋着胡子说。   祖爷点点头:“我有一计,不知能不能得到司令支持?”   “请讲!”洪老虎说。   “现在樊一飞加入了我们,但日本方面并不知情,因为同行的汉奸都被我杀了,所以樊一飞是死是活,鬼子并不知道。不如让樊一飞返回河南山东地界,就当是逃脱了。他轻功好跑得快,可信度比较大,让他打入日本特务机构内部,看看能不能盗得中华龙脉图?”   “嗯,好计策,只是……”刘从云说,“樊一飞刚刚归顺我们,是不是可靠还不好说,万一他回到日本人那里,被日本人威逼利诱,最后把我们的情况全说了,岂不是灭顶之灾?”   “这就是我要请示司令的地方了,”祖爷笑着说,“如果洪司令肯借燕七爷一用,此事便有六成把握。”   “此话怎讲?”洪老虎问。   “燕七爷身为司令手下四大金刚之一,必是忠义之人,让燕七爷随樊一飞一同前往,可以伺机试探樊一飞的忠心。司令且听我说,我们用此计,可一举两得……”此刻,祖爷压低了声音。   洪老虎等人仔细地听着,频频点头:“嗯,好计策。”   “只是……只是要劳烦燕七爷亲自出马了,个中风险无法预测,万一有个闪失……”   “呵呵,先生多虑了,燕七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我犯的这些案子杀一百次头都够了。”燕老七笑道。   于是几个人又细细谋划了一番,第二天开始分头行动……   两大飞贼潜入日本特务机构   梅花公馆里,野田嘉一正在苦苦思索:“江相派”真是不好对付,本以为挖了对方的祖坟,那祖爷就会狗急跳墙杀回江淮,到时候来个瓮中捉鳖,功成名就,也不用进靖国神社了!现在不但人没抓到,上海左咏禅的祖坟却被捣毁了,还损失了一个护法!现在“江相派”按兵不动,这可怎么办?离儿玉誉士夫限定的期限越来越近了,我的死期难道真的到了?   “蒋天承到。”门外有人通禀。   “让他进来!”   “太君……”蒋天承进来后低着头。   “又怎么了?”野田一脸怨气,心道:你还太公八十遇文王呢,你这把老骨头,顶着个花岗岩脑袋,也就配骗骗目不识丁的老百姓,出的什么狗屁主意。   蒋天承磨叽着,想说又不敢说。   “说啊!”   “太君息怒……呃,其实……老朽的老家也是山东的,1899年全家老小因为生计问题,跟着闯关东的大队人马来到奉天的……”   “这些在你的档案上写得清清楚楚,说这些干什么?!”   “所以,老朽的祖坟还在山东……”   “然后呢?”   “太君!”蒋天承老泪纵横,扑通跪下了,“太君救命!”   野田嘉一吓了一跳:“什么情况?”   “左咏禅那厮的祖坟被祖爷扒开了,他迁怒于老朽,说老朽要是说服不了太君剿杀‘江相派’,他就将老朽的祖坟地址告诉祖爷,要死大家一块死!这厮心狠手辣,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万一狗急跳墙真把老朽的祖坟说出来,老朽家祠堂供有‘自燕王扫北’以来十七世祖先,要是让‘江相派’这帮亡命徒给毁了,老朽岂不是整个家族的罪人?太君救命啊……”   野田一愣:左咏禅这厮,太不是东西。但转念一想,假如自家的墓地被人捣毁,爹娘尸骨散落,也会做出这般事情。   又抬头看了看一脸白胡须的蒋天承:“你且退下,左咏禅那边我亲自跟他说!”   “谢太君!”蒋天承一个劲地磕头。然后转身抹泪退去。   野田愤愤地坐在沙发上:他妈的,图纸也丢了,赶尸队陆续被摧毁,你们不就隐藏在两湖交界的地方吗,大日本帝国皇军还对付不了你们这群草寇了!   想来想去,也没别的办法了,直接给儿玉誉士夫写“请命信”吧!   这封请命信,更像是绝命军令状,信中坦言:我大日本帝国皇军已经攻占武汉三镇,目前武汉一地就屯兵40万,“江相派”这群流寇就隐藏在湖北和湖南的交界处,请军部从武汉调集一支部队,直接进入两湖边界,届时空军配合,地面部队直接扫荡,“地毯式”推进,将“江相派”彻底剿灭。我毛遂自荐,自任剿寇总司令,所需军队不多,1000人的队伍足够!此次不成功则成仁,为大日本帝国尽忠至死不渝!   儿玉誉士夫收到这封信后,心想野田嘉一这是被逼疯了!给了他一个月的期限剿灭“江相派”看来是无望了。   儿玉誉士夫也在琢磨:我大日本帝国举兵南下,所向披靡,无坚不摧,三分之一的中国尽归我手,为何小小的“江相派”就对付不了?越想越头疼,越想越糟心。转身去了司令部,找军部的几位大佬商量。   几天后,野田嘉一收到了回电:野田君不要贸然行动,进攻湖南属于我方战略部署之一,军部早有计划,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以免坏了军部的整体安排。况且两湖地面的地形复杂,山中又多有匪帮,到时候孤军深入恐中了埋伏!一个月的期限暂缓,野田君另图他策。   野田看完,泪流满面,对自己这位心狠手辣的上司顿生好感。   静下心来想问题,世界就换了个模样。脑袋保住了,心里踏实了,仔细梳理这一切,野田突然灵感顿发:“有了!有了!”   “把蒋天承给我叫来!”野田吩咐。   蒋天承正在食用自己炼的仙丹,卡在嗓子里还没咽下就接到命令,赶忙跌跌撞撞地跑来了。   “有办法了……”野田对蒋天承说。   蒋天承眼睛一亮:“太君有何妙策?”声音恍若游丝,遭受鸡奸一般尖细。   野田吓了一跳:“你嗓子怎么了?”   蒋天承满脸惶恐:“刚才吃仙丹,太大了,还没咽下去……”   野田赶忙倒了一杯水递给他:“快冲下去!”   蒋天承接过后狂饮,仰了仰脖,吧嗒吧嗒嘴:“好了。”   野田感觉又气又笑,心道:我手下都是些什么东西啊!随即说:“你马上通知左咏禅,设法将你的祖坟地址以恰当的方式传递给那个祖爷……”   “啊?”蒋天承一听,胡子立马抖起来,“太君这是何意……”   野田诡秘地一笑:“蒋师爷且听我讲。要抓祖爷这个人,必须逼他现身,哪怕抓到他手下的兄弟也好,只要抓住他的人就不怕他不出来。我们故意将你的祖坟方位告诉对方,他必派人来捣毁。这个人忠孝两全,我们捣了他的祖坟,他绝不会这么罢手,此刻他也在等机会。如果将风声放出去,就说你和左咏禅反目,左咏禅故意泄露了你家祖坟的位置,他会怎样?到时候我自会派人守在你家祖坟和祠堂附近,以逸待劳,瓮中捉鳖,岂不妙哉?”   “呃……呵呵……呵呵……”蒋天承终于明白了,“好主意,好主意,太君高明,高明!那干脆让左咏禅在报纸上公布吧,这样对方知道得快!”   “不可!做局要做得真,以祖爷那混蛋的智商,如果我们做得太过,他会识破,到时候就不上钩了!”   “那怎么通知才好呢?”   两人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正在此刻,一个士兵进来通报:“樊一飞回来了!”   “什么?”野田忽地站起来。   “太君——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樊一飞冲了进来。   “他是谁?”野田发现樊一飞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太君莫急,请听我说!”樊一飞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的赶尸队被一个号称‘江相派’的团伙给干掉了!所有人都被杀了,他们见我轻功好,留着有用,就没杀我,让我给他们卖命。后来趁他们不小心,我这才找机会逃了出来!”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人,“太君,我还给你带了个高手回来,这是名震大江南北的侠盗‘草上飞’燕七,早年郑州银行的二百两黄金大劫案就是他做的……”   野田阴阴地看着樊一飞和燕七,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说:“拖出去,毙了!”   “啊?太君,这是何意?”樊一飞惊叫。   两个日本兵走进来,押了两人往外推搡。   “太君!太君!”樊一飞杀猪般大喊。   “哈哈哈哈!”燕老七放声大笑。   “站住。”野田喊了一嗓子,两个士兵松开了。野田走到燕老七身前:“你笑什么?”   “我笑樊一飞是个瞎子!”   “瞎子?”野田看了看樊一飞,“哪里瞎啊?”   “樊一飞、燕老七、段云鹏、尤鸽子,江湖四大盗贼,段云鹏归顺了戴笠,尤鸽子死了,现在各种势力都拉拢剩下的两个,我却不为所动,樊一飞跟我说只有跟着皇军才有前途,中国马上就要灭亡了,到时候就大东亚共荣了,他说皇军待人真诚、谦恭礼贤,我燕某才随他前来,今日一见,樊一飞误我啊!”燕老七说。   “呵呵,让我说破你们,再死不迟。”野田瞥了燕老七一眼说,“你们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必是那‘江相派’的内应,故意诈降,来套取我的信息,我说错了吗?还有,樊一飞你巧舌如簧,你说所有人都被杀了,就留了你,这等谎言,谁会信?”   燕老七依旧大笑:“樊一飞你误我啊!这就是你说的明君?枉我带来了湘鄂边界的地图,里面把各路土匪据点、‘江相派’的藏身地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呵呵,现在看来没用了!”   “嗯?”野田歪了歪脖子,“你说你有地图?”   “如此怠慢鄙人,还谈什么地图!”燕老七愤愤地说。   “呃……樊一飞,你怎么不早说?”野田阴阳怪气地问樊一飞。   “啊?”樊一飞也蒙了,心道:不是说好了是来盗龙脉图的吗,你怎么把自家的地图给对方了?难道燕老七要叛变?   “快快!燕七爷请上座!”野田叫人拿了把椅子,“请——”   燕老七看了看野田,愤愤坐下。   “上茶!”野田又吩咐。   “燕七爷,久闻大名,今番怠慢了。当然,按你们中国人的话讲就是江湖险恶,不得不防啊。”   燕老七接过茶,喝了一口,看了看一旁的蒋天承。   “你退下吧!”野田立即明白了燕老七的意思,指示蒋天承退下。蒋天承点头退去。   燕老七放下茶杯,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递给野田。   野田接过来仔细看,心下大喜,随即说:“燕七爷怎么会有这些地图?”   “呵呵,太君有所不知,我本是大土匪洪老虎的手下……”   “洪老虎?”野田不禁一颤,这个名字太响了。   “对!这些年我为他鞍前马后,此人不但不感恩,反而处处防着我。古人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出生入死,为他盗得财宝无数,他却任人唯亲,在他那里真正有实权的只有他的几个结拜兄弟,我们都得靠边站。我燕七好歹是条汉子,怎肯委曲求全,就提议自动退出。不料洪老虎恼羞成怒,叫人绑了我,要杀我,还好我施展脱骨功,盗了地图,趁夜逃了出来。正不知何去何从,见林中一个黑影飞奔,我就跟了上去,结果和樊一飞打了几个回合,最后不打不相识,没想到两大盗贼竟都在逃命,还碰到了一起,天意啊,天意啊!一飞劝我弃暗投明,我觉得有道理,就跟来了。”   “那‘江相派’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野田追问。   “‘江相派’和洪老虎同流合污了!太君听我说……”   野田听得津津有味,樊一飞听得目瞪口呆,心道:这是怎么了?他怎么都说了?   “两位辛苦了,先在此稍坐。”野田说完转身出屋了。   野田走后,樊一飞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你这个叛徒!出卖了祖爷和洪司令!你这个千刀万剐的畜生!”   燕老七微微一笑:“在这里当爷爷,总比在山里当土匪好。你若不同意,可以自己走啊!”   “你……你还是人吗?妈的!老子非宰了你不可!”樊一飞怒道。   “呵呵,我们武功和轻功不相上下,现在我又是皇军的人,咱俩谁宰谁啊!”燕老七阴笑道。   “祖爷和洪司令不会放过你的!”樊一飞狠狠地说。   “都是混江湖的,谁怕谁啊!”燕老七说,“我们一起做吧。国民党几百万大军都顶不住了,洪老虎那点人早晚被灭,我早就想好了,跟谁不是活一辈子啊,在这里有吃有喝,总比窝屈在穷山沟里强!”   樊一飞看了看燕老七,突然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也只有鱼死网破了!”   “嗯?你能怎样?”燕老七反问。   “我直接告诉野田,说我们俩是洪老虎和祖爷派来的,要死一块死!”   “他会信你么?”   “呵呵,野田这个人最狡猾,即便不会全信,也会对你提防万分,更不会重用你了!哈哈,你以为汉奸很好当吗?”   燕老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樊一飞。   “你干吗?现在就想灭口?”樊一飞后退了两步。   燕老七突然低声说:“并肩子,总瓢把子弄点子!”燕老七用黑话告诉樊一飞,这是在给日本人设局。   “啊?当真?”   燕老七点点头。   “妈的,不早说,吓死我了。”   此刻,野田嘉一正向东北的儿玉誉士夫汇报,说拿到了“江相派”藏身的地址,还意外地收获了洪老虎这个大土匪的藏身地点。   儿玉誉士夫听后第一句话就告诉他:凭直觉,这是个圈套,需要万分小心。   野田挂了电话,找到了蒋天承。   蒋天承心里正琢磨樊一飞突然回来的这个事:“太君,此事有诈啊!”   “我当然知道有诈!军方已经从武汉派出一支侦察队,按照地图上的标示去摸清情况,如果按照这个图纸找到了土匪的据点,我们先下手为强。”野田说。   “这两个人这次前来,为的是什么?”蒋天承疑惑地问。   “哼哼,我猜应该是龙脉图。‘江相派’那群人有些真本事,应该是透过图纸猜到了些什么,但又不确定,故而使用间谍之法来探听我们的虚实。”野田说。   “那我们何不铲除这两个祸患?”蒋天承问。   “不,”野田摇摇头,“蒋师爷深谙阴阳之道,岂不知用兵之法讲究虚虚实实,我们正愁没人牵线搭桥呢,这不,人来了!”   “反间计!”蒋天承悟出来了。   “呵呵,本来没有通风报信之人,现在有了,通知左咏禅速来山东!”   “嗯。”蒋天承点头。   夜里,野田设宴款待燕老七和樊一飞,对两人“弃暗投明”之举大加赞扬。席间,野田借着酒劲说:“皇军马上就要拿下整个支那!届时论功行赏,两位功勋卓著,必有重赏!”   几天后,上海的左咏禅来到山东梅花公馆。   野田亲自告诉他设置的整个圈套,让他依计行事。   左咏禅听后暗赞野田的高明。是夜,左咏禅来到燕老七和樊一飞的住处。   “两位,我有一事,需要二位帮忙,如果成了,大功一件。”左咏禅笑着说。   “请讲!”   “二位知道吗,挖祖爷的坟地,是蒋天承出的主意,这个老狐狸老谋深算,本以为可以逼祖爷出来,没想到,唉,没想到我也被他连累了。现在祖爷反扑挖了我的祖坟,两败俱伤,蒋天承却作壁上观,我恨祖爷,更恨蒋天承。我偷偷派人查了蒋天承的底细,原来他祖籍是山东的,老家也有祖坟,还有祖宗祠堂,地址我都记下来了,二位可以把消息散出去,让祖爷把蒋老贼的坟地也给铲了!与此同时,二位可亲自带些人在周围布防,等蒋天承的祖坟被破坏殆尽时,你们可突然杀出,抓住祖爷派来的人,这样一举两得,既解了我心头之恨,又抓住了祖爷的人,在皇军面前大功一件!如何?”   樊一飞和燕老七相互看了看,异口同声道:“好计策!”随后又说,“我们二人初来乍到,在皇军这里根基不牢,日后还望左掌门多多庇护提携!”   “好说,好说。”左咏禅笑着说。   三人商量一番后,左咏禅走了。   野田正在等待,见左咏禅来了,忙问:“如何?”   左咏禅笑着说:“万无一失。”   “嗯,只要‘江相派’那边来人,就立刻把樊一飞和燕老七杀了!”野田狠狠地说。   此刻,一个士兵进来了:“报告,有消息。”进来后递给野田一封密电。   野田打开看,看完哈哈大笑:“地图是真的!看来为了取得我们的信任,他们也下了血本了!”   “太君确定吗?”左咏禅问。   “当然。皇军的侦察队按照地图所标示的,摸黑进了山,果真发现了洪老虎和‘江相派’的踪迹。哼哼,两全其美啊,到时候武汉的部队进山捉匪,我们这边请君入瓮,一举两得啊,哈哈哈哈。”   “嘿嘿!大仇可报了!”左咏禅拖着瘸腿也笑起来。   可一连数日,山东蒋天承祖坟处的伏兵依然没发现任何动静,没人前来炸坟。野田有些迷惑了:“怎么回事?”   “是不是你们这几天盯那两人盯得太紧了?被发现了?”野田问手下的人。   “没!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没有任何设防,任凭那两人进进出出。”   “这就怪了。”   正思考间,有人来报,说燕七和樊一飞求见。   “嗯,让他们进来!”   “太君,我等前来投靠,为何苦苦相逼啊?”一进门燕老七就愤愤地说。   “燕七爷此话怎讲?”野田故作不知。   燕老七看了看周围的人,野田吩咐:“都退下。”   燕老七说:“我和樊一飞誓死效忠皇军,把洪老虎的老窝都奉献给皇军了,皇军却还怀疑我们!”   “这……”   “前几日,左咏禅掌门黑夜到访,以他和蒋天承的私人恩怨为借口,故意告诉我们一个坟地地址,让我们传话出去。太君想想,如果我们能把这消息放出去,岂不说明我们是奸细?太君,我们倾心相投,反遭猜忌,中原‘维持会’和警察队都说皇军一诺千金,无数绿林好汉都甘愿投到皇军帐下效劳。皇军若如此待人,还怎么能以华制华啊?”   燕老七这句话戳到了野田的心坎上。武汉会战之后,鬼子元气大伤,暂时无力发动大的战争了,抗战也进入了战略相持阶段。鬼子深入中华腹地,战线拉得过长,人手已经不够了,日本国内十多岁的孩童都参军入伍了,要想维持这占领之地的统治,只有采取以华制华的政策。中国汉奸多,每个县放上一个日本兵,就能把整个县治得服服帖帖。   野田不说话了。   “太君,要杀便杀,如此忍辱偷生,燕七不甘心!若不杀,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们这就走!”说完就要走。   “慢着!”野田一抬手,“哈哈哈哈,燕七爷果真忠肝义胆。这都是下面那些‘会道门’的人出的主意,让燕七爷误会了!皇军绝对是讲信用的,更是爱才如命!明日,你们都去警察队任职,做大队长!”   “岂敢!”燕老七说,“无功不受禄!我们如果不干件令那些‘会道门’胆寒的事情,始终难以服众!太君何不通知驻守武汉的皇军,按照地图索引,直接挑了洪老虎的老窝?我和樊一飞甘愿引路,到时候亲手割下洪老虎和祖爷的项上人头,回敬太君!您看如何?”   “嗯……”野田在思索。   “太君还有何顾虑?那洪老虎不过区区百余人,‘江相派’也是一群乌合之众,两方加起来不过二百来人。太君只需派出五百人的队伍,深夜偷袭,就可以将他们全锅端了!要知道,洪老虎占山为王十年了,所劫金银财宝无数,只后山一个山洞就有两麻袋元宝!”   “嗯,待我考虑一下。你俩先回去休息。”   燕老七和樊一飞走后,野田叫来了蒋天承和左咏禅。   “二位怎么看这个事?”   “太君,如此看来这两人不是奸细……”蒋天承嘬着牙花子说。   “不一定!”左咏禅说,“他们两人请命剿匪,是不是想逃啊?”   “逃?轻功再好有子弹飞得快吗?到时候,我会安排队伍里的人直接监视他们,如有异动,格杀勿论!”野田狠狠地说。   “太君准备出动多少人剿匪?”蒋天承问。   “我恐燕七说的话有诈,至少要出动一千人!我正通过军部和武汉的驻军联系,具体时间还在商议。”   “太君英明。”   风水局:火烧日本军团   十天后,汉口的日军开始集结,临时编了一个千余人的剿匪团。樊一飞和燕老七也编入剿匪团当中,任侦察连战士。   是夜,千名鬼子浩浩荡荡地向湘鄂边界进发了。   那天没有月亮,风很大,日军怕暴露关闭了所有车灯,冒险深入。侦察连在前,几十号人依照地图紧张地搜寻着。   “到了!”燕老七喊了一嗓子,“看到没?前面那个山坳里就是。我们兵分三路,一路径直过去,另外两路登上左右山丘,居高临下,彻彻底底地打一次歼灭战!”   剿匪团团长审视了一下地形道:“哟西!”心想:这地形正和先前自己派人侦察的一模一样,这里确实有土匪出没。随即抽出军刀,排兵布阵。   三更天,日军部署完毕。   “开战!”团长一声令下,几十门迫击炮向山坳里打去。炮弹轰轰炸响,山坳里火光四射。随即中路军杀了进去。   刚奔了上千米,日军突然大乱,脚下有地雷,嘭嘭炸响。后面的鬼子不知怎么回事,还以为是迫击炮射程计算错误,误炸了自己人呢。   很快更多的地雷被引爆了,爆炸连成一片,几百人进入雷区,乱作一团。   “不好!有埋伏!”日军反应过来了。   左右两侧山头呼应的日军摸不准什么情况,不敢贸然行动,结果突然发现有人从背后的山坳里放黑枪。   “啪啪”两枪。   “怎么回事?”“不好!有埋伏!快下山!”   