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最牛国医妃 作者:肥妈向善 内容介绍: PS:医斗文,宠文,甜文,爽文,一对一。 “在方子里加几十钱大黄,不下毒照样能治死人。要怨,只能怨她自己。谁让她娘敢与我争呢?”这是史上最恶毒的后娘。 首席中西医结合专家,穿过来竟成了古代的灰姑娘版,变成了尚书府的病痨鬼,谁娶谁倒霉的二小姐李敏。 亲娘死,爹不疼,奄奄一息在床上要咽下一口气时,见有人拿了碗大黄来诓她是补药。 也不瞧瞧她是谁。 敢说这是补药?灌死你! 什么? “医”不死她的家里人想推她出去冲喜。 人家说最倒霉的新娘无非是嫁个残废的或是个傻子,她李敏被推出去嫁了个“死人”。 “姐姐,我与璃王情投意合,没了璃王我活不了,请姐姐成全我和璃王吧!”史上最纯洁的继妹说。 李敏冷笑一声,之前怎么不见你们说这话,丧报一到,一个是比一个比谁跑的快。 想着嫁过去当个寡妇也不错,一个人乐得清闲,种种药养养花,更不需与今下女子们一样三妻四妾,这种福利还不是一般妇女能拥有的。 在众人取笑她为史上第一倒霉新娘时, 她“死去的”老公加官进爵,威风凛凛地回来了...... 本书标签:腹黑 宠文 皇后 爽文 宝宝 重生 ===============   ☆、【1】想医死她?(大黄) “二小姐,该吃药了。” 剧烈的头痛,像是要在脑袋里炸开个洞,李敏转悠中睁开了眼睛。 头顶上,丝瓜络样的棉麻粗线勾织成的东西像是蚊帐。脚尾的朱红檀木屏风,图案虽朴,简单的几朵花儿却是栩栩如生。屋里头,条案上摆放一尊青花瓷,八仙桌,几把交背的椅子。窗是纸糊的...... 纸糊的窗?古代? 自己前一刻带队下乡支援基层医疗,满载六个人的面包车在山路拐弯处突然失速冲出了栏杆。生死瞬间,因惯力从车窗甩出去的身体直落千丈重重跌落在一支树枝上,结果,没来得及等到有人来救,她是先死了吗? 灵魂没死,可是,好像离死的境地也差不多了。 眼下她这幅身体,周身无力,胸口有一下没一下地起伏,气道虚弱,出来的气都是断的。可能正因为如此,之前的灵魂,再也受不了病体的折腾,先跑了。 李敏出生于中医世家,自小随祖父学习中医,家里睡觉的屋子都摆满了草药。从小与中药为伍的特殊环境,让李敏光闻个药的味儿,都能准确断定这是什么药,产地出自哪里。 呛鼻的药味一进入李敏的鼻子里,李敏立马皱了眉。 是大黄。 大黄性情苦燥,那种味儿煮成的药汤,李敏死也不会认错的。谁让当年她跟的博士生导师,帮人家中药厂研发的药丸叫做大黄苏打片,顾名思义,里头的第一味药是大黄。 研究大黄不知道多少年了,李敏没想到自己居然有害怕大黄的一天。 大黄是被古代人叫做将军的一味药,由于让人拉肚子被许多老百姓诟病,但是,在中国古代名医中,对大黄的褒明显多于贬。例如明朝名医张景岳将大黄列为了四大最重要的中药之一,认为大黄驱邪的功效无人能比。 中医学了用了这么久,李敏给病人开的药中,大黄经常用,用的多了,熟能生巧,李敏甚至在药方里开了大黄,病人服了也不觉得有大黄的存在,就是说,病人吃了她开的药中哪怕有大黄都不会拉肚子。 可如今,她光闻到大黄这股味儿,身体不禁要打起抖来。 没错,大黄是多好的药都好,可是用它的前提必须是人的身体正处于被邪攻占的时候,因为大黄本身就是一味攻下药驱邪药,作用是驱邪用的。而今她这身体,哪来的邪? 鼻孔出来的气都断断续续的,说明这身体是弱到快不行了,是个大夫都知道,这样的身体要救命应该是扶正而不是驱邪。如果此时再来一幅攻下药,不是救她一命,是妄图夺去她体内剩余的精气,是杀人夺命! 什么庸医开的药? 李敏眯了眯眼。 端着药碗走近到她床前的婆子,年约四五十,圆圆胖胖的脸,左下角有颗黑痣,很是显眼。此人是尚书府李家里的一等仆妇,叫张嬷嬷。 “二小姐,这碗药是夫人请永芝堂的王大夫给你开的,里头包含了许多名贵补药。二小姐只要喝了它,马上精神了。” 不是庸医?知道给她开补药?问题是这碗药里头有补药吗? 李敏望到药碗里的汤色是浓到黄橙橙的一片,恐怕里头,大黄的克数是普通剂量的十倍。 “什么补药?” 张嬷嬷笑晏晏答道:“二小姐,夫人给你下了血本,有太子参,枸杞子——” 李敏在她报到第二味药时,实在忍不住嘴角微弯,挂起一丝寒笑。太子参是补气药没错,可枸杞子是补血药。她现在这副身体哪儿失血了?要补,也是补气补阳。 俨然,这碗药里,不仅是药全然不对,那个开药的大夫,八成也是敷衍了事乱开了一个方子。造成这个端药来的婆子连谎言都撒不圆。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管是开药的大夫,或是这个端药的婆子,都是在履行一个使命:让她死。 什么人在背后要她死?考虑初来乍到,情况不清不楚。李敏审视的目光从张嬷嬷的身上挪到了屋里另两个人。 学中医的,望闻问切,四诊首要是望,李敏对人的察言观色可谓是细微入至,有身为大夫的一套本色。只见这屋里,除了像主人一样自居滔滔不绝的张嬷嬷以外,其余那两个人,都是一声不吭的。 立在门口处的二十出头男子,穿的一身小厮的衣服,皮肤晒的黎黑,五官倒也长得略微清秀,紧闭的嘴唇却是像是闭紧的一把锁,口齿抿成条直线,掰也掰不开。 李敏从他细微的眉头挑动以及望向张嬷嬷的眼神,都可以看出此人对张嬷嬷抱有不满。是张嬷嬷的对头,那就是她李敏的人了。 悠转一圈屋内的视线,落回到床尾的一个丫头。 藕色衣裙,头上梳着双环髻,年纪要有十六七了,愁眉苦脸的表情,一样不像是站在张嬷嬷阵营的。 此人叫念夏,与那男小厮的张德胜一样,都是自小跟随李敏服侍李敏的人,算是李敏的亲信。 见这两个人想说话又不能说的模样,李敏只要稍微一想,知道他们是由于主子没有出声,身份恐怕比张嬷嬷低,所以不能说话。 俗话说的好,跟的主子是怎样的,狗也能变成怎样。 可见,这两人是跟了自己主子受苦了。而这个主子不是他人,正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她。 李敏庆幸,两个人在这当头上没有背弃她落井下石助纣为虐,心中当即有了主意。 不是想让她吃大黄死吗? 好! “你们两人过来。”李敏吐出仅存的那口气。 突然听见李敏的声音,丫头念夏和男子似乎不太相信,抬起头时两双眼睛吃惊地刷到李敏脸上。 李敏病容憔悴,但一双眼睛是乌亮有力。 两个人不自觉移动了脚步,紧随李敏的命令走到了张嬷嬷的两侧。 “念夏?王德胜?”当左右两只手被人架住,张嬷嬷目里划过了一丝惊慌,紧跟嘴口大张破口大骂,“你们两个贱奴,不快给我放手!” 真有意思。自己是奴才叫别人奴才。 仗势欺人的狗是比主人更嚣张忘了什么叫收敛。 李敏沉下脸:“跪下!” 两个字不紧不慢,掷地有声,让张嬷嬷和念夏王德胜霎时愣了。接着,没等张嬷嬷缓过神来,王德胜机灵地在张嬷嬷的膝盖后方狠狠扫了一腿。张嬷嬷猝不及防双膝碰地,张口刚要骂:“王德胜,你敢?!” “他怎么不敢了?张嬷嬷,王德胜是我的人还是你的人了?还是,你张嬷嬷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主子了?” “二,二小姐?”张嬷嬷张口结舌,像是第一次认识她李敏。 李府的二小姐,亲母死的早,出生时体质孱弱,从小到大,在府里都是委曲求全,虽端着个小姐的身份,地位却和府里那些扫地的丫头差不多。个个都可以欺负到李敏头上。 店大欺客,奴大欺主。在哪个社会,都是弱肉强食,谁强大谁说了算。 见眼前的李敏忽然换了个样,竟是有些主子模样来,张嬷嬷一下抓不到头绪,却没有忘记灵机一动,先撤再去搬救兵,说:“二小姐,奴才哪敢以下犯上。奴才只是遵循夫人的命令来给二小姐送药。二小姐这药若是不想喝,只可惜了里头值钱的药材,奴才回头回禀夫人便是。二小姐犯不着与老奴生这个气。” 送了碗药要“医”死她,不成把药端回去处理了再来说她病重咎由自取,她李敏会这么傻任人摆布? 冷笑一声,对王德胜说:“掰开她嘴巴。” 王德胜吃惊只是一下。果然不负她所望,这个男人是个彻头彻尾忠心耿耿的机器人。王德胜二话不说,右手掰开张嬷嬷的嘴巴,左手抓住张嬷嬷的头发。 “哎,哎!”张嬷嬷惊慌时大叫,“二小姐,老奴做了什么得罪二小姐了?” 李敏趁机接过张嬷嬷手里端的药碗,碗口从张嬷嬷掰开的嘴巴里塞了进去:“不是说是补药吗?本姑娘赐你喝了!” 碗口压住张嬷嬷的舌头,药液一股脑儿顺食道进入了张嬷嬷的胃里肠里。不会儿,碗底见空,是连里头的药渣都倒到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有“浪费”。 见药进了自己肚子,张嬷嬷脸色白得像纸张,手指头抠自己嘴巴想吐出药液。半天干呕了一阵却无济于事。 李敏冷冷又笑了一声:“本姑娘和夫人赐你的补药,张嬷嬷你吐出来是要嫌弃夫人的心血吗?” 张嬷嬷哭死的心思都有了:“奴才哪敢。只是这药是夫人赐二小姐喝的,由奴才喝了,夫人若追究起来——”话没说完,张嬷嬷的脸更白了,双手抱起了肚子:“哎呦,哎呦,老奴的肚子,哎呦,二小姐——” 不需李敏吩咐,王德胜打开门,一脚踹到张嬷嬷的屁股上。张嬷嬷滚出门外,爬起来后急着一路跑向茅房。半路几声炮仗似的屁响,引得庭内阵阵惊呼。 片刻之后,跟出去探风的念夏捏住鼻子回来,向李敏福了福身说:“二小姐,人软在茅房里,气都没了。” 说完这话,她和王德胜暗暗吃惊。若不是李敏精明一眼瞧出矛头不对,这碗药,既然能让身强力壮的张嬷嬷脱去半条命,若给本来身体虚弱到只剩层皮的李敏喝了的话,李敏恐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奴才该死!”王德胜跪下,一拳头砸到自己胸膛上。   ☆、【2】恶毒的继母?(乌梅) “是奴婢的错。”念夏一同跪了下来,悔恨道,“奴婢连夫人给小姐下了毒药都看不出来。” “不是毒药。”李敏心平气和。 真正高明的大夫,想让人死,何必下毒药,药不对症,都足以夺人性命了。 念夏和王德胜这会儿脸上均浮现出了一丝诧异。以他们知道的主子李敏,性子懦弱,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像兔子般惊惶,与眼前这个沉着冷静的李敏判若两人。 李敏没法与他们解释,刚她顾着收拾张嬷嬷,生死关头拼尽了最后一口力气,虚弱的身体抵不住,便是像稻草一样栽了下来。 “小姐!”念夏惊呼一声,上前扶住她。 李敏摇摇头,低声吩咐:“帮我去熬碗白米粥,里头给我放黄芪和山药。” “黄芪,山药?”念夏又是微微压住一声惊呼。 李敏一刻是有点担心,她说太多药理知识若与原来的李敏完全两样,是不是会遭人质疑。然而,貌似是她多虑了。 念夏仅是暗中望了她一眼,圆圆的杏眼之中似乎疑虑不多,更多的是一抹惊喜,低了头道:“小姐休息便是。白米粥,黄芪,山药,奴婢马上和王德胜帮小姐熬了给小姐端来。” 虽然心里有些疑惑,但实在支撑不住体力的李敏也只能是躺了下来,闭上眼想:是死,是活,就看这两个奴才的本事了。 说了药名,也不见得这两个忠心耿耿的奴才会像张嬷嬷那样用其他药掺假害她。只是,中药因场地季节自然灾害等因素,质量优劣直接影响到药效,不知道这两个奴才是不是能拿到正宗的好药材。 如果这两个奴才够机灵,能再给她弄到片正宗的老人参片,她的这条命就更有保障一些了。 迷迷糊糊地想着,李敏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李尚书的妻室王氏,舒服地靠在窗台边卧榻的软枕上。天气未入秋,室内一丝闷热。开了窗仍不见风。丫鬟竹音,只好拿了把芭蕉扇子帮王氏扇着凉风。 守在门口的一个小丫鬟用竹竿顶开竹帘,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钻了进来。此人穿着蓝布衫,蓄着两片小胡须,文人雅致的模样,向王氏拱手:“夫人。” 王氏挺起腰身,对竹音吩咐:“去给杨大夫倒杯茶来。” 杨洛宁没有客气,就着王氏左手边的椅子坐下。见竹音端上来的茶汤散发出浓郁的清香,一闻就是与众不同,眯开了小眼珠笑道:“这茶,是贡茶吧?” 贡茶是指专门供给皇帝的茶。皇宫里才能尝到,一般老百姓没有这个福气。但是,既然是皇上的茶,皇上想赏给谁就是给谁,谁就有这个福气。李尚书只是二品官员,这个福气有多少难说。可是,李府的大小姐李华,前年选秀进宫之后,是被安排到了皇帝办公的玉清宫,当起了御前侍女。拿到这个茶的机遇比父亲的机会多了。不过,王氏,似乎不用女儿老公,都有机会拿到这个茶的,只要靠永芝堂,从太后娘娘,或是皇后娘娘,或是容妃—— 杨洛宁发现自己不知觉中想远了,还是被王氏一句拉回了神。 王氏说:“如果杨大夫喜欢,我这里有一盒藏茶,你拿回家里自个儿喝。” 藏茶,好的藏茶,同样是宫中才有。太后娘娘的藏茶是最好的上品。 杨洛宁起身,向王氏连声答谢。 王氏偏头与他交流眼神,问:“给二小姐看过了吗?” “看过了。开了方子,给了张嬷嬷。” “二小姐的身子,还是由于风寒太重吗?” “本人给二小姐的方里下了些重点的药,应该可以祛除二小姐体内的邪气。” 王氏端起茶盏,捏起薄得像纸一样的瓷盖:“我和老爷自然是信得过杨大夫的医术。” 过了约半个时辰,王氏让人送杨洛宁到门口。杨洛宁腋下夹着王氏送的藏茶,到了门口坐上顶轿子。竹音手里拿的芭蕉扇,一上一下给王氏扇着风,笑道:“张嬷嬷煎好药了,送到二小姐房里。二小姐吃了这帖药,病也该差不多了。” 王氏躺回卧榻里眯起了眼,慵懒地打了声哈欠:该结束的是该结束了。 突然,一个人影闪过门口,匆匆钻进竹帘里,对着王氏就是一个磕头,道:“张嬷嬷人晕倒在茅房里。” “什么?” 两个人随之搀扶住腿软无力的张嬷嬷进了花厅。张嬷嬷朝着王氏跪下,身体软绵绵的只能靠人扶,嘴巴一张一张,有气无力地说:“夫人,奴婢,奴婢——” “嬷嬷是出了什么事?”王氏质问。张嬷嬷是她从娘家带到夫家里的老奴才了,小时候她都是张嬷嬷带大的,感情自然不比一般主子奴才。 “二小姐,她,她没有喝下药——”张嬷嬷断断续续,好不容易说完一句话。 “她没有喝下药?你不是煎好了药端去给她喝了吗?”见张嬷嬷要翻白眼,王氏从榻上急着下来,走到张嬷嬷面前追问。 张嬷嬷点了点头:“奴婢端给她喝。可二小姐不喝,还,还说这药赐给老奴喝——” 在场的人再看张嬷嬷那张淌满虚汗苍白的脸,可见,张嬷嬷突如其来的大病是怎么来的。 王氏青着一张脸。 底下所有人垂下脑袋。 王氏冷笑一声:“把嬷嬷扶下去。” 张嬷嬷一听,有些惊慌,趴倒在地上,往地上磕脑袋说:“是奴才办事不力,请夫人怪罪——” “嬷嬷。”王氏温言软语,扶起她,“你哪里有错。永芝堂的杨大夫,不是谁都请的来的。好不容易帮她请了大夫,开了名贵的药方,她不吃,是她想让老爷和我伤心罢了。嬷嬷身体要紧,我让人煎碗乌梅汤给嬷嬷喝了,嬷嬷在屋里躺上一日,明日身体应该无碍。” “老奴感谢夫人。”张嬷嬷感激地老泪纵横,再三磕了脑袋,才被人扶了出去。 夜晚,没有被人打扰的李敏,养精蓄锐地睡了一个下午,精神养了些,可以勉强坐起身。 念夏在屋里点了盏灯,和王德胜说着:“将小姐吩咐的粥端上来吧。” 王德胜走出去取粥。 打了盆水,念夏拧了条汗巾,给李敏擦汗,边说起在王氏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张嬷嬷回屋里修养去了。厨房给她熬了碗乌梅汤。听说如今精神是好了不少。” 乌梅汤? 止泻药。 看来这府里也有能人,是懂药的。李敏思考时,王德胜端着备好的粥进来。念夏拿起把勺子,在碗里翻了翻,让李敏查看里面放的药对不对。 药膳不是可以随意做的,是药三分毒,无论是什么药,以什么方式给人吃。 李敏查看粥里,除了黄芪和山药,有一片圆圆小小的——人参片? 念夏见她发现,说:“奴婢听小姐在梦里说是要吃人参。奴婢就此让王德胜到徐氏药堂抓药时问问。”   ☆、【3】徐氏药堂(人参) 徐氏药堂,顾名思义,徐氏开的,在京城共有两家,仅此两家,是很小的药铺,比起天下知名的永芝堂,普济局等,是差远了。可是,这个徐氏药堂,对于李敏的意义非同小可。因为,这是李敏的亲娘徐氏留给李敏的财产。 想当初,徐氏带着徐氏药堂嫁给李大同,即如今的李尚书时,王氏只是李大同的妾,一个姨娘。可惜徐氏死的早。后来,王氏被李大同扶了正,李敏唯一的嫡女身份因此不保。 王氏得以被扶正的机会,得益于王氏的兄长王兆雄考中了太医院。当了御医的王兆雄,以一个名方治好了皇宫里某位贵人的病。龙颜喜悦,大赏王兆雄。王兆雄之后与天下三大药局之一的永芝堂有了业务联系。 李大同在政务上兢兢业业,只苦于没有人脉在宫内走动。扶了王氏当正室,也有巴结王兆雄的意思。 李敏富有兴趣地听着,只要有关医药的事,事关本行,都会引起她兴趣。 说这个王兆雄,年纪快四十了才考中太医院。 有人据此说王兆雄是大器晚成。 李敏却回想起祖父说过的话。 祖父说:当大夫的,靠的是经验。不到三十的大夫不用看,必是医不好人的。能医好人也是撞了运气。但是李敏你不同,你自小随我抓药习医,与古代学徒大致相同,若有天赋,二十出头,也能小有名气。 祖父的话应验了。 她二十几岁考中博士生,是当年一批考中博士里头最年轻的学生。 其它科目若是有十几岁高中状元的并不稀奇,但是学医不同,凭她二十几的年纪能得到博士生导师的认同,全靠从小带她大的祖父的功劳。 说了一大堆的念夏,惊奇地发现李敏竟然耐心听了进去。要换做以前的李敏,只要听见医药二字,都眉头皱紧,嫌恶地让她闭嘴。因为李敏从小身体虚弱,吃药吃怕了。 “药是七分毒,不可以多吃。”李敏能察觉出自己这幅身体自小被灌了太多的药,以至于没病吃药都能吃出病来。再有那虎视眈眈的王氏,有点耍弄医药的本事,给这个身体再弄点不对症的药,这身体也就惨了。 治什么病都好,最重要的是溯源,知道病因,对症下药,必然药到病除。 李敏决定好好调养这幅身体。 有好身体,革命才有本钱嘛! 低头,拿筷子夹出那片圆圆的人参片,放在嘴巴里品尝。闭上眼,参片的余味在舌尖上泛滥,可见这薄薄的一片参,经过与粥熬煮以后,竟然没有完全散开里头的参味,含着是余味未尽。李敏心中暗喜,睁开眼问:“把那支参拿来给我瞧瞧。” 由于李敏之前没有交代放多少,念夏不敢放多,只听徐掌柜的话先削了一点放进锅里试试。今听李敏这样说,连忙让王德胜取来从徐氏药堂里挖来的人参。 简陋的盒子打开,里面躺着的这株人参很小。但是,根须茂密,像老人的胡须,上面小米粒状的疙瘩,是珍贵的珍珠点。皮是老褐色的。 怎么看人参好坏,李敏记得祖父曾说过一句话,一是看人参老不老,二是看人参像不像人。真正的纯正野山参是吸收了多年的天地灵气,富有灵性,好比珍珠宝石,是不是真,其实,人只要乍一眼,都有感觉。 看李敏摸着盒里的人参是爱不释手,念夏说:“小姐喜欢的话,奴婢把它全放进锅里给小姐炖。” “浪费!”李敏瞪她一眼。 念夏和王德胜面面相觑。 大夫看病,好药材能让大夫治病事半功倍。所以,学中医的,必须先学药,是基础。 像这样一条人参,李敏保守估价,放在现代能卖到百万以上。并且,是出了金价都不知道能不能买到。 把一株放进锅里给她炖,怎么不是浪费了?李敏正由于懂得好药价值连城,才感到肉疼。她的身体暂且不需要如此救命神药,刚一片人参片已经让她提神不少,接下来,耐心平补,正常饮食运动,会好的飞快。 盖上盒子,李敏想着这样的宝贝绝不能让人偷了,于是小心将盒子放到了自己枕头边上。 念夏见她像藏黄金一样藏药材,和王德胜更诧异了,生怕她是不是病糊涂了,忙说:“小姐,奴婢去徐氏药堂里问徐掌柜时,徐掌柜说了,他私下藏了不止一株人参,只等小姐需要,送来便是。” “徐掌柜?”李敏在拿到这株人参时,心底其实颇有疑问。 不是说徐氏药堂远远比不上它家吗?但是能拿到如此正宗的纯正野山参,说明这徐氏药堂里的人才绝对不差。 念夏福身说:“是徐掌柜。小姐您忘了,徐掌柜过年时,还给小姐带了些小姐喜欢吃的花茶。只是,夫人派人将小姐看的死紧。徐掌柜担心自己经常来会给小姐添麻烦,只能逢年过节借口来一趟。” 一个没了亲娘没有一点能力的嫡女快到死了,继母依然没有放过,一点都没有掉以轻心,只能说明这里头有什么秘密。 养身体是需要时间的。转眼,去掉了个把月,是九月初快入秋了。 大明王朝今年的秋季来的迟,三伏天最后一个伏天来的比往年晚,这一切,都似乎表明了今年的大明王朝不同以往,是要出些什么事来。 从北疆来的军报,据说送信的人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为了早日赶到京城路上都渴死了两匹马。信使抵达京都后径直进了皇宫面见皇帝。 念夏遵从李敏的命令去了徐氏药堂帮李敏拿几味药材时,说起今大街小巷里都在传的新闻。   ☆、【4】未婚夫? 大明王朝北边,是一望无垠的荒漠与草原,那里生长的游牧民族自称东胡,内部分为十几二十个部落。其中,有几支部落经常冒犯大明的边疆。做的事与强盗流寇没有区别,只要他们踏进大明的土地,对大明的子民与村落免不了一番烧杀抢劫。大明因此在北疆构筑了一条防线,有几万大军在那里常驻。 这样的战事,每隔一两年,大明都要与来犯的东胡打上几次小仗。大明朝廷与大明百姓对此早已有了免疫力,见多不怪,习以为常。然而,此次东胡突袭似乎与以往不同,打到大明的军队连连败退。 听到说军队伤亡惨重的皇帝,决定拟旨派兵前往增援。这时,前线又派人送信称,说前线燃眉之急已解,解了大明朝廷与百姓安危的人,是一个叫朱隶的人。 那时候是李敏第一次听说朱隶这个名字,听着还挺好奇,因为在大明百姓的口里,像念夏对她形容的,说这个朱隶长得像魔鬼,人有五丈高。 五丈高? 李敏噗一口,茶水直射地上。 一丈三米,五丈高是十五米,已经不能用巨人来形容的高度了。可见得百姓口里传说的话实在不可信。 李敏当听笑话那样听着这些谣言,但是,在这些谣言中有一点,似乎是没错的。 这个朱隶骁勇好战,所以,才能率领军队打到东胡落花流水。 李敏百无聊赖地听朱隶的故事,只当这人离自己很远,像是听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说着哪个伟人的故事。 朱隶嘛,人家称之为隶王。出身高贵,护国公朱怀圣的长子。与她一个尚书家不受宠的二小姐有何关系?恐怕八辈子都扯不上关系。 不过,似乎是她错了,和她或许是完全没有关系,但是和她所在的尚书府不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 念夏说,这朱隶和尚书府真有一点关系。说是容妃娘娘是护国公府夫人的妹妹。隶王算是容妃娘娘的侄子。容妃娘娘早些时间一直都在为隶王寻找王妃的人选。 说到这儿不需多说了,尚书府里共三个小姐,大小姐李华进宫服侍皇上去了,听说才貌双全,得到后宫众位娘娘的赏识。大家的注意力很自然地落到李华的姐妹身上。李华的亲妹妹是三小姐李莹,是未出嫁之身,和姐姐一样名声远播。 她李敏就不用说了,尚书府里巴不得外面的人谁都不知道她李敏的存在。她李敏是个远近闻名的病痨鬼,谁娶了谁晦气。 所以李敏压根也不在意人家怎么说她,人家不注意她更好,她自个儿活的潇洒自得。 可是念夏的视线落在了她手腕上。 李敏低头看见了左手腕戴了个玉镯子。这个镯子自从她穿来时就见有的了。恐怕是原主儿从来不离身的一样东西,不知道是谁给的,似乎很重要。 玉镯在阳光的照射下,碧绿澄净,是块好镯子,价值肯定不菲,看是要皇家贵族才能拥有的东西。李敏回想自己屋子里的家具摆设,还有自己和贴身丫鬟的衣服,都是朴素居多,奢华用品没有一二。 尚书府二小姐的用度,向来是府里的人才知道,被王氏克扣到连冬季的炭钱都出不起。难怪她这幅身体在以前会每况愈下。 俨然,这个镯子在灰姑娘似的尚书府二小姐屋里,显得与众不同。 念夏笑着对她说:这是璃王的母亲静妃给小姐的定亲礼物。 李敏吓了一跳:她这都有未婚夫了? 她这样的病痨鬼不是谁都不会娶的吗? 念夏对此很肯定:璃王不会不娶小姐的。当年静妃娘娘在宫里才是个才人,若不是小姐的母亲夫人她鼎力相助帮静妃娘娘得以母凭子贵。之前说是小姐身体未好,才迟迟不敢迎娶小姐进门。如今小姐身体好了,璃王上门见过以后,见小姐身体已好,肯定会懂得小姐的好,会马上让人来上门正式提亲的。小姐只等着璃王来娶小姐好了。 李敏抓起茶盅,只是慢慢听着,并不马上做任何评价。 今是三伏天最后一个伏天,李敏搬了张小竹凳,坐在院子里,让王德胜摆了张小桌子,放上一壶好茶。夏日的午后,大树之下好乘凉。李敏边泡茶边拿把芭蕉扇子扇扇风,听念夏讲那些大街小巷里的八卦,听到兴致处是嘴角飞扬,眉眼烁亮。 哪还是那个快死了,个把月前躺在床上连口气都喘不过来的奄奄一息的尚书府二小姐模样。 竹音奉了王氏命令,踏进李敏的小院时,看见李敏能坐在院子边笑边说话,这不惊得两只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上回张嬷嬷端的碗药被李敏赐回了张嬷嬷以后,王氏恼羞成怒,决定任李敏自生自灭好了。 反正,徐氏留下来的这个女儿她知道,无非是个没用的东西。沾着有祖上留下来的徐氏药堂,却一不懂医,二不懂药,屡屡吃亏。 以王氏的推断,请不到大夫,自己又不懂医病,李敏那副身体本就亏到不行,是等死的命。想着个把月过去了,李敏该差不多断气了。是听说念夏和王德胜,没事往外跑,说不定是担心主子死了以后没出路,到外头另找主子去了。 王氏这样想想,是该派个人,到李敏的院子里打探下情况。要是李敏死了,她这里也该是提早准备好棺材,等着给李敏收尸。就此竹音被这样派了过来,是为王氏来看李敏笑话的。 喝了一口麦茶,李敏抬头,见有个人立在院子门口一动不动的好像尊雕像,停下手中扇风的芭蕉扇。 念夏放下给李敏杯里添茶的茶壶,向竹音走过去,道:“竹音姐姐,别来无恙。” 念夏跟了李敏多少年,不过是个二等丫鬟,不像她竹音,在王氏身边服侍的,是一等。竹音昂着头,从她身边路过,走到李敏跟前,稍微屈下膝盖,说:“二小姐,老夫人来了。夫人问二小姐能不能过去见老夫人?”   ☆、【5】李家人 李老夫人是李敏的祖母了,王氏的婆婆,李大同的娘。李老夫人平常是不住李府的,因为李家不止李大同一个人。 李大同有两个兄弟。李大同上面有个兄长。 按理李老夫人应该住在老大家,但是,李家三兄弟里头,论李大同官做的官最大,混的最好。李老夫人可以住二儿子家。最终李老夫人不知怎么想的,选择一个人独自住在了自己的房子里。 与许多富家的老太太一样,李老夫人念佛吃斋,好像只有这样做死了以后才可以上天堂。因此二门不迈,平常连儿子孙子通通都不见了。 如今,是突然刮了什么风,让李老夫人主动走出自己的佛堂,来到二儿子家里。 李敏想想都觉有趣,噙着嘴角一抹淡笑,道:“行,你先回去。我换件衣服再过去见老太太。” 近到李敏跟前,竹音更听得清楚李敏说话的声音是中气十足而有力,不像以前说一句喘半天,益发吃惊不已。是想也想不通了,以李敏以前那身体,按理说,是神仙都救不回来的命。 几步迟疑,竹音离开李敏的院子,走回堂屋欲回禀王氏。 堂屋里,李家几个人坐在那儿,气氛有些严肃,竹音吞吞口水,想报告,见这情景,却不敢随便开口了。 上座坐的人是李老夫人了。老太太五十古稀了,两鬓白发,头上插了一支王母娘娘的蟠桃玉簪,衣服穿的整齐,上身是一件乌金撒花滚边缎面上襦,脖挂一串一百零八粒的檀木佛珠链。 底下坐的两边,是李大同,以及王氏。几个姨娘没有机会到这里来拜访老夫人。可见得,李老夫人此次前来,是来和李大同与王氏商议正事的。 只听老太太轻咳一声嗓子里的口水,说道:“当初,华儿进宫时,是由于我们李家在宫中没人,要在皇帝面前办事,宫里若没有个可靠的,办起事来定是举步维艰。难得这孩子有才,进了宫,不负期望,不久便被提为了御前侍女,讨得皇上欢心,太后娘娘欢心,皇后娘娘也欢心。前不久,你那案子迟迟办不下来,也是多亏了华儿在中间帮忙说了几句话。” 李大同脸膛红了红。他一年多都得不到皇帝回复的折子,因为李华在宫里提了为御前侍女,皇帝才想起要看他的折子。 果然,老太太放话了:“有华儿在宫中,只保得住李家今时今日,皇上年纪也有,太子辅政,皇子参政。各家各户,如今已经不止往皇宫里送人,也往各皇子府里送人。我们李家岂能落于人后。” “儿子知道。”李大同起身做答。 老太太又清了声嗓子:“之前,有容妃帮忙,给莹儿定了门亲事。这本是好事,边疆喜报不断,隶王立了大功,只等班师回朝,皇上为其加官进爵。” 王氏目光惊疑不定,手指轻轻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老太太目光一凛,陡然沉下声音:“消息你们都听说了吗?” 王氏站了起来,向老太太一福身:“都听说了。” “你们是如何想法?”老太太说到这儿已是口干舌燥,接过张嬷嬷递过来的茶盅,揭开盖子见茶盅里茶汤的颜色红灿灿的,是皇后娘娘用的藏茶没错的了,喝一口,却是不解渴,喝了以后更干的感觉。把茶盅递还给了张嬷嬷,心里道不知这茶是真是假。 李大同张口,刚道了句:“可惜——” 他身边的王氏已是着急地瞪了他眼,李大同咽了个口水:好一个乘龙快婿,宫里都在传人是死了不是可惜是什么? 王氏自个儿走上前答老太太的话:“隶王保家卫国,是天下英雄。当年容妃娘娘与尚书府私底下提起这门亲事时,老爷和妾身都以为,天下谁嫁给隶王谁就是天下最有福气的女儿家。莹儿也是这么想的。可如今,突然飞来横祸,消息传来之后,儿媳到至今都不敢和莹儿说呢。”说着,王氏捏起帕子在眼角上拭了拭。 “看来你是做了最坏的打算。”老太太看了眼她的表情,说。 “是。”王氏说,“除了华儿,儿媳仅剩余这个女儿了。莹儿与她姐姐一样声名早已外扬,在京城里,除了容妃娘娘,静妃娘娘、皇后娘娘都是很喜欢莹儿的。” “你这个女儿是不愁嫁。”老太太点点头,肯定了她这话。 王氏志气满满弯起嘴角。她两个女儿是不愁嫁。哪里像徐氏留下的那个病痨鬼,到今天依然是无人问津。 刚好提起自家的几个女儿,老太太顺道全部问了个遍:“敏儿的病怎么样了?我怎么听说,她上个月又感风寒了。大热天都能得风寒,你这做母亲的做爹的,有没有去请大夫。” 都是李家的骨肉,老太太自然要表示关心。 结果李大同并不知道李敏得风寒的事,想到徐氏留下的这个女儿,向来是个病痨鬼,每天病的病,好像身体都从来没有好过。想必老太太也是知道这点,问话不过是为了彰显祖母的身份。李大同就此随意作答道:“她母亲有为她请了永芝堂的大夫。” 王氏跟上回话:“敏儿的病是自娘胎带来,大夫说了,要治不是一时能解决的事。天生孱弱的病根,后天不知能不能补得上。” 老太太想着也是这个理,所以说儿媳妇要娶好的,娶身体好的,生出来的儿女才不会带病,给李家带来福气。像王氏两个女儿就都很争气。那个死了的徐氏,确实都没有给李家留下任何好东西,如今想来儿子当初不知怎么娶的。 看这个情况,李府这位二小姐,怕是倒贴给人家,人家都不会娶来当媳妇。哪家会愿意娶个病痨鬼? 想到李敏注定是要留在李府里的了,而嫁不出去的小姐终是要给家人的脸上蒙黑。老太太最讨厌李家被人在外面闲言闲语了,还真不如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出生过,或是早点病死算了,以免污了李家的名声。 这样想着,老太太不免与王氏李大同都想到了一块去。   ☆、【6】还是那个病痨鬼? 皇宫里虽然有接到密报,说是隶王率军追逃亡的东胡人时陷入流沙生死不明,但是,谁都知道掉进流沙里的人想存活下来的机率不到万分之一。隶王凶多吉少,到至今都没有消息。皇上都为其准备好了棺材。 接下来,为了安抚护国公府和安定民心,如果皇帝突发奇想,让尚书府履行承诺嫁进护国公府的话。他们不可能把尚书府余留的宝贝李莹送去当寡妇的。非要送人去嫁,还不如送——反正那个要死了的病痨鬼。 王氏见着老太太沉静的眼神,心里踏实了,想必老太太这样急匆匆出来见他们,也是生怕他们不小心将李莹送过去当寡妇。 门口一串脚步声传来,先跨过门槛进来堂屋的人是三小姐李莹。 瓜子脸,小眼睛,两条柳梢眉,眉中一颗美人痣,柳叶飘飞淡绿锦纱裙袅袅婷婷。 王氏怎么看,她的二女儿都是天姿丽人,一点都不比她大姐逊色。尤其李莹眉中的那颗美人朱砂痣,若不是当年选秀时李莹的年纪不够,否则都能把姐姐李华比下去。而宫中看过了李华美貌的娘娘们,早把目光盯在了李莹身上。 娘娘们的打算王氏清楚。如果让李莹再进宫,两个李家女子都侍奉皇帝的话,难免形成势力与她们争宠,不如给李家做个顺水人情,将李莹送给哪个皇子王公做个夫人也不错。 王氏对此很满意,后宫的打算正是她的打算。 李莹走到老太太面前,屈膝一福:“莹儿给老太太请安。” “起身,起身。”老太太看见出落得益发美丽脱俗的孙女很高兴。 女儿家就要长得漂亮,知书达理。王氏费心了,两个女儿都教育的很好。 门口再来一声,说是二小姐到了。 几个长辈听到李敏来到时,脸上的表情明显与期盼李莹进门时不一样,都垂着眸淡淡地喝茶,像是害怕见到那病痨鬼都要染上一身晦气。 王氏突然心头打个咯噔:那个病痨鬼怎么能出门了?难道是被人扶着进来想跪求老太太希望老太太打个同情牌?若真是如此,必须先做提防才行。 老太太心里对此也是有些疑问,问王氏:“敏儿的病是好些了吗?” 老太太一样不是很想见一个病痨鬼的。 王氏见老太太这样一说,想着顺水推舟,说道:“敏儿的病一直没好,在她自己的小院子里住着,我不敢让她出门,以免病情加重。大夫都叮嘱了要她安心调养。老太太想见,不如等她病好些我再让她过来给老太太跪安。” 听到这样,老太太眉头大皱,要点头答好。 奉了王氏命令让李敏不要来的小丫鬟走出门时,与走来的人迎面相撞。 这一撞,没把来的人撞倒,反倒是小丫鬟退了好几步,差点一个踉跄没有站稳。 