为时已晚,山下突然起火,那两枪是信号,山下的人开始将硫磺稻草点燃。火借风势,风借火威,大火瞬间就吞到了半山腰。与此同时,山坳两旁喊杀声起,洪老虎的队伍冲了过来。   燕老七和樊一飞一看时机到了,“我去你妈的吧!”足下运力,嗖的一声蹿入林子,脚步连提,跨上树梢,犹如猴子一般,在林海中穿梭而去。鬼子对着林中举枪胡乱放了一通,一枪也没打着。   遥远的山坡上,祖爷、洪老虎、刘从云、朱瑾等人注目而望,一片火海中,日军人仰马翻。   “昔日蜀相诸葛孔明用此计伏击司马懿,今天我们拿它来对付鬼子。孔明用计时,天不绝司马,突然下起雨来,司马父子才能侥幸逃生。今日却天干物燥,天公绝对不会下雨了,烧吧,烧吧。”祖爷眯着眼,茫然地说。   “为做此局,我们部署数月,大大小小的山头都走遍了,选了这个地方。此处天然形成九宫八卦格局,左右山头六兽斜倾,白虎探头,唯朱雀玄武方位大空,南风又起,正好使用火攻,今晚一战,也值了!”刘从云笑着说。   “我那几百块银锭买的数吨硫磺也值了!”洪老虎感慨道。   “司令勿忧,鬼子这次惨败,必丢盔卸甲,留下不少枪支弹药,待明日打扫战场,数点便知。”祖爷说。   天亮后,剿匪团留下十几具尸体退去了。洪老虎清点战利品,总共缴获枪支15杆、手榴弹208颗。   “退吧。”洪老虎一声令下,所有人向山中隐去。   此地离真正的土匪窝还有十几里山路,大家到时,樊一飞和燕老七早坐在山洞里喝酒了。   见大队人马来了,忙起身:“司令!”“祖爷!”   “二位辛苦!大功一件!”洪老虎大笑道。   “中华龙脉图,可有线索?”祖爷问。   燕老七和樊一飞摇摇头:“图纸肯定就在梅花公馆,但是重兵把守,没人进得去。”   “嗯,”祖爷点点头,“平安回来就好。”   “祖爷,蒋天承的祖坟还挖不挖?我们得到了确切的地址!”樊一飞说。   祖爷一阵沉思:“算了,风险太大。”   剿匪团失利的消息传到儿玉誉士夫的耳朵里,儿玉誉士夫怒气冲冲地从东北赶到山东。   野田正在屋里擦拭军刀,准备剖腹。   “野田君!”   “嗨!”   “你在干什么?”   “屡屡失利,只有剖腹殉国。”   儿玉誉士夫看了看他,一声叹息:“胜败乃兵家常事。中国人多诡诈,这笔账先记下,待日后将功补过。”   “是!”野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你确定伏击我们的人是洪老虎的人?”儿玉誉士夫问。   “呃……那还能是谁?”   “剿匪团在撤退的过程中又遭到第二轮伏击,好像是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干的。”   原来那天剿匪团在山里撤出后,正巧遇到一队新四军人马转战苏北,两军突然相遇,打了一次遭遇战,日本剿匪团再遭重创,损失了一半的人和装备。   儿玉誉士夫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军部已提出严重警告,让我们不要再擅自行动了!现在前面有蒋介石的军队抵抗,后面有八路军伏击,我们需要小心行事。长沙会战就要打响了,务必管理好手下的‘会道门’,一旦攻占长沙,马上做局配合军事占领。”   “是!……那‘江相派’的事?”   “敌不动,我不动,否则对方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总会吃亏。切勿因小失大!”   “是!”   “拿下整个支那,我看‘江相派’还能往哪里躲!”儿玉誉士夫狠狠地说了一句。 第六章 风水战:保护龙脉   失误操作引来灭顶之灾   1939年9月,日本第十一军在司令官冈村宁次的带领下,发动了“湘赣会战”,进攻长沙。   日军飞机整日在头顶上飞来飞去,祖爷和洪老虎一干人窝在山坳里不敢出来。   夜里,祖爷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湖南一旦失守,何去何从?   洪老虎手下的几个土匪正在摆弄一个前几日伏击日本人时缴获的绿色匣子,没人见过这东西,都感到好奇,捅捅这儿,摸摸那儿,那东西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怪响。   四坝头张自沾听到声响,凑了过去,看了看,突然大声说:“别动!这是军用电台!会发出信号的!”   “什么玩意?”   “电台!敌人会追踪信号,找到我们!快把它毁了!”   “啊?”几个土匪不懂,“看着像个留声机,还想用它听听消息呢!砸了怪可惜的!”   四坝头见这群人猪脑子,也没法和他们理论,径自跑到祖爷屋里,说:“祖爷,我们走吧,这群人会惹上麻烦的!”   “怎么了?”祖爷问。   “前几日伏击日军,缴获了一个电台,这群人不知是什么东西,整天摆弄,电台会发出信号的,万一被日本人搜索到,我们就全完了!”   祖爷听后点点头,赶忙去找洪老虎说了此事。刘从云在一旁一听就急了:“妈的,前日我不是让他们把那个东西砸碎了吗?”   洪老虎一听颇为震惊:“这东西这么神奇?那赶快把它烧了吧!”   洪老虎一声令下,土匪们架起火堆,把电台扔了进去。   但是,为时已晚,一支国民党军队正在向这边靠拢,军统的特务窃听到了这个信号,将此事报告给了戴笠。由于这几个土匪是乱按,所以发出的信号也是乱码,戴笠让最厉害的情报人员解码,还是没能参透这电文里的玄机。   最近战事频发,戴笠截获的稀奇古怪的电码太多了,好多电文惊为天书,怎么都琢磨不透。   后来戴笠派了侦察兵到信号发出的地方侦察,侦察兵回来报告:是一伙山中土匪,大约上千人。   戴笠当即判断,这是和鬼子一伙的,随即下了剿杀令。他想:鬼子我打不过,对付你们这群土匪我还是绰绰有余。   就在长沙会战激烈进行的时候,一个千人的混编团悄悄开进了深山。经过两天的观察和排兵布阵,第三天拂晓,对洪老虎的山头发动了进攻。   这次洪老虎毫无防备,突然到来的军队让他大吃一惊。蒋介石从美国得到的军事装备在土匪面前发挥了威力,重机枪、火炮一并发射,负责外围防线的土匪被打得晕头转向,很快第一道防线就被突破了。   洪老虎急得焦头烂额:“这他妈是谁啊,上来就打老子!”   一个土匪来报:“是国民党的军队。”   洪老虎一听,好像明白了:“肯定是前几年我伏击过他们的运输队,现在找上门来了。”   洪老虎手下的四大金刚一听,叫嚣道:“那就来个鱼死网破吧!”说着拿了武器冲出去,各自布防。   只不过有一件事洪老虎不解: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难道真是那部破电台?   国民党军队的攻击越发猛烈,似乎对地形了如指掌,洪老虎的三道防线都被攻破了。四大金刚之首“百步穿杨”王继坤被国民党的狙击手射穿了脑袋,“双刀女侠”朱瑾也负了伤,在正规军面前,土匪队伍的不专业暴露无遗。   军师刘从云急得直冒汗,最后对洪老虎说:“司令,撤吧,留得青山在……”   还没等说完,洪老虎就急了:“撤?往哪撤?我洪老虎自1930年落草为寇,杀地主、擒恶霸、伏击国民党、抵抗小日本,周围地界的几个头头都被我打得服服帖帖,我往哪儿撤?”   “司令,这次不一样,对方是有备而来。”刘从云焦急地说。   祖爷在一旁也紧皱眉头:怎么回事,国民党正在长沙抵抗日军,怎么还抽兵来这里剿匪?无论怎样,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司令,”祖爷说,“不如先打出白旗,佯装投降,待我喊话,问问虚实?”   洪老虎看了看祖爷:“也好。”   祖爷走出山洞,命令四周土匪都打出白旗,停止开枪。   祖爷卧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大喊:“长官——我们是义匪,从不欺压百姓,也不给政府添乱,前几天我们还伏击了日本人的军队,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对方一听,停止了进攻:“缴枪不杀!统统举起手出来!”   “长官,给条生路吧!”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啊!让你缴枪出来!”   祖爷一听,这是诱敌之计,缴了枪肯定挨枪子。左思右想,突然大喊:“长官,我和你们戴将军是旧交,麻烦长官递个话,就说江淮的‘铁版先生’在此!”   领头的一听,马上通过电台向戴笠汇报。   戴笠此刻正为找不到祖爷心急如焚呢,武汉会战前戴笠曾要求祖爷和他一起回四川,祖爷没有应允,后来祖爷在武汉做局火烧日本巫师,戴笠猜到此局是祖爷所做。后来祖爷一行没有了消息,戴笠认为祖爷凶多吉少,心想:“铁版先生”也算是旷世奇才,我还想早晚都要说服他加入军统成为我的私人顾问呢,如今他却生死不明,老天不助我啊!   后来,戴笠专门派出一支特务分队,四下搜寻祖爷的下落。他根本没想到,祖爷躲进了土匪的山洞里。   一筹莫展的戴笠看到前方急电,心下大喜,马上回复:继续进攻,留下“铁版先生”,其余格杀勿论!   剿匪团长接到密电后,开始喊话:“戴将军有令,请‘铁版先生’过来讲话。”   众兄弟围了过来:“祖爷,不可,万一……”   祖爷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洪老虎,说:“放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祖爷小心。”洪老虎说。   祖爷起身,走了过去。   刚进入对方控制的地盘,就听得枪炮声顿起,这次火力更猛了,几百发炮弹向洪老虎的据点打去。   “这是何故?”祖爷大惊。   “先生在此稍息片刻,待剿匪成功后,再与先生闲聊。”团长说,“给我打!狠狠地打!”   祖爷立马明白了:戴笠够狠啊!旋即,转身要走,几个士兵拥了过来:“先生还是老实在这儿待着!”   山上土匪叫声喊声乱作一团,一刻钟后,国民党军队发动总攻。洪老虎被乱枪打死,刘从云与“黑面煞星”带着一队人杀出重围,不知跑向何方。其余人都放下枪,把手放头上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祖爷快步跑了过去,几个坝头正举着手走了过来,“祖爷,祖爷!”见到祖爷后,一起向祖爷奔来。   几个士兵刚要拦截,祖爷瞪了他们一眼:“这都是我的徒弟!”   “兄弟们都没事吧?”祖爷问。   二坝头笑着说:“没事,没事,本来也不关我们的事,洪老虎让我们上,兄弟们就拿起枪躲在后面装装样子,谁往前冲啊,人家是剿匪,又不是剿‘江相派’!”   祖爷好像想起了什么,慌忙跑向山洞。   山洞里,国民党士兵正在检查土匪尸体,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负伤的“双刀女侠”朱瑾。   “哟——快来看,快来看!有个女土匪!”一个士兵高叫。   其余几个人都围了过来:“挺漂亮啊,奶盘子够大。”说着开始动手动脚。   “滚开!”朱瑾的腿在淌血,动弹不得。   “哟呵,脾气还挺大!压寨夫人啊!哈哈哈哈。小爷我今天就拿你开荤。”说着一个士兵就要解裤腰带。   “住手!”祖爷大喝一声冲了进来。   那士兵看了看祖爷,不屑一顾:“没你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好啊,你们就干吧。”祖爷一乐,“待我回去禀告戴局长,把你们军法处置了!”   几个士兵一听这话,耳朵都耷拉下来了,“操!狗拿耗子!”骂了几句,提起裤子,怏怏而去。   朱瑾看了看祖爷,虚弱地说:“先生快走吧,别管我了,我就死在这山洞里。”说罢,眼泪滚动而出。   “夫人何出此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与那军统戴笠有一面之缘,待我通禀,他们也许会放过夫人。”   朱瑾摇摇头:“先生要是真为我好,就给我一枪,我也就解脱了。”   祖爷看了看她,转身走到洞口,对着外边大喊:“来一副担架!军医!”   那剿匪团长望了望祖爷,说:“军医不救土匪!”   祖爷低头沉思片刻,大声说:“她不是土匪,她是我夫人!”   那团长一愣,“木子莲”的兄弟们也一愣,朱瑾更是一惊。   团长乐呵呵地走过来,诡谲地说:“先生还好这口?”   “你救,还是不救?”祖爷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   “救!救!”那团长眯着眼睛,然后拍了拍祖爷肩膀,“有品位。”   祖爷一行随大部队退去。   此时天色大亮,幽静的山坳里几只飞鸟拍着翅膀悄然飞过,硝烟散尽的山谷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军统头子戴笠破译日本风水情报   “先生怎么跟土匪搅在一起了?”国民党官邸,戴笠不解地问。   “呵呵,武汉失守,我和徒弟们都跑了出来,路过一处山坳,遭到土匪伏击,后来不打不相识。对方是义匪,不杀平头老百姓。”   “呵呵,”戴笠一笑,“土匪始终是土匪。武汉会战前,我让先生先行去重庆,先生不答应,我也没办法。后来武汉失守,我再也没有先生下落,没想到竟如此巧合地再次相遇,缘分啊!”   “是啊。”祖爷笑着说。   “这次山中剿匪,缴获银锭十二麻袋,意外收获。委员长甚是高兴。”戴笠说。   “戴将军吉人自有天相。”祖爷附和。   “只不过……那‘双刀女侠’并不是先生的内人,先生缘何这般庇护?难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戴笠笑着问。   “戴将军取笑了。朱瑾当时身负重伤,那一刻她不是‘双刀女侠’,也不是土匪,就是一个受伤的女子,我怕士兵伤了她性命,不得已出此下策,将军见笑了。”   “侠骨柔肠,仗义!我戴笠就是靠‘义’字起家,想当年在上海,蓝衣社刚刚成立,上海三大帮派都给戴某几分薄面,靠什么?义气!不过……我看朱瑾确有几分风韵,先生不妨假戏真做了吧,否则的话,我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岂不是难为在下?”   祖爷没想到被戴笠将了一军。当时情况危急,为了保护朱瑾不得已编谎,如今这事却难办了,国民党剿匪耗费人力物力好不容易捕获了四大金刚之一,如果不声不响地放了,对上对下都没法交代。   祖爷一夜没睡,翻来覆去想这件事,随后去了朱瑾的病房。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朱瑾说。   “夫人言重了。只是……只是……这个戏还得演下去……否则夫人难以脱身。”   朱瑾无奈地笑了笑:“司令已死,我心也死了。先生不必替我忧虑,要杀要剐,我认了。只是……只是……”   说着,朱瑾掉下眼泪。   “只是什么?”   朱瑾摸了摸肚子:“我已有了司令的骨肉。”   祖爷一听,百感交集,良久才说:“所以……夫人更要全身而退。白天我和戴笠交谈,他要撮合你我成婚,这样夫人才能安全,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朱瑾看了看祖爷,又摸了摸肚子:“这样委屈先生了……”说罢眼泪又滚了下来。   祖爷没说话,眼望夜空,驻足而立。   祖爷结婚了,娶的是土匪头子的遗孀,坝头们都蒙了。   “祖爷,黄花大闺女有的是啊!这……江湖上传出去,恐有损祖爷声誉啊!”二坝头挠着脑袋说。   祖爷面无表情。   私下里,三坝头对大家说:“我一直以为祖爷底下那玩意有问题,所以不结婚,今日一见,我还真错了。祖爷真有定力,熬了这么多年,行了,这次舒服了,呵呵。”   二坝头晃晃脑袋:“我是不是也该找个女的了……”   大坝头咧着嘴大笑:“你俩吵吵个毛啊!祖爷的品位岂是你们能参透的?”   四坝头静静地听着,他又想起了黄法蓉,心中针刺一般疼痛,甩了甩袖子,自己走了出去。   六坝头跟了出来:“四哥!”   四坝头仰起头,遥望天际的星尘:“唉……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吟罢,热泪纵横。   “四哥,”小六子拍了拍张自沾的肩膀,又从怀中摸出一包“孔雀”香烟,“来一支吧,这还是我跟九爷时,上海的烟商送的。”   张自沾从来不抽烟,但那一刻他接了过来。小六子为他点燃,他努力吸起来。   “四哥、六弟,在聊什么?”五坝头张崎岭走过来。   “聊这看不透的人生,参不透的风月,了不断的真情……”四坝头一声长叹。   “他怎么了?”五坝头蒙蒙地问小六子。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四坝头又是一声叹。   “你俩玩吧,我睡觉去了。”五坝头蒙蒙地走了。   “也许,我加入‘江相派’错了……”四坝头突然冒出一句。   “嘘——”小六子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四哥,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我们是在替天行道吗?这个世界上还有‘道’吗?我一直在想人生的真谛是什么?功名利禄?酒色钱财?人生再风光也免不了一死,钱财名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洪老虎几日前还威风无限,须臾间做了枪下鬼,钱财归了国民党,女人再嫁他人,他若地下有灵,作何感想?”   “四哥,你太悲观了。”   “都说大丈夫在世,要不枉此生,何为不枉呢?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个人的扬名立万总是伴随着无数人的死亡。有时真羡慕‘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田园野居,远离厮杀,没有阴谋,守着一家老小,看日月盈昃,听夏雨冬雪,然后垂垂老去,真是幸福啊……”   “四哥,我给你打拳吧,看我这套‘宗鹤拳’,转移一下注意力。”   说罢,小六子忽地跃起,一套“宗鹤拳”打得呜呜作响。打完后一回头,四坝头不见了:“四哥?”   “你接着打吧,我要睡了。”四坝头远远地道。   “先生,私事办完了,我们谈点公事吧。”戴笠拿出一沓电文,“这是最近截获的一些日军电码,里面涉及到好多地名,还有风水术语。局里少有懂风水者,先生帮忙看看。”   祖爷一愣,怪不得戴笠非要做媒让自己结婚呢,想给我戴个枷锁把我困在这儿为他效劳啊。   祖爷看着一张张的解码,断断续续,毫无规律。   戴笠又说:“我又找了国统区的几个大师,明日起,先生和他们一起帮着军统局破译这些电文,我总觉得鬼子要搞大事……”   祖爷点点头说:“中华龙脉图。”   “什么?”戴笠一惊。   “中华龙脉图,将军听我细讲……”祖爷将日本人的赶尸队秘密,连同自己和刘从云、洪老虎的分析结论详细地告诉了戴笠。   戴笠听完,浑身为之一震,说:“这么说,鬼子的进攻除了战略上的需要,也考虑风水的问题了?”   “肯定是这样!炮轰老君庙、捆绑牛头山,都是风水战!”祖爷坚定地说。   “嗯!”戴笠点点头,“有道理。两个战场啊,一个是硝烟弥漫的枪炮战,一个是悄无声息的风水战。够狠,够毒!”   “先生能不能用一句话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什么是‘龙脉’?”戴笠突然问。   祖爷思忖片刻,说:“龙脉,就是山的脉络,土是龙的肉,石是龙的骨,草木是龙的毛发,山脉有来有去,谓之来龙去脉。”   “痛快!没有山的平原怎么论?”戴笠又问。   “平原以地势和建筑物来论,看地表的走势,任何地方的地面都不是完全平整的,总有凸起和凹下。”   “有道理!最好的龙脉在哪里?”   “人心,人心好了,处处是好龙脉,好人处险地能逢凶化吉,坏人处旺地却处处碰壁!”祖爷回答。   “先生也信教?”听到这儿,戴笠反问了一句。   “信教?”祖爷不解。   “先生刚才由风水谈及人心,颇有佛家韵味,故而有此一问。”戴笠解释说。   “哦,只是偶尔有所涉猎,不曾皈依,更不曾剃度。”祖爷说。   “戴笠拜托先生,还望能够破译日本人的龙脉密码,能救中国百姓,就是大慈悲!”戴笠说着深鞠一躬。   祖爷心道:人都有两面性,再好的人也有缺点,再坏的人也有好的一面,军统头子戴笠无论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还是中华民族的利益,此刻都不重要了,一同挫败日本人的阴谋,才是全体中国人的目的!   “中国自古以来流传三条龙脉之说,北龙从阴山、贺兰山入山西,起太原,渡海而止;中龙由岷山入关中,至秦山入海;南龙由云贵、湖南至福建、浙江入海。但将军知道古书记载这三条龙脉的发祥地都是哪里吗?”祖爷问。   “哪里?”   “昆仑山。”   “昆仑山?”   “昆仑山是万山之祖,龙脉之源!山高万尺,上有王母瑶池,下有不起鸿毛之水,自古便有‘黄帝之都,百兽之门’之称……”   听到这儿,戴笠突然打断了祖爷:“先生,你快看看电文,其中数次提到‘昆仑’二字!”   祖爷俯身仔细观察,断断续续的电码中,果真多次出现‘昆仑’二字,祖爷惊道:“日本要占昆仑山?”   “嗯……应该不会,海拔几千米,山高路远,白雪皑皑,又荒无人烟,鬼子不会蠢到为了风水而不顾常规。”戴笠作为军统之首还是很冷静的。   “待我再仔细思考。”祖爷点点头。   接下来的数日,祖爷和另外几个风水大师一同研究解码,其间查阅了戴笠搜集来的上百本风水古籍,依然毫无头绪。   龙脉死穴——昆仑关   夜里,祖爷沏上一壶茶,静静地思考。   来龙去脉,有来就有去,有去就有来。数次出现“昆仑”字眼又不占领昆仑,那必然是……必然是指另一个昆仑,可中华大地就一个昆仑山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昆仑?嗯,换个思路……日军侵华以来……战线拉得过长,国军退缩到重庆,仍未失守的地区除了重庆,还有广西……昆仑山东侧,难道是指广西的“昆仑关”?古人有言:路出昆仑关,林中不见天,巢卑幽鸟护,树老怪藤缠,一关通鸟道,天下第一险!风水书上也提到:昆仑关扼龙腹,风火地燥无回转,如鬼劫龙,自古有风水死穴一说。难道日本人要进军广西昆仑关?   想到这儿,祖爷马上宣见五坝头张崎岭。   张崎岭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祖爷召见,赶忙披上衣服赶来。   “祖爷有何吩咐?”   “老五,从古传至今的中华龙脉图你了解多少?”祖爷问。   “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中华共有十二条龙脉,由三条主脉贯穿,各自分流四个小龙脉,共计一十二条!另一种说法是中华只有一条大龙脉,所有大大小小的山峰丘陵河流都是这条龙脉的组成部分。”张崎岭回答。   “嗯!”祖爷点点头,“如果按照第二种说法,广西处在龙脉的什么位置?”   张崎岭沉思了一下:“听祖父说过,中华龙脉,龙头在平津地区,两颗龙眼,一颗在北平,一颗在保定,龙爪在福建,龙须在东北,龙尾在新疆,而广西,正好是盘龙的腹部!”   “这就对了!”祖爷大声说,“所以自古有‘昆仑关扼龙腹’一说!”   说完,祖爷忽地站起来,起身径直奔向戴笠府上。   “昆仑关?”戴笠听后大惊。   “应该是。”祖爷点点头。   “长沙会战打得难解难分,他们还敢深入广西?”戴笠不解。   “不得不防。”祖爷说。   戴笠一阵迟疑,心下打鼓:这个事要不要向委员长汇报?军中无戏言,情报要准确无误才可上报,这算命大师根据风水推出的结论是否可靠?一旦委员长真信了,到时候抽出优势兵力镇守广西,那长沙会战是不是要失利?自己可别成了国之罪人!本想表功,却弄巧成拙,那就麻烦了!   祖爷看出了戴笠的心思,缓缓地说:“将军可这样向委员长提建议,就说是国中风水师给出的结论,您自己很难判断真假,但又觉得不得不防,请委员长定夺就是了。”   戴笠点点头:“嗯,我去向委员长汇报。”   “校长!据学生截获的日本电文,鬼子下一步可能要进军广西……”戴笠低着头汇报。   蒋介石没说话,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慢慢站起来,从桌上拿起一张电文:“雨农(戴笠字),你看看这个。”   戴笠接过一看,是罗斯福发来的美英两国情报机关得到的情报:日本舰队东京湾集结,有绕道海上,进攻广西的可能。   戴笠心下大惊:这也太巧了吧!   “可……湖南他们还没有完全拿下,如果远赴西南,不符合常规战术……”戴笠说。   “雨农,兵不厌诈。如果我是日本人,我也会拼死拿下南宁!”蒋介石说。   “请校长明示!”   “武汉会战后,日寇元气大伤,如今湖南战事胶着,日本人快速灭亡中国的计划已经破产,东南沿海城市他们已经占领了,所有的港口码头都被他们切断了,广西是我们获得外来物资援助的唯一通道!仅今年9月份,就有美英及爱国华侨提供的一万多吨物资从这条线上运送入境,这是我们的‘抗日生命线’,丢了广西,我们就真成了瓮中之鳖!”蒋介石说。   戴笠听得心惊胆战,龙脉之说和实际战略需求不谋而合,这是巧合,还是冥冥中注定?   “校长,近日军统破译日方电文,多次出现‘昆仑’字样,国中风水大师得出结论,说广西的昆仑关是龙脉死穴,昆仑关绝对不能丢,丢了就……”戴笠终于说出了实情。   “呵呵,”蒋介石一笑,“昆仑关是南疆屏障,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唐代黄少卿反唐以此为据点,宋代侬智高反宋也是据守此关,明代‘八寨’反明也是固守此关。这个地方地势险要,自古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雨农啊,就是不看风水,也应该对此有所警惕!”   “是!校长教训得是!”   戴笠回到自己的住处,深感祖爷等人的厉害,遂设宴款待祖爷,也叫上了祖爷的“妻子”朱瑾,此时朱瑾的肚子已微微隆起。   戴笠看后还以为是祖爷的种,心道:这算命先生厉害啊,原来早就播种了啊。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今都一个德性。   “先生,中国大地有这么多‘会道门’,你们‘铁卜子道门’自成一家,以阴阳之法行走江湖,排忧解难,实在是百姓大幸啊。”   “将军过奖了。如今敌人密电已破,在下想告退了……”   “先生打算去哪里?兵荒马乱的,还是这里比较安全。”戴笠着急地问。   “算命先生,四海为家,我们这群人走南闯北跑习惯了,如果长久待在一个地方,会不自在的。况且我手下几十个徒弟,整日白吃白喝,于心不忍。我准备先行一步去广西,广西会战要开始了,我在那里等将军。”祖爷怕戴笠怀疑自己去共产党那边,故而想好了退路。   戴笠听到这儿,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他早就有招安祖爷的想法,但又知道祖爷不是甘居人下之人,进而又怕逼得太急,反而让祖爷生疏远之心。   想到这儿,戴笠一笑:“呵呵,先生啊,您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正要劳烦先生去一趟广西,亲自看看昆仑关的周围地势,从风水学的角度给国军排兵布阵提提意见。昆仑关绝对不能丢!”   “我这就联系白崇禧将军,你到了广西自会有人接待。”戴笠边说边端起酒杯,“先生,广西见!”   祖爷举起杯,一饮而尽。   在戴笠的精心安排下,三辆重卡载着祖爷和几十号兄弟驶向广西。   祖爷知道自己来广西的真正目的——江飞燕。战争要打响了,“越海棠”不能灭绝。祖爷万万没想到,这次来广西找江飞燕,却遇到一个天大的意外。   路上,朱瑾对祖爷说:“先生,如今已经脱离险境,我也该走了……”   祖爷看了看她的身子说:“夫人,如今的状况已非昔日可比,夫人不再是占山为王的‘双刀女侠’,而是一个即将分娩的母亲。穷乡僻壤、荒山野岭,夫人还是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再行长远打算。”   朱瑾低下头,想起洪老虎,眼泪又来了。   后面的卡车里,三坝头一路上嘿嘿直笑,有时想忍住,忽而又忍不住噗地笑出来。   “有病啊?”二坝头不解地问。   “有热闹看了……”三坝头说。   “热闹?鬼子攻广西,要死人了,还热闹?”二坝头说。   “我不是说打仗的事,我是说祖爷。”   “祖爷怎么了?”众坝头都凑过来。   “燕娘暗恋祖爷这么多年,祖爷却娶了妻,还是土匪的遗孀,你说这……事大了,撑不下了,呵呵……”   众人一听:“是啊,这次祖爷可麻烦了。”   “你们说燕娘和朱瑾谁更好看?”三坝头眨着眼问。   二坝头大声说:“还用说吗?当然是燕娘了!1932年我陪祖爷去南粤时,第一次看到燕娘,脑袋就嗡的一下,心里扑腾一下,底下扑棱一下,太美了,而且燕娘身上有香味儿,走过去,让人……让人……”   “陶醉!”三坝头替二坝头说了出来。   “对对,陶醉。”二坝头没文化,总想用词却用不上。   “此言差矣!”五坝头凑了过来,“依我看,各有千秋。燕娘是南方人,身材不如朱瑾高,而且朱瑾久居山中,肌肤护理不好,如果让朱瑾在城里待上一段时间,把燕娘那些脸上擦的、身上抹的,都给朱瑾,不出一个月,我保管朱瑾出落成一个大美人,你看那身姿,凹凸有致,眉眼轮廓分明,一笑还有两个酒窝……”   三坝头听到这儿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歪了歪脑袋说:“酒窝,对!是有两个酒窝!下辈子她肯定还找洪老虎!”   “为什么?”众人不解。   三坝头一晃脑袋:“你们知道酒窝怎么来的吗?”   众人摇摇头,等待他解释。三坝头微微点点头,一副高深莫测的牛逼相。   二坝头等不及了:“你倒是快放啊!”   三坝头赶忙说:“人死后,要过奈何桥,要喝孟婆汤,喝了孟婆汤就把一辈子的事都忘了,所以来世投胎做人记不得前世的事。但有些情种死后念念不忘自己的情人,死活不喝孟婆汤,对这类人孟婆就会在他们脸上做个记号,历经千难万险受尽折磨方能转世做人。这些人一出生脸上就带着酒窝,他们对前世的事或多或少都有记忆,一直找到自己等待的那个人才罢休。”   “哈哈哈哈!”二坝头大笑,“三儿,你别的本事没长,扯淡的功夫越来越强!照你们这么说,朱瑾前世应该有两个情人,一个是洪老虎,一个是祖爷……”   “你们有意思吗?背后妄议大师爸!”四坝头冷冷地来了一句。   二坝头看了四坝头一眼:“四弟,别老想着弟妹了,到了广西二哥再给你找一个!”   四坝头瞥了他一眼,转过头,不应声。   二坝头瞬间尴尬了,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拍了拍一直默不作声望着车后滚滚风尘的大坝头:“大哥看啥呢?”   “看土呢。”   “土有什么好看的?”   “那也比听你们闲扯淡强!”   众人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唉……好久没逛窑子了。”二坝头一声慨叹,“祖爷也娶妻了,我受不了了。”   “广西有窑子吗?”三坝头瞪着眼珠子问。   “有啊,哪里都有,垒上茅坑就有拉屎的。信不信?”二坝头坚定地说。   “逛窑子!逛窑子!就他妈知道逛窑子!小心鬼子的炸弹掉下来,让你光着屁股上天!我到了广西,先买上十斤熏肉,再买一大壶酒,吃!喝!”大坝头说。   “然后呢?”二坝头问。   “然后再去逛窑子!”   “哈哈哈哈。”众坝头又笑了。   几日颠簸后,祖爷一行到达广西。   落脚之后,祖爷根据先前江飞燕书信中的地址去找“越海棠”堂口。好久不联系,祖爷担心她们已经换地方了。   广西民居以寨子为主,老百姓住的地方分上下两层,俗称“干栏”,楼上住人,楼下养牲畜或堆放杂物。   祖爷带着小六子来到一处民居前,轻叩寨门。   一个丫鬟走了出来,万分惊讶:“祖爷?”   说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飞一样地跑了回去。   把祖爷弄得一愣,六坝头也一愣:“什么情况?”   过了一会儿,丫鬟又走了出来,看了看祖爷和六坝头说:“燕娘有令,今日不见客!”   “咦?”六坝头来气了,“小妹,看清楚点,谁是客啊?这是大师爸!”   “燕娘说了,今日谁也不见。”小姑娘不理会六坝头。   “你……”六坝头鼻子都气歪了。   祖爷也在琢磨:究竟怎么回事?这不符合江飞燕的作风啊,难道是她已经知道我“结婚”之事?没这么快吧?如果是这样,我更应该进去解释。   “你这姑娘好无礼,我找燕姐有要事相告,快去通禀!”祖爷故作愠怒。   “不见!”砰的一声,门又关上了。   祖爷连吃两次闭门羹,心中有些起火,身为堂堂大师爸,被小脚拒之门外,尤其是又有小六子在场,太失大师爸威仪了。   六坝头看了看那围墙,飞身就要往上蹿,被祖爷一把拉住:“你干什么?”   “那怎么办?”六坝头说。   “回去!”祖爷头也不回地走了。   六坝头看了看,无奈地跟了过去。   晚上,祖爷月下独酌,心想江飞燕这是干什么,无论怎么生气,好歹也要让我进去解释清楚吧。   正思忖间,有叩门声,一会儿小六子领着一个女阿宝走了进来。   “祖爷,燕娘有请。”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祖爷问。   “跟来的。燕娘有请。”   “嗯。”祖爷披上一件外衣,对小六子说,“走吧,这次不会吃闭门羹了。”   “燕娘说了,只许祖爷一个人去。”女阿宝说。   “这……”祖爷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看了看小六子,又看了看那女阿宝,“好吧。”   三拐两拐,祖爷来到了江飞燕的驻地。   江飞燕亲自出门迎接:“祖爷,请——”   “噢,好。”祖爷不知江飞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两人落座后,都不说话,似乎都有心事。祖爷想了想:唉,还是我先说吧。   “燕姐,我结婚一事……”   “什么?”祖爷还没说完,江飞燕就惊了,“祖爷结婚了?”   “怎么,燕姐不知道这事啊?”祖爷也惊了。   “我现在知道了。”江飞燕失落地说,“祖爷不是说我们的身份不适合结婚吗?”   “燕姐,是这么回事……”祖爷一五一十地将实情相告。   江飞燕听完,脸上绽出笑容,随即又消失了。弄得祖爷莫名其妙,今天这是怎么了,如此反常!   “燕姐既然不知道这个事,那白天为何不让我进门?”祖爷觉得这事很蹊跷。   江飞燕看了一眼祖爷,又将眼光移开,抬头看了看屋顶,又将目光移到祖爷身上,撇撇嘴,一副牙疼的样子。   “燕姐?”祖爷急切地等待着。   江飞燕深吸一口气:“祖爷,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冷静,冷静!好吗?”   黄法蓉在南洋开算命馆   祖爷彻底被弄晕了,听这话好像要天塌地陷似的:“燕姐,怎么了?”   江飞燕又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阁楼喊了一嗓子:“出来吧!”   祖爷循声而望,阁楼里走出一个人,微弱的灯光下,那身影越来越熟悉。是她?是她!祖爷一阵心痛,眼睛止不住湿润了。   那人走了过来,慢慢跪倒在祖爷跟前,轻轻地喊了一句:“祖爷。”   四年了,祖爷再也没听过这个声音;四年了,祖爷再也没看过这个身影;无数次,祖爷想到她、惦念她,本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再见了,现在,她却出现了。   “祖爷。”那人又哭着喊了一声。   “法蓉。”祖爷已泪流不止。   祖爷对黄法蓉早已恨不起来,有的只是愧疚,他也不知愧疚什么,愧疚这罪恶的“江相派”将善人变恶,还是愧疚这风月错乱的是是非非让人咫尺天涯?祖爷说不出,祖爷不知道。那一刻,祖爷的心乱了,多年的往事一起涌上心头,南粤提亲、装疯做局大破小鬼将、千杯不醉的酒场捉内鬼、酒醉后的栀子花前痛哭、舟山群岛上的死里逃生……往昔的一幕幕和这个姑娘一起交织在祖爷的眼前。   祖爷站起来,亲手扶起黄法蓉,仔细端详这个四年未见的丫头。   黄法蓉眼泪汪汪地望着祖爷,慢慢地靠在祖爷的怀里。祖爷没有躲,而是紧紧地抱着黄法蓉,就像游子回乡,父母紧紧抱着自己的儿女。   那一刻,黄法蓉尽情哭泣,一旁的江飞燕也潸然泪下。   “祖爷,你瘦了。”黄法蓉摸着祖爷的后背说。这么多年,黄法蓉对祖爷的惦念丝毫不减。   良久,江飞燕擦了擦眼泪道:“都别哭了。丫头,你跟祖爷汇报一下这些年的情况吧。”   黄法蓉也擦了擦眼泪,亲自为祖爷倒了一杯水,而后如泣如诉地回忆起来。   黄法蓉到了南洋后,本以为水土不服,却没想那边都是华人,都是历朝历代移民过去的,大家见面后都说中国话,黄法蓉感觉生活也不是那么难。   那些在南洋谋生的中国人,骨子里流淌的依旧是炎黄血液,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中国文化,有中国文化就有阴阳八卦,就有算命抽签。   黄法蓉的学识在那里发挥作用了。算命行里,“准”是硬道理,黄法蓉充分运用自己的“英耀”天分,连千带打,每一卦都算得很精准。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黄法蓉的算命馆风生水起。   后来有个做紫砂生意的老板因为黄法蓉给调了风水误打误撞而买卖大兴,便对这个俊美的“神婆”产生了爱慕之心,不停地托人说媒,黄法蓉都不应。后来老板亲自上门求婚,黄法蓉才知道这个生意人老家也是山东的,两人说着说着就谈到了思乡之苦,谈到了老家的红高粱、白地瓜、土灶台,越谈越亲切,两个背井离乡之人在异国他乡找到了共同语言。   黄法蓉自知“江相派”是永远回不去了,后来她也慢慢想明白了自己的干娘似乎也很喜欢祖爷,这是三个人的孽缘,她不能再从中作梗,而且她更没脸再见张自沾。就这样,黄法蓉在渐行渐淡的离愁中动摇了,终有一日,那年轻的老板再次求婚时,黄法蓉心一横嫁了!   就这样黄法蓉洗底了过去,没人知道她曾是“江相派”的阿宝,没人知道她曾经的痴情与毒辣,没人知道她是再嫁之人,她走上了正路。   随后,那老板的生意越做越大。抗战伊始,全球华人捐钱捐物捐飞机,黄法蓉夫妇也捐了一大笔钱,至此,黄法蓉已经成了腰缠万贯的爱国华侨。1938年蒋介石接见东南亚爱国华侨团时,黄法蓉还跟随行的宋美龄握过手。   而那时,她不再是“黄法蓉”,而是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黄了了”。了了,了欲了之,了犹未了,她想了却什么,她能了结什么,她不知道,总之她想割断过去的一切。自此,无论生意场上的伙伴,还是国民党幕僚,都尊称她“了了女士”。   而黄法蓉的丈夫胡万雄,也成了南洋华商联合会的副主席,积极呼吁全球华人共同抗日。日本全面侵华后,为实现全面切断中国外援的阴谋,开始策划占领南洋的作战计划。美英情报机关获得情报后,通知了蒋介石,蒋介石安排军统二号人物毛人凤通知南洋爱国华侨暂避风头,以免被日本人斩首。   胡万雄等华商领导人接到密令后,仓皇逃往美国,黄法蓉也跟着去了美国。   踏上广袤安宁的美利坚领土,黄法蓉震惊了:同一片蓝天下,地球那端正战火纷飞、百姓流离,而这里却鸟语花香、蓝天白云,整洁的柏油马路、安静的咖啡屋、辉煌肃穆的教堂,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整个社会有条不紊地运转着。那一刻,黄法蓉流泪了,她想到了贫瘠的山东老家,想到了十几年没见的父母,想到了干娘江飞燕,更想到了依然在奔波拼命的祖爷,想到了前夫张自沾……   这不是我的家乡!这不是我的土地!这不是我的生活!我的父老乡亲还在日本人的铁蹄下呻吟!“我要回去!我要回去!”黄法蓉突然失控哭起来。   “了了!了了!你怎么了?”胡万雄惊道。   “我要回去。”黄法蓉回复了平静。   “为什么?回去太危险了!”胡万雄不解。   “夫君……”黄法蓉一下扑到胡万雄怀里,哭着说,“想家。”   “等战争结束,我们马上回去!”胡万雄安慰她。   “等战争结束,家人还在吗?”黄法蓉反问了一句。   “这……”   “那……我陪你一同回去!”胡万雄说。   “不可!夫君已经在日军的暗杀名单上了,回去太容易暴露。我一人回去相对安全些。”黄法蓉说。   “可……可现在太危险了,国内多处都沦陷了,到处都在打仗,你一个人回去,万一被日本人抓了……”胡万雄担忧地说。   “夫君,你只需给我弄一张德国侨民证即可。”黄法蓉极度聪明,二战期间,日本、德国、意大利三国结盟成为邪恶轴心,日本人不杀德国人。   胡万雄想了想,点点头:“夫人要照顾好自己,省亲后速归!我等夫人!”   一个月后,黄法蓉途经香港回到南粤,到了那里发现堂口已经不见了,万般无奈之下又折回南洋和当初逃难时接待自己的线人接头。