坐在堂屋里的几个李家人,听到动静只好抬起头来。王氏起身,底下人既然在老太太面前丢了脸,张口斥骂:“连个路都走不好?!” 接着要骂那进来的人是走路不长眼睛时,王氏突然一愣,是与堂屋里其余几个人全傻住了。 这,这?! 从门口走进来的少女,上身穿一件粉白撒花金色滚边缎面的上襦,下身是珍珠白的湖绉裙,头发上插了一支白色与粉色相间的嵌花垂珠木簪子。衣着朴素,是朴素到,连李莹身边贴身丫鬟头上戴的银簪子都比不上。可偏偏让人移不开眼睛。 李大同努力地张了张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这人,这人是谁? 李敏只要环顾屋里一圈,凭其衣着打扮,大体上都知道坐在堂屋里上座的那位老太太是祖母了,直走过去到了李老夫人面前,福身道:“敏儿拜见老太太。” 敏儿?李敏! 那个病痨鬼?! 伴随李敏抬起头,圆润的鹅蛋脸,未施胭脂的面色却犹如樱花粉嫩如春,两条细细长长的乌眉如同墨画,那双乌亮的大眼,顾盼之间,流波飞转。 老太太直抽了口凉气。 印象里,这个孙女她不是没有见过。早些年,她心里其实还挺惦记的,毕竟也是李家的骨肉。可是,每次去见,都是失望而归。因为每次见到的李敏都是越来越瘦,快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起,起身。”老太太好不容易找回了声音说话。 李敏起来的时候,只听身边砰的一声响。 众人望过去,原来是王氏手边不小心拂到了案上的茶盅,茶盅碎掉在了地上,摔到粉碎。 “妾身失礼了。”王氏稍微喘了喘气说。 “坐下吧。”老太太像是不解地看了她一眼,接着是很高兴地对李敏说,“你这病好了,什么时候好的?请了哪位大夫给瞧的?” 哪位大夫给看的,正好说到点子上了。 李敏望了眼那面部已经变成木头状僵硬的王氏,低头答话:“我这病能好,多亏了母亲给请的大夫。” “对。你母亲刚和我说过,给你请了那永芝堂的大夫。改明儿,也让那大夫到我那儿给我这个老太婆看看。我这个腰,经常不好。”老太太说着边扶起自己的腰,显出自己真的很高兴。 既然是个神医,都能将自家里的病痨鬼治好了,当然要赶紧请来给自己看病。 王氏听老太太这一说,脸上却并没有一丝高兴的样。 大夫够聪明的话,知道哪些病人能看,哪些病人不能看的。像老太太这种,是常年的老毛病了,不吃药不会死人,但是,吃了多少个药堂名大夫的药方都不一定见好,是谁接了谁倒霉的病人。 王氏心里头转思不成,不想到时候杨洛宁没有看好老太太的病被老太太怨上,赶忙说:“杨大夫是随药商到江南那边为贵人出诊去了,如今不在城里。” 老太太瞧她接话接的急都猜到是怎回事,嘴里一哼:“那就等杨大夫回来呗。” 王氏脸上从来没有在老太太面前这样僵硬过,而这都是拜了某人所赐。   ☆、【7】咎由自取 两道锐利的视线落在李敏的脸。 什么时候?怎么回事?不是明明个把月前都快死了吗? 王氏猛地掉头,望到刚派出去刺探情况的竹音头上。竹音吓的全身哆嗦,跪下来小声说:“刚,奴婢去到二小姐院子里见二小姐是像是病好了,奴婢回来后,见夫人和老太太在说话,来不及和夫人说。” 这么说,病痨鬼真是病好了?不是临时装的? 王氏疑惑重重,目光沉甸甸落回到李敏头上。 不说她惊讶,哪怕是老太太和李大同都亲眼见着李敏是病好了,全一样不相信。 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老太太与李大同交流眼神。因为眼看帮李敏请大夫的王氏自己本人都好像不相信。他们听说的回光返照,都说是快死的人在要死之前,突然活蹦乱跳,比平常人更精神更有光彩。李敏的情况很像是这种。 想到这儿,老太太又沉了脸。 李敏找到了把椅子坐下来再说。李家人脸上各有各精彩的表情,诚然是一家子,但大户人家哪个不是斗来斗去的,各有各的利益纠纷。有血缘联系的骨肉之间也免不了猜忌。 哪怕是那老太太,刚初乍见到她那脸高兴的表情,都是一晃而过的样子。 这样的情况见多了,李敏心里头早像是一面明镜,看的一清二楚:这家人,真没有一个能看得起她的。她在这个家里,不止没有地位,恐怕连个家人之间的爱都没有。 这样的家,谁能呆下去? 李敏揭开茶盖喝口茶,想着念夏和她说的,徐氏留给她的财产,最少有两家徐氏药堂。其余的,等会儿回去后再问清楚念夏他们。 是要打算打算了。 从屋门急匆匆走进来的管家,冲李大同做个揖,说:“老爷,皇宫里的公公来了,说是奉了皇上的钦差,携带了圣旨。” 李家人齐齐一惊。之前都有过猜测隶王可能死了的李大同、老太太及王氏,不由互对下眼神:莫非那传闻是变成确切的消息了?怎么想,皇宫里突然派人来只可能是为了这事儿。 王氏心里头不禁一急,如果圣旨要她女儿嫁过去护国公府怎么办。 皇宫里的人是绝不能怠慢的。 李大同喊:“请,快请公公进来——” 李敏看着李家几个长辈着急准备接待皇宫里公公的表情,却突然发现站在角落里的李莹出奇的安静。 她这个同父异母的三妹子。据念夏说,是个美名远扬的大美人,被京城里许多贵公子都津津乐道,称之为芙蓉美人,意即李莹的美貌可比那芙蓉花。如今在堂屋里第一次面对面。李敏却觉得这个妹子似乎偏瘦了些。 难道这个大明王朝与现代一样,不是以肥为美,而是以瘦为美? 皇宫里的公公来了,穿着太监的紫色服饰,来的是个两鬓白发的老公公,年纪虽大,迈的步子缓慢而稳重。 李家人见宫里钦差到了,全部在堂屋里跪了下来。李敏跪在了王氏和老太太后面。跪在最前面的人是李大同。 公公眯一眯小眼睛,两只手展开卷起来的圣旨,念:“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护国公府长子朱隶,精忠报国,是为忠臣,尚书府小姐李氏之女才貌双全,克娴内则,两人堪为良配。今朕顺其民意,赐李氏之女为护国公隶王正妃,钦此。” 听完圣旨,李家人真愣了下。 没听错吧?是赐婚,但是,没有说具体哪位小姐被赐进护国公府里。 “李大人,不接旨吗?”公公曼声看着那个跪在地上僵硬着不动的李大同。 李大同方才回过神来,赶紧双手恭敬地接过圣旨。接着,起身,拱手请公公到座上喝茶。李家人一齐站着,神情紧张。因为这圣旨里的含义太模糊了。李家人都摸不清圣意。 “公公。”李大同请教。 宫里来的,而且带着圣旨来的,没有比这位公公更明了圣意了。 喝着茶的公公,小眼睛眯着望了眼屋内,却明显是愣了下。什么时候,李家里不止一个美人了。 宫里的李华不说,提为御前侍女,近来,圣心大悦,又有将其提拔为修仪的想法。这李华进宫才多久功夫,从一个庶十品的秀女,已经要升到从三品的位置了。看来李家前途无量,未来宫内定是要出个妃子的了。但是,要看现在的皇帝还能活多久。 所以,不说李家,好多人都在为未来的皇帝押筹码了。但是,真没有听说过李家除了李华的妹妹李莹以外,还有个如此天姿秀丽的女子? 貌似比起李莹,这位小姐不止容貌清秀,还别有一番风韵,极为少见。是谁?怎么未曾听说?公公好奇了,疑问的目光落在李敏头上:“李大人,你家这位小姐是——” 李大同答:“本官二女儿,闺名敏儿。” 公公大吃一惊:那个病痨鬼? 李家人清楚地看见了一抹慌措划过了公公脸上。 李敏是病痨鬼没错,正因为如此,连选秀的资格都失去了。但是,如果知道李敏不是病痨鬼,而是这样一个和李莹不相上下的美人的话,皇上会怎么想? 公公心里头不踏实了,这杯茶也喝不下去了,起身,与李大同说:“如今,圣意违抗不了民意。圣旨里说了,隶王精忠报国,是个忠臣,为国捐躯,是个良臣。民间相传,隶王本是要娶妃生子的,结果因为边疆战事不断,一再拖延婚事。圣上对此不能说一点内疚都没有。李大人的女儿才德兼备,算是为朝廷,为百姓,为国家军队做件好事吧。” 嫁给一个死人当寡妇叫做做好事。 李大同苦笑不已。 公公其实想说他们家是咎由自取。都是他们家之前太想和容妃靠近乎了。结果,事儿闹大了,盖不住。谁都知道他们家有意和隶王结亲。皇帝又怎能在这个节骨上当这些事没有发生过。 好在李华在宫内公关,想到家里还有个病痨鬼,这主意是打的和王氏等人的算盘一样。所以,那里疏通了皇帝,让皇帝在圣旨上稍微动了动手脚,得以让李敏代妹出嫁。接下来,只要李家人自己搞定李敏就可以了。 李大同再三道谢,亲自送了公公到了门口坐轿子离开。   ☆、【8】璃王驾到 李家人坐在堂屋里,眼看这圣旨下来了,他们家里必定是有一个到护国公府当冤大头了。 王氏肯定是不让自己女儿去做这个冤大头的,家里到出嫁年龄的女儿除了李莹就是李敏。李莹不嫁只有李敏。如果李敏之前是个病痨鬼还好说一些,现在只怕老太太和李大同忽然变了主意。 李大同走回来时,王氏亲自走过去扶李大同坐下,道:“老爷,圣上这意思你都听见了。” 公公其实话里说的明白,皇宫里有李华帮忙,已经给李敏代李莹嫁过去铺好路了。 李大同清声嗓子,眼睛不敢看到李敏那儿,坐在椅子上,假惺惺地拿着茶盅喝茶。王氏拿了把扇子给他扇风,显得十分耐心。 老太太闭了眼睛,双手捻着脖子上的佛珠,好像圣人一样。 念夏急得咬牙。她只是在旁边听,这一路听下来,都知道要出什么事了。这些人太没良心了。是什么意思?是要让李敏去护国公府当寡妇吗? 迈开步子刚要往李大同跟前一跪质问一二时,袖口被只手稳稳地拉住。回头一瞧,见是李敏的手,低声叫:“小姐——” 着什么急? 李敏给她一个眼神。 念夏再着急都只能退了回去。现在的李敏不是以前的李敏了。以前的李敏没有这样的眼神,锋利具有压力,让她连句话都不敢说。 念了念夏下去,李敏看着屋内一群所谓亲人的表情,终于是明白老太太突然来到这里的原因了。 原来都是为了商议怎么把她这个病痨鬼赶出李府,顺道解决掉李莹被迫送去当寡妇的事。 她李敏对于是不是去护国公府当寡妇是无所谓的。当寡妇又如何?反正,她李敏并不是那种没有男人不能活的女人。或许没有男人能过得更舒服更轻松。只是,如果就这样顺了这群人的意思,什么都没有得到而被赶出李府,这样的亏本生意她绝对不做。 今日注定来尚书府里的客人要多了。可能有不少人都提早得知了消息。 瞧瞧,没过一会儿功夫,管家从前门又来报信说,说是三夫人来了。三夫人是哪位,是李大同弟弟李大友的老婆,李敏的三婶马氏。 马氏风风火火进来,踏进堂屋,对着李大同和王氏连道:“恭喜,恭喜!恭喜二哥二嫂。可不是什么人家的女儿能得护国公府的赏识。” 这算什么话?知情的人都知道他们家是把女儿送去当寡妇,还说恭喜。李大同和王氏脸上均不自然。 因马氏这两句话,李敏对这位三婶特别打量了两眼。 马氏上身一件浅紫折枝梅花绸缎的襦衣,头上插一支鲤鱼玉簪,身材稍微肥胖了些,体重李敏估计,应该是超重了。 李大同和王氏没有回话,马氏看到了老太太,直走过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很久没见您出来走动了。” 老太太咳两声,并不认为自己对三个儿子厚此薄彼,道:“你是知道了你二伯家出了事才过来的吗?” 马氏一提帕子:“老太太,这消息传到方圆十里的人全知道了。皇宫里的公公奔尚书府来,不为莹儿的婚事为谁呢?” 王氏听见马氏直接提起自己女儿,面色瞬黑,咳了两声嗓子,说:“恐怕这护国公府,还看不上我们家莹儿。” “是吗?容妃不是很喜欢莹儿吗?”马氏目光悠悠地转了转,像是早有所料,嘴角略勾,“嫂子,该不会是让人——” “胡说!”王氏打断她的话,“圣意谁敢违抗。皇上的圣旨下来了,真是看不中我们家莹儿,不信你问问其他人。” 王氏这是逼着李大同和老太太表态。 马氏不管李大同和老太太表态不表态,径自坐到旁边椅子上,随手拿起桌上放的一个茶盅,揭开盖子喝了口润了润嗓子,若是有意无意地提醒王氏:“嫂子,家里几个女儿,不是都已经定亲了吗?” 几个李家人纷纷眼皮一跳。 老太太故作冷静说:“你说的是华儿吗?华儿早进宫,是皇上的人了。” “老太太。”马氏放下茶盅,像是惊讶地看了眼屋里的人,“二哥,你难道忘了吗?当年,静妃娘娘还是个才人时,将璃王的王妃人选定给了——” 好像这群人是全都忘了当年李敏被静妃娘娘看中的事。不对,不是李敏被静妃娘娘看中。是李敏的母亲帮过当时的静妃得到了静妃的允诺。可这事儿过了这么久不说,徐氏早死了,李敏又是个臭名远扬的病痨鬼。 时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从不见静妃有派人为当年这桩定亲的事到尚书府提过。静妃当年为皇帝生下的三皇子璃王更是来都没有来过尚书府,璃王从没有与李敏见过面。 但是,李大同、老太太、王氏等李家人,难道是真的都彻头彻尾忘记了曾经发生的这回事吗? 怕是不见得。马氏都记得的事,这些人作为李敏的直系长辈怎么可能会忘,不如说是装作不知道。 李敏忽然对三婶有了一丝“好感”。虽然说,马氏来这里绝对不是为了为她说话,不过是来给某人心头添堵不让某人得意过头罢了。恐怕这老二老三两家人在平常私下生了罅隙。不管怎样,敌人的敌人,是同一战线。 她在想着怎么说出来的话,马氏代替她先说了,何乐而不为。 李敏淡然地坐在那儿喝茶,不打算太快暴露在马氏面前自己是谁。马氏一头顾着怎么冷嘲热讽王氏,因此是一直都没有看见她的存在。 被马氏突然插进来揭开了真相,李大同、王氏均黑了脸。老太太漠然地坐在那,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了。 王氏推推李大同:赶紧把这尊瘟神赶走! 马氏喝着这里的茶很好,让丫鬟再给添一杯,有种赖着不走看结果的样子,问:“敏儿呢?我都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弟媳,你终于记得要见我们家敏儿了?”王氏冷笑一声。 马氏缩了缩脖子:“嫂子,你不要怪我,我是来赶着给你们通风报信的。” “什么事?”王氏压根认为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有人——” 马氏话未完,门口的通报声传到:璃王驾到。   ☆、【9】倒泼脏水 璃王的突然来到,是超出了李家人的意料。 没人想到璃王会来,应说,璃王都从来没有踏进过尚书府。 一家人都慌慌张张站起来准备接驾。 傍晚斜阳徐徐照来,穿过尚书府的红檐绿瓦,落在院子里信步走来的人影上。碧绿的袍子像是株青松,又宛如只碧玉,焕发淡淡的清辉,男子的容颜在余晖中,显得高贵而文雅。五官清秀,鼻梁高挺,眉下一双眸子,宛如碧玉一般氤氲着清辉,公子如玉,不过也就如此而已。 璃王,璃字,取自琉璃一词,据闻出生时,双目本是失明,后来得以治愈。恢复了的眸子,青碧如玉,光辉犹如琉璃,更称得上璃王这个名字。 当今皇上的第三子,太子之弟,静妃的儿子。璃王的身份,地位,在皇宫中算是中规中矩的。由于他处于老三的位置,在十几个皇子中属于比较年长的兄长。太子要拉拢他,其余皇子处于各种目的,也要敬重他。加上他本人喜欢读书,喜欢研修学术,好像只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在这点上,颇得当今圣上的喜欢。 这些传闻,李敏听念夏说的多,但是,真正见到这个未婚夫,隶属第一次。 璃王突然到尚书府来做什么? 李敏绝对没有像念夏想的那么简单。 这个男人难道会像白马王子从天而降来到尚书府拯救她? 不。 李敏一点都不以为。 只见璃王走到堂屋,接受了李家人的朝拜之后,徐徐的目光打量屋内人一周,明显没有认出她是谁。 李家人心里也很忐忑。璃王突然到这儿来干嘛。 这群人可都是打定好主意将她李敏卖到护国公府去了。如果璃王突然杀出来,拿出当年的婚约,说是要娶李敏。 李家人似乎想都不敢想下去了。 马氏像是等着看好戏。见哥哥嫂嫂都不做声,干脆代替哥哥嫂嫂问候起来璃王:“请问三皇子来到尚书府,是为何事?” “本王在皇宫里听说了圣旨来到了尚书府,特意过来过问。” 璃王这样说,岂不是更证实了是来拯救自己的未婚妻李敏? 李家人都颇为惊讶。 老太太好像有点站不稳,先坐了下去,闭上眼睛,捻着佛珠,念着:善哉善哉。 她家里后代,要指望李莹再嫁个皇室呢。怎么可以是那个病痨鬼?如果李敏嫁过去死了,以后他们李家怎么办?让李莹去护国公府当寡妇是万万不可的。 李大同叹息,王氏脸上看不出表情。马氏认为她是逞强。 李敏坐了下来,念夏见她突然坐下很吃惊,问:“小姐?” 如果现在和璃王表明自己是谁,再告诉璃王李家人想做什么,璃王可以顺便打消李家人那些荒唐的主意,带她走。 念夏已经把璃王想象成拯救李敏的白马王子了。 马氏也是这样想的。 李敏却不,在那儿坐着。刚这个男子走进门的一刻,她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男子进来是有目的的,而这个目的,从他进来那一刻看着的人是谁已经一目了然。 “二哥,嫂子,不快点让敏儿出来见见人吗?”马氏催促。 “敏儿是谁?”