那线人拿出一封书信说:“这是燕娘写给你的,你走后,没有了音讯,我也没法联系你。”   黄法蓉看了信之后,才知道“越海棠”已经迁到广西,便赶紧赶往广西。   那是一天下午,江飞燕正在效仿乔五妹给当地作法祈雨。收功后回到堂口不多时,一个小脚跑了进来:“大师爸,鬼妹来了!”   “法蓉?”江飞燕一愣。   话音未落,黄法蓉已经走了进来,“干娘!”两人紧紧相抱,痛哭不止。   结果第二天,祖爷就到了。   祖爷叩门,“越海棠”的小脚一看是祖爷,吓了一跳,赶紧进去通禀。江飞燕一听也出了一身冷汗,让黄法蓉先躲一躲,黄法蓉执意不躲,哭着说:“我见他一面,死也要见!”   江飞燕一看黄法蓉铁了心了,便让小脚先把祖爷打发走,又仔细思考了一番,晚上才让小脚再去把祖爷请来,并吩咐小脚:只让祖爷一个人来。她怕万一走漏了风声,让四坝头张自沾知道了这事就麻烦了!   听完黄法蓉的讲述,祖爷万分惆怅,想说话,又不知说些什么。夜色正浓,月亮悄悄地划过树梢,油灯发着昏黄的灯光,三个人默不作声,静静地待着。   “祖爷,”良久,黄法蓉说话了,“让我回来吧。”   祖爷摇摇头:“你已经洗底了,这是你的福分。”   “祖爷……”黄法蓉还想说。   “你不但不要回‘江相派’,甚至连抽签算命的事也不要做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事,还不明白吗?走正途、做正事,才是人之根本,睡觉也踏实。钩心斗角、做局下套、九死一生挣来的钱,花着也不踏实。人算不如天算,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早晚要吐出来,因果相报,如影随形。你和那位华侨结婚了,就好好地相夫教子吧,算命先生没一个有好报的,算准了是泄露天机,算不准是误人子弟,怎么做都是错,何苦呢?”祖爷说。   黄法蓉使劲点了点头,而后茫然地问:“这么说,天下所有的算命先生都走错了路了?”   祖爷点点头:“无论真算命先生还是假算命先生,目的都一样,都是为了钱,都是贪念在作怪,真和假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不要再相信那为人趋吉避凶的鬼话了,算命先生巧言令色、侃侃而谈时,脑子里想的都是客人口袋里的钱,只不过表演的功夫有高有低,隐藏得好、面对金钱暂时不动声色的,就是大师;隐藏得差、见了钱就眼冒金光的,就是骗子。但一旦扒下大师的画皮,你就会发现,他比骗子更贪、更诈!用佛家理论讲,算命先生死后都是要下地狱的!”祖爷想起了当初彭真人讲的那段话。   黄法蓉和江飞燕被祖爷这番话惊呆了,但仔细去想,果真是这么回事。后来,黄法蓉回到美国,1978年皈依佛门,在美国的佛教圣地“万佛城”见到了来自中国东北的高僧宣化上人,宣化上人也说了类似的话:“搞算命的人,来世会堕入畜生道。”   “那祖爷何时抽身?干娘呢?”黄法蓉看了看祖爷和江飞燕说。   祖爷望了望江飞燕,而后茫然地看着窗外。那黑暗中起伏连绵的山脊正如祖爷此刻起伏不定的心,他不知作何回答。“唉……”祖爷一声长叹。   “不如干娘、祖爷和我一起走吧,到了那边我就说你们是我的……我的……我的姨娘和姨父……”说完,黄法蓉眼泪又掉下来了。   江飞燕真的动心了,她累了,也没处跑了,从广东到广西,从大坝头到掌门人,从局里到局外,她真的好累。   “祖爷……”江飞燕喊了一句。   祖爷回转头,望着江飞燕,那一刻祖爷犹豫了,他第一次毫无疑问地意识到,自己加入“江相派”真的错了!   替天行道,劫富济贫,说来容易,做到很难!人都有一颗私心,有私心就有私念,很多事就会把控不了自己,这些年,和黑帮斗,和“会道门”斗,和日本人斗,和军统斗,家破人亡,尸骨无存,自己流离失所,兄弟们背井离乡,何时是个头啊!这么多年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不是怕做局不成漏了局,就是怕遭人暗算项上人头不保,殚精竭虑,九死一生!   祖爷也累了。   曾几何时,祖爷也想回到过去,回到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他好想念那个干干净净的自己,炙手可热的权柄可以不要,一呼百应的威仪可以不要,就要平安,要团圆,要娶妻生子,安稳度日。   突然,坝头们的身影开始在眼前晃动,小脚们的身影开始在眼前晃动,祖爷瞬间回到了现实:“不是我不想走,我走之后,兄弟们怎么办?”   黄法蓉说:“祖爷,各安天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事实上,谁也救不了谁,谁也管不了谁……每个人都会按照自己的命运轨迹走完自己的一生,祖爷只需走好自己的路,就不愧父母养育之恩了……”   祖爷点点头,转而又道:“话虽这样讲,但谁播下的种子,谁承担后果。我接管‘木子莲’已近二十年了,这些年所有的决策都是我谋定的,堂口的生生死死、聚聚散散都是我一手制造的,这个因种下了,这个果我要承担……”   江飞燕一声叹息:“江湖恩怨何时了啊!越陷越深……”   “至少,我要看到日寇灭亡的那一天……”祖爷说,“鬼子杀了我们这么多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如果人间真有因果,我相信鬼子一定会自食恶果!”   “祖爷……”黄法蓉还想劝。   “法蓉,你有九转成神之智,又有坚忍不拔之性,我相信什么都难不倒你。无论在中国,还是国外,生活都不成问题。祖爷唯一担心的是你的心机,你的心机太重,要知道有句古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丧了身家性命!就像阴阳两仪,阴极而阳生,阳极而阴生,聪明到极点就会犯大错。我说的话你明白吗?”说到最后,祖爷加重了语气。   黄法蓉知道祖爷又想起了裴景龙,赶忙低头,连连说道:“我懂!我懂!”   “我只希望你平安回到美国,和你的丈夫好好过日子,不要再算计你最亲近的人,否则,会有报应。”   “可……我会想祖爷和干娘的。”黄法蓉低声说。   “有缘自会相见!心中有我们,天涯咫尺,心中没有,咫尺天涯,你明白吗?”祖爷说。   “我明白。”黄法蓉的眼泪又来了。   “记住,回去以后,和你的丈夫游说那些美国政客,要给中国援助,能有多大力使多大力,在那边要与人为善,多做好事,用你的余生赎你杀害裴景龙之罪!”   “是!祖爷!”黄法蓉回答。   “祖爷……我……”黄法蓉踟蹰地说,“我还想……”   “还想怎样?”   “我想……看一眼自沾。”   祖爷思考了一阵,点点头:“好吧,明日我约他林中谈事,你藏在一旁,万万不可出声,否则……”   “我明白!”   子时许,祖爷回去了。江飞燕把黄法蓉搂在怀里,两人沉浸在黑夜里,默默无声。   第二天下午,祖爷宣来四坝头张自沾。   “自沾,陪我出去走走。”   “是,祖爷。”   时至当日,祖爷觉得最对不起的兄弟就是张自沾,当年从上海不顾一切将他招致麾下,牺牲了他的父亲,又用攻心之法让他彻底臣服自己,后来心生惭愧为他撮合亲事,不料正是这桩亲事毁了张自沾。   好好的一个人,如今已是半痴半癫,往日英俊潇洒、妙笔生花的小书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相思病患者,这一切都是祖爷一手造就的。   坝头们也时而在祖爷跟前反映:老四如今喜怒无常、精神恍惚,再让他负责做局的道具恐出差错,一旦误了大事,恐所有人都受牵连。言外之意就是他已经不适合做坝头了。   祖爷对自己手下的每个坝头都很熟悉,谁什么脾气,谁善谁恶,谁有什么毛病,祖爷了如指掌,每个人祖爷都可以总结出一个字。   大坝头猛,什么黑帮、鬼子、军统、猪狗猫蛇畜生,统统一刀砍过去。至于他自己的命从未考虑过,这是他的可敬之处,也是可悲之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双亲诞下儿郎,可不是让你玩命的,倘若他父母地下有灵,也会死不瞑目。   二坝头胆,天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野鬼妖狐之类的事情从来吓不倒他。在他眼里,人就是能走路的骨架和血肉,死了之后就是腐肉,能奈我何?但他不知佛家有六道众生,狐死尚且首丘,人死岂无魂灵?刨坟掘尸天诛地灭,祖爷也知道,二坝头的结局应该会很惨烈,但转念一想,自己何尝又不是呢?   三坝头聪,他很聪明,只身行走江湖时就混得不错。书读得多,诸子百家无所不通,三教九流无所不晓,更能够揣摩祖爷心思。但聪明不等于智慧,他和黄法蓉犯了同一个毛病: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   四坝头真,这个孩子心中无邪念,很真实,家教也好。但过于善良也是愚蠢,谓之愚善,毕竟这个世界不是人人都善,你一味地施善心,而又不讲究方式,就会被别人当傻子玩,最终不是做善事,而是成就了罪恶。四坝头是最不适合做阿宝的人,祖爷却因为他的一技之长将其笼络过来,尤其是他饱受打击、浑浑噩噩后,祖爷更是觉得对不起他。   五坝头鬼,记忆力好,善于察言观色,从不顶撞祖爷,也不顶撞坝头们,他看准了所有坝头中三坝头最聪明,所以一直跟在三坝头屁股后面,可惜跟得太紧了,祖爷起了防范心。   六坝头忠,这大概和他出身“斧头帮”有关,自幼接触的都是忠肝义胆的人和事,王亚樵麾下的人都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主儿,他跟了祖爷后,慢慢地成了祖爷的贴身护卫。   现在大家对四坝头颇有微词,祖爷听出了这个弦外之音,但祖爷却犹豫了。   在这个时刻如果免了四坝头,那他就真疯了。这不是一个职位的问题,而是生死的问题。祖爷在想,想如何挽救四坝头,或者说如何替自己赎罪。那一刻,祖爷恨自己,恨自己为了一己之私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祖爷和四坝头并肩而行:“自沾,最近身体好些了吗?”张自沾自从失去黄法蓉后,整日失眠,祖爷亲自为他抓药,希望他快些好起来。   “好多了。”张自沾回答。   “好多了就是没好。自沾啊,你自己也懂中医,平日里给自己按按穴道,舒缓一下……”   “嗯,要是法蓉在就好了……那时,她总是睡前给我按压穴道……”   树丛中的黄法蓉听到这句话,眼泪奔涌而出,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江飞燕在一旁不停地摇头叹息。   “自沾啊,什么是爱啊?你这个大才子学贯中西,你给祖爷解释一下。”祖爷突然转移话题。   张自沾想了想,说:“爱就是敢于为所爱的人献出生命。”   “谁说的?”祖爷问。   “柏拉图。”   “什么图?”祖爷不解。   “哦……呵呵,”张自沾微笑着说,“柏拉图是古希腊的一位哲学家,他去世距今已有两千多年了。如果法蓉还在,我愿意为她死一次。”   黄法蓉偷偷看着消瘦憔悴的张自沾,听着他这些话,几乎要哭出声来,江飞燕赶忙扯了扯她的衣角。那一刻,黄法蓉才觉得自己对不起张自沾,自己作为有夫之妇却暗恋祖爷,拿自己的丈夫跟祖爷比。舟山做局时,首先想到的不是丈夫的安危却是祖爷的安危,自沾虽脾气不好,但对自己倾心相爱,从无二心。“我真的不是人!”黄法蓉深深地愧疚。   “自沾,柏拉图说的也对。不过祖爷倒有另外一个看法,你听听有没有道理?”祖爷知道黄法蓉在听。   “祖爷请讲。”   “为爱而死,是第一个境界,为爱而活是更高的境界,如果真爱一个人,无论是否能够在一起,只要她幸福就足够了。你的爱是为了让她幸福,她已经幸福了,还有什么遗憾?无论天上地下,是生是死,我们暂且假设法蓉去世了,倘若她在天有灵,看到你这个样子,她也不会高兴,你好好地生活,她才安心。”祖爷说完看着张自沾。   张自沾突然停住了,蹲下呜呜抽泣。“可我没给法蓉幸福,我特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待她,现在……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说罢失声大哭起来。   树丛中的黄法蓉几乎就要走出来了,江飞燕死死地拽住黄法蓉。   祖爷也停下脚步,说:“自沾,我给你讲个真实的故事。我小时候,我家邻居特别爱他媳妇,但他媳妇感觉不幸福,因为他们没有共同语言,性格也不合。媳妇就想跑,他就用锁链把他媳妇锁起来,每日恭恭敬敬地送饭送水,后来这妇人咬舌自尽了。直到那一刻我那邻居才明白,原来爱一个人不是把她据为己有就可以了,那不是爱,是自私!坟头烧纸时,邻居说了一句话:‘如果你还活着,我一定让你走,只要我知道你还在这个世上,我就幸福了。’后来,这个男的出家了。”   张自沾擦了一把眼泪,说:“可我现在连法蓉生死都不知道。哪怕她死了,我至少可以去她坟上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啊!”   祖爷的话讲完了。这些话祖爷想了一晚上,不仅是为了讲给张自沾听,更为了让黄法蓉听到。祖爷要让黄法蓉彻底地清醒,彻底地愧疚,这样她便不会再对祖爷余情未了,祖爷要让她一去不回头,好好过已有的日子!   事后,黄法蓉把身上带的所有钱都交给了祖爷。“祖爷,这钱是干净的,给自沾吧。”说着又把手上的玉镯摘下来,“还有这副镯子,这是我在南洋谋生时自己攒钱买的,也给他吧。”   说罢,突然给祖爷跪下了:“祖爷,自沾是你一手带入‘江相派’的,法蓉斗胆,求祖爷一件事,救救他吧,不能让他这样沉沦下去。你刚才在林子中说过,爱一个人就要让他幸福,如果自沾这样下去,我在那边也不安心!”   祖爷把她扶了起来:“放心吧,我会倾尽全力。”   “还有,如果……如果有一天战争结束了,我希望……我希望祖爷放自沾一条生路,他……他不适合‘江相派’……”   祖爷使劲点了点头。   夜里,黄法蓉该动身了,在江飞燕的怀里哭了一通之后,又抱了抱祖爷:“干娘、祖爷,法蓉走了!”   望着黄法蓉渐渐消失的背影,祖爷和江飞燕百感交集,漆黑的夜,漆黑的心情,正如这漆黑的人生,没有目的,更看不到尽头。   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祖爷思考再三,觉得要救张自沾还得从女人身上入手。   “燕姐,法蓉走了,自沾迷迷糊糊,要想救他,还得……”   祖爷还没说完,江飞燕就说:“祖爷,自从法蓉和自沾出事之后,我就在堂口定下了‘女阿宝终生不嫁’的堂规,再也不能出这样的事了,太伤人!”   祖爷碰了一鼻子灰,这条路算是堵死了。但能够唤回男人本性的,还得是女人,尤其是张自沾这种情种,如果没有第二个女人走入他心里,恐怕会越来越疯癫。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自己的兄弟如今也犯了“痴”戒,莫说现在让他配合给别人做局,就是别人给他做个局,他都能迷迷糊糊跳进去。这对堂口十分不利。   祖爷感到好累,大到堂口存亡,小到儿女情长,都得管,否则就会出事。   祖爷这个状态被细心的小六子发现了:“祖爷,您有心事?”   祖爷看了看他,说:“老四自从你四嫂出事后,整日郁郁寡欢,这样下去,恐出问题啊。”   小六子挠挠脑袋,说:“祖爷,这事我就帮不上忙了,男欢女爱我不懂。”   祖爷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晚饭后,祖爷一言不发。朱瑾走了过来问道:“先生可是有心事?”   祖爷点点头。   “是因为我拖累了先生?”   祖爷赶忙说:“不不,夫人多虑了。是我那手下的兄弟,三年前,弟妹不幸罹难,我这兄弟念念不忘,如今相思成疾,精神恍惚,我不知如何是好……”   一句话说得朱瑾潸然泪下,她又想起了洪老虎。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我若不是因为肚中的孩子,也早随司令而去了。”   “夫人节哀。”祖爷说。   “先生,”朱瑾擦了一把眼泪说,“若想忘掉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再爱一个,生米煮成熟饭,不爱也得爱,先生需要分散你那兄弟的注意力。”   祖爷连连点头,可四坝头如今心里只惦念黄法蓉一人,根本不会看别的姑娘一眼,况且哪个姑娘会喜欢整日浑浑噩噩的半疯子?   “祖爷,白崇禧派人求见。”祖爷正想着,小六子进来了。   “‘铁版先生’您好,白将军有令,望先生速去昆仑关,以商守关之计。”   “好!我马上就到。”   白崇禧血战昆仑关龙脉   昆仑关戍防司令部里,祖爷第一次见到了国民党战神——白崇禧。   白崇禧,桂系军阀核心人物,和李宗仁并称为“李白”,因其巧机百变,胆识超人,素有“小诸葛”之称,其卓越的军事才能和纵横捭阖的政治手腕为国共两党所公认。林彪元帅当年最在乎的人物就是白崇禧,两人多次交手,各有胜败。   白崇禧的始祖是阿拉伯人,祖上多有登科做官之人,到父亲这辈才弃文从商。白崇禧自幼聪明异常,过目成诵,1907年以全省第六名的成绩考入广西陆军小学。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白崇禧加入敢死队,从此开始了戎马生涯。北伐期间从镇南关一路打到山海关,被称为“完成北伐的第一人”。   中原大战前,因看不惯蒋介石的独裁专政,发出了“以党政还之国人,则干戈可化玉帛”的呼喊。1937年淞沪会战失利后,白崇禧主动请命,要与日军以硬碰硬,蒋介石允诺,结果毫无对日作战经验的桂系军被日军第九师团重创,白崇禧精心布置的几万人敢死队在日军密集的炮火下瞬间被打散了,白崇禧痛心疾首,一连数日水米不进。自此后,白崇禧卧薪尝胆,1938年终于协助李宗仁在台儿庄大败日军,取得了继林彪“平型关大捷”之后又一抗战大胜利“台儿庄大捷”,一雪深仇。   这次为了守住昆仑关,保证南宁会战的胜利,死守中国西南门户,蒋介石也下了血本,将国民党最精锐的部队,唯一的机械化军——陆军第五军交给白崇禧指挥。蒋介石作此决定也是左右权衡,因为他对白崇禧爱恨交加,要用好白崇禧,又不能让他声望过大,以免危及自己的统治。尤其是戴笠亲自派人考察过白崇禧的出生地风水后,蒋介石更是对白心存忌惮。   白崇禧的故居在临桂,出生地两峰起伏,承接会仙龙脉之气,整个山峰就像一只抬头的骆驼,而白氏故居就在骆驼脑袋上,在风水学上这叫“骆驼进宝”,必出王相公卿之人。   白崇禧这次自己也深感责任重大,一向对风水学颇有研究的他接到戴笠的电报后,立即将祖爷请来,一同审视昆仑关的龙脉走向,以便排兵布阵。   但白崇禧并不迷信,所谓风水上的排兵布阵绝对不能和实际战略需求相违背,只能作为参考。   祖爷和白崇禧一番谋划后,白崇禧开始调兵遣将。   1939年11月23日,日军第五师团在飞机的掩护下强渡邕江,攻入邕宁,国民党一七〇师抵抗不力,24日傍晚,南宁沦陷。   白崇禧心火直冒,给蒋介石发急电:趁日寇立足南宁未稳,国军全面反击,必重创日寇!他要打日本个措手不及。   蒋介石又一次重复了他“疑人也用,用人也疑”的性格,他想起了两年前白崇禧请命主动出击日寇的惨败,故而这次迟疑了:万一这小子把我的第五军交代了,我岂不是元气大伤?   白崇禧急得几乎要吐血,大喊:“战机一失,昆仑关危矣!”   果然,日军在休整两日后,整合所有日军组成邕钦兵团,26日猛攻高峰隘,12月4日,昆仑关失守。日方即刻电告军部:龙脉已锁,支那瞬息可亡!   截获日本人的电文后,白崇禧扑通坐在了椅子上:“完了,全完了!蒋委员长什么时候才让反攻啊!”   祖爷也对老蒋的反应迟缓颇为不解,急得直跺脚:“排兵布阵这么久,最后却被自己人绊了脚,贻误了战机啊!”   在中国近代史上几次重大事件的处理上,蒋介石都表现出一种慢一拍的节奏,该打的时候不打,不该打的时候死磕,这大概和他的名字有关,“中正”,不偏不倚,不冒进,也不退缩。从这一点上讲,他的“老朋友”毛泽东先生正好相反,毛泽东总是能先发制人、出其不意,而历史的进程往往是不规矩的,因此毛打败蒋也是历史的必然。   直到昆仑关失守后3天,让人捉摸不透的蒋介石才下达命令:反攻!誓死夺回昆仑关!   夜里,祖爷密会白崇禧,指出:要夺回昆仑关,首先要把周围的仙女山、老毛岭两块高地攻下来,这两地如牛之犄角,形成风水学上的勾角煞,只要把这两地占了,煞气就没了,昆仑关则好破了!   白崇禧说:“这和战术上的居高俯下、高屋建瓴一个道理!妈的!就是拼了老本也要拿下昆仑关!”   12月18日,可歌可泣的昆仑关战役爆发了。一寸山河一寸血,国军三次夺回昆仑关又三次被日军攻陷。国民党陆军少将郑洞国率领荣誉一师跟日军展开了白刃战,全师上刺刀跟鬼子近身肉搏,昆仑关流下的血成了瀑布,血水浸透土地数寸!整个师13000人,最后撤离战场时,只剩700人!   打到最后,正规军快没有了,老百姓拾起枪跟在队伍后面往前冲!眼见这样惨烈的场面,祖爷满脸是泪,随即召集所有兄弟:“都给我提起精神,全给我上战场,夺不回昆仑关,谁也不准活着回来!”   “是!”兄弟们大喊。   “木子莲”这群人虽然没受过正规军事训练,但比普通老百姓手狠多了,甚至不输正规军,说是正规军,其实大部分是抓壮丁抓来的,昨天还在家里牵牛犁地呢,今天换上一身衣服就是军人。“木子莲”的兄弟们一上战场就杀红了眼,有枪的开枪,没枪的用菜刀斧头。尤其是大坝头和二坝头,扒下上衣,光着膀子,手持两把锃亮的菜刀,“我操你妈的小日本!”不止一次地冲在最前面,祖爷担心他俩一同挂了,总是提着枪跟在后面,防止敌人狙击。   这场战役打了两个多月,“木子莲”损失了15位兄弟,祖爷和坝头们都挂了彩,尤其是小六子,在和鬼子肉搏时,挨了一刺刀。   1940年2月24日,中国军队终于光复昆仑关!当日大风狂起,山林呼啸,将士们鸣枪致哀,悲歌直冲云霄!   白崇禧紧紧握着祖爷的手:“你们不仅仅是算命先生,更是国之功臣!”   元气大伤的祖爷摇摇头:“将军过誉了!保家卫国,匹夫有责!”   消息传到日本,连日本人都不得不称赞中国军人:这次中国军队攻势的规模很大,其战斗意志之旺盛,行动之积极顽强,在历来的攻势中少见其匹。我军战果虽大,但损失亦为之不少。   至此,日军侵华进入了最胶着、最头疼的时期,战线拉得太长,物资供应不上,人员不断损失,新兵补充不进来,国民党的正面战场又迟迟拿不下,共产党的八路军又在背后频频出击。尤其是当年8月到12月期间共产党在华北发动的“百团大战”,短短3个月中发动大小战斗1800多次,毙伤日军20000余人,一举粉碎了日军的“囚笼政策”,让日军首尾难顾,推迟了南进的步伐。   面对快速灭亡中国计划的破产,日本开始推行“以战养战”的计划。如何迅速补充能量?只有侵略!占领和抢夺是获取资源最快捷的方法。此刻,陆军大臣东条英机把目光转向了东南亚小国,并向日本天皇进谏阐明此事。   天皇很快准奏。但东条英机接下来的建议却让天皇及内阁大佬们都摸不到后脑勺,连特务头子儿玉誉士夫都惊得目瞪口呆:东条英机要攻打美国!   当时的日本首相近卫文麿质问东条英机:“美国目前的注意力放在欧洲,我们正好趁机袭取东南亚,将军为何要先打美国?况且皇军能否匹敌美军,尚不好说,万一美军反扑,恐对东亚战事不利!”   绝顶聪明又兼精神障碍的东条英机给出了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回答:“你不打他,他早晚打你!有时做一件事,不要考虑太多,就像自杀,眼一闭就行了!”他哪晓得,他自己自杀可以,但他带上了全体日本人。   天皇终于把宝押在了这个精神病身上:“陆相说打就打!”   儿玉誉士夫此刻却斗胆进言:“东条君,根据奇门寰宇之法,此刻对美国开战,不符合风水战规律。中国易理有句古话,叫‘衰神冲旺旺者发,旺神冲衰衰者拔’,和美国相比,我们还是弱者,万一激怒美国……”   “以后不要再跟我提你那套狗屁理论!我就是风水,我就是易理!有意见吗?”   “呃……没有。”   随即东条英机重新组阁,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然后和与自己同年出生的另一名赌命将军山本五十六一起策划了珍珠港事件。   1941年12月7日清晨,美国大兵正搂着护士们睡觉,呜呜的飞机声把他们震醒了,大兵们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还以为是自己人演习呢。随即炸弹落了下来,太平洋舰队陷入一片火海,珍珠港遭袭,太平洋战争爆发!   消息传到美国本土,罗斯福总统差点从轮椅上掉下来。就像一个成年人想不到一个儿童会突然上来捏自己的睾丸一样,这个因小儿麻痹症落下残疾的轮椅总统向来以“不按常规出牌”著称,但这次他遇上了一个更不按常规出牌的人:人格分裂大师东条英机。   随即,日本对东南亚小国和部分地区发动了侵略,不到半年的时间就侵占了香港、马来西亚、菲律宾、关岛、新加坡、缅甸、印度尼西亚等地。   黄法蓉在南洋的店铺也被迫关闭,雇佣的掌柜变卖了所有东西,而后带着钱财来美国找黄法蓉。   黄法蓉的丈夫胡万雄却笑了:“这下好了,美国国会内部一直存在是否参战的争论,东条英机这一折腾,美国不参战也得参战!美国一出手,鬼子必首尾难顾,抗战胜利有望了!”   黄法蓉连连点头。   1942年6月4日,中途岛海战爆发,美军全面掌握了日军的情报,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日军遭重创,损失了300架飞机和100多名飞行员,元气大伤。   1943年中英美三国在开罗开会,发表了联合对日作战的《开罗宣言》,确认联合对日作战,直至日本无条件投降。   至此,日本的王牌军几乎都被打没了,兵力严重不足,不得已收缩战线。日本国内十几岁的娃子在军国主义思想的鼓动下纷纷参军,一批批的童子军运往中国东北,即使吞并不了全中国,也要守住伪满洲国。   与此同时,日军物资补给更加匮乏,飞机、大炮、枪械不停地损失,后续军工生产跟不上,部队装备每况愈下。   一次,美军伏击日本一批伞兵,惊讶地发现从天而降的伞兵都光着膀子,手持一把军刀,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装备。美国大兵一时傻了眼,不知这是什么战术,尝试着开了几枪,鬼子中枪而死。后来全部俘获日本伞兵后才知道:这批伞兵刚刚入伍,军需处没有足够的装备武装他们,但打仗不能不穿裤子,就每人发了一条裤子、一把军刀,上飞机前宫教机构给每个人发了一个护身符:“放心吧,子弹打不中,就是打中了,灵魂也能进靖国神社!”于是新兵们穿上裤衩,套上裤子,坐上飞机就冲了过来。 第七章 人算不如天算   祖爷将堂口迁回上海   纷繁杂芜的战事格局中,祖爷审时度势,1943年一举将堂口迁回江淮!与此同时,中国军民开始对日军进入战略反攻阶段。1945年毛泽东发表《对日寇最后一战》,抗日战争全面大反攻。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   那一刻,“天圣道”的左咏禅慌了,“顺天教”的蒋天承慌了,山东的“会道门”也慌了。左咏禅手下的几个护法琢磨着分了家产,各自谋求生路。   左咏禅大怒:“妈的!‘天圣道’这么多年了,说散就散了?鬼子败了怎么了?哪个朝代都需要大师!国民党不是又回来了吗,老子照样拿下,我依旧是‘江淮第一大师’!”   几个护法心道:别吹牛了,今非昔比,鬼子走了,接下来就是清算汉奸了!你不怕死,我们还不想跟你一块死呢!   夜里,几个护法慢慢摸进左咏禅屋里,一刀捅死了熟睡中的左咏禅,然后拿了所有的金银,四散而逃!   可怜的左咏禅大师,折腾半辈子,先是丢了一条腿,最终又被自己的弟子刺杀,张继尧一手建立起来的“天圣道”也在他手上土崩瓦解了,他只有夹着双拐去阴间向他老师请罪了。   祖爷的队伍重新开张,当夜,祖爷宴请所有坝头,感慨万千。   “十年前,江淮地区三分天下,‘木子莲’‘梅花会’‘天圣道’,如今只剩‘木子莲’一枝独秀,是天意,也是人意。如今天下太平了,我们的日子也该好过了!”祖爷说罢,又感慨地赋诗一首:   求道   经年求道道不真,   万般阅尽皆下品。   一掌阴阳翻善果,   大千世界大千门。   “好!”三坝头带头鼓掌,众兄弟也站起来鼓掌。   第二天,祖爷穿了一件崭新的长袍上街。一别六年,上海滩变了模样,日军占领的痕迹还在:宣扬大东亚共荣的墙面标语,屯在道口的据点防线,阴森高立的集中营,未来得及撤走的日本侨民,只不过这些日本人再也不飞扬跋扈,而是东躲西躲,生怕挨了中国人的黑刀。   祖爷不停地摇头,不停地叹息,他突然想到了西田美子,想到了她临死前说的话:战争不仅伤害对方,也伤害了自己。   此时不远处的墙角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正悄悄注视着祖爷,偷偷尾随在祖爷身后。   六坝头和二坝头跟在祖爷身后,但并未注意,祖爷大意了,坝头们也大意了。大家都认为鬼子投降了,江淮的汉奸“会道门”散了,就再无敌人了,所以都放松了警惕,悠然自得地逛着。   那小子观察了一番,慢慢逼近,边走边从腰里掏出一只碗,走到祖爷跟前:“大爷,赏俩钱吧……”   祖爷一笑,低头摸票,不料那小子突然从袖中甩出一把尖刀,猛地朝祖爷刺去,祖爷本能地用手一挡,胳臂被刺穿,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衫。身后的六坝头和二坝头见状一拥而上,瞬间就把那小子打倒在地。   “别杀他!留活口!”祖爷看了看周围,低声说,“带回堂口审问!”   堂口里,管家给祖爷包扎了伤口,祖爷坐在椅子上细细端详那小子,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我们认识吗?”祖爷问。   “我认得你!”那小子大声说。   “我们有仇?”祖爷惊讶地问。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小子大喊。   “杀父?”祖爷愣了,“敢问令尊是?”   “我父梅玄子,我母盖霞!”那小子说。   “啊?”祖爷大惊,再仔细端详这个小子,怪不得面熟呢,1934年梅玄子邀请祖爷去西雅餐厅谈合作的事,当时就是把这个小子寄存在祖爷堂口,那时他才五岁。   “快给他松绑,是世侄啊!”祖爷想到了自己的结拜兄弟梅玄子,故而称其儿子为世侄。   大坝头一愣,祖爷又重复了一句:“快松绑!”   那小子也被弄蒙了:“谁是你侄子?你害死了我的父亲!”   祖爷不知他何出此言,但依然让大坝头给他松了绑,而后说:“我和你父亲有八拜之交,我们一同登岛给日本人做局,你父亲不幸罹难,我很痛心!”   “哼,猫哭耗子!就是那次你们害死了我父亲!”   “世侄,何故这么说啊!”祖爷很着急地问。   “为什么你没死?!为什么你的兄弟都没死?为什么偏偏我父亲死了?而且尸骨无存!”   祖爷一愣:“我和令尊八拜之交,这事你母亲也知道,我们一起登岛做局,你父亲被日本人的炸弹炸死,我非常痛心……”   “你这个骗子!你还有脸提起我母亲?我父母就是上了你的当!跟你一同登岛,最后父亲死了,母亲被日本人抓到,忍辱偷生……”   “令堂还活着?”祖爷忙问。   “看来你希望我们全家死光啊!‘梅花会’危及到你们‘江相派’了是吧,你要斩尽杀绝是吧?”   祖爷火气上来了,走过去抓起那小子的脖领子就要扇。抬起手,又慢慢放下了,那小子的眉眼棱角太像梅玄子了,祖爷不忍心了。   “令堂是……”祖爷问。   “你是想问我母亲怎么活下来的?当然是因为我父亲!我父亲死了,日本人才相信我父母不是和‘江相派’一伙的!母亲说当天‘江相派’的人全都乘船跑了,丢下了他们,什么肝胆相照,什么同生共死,都是放屁!”   “原来如此……”祖爷听后点点头,“这样,你带我去见你母亲,我会说明此事!”   “哈哈哈哈!”那小子一声狂笑,“你当我是傻子啊?你想连我母亲也杀了?我今天落在你手里了,要杀要剐,随你!我要眨一下眼,我就不叫梅立仁!”   祖爷也笑了:“有种!原来世侄的名号是梅立仁,立于仁,而行于道,好名字啊!呵呵!”   “你少他妈套近乎!”   一旁的大坝头和二坝头气得想上去给这小子几个嘴巴子,被祖爷拦下了。   “世侄啊,看来我们误会不小啊。这样吧,既然你这么聪明,那你好好想一想,如果我想害你全家,现在还会在这里和你费口舌吗?哪有对自己仇人这么好的?”祖爷说。   “你是想套出我母亲的下落,然后一锅端。”梅立仁说。   “嗯,有道理。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想。这样,我给你一把枪,你拿着,抵在我背后,我和你一同去见你母亲,如果到时候还解不开误会,你就一枪毙了我,如何?”   “你敢吗?”梅立仁一听立马来了精神。   “当然!”祖爷回答。   “祖爷,万万不可!这小子心狠手辣……”坝头们一齐劝祖爷。   祖爷一摆手,随即从腰里抽出一把枪,卸下转轮,将子弹抖了出来,对梅立仁说:“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你看着。”说完,当着梅立仁的面,将子弹一颗颗入膛,“这是六颗子弹,满膛了,所以弹无虚发,只要你扣动扳机,我就会死,你放心了吧?”   说完,将枪递给梅立仁。   “祖爷!”坝头们齐呼一声。   祖爷摆手示意他们少安毋躁:“我相信世侄会像他父亲那样,言而有信,光明磊落!”   梅立仁接过枪,掂了掂:“好吧,我们一言为定。”   两人转过几个巷子,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了盖霞的居住地点。祖爷一看,这是曾经的日占区。   “妈……”梅立仁叩门。   一个妇人走了出来:“啊!”见了祖爷惊叫一声。   “夫人莫怕!”祖爷看着历经沧桑的盖霞,满脸惭愧,“我来这里就是向你说明情况的!”   梅立仁晃晃手中的枪:“妈!他跑不掉的,不用怕!”   盖霞看了看周围:“进来说吧!”   “夫人,你错怪我了!”祖爷进门后看着屋里梅玄子的遗像,赶忙上了一炷香。   “错怪?哼哼,”盖霞冷笑说,“祖爷是何等聪明的人,把我们引上岛,配合你做局,最后你跑了,我丈夫死了,裴景龙也死了。三家做局,死了两家,只有你一家跑了,我还错怪你?”   “夫人,当时情况紧急,是生是死谁也不知道,我和手下的兄弟们也不是一起逃出来的,夫人且听我讲……”祖爷将各位坝头的脱险经历说了一番。   “祖爷能言善辩,我们也就姑妄听之吧。”盖霞不信。   祖爷想了想说:“梅师爷当日中了炮弹,夫人认为尸体冲入大海,再也找不到。可夫人知道吗,当日我脱险时,抱走了梅师爷的尸体,将梅师爷安葬在绍兴一个地方,如果我想害你们,怎么可能在那么危急的关头,还想着梅师爷的遗体?夫人三思啊,我和梅师爷是八拜之交的兄弟啊!”   听到此处,盖霞愣了,多年来,她一直认为梅玄子被炮弹击中后喂了鱼:“此话当真?”   “夫人可随我到绍兴,一看便知!”   “等会!”梅立仁说,“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弄个假坟骗我们?”   祖爷看了他一眼,说:“世侄说的也有道理。当时情况危急,我安葬了梅师爷之后,本想立个墓碑写上义弟的名号,但考虑安全问题,怕泄露了梅师爷的身份,还是作罢……”   “你看,你看,是不?还是弄个无名假坟糊弄我们!”梅立仁说。   祖爷又看了看他,说:“但我也怕日后难以辨认,就在梅师爷的坟前挖了一个坑,将一块墨石藏在其中,以便日后佐认!墨石上刻有我的字迹——金钱绿萼树,香自苦寒来!金钱绿萼代表最好的梅花,我叹梅师爷高风亮节,如梅花般不畏寒苦,乃真君子也!”   “此话当真?”盖霞激动了。   “如有半句假话,天诛地灭!”   很快,盖霞、梅立仁和祖爷一行来到绍兴。好在日军的轰炸并未伤及此处,十年风霜,梅玄子的坟头都快平了。祖爷用力挖开坟前的土,一块墨石显露出来,祖爷慢慢拿起,擦干上面的泥土,举起来:“夫人,世侄,请看!”   盖霞接过后,上面的字迹与祖爷描述的分毫不差。“夫君——”盖霞一声悲叫,跪倒在坟前。   “父亲!”梅立仁也跪了下来。   祖爷也忍不住落泪,昔日的一幕幕回旋在脑海,一朝阴阳绝千古,十年生死两茫茫。   哭毕,祖爷安排大坝头、二坝头给梅玄子立碑,祖爷亲自为他的义弟写了碑文,墓碑正面按祖爷的笔迹刻下梅玄子的名号。   事后,盖霞对祖爷说:“‘梅花会’没有了,梅花道观还在,我要去出家,在夫君生前的道观修行尽善,一了余生。”   祖爷点点头:“如有难处,可随时到舍下找我。”   盖霞又对祖爷说:“犬子年轻气盛,但善根未泯,还望祖爷多多照顾。”   祖爷频频点头:“夫人放心,我把世侄当亲生儿子看待,一定不让他走歪路!”   盖霞走后,梅立仁要求正式加入“江相派”。   祖爷长叹一声:“你做什么都可以,伯父都支持你,唯独不能加入‘江相派’!”   “为什么,不是替天行道吗?”   祖爷一声苦笑:“呵呵,我在你这么大时,也和你一样。如今战争结束了,你的命比伯父好,好好读书吧!想上哪所学校?伯父支持你。”   “可我学习笨啊。”   “熟能生巧。聪明的人未必有智慧,大器往往晚成!你父亲为国尽忠的壮举,必将成就一份善果,泽被于后世子孙身上。”   “哦。”   祖爷看了看枯瘦的梅立仁,突然冒出一个新的想法:“想不想出国?”   “出国?干什么去?”梅立仁从没想过这个事。   “你听着,伯父给你讲,为什么日本敢侵略中国?因为它先进,武器好,就像两户过日子的人家,过得好的欺负过得不好的。落后就会挨打。你看这上海滩,哪里最繁华?十里洋场!因为那都是外国人盖的建筑,银行、证券这些东西都是外国人带来的!还有那留声机、唱片机、电影放映机,这些好玩的东西都是外国人发明的,所以,你也得学这些东西,学会了,回到中国,给老百姓制作这些东西,不是很好吗?”祖爷说。   “嗯!伯父这么一说我觉得有意思了!我就喜欢摆弄留声机照相机!我做梦都想自己有台照相机!以前在相馆里给师傅打工,师傅都不让碰!”梅立仁激动地说。   “所以啊,你要去学,学好了之后,自己回国开照相馆!到时候给伯父拍照。”   “一言为定!”梅立仁笑着说。   “一言为定!”   “伯父,我去哪个国家啊?”梅立仁突然问。   “南洋、英国、美国,你随便挑,伯父都想办法把你送出去!”   梅立仁思考片刻,说:“那就美国吧!我听说美国有什么原子弹,一下子就把日本好几十万人炸没了,我去那边学学,回来做几颗,万一以后日本人再侵略我们,我们就给小日本扔过去!”   “呵呵呵呵,”祖爷被逗乐了,“好!好!”   一个月后的一个晚上,祖爷修书一封,递给梅立仁,说:“明天我就给你买船票,到了那边,自会有人接你,到时候你把这封信给对方,对方自会安排你住宿学习。”   “伯父,我会回来看你和妈妈的……”梅立仁接过信,突然眼圈就红了。   “大丈夫志在四方,不许哭,要像你爸爸那样,敢闯,敢干,更要有一颗善心,不许给中国人丢脸!”   “我记下了。”   梅立仁走了。几个月后,祖爷收到他一封回信,祖爷看后感慨万千。   妈妈、伯父:   见字如晤!   启信谨祝安康。儿来到美国后,了了阿姨接待了我。我感觉美国特别好,你们想象不到这里有多么发达,你们想象不到这里的工业体系和教育体系有多么先进!这里有一种用碎牛肉和洋葱做成的肉饼,叫汉堡,我还喝到了当时在上海看到富人们喝的那种叫“可口可乐”的饮料。   这里也有很多华人聚集区,我不会说英语,就经常只和华人在一起玩。了了阿姨告诉我,如果要融入美国,想要学习更多的知识,就一定要学好英语。于是我就开始学英语了,了了阿姨非常厉害,她的英语说得特别流利,每次都逼我用英语和她对话。   了了阿姨给我找了一个学校,是专门教摄影艺术的,给我们上课的老师就是抗战时期在中国拍了好多照片揭露日本人罪行的一个记者,据说他还拿了“普利策新闻奖”。   妈妈、伯父,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相机,是了了阿姨给我出钱买的,但我想好了,我以后挣了钱一定还给阿姨。在美国,人们讲究“契约”精神,我和了了阿姨达成了协议,阿姨借给我的钱,将来我一定要还,否则我就不再接受阿姨的资助,阿姨答应了我的要求。   妈妈、伯父,你们知道吗?在美国生活得越好,我就越想你们,以前在国内,我从没有过国家的概念,也没爱国的意识,但现在我有了。我不怕你们笑话,我真的非常想学好技术,回去用自己的本领改变家乡的面貌,我想让更多的孩子知道这个世界除了贫困和战火,还有美好和富贵,我想让所有人都吃上汉堡喝上可乐。   妈妈、伯父,我不能再写了,我又到了和了了阿姨英语对话的时间了。最后,我想用英语说一句:妈妈、伯父,I love you!   保重身体,等我回国看你们。   哦,对了,了了阿姨让我代她问候伯父。她让我告诉伯父,她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大女儿的中文名字叫胡爱中,二女儿叫胡爱华,他们一家四口生活得很幸福。除了正式的美国课堂教育,了了阿姨每天还亲自给两个女儿补了《弟子规》和《了凡四训》两门课。   