璃王口气里隐隐露出一丝不悦。 他向来很讨厌像马氏这种自以为是,随随便便乱插话的人。 被责怪了的马氏,慌忙跪了下来说:“三皇子,臣妾以为您是来找尚书府二小姐的。” “本王找尚书府二小姐做什么?” 李家人全部又是一惊。 璃王忘了?忘了李敏?更忘了与李敏的婚约? 坐在那儿念经的老太太睁开了熠熠的双眸。 念夏刷的脸色发白,这会儿说什么都必须出去为李敏说话,却被李敏再次抓住。 “退下!”李敏声音不大,每个字却力度十足。 念夏焦急地望了望她:“小姐——” 璃王这时向李大同说:“李尚书,本王是来向尚书府提亲的。由于圣旨来的急,本王来不及请媒人上门,请李尚书体谅。” 李大同又惊又愣地听着:“三皇子是想——” “想迎娶府上三小姐。” 马氏当场惊呼一声:“哎呦!这算什么!妹妹抢姐姐的——” 马氏这一叫,可以说是最最直接的反应了。任何知道静妃与徐氏约定的寻常百姓,只要乍一听这个消息,都会像马氏这样的反应。 念夏退在李敏背后为李敏抹眼泪。 来的不是白马王子,是落井下石的陈世美。 当年,徐氏为了静妃做了什么,李敏是不知道。但是,必定是付出了很重要的东西,否则,静妃何能何德,能把自己儿子未来老婆人选这么大的事定给了徐氏。结果,忘恩负义,总是来的如此巧妙和符合时机。 李敏忽然有点儿可怜那个隶王了。想她和那个已死的隶王,何尝不是天下同一可怜人,都是被抛弃的人。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候,要见人心的时候,被人无情抛弃的棋子。 说可怜嘛,其实也不是完全那样可怜。现在早点认清这些人真面目也好。总比婚后才知道这些狗男女是什么样的人更好! 说回马氏那一叫,是立马让李家人不高兴了。尤其是王氏,她不想女儿背负这样的罪名,说:“男情女愿,如此美好的事儿,你这个做婶子,说的什么话?” 马氏笑笑:“嫂子,话可不能这样说。照你这样说,这世上的婚约全是不作数的了?您作为尚书府的主母,三个女儿应该不偏不倚,您就不怕,这事儿传出去,整个尚书府的人都要被人笑话?” 王氏的脸阵红阵青的,刚要和马氏继续争辩。 老太太忽然拍了身边的桌案:“通通给我跪下。” 一群李家人,就此全跪了下来。王氏、马氏、李大同,都不知道老太太忽然发什么怒火。 老太太走下来,先是对璃王行礼:“三皇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或许您忘了,可是我们尚书府的人不能忘记,您曾经是与尚书府二小姐私下订过婚约的。”   ☆、【10】看够了! 王氏咬了嘴巴。老太太忽然是闹哪样。 李敏淡然地望了望老太太的脸。无疑,姜是老的辣。王氏都没有老太太精明。这种道德败坏的罪名哪能尚书府来承担,自己儿子更不能背这样的骂名。所以,老太太这招叫做引蛇入洞。 璃王神情一肃,对老太太恭敬地回礼:“本王与尚书府二小姐的婚约,本王之前是听都没有听说过。如果真有此事,本王母亲静妃娘娘,应与本王提过。皇上更不可能不知情。” 胡说! 念夏气得满脸通红。 好你个璃王。你不要忘了,当初你那眼睛是谁治好的?! 李敏听着自己的小丫鬟低声叫骂,再看了下璃王那双眼睛。清澈的眸子,乍眼看,看不出是以前患了什么眼疾而导致失明。不过,这样的男子,哪怕失而复得,眼睛看人也是瞎的。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忘了是谁不是瞎子是什么。 且听这群人怎么自圆其说。 璃王说:“本王与贵府三小姐是在公主府上一次赏月宴上认识的。因为本王进出宫中,与李才人见过几次面,知道贵府的小姐都知书达理,才德兼备。我父皇与母妃也十分喜欢李才人。对于三小姐,母妃与皇上是有提过的。得知是李才人的亲妹,皇上对本王亲口应允过,愿将三小姐赐予本王。由于护国公府突然请皇上赐婚想为隶王冲喜,并且指定了尚书府。皇上才让本王过来亲自与尚书府提亲。” 一番话下来,李敏听明白了一点。 她是谁都不要的尚书府二小姐。 李莹是护国公府和三皇子府都在抢的热饽饽。 皇上两难之际,干脆将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璃王和尚书府。让这两者去替皇上挡护国公府。 说到最后就是,这批人,所有人都想好了,唯一能去牺牲的人只有她李敏了。只有她李敏勇敢地去了护国公府当寡妇,才能成全了其他人。 就不知护国公府是怎么想的? 隶王要是在九泉之下得知,又会怎么想的? 毕竟人家真的是男情女愿。如果她和隶王执拗于婚约,不就是琼瑶里分开真爱男女的可恶正室吗?只是本就不想娶不想嫁某个人,何必一开始当初答应订下婚约?要真是被家长所迫,这些迫人的长辈更可恶了。 只是,有几个人把埋怨的矛头指向制造或是亲口单方面撕毁婚约的人?不,只会把矛头指向她和隶王。 世事如常,世态炎凉,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李敏淡然地,但也实在忍不住厌恶地扬起一抹眉梢。 只听璃王上前再表心志:“本王对尚书府二小姐,见都没有见过,何谈有意?我母妃静妃娘娘,是从未见过尚书府二小姐,更何谈来指婚于尚书府二小姐?本王的心意只在于尚书府三小姐。” 老太太长长的叹一声气,像是很为难:“三皇子有没有想过,如果三皇子执意求娶莹儿而不是敏儿,莹儿与三皇子都会被舆论置于不利之地?” “本王不怕。本王明人不做暗事。本王是与莹儿情同意合,至于本王与尚书府二小姐的定亲之事,本王的确未曾听说,不排除有人恶意诽谤本王与本王母妃。” 好啊,脏水都反过来直泼到她和她娘徐氏身上了! 李莹走了上来,扑通一声,两个膝盖跪在了地上,向老太太磕了个脑袋,说:“老太太,父亲,母亲,女儿与三皇子殿下,以前确实从未有听说姐姐与三皇子之间立有婚约。若有,莹儿岂敢抢夺姐姐的所爱?这是天地不容的事。莹儿可以发毒誓作证。莹儿与三皇子确实不知情。然而事情既已发生。三皇子对莹儿不离不弃,莹儿又怎能弃三皇子的真心真意于不顾。请老太太、父亲、母亲成全!” 真能装! 听念夏在背后骂李莹。说李莹能装,确实是何能装。什么叫做之前都不知道?连自家姐姐的婚约都不知道?这说出去不是被人笑话你这个妹妹怎么当的。 况且,这个李莹,瞧瞧,从今早被招进堂屋开始,从皇宫里公公到来,到璃王到来,其他李家人都被吓的一惊一乍时,这个李莹却没有半点吹风草东的表情。直到璃王这会儿表了心态,马上做出一副惊吓状,出来下跪,装的无辜可怜。 这个李莹真的可能是对这些事一无知情吗?不,是从一开始,已经知道璃王要来的吧。 李家里,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李敏干脆坐下来,喝口茶再看看这些人有什么把戏要演,等他们一次演够了再说。 马氏都看不过眼了,出来说:“莹儿,你是不是忘了个人?” 王氏气恨地瞪了多事的马氏一眼。 李莹脸色晃过一丝红,吸了吸泪水,不知对着谁说话,反正没有对着李敏这个方向,边擦泪角边说:“姐姐,您千万不要怨妹妹我。妹妹我与璃王是一见钟情,如果璃王心属姐姐,妹妹我也绝对不会强人夺爱,只能请姐姐成全!” 左一句成全,又一句成全。好像她李敏很喜欢粘着这个璃王似的,好像她李敏死都要粘着这个璃王似的。璃王是黄金吗?璃王是她李敏没了就会死的救命药吗? 这些人的智商,让她看够了! 不就个璃王吗? 不能吃不能用的男人。她要来干嘛? 只是,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真的把她李敏惹恼了!不说其它,只说念夏说的她娘曾经有恩于一些人,结果被这些人忘恩负义的对待。如果她不讨回公道,只怕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徐氏。 挽起袖口,当场脱下左手腕上的玉镯。 铿一声亮响,价值连城的玉镯在地上断成了两半。 李家人、马氏、璃王,齐眼看着地上的玉镯,眼睛一个个瞪着,像是不可置信。 “凌波烟云!”马氏惊呼,道出这块玉镯举世闻名的来路。 这是皇上当年送给静妃的礼物,据闻是西域进贡给皇室的器物,一共只两件。当年静妃有一段时间还是受宠的,皇上拿了其中一块给了静妃。静妃为报答徐氏送给了徐氏作为儿女之间的定亲礼物。   ☆、【11】玉断情了 璃王此刻想变眼瞎都难。因为他知道母亲有这块东西,是由于他在太后那里看过一件同样的。太后曾经与他打趣,告诉他喜欢的话,另一块东西应该是被他母妃送给了另一个女子。 如今,他亲眼见到了这样一件同样的宝物,在尚书府,但是不在他心仪的尚书府三小姐手里。也就是说,刚刚那些人说的,他母妃私下帮他订过亲的事是真的了,不是诬陷?! 李家人见着举世宝物横空出世,一样是十分震惊。似乎这府里没有人知道,徐氏是拿了静妃的东西。要是知道的话,王氏早抢过来了。 要说到这件宝物能保存到这么好,没人知道,都是要归功于原来的李敏。 这位尚书府的二小姐,身体虽然羸弱,疲于对付继母,在府里样样受尽委屈和折磨,却依然不忘记将这块玉镯无论何时都戴在身边,藏着,掖着,谁都不给看见。从这里可以看出,原来尚书府的二小姐,是未见过璃王这位未婚夫,但是少女心态,何不是将未曾见面的未婚夫想象成了念夏口里所说的,有朝一日能来拯救她的白马王子。只是,死都没有等到璃王来救她。 这样也好。李敏想,好过她亲眼所见到今天梦想中的白马王子变成了陈世美的残酷现实。 至于这些忘恩负义的人,迟早都必须付出代价! 伸出的鞋子踩在那断了两半的玉镯上,一用力,啪,举世闻名的玉镯不仅断了,是化为永远不能重合的粉碎。 看见这一幕的人,齐齐地抽口凉气。 璃王一眼望过去,眼前的少女没有李莹那种我见犹怜的娇美,却同样有一张让人一样无法挪开眼睛的娇颜。 碧眸微眯:“你是?” “民女是李敏,尚书府的二小姐。” 是那些人口中与他订过婚约的未婚妻? 璃王眸中闪过的一丝诧异与质疑,分明不是不知道尚书府二小姐的存在。不,他是知道。事实上谁会不知道,尚书府的二小姐是有名的病痨鬼,一个病得快要死了的小姐,谁娶了回去谁晦气。 可如今一见,不对,完全不对。眼前这个气色健康的少女哪有一点快病死的征兆。璃王疑问的眼神扫向一圈沉默的李家人,俨然是在质疑李家人是不是对外撒谎了。 王氏接到璃王的眼神,心里一急,大声斥道:“敏儿,你实在太放肆了,你知道你当着三皇子的面摔断的是什么吗?” “知道。是从前某个人送我娘的东西。我娘本来不想要的。只碍于对方的盛情难却不得收下。收下之后当玩物送给了我。我娘告诉我说,这东西是身外之物,有无都无所谓。只是情难却。如今,情在玉在,玉断情了。我将此玉断成两半,变成粉碎,这不正合妹妹与三皇子的心意?”李敏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淡然,不卑不亢的。 李莹的脸白了阵之后,跪着向她过来:“二姐,妹妹我不是——” “住嘴!”懒得与这个装矫情的争辩了,李敏冷声道,“你记住,我不是成全你们。三皇子说的没错,我与三皇子从以前都没有见过,我怎会倾心于三皇子?三妹,请你务必不要为你二姐自作多情了。请你与三皇子百年好合,生生世世在一块,如此一来,也可以了却你二姐心头一桩烦人的心事。” 他璃王,成了她心头的累赘,她的包袱? 一个病痨鬼的包袱? 李家人一阵阵在心里头抽凉气,谁都不敢去看璃王的脸色。 “放肆!知不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话!”璃王身边的带刀护卫冲了出来,随手做出要拔刀为主子声张的姿势。 气氛骤然像绷紧的弓拉紧了弦丝。 璃王是三皇子,是皇室的人,不尊敬的话,与欺君之罪并无太大区别,可以立斩。王氏眼里划过一丝暗光。老太太抓住佛珠念着阿弥陀佛,罪孽。李大同战战兢兢在那里,好像不知所措。 念夏这时候冲出来挡在李敏面前,伸出双臂死死护住。李敏眼波一动,抓住念夏的手。 “小姐。” “没事,你退下去。”说完,李敏踏前一步,直对璃王身边护卫要拔出的刀。 即便是璃王的护卫,看到她那双毫无畏惧的眼睛时,不禁一下是要拔出刀。突然间,璃王按住他手。 同时,李敏面对璃王微微一福:“三皇子,民女刚才所言,并未有想得罪三皇子,只是想,事情说清楚分清楚了,对三爷,对大家来说,都是最好不过的事。” “你说的没错。”璃王眼眸微紧。 “正好。”李敏道,“三皇子赞成民女的观点便好。从此以后,玉断情了。民女与三皇子,静妃娘娘与民女母亲徐氏,再无瓜葛,请三皇子确认。” 一而再再而三要他承认,以为他会赖着她吗? 璃王冷冷笑一声:“本王知道了。” “若三皇子以后要找民女,或是静妃娘娘以后要找我们徐氏?” “绝无可能!” 李敏嘴角微勾,淡然地擦过他身边,走出了堂屋。 李家人一个个像是惊魂未归,看见璃王未表态,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让人吃惊的是,璃王突然蹲下了身子,伸出手指,像是要拾起地上被李敏踩到粉碎的那块玉镯。 李莹跪了过去,手伸过去慌张地要帮他捡起玉碎,手指尖一不小心,便是被划出了一道口子。璃王抓住她手,眸里宛若存着几分怜惜:“莹儿——” “是民女的错,都是民女的错,请三皇子宽恕我姐姐——” 尾随李敏走出堂屋的念夏,听见李莹这句话时气崩了牙齿,再看看前面自己的小姐是孤身一人孤苦伶仃了,如今是连唯一的指望都没了,以后该怎么办。念夏越想越伤心,越揪心,好像天全是黑的。 只见李敏突然在前面停住了步子。念夏随她目光望去,见是一只喜鹊在红檐绿瓦的屋顶上蹦蹦跳跳,几分调皮几分欢快。衬着上面的天空都是一片明媚的光色。   ☆、【12】麦冬 世界这般美好,怎能因一个渣男加一个贱女毁了兴致呢。 李敏淡然而笑,固然胸口里存了一抹揪痛,无疑是原先的二小姐遗留下来的。 “王德胜在府外等着吗?”李敏收回视线,问。 念夏正奇怪,为什么她来见老太太之前,要让王德胜在门外备车。 李敏是想都知道李家人找她过去不会有什么好事情,所以开始做两手准备了。家里人靠不住,还有念夏和王德胜这两个人要倚靠她,没点银两傍身怎么行。 念夏带她走到尚书府开在后巷里的偏门,出去后,王德胜备好的马车准备妥当,停在门口。李敏提裙踩上脚凳,坐上了马车,吩咐:“到徐氏药堂。” 李家人必定在堂屋里都没有缓过劲来呢,根本顾不及她,这时候到徐氏药堂视察是最好的。 王德胜应声坐在马车夫座上,一甩马鞭,驾着马车前往徐氏药堂。 今日天气是很好,阳光明媚,午后西洋四五点钟,人们陆陆续续走出自己的屋子,到大街上闲逛。买菜的买菜,买东西的买东西,文人雅士喝茶聊天,街上车水马龙。 李敏今是第一次出尚书府,单手掀开车帘,细致观察街道上的景观。 太平盛景,一片祥和,民众安居乐业,应该是大明王朝的鼎盛时期,犹如清朝康熙雍正那个时代。是听说,如今在位的皇帝,年纪约快六七十了。对古人来说,这个年纪,绝对算得上是个长寿的皇帝。 李敏感觉能重生在这样一个时代还是挺幸运的,老百姓最怕兵荒马乱。只要能生活在和平年代,不能活下去的人都是对不起自己了。 晃眼之间,李敏已经将李家人、璃王、李莹等人都忘记到九霄云外去了,念夏为此吃惊。如果是以前的李敏,怕是要在屋里哭到要死要活,把余下的那半条命都哭没了。所以,是现在这样的小姐好。让他们跟着也踏实。 马车驶到了一条街道末尾,拐角处坐落着一座不起眼的药铺。铺面很小,约两丈宽,只能容两个人并排出入的入口。 念夏先下了车,帮李敏掀开车帘。李敏钻出马车,往对面一瞧。 斜对面,大概一丈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四层楼高的建筑。乍一看,让人还误以为是怡红院茶馆之类的地方。再仔细望到对面悬挂的黑泥金字木匾,写着龙飞凤舞“永芝堂”三个金雕大字。 比起那永芝堂门口人头涌动的恢弘气势,再回头,见着徐氏药堂那块连店名木匾都饱经风霜摇摇欲坠的姿势,李敏感到了压力山大。 她是来这里看看自己有多少资产的,可是,见这个势头,似乎不能指望这家药铺能给她存多少钱,她或许该祈祷着这家药铺不要资不抵债。 走下马车,听闻她来到,徐氏药堂里坐着的掌柜匆匆跑了出来迎接。 见是个套着蓝布卦的中年男子,脸正方圆,浓眉大眼,不太像是读书人,比较像是在地里干农活的。不过,李敏知道,真正的卖药人,要常年东南西北地跑,身体不壮实怎么跑业务,况且不是药店后面的股东,只是个掌管药店业务的掌柜。 看着这个中年男子沉稳敦厚,李敏乍来到时那颗悬着的心似乎能安实一些。 “小姐。”徐掌柜恭敬地向她行了礼。 “进去再聊吧。”李敏看到斜对面那个永芝堂,似乎有人往这边望的样子,抬脚立马先进了徐氏药堂里再说。 徐掌柜在前面引路,念夏尾随在她后面,一行人是穿过店面,来到药堂后面的小院子。 进了小院,见又是另外一番天地。