立仁   1946年1月6日   看见信中提及《弟子规》《了凡四训》,祖爷知道黄法蓉已彻底醒悟了。读到最后,祖爷眼内浸满泪水,嘴角却泛起一丝欣慰的笑。   民国两大算命先生的论道   祖爷把这封信交给梅花道观里的盖霞时,盖霞拿着信止不住地流泪。两人又去了一次梅玄子的坟前,将书信念给地下长眠的梅玄子听,而后在坟前将书信烧掉。祖爷慨叹道:“梅贤弟啊,世侄谦虚好学,将来必成大器,你可以安息了。”   夜里,祖爷回到堂口后思绪万千,上海滩又恢复了昔日的红火,而且持续了近百年的租界不见了,满上海贴的都是蒋介石的画像,歌功颂德者比比皆是。各种神婆神棍又蜂拥而出,抽帖算命者各立牌坊,劫后余生的老百姓开始走进庙堂道观还愿。   “木子莲”重出江湖,并以“爱国大师”身份跻身沪报头版,“铁版先生”又回来了,“南袁北韦东乐吾,三仙归来问祖爷”,那一年袁树珊65岁,韦千里35岁,徐乐吾60岁,祖爷44岁。这四个人都是举国有名的算命大师,在各自的算命道路上总结着人性,归纳着人生。   祖爷很想听听其他三位命理大师对算命的看法,多年来,祖爷想去拜访这几位高人。但前期的祖爷忙于整顿堂口,又加上自认为功底不够,不敢贸然行事,后来又忙于与“会道门”及日本人斗法,颠沛流离,没有了机会。如今,祖爷俨然成为公认的大师,而且是爱国大师,无论是身份,还是本事,祖爷都够格了。   祖爷先去拜访了袁树珊,这是65岁的老前辈。   袁树珊其人非常善良,平生最佩服两个人:一个是伏羲,即先天八卦的创始人;一个是武训,近代群众办学的先驱,贫民教育家。袁树珊不爱财,他的钱全用来做了慈善,他在家乡办了一所小学,不但不收学费,还给穷苦孩子免费发放笔墨纸砚。抗战期间,由于家乡遭受战火,他不得已放弃教学,跑到上海英租界避难。上海人一听算命大师来了,纷纷上门求教。   后因登门求测的人太多了,袁树珊不得不让人排队等候,并且求测的人要先填表,将生辰八字写好后递进去,袁树珊阅完后求测的人再进去悉听指点。   算命馆这番红火,惹得周围的小混混们眼红,这家伙挣了这么多钱,怎么也得分点。于是隔三岔五就有地痞流氓登门威胁:“赚了这么多,吐点出来,否则就把你的馆子砸了!”   袁树珊毫不畏惧:“好啊!砸了清净!我本来也不想算!”   混混们一听,没招了,但随即又想出一个馊主意。他们在算命馆门口守着,但凡看到有人算完命走出来,上去就问:“算得怎么样?”   一般人都会说:“嗯,算得挺准的。”   混混们马上就会说:“那他没算到你今日有血光之灾?”   “什么意思?”   “我打你个狗日的!再让你来给他送钱!”说罢,混混们会一拥而上,把前来算命的老百姓打个鼻青脸肿。   这样一折腾,袁树珊受不了了:这可怎么办?   此时,上海三大亨之一的黄金荣也听到了袁树珊落户上海的消息,便前来请教。袁树珊帮黄金荣推算八字,精准无误,黄金荣听完无尽感慨:“先生博通易理,佩服佩服!”   说完就要拿大洋。   袁树珊说:“大洋就不要了,在下有一事相求……”   “先生请讲!”   袁树珊把最近的苦恼说了出来。   黄金荣一听,非常气愤:“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回到帮会,黄金荣即亲自制作了一幅《英雄独立》的画轴,让自己的手下开着吉普车载着乐队,一路吹吹打打,给袁树珊送了过去。   混混们一看这阵势,全吓尿了,这算命先生跟青帮头子是哥们儿,完了,这次吃不了兜着走了!于是纷纷来到袁树珊的算命馆求饶。   袁树珊很会做人,不但没有责怪,反而笑着说:“各位都是绿林好汉,只是劫错了地方,我这里挣的钱都有用处,一部分用来抗战,一部分兴修学堂,所以,还请各位大侠高抬贵手。”说完,又拿出一些银元,“多了没有,各位好汉一人分两块,就当是买酒钱了!”混混们拿了钱,纷纷致谢,而后彬彬有礼地退去。   此事传遍了整个上海,连黄金荣都觉得袁树珊会办事。   祖爷离开上海多年了,回来后也听说了这件事,对袁树珊老前辈更是心生佩服。他唯一担心的是自己当年在报纸上大作噱头,搞了个“南袁北韦东乐吾,三仙归来问祖爷”,不知袁老先生会不会心存不悦。   祖爷来到袁树珊家里,叩门,有一姑娘走了出来:“你找谁?”   “我找袁老先生。”   “我师父已经不算命了。”   “哦,我不是找他算命的,麻烦你进去通禀,就说‘铁版先生’求见。”   “你稍等。”姑娘说完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姑娘回来了:“先生请进。”   祖爷悬着的心落下了,赶忙跟随姑娘走了进去。   “袁老先生好,晚辈有礼了。”祖爷进门后即给袁树珊恭恭敬敬地施礼。   袁树珊和蔼一笑:“祖爷乃江淮后起之秀,易术精湛,爱国高尚,不像我等老朽只能躲进租界委曲求全。”   “老先生过奖了,过奖了,晚辈实不敢当。久闻老先生大名,一直想来拜访,无奈卷进战事,东奔西走,如今刚刚回来,今日特来拜谒。”   “祖爷的大名,老朽早就如雷贯耳,铁版神数自成一家,手执算盘,即可算命,五十二万种八字,手指一动,即刻算出……”   祖爷脸一红,忙说:“都是虚名,都是虚名,之前……之前晚辈年轻气盛,又加之堂口初立,所以在报纸上虚张声势一番,如有冒犯老前辈之处,还望……”   祖爷还没说完,袁树珊就乐了:“祖爷多虑啦,呵呵,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一个学易的人如果没有宽阔的胸怀,如何成就洞悉阴阳万物的大造诣?我是如此,将来祖爷也要如此,有晚辈冒出来,千万别嫉妒,更不要打击,要呵护,要培养,这样中华易学才能代代流传,发扬光大!”   祖爷听完,心下无比佩服:“老先生真是德艺双馨啊!”   “祖爷光临寒舍,有何指教?”袁树珊转入正题。   “不敢,不敢,其实,晚辈此次前来,就想问一句话,请老先生教我……”   “请讲。”   “先生从事命理业这么多年,最大的感悟是什么?”祖爷问。   “我最大的感悟是,阴阳有定数,人生却无常。”   “请老先生开示。”祖爷谦恭地说。   袁树珊点点头,说:“祖爷自己也是命理大师,必然知道《易经》之精妙,万事万物都在阴阳五行之中,把握了五行的脉络就能洞悉人生的轨迹。无论是八字、六爻、奇门还是六壬,都是殊途同归,道理都是一样的,用不同的方法为同一个人算命,得出的结果必然是一样的,否则岂不是一个人有两个命或多个命?人是秉受五行之气降生的,五行有规律,人生必然有规律,这就叫阴阳有定数,也是《易经》产生的根源和价值。但是不是有了这个定数,人生的命运就一成不变了呢?答案是否定的。你我都算命几十年了,是不是经常碰到这样的情况,按照《易经》给某个人算命,算到某年有大灾,但那一年他却平安无事?也有算到某人某年某月该发大财,但他却没有发财,或者只发了一笔小财?”   祖爷点点头:“是的。这种情况任何算命先生都遇到过。”   “那祖爷总结相关的规律了吗,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袁树珊反问。   祖爷又是深深地点头:“总结过。凡是命运的轨迹发生变化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大善之人,一种是大恶之人。大善的人逢凶也能化吉,遇难也能呈祥;而大恶之人,即便命里该有的财和福,也会随着自己的作孽而慢慢消减,最后什么也没有!”   “呵呵。”袁树珊慈眉善目地一笑,“祖爷既然已经窥破人生玄机,又为何来问我?”   “这就是老先生不再算命的原因吗?”祖爷又问了一句。   “是原因之一。说不算命,其实自己造了这个因了,一时间也摆脱不了,总有登门造访者,我让徒弟出去挡一挡,如果实在挡不了,也只好接待。祖爷,我们做这行的都知道,凡是来算命的,无非就三种人:一是受重大刺激,二是迷于名利,三是走投无路之人。所以,无论如何,也要为其开导一下,沉沦的人让他重新鼓起勇气,狂妄的人让其懂得收敛。”   “老先生见教得是。”祖爷点头。   袁树珊抬起头,望了望窗外,无尽感慨地说:“算命这个东西,无论你怎么算,总有算不到的地方,这叫人算不如天算。就像人生,无论你怎么谋划,总有你想不到的地方,这叫天意。所以,世界上没有聪明人和傻人之分,只有善恶之分,再聪明的人再多的算计,总有失足的时候,天眼不可避,天意不可违!”   最后,袁树珊给了一句话,回来的路上祖爷仔细揣摩,不知是忠告还是谶语:帮派越大,造业越深,无他,因果也。   后来,祖爷没有造访韦千里,也没打扰徐乐吾。祖爷已经找到答案了。从此,他开始布局,布人生最后一局。   1947年的时候,袁树珊先生在沪报上发表文章《论算命》,祖爷看后,更是无尽感慨。   命者,先天之造也,运者,八步之行也。命,五行承载,四柱演算,入大运则阴阳互易,遇流年则干支转化,盖大运如所到之地,流年如所遇之人,内外作用,辩证之法也。   命可算,亦不可算。可算者,阴阳推理也,不可算者,因果定律也。算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以推命之法以达趋吉避凶之目的,术数风靡当世,此独一原因也!然何以趋吉避凶?命可改乎?余事术数三十余年,尝以风水、名号、符咒等法为人趋吉避凶,终其结果,疗效甚微!   何故?风水抵不过人心,神通大不过业力。   风水、符咒乃外因,为辅为末,个人修行为本为纲,乃内因。心性毒坏之人,无论如何调整,命运终不会好,如某人花银几百两遍寻风水旺地,却始终不可得;而心性善良之人却不费吹灰之力自然而然居住于最旺之格局中,此谓:福人居福地,福地居福人。   《易经》乃上善之书,书中包含做人之道,世人只需明白做人之道理,便可趋吉避凶、遇难呈祥,大可不必绕个弯子以风水、符咒、起名等旁门左道修命改运。一心向善,刀山自消熔,满心清净,火海自枯竭!   善易者不占,吾天命之年方知此理,今倚老卖老,嘱予后生,前车后辙,世人自窥,唯愿后来大贤多开易理之说,少弄方术之伎,此方不辱圣贤之意……   袁树珊说到做到。晚年时,他的儿子袁福儒想跟他学算命,袁树珊正言相告:“我有两套衣钵,一套算命,一套医学,我死后,你把算命这套衣钵砸烂烧掉,继承我的医学!”   袁福儒很听话,从此不再沾染半点命理,一心向医,后来留学日本,继续学习医术,再后来旅居美国,开设中医院,救死扶伤,弘扬国医,成为一代医学大师。   民国四大算命先生,韦千里晚年用《易经》炒股,赔得几乎倾家荡产,徐乐吾心脏病猝死,祖爷生死不明,唯袁树珊体面退场,盖因袁树珊是最早认识到算命是造业的人,所以及时收手,消业解灾。   戴笠起名与戴笠之死   几日后的一个早晨,三坝头正坐堂算命,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低头走了进来。   “先生想问什么,婚姻?财运?官运?”三坝头打了个哈欠说。   那人依旧低着头,压低嗓门,说:“想问你家祖爷是否还健在?”   “嗯?”三坝头顿时清醒了,“你是……”   那人慢慢抬了抬帽子,三坝头看清了,大惊:“曾教头!”   “快随我到后堂!”三坝头看了看门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低声说。   后堂里,祖爷正在品茶。   “祖爷,你看谁来了?”三坝头进门大喊。   祖爷抬眼一看,忙站了起来:“曾教头!”   “祖爷!”曾敬武高兴地喊。   兄弟相逢,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老三,你先退下。”祖爷吩咐。   三坝头应诺,退了出去。   “曾教头一向可好啊?”祖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都好,都好。祖爷东山再起啦?”曾敬武笑着说。   “鬼子走了,天下太平了,上百号兄弟要吃饭啊。呵呵。对了,曾教头不是在陕北吗,怎么回上海了?”   曾敬武看了看门外,又听了听动静:“祖爷有所不知,我两年前就潜回上海了,这里有我们的地下组织,中央觉得我对上海熟悉,就派我回来了!”   “地下党?”祖爷悄悄地问。   “嗯,”曾敬武点点头,“否则,我们怎么会得到鬼子这么多情报啊?”   “哦,”祖爷点点头,“如今鬼子投降了,曾教头要回去了?”   曾敬武看了看祖爷,说:“祖爷真认为天下太平了?”   “还会怎样?”祖爷不解。   “又要打仗了!”曾敬武说。   “打仗?跟谁?”   “国共两党。”曾敬武回答。   “国共打仗?前不久不是在重庆谈判了吗,报纸上还发布了《双十协定》,说国共两党达成一致协议,和平建国了!”祖爷大惊。   “屁!老蒋根本没有谈判的诚意!只不过是为发动内战拖延时间、整顿军备!”曾敬武愤愤地说。   “什么?那重庆谈判?”祖爷问。   “日本投降后,老蒋电告全国,不让共产党接管日占区的地盘,也不让收缴战略物资,这是什么意思?敌后的战场可是我们共产党开辟的,为了开辟这些根据地,我们死了这么多人!仅1942年鬼子一次扫荡,我们就损失了上万人!一寸土地一寸血,如今鬼子退了,我战友的英魂还在,不收回这些地盘,怎么向死去的战友交代?怎么向当地的老百姓交代?老蒋一边急于篡夺抗日胜利果实,一边告诉我们不要动,这不是让我们坐以待毙吗?为了剿灭我们做足准备,他故意设了一个重庆谈判的圈套,他认为毛主席和周副主席不敢去重庆,结果两位主席都去了,这让老蒋措手不及,所以重庆谈判都是按照我们提出的条款进行的,因为老蒋根本就没诚意,所以也没准备什么方案,就这样双方谈了起来。与此同时,老蒋暗中调兵,围剿我们的根据地,结果都被我们打了回去!”说到这儿,曾敬武停了下来,“你知道这次谈判,蒋介石大委员长怎么评价毛主席吗?”   “两大人物会面,必然有趣事。如何评价?”祖爷也来了兴趣。   “蒋介石说毛主席是个很有定力的人!”   “为什么?”   “因为国民党幕僚都知道毛主席嗜烟如命,无论开会还是批阅文件,总是手中夹一支烟,烟雾缭绕,这已是多年的习惯了。结果重庆谈判时,老蒋和主席会面,毛主席竟然一支烟都没抽,因为主席知道蒋委员长不喜欢烟味。”   祖爷听后,连连称赞。   忽而,曾敬武又布满愁容:“大战又要开始了……”   “老蒋真要打?”祖爷问。   “没办法。我们想和平,委员长不给。毛主席说了,蒋介石要打,我们奉陪到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次不是打日本人了,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祖爷听后,满心惆怅:“是啊,中国人打中国人。”   “还有……”曾敬武说。   “还有什么?”   “情报显示,蒋介石要挖毛主席的祖坟!这等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老蒋认为主席祖坟的风水太旺,乃真龙天子之象,必须挖了,才能打败主席!”曾敬武说。   “那……你们那位毛主席怎么说的?”祖爷想起了自己的祖坟被挖的事。   “呵呵!毛主席笑着说:‘蒋介石要挖我祖坟,这是失民心的事嘛,失民心者失天下!’”   祖爷听后,暗自佩服:不愧是共产党的领袖,这等气魄,这等豪迈,不赢才怪呢!   祖爷忽然想起了什么:“曾教头此次造访,就是要告诉我要打仗了?”   曾敬武点点头:“前几日,我出来办事,忽然看到祖爷的堂口开张了,这么多年没联系了,我还以为是别人冒牌的呢,观察了几日,发现果真是祖爷回来了!报纸上还说祖爷在广西协助白崇禧布局昆仑关,守住中国龙脉,祖爷的声势好大啊!”   祖爷摇摇头:“唉!曾教头有所不知,好多事都是巧合,你我都想不到。我们这种踏入江湖的人,人生已经不由自己做主了,这十年来,九死一生,我认为再也回不到上海,再也看不到曾教头了!老天还真开眼,让我活着回来了。”   “呵呵,用你们算命的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祖爷‘吉人自有天相’。”   “呵呵,哪里哪里,九死一生,九死一生。”   “祖爷,如今时局就是这样,国共开战在即,十年前,我力邀祖爷和我一起去陕北,祖爷不应,如今列强已经不在了,只有国共两大势力,祖爷想好去处了吗?”曾敬武终于说出了最想说的。   祖爷心下一惊,不知该作何回答,良久才说:“我……草莽之人,党不党、政不政的,我也没资格参与……”   “祖爷差矣!这么多年,祖爷是杀了很多人,也骗了很多人,但都是该杀该骗的,就像九爷搞暗杀,他问心无愧。入党也没有那么难,当初鬼子扫荡,最艰难的时刻,我一个远房表弟要求入党时,组织上就问了他两个问题——爱国吗?爱!怕死吗?不怕!好,通过了!就这么简单!”   祖爷依旧不说话。良久,推开门,一声长叹:“曾教头请看,上百号兄弟,如狼似虎,参差不齐,我若一走了之,他们怎么办?”   曾敬武看了许久,想了许久,也没有答案。   最后,曾敬武说:“祖爷也有祖爷的难处,我之所以登门说明此事,也是……也是……也是怕……”   祖爷瞬间明白了:“曾教头是怕将来我们兄弟二人在国共对战的大环境下成为仇人?”   曾敬武点点头:“我不想我们兄弟关系变成敌我矛盾……”   祖爷也狠狠地点了点头,站起来背着手踱步思考,而后坚定地说:“曾教头请放心,我保证我和我的兄弟这一辈子都不会加入任何党派!这个堂口自有它终结的气数,他日,不管国共谁赢得天下,只要我活着,我都不会让这个堂口干伤天害理的事!”   曾敬武抬起头,握着祖爷的手:“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此时,六坝头惊慌地跑进来:“祖爷!祖爷!”刚进屋,就看到了曾敬武,愣了一下:“曾叔叔!”   曾敬武冲过去,和六坝头抱在一起:“小六子!”昔日“斧头帮”的弟兄今日又碰到了一起。   六坝头的眼泪流了下来,忽然猛地一甩头:“门外来了一批国民党士兵,说是抓共匪!”   祖爷和曾敬武大惊失色。   “曾教头先进里屋躲一下,我出去看看!”祖爷大踏步往外走,忽而又转了回来,对小六子说,“通知二坝头,给曾教头针刺!”   “针刺?”曾教头不解。   祖爷没有回答,走了出去。   “哟——祖爷?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祖爷循声而望,看出来了,是当日在湖南围剿洪老虎时那个要强奸朱瑾的国民党士兵。   “呵呵,是啊。一别数年,还不知长官尊姓大名?”祖爷抱拳。   “别介啊,这不折杀小的吗,您这么大名气,可别叫我长官,小的姓蔡,名学忠,您叫我小蔡就行啦。”那小子阴阳怪气地说。   “噢……蔡爷!”祖爷笑着说。   “别!别!这话要传到戴局长耳朵去,不得军法处置吗?”蔡学忠依然不忘当日祖爷阻止他强奸之仇。   “蔡爷说笑了……”   “废话少说!”蔡学忠打断了祖爷,“蔡某现任上海警察局第一大队长,现在例行公事,有人报告说有共产党藏在祖爷府上,还请祖爷配合!”   “呵呵呵呵,蔡队长秉公办事,当然要配合,要配合。只不过,蔡队长弄了这么多人来到舍下,一来影响了我家生意,二来,如果查不出共产党,岂不是毁我声誉?我可是戴局长亲封的爱国术士,蔡队长可要想好了……”祖爷在拖延时间。   “哈哈,不查怎么知道是不是毁了祖爷声誉?”蔡学忠说。   “嗯!有道理!蔡队长可知那共匪长得什么样?”   “呵呵,本人办事向来严谨!”说着,蔡学忠从身后掏出一张纸,指着纸上的画像说,“这个人化成灰我也认识,以前是‘斧头帮’的人,后来跑到共产党那边去了!老子盯他好久了,身手不错,每次都跑掉,不过今天他是插翅也难逃了。不过,我最担心的是一旦我抓住他,祖爷如何向戴局长交代啊?窝藏共匪,可是要掉脑袋的……”   “哈哈哈哈!”祖爷也笑了,“好吧,既然蔡队长这么自信,请吧……”说着,打开胳臂,做了礼让的姿势。   “给我搜!”蔡学忠一声令下,几十号人冲了进去。   折腾了半天,警察队的人纷纷出来了:“报告,没有!”   “什么?”蔡学忠有点蒙,“不是说明明看到他走进去了吗?”   说罢,自己走了进去。   里屋,蔡学忠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被子:“这是谁?”   祖爷说:“这是我徒弟的父亲,不久前中风了,在我这里养病。”   “养病?”蔡学忠狐疑地看了看祖爷,突然一伸手把床上的被子掀起来,随即吓得往后一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操!什么东西?吓死老子了!”赶紧把被子扔下了。   “我刚才已经说了,中风。”   曾敬武被二坝头用针刺之法把五官挪移了,尤其是左脸,拉下老长,眼睛和脸蛋一起耷拉下来,肉都瘫到下巴底下去了。   