院子虽小,可是墙壁屋檐都是修葺得整齐干净,李敏推断这屋子年纪是有一定年岁的了。 徐掌柜点了头说:“这是徐氏祖上刚到京时买下的房子,一直留存到今,有上百年历史了。” 如此说来,这个徐氏药堂是家上百年的老店,可怎么混到今天门可罗雀的处境。 徐掌柜掀起挡风的门帘,让李敏进了屋里。祖屋一般都是精挑细选的地理位置,屋里冬暖夏凉。 李敏坐在铺着竹叶席的椅子上,感觉东西通风,凉风习习,比在现代的空调房舒服多了。 店里的小童端了茶水上来。李敏揭开盖子一瞧,里头泡的是几粒麦冬。 麦冬属滋阴润肺的补药,秋燥时节最为适宜一补的良药。想必这徐掌柜想着秋天将近,她李敏向来是个身体虚弱的,吃点清热的菊花什么的反而虚了不适合,不如弄点补药提早补一补也有好处。此举,算是拍了下她这个主子的马屁。 李敏便是笑笑,算接受了徐掌柜拍的这个马屁,喝了一口麦冬茶,在身旁的茶几上放下茶盅,道:“掌柜坐吧。” 徐掌柜在她旁边的椅子里坐下。屋里一刻静坐无声。 李敏能感觉到对方坐着时,其实从一开始见到她时,一直都在打量她的脸。对此,徐掌柜是和其他人一样,努力压抑着诧异的心情。 由于受到王氏监视,他是不能整天进尚书府去见李敏的,可是,一年到头,作为徐氏的家臣,他至少过年是必须到李敏面前拜访一次的。记得今年年前他到尚书府见过的李敏,一张脸瘦到像豆芽一样,令他都害怕起李敏能不能熬过这个年头。 再有前段日子念夏跑到他这儿索要救命药,他当时心头都凉了。如果徐氏最后一位继承人李敏倒了的话,以后徐氏药堂怎么办下去,莫非真要被永芝堂一口吞掉。为此他都私下打好了主意,如果李敏和徐氏药堂都倒了,他到时候只能带老婆孩子回老家种田了。 因为要他归服于其它药堂是不可能的,他是徐氏的家臣。立过毒誓,若非徐氏药堂,一辈子都不会再踏入药这个行业。 这种药店掌柜的与药铺老板签订的生死契约,好比现代的同业竞争协议一样。李敏曾有问过念夏有关徐掌柜的事,对于契约一事也就有大概的了解。所以,来之前,李敏是知道徐掌柜可以说与她搭乘一条船的人,不可能害她的。 “小姐身体好了,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徐掌柜擦拭眼角,是喜极而泣。   ☆、【13】药帮 彼此都清楚对方对于自己的重要性。李敏与徐掌柜接下来的谈话宛如家里人一般,赤诚相见。 李敏问起药堂的经营状况。徐掌柜一言难尽。 说到这徐氏药堂,虽有百年的历史,只是,徐氏这个家族,脾气古怪,并不喜欢好大喜功,只喜欢耐心做自己的小本生意。所以,一直以来,徐氏药堂的生意做的都很小,走安分守己的小买卖路线。 现有徐氏名下的两家药店,这一家除外,另外一家,位置在京城里也是比较偏僻的。本来地理位置处于劣势,加上开店历史不像这家祖上流下来的老铺,是晚开了许多年,还是李敏母亲徐氏当年在世的时候扩建的一家。所以,那一家由于李敏的母亲去世以后,失去尚书府背后的支持,经营状况是一落千丈。 “本人实在是无言愧对夫人小姐。”徐掌柜愧疚地说,“我上个月和念夏他们说过,如果小姐要来看药店的话,千万不要带到东边那一家去。那里,从上个月起,已是被迫停业了。本来,我是打算等小姐身体好一些再到府上和小姐禀告这事,没有想到小姐身体好的这么快。如果我能再撑一阵等小姐过来——” 既然是资不抵债,不如破产重组更好。经济学原理,李敏懂一些的。因此并不责备徐掌柜,更重要的是问清楚药店的经营状况为什么不良。是没有客源?还是说其它原因? 徐掌柜为此一一为李敏道来:“以前,有夫人名声在外,不少大夫慕名前来,夫人求贤若渴,善待来徐氏药堂的大夫,使得有不少名大夫也在我们徐氏药堂坐堂看诊。夫人一去,那些大夫觉得徐氏药堂后继无人,也就一个个各奔东西去了。更可恶的是,其它药堂见状,对我们徐氏药堂不仅没有伸出援手,而且是落井下石。这通通都是由于有人控制了当地的药帮。” 药店里,大都要供奉一个药神,这个药神,一般都是前朝有名的药学家,被称为药王。供了药王神像之后,各地医药行业,为了争取自己本地的利益最大化,不受外地侵略,会形成当地的药帮。 像京都,有京都药帮。这个京都药帮,主要工作是协同和处理在京都开业的各家药店之间的纠纷与事务。属于民间组织。相当于现代的医药协会那样。 作为药帮的一把手,本该是公平对待同业中的所有人。但是,哪有这样简单的事,一般都是财大气粗的说话算数。有本事,有实力,有势力的人,肯定是在药帮中占据了领导位置。什么决定,都是由这些人说了算。 这样一来,失去了背后支持者的徐氏药堂,同时失去了在药帮里说话的分量而被人轻视,甚至被人排挤,都是很正常的。同行的人,哪个不会恨不得吃掉日趋下行似乎已经毫无反击之力的徐氏药堂。 徐氏药堂被众人虎视眈眈的原因,还有一个。这个徐氏一族,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药店经营,结交过不少名人大夫,本身族人,也都有些特殊的医术傍身。 吃掉徐氏药堂,等于是可以吃掉徐氏的独门秘笈! 李敏回想,好像记忆里并没有徐氏给自己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书本什么的。 念夏这时跪下来说:“小姐可能忘了。夫人去世的那天。老爷当天就让人将夫人房里的东西通通挪走。包括柜子,衣箱全部都被人搬走了。夫人的东西之所以没有留给小姐到现在,都是这个缘故。” 李敏眼睛微眯。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她。她早就觉得奇怪了,以李大同的身份地位,何必娶徐氏。 东西如果真是被李家人拿走了,倒也容易,让李家人吐出来就是。 回头,再与徐掌柜商量。究其药店经营不善的根源,还是由于没有坐堂名大夫带来人气的缘故。徐掌柜会买药卖药,但是,轮到怎么治病,却是不会的。他只是个善于做生意的药商,其它帮不上忙。如果会治病的话,他早可以帮之前被王氏害到奄奄一息的李敏看出毛病来了,何必拖到现在束手无策。 刚好,她李敏论做生意,还真不太会。如果说是给人治治病,却是可以露一手。 李敏正考虑是不是接下来要自己在徐氏药堂里坐上几天招揽病人,但是听说即便她娘徐氏,都是不敢在自己家药店里坐堂的,因为女子在这个时代,并没有女大夫坐堂的说法。她这一坐,怕是要招惹天大的乱子。 琢磨着法子时,李敏并不甘心在这里喝茶干坐等死,由此让徐掌柜带自己在药铺里逛逛。检查药店的仓库,以及药柜,药童等情况。 店前的大街上,忽然一阵骚乱。只见一个妇女,手里抱着个孩子,从街头一路哭过来,喊着:“我儿子,我儿子,谁救救我儿子?哪个大夫好心救救我儿子?” 妇女冲到永芝堂门口,在地上磕头哀求。一时间,引起了众多人围观。 为此,永芝堂里冲出来了几个伙计,驱赶围观的人群,喊着:“让开!让开!杨大夫来了。” 从永芝堂里慢步走出来的中年男子,正是当初给李敏开大黄汤的杨洛宁。 杨洛宁慢吞吞的目光,先是落在往地上磕头的妇女上,见这个农妇是衣衫褴褛,与个乞丐差不多。而农妇手里抱的孩子,由于脑袋上磕了大口子,鲜血直流,很是吓人。杨洛宁心里没有多想,对农妇说:“去准备棺材吧。” 怕这个女人,连口棺材的银两都出不起,只能用草席草草裹尸了。 农妇抬起头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面对杨洛宁突然宣判的死亡通知书,一时间愣了愣,待回神过来扑上去要去抱住杨洛宁的大腿哀求,只见永芝堂的伙计都早有准备,上来架住农妇两条胳膊,打算把这人扔到大街上去。 那一刻,街道上一片混乱。 想到孩子会死,农妇凄厉地哭喊道:“你们不可以不救我儿子。你们怎么可以不救我儿子?我儿子也是条人命。你们大夫见死不救,嫌弃我们没有银子付不起药费是不是?” 杨洛宁听到这话转回身,鼻孔里哼了哼:“你儿子是神仙下凡都救不了。我要是不救你儿子,会出来看吗?”   ☆、【14】白芨 “对!谁不知道我们永芝堂的杨大夫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名医,宅心仁厚,老百姓送我们杨大夫妙手回春的牌匾都能堆满一个屋子。我们杨大夫是好心让你省下药费去准备棺材,你居然张口污蔑人!” 本是得到了些支持的农妇哑了声,四周围观的群众一个个摇头,指责她不会做人做事,连大夫的好心都能咬,实乃居心叵测的妇人。铺天盖地的舆论是要将妇女逼死的趋势。农妇喊着:我儿子活不了我也不活了。 扑上去,是要和永芝堂的人一块死。 慌乱之中,杨洛宁穿的稠衣被妇女伸出指甲划破了道口子,脸色顿变,吼一声:“不知廉耻的贱妇,撵出去!” 永芝堂的人围住农妇正欲一顿暴打。 “发生什么事了?” 清澈明亮的声音宛若道阳光射入了人群之中,骚乱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循声望去,见是个少女,面未施粉,朴素淡雅,一身淡若的气质,无形中具有的气势让人不约而同退了一步。 李敏带着念夏,穿过从人群自动让开的通道里。 永芝堂围攻农妇的伙计停住了手。站在台阶上的杨洛宁望到李敏,一时没能认出李敏的身份,念夏只是个丫鬟,他更是没有记住。因此一时都不清楚这是哪家哪户的小姐突然发了什么善心到他这儿来搅局。 所有人都安静地等着,看李敏能做什么。 没人认为李敏能做什么。不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哪怕李敏是能掏出点银子施舍农妇当医药费,人家神医杨大夫都说了,这个人没救了。 农妇和其他人一样这样想着,所以看着李敏的目光都是涣散无神的,没有哀求,只有绝望。 病人,李敏看过不止上千,病人家属,李敏见的更多。像眼前这位农妇的心情,李敏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因为孩子是父母的命根子。当初她随导师学医时,导师都告诉他们,小儿科大夫最不好当。 小孩子的情况复杂多变不好处理,而且孩子一有风吹草动,父母跟着发疯的情况不会少见。像现代论医闹的比例,最容易起医疗纠纷的病例,小儿科是最危险的一个科室。因为,要人们分别接受一个成年人死亡和一个小孩子死亡的事实,肯定是,人们更无法接受后者。 李敏蹲下身,目光落在农妇怀里抱着的小孩子上,轻声道:“几岁了?” 农妇被她的声音拉回了一丝神,精神仍然是恍恍惚惚的,张口:“三,三岁。” 三岁大的男孩,照李敏目测,眼前这个孩子的体量属小一些,应该是有些营养不足。 “他叫什么名字?”李敏边和农妇说话,边仔细查看孩子的伤口。 “他小名虎子。” 伤口是在孩子额头上,长约一指,据观察,伤口应该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破的,不排除是摔倒磕到石头或是被石头砸。看起来伤情骇人的原因是,血可能在伤口破裂的瞬间,流了许多,流了孩子满头满脸,都流到了孩子的脖子上。 李敏的手指尖按压男孩额头附近的血管,检查有没有动脉破裂,初次判断,更像是静脉破裂。 当务之急是要止血。李敏随之吩咐跟在自己身后的念夏:“去药堂取些白芨过来,凿成粉末。” “白芨?” “是。和徐掌柜说,徐掌柜知道的。” 念夏接到命令转身就跑。自从知道李敏自己会开药以后,念夏已经对李敏的医术深信不疑。 李敏拿出帕子,按住在孩子的伤口上,压迫着止血,再摸了下孩子的颈动脉,并不微弱,尝试唤了一声:“虎子。” 病人嘴角微动是有反应,说明意识是清楚的。 这样的病人,病情并未危重到需要抢救的地步,居然有个人叫病人家属准备棺材了。 李敏眼角的余光望过去,扫到站在台阶上像尊大佛一样的杨洛宁。 之前听到喧闹声走过来时,念夏看见杨洛宁马上给她打了小报告,说:这个大夫,上回给她开大黄的,正是这个大夫。 杨洛宁只觉底下少女射过来的眼神冷冰冰的,让人既熟悉又陌生,心头不禁打了个疑问。 人群里,念夏从徐氏药堂跑了回来,手里端了个小瓷碗,可以见到碗里面是一半碗白色的粉末。众人都不清楚丫鬟拿来这东西是想干什么,杨洛宁的脸色却是悄悄变了。 李敏迅速地揭开帕子,往伤口上撒上白色的药粉。撒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一层。没过多久,只见伤口的位置逐渐停止了血流。 围观的人,均是一阵惊呼。 本来已经绝望的农妇傻了眼:杨神医不是说她儿子要七孔流血没的救了吗? 李敏指尖切了下孩子的脉,接而对农妇说:“虎子很坚强,没有什么事。你不要哭了,再哭让孩子反而担心。” 农妇方才回过神来:这分明是女神医! 冲李敏要磕头! 李敏说:“先把孩子抱到药堂里坐,观察一阵无碍,再把孩子抱回家中。” 农妇吃疑着:这永芝堂不是把他们母子都赶出来了吗? 众人和农妇一块,才发现了斜对面还有一家貌不起眼的徐氏药堂。 难道李敏是徐氏药堂的人,这岂不是?永芝堂还比不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药堂? 杨洛宁那双小眼睛像是要吃了李敏:从哪里杀出来的程咬金!他本来看着那孩子伤的挺重,不想救了到时候被这些人赖药费。现在李敏的出现,等于是要砸了他杨神医的招牌。 哼了一声,面对底下一群人的质疑,杨洛宁甩了袖子说:“是死是活,还不清楚。”话毕,转身进了永芝堂。 底下的老百姓惊疑不定。永芝堂是三大药局之一,聘请的大夫都是声名鼎盛。尤其这个杨洛宁,在永芝堂大夫里头算数一数二的。一般老百姓的病都不怎么有时间看,是专看权贵的病人。 有这样名声的大夫,说出来的话是驷马难追。   ☆、【15】陌生人? 大夫要是看错一个病人,自家饭碗是等于有了一丝裂痕。 李敏能想象到杨洛宁刚才放这个狠话是相当于落水狗放的马后炮。 杨洛宁是要这个面子的,何况他并不是治不好虎子的伤,只是不想被欠药费。现在突然被李敏搅了局,失了面子,他怎能不气,是肺里都快气炸了。 走回永芝堂里,药童端了口茶水递给他,他接过之后,一举摔到了地上,吼了声:“还不去查!”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绝对不是一般人。检查伤口的手法,处理伤口的精确性与训练有素的迅捷。他刚才都站在台阶上看着,能清楚地闻到了一股来自同行的气息。 “不过是,哪家的小姐,凑巧——”药童不以为意,怎么想,李敏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很少听说有哪家姑娘是学医的,理应是凑巧。 杨洛宁只是瞪了他一眼:“你知道她刚才用什么药吗?” 药? 药童回想那碗白色粉末。 “愚蠢的东西!你连她用什么药都看不出来,敢说她是凑巧!” 药童被杨洛宁喷了一脸的唾沫,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等杨洛宁的气消了些,说:“八皇子在楼上等着呢。” 杨洛宁回过神来,匆匆整理好衣冠,走上楼梯。 这边,李敏带了农妇回到徐氏药堂。叫了念夏,打盆水,给虎子擦拭脸上脖子上的血迹。接着和徐掌柜商量道:“煮碗鸡蛋,加点蔗糖。” 虎子还是流了不少血的,需要补点血。李敏不喜欢随便用药。再说古代又没有什么输血器具。不如煮点有营养的东西,比如鸡蛋糖水,让孩子喝了也好。徐掌柜听她话点了头,马上让人去做鸡蛋糖水。 农妇向李敏跪下,磕了个脑袋:“感谢小姐救命之恩!” 李敏见怎么都阻止不了她,就让她干脆磕了脑袋,微笑说:“你对我磕了头,以后不准拿东西到我这儿说要还我药费。” 不说农妇,其他人听了她这话都吃一惊。 李敏笑而不语,走过去,再检查虎子的情况,见孩子脉搏精神都有恢复的迹象,心头踏实了,再与徐掌柜继续商议药店经营的事。 徐掌柜其实挺担心的,在见到她刚才是义无反顾冲永芝堂门前的骚乱走过去,生怕她惹了麻烦,悄声对她说:“小姐,永芝堂的人是不大好惹的。” “我清楚。”李敏淡淡道。 “小姐?” 李敏心头冷冷地笑着:这种拿药杀人的大夫,死一百遍都不够! 徐掌柜伸手接过店里伙计递来的账本,双手递交给李敏查看。李敏让王德胜接过,吩咐道:“去备马车吧。” 时候差不多,是该回去了。账本她需要回去后仔细研究。 临走时,叮嘱徐掌柜能不能给那对农妇母子多点帮助,徐掌柜答应帮她想法子。李敏随之带了念夏走出药堂准备上马车。 念夏见她忽然间不知为何站住脚。 李敏望的是斜对面巷口上一辆青幄车,车外表是看不出什么奇怪,但是,依稀记得,这辆车好像停在那儿有不久时间了。 “小姐?”王德胜都走了回来问她。 “上车吧。”李敏收回目光,踩上脚凳登上了马车。 马车向尚书府方向驶去。 李敏刚才见着的那辆青幄车,一只手掀开了车窗盖着的竹布,一名男子的脸凑近窗口。可以见着是一张秀气的眉宇,斯文俊朗的五官。与其一块趴在车窗上伸着条舌头,呵呵呼着热气的是一条狗。 