此时一个警察低声说:“我刚才明明看见他走了进来……”   蔡学忠上来就啪地给了那警察一个嘴巴子:“我操你妈的!你那眼管事吗?上次你还说那窑姐长得漂亮呢,老子进去之后一通亲,结果满脸掉胭脂粉,都他妈快五十岁的人了!”   蔡学忠整了整大盖帽,面对祖爷:“祖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蔡队长息怒,息怒,小的们办事也不容易,就饶过他这次吧。”说着,走到那挨揍的警察面前,“兄弟,下次看清楚点。”   “不是,是线人告诉我,我才跟来的……”那人捂着腮帮子说。   “我操你妈!”蔡学忠冲上去又是一通嘴巴子,“我再让你嘴不严,我再让你嘴不严!你他妈嘴比窑姐的裤腰都松!”   这一切,床上的曾敬武都听到了,线人?看来,内部有人叛变了!   “都他妈给我滚回去!”蔡学忠恼羞成怒。   警察们纷纷退去。   “祖爷,告辞!”蔡学忠说。   “蔡队长,走好,有空常来。”   夜里,祖爷亲自为曾敬武缓穴,曾敬武慢慢恢复了容貌。   “有人叛变了,”曾敬武喃喃地说,“我要把暗号发出去,让大家转移据点。”   “嗯,”祖爷点点头,“今天来的这个小子以前是戴笠的人,戴笠真是无孔不入。”   曾敬武说:“戴笠势力越来越大了,他控制的军统,不仅插手军政事务,更渗透到国防、交通、外交、警政、财政各领域……但这不一定不是好事。”   “此话怎讲?”祖爷问。   “老蒋是什么人啊?那是个多疑的人!戴笠搞得这么大,老蒋能放心?”   曾敬武一语成谶,此时的戴笠正如坐针毡。   其实,早在1942年,军统成立十周年时,戴笠就“聪明反被聪明误”了。那年的4月1日,军统搞了十周年庆典,蒋介石偕夫人宋美龄亲自参加庆典。戴笠为了在自己的上司面前展示自己的能力和功绩,更为了展示军统上下一致服务于委员长的决心,他搞了个军统特务部队大阅兵,并且为了取得成功,还提前预演了三次。   当蒋介石登上检阅台,看到的是整齐划一的特务部队,这些人精神抖擞,身着美式装备,雄姿英发地从台下走过。那一刻,蒋介石犯疑了。十年前,这个组织还是仅有几十人的小特务处,如今在戴笠的苦心经营下,已成为最具战斗力的部队,整个系统几十万人,十八万便衣,七万游击武装,两万别动队,一万敢死队,有如此强大战斗力的队伍如今全听戴笠一人号令,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一刻蒋介石笑了,戴笠也笑了,蒋介石感谢自己发现得及时,戴笠却认为自己的忠心得到了认可。   日寇投降后,面对如日中天的军统,蒋介石突然下达了“解散军统”的指令。   那一刻,戴笠明白了:自己太能干了,太聪明了,招来了委员长的猜忌。   他对亲信慨叹道:“我不死在共产党手里,也会死在老头子手里。”   军统解散在即,何去何从,戴笠满心迷茫。就像袁树珊说的那样,算命的人分三种,戴笠此刻就属于走投无路的那一类了。   2月,戴笠秘密抵沪。   “先生别来无恙?”戴笠密会祖爷。   “承蒙将军挂念,一切还好。”   “我记得先生之前说过,我十年之后,必为王公将相,从1936年算起,也快十年了吧。”   “将军带领军统,打败日寇,如今位极人臣,还不算王公将相吗?”祖爷说。   “先生千万不要骗我,有什么就说什么!”戴笠加重了语气。   “不敢!不敢!在下何曾骗过将军?”   “可现在老头子要撤销军统!”戴笠犹如困兽般吼叫。   “老头子?”祖爷一愣。   “蒋委员长……”戴笠说。   “哦,撤销军统,也许是委员长正常安排,至于戴将军……也许另有重用。”   “另有重用?军统是戴某的命根子!军统没了,戴笠就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什么都不是了!”   “如此看来,委员长要动戴将军?”祖爷此刻暗叹曾敬武前几日说的几句话,戴笠真的要完了。   “可我从无二心啊!自从跟了老头子以来,戴某秉承领袖意志,体念领袖苦心,鞍前马后,无怨无悔,甘效犬马之劳十几载!老头子应该知道啊!别的不说,就说西安事变时,多少人想把老头子弄死啊,我却冒着生命危险陪宋夫人去了西安,这些老头子不可能不知道啊!”戴笠几乎是哭诉出来的。   “将军勿急。也许是同僚陷害?”祖爷提醒。   一听这话,戴笠忽地一下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么多年来,自己为了扳倒对手,杀了这么多人,害了这么多人,好多国民党大佬都对自己恨之入骨,想置我于死地的何止一人?可这些都是经过老头子点头的啊,我就像一条忠心耿耿的狗,时时刻刻听命于主人,如今主人要抛弃我,没有了主子护卫,那些仇家转眼就可把我撕烂了。不行,不行,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再赌一次!再赌一次!   戴笠的汗都下来了。那一刻,祖爷并没有快意于戴笠困兽犹斗的状态,更多的是感觉凄凉,人生百年红尘事,几时风光几时忧,谁能想到昔日风光无限的“盖世太保”竟会落得这般境地。   “先生有何妙策可救我?”戴笠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祖爷。   看着绝望中的戴笠,祖爷不想再谈什么周易八卦了,而是坦诚地说:“戴将军,肯听我一言吗?”   “先生请讲!”戴笠迫切地看着祖爷。   “戴将军不妨效仿汉代张良,急流勇退,不等委员长说话,自己先行辞去军统局长的职务,然后也不再谋求他职,称病还乡,从此不再过问官场上的事……”祖爷当时真的是一片好心。   “什么?”还没等祖爷说完,戴笠就急了,“让我主动隐退?!莫说我不隐退,就是主动退出,能保住这条命吗?我没了权力,那些人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先生不会不知吧?”   “将军且听我讲。将军对委员长一直忠心耿耿,如果荣退之时能够讨得委员长一张免死牌,那国民党幕僚还能奈将军何?委员长念及将军多年劳苦,也必会放将军一马。”祖爷说。   说完,祖爷自己都迷茫了,面对这个杀死九爷王亚樵的刽子手,自己竟动了菩萨心。   戴笠低着头,想了想,忽然感觉不对劲:这个算命先生怎么总是劝自己交出权力?莫不是早已被老头子拿下,故意游说我?   看戴笠眼珠一直转个不停,作为老阿宝的祖爷瞬间明白了:完了,戴笠多疑了!   果不出所料,戴笠突然笑了起来:“呵呵,先生早年算我将来必做大官,如今又劝我隐退,岂不是自相矛盾?”   祖爷摇摇头,想起袁树珊的一句话:“阴阳有定数,人生却无常。有些事,人算不如天算。望将军恕罪。”   “哈哈。好一个人算不如天算!先生恐怕是早已见过老头子了吧!”   “绝对没有!”祖爷目不转睛地看着戴笠。   戴笠狠狠地盯着祖爷:“我要再往前走一步,可否?”   “将军要如何走?”祖爷觉得他已经疯了。   “我要做中国的海军司令!”戴笠说。   “呃……”祖爷一阵迷糊。   “老头子不会扔下我不管的!不会的!美国那边也有人支持我,国共对战在即,老头子要组建海军,还需要我,我还有用!我要拼死一搏!”戴笠已几近癫狂。   “这……”祖爷不知该说什么。   “先生坐等我的好消息吧。”戴笠起身便走,快出门时,突然回头说,“以前先生让我起一个五行属土的名字,我一直没起,这一次,我想试试!”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戴笠走后,祖爷思考了片刻,火速召集堂会,宣布跳场。   “为什么啊,祖爷?刚开张,生意正红火,为什么跳场?”坝头们不解地问。   “要死人了!”祖爷说了一句,再也不做过多解释。   坝头们和小脚们纷纷跳场,隐匿到乡下去了。   祖爷分析得没错,戴笠这么精明的人如果跟你把心里话说了,还能让你活着?尤其是一个知道他这么多秘密的算命先生,是无论如何都要除掉的!   果然,祖爷等人刚走不久,蔡学忠就带着一队人,荷枪实弹地冲进了堂口,结果扑了个空。   戴笠听到这个消息,更加不安,他认为祖爷已经被高层收买了,自己这么多秘密肯定都要泄露,这可如何是好?   此刻,电话铃响了,戴笠一惊,慢慢地接起,怯怯地:“喂?”   “戴局长吗?”   戴笠一听是他的秘书助理袁奇滨,扑腾的心落了下来:“是我,什么事?”   “军统重划编制,所有代号都要更改,局长的代号也要改,这次起个什么名字?还是带水字旁的吗?”袁秘书问。   “噢……”戴笠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说,“这次给我取个带土的……”   “啊?”袁秘书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戴局长一向觉得自己命中缺水,从来都是喜欢带水的名字,这次是怎么了,“带……土的,是吧?”   “是!一定要带土,越多越好。”戴笠重复说。   “哦,好的。”秘书无奈地摇摇头。   于是,戴笠在军统花名册上留下了他人生最后一个代号:高崇岳。   这名字起得好生“邪乎”,五行绝对属土,崇山峻岭、巍巍五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土。秘书为了给他补土,就差起“高地球”这个名了。   戴笠听后,暗暗点头。   3月12日,戴笠在北平会见了手下郑介民,把军统解散的善后事宜一一交代。   3月13日,戴笠又去天津,和那里的军统特务处理了一起贪污案。   3月15日,又返回北平,和杜聿明商谈。   此期间,蒋介石电话不断,一直催促戴笠回重庆。以至于电话一响,戴笠的心就怦怦直跳。   戴笠在拖延时间,他一直在等美国海军第七舰队司令柯克的时间,他要面见柯克,因为柯克曾答应过愿意帮助戴将军重建中国海军。戴笠要先拿下柯克,有了柯克的彻底支持,他才好和老头子摊牌,以继续效犬马之劳。   戴笠迟迟不回重庆,又东跑西窜,让蒋介石更加怀疑:这小子可别狗急跳墙,跑到共产党那边去。   君臣两人在猜忌中越走越远。   3月16日,戴笠终于等来了柯克的消息,柯克说他现在在山东青岛,但一时间还去不了北平,希望戴将军再等两天。   戴笠等不及了,安排了专机,直接飞到了青岛。   到了那里,天色已黑,戴笠获知,柯克因为公事已经飞往上海,戴笠只好下榻在青岛。   晚上,戴笠绝望地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开灯。昏暗的屋子里,戴笠抱头抽泣。没人知道戴笠那一夜是怎么熬过来的,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是想他几十年惊心动魄的特务生涯,还是想曾经的辉煌与跋扈?也许他什么都没想,只是想到了远在他乡的老母,还有那没有阴谋和厮杀的童年……   天亮后,戴笠换上崭新的衬衫,洗了个澡,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出门前,再一次打量镜中的自己。二十年前,他也是在镜前这样打量自己,那是报考黄埔军校前夕,他对镜中的自己说了一句:“你能行。”结果他真的考中了,并且幸运地成了蒋介石的侍从副官,从此开始了他的特务生涯……春秋几度,往事成风,如今他再次站在镜前,不知该对自己说些什么,最后,他笑了,对着镜中的自己苦笑了……   上午10时许,戴笠再次电话确定柯克还在上海后,立马登上了飞往上海的飞机。   那一天,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在和戴笠作对。飞机刚升上天空不久,本来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变坏,随后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飞机在暴风雨中几乎失去平衡。   “局长,雨太大了,飞机无法按照航线飞往上海。”戴笠的手下报告说。   戴笠没说话,透过飞机的窗户看着蒙蒙的天空,心道:老天这是要绝我啊!   “要不要返航?”小特务问。   “不!先飞往南京,待天气好转后再飞往上海。”戴笠吩咐。   “是!”   飞机在雨幕中一路颠簸来到南京上空。   没想到南京的雨下得更大,雷电交加,飞机根本无法降落。   驾驶员紧张地在南京上空盘旋,大雨滂沱中迷失了航向,突然前面一座山迎面扑来。   “快拉起来!快拉起来!”副驾驶大喊,“快!快!快!”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   南京机场的地面调度员失去了戴笠乘坐飞机的信号,赶忙向上级报告:戴局长的飞机消失了!   蒋介石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异常冷静,随后马上对军统二号人物毛人凤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蒋介石不知飞机是出事了,还是戴笠关闭了无线电,飞向共产党那边了。   两天后,飞机残骸和戴笠的尸骨找到了,飞机真的撞山了。   收尸的人回来后向蒋介石汇报:“戴局长飞机撞上的山,叫‘岱山’,飞机掉下来落到的那个沟,叫‘困雨沟’。”   军统内部的人都颇感惊讶,议论纷纷:戴笠,字雨农,一生八字缺水,所以总是不停地给自己起带水的名字,如今刚起了“高崇岳”这个五行属土的名字就撞上了“岱山”,摔死在“困雨沟”!时也命也?   恶贯满盈的军统头子就这样为自己的一生画上了句号。   祖爷得知这个消息后,良久都没有说话。   江飞燕发来贺信:恭喜祖爷,终于给九爷报仇了!她认为9年前,她和祖爷共同做局给戴笠算命,建议戴笠起个五行属土的名字,如今起效果了。   祖爷却不以为然,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的祖爷深知这不是一个名字能够决定的事。否则的话,随便给一个人起个名字岂不是就能置人于死地,相反,随便给人取个好名字,就能够让人脱贫致富?天方夜谭!   祖爷知道,戴笠的死只是早晚的问题。任何一届帝王都怕功高盖主的下属,伴君如伴虎,搞好了接受“杯酒释兵权”,拿着银子回家养老,搞不好就是韩信、胡惟庸的下场。戴笠殚精竭虑地杀了那么多人,机关算尽,却从没想过自己会被蒋介石逼死。   直到此刻,蒋介石才有些悔悟:也许戴笠没有反心。他详细调查了戴笠死前的行程,戴笠去天津真的是为了处理一桩军统内部贪污的案子,在天津见九十四军军长也不是谋反,而是料理九十四军军长纳妾的丑闻;戴笠在北京见杜聿明,也不是谋反,而是看望杜聿明的病情;戴笠去青岛又前往上海真的是想和柯克商量建设中国海军的事情……   那一刻,蒋介石又想起了不久前戴笠在军统北平办事处里的讲话:“去年领袖叫我当中央委员,我坚辞不就,因为争权夺利,不配做一个革命者……最近中央开六届二中全会,十几天来所表现的情况,未出我意料。对调查统计局的问题,看来是毁誉参半的。有人叫要打倒我们,我不知道什么叫打倒,什么叫取消,我只怕我们的同志不进步,官僚腐化。如果这样,人家不打,自己也会倒的。作为我时刻所想的,是如何对得起先烈,如何保持光荣历史,绝没有想到别人如何打倒我。我个人无政治主张,一切唯秉承委员长的旨意,埋头去做,国家才有出路,个人才有前途……”   “看来戴笠真的没有反心,是我逼得他太急了。”蒋介石一阵自责:国共大战在即,自己却损失了这么一位忠心耿耿的人才!想到这儿,蒋介石一阵头疼。   后来,兵败台湾后,蒋介石曾多次哭诉:“戴雨农同志不死,我们今天不会撤退到台湾!”   失而复得的尸骨   祖爷的堂口又重新开张了。   某日,阳光和煦,大街上车水马龙,三坝头正端坐门脸为人算命,突然一个戴黑色毡帽的中年男子左顾右盼地走了过来。   此人东看看,西看看,似乎在找什么。   三坝头对身边的小脚使了个眼色:“出去看看。”   小脚走了出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先生,要算命吗?”   那人笑了笑:“不,不,我找人。”   “找谁?”小脚问。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个小脚,摇摇头,笑着说:“你还小,估计你不会认识。”   小脚一听心下不悦,但作为阿宝,脑子里随时都是行骗的主意,马上机敏地说:“您说得对,小的才十几岁,见识短,阅历浅,不过,您可以让我师父给您算一卦啊,算算您要找的人在什么地方。否则的话,这偌大的上海滩,您怎么找啊?”   那人眼睛一亮:“准吗?”   “准不准一算便知!里面请!”小脚连哄带骗地将那人“吊”进屋里。   三坝头在屋里听得自然清楚,心想:这只脚真他妈有前途。   “先生想找一个人?”三坝头问那个戴毡帽的人。   “嗯。”那人点头。   “是男是女?”   “男。”   “多大岁数?”   “虚45岁。”   “嗯,”三坝头点点头说,“此人是您的一位旧交,对不对?”   “对对对!”那人激动地连说三声。   三坝头心里暗笑:废话,当然是旧交了,否则你找他干吗?呵呵,这狍子真可爱。   三坝头接着说:“此人有恩于你……”   “太对了!”那人激动得差点站起来。   三坝头心下更乐了:肯定是有恩,如果有仇,你进来后就不是这般脸色了。   那人上了三坝头的套儿,等不及了,自己开说了:“这个人是我的老乡,我只知道他在上海,好像搞的也是你们这一行,也是一个大师,十几年前他还回过老家祭祖,后来鬼子打过来了,就再也没他音信了……”   这几句听得三坝头直冒冷汗:大师?“您知道他叫什么吗?”三坝头迫不及待地追问。   “小名叫观生,大号叫诚明,复姓上官……”   三坝头浑身冷汗,对小脚使了一个眼色,小脚赶忙把坐堂的门关了。而后三坝头和小脚一拥而上将那个人绑了起来。   那人吓坏了:“干什么?干什么?”   三坝头拽出一块绦子把他的嘴堵了,对小脚说:“快把祖爷叫来!”   祖爷正在府邸喝茶,小脚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祖爷,出事了!”   祖爷放下茶杯,跟着小脚来到三坝头的门脸。两人四下望了望,没人跟踪,推门走进去。   “就是这个人!”三坝头指着毡帽男说。   祖爷低头仔细看,身子一哆嗦:“呆福!”   那人见到祖爷后眼泪都掉下来了,拼命挣扎着大喊,无奈嘴里塞了绦子,喊不出声。   “快!快给他解开!”祖爷吩咐。   三坝头和小脚有点发蒙:“哦……是!是!”   那人被松绑后一头扑到祖爷肩上:“观生哥,我可找到你了!”眼泪簌簌而下。   祖爷的眼圈一阵发红:“好兄弟,好兄弟,慢慢说……”   三坝头有点不知所措。祖爷对他和小脚说:“这是和我从小一块长大的老乡,呆福兄弟,你们都叫呆福叔!”   一个傻狍子瞬间变成了叔儿,三坝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哦,呆福……叔。”   “当年我一家老小惨遭毒手,祖父、祖母、母亲、长兄的尸骨就是呆福帮着埋葬的……”祖爷又补了一句。   听了这句,三坝头和小脚马上跪下,大喊一声:“呆福叔在上,受晚辈一拜!”   呆福没见过这阵势,忙说:“别!别!各位爷……这是怎么说的……快……快起来!”   “走,回家说。”祖爷拍了拍呆福的肩膀,而后又看了看依然跪在地上的三坝头和小脚,“老三,你也跟着来吧。”   “是,祖爷。”   来到祖爷府邸,祖爷亲自为呆福泡茶。   呆福打量着祖爷宽敞明亮的房子,直傻笑:“哥啊,你这房子真大,真好看。”   此时管家吴老二把点心、果盘端上来了,祖爷亲自拿了一块桂花糕递给呆福:“兄弟,吃这个……别拘束……”   呆福不好意思地接过,又推向祖爷:“哥,你吃,你先吃。”   祖爷笑着推给他,而后自己又抓了一块:“一起吃!”一口塞进嘴里。   三坝头知道平日里祖爷从不吃甜食,这些东西都是招待客人用的,今天为了让这个呆福不再拘谨,竟然一口吞了一整块桂花糕,看来祖爷和这个土老帽感情不一般呐!   “老三,你也来吃!”祖爷吩咐道。   “不了,不了,谢祖爷。”三坝头心想:这玩意有什么好吃的!   “嗯?”祖爷眼睛一歪。   三坝头立马心领神会:您一个人陪着他吃还不行,还得搭上我。只好上前抓了一块,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呆福一看大家都吃了,也不再拘谨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了一阵,祖爷又让他喝茶,呆福喝了几口,漱了漱粘在嘴里的桂花糕,咕咚一口咽了下去。