在看到李敏的车离开,徐氏药堂里有伙计拿了盆水出来撒到街道上洗尘,趴在车窗上的狗忽然张口兴奋地一声“汪”。男子一个激灵,赶紧把狗脑袋按了下去,躲回车里面。 “金毛爷,不要叫了,再叫被人发现了怎么办?”男子对着被奉为爷的大狗说。 称为金毛的这条狗,是具有爷的气势,在车内用后腿端坐着,都有和人蹲着一样高的高度了。加上它浑身金毛,非富即贵的血统,独特的项圈上是镶了块大宝石,可见主人是把它当宝贝一样对待。能养得起这样的金毛犬,其主人的身份,也必定是非富即贵。 所以这个称呼金毛犬为爷的男子,也不过是某人的家臣,姓公孙,人称公孙良生,公孙先生,良生书生。 公孙良生的声名,具体要说到六年前的殿试。 大明王朝的科举制度是,每三年一次殿试。 这个间隔的时间对于每个读书人来说是万般珍贵的,对于公孙良生一样并不例外。公孙良生从家里带了干粮,告别家乡父老,千里迢迢赶到皇都参加殿试。结果,当年的考试出了一件有名的考场黑案。有人买通主考官,请人做枪手代笔参加考试。那个枪手刚好是公孙良生的老乡,被公孙良生当场认了出来,公孙良生是一腔热血青年,实名举报。 那一天,刚好又是大明王朝当今的皇帝万历爷亲自主持殿试。这一闹的结果,可想而知。被气到七窍生烟的万历爷决定一个都不放过,对所有涉案人员全部各打五十大板。公孙良生虽然揭穿了考场黑案,但是,他的行为,属于不懂看场合,害的皇帝面子也丢了。 想老祖宗到他万历爷这一代,只有在他万历爷面前,敢有人顶风作案,这事儿,算是遗臭万年流传千古去了。公孙良生就此,名落孙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皇帝记住了他的名字,永远都不可能让他再来参加科举考试。 公孙良生擦擦眼泪,一咬牙,本是打算在京都里耗上了,打官司去,告皇帝都成。皇帝犯罪的话应该与庶民同罪。正在他考虑着是不是皇帝作对,而且作对后的结果说不定他是要连累上父老乡亲,这个时候,有人给他带来了封信。 信件的抬头,注明的是护国公府。 对于护国公府,公孙良生是知道的。护国公府的主人,是与皇帝同姓的兄弟。而自从去年第三代护国公去世以后,如今戴上了护国公府护国公爵号的男人,是护国公府的长子朱隶,人称隶王。   ☆、【16】初见的惊艳 朱隶的传说,民间百姓早有传,说他五丈高,像魔鬼。公孙良生和李敏一样是不信的,六年前,朱隶年纪比他公孙良生还小呢,怎么能长五丈高! 抱着一丝好奇,公孙良生随带信的人来到了护国公府。 朱隶亲自接待了他。 从此,两人一见如故,公孙良生立了生死状,拜了朱隶为主子,成为了护国公府的家臣和幕僚。 如今与朱隶一块都有六年了,公孙良生对于这个主子,从来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隶爷。” 坐在卧榻上的男子,并没有绸缎垂身,是与公孙良生一样,朴素的穿了像老百姓的衣服。满嘴的胡茬,以及像是很久没有打理的头发,即便如此,掩盖不住长长刘海下那双眸子。那是一双眸子不知如何形容的眸子,望进去,幽深的,像是无底洞一样,却又像天上的星辰一样的明亮刺人。 衣服虽素,像是邋遢的面容,伸出给爱狗的那只手指,修长而美丽,很难以想象这会是一双纵横沙场的少年老将的手。 金毛跪在朱隶的脚边,伸出的舌头爱怜地舔着朱隶美丽的手指。 朱隶咳了一声。 公孙良生的面色闻声而变,而在朱隶右手边服侍的另一名男子,叫伏燕的已是飞快地将一个靠枕放在朱隶的身后,喉咙里压着一丝哭音说:“隶爷,您歇会儿。” 朱隶摆了摆手,沙哑的声音里依旧气势十足:“离开这儿。” “隶爷,不去永芝堂了吗?”公孙良生问。 他们本是要去永芝堂请大夫取药的。 天下三大药局,永芝堂,普济局,和麻生堂。 这三间药局名声在外,请这药堂里的哪个大夫,信誉都是有的。可是,公孙良生自己也习有医术都治不好他被东胡人暗中陷害遗留下来的伤。想到这个永芝堂的杨洛宁,被奉为神医,近来在京城里炙手可热。过来一看,却没有想到居然是个这样的货色。 见死不救,光这样一条罪,再好的医术也是枉然。 朱隶回想着刚才那幕。当杨洛宁高高在上俯视那个要死的孩子时,李敏出现的那一瞬间,好像一束光穿过了云层照射下来,笼罩在她细小单薄的身子上,让她本来不是很出色的容颜,焕发出让人无法移开的光彩。 一个大夫,肯定是像李敏这样,而不是像杨洛宁那样。再有神医之名也无用。如果要他选大夫,也定是选李敏而不是选杨洛宁。 只是,这个徐氏药堂,他之前似乎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一个小药堂,是什么时候出的一个女大夫。 公孙良生接到他疑问的眼神,说:“隶爷不用操心,我立马找人打探去。” 伏燕对此并不赞同,作为自小在朱隶身边护卫到大的四大侍卫之一,不可能赞成让一个从没有听说过的大夫来给自己主子看伤,于是说:“隶爷,不如让奴才去普济局或是麻生堂看看。” “不必了。我们回来才几天,是想弄得满城风雨打草惊蛇吗?”朱隶摆手,身体靠在软枕上,手心想握成拳头,却发现软绵无力不成型。 公孙良生和伏燕一齐看着他那双无力的手,面色严峻。伏燕就此将毛毯盖在朱隶身上,说:“主子,您休息,找大夫的事,奴才和公孙先生一定会办妥的。既然我们都能杀回京城,主子的伤,属下等豁出命,都会找到能治好主子的大夫。” 朱隶没有说话,那双隐藏在头发里的眸子,在他们两个人脸上打量一圈,最终深深地落在公孙良生的脸上。 公孙良生点了头:“主子放心。我和伏燕等人,不会在京城里轻举妄动的。主子这次是佯装死了回来,是要回来抓人的,定不会泄露了天机。” “护国公府那边——” 瞒不住自己人,也就瞒不住他人。所以,他这趟回来不可能立即回家。想必家中母亲和胞弟,伤心欲绝。但是,这一切都是必要的隐忍。他并不担心母亲和胞弟是否会事后责怪于他。唯一余下的问题只有一个。 像他们最初选择永芝堂的大夫,考虑的正是容妃娘娘帮他与尚书府三小姐李莹暗中牵线的这门婚事。 朱隶眸中的颜色一变。公孙良生凑近他耳边,说着一些话:隶爷,宫里是传了圣旨到尚书府,但是,没过多久,据闻璃王也到尚书府去了。 “你以为呢?”朱隶看着他。 公孙良生对着他那双清冷从容的眼神,没有这个豹子胆:“属下不知。” “哼。”朱隶轻轻哼出一声。 不知?! 是,对着他朱隶的面,定是没有人敢说。然而,怕是等消息传遍京城的时候,没有一个不在背后幸灾乐祸和嘲笑他们护国公府的。 京城里的那些人,都是些什么货色,他朱隶会不知道! 不过说回来,可以理解,要一个女子嫁给一个死人,怕也是不会有人愿意的。愿意的人是傻子。 “主子!”伏燕将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一腔的义愤填膺。 可以见得,他们不是不理解尚书府想出尔反尔悔婚的心情,可是,要悔婚直言,他们护国公府又不是那种借势欺人的人。结果这个尚书府居然闹出,偷偷允许已经与他们护国公府订有婚事的自家女儿与其他男子偷情。 这是当所有京城百姓的面在扫他们护国公府的脸! 尚书府好大的胆子,背后谁撑腰,敢打他们护国公的脸! 朱隶轻轻咳了两声:“我倒是不担心我母亲会真相信我是死了的。只是,尚书府闹的这一遭,怕是要把我母亲气坏。即便我母亲容忍大度,只怕宫里容妃娘娘的日子不大好过。” 容妃与护国公府的关系是千丝万缕割不断,是同乘一条船的人。 他在边疆战死的消息回来,肯定会惊动到皇宫里容妃的地位。 如此想来,背后主使的人是谁,想做什么,似乎可以看出一丝端倪。 李敏坐在回尚书府的马车上时,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因为自己注定是要嫁去护国公府了。不要说她对未来这个公婆一家抱有什么希望,却很明白一个道理。如果这个护国公府真心因为隶王死了这事儿光辉一去不复返,被人踩到头上,她李敏嫁过去的日子也别想会好过。   ☆、【17】剥一层皮 到了尚书府,李敏下马车后,并没有走偏门,是从正门进。果然,门口已有人在等着了。竹音对她福了一福:“二小姐,老太太和老爷让您到花厅。” 客人应该都走了。李敏想到正是时候,迟早要和这群人摊牌,回头对王德胜道:“做你该做的事去。”话毕,带了念夏走。 两人随之走到了花厅。 老太太坐在中间,两侧依旧坐着李大同和王氏。令李敏稍稍出乎意料的是,马氏并没有走。 “回来了。”见到她回来,李大同想摆出一幅父亲的威严,咳了一声嗓子说。 “是。”李敏简单地行了礼,自己找了张椅子坐。 对于她来说,既然那对渣男贱女都当众撕开了脸皮,一家人也就不必戴着面具继续说话了。 面对她的淡然从容,李家人反而有些措手无策。 几个人交流眼神,想着怎么开这个口。最终,由身为一家之主的李大同深深像是叹了声气息惋惜地说:“敏儿,为父知道你为难。” “为难?”李敏挑起眉。 “不。为父是明白敏儿肯定是为李家的处境感到为难。” 先把她推到道德柱的顶端,如此,她想下也下不来。 李敏点着头:“父亲,敏儿并不感到为难。” 李家在坐的几个人顿时脸色瞬变。他们不可能为了放弃李莹,并且,既然璃王都表了心态,他们更不能在得罪护国公府之后又得罪璃王。 砰。李大同把茶盅在桌子上重重一放,转瞬间从慈父变成了严父,声色严厉:“家里养你这么大,你要记得你是李家人,李家的一份子。” “是要我代三妹嫁去护国公府吗?” 听着李敏淡然的语气,一旁侍候的念夏心里却是为其揪心。嫁去护国公府当寡妇,她的小姐一辈子是完了。太可恨了,这些哪里是家人,是没良心的豺狼。 竹音用挑衅的余光看着在那里揪手帕的念夏。 “你,知道——”李大同这话算是承认了。 王氏急忙接上一句:“是你自己不要三爷的。”死活她都是不会承认自己女儿抢了姐姐的未婚夫。 李敏道:“是,是我不要。但是,没想到竟然有人还想要我不要的。” 李家人被她这话堵得,气上不去下不来。王氏铁青着脸,起身却对李大同和老太太鞠个躬,说:“敏儿的亲娘去世的早,都怪妾身平常疏于教导。” 老太太手里捻着佛珠点了点头:“这事儿不能怪你。当然也不能怪敏儿,这些事儿,都是骤然降落到李家头上的大事,谁刚知道了都会接受,一时难以接受。”说完此话,老太太像是和蔼地向李敏笑了笑:“孩子,不要过于责怪你父亲母亲,他们也是不想你嫁去护国公府的,只要你出一句声,哪怕咱们李家违抗圣旨,都定不会让你受了责怪委屈。” 李敏听了老太太的话脸色未变,起身道:“奶奶此话当真?” 老太太笑容一僵,心里其实在骂:这孩子怎么到现在都听不懂! 李大同接连咳了好几声嗓子,徐徐说着:“如果违抗圣旨,犯了大明条律,轻者抄家,重则无一人可以生还。” 她是不怕与这群人同归于尽,只是,不划算! 她想活的好好的,好不容易获得了第二次生命,怎么可以不珍惜。至于这群人,迟早的事! 思定,李敏道:“要我嫁去护国公府也可以。可是,老太太、父亲、母亲,据敏儿所知,这护国公府并不是好得罪的佛爷。” 几个李家人愁着眉,这正是他们所忧心忡忡的。但是,把李敏送过去,好过把李莹送过去顺道将皇上和璃王得罪光。 李大同摆了手:“圣旨已下,护国公府不能说什么。” “敏儿也这么想。” 几个李家人眼神相触。 “敏儿是想,护国公府既然都讨不到自己想要的儿媳妇了,如果,连这个嫁妆都寒酸的话——” “这,当然不可能。”李大同只要听李敏是答应代嫁,已经大松口气,满口答应。 王氏则是焦急地对他递过去眼神。 老太太深幽的目光落到李敏的脸上:“你说说,要什么嫁妆?府上有的,李家不可能亏待自己的嫡女出嫁。” “老太太,敏儿不可能对家里狮子大开口,敏儿底下,还有妹妹要出嫁。” 老太太点点头:“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敏儿只是想,当年母亲留给敏儿的嫁妆,现在用上正好是时机了,同时可以省下府里一笔开支。” “你母亲留给你的嫁妆?”李大同像是没有反应过来,诧异道。 “父亲似乎忘了。当年我母亲去世时,父亲让人从我母亲屋里搬走了九个箱子。还有,母亲嫁进府里带来的两个药堂,冠名的是徐氏,不可能是尚书府的。” 李敏清楚地看见,当她这话结束以后,几个李家人脸上都蓦然地紧张,乃至一丝纠结,出现了各人意图掩饰的眼神里。 “你母亲那时候的几个箱子,全都是空箱子。我才让人挪走的,不要占了地方。”李大同咳咳,咳咳,“是我后来没有和你说清楚。不知是何人和你说了你母亲箱子里有东西。” 不止要赖账,还想当堂借机治罪那些对她口漏的人。 看来她这个父亲平常只是爱装傻。 李敏眯眼一笑:“父亲,那么那两家原属于我母亲的药堂,敏儿可以带走了。” 王氏一双眼睛看向李敏的目光,像要出鞘的刀,刚欲站起来张口时。这边老太太忽然做了决定,道:“两家药堂是徐氏的名,本就是你娘的,是该还给你。” “也是。”李大同听老太太表了态,有些犹豫,三分琢磨,问,“可是,我听说这两家药堂都已经入不敷出了。你带过去,恐怕——” 李敏对他这话早有所料,答道:“敏儿只是想留着留个怀念,不图它们赚取银子,只求它们留下来,像娘亲一样陪敏儿。” 听是这样,李大同松了口:“你对你母亲的孝心,为父都看在眼里。” 王氏重重地跌坐在椅子里,藏在袖口里的手握成了拳头: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可以将徐氏的根骨连根拔起,吞掉徐氏。 怎能甘心?!   ☆、【18】盘算 王氏调整的呼吸声未平复时,只听李敏的声音继续说。 “老太太,孙女想,如果嫁妆只有这两家药堂,未免过于寒碜。而护国公府如果得知新娘子不是三妹,恐怕要与璃王府一比高下。如果这时候尚书府厚此薄彼,不免会得罪所有人。” 老太太眼皮子一抬,看着李敏的目光熠熠有神:“这点你无需操心。你是尚书府二小姐,固然莹儿嫁的是璃王府,你长幼次序比她高,嫁妆定是要你比她的多。” 仅老太太放的这句话,让王氏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李敏见第一步先剥继母一层皮的目的达到,也就不恋战了,向众长辈告辞。 果然,等她抬腿一走,王氏实在忍不住了,起身:“老爷,老太太——” 老太太不等李大同为王氏开口,猛地目光里陡地一凛,对着王氏:“不要忘了你既是莹儿的母亲,也是敏儿的母亲。你做的事,外面的人全在看。如今敏儿都愿意代莹儿出嫁了,你心疼那几两银子,是要莹儿嫁过去护国公府当寡妇吗?” 王氏被老太太这个气势压的,气呼呼地坐回椅子。 马氏趁这个时候偷偷地溜出了花厅。 李敏走回自己的清心小院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马氏的喊声,停了步子。 “三婶。” “哎,不用客气了。”马氏笑嘻嘻地扶起她,上下打量她,“数日未见,刮目相看。” 李敏任马氏扶了自己的手,道:“三婶要到我院子里坐坐吗?” 马氏想了下,还是不敢去了。病痨鬼住了多少年的屋子,不知道里头有多少病菌。 李敏自然知道马氏是什么想法,笑问:“三婶有话与敏儿说吗?” 马氏望了望四周,见没人,贴在李敏耳边说话:“三婶是觉得,你父亲母亲做的是不太对。” 连她的院子都不敢进去,这人对自己什么心思李敏都能猜到一二。马氏如果真心为她,不会这么多年来对她几乎不闻不问,定是闻到了什么消息跑到这儿来,又发现她这里有利可图。李敏不说话,等她自己怎么说。 马氏以为她不懂,容易糊弄,很快套出自己的打算:“三婶是觉得,莹儿嫁给璃王不一定比你嫁去护国公府强。即便你到护国公府是当了寡妇,可护国公的一等爵位在,你嫁过去之后,皇宫里肯定是要赐你个一品诰命夫人,未来是要继承你婆婆护国公国夫人的封号。说不定皇上心情好,你未来老公又是为国捐躯的,当场赐你国夫人与你婆婆齐名都有可能的事。璃王不过是个皇子,莹儿嫁过去,不过是封了一个皇家儿媳妇的封号。未来能成怎样,还要看璃王能不能在未来站得住脚。” 大明王朝里,除太后、皇后,属国夫人身份地位最高,力压底下所有官员百姓中的女性。妃嫔是后宫里的,属于内命妇,一般来说除皇后太后走不到前台。夫人不同了,是外命妇。国夫人,是可以与太后皇后齐名的等级。难怪,尚书府绞尽心机,不仅在后宫里安排棋子,并且要让另外一个女儿安排嫁给护国公府。只可惜护国公府里的隶王死的早了。 本朝中,能真正得到专属国夫人称谓的,并没有几个。什么叫专属国夫人,比如护国公府的夫人,是在国夫人之前冠了个护国公,为皇室亲赐,代表与皇室的关系千丝万缕,获得皇室的一定尊重。这样的国夫人,是要比一般的一品诰命夫人的等级更高一些。 李敏听马氏这样道来之后,心里头盘算一番,貌似嫁过去当的这个寡妇,还能骗个高级夫人的名号当当。 她这算不算乘坐了死去未来老公的顺风车越级升职? 当然,马氏和她说的这些话,只是为了表明,她如果嫁过去护国公府得到好处的话,要记得马氏是站在她李敏这边的。 李敏不知道马氏的底气从哪儿来,真以为她嫁过去护国公府能得到好处,如果能的话,为什么王氏不让自己的女儿莹儿嫁过去。只能说,马氏对她这一手或许是个两手准备,两头交好,也有可能三房早与大房对上了,所以必须押她这边可以赢。 不管怎样,李敏现在不可能答应马氏任何东西。马氏说了半天,不见她半点反应,心里焦急,又只能叹李敏未曾开化什么都不懂,假惺惺一笑,道:“你终究是未出阁的姑娘,嫁了人,可能才能明白这些事儿。以后,如果你母亲不方便教你,可以来找我。” 李敏顺她意思,佯作不懂点了头。 马氏施施然走了。 看马氏走远了,李敏转身抬脚迈进自家小院,进了房间吩咐:“备纸笔。” 念夏立马给她取来文房四宝。 李敏执笔,纸上写了几行小字,写好之后,装进备好的信封,并没有交给念夏,而是交给了屋里另一个二等丫鬟叫春梅的:“这封信,你给我送去徐氏药堂找到徐掌柜亲自收了。” 春梅比念夏小三岁,平常都是在屋外候着的,主要做洒水扫地的工作,没想到自己突然能收到李敏的重用,激动得脸都红了,走上来接过信封,声音颤抖地说:“小姐放心。奴婢豁出这条命,都会为小姐办了差事。” 等春梅拿了信走,念夏走了上来,欲言又止。 李敏对她安抚:“不可能以后要你顾内又顾外的,你一个人两条腿怎么跑得来。况且,夫人那头一直都盯着你和王德胜。” “是。”念夏听她这样一说,心口便是一松,服侍她上了床准备在晚饭前休息会儿,细声问,“如果小姐还想要人,奴婢到外面问问。” 这院子里的人,大都是王氏分发过来的,念夏怎么想,都觉得用原来这些人不太踏实。 李敏想的却和她不一样。这里面的人,是有分门别类区分的。有些,是被迫送到她这儿来的,像春梅这些,可能本来是哪儿得罪了其他人,方才发到她这儿来等死。至于王氏派来的间谍,也不需畏惧,她李敏不是以前的李敏了。 在床上刚要躺下时,听到屋外一阵脚步声。念夏在窗口探望了下,眼里顿然有了几分怒色,走出去对来者福了下身:“三小姐,二小姐刚睡下,不能见客。”   ☆、【19】贱人就是爱装 “姐姐身体是又不好了吗?要不,我让个人到永芝堂请大夫过来给姐姐看看。”说着,李莹转身对身边的丫鬟说,“去请杨大夫过来。” 那个害死人的杨洛宁? “不用了!”念夏拦住那个要走的丫鬟,对李莹福身说,“二小姐不是身体不好,只是刚休息,二小姐之前有吩咐,希望不被打扰。” “姐姐既然睡下了,我进去看看姐姐,不会惊扰到姐姐的,只是想给姐姐送点东西。”李莹说。 “三小姐,奴婢可否问三小姐要送二小姐什么东西?”念夏一一应来。 李莹身边的丫鬟冲了出来:“你是什么东西!敢看我家小姐的东西?!” “绿柳,不得无礼。”李莹轻斥。 绿柳生着气退了下去。 李莹柔声道:“知道姐姐生气,定是不愿意见我。没有关系。我只是知道姐姐的玉镯子碎了,我身边倒是有一只玉镯,当年父亲南下时回来买给母亲的,母亲给了我。如果姐姐不嫌弃,还望姐姐能收下这只玉镯子。莹儿身边的物品,也就这只玉镯子最值钱了,没有其它。虽然,可能它依然比不上姐姐的那只凌波烟云。但是,有生之年,只要莹儿有可能,都会帮姐姐争取再拿到一只凌波烟云来补偿姐姐。” 念夏越听越来气。这算是什么话?口口声声说补偿,父亲送给王氏的,王氏送给她的,现在再来送给李敏?不是拐着弯儿来在没了亲娘没人疼的李敏伤口上撒盐吗? “念夏。”屋里,忽然传出李敏的一声。 念夏转身进屋。 李莹上前一步。念夏眼疾手快关门挡了她在外头。 “谁来了?”只听李敏在屋里头问。 “二小姐,是三小姐来了。” “原来是三妹来了。”李敏在屋里咳咳,咳咳,好几声,像是喘息,“可我这幅身子,不适合见客。三妹如果愿意等,可否在外面等姐姐好了,再和妹妹说话。姐姐生怕,一不小心会传染给三妹。” “二姐——”听了李敏这话,李莹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样好了。念夏,你搬张椅子到外头给三妹坐着。我先睡会儿,等精神养好了,再见三小姐。”李敏说。 念夏欢快地应了声,哎,马上搬了张椅子从屋里头出来。 李莹看着念夏搬出来的那张椅子,椅面陈旧不说,几条椅腿儿都是瘸过后修理好的,面色顿然变了变。 念夏道:“三小姐,您不是不知道,二小姐屋里的家具,也只剩这些东西了。还望三小姐不要嫌弃,这是二小姐经常坐的椅子,屋里最好的一把椅子,二小姐把自己最好的椅子给了三小姐坐。” 李莹微微一笑:“放这儿吧。我是来看姐姐的,为了向姐姐道歉的,站一站是应该的。” 念夏听了她这话也不为所动,椅子摆在了门前的院子里,要坐不坐,任李莹随便。拍拍两手,转身进了屋子继续服侍李敏。 屋里,李敏当然是气没喘,没有病,神清气爽地坐在床上,准备打坐调息。 念夏进屋后,给她递了个眼色:李莹不坐。 李敏睁开眼,似乎能透过窗户那层竹帘布,望到院子里站着的李莹。眼睛微微一眯,唇角淡淡地一勾:“她要站就让她站着吧。” 婊子就是爱装!她倒想看看,这个私下和姐夫偷情的女子,能装到什么地步,以后也能有个参考值。 傍晚了,太阳不晒。可能李莹也猜想到这点,才坚持了站立。她是不可以坐李敏给她的那把椅子的,她如果坐了,等于是抽打自己母亲的脸。因为院子里谁不知道,李敏的用度被克扣,全是王氏的安排。 令她吃惊的,短短才几天的样子,李敏变得判若两人。若是以前的李敏,哪能这样对付她。因为现在的李敏,是连念夏都变得很有了活力,知道如何阻击她们了。 李莹毕竟不同李敏,是个真正的娇弱千金。站了大概一刻钟,双腿脚底不禁浮软。 这时,也不知是不是天助李敏,上面刮来一阵风,吹来了一片乌云,稀里哗啦顿下了一场夏末的秋雨。雨点打在李莹的身体上,丝丝泼凉。 绿柳气得骂道:“三小姐,我们回去吧。二小姐不是人!你对她那么好,她这么对你!” “不要说了。这是我欠姐姐的。” 屋外主仆一段话传进屋里,念夏恶心到快吐血了。李敏只是沉心静气地在床上摆了个五子棋。 这会儿不说话最好。婊子再爱装始终还是那个为了有利可图的婊子。没有利益的事李莹不会做的。在这里真的淋雨淋坏了身子,变成和她李敏一样的病痨鬼,后果会怎么样李莹自己最清楚。 果然,没过多久,等念夏出屋探询时,门前的小院子里已经空无人影。那对主仆偷偷溜走了。 要装,不是不可以装下去。只是这场雨在意外之中,不在她们准备之中,她们不可能装下去。 回到自己房间里,被雨浇成半身落汤鸡的李莹,全身发抖着。绿柳赶紧让人放热水,用干净的布帮她擦头发和擦身。李莹,忽然间抓起身边的茶盅往她脸上砸了下去。绿柳满头是血跪了下来,瑟抖地说:“三小姐饶命!” “没用的东西!” 李敏晚上在自己屋里用了饭,李家人是不和她一块用饭的,一直生怕被她这个病痨鬼传染了细菌。 喝了口党参炖老母鸡汤,李敏赞:好甜。但是,很快,她就必须为自己和丫鬟的生计愁眉了。徐氏的那两家药堂,要有起色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况且,从长远打算来看,只经营药堂,若是没有可靠的药材来源,可能迟早要被人继续打压。 想来想去,这个地,是最重要的。如果有自己的药园子,以她本事,应该能保住部分药材来源。 嗯。李敏琢磨着,是该在自己嫁去护国公府的嫁妆里,添加一笔,让尚书府最少给她吐出十亩地来。不,十亩太少,如果有百亩以上。看来赶紧让人去调查李大同和王氏手里有多少地要紧,这样剥削起来,才有筹码。 想到以后能过上类似陶渊明的种田日子了,李敏在床上翘着二郎腿:重生这一回不赖。未来能有这样快活的单身日子,或许她该感激那个死了的隶王? 同时,尚书府里回禀皇宫要由李敏代嫁的消息,传到了另一个人耳朵里。   ☆、【20】说是绝配(小柴胡汤) “你说尚书府的二小姐?”刚拿起筷子的朱隶,悄然放下了筷子。 公孙良生说:“属下是奉了王爷的命令,回到护国公府一趟,结果,正巧遇上从宫里来的人。” 见朱隶沉默不语,公孙良生以为他没听清楚,又说:“尚书府可能是考虑到最后,不想得罪护国公府。” “什么叫不得罪护国公府?”伏燕一双浓黑大眉挑得高高的,他个子本来就高,长得生龙猛虎,吼声犹如虎啸。 公孙良生被他喷了一脸的唾沫。书生本就斯文秀气爱干净的。皱着清秀的眉宇退了半步。 伏燕却不依不挠,对朱隶说:“主子,千万别上了尚书府的当。谁不知道,尚书府的三位小姐有着天壤之别。” “天壤之别?”朱隶是一时记不起尚书府居然有个二小姐这回事。恐怕这个小姐是比李华李莹差远了,所以默默无闻。 岂知伏燕摇了摇头,表示,这个尚书府二小姐的名声,并不比李华李莹逊色半分,只是这个两者的名声拥有天壤之别。 “主子,您莫非忘了?传说中,城里有个举世闻名的,听说谁只要沾上马上会得一身晦气,隔日可能一块死了的。” “哦——”朱隶点了下额头,恍悟,“那个病痨鬼?” “是,主子。如果奴才没有记错,那病痨鬼正是尚书府的二小姐,小名敏儿。” 朱隶就此想起来了。说到李敏,城里人真的是无人不晓。因为,晦气的东西,有时候名声还大过众人赞美的东西。大家都怕嘛。 传说中的李敏,据说本该病死的人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没有病死。所以,大家就此传言,她之所以没有死,是由于有特殊能力,可以将自己的晦气沾到其他人身上。其他人转移了她的晦气死了,李敏则存活了下来。 伏燕的生气因此理所当然。这个尚书府,不想舍弃李莹,把一个病痨鬼代替了送来护国公府。好听点是不想得罪护国公府,不想在公众面前毁约丢失形象,想拿个双赢。实际上,将个病痨鬼送到护国公府当媳妇,才是对护国公府最大的侮辱。 外面谁不知道,谁娶了李敏谁倒霉。 伏燕愤愤不平。 公孙良生抬着袖子,仔细擦着刚被他喷的满脸唾沫。 朱隶听完,扫了眼他们两人,手里捏了支筷子打在碗口上,轻声笑了笑:“是个病痨鬼,嫁给本王倒也好,你们不觉得和本王是绝配吗?” 公孙良生诧异。 伏燕抽了口凉气,惊叹:“主子,你是在开——玩笑?” “笑话。你觉得本王是在玩笑吗?”朱隶话毕,又咳了一声,公孙良生忙在他背后给他按摩顺气。朱隶道:“本王是死了的人。你说谁愿意嫁给本王?” “王爷——”伏燕不同意,他们主子明明没有死。 朱隶说:“纵使本王没死,得了这个伤,只得半条命,不是和病痨鬼刚好凑一对。” “主子的伤定会好的。” 朱隶冷冷地笑了声:“当然,他们想我死,没有那么容易。” 那一刻,朱隶说完这话又沉静了。公孙良生替他按摩的手暗自垂落了下来,不敢惊扰他的思路。 “这位小姐,当真是自己愿意嫁给本王吗?” 公孙良生和伏燕一听这话,均是一惊。 这话,莫非意味朱隶认同了自己未来的妻子是这位病痨鬼尚书府二小姐? 李敏不知道自己未来的未婚夫已经知道自己是未来的新娘子了。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叫来了念夏,匆匆要到徐氏药堂看看徐掌柜替她办的事怎样。再有,要调查李大同的田地。 等王德胜备好轿子,她坐着轿子来到徐氏药堂。 只见大清早的,天刚蒙蒙亮,永芝堂未开门,可是,一些苦于生活的老百姓,已经一早起来劳作赚钱了。 李敏在距离徐氏药堂门前有一段距离的地方,让轿夫停下了轿子。只身带了念夏走过去。 门前,有一些人围着。 对于一家经营不善甚至即将面临倒闭的药店来说,徐氏药堂突然一大早能有这样的人气,简直是奇迹了。 念夏惊讶地踮着脚尖跟在李敏身后看着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在徐氏药堂门前是放了口大锅。围观的人,其实排成了一条队伍。每个人,拿了个碗走到大锅面前,由徐氏药堂的药童拿着大勺,舀了锅里的水倒进对方的碗里。 大锅里散发出一股药味。不浓,不苦,闻着甚至沁脾清心。听说是免费的,围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排的队伍越来越长。 有个大哥接了碗,喝一口,说:“昨晚上来喝过一碗,感觉不看大夫不吃药,前几日软绵绵气不顺很吃力的身体一下子都好了。这是神药!什么神医开的?” 徐氏药堂的药童答不上来。 李敏听了微笑。念夏看了眼她,终于明白了昨天傍晚她给徐掌柜写的是什么东西。 徐掌柜在药堂后面指挥着煎药熬药。 由于需求旺盛,他从昨晚起,不停地组织人力物力熬制李敏写的药方子。恐怕刚煮的那一大锅,不到半个时辰,又得被人抢购一空了。 李敏走到小院里的煎药室时,徐掌柜才发现她来了,急忙走过来:“小姐。” “忙你的。”李敏说。 徐掌柜不敢马虎,一边让人顶替会儿自己的位子,一边把情况报告给李敏:“昨晚上熬了一锅,放在门口,没有人敢过来。但是,自从有个乞丐,由于口渴,把我们的药当水喝之后,连说好喝。其余人听说药还能好喝的,感到惊奇,于是,来尝试的人越来越多。到了今早上,昨晚喝过的人,可能代我们传出去了。今早上,这是第三锅了。” 李敏点着头:看来,要赚银子,先打免费策略很重要。 “小姐,您开的是什么神药?”徐掌柜小声问。 什么方子这么神,能治百病? 李敏笑而不语。按理说,这是商业秘密了,不可以透露。不过,徐掌柜是自己人,她也就不吝啬地将秘密告诉他:“小柴胡汤。” “小柴胡汤?”徐掌柜虽然不会看病,但是,那些方啊,药啊,都是听说过很多的。听了李敏说的这个方子纳闷老半天显然没有听过。 李敏想,这是她的运气了。在这个时候,还没有出现小柴胡汤。 为什么突然想到拿小柴胡汤免费赠给老百姓喝,要源于广为流传的凉茶文化了。   ☆、【21】贵人? 小柴胡汤起源于《伤寒杂病论》。伤寒论这样的著作,只要学过中医的,没有个不知道的。这是中医体系中很著名的一个学派,其鼻祖为张仲景师祖爷。自张仲景写了本伤寒论以后,这张仲景是一炮而红,研究他的专著的学者越来越多,形成了伤寒派。 作为伤寒论其中一个著名的方子,小柴胡汤主治和解少阳。 和解少阳是什么意思? 这要说到两个词了,一个和解,一个少阳。 先说少阳病。中医里说的少阳病,是指病在半表半里之间的病。邪气在半表半里之间,说明人的正气是差一些,但不是差到极致导致邪气入里。在这样的情况下,用解表剂发汗,邪气不在表面发不了,同样的道理,用攻下剂在体内驱邪也达不到目的。 怎么办? 把人差一些的正气扶起来,让邪气出一点,再驱邪,一举两得,所谓和解,就是这样来的。 李敏在和徐掌柜讲解这些的时候,徐掌柜边听边张大嘴巴,好半天合不拢。 “怎么?我说的有哪里不对的?”李敏不喜欢高傲自大,与他人探讨医学是她研究揣摩医学的一种模式,眼瞧徐掌柜的神情有些不对,她就此问了句。 徐掌柜连连摇头,擦擦额头的汗说:“本人以为,小姐比起当年夫人的医术,是青出于蓝远胜于蓝。在下惭愧,实在听不大懂。” 恐怕这个世界这个朝代里,少阳和解等伤寒理论并没有出现。所以徐掌柜听着她的话像听天书。 李敏只是笑了笑,并不强求于他能听懂。徐掌柜本是个专注做生意的,听不懂医学理论很正常。 一个药方开出来,无论是基于什么理论都好,实践最重要,好比白猫黑猫只要抓得住老鼠是好猫。大夫嘛,只要治得好病人,是好大夫。 说起来,李敏精心挑选了小柴胡汤作为凉茶在这儿卖是有原因的。作为一个大夫,观察当地的气候情况是一种本能和习惯。 要知道,很多人生病,是由于外因加内因。大多数正常人,在没有内因的情况下,多是由于外因发病,即中医所谓的邪气。外因的造成,简单来说就是天灾人祸。日常可见的天灾,不正是当地的气候变化了。 眼下正值季节交换,夏季与秋季发生转换,人体在这个时候稍有不注意,便是会得病。不得病,也会体内有与突然转变的气候不适的感觉。 按照这样的情况,人的正气差一些,但不是像夏季酷热导致的中暑或是冬季酷寒导致的风寒,正中了少阳的症状。 用伤寒论的经典名方小柴胡汤,把扶正的药额度多一些,驱邪的药适量而用,是能满足大多数平常百姓的要求。 一个药童匆匆走进了院内,手里拿着个碗兴奋地对徐掌柜说:“掌柜,您看?” 说是免费,但是昨晚上李敏和徐掌柜说了。咱不能完全做赔本买卖,因为徐氏药堂的经费根本扛不住如此消耗。所以怎么办。免费凉茶可以定期开放。在招揽到人气的同时,可以适当地放两三个小碗,放在凉茶旁边。 如果有百姓愿意给钱,自愿给多少银两,他们都收。如果实在给不起,当做做慈善,何乐而不为。大夫本职是救死扶伤,不可以太计较利益得失。 徐掌柜按照她这个话做了,这会儿药童拿来的小碗,正是他按照李敏吩咐放在凉茶边的一个。 药童说:“除了铜板银子,有人拿了玉米馒头,掌柜你说收不收?” 不等徐掌柜答,李敏道:“收。” 当然收,人家一片真诚的心意,收了下来,自己用不了,都可以接济给其他有需要的人。 徐掌柜点点头,按照李敏的话告诉底下人,接着,接过药童递来的小碗给李敏瞧,眉眼之间全是喜悦的神色:“小姐,不过半日,有金主捐助小姐了。” 小瓷碗里,放的是一锭银子。 数字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对经营惨淡的徐氏药堂来说,绝对是近期最可观的一笔收入了。更重要的是说明了一点,来喝她凉茶的,不止有底下普通百姓,还有富裕的人群。