三坝头看后差点没吐了。   “哥啊,你这些年去哪里了?十几年前,你回老家,给我留了个条子,说有事可按照这个地址到上海找你……前年我来过上海一次,结果到处都是日本鬼子,吓得我没敢进城就跑了。鬼子被赶跑后,我按照你条子上的地址又来找,结果那个地方现在都是布衣店,都是做买卖的……这是我第四次来上海找你了……路费都是乡亲们凑的……”说到这儿,呆福眼圈一红,又要哭。   祖爷一声长叹:“兄弟啊,说来话长,我这些年都不在上海……唉,一言难尽……兄弟找我何事?尽管讲!”   “哥啊……”呆福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潮水般涌出,“咱老家的祠堂被日本人的飞机给炸了!上官家族的宗祠没了!三百年的老祠堂啊,全炸碎了!这不,今年大旱,颗粒无收,老人们都说这是坏了祖宗祠堂的风水所致,祖宗牌位和族谱都被炸没了,我们这一脉该断子绝孙了……”   祖爷听到这儿心如刀绞,又想起自己的祖坟被左咏禅等人破坏,心中阵阵剧痛。   “哥啊,我这次来,就是受乡亲们所托,大家都说你在城里有头有脸,还是大师,看看……看看是不是能筹集一些钱……把祠堂再建起来?……”呆福说。   三坝头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来要钱的!堂口虽然祖爷是老大,但钱可是兄弟们拼了性命赚来的,况且祖爷自己父母的尸骨早就失散了,没必要帮他们建祠堂了!   想到这儿,三坝头壮着胆儿说了一句:“唉……呆福叔,你的心情我家祖爷理解,其实我家祖爷心情比你们还要糟,你们的祠堂虽然被炸,可各家的祖坟还在,祖上的尸骨还在,只要将祠堂建起来,立上各家牌位,一切都可以重来……可怜我家祖爷……老太公老祖母的尸骨都不在了,空立一个牌位又有何意义啊,想来我就替祖爷心痛……”三坝头抹了抹泪,静待祖爷搭话。   三坝头这些话一语双关:第一层意思是告诫祖爷不必再拿银子参与这个祠堂兴建的事了;第二层意思是责怪呆福等乡亲们,你们连祖爷的坟地都没看管好,还有脸来要钱?   祖爷看了看三坝头,而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我生是上官家族的人,死是上官家族的鬼,没有上官一族代代血脉相传,怎么能有今日观生之身?家父本出身寒门,后弃笔从戎,家境才逐渐转好。人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过得如何,都不能忘本……至于我父母尸骨散落之事,那也是劫数……”   呆福听到这儿,突然插了一句:“哥,大叔、大婶、爷爷、奶奶、哥哥的尸骨没有丢啊!”   祖爷一听,端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愣愣地看着呆福。三坝头也听蒙了,傻傻地看着呆福。   “你不知道吗?”呆福接着说,“唉,也是,你往哪知道去啊!前几年不是总打仗嘛,各种打,谁和谁打我们也搞不清楚,总之,咱们老家那儿总是过兵,一会儿中央军来了,一会儿东北军来了,一会儿川军来了,一会儿鬼子来了,有好兵,也有坏兵,好兵来了至多是要点吃的喝点水,如果坏兵来了,那就麻烦了,抢东西、抢女人,更有一些败兵,抢不到东西就放雷子把坟地炸了,偷里面的葬品。后来保长和几个家族长老商量,把坟地统统迁了地方,各家的祖坟都偷偷地挪了地方,新坟地不起坟包,没人能看出这是坟地,上面照样种庄稼,而老坟地照样存在,只不过下面已经不是先人的尸骨了,塞的都是猪骨头、羊骨头,不仔细看谁也看不出!”   祖爷的眼睛亮了起来。   呆福顿了顿,挠挠头,接着说:“不过也挺惊险的。那晚起坟时,我推着小推车,刚把叔、婶、爷爷、奶奶的尸骨包好,就看到黑压压的一群人迎面而来。大家都吓坏了,走近一看是一群逃难的老百姓,那群人认为我们车上是吃的呢,上来就抢。乡亲们不让动,结果就打起来了,我死死抱着大叔大婶的尸骨,他们就用石头砸我脑袋。后来保长把长喷子(农村打兔子用的猎枪)端出来,放了一枪,他们才跑了!”说到这儿,呆福一低头,摘下毡帽,“哥,你看,这就那晚砸的疤,头皮都砸没了,秃了,不长毛了,呵呵,所以我天天戴个帽子遮丑……”   祖爷站起来,看着呆福脑袋上秃掉的那块头皮,和他紧紧相拥。   “你不要命了……”祖爷拍着呆福的后背,强忍着没让泪流出来。   呆福傻笑了一声:“哥啊,你忘了,俺全家的命都是大婶给的!那年俺爹去世,家里没钱埋葬,就借了东家的印子钱,后来利滚利还不上了,东家带人到俺家闹事,还叫人去挖俺爹的坟,俺娘要和东家拼命,被东家打断了腿。后来……后来是婶子给出的钱,东家这才作罢。事后俺娘对婶子说这钱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上,婶子说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可……可还没等俺能还钱……婶子……婶子就……”呆福说到这儿,不禁哭了出来。   祖爷再也忍不住了,想起慈母,潸然泪下。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千古不变之定律。祖爷的母亲生前行善,死后后世蒙荫,本来祖爷都绝望了,在宗族观念无比浓厚的中国,一个男人的祖坟都没了,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呆福的到来,让祖爷如获新生。   这对整个堂口都是天大的好消息!兄弟们在祖爷脸上看到了久违的笑容。堂会上也一致通过:拿出银子兴修祠堂。   新祠堂落成那天,祖爷亲自题写了六副祖祠对联,从正门两旁开启,一直到宗谱两旁,分别是:   第一副:千支归一本,万家总同源。   第二副:上官百世不易,烝尝万古如斯。   第三副:祖德振千秋大业,宗功启百世文明。   第四副:仁义礼智信,忠孝节德行。   第五副:致中和,族裔血脉本源出;知荣辱,宗门骨气同根来。   最后一副:祖德宗功留百世,父慈子孝万年长。   随即祭典开始。那天,祖爷喝了好多酒。   后来回到老宅,他睡着了,梦到了慈母对他笑,梦到了母亲再次给他讲《了凡四训》里的故事。   第二天回到上海,没过两天,祖爷又单独外出了。这是祖爷多年来的一个习惯,有时他外出从不带小脚,也不带坝头,就连贴身护卫小六子都不带。谁也不敢问祖爷去哪里,更不敢问他干什么去。   祖爷想起一个人,堂口一个曾经憨厚忠诚的老坝头,一个现在已经许身佛门的人——清风法师周震龙。   抗战八年,他不知那座小庙还在不在,庙里的人还在不在。有时候,有些话,祖爷觉得只能跟一个出家的人讲。   祖爷终于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法师一向可好?”祖爷合掌问候。   “阿弥陀佛。有劳祖爷挂念,贫僧一切都好。”清风法师看了看祖爷,“祖爷印堂发亮、彩霞透光,看来又有喜事。”   祖爷微笑:“好一段因果报啊。”随即将家人尸骨一事向清风法师和盘道出。   清风法师听后连连点头:“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因果相报,如影随形。”   祖爷忽然又一阵伤感,不由自主地问:“说起这因果,我有时也迷惑。家母一生秉性善良,乐善好施,怎么最后惨死在歹人之手?该死的人应该是我……”   “阿弥陀佛,祖爷且听我讲,你看到的是一世的果报,贫僧看到的是三世果报。我给祖爷讲个故事:宋代开封有个叫王觉的人,此人出生在富贵人家,可惜生下来是个瞎子,但此人心地特别善良,乐善好施。三十岁时,父母去世,他安葬完父母后,将家里的余钱全部拿出来为当地百姓修桥。修桥的过程中,他被石头砸断了双腿,乡亲们劝他不要再修了,将剩下的钱用来养病。他执意要修,后来桥终于修好了。可就在竣工的那一天,突然天降大雨,一个霹雳过后,王觉被雷击倒了,而后不省人事,很快就死了。老百姓们全怒了,受不了了,指着老天大骂:还有天理吗?他本来就是个瞎子,为了修桥又砸断了双腿,就在桥修好之际又被雷劈死了,老天还有眼吗?后来这事越闹越大,传到包拯耳朵里。包拯为了平复民怨民愤,亲自来到桥头,立一块碑,上写:苍天无眼,人间有情。但在心里包拯也想不通,他找到了一位叫智愚的高僧求开示。智愚大师呵呵一笑,告诉包拯:‘你们不应为王觉悲伤,应该为他高兴,此人因前世缘故,本应受三世之苦,一世为瞎子,一世为瘸子,一世被雷劈,但他一心向善,上天让他三世之苦在一世受完,赶快去投胎做个正常人!’包拯听后,开诚布公地问:‘何以知大师不是蒙我?’智愚说:‘出家人不敢打妄语,三日后,开封府南行二十里,有个宝善堂村,一个娃娃要出生,生来背后就带有一块胎记,乃当日雷劈之痕迹,这孩子将来是翰林之才!’三日后,包大人亲自带人去宝善堂村查看,当包拯用颤动的手掀开婴儿的襁褓时,一块拇指大小的胎记映入眼帘,包拯不禁深吸一口气……”   祖爷听后,连连点头。   “祖爷,令堂虽被恶人所伤,但毕竟保住了你,血脉继承下来,祖爷这才能替天行道,行善人间,这就是善缘。”清风法师说,“否则的话,祖爷全家老小莫不是都命丧歹人之手?况且祖爷自己也感觉到善有善报的因果定律了,若不是令堂生前行善,谁会冒着生命危险为你家抢救尸骨?”   祖爷点头:“是啊,法师言之有理,可我现在做的是善事吗?”   清风法师一声长叹:“看来,祖爷也感觉到‘江相派’的弊端了。”   “法师,我该怎么办?”   “祖爷自会找到办法,只不过机缘还未到……”清风法师说到这儿,微微一顿,眼望窗外苍茫群山,悠悠诵出一段佛偈:   人身难得今已得,   佛法难闻今已闻;   此身不向今生度,   更待何生度此身?   这像说给祖爷听,又像说给自己听。   祖爷深深地点了点头。   从此,祖爷开始谋划他的大善之举。后来,他终于把“江相派”送上正路,因为他的一心向善,他也像袁了凡先生那样突破了命运的束缚,算命的道人说他活不过五十岁,而且无子无嗣,可他却有了儿子,并且还是杰出的军人,至于他的寿命,活着的兄弟们都认为他是五十二岁寿终,可江湖上传言纷纷,一直没有确切的定论……   军统二号人物剿杀算命先生   就在祖爷访师论道、谋划大局之际,南粤的江飞燕正忙得不亦乐乎。抗战结束了,当地的老百姓在江飞燕回来后就急于登门求测,就连一湾之隔的香港人都坐船过来问卜,“慧慈仙姑”的大弟子,这名号不是吹的——“五娘之后有燕姐,娘赢姐姐三分貌,姐胜老娘一脉香”。   有些港商已经不是专门来求测了,更想一睹江飞燕的芳容,闻一闻她身上散发的香气。   一日,江飞燕正接待一个香港来的大亨,结果小脚报告:“冯少将到。”   军统的冯思远因为在抗日战中屡获情报有功,已经晋升为少将。   “哎哟,我的大将军到啦……”书房里,江飞燕笑着说。   “燕姐可别这么说,大将军也被您玩得团团转啊!”冯思远回答。   江飞燕觉得冯思远的话不对劲,但依然笑着说:“干什么啊,难道是谁惹我家大将军不高兴了?来,我给将军揉揉肩。”说着走了过来。   冯思远抓住江飞燕的手,慢慢挪开了。   “你?”江飞燕更觉得不对劲了。   “我是不是很好玩啊?”冯思远突然说。   “你什么意思?”江飞燕假装愠怒。   “还没玩够?”冯思远冷冷地说。   “将军这么说,飞燕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江飞燕极力保持镇定。   “好!好!很好!”冯思远冷笑一声,突然喃喃地说,“贪者必贫,君子以为大戒,佛门亦为五戒之首,故作阿宝,咎不在相,而在一!看来,燕姐真是把我当‘大一’了!”   江飞燕脑袋嗡的一声,怎么回事,他怎么都知道了?哪里漏了破绽?江飞燕脑子急速运转:“呵呵,将军说什么啊?是歌谣吗?”   “哈哈哈哈!”冯思远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充满无尽的哀伤,“我冯思远从25岁开始爱上一个人,她比我大六岁,她长得非常漂亮,端庄大方,秀外而慧中,她博通阴阳,呼风唤雨。在别人眼里,她是个神仙,可在我眼里,她就是个好女人,她有妻性的温柔,又有母性的慈爱,有时哭起来,又有女儿般的楚楚可怜。每次,我躺在她的怀中,才能忘记现实中的阴谋和争斗,才能享受片刻的安静,无数次,我闻着她的体香入眠,我枕着她的名字入梦,我觉得这是肮脏的世间里唯一的净土,唯一能让我安静下来的地方!可是,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那里不是净土,是阴谋,是比世间任何地方都肮脏的地方!我心里装着你,你却装着别人!我真不知道每次你慢慢抚着我的头哄我入睡时,你心里想着别人是个什么滋味?”   “你……”江飞燕想说话。   “你不要说话!”冯思远已经流出眼泪,“你让我把话讲完。你一直在利用我,利用我做你的保护伞!利用我得到你想得到的情报!利用我的痴心,利用我的傻!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堂堂一特务出身的七尺男儿,竟被一江湖骗子玩得团团转!”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好骗,特好玩?是不是?是不是?”冯思远说着,步步逼近江飞燕,然后抓起江飞燕的衣领,“你说——是不是?”声音震得整个屋子嗡嗡作响。   江飞燕没说话,默默地望着他,两行泪慢慢从眼角滚落。   冯思远愣住了,慢慢松开手,猛地把江飞燕抱在怀里:“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再骗我!不要再骗我!”说着,眼泪狂飙。   两人哭了好久,江飞燕轻声地说:“你以为我骗你时我很轻松吗?我每天也在煎熬。我不怕色鬼,也不怕吃完抹干净就走的混蛋,我最怕你这种多情的人,骗你就是骗自己。现在你知道真相了,你难受,而我从见到你那天开始就难受,我瞒了这么多年,今天你说破了,我也解脱了!你要杀要剐,随你吧……”   “我倒是能舍得杀你啊……”冯思远一声长叹,“有时真希望自己能像戴局长那样,对待妨害自己利益的人,说杀就杀。何况你还骗了我这么久,因为爱你,我不知钻过你多少圈套,也不知透露了多少秘密……”   “你说得对!我是骗了你好久,也套取了你很多秘密,但你仔细想想,我害过你吗?你因为我损失了什么了吗?我骗你,是为了自身的生存,我们这些人,命不如将军,我们的性命不是由自己把握,我们需要借助别人的庇护……而且我也一直为你铺路,比如我通过你引荐祖爷给戴局长,最后戴局长是不是很高兴?他高兴了,你就是大功一件。当然,你可以说,我这是为了做更大的局,攫取更多的利益。但实际情况确实是没人受到伤害啊,我们不想伤害人,我们只是为了生存,只是为了自保……”江飞燕说。   “你爱过我吗?”冯思远突然说。   江飞燕沉默了,良久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我认识这么久,又……又有多次肌肤之亲,说没感情是假的,但……但更多的是愧疚。”   “可你知道我多么爱你吗?”冯思远又落泪了。   “不值得,不值得。飞燕就是个误入红尘的骗子,不值得将军这样。”江飞燕也哭了。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祖爷,可他并不领情,你累不累?”冯思远说。   “那我问你,你爱我这么久,累不累?”江飞燕反问。   “不累,一点都不累!”冯思远说。   “道理一样的,有爱就有一切,不会觉得累。”江飞燕说。   “那……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冯思远的脸突然红了。   江飞燕看了看他:“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想问我和祖爷有没有过,对不对?   “你别把我们走江湖的想得太肮脏了,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有时我们这些乡野之人要比你们那些庙堂之上的达官贵人干净得多!阳光下,你们是人,关了灯,你们是鬼。而我们却是阳光下的鬼,白天晚上、人前背后,都一样。祖爷为人正直仁义,他不会干苟且之事,更不会和我结婚……”江飞燕说。   “为什么?你们有钱有路子,他早该带着你跑路了!”冯思远问。   “你们蒋委员长更有钱,更有路子,他怎么不跑?”江飞燕反问。   “这不开玩笑嘛!蒋委员长要荡平四海,统一中国。”冯思远说。   “对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祖爷也要打理整个帮派,大有大的事,小有小的事!”江飞燕说。   “那祖爷真这么有定力?你这么美,他就从没动过心吗?”冯思远又问。   “动心和动手是两码事。就像你们很多国民党士兵都喜欢宋美龄夫人,但他们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你能把他们都拉出去枪毙吗?”江飞燕反问。   “呵呵,”冯思远笑了,“有道理,有道理。”   “你光问我,我还没问你呢,你是怎么发觉我们的事的?”江飞燕终于有机会反问了。   “唉。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在做,天在看,总有掀开的时候。1936年祖爷联合王亚樵的手下张恩瑞做美人局,骗了我军统的同僚徐怀近的事你知道吧?”   江飞燕见冯思远都这么清楚了,也只好点头承认。   “徐怀近后来从军统跑了,逃到香港,后来去了南洋。此人和我私交甚密,他走时,我还掩护过他。1944年抗战后期此人趁着国内混乱又潜回大陆,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找到了他深爱的妓女花月容的坟,结果发现有一个叫张恩瑞的国民党连长跟她合葬。他让我查张恩瑞是谁,我通过军统情报资料,查到了那是王亚樵的手下,王亚樵死后张恩瑞跟了李济深,后来又进入桂系李宗仁的军队,1940年在桂南战役中被子弹打穿胸膛,死前留下遗愿,把自己和花月容葬在一起。直到那一刻,我的同僚徐怀近才恍然大悟自己上当了!他恼羞成怒,一下子扒开了花月容的坟,将棺材打开欲捣毁尸骨,以泄心头之恨!结果,他却在棺材里发现了花月容的遗书,看完遗书后,他才知道花月容是真的爱他,而且为了他甘愿去死!看了花月容的绝笔,徐怀近几乎崩溃了,跪在坟前,足足哭了三个时辰!花月容自己也不会想到,那封当时自认为根本无法寄出的信,却在八年后被自己的心上人亲眼看到!徐怀近小心翼翼地将花月容的尸骨一块块收拾出来,用衣服包了,离开了大陆,走前他告诉我,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要带花月容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他们的地方……”   冯思远说到这儿,眼圈红了,江飞燕早已泪水横流。   冯思远走过来,把江飞燕紧紧抱在怀里。   江飞燕默默地流着泪说:“你可别像徐怀近那样傻,我可不值得你这样。我老了,每日擦粉施黛,画眉描睛,才能勉强看,你还是快找个年轻的成亲吧……”   冯思远把江飞燕搂得更紧了:“爱是不能代替的,如果能被代替,那不是爱。”   “可你是少将,我是骗子。”   “我爱的是江飞燕,不管她是不是骗子。”冯思远一字一句地说。   “报告!”小特务在门外大喊。   冯思远抹了抹眼泪:“等一下!”又替江飞燕擦干泪水,然后亲了江飞燕一下,走了出去。   “毛局长来电!”说着,小特务把电报递给了冯思远。   冯思远打开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要抓祖爷!   《我是个大师3》即将出版,精彩预告:   新中国成立后,国民党兵退台湾。此时江湖中纷纷扬扬地流传着蒋介石“胜不离川,败不离湾”的算命预言。与此同时,国民党“半年整训,一年反攻,三年成功”的反攻大陆计划已经出炉,随即朝鲜战争爆发,蒋介石摩拳擦掌,潜伏在大陆的国民党特务蠢蠢欲动。“燕子李三”的徒弟段云鹏奉毛人凤之命悄然返回大陆,他将祖爷作为“会道门”群体的头号策反目标,祖爷再次陷入生死存亡的境地……   飞燕与祖爷的这段情缘将何去何从?祖爷又将如何逃出险境?马上扫描读客二维码,并回复“大师3”,免费内容立即发送到你手机上,看祖爷如何逃出升天! 书香门第【延至壹生】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