药堂嘛,真正要赚钱,当然是要以富人为对象。普通老百姓,是不能太强求的。 徐掌柜的高兴正来源于此。 手指捏起碗里的银锭,李敏放在掌心里抛了抛,一丝喜悦同样飞上眉梢:这可是她到这个时代后赚的第一笔银两。 徐掌柜正要再招来药童问详细是什么人放的银锭。李敏对他摆手:“这人迟早会出现来见我们的。” “哎?”徐掌柜对她这话不解。 “你想想,富贵人家,一般会看得上我们家的免费凉茶吗?” 徐掌柜宛如醍醐灌醒:“这个人,肯定是病了一段时间了,而且有可能是看了好几家大夫都看不好。” “嗯。疑难杂症,仅靠一碗凉茶是没法完全康复的。只能说,对方这个病,有点对了我这个方子。” 在徐氏药堂巡视一圈,见时间差不多,李敏见大家都在忙,没有必要在这里耽搁大家干活,负手走出了药堂。 念夏问她是不是要回府。 李敏道:“先找个地方吃早饭。” 摸摸肚子,早上出来的急没吃东西,正好是饿了。随便在街上找个地方填饱了肚子好干活。 念夏听她这样说,想起了个地方:“小姐,前面有家茶楼,早点还不错,小姐要不要进去看看?” 茶楼,人那么多,而且都是些像璃王和李莹之类的。李敏兴致缺缺。一只手揭开车帘,瞧着刚好斜对面路口有人摆了个包子摊,不止卖包子,还有豆浆煎饼等小吃。 物美价廉,正合她李敏心意。 喊停了轿子之后,李敏走了过去。 念夏赶紧给她找了个位子坐。李敏闻到了刚出炉的包子香气,吩咐道:“给我来两个包子,再来杯豆浆。”念夏听了她的命令即转身离开。 李敏用脚踢了下凳腿,摆正在简陋的木桌子旁边后,拂拂拖曳有点碍事的裙装,刚坐下。身边忽然像是一阵风刮过,她抬头,只见一名男子坐在了她左手边的板凳上。   ☆、【22】第一次见面 乱蓬蓬的头发,满嘴的大胡子,像农民工一样的衣服,没穿袜子的脚穿了双廉价的草鞋。 右手捏了个酒瓶子,一条腿踩在板凳上,那幅像是半醉半仙的姿态。 怎么看,这人是—— 武侠小说里的大侠? 丐帮帮主? 或真的只是个喝酒的醉汉。 李敏身体突然打了个激灵,只闻着淡淡的梨花酒香像是从男子身上徐徐飘来,惬意的香气飘入鼻间,顺经脉游走,都有一股让人浑身都不禁能飘起来的仙气。 好美的酒! 普通人能买得起这酒吗? 眉头微拧,李敏无意间,像是与长发下隐藏的眸子短兵接触。瞬间,空气绷紧了,时间好像停滞了。 那又长又难看的头发,盖住了男子上面半张脸,乱糟糟的大胡子,又将男子下半部分的脸盖了个严实。 邋遢的胡子毛发,是很容易让人忽略了底下的真容。其实这男子一点都不邋遢。只要闻闻都知道,没有汗味没有臭味,只有清美的酒气包裹着男子的全身。更不用说,男子长发之间隐约露出的那双眸子。 黑黑的,幽幽的,像是完美的一颗黑钻石。如果这世界上有黑钻石的话,无疑,这是最美的一对,举世无双的一对。 李敏的手,拿起了桌子上随意摆放的筷子筒,从里头抽出一支筷子。接着,她好像才想起自己不知道拿筷子做什么。 自己莫非是在紧张? 诡异。 她李敏有过害怕的事情吗?说句不好听的,她死人都不知道见过多少了,能害怕个乞丐? 不过,这样的男子真的是乞丐? 美丽神秘的黑瞳,让自己头发故意乱糟糟好比戴着面具不知庐山面目的脸,而且,捏着酒瓶子的那只手,手指修长而美丽,一点都不像是生活在社会底层操劳的贫苦老百姓。 李敏的目光落在对方的那只手上时,似乎心里面能再次确定了几分: 此人不简单! 不知道什么缘故,会突然想和她拼桌吃早饭。 见到她那双美丽的秋水眼瞳中射来一束锋芒时,朱隶举起了手中的酒瓶,就着嘴唇喝了一口。香甜的酒气,却俨然没有此刻他鼻间里所闻到的,来自于她身上的香味来的沁入脾心。 是什么香? 不浓不淡,闻之身体哪儿都舒服了起来,从来没有闻过的,没有花香的浓郁,也没有酒气的诱人,只是淡淡的,在空气中舒服地洋溢的一股气味。 仔细考究,在看到她握住筷子的手指尖中残余的一点药材时,似乎有了答案。 如墨的玉眉往上一扬,透了几分兴致和疑问:病痨鬼?真的是病痨鬼?所以身上都是药味儿? 不。 真是令他吃惊。在公孙良生确定了上回在永芝堂门前施展医术的女神医正是他未来的新娘子时,伏燕的下巴垮了半截,公孙良生擦着额头的汗对他再三保证此事已经调查了几遍结果无误。 是她。 周身药味儿。 却不是那种病了许久病怏怏的药味儿,而是清爽怡人的仿佛透着仙气儿的神医药味儿。 怎么看? 这人是病痨鬼? 不,是太健康不过了。 气色红润的小下巴脸,如蝶儿飞闪的整齐浓密的眼睫毛,时而能突然对对方射出锋芒犹如刀子出鞘的一双秋水眸子,哪一点,是快要死了的少女? 谣言可畏! 可畏! 朱隶微张下巴时,酒水顺着他的胡须流下来半截。 念夏端着豆浆和包子走过来服侍自家小姐时,刚好看见一个酒鬼正流着口水样看着李敏的样子,惊讶时手中的盘子都抖了起来,急忙走过来,喝道:“你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吗?快闭上你的狗眼睛!我家小姐不是随便人可以看的。非礼勿视!” 为了保护主子,念夏的音量很大,是使得站在斜对面藏在某处护驾的伏燕和公孙良生都听见了。 在念夏的骂声中,朱隶俨然成为了非礼勿视的色——鬼。 伏燕一只手按在了刀柄上:胡说!他家主子什么女子会没有?什么家的闺女都喜欢嫁给朱隶!像之前,要不是人家误以为朱隶死了,堪称京城美女的李莹还不是巴着他主子。 公孙良生伸手,挡住伏燕,道:“隶爷说了,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她张口污蔑我们主子——” “哎呀。那也是人家两口子的事,不是我们未来国夫人的丫鬟吗?” 打狗也得看主人。李敏未来是朱隶要明媒正娶的妻子了,李敏的丫鬟,当然是要由李敏自己来处置为当。 伏燕这个着急:“可,可是,她不知道我们隶爷也是她未来的主子——” 哎,说来说去,人家是不知道身边坐的酒鬼是自己的老公。 况且,朱隶真的对自己这个未来的新娘子很满意? 公孙良生和伏燕只知道一件事,这会儿再亲眼一瞧,确实很震惊。尚书府那位病痨鬼,什么时候变成如此健康,不止健康,而且变成了女神医? “念夏。”李敏开声。 “小姐!”念夏跺脚,一定要把这个敢偷窥她家小姐美色的酒鬼赶走了! 只见这个酒鬼,突然手指摸了把自己的大胡子,头发后面的黑眸眯了一眼,像是对于念夏上蹿下跳一心护主的行为有点兴趣和疑问。 此刻,他是对于自己未来的新娘子存有的疑点太多了。 “坐!”李敏对自己的丫鬟低声命令。 虽然不知道这男子是什么身份,可是,既然可以看出其来历不凡,没有必要硬顶无意中得罪了。她李敏现在几层危机在身,忽然和一个陌生人结仇没有什么好处。何况,这男子并没有做出出格的事,最多,不就是要和她拼桌吃早饭。 念夏接到李敏的眼神,不甘不愿地退到李敏后面,道:“小姐请用餐。” 知道小丫鬟严守规矩死都不会坐的了,李敏只好从碟子上捏了个包子给她,自己再拿一个。 朱隶看着她们主仆俩,念夏不用说,拿了包子不一定敢吃,李敏是拿起包子放进嘴巴里大咬一口。 十足的饥饿相,像是被饿了多少天。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后,李敏是一直在补这个身子,可是,这个身子以前实在亏太多了,没法那么快补回来。 朱隶由她的吃相,再望到她和念夏都不算丰满要比正常人偏瘦的身材,她们主仆两人身上的衣服首饰,更不用提了,简直是不堪入眼。   ☆、【23】喜欢 如缎的头发绾成发髻,整洁而干净,只是插过发间的那支木簪子,素的,净的,连个花样都没有,像是支筷子。 这样一身素净的打扮,不仅没有损及少女的气质半分,虽说寒碜些,可在寒碜之中,犹如一支探出深谷中的幽兰,别有一番风情。 她是他未来的新娘? 美而不媚,不俗,不娇气,不矫揉造作。 怎么看怎么顺眼。 朱隶偏着脑袋,一方面想,她这个寒碜样是不是被尚书府里头哪位欺负了的缘故,一方面,又是觉得她的这种与众不同,倒是一下子入了他的眼。 想他自个儿,同样是一面享受着护国公府的地位身份与其荣华富贵,另一面,是常年戍守边疆,征战沙场,于是有人叫他魔鬼。瞧他这样蓬头垢面的,有时候在沙地里水粮耗尽,喝马血,吃蚂蚁,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嗯。 他喜欢。 喜欢这样不娇气的女子。 回想他原先那位,姨妈容妃介绍的,叫做李莹的。印象十分模糊,与他见过的许许多多贵族小姐差不多的身材,宛如扶不起的柳枝,弱不禁风,一个喷嚏都能喷倒,或许男子见了是我见犹怜,可真的是于他而言不怎么感冒。 站在李敏后面的念夏,只见这个酒鬼不但没有收敛,是一双眼珠儿都黏在了她家小姐身上,益发恼怒。李敏未出嫁,是有清闺,怎能容一个陌生人的眼珠子给玷污了去。 感觉自己身后的小丫鬟是快忍不住了,李敏无奈,随手拿起碟子里的馒头,一扔,轻轻地砸向了那个“酒鬼”。 朱隶伸手一抓,抓住了她抛来的馒头。动作快速敏捷犹如猴子,闪瞎了念夏的眼睛。 念夏惊讶:这个人会武功? 朱隶那随手一抓完全是无意识的反应,自小习武,全身宛如机械钢铁人,如今听到念夏这一声惊呼,他方才意识到,自己这位未来的新娘子应该是深居简出,外人都没有怎么见过。难怪她的小丫鬟如此惊异。 朱隶眯了下眼,看到了自己手里头的馒头。 她扔个馒头给他干嘛? “大叔,你是饿了吧?”李敏道,从容地端起碗喝一口豆浆,再吩咐小丫鬟再去买两个包子馒头。 朱隶听了她这话,愣了愣:她以为他是因为肚子饿了所以在看她手里的包子? “大叔,吃,我送你的,不用你银两。” 这时,朱隶猛然意识到她叫他什么了。 大叔? 他有这么老吗? 大叔! “大叔?”见这个“酒鬼大叔”突然一动不动,像是被雷劈中似的,李敏疑问,“大叔你没事吧?” 朱隶心底里狠狠骂了声“靠”,我年少英勇,被誉为美少年被你叫成了大叔,你说是不是被雷劈了。 只要我把头发剪了,把胡子刮了,像公子如玉的璃王,太子,八皇子之类,通通都得被我比下去。 只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忽然,接到对方斜瞪过来的一记眼神,李敏怔了怔:大叔在生气?为什么? 因为她送给他馒头,刺伤了他的自尊心? 同时斜对面,伏燕和公孙良生两个人一阵紧张,只见,停在箱子里的马车上金毛忽然跳了下车。 “我说,金爷,金爷,你上哪?”伏燕公孙良生慌张地围堵主人的金毛犬。 可刚睡醒的金毛,很快闻到了自家主子的气味,从他们两人中间的裤裆顺畅地钻过去之后,一路汪汪,直奔主子去了。 伏燕和公孙良生一见不对劲,迅速钻进了巷子里,避免被李敏发现。 金毛一路跑来,是跑到一半时,发现到了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自己主人竟然是和一个女子坐在了一块儿。 这令它太惊讶了,太兴奋了。 汪汪。 伸着舌头的金毛,没有奔向朱隶,临时改变了方向,摇着讨好的大尾巴跑到了李敏旁边。 端盘子的念夏,差点儿被这条突然出现的大狗吓飞了魂儿。 老天! 哪来的大狗,好大一只,快是她念夏的个头了。 李敏也是顿然一惊,坐在了板凳上不敢动。 金毛在她身子左右溜达,狗鼻子在她裙子上,手上,嗅了又嗅,嗅着感觉和自己主子朱隶一样,感觉她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因此一只狗脑袋都要钻进她衣服里。 朱隶见状,重重地咳了一声嗓子。 金毛是他的爱犬,金毛喜欢她是好事情,但是再喜欢也不能越轨了。 听到主子貌似生气了的一哼,金毛缩回了脑袋,摇摇尾巴,恋恋不舍的狗眼看了看李敏,接着,蹲坐在了主子身边不敢再随意冒犯。 见这条壮实犹如北极熊的狗貌似与“酒鬼大叔”有关,李敏干笑一声:“大叔,是你的狗?” 朱隶庄重地点头。 念夏走过来,盘子往桌子上一摔,直瞪着对面的狗和人: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这狗和这主子一样,满脸流氓相,整天瞧着她小姐干嘛? 金毛斜睨李敏的丫鬟,回头,又看自己的主子:她说我们流氓耶。主子,你怎么想的? 在金毛的狗脑袋里,主子这样亲密地和一个女子坐在一个桌子,史无前例。 不说念夏,金毛都一样质疑主子是不是想勾搭人家姑娘。 朱隶被金毛的眼,以及念夏的眼,好几双眼睛质疑着,只得别过脸去,拿起酒瓶子预备再灌一口酒水。 “大叔。” 又一声大叔,不如雷劈了他吧。朱隶皱了眉,回头,却没想会对上她一双温和的眸子。 李敏道:“喝酒伤身。我虽然不知道大叔为何喝酒,或许是借酒消愁,然而,酒喝多了,必然对身体不好。尤其大叔的身体,在我看来,有些寒相,有些湿气内蕴。烈酒或许可以驱寒,但是,也会蕴湿。对大叔身体不利。想驱寒,有更好的法子,并不需要喝酒。” 随之,把刚赚来的那颗银锭子放到了木桌子上:“我身上只剩这点银子了。大叔若不嫌弃,拿了去,买点薏苡仁,保点小米粥喝。”   ☆、【24】贵妇 留下几个没吃的包子馒头,李敏带上念夏,走到对面停着的轿子上轿离开。 念夏跟在她后面嘴里念叨着:“小姐,不就是个酒鬼,你对他这么好干嘛?” 只是个酒鬼吗? 李敏虽然说不清楚这男子是什么来历,但是,有一种感觉,这男子并不像表面表现的那样悠然轻松,是有麻烦的。当大夫的,又是见了病人,没法不抱有些同情的心肠。她刚说的那些话,不知他能听进去多少。 愿意听,不愿意听都好,她只能说尽了自己的一分职业责任。 念夏掀开轿帘,李敏坐了进去,吩咐:“到市郊转一圈,我要看看地。” 据说,李大同在郊外有一块地,地域不止遍及平原,而且蔓延到山里,这样的好地,她要定了。李家必须连骨头都不剩吐出来偿还她们母女。 朴素的海蓝轿子疾步离开,不知道她是急着上哪儿。 朱隶望着她余下给他的那几个热腾腾的包子馒头,再手里摸着她送他的银锭子。 她在可怜他吗? “隶爷。” 伏燕和公孙良生见李敏走了,才敢现身。 来到他面前,却发现他像傻了似的,摸着手里的银子半天不做声的趋势。 伏燕真的着急:自己主子不会是,真想娶了尚书府那个病痨鬼吧? 不要看现在这个病痨鬼好像健健康康的,但是,谣言既然能传播这么多年让几乎所有人信以为真,肯定是有些事实在里面的。要是娶了过来,这个病痨鬼忽然病发,或是,把晦气再传给已经负伤的朱隶。 朱隶好像终于摸清楚了这块银锭是什么样的,塞到了他手里。 伏燕接过时一惊:“爷?” “用它帮我打成块银佩,我要挂在腰上。” 啥? “什么表情?”朱隶斜眯着眼睛瞪了下他,“你们未来夫人送我的定亲礼物,我不得好好珍惜,是要被天诛地灭吗?” 伏燕一阵哆嗦,迟迟不敢确定:爷真的是看中了那个病痨鬼? 为什么? 他伏燕想不通。 公孙良生却是眯眯眼,像是早有所料,早在看到李敏与传说中不一样时都可以多少猜到朱隶的想法了,只因朱隶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果然,朱隶回头,又对他吩咐:“找人跟着她。” 说完,一双幽深的眸子向他们两个沉了沉,道:“是你们未来的夫人,给我看着点。” “是,爷。” 公孙良生和伏燕,一个高兴,一个像是愁眉苦脸。 拿起碟子上的一个包子,本来没什么胃口的他,想到是她特意留下的,朱隶咬了一口。很香,是韭菜香味。他是有多少年没有尝过这样的包子味了。 徐氏药堂 门前,突然变得车水马龙的徐氏药堂,从来没有这样的忙碌过。徐掌柜记得李敏的话,站在门口,劝告百姓,哪怕喜欢喝这个凉茶,一天只能喝一次,一次不能超过三天,否则会失去效用。 听说是神医发出的指示,没有人敢说不是。 即便是这样的指令发了出去,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是络绎不绝。超高的人气,是将对面永芝堂一部分顾客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见门前自家的客人有些向徐氏药堂走去,永芝堂的伙计急忙进到店里向杨洛宁汇报。 在命令小童收拾药箱的杨洛宁,听到也是一点都不紧张的:“说是免费的,当然谁都想来喝了。但是,这样的亏本生意做下去,他们迟早要先倒闭。不管,让他们自取灭亡。” 伙计让开路,杨洛宁带着药童走了出去。 门前停好了轿子。 坐上轿子前,望到徐氏药堂门前的人山人海,杨洛宁冷冷地哼了声:“秋后的蚱蜢,看你能蹦多久。” 当大夫的,肯定要先想着银两,没有银两,自己怎么生活,怎么养活自己一家几口。一个病号,是贫是富,是贵是贱,是很影响大夫的收入的。 可能有些大夫喜欢做平民生意,可他杨洛宁不喜欢。看一个富家病号,可以当看一千个平民病号。傻子都知道该讨好哪一类病人。 坐上轿子,轿子是往京都里某家大户人家的院子走去。 这里是都察院辛大人的家,辛大人的夫人章氏病了。听说是之前请过了普济局的大夫都没能看好的病。有闻他杨洛宁的医术不凡,经圈内朋友介绍,有闺蜜向章氏提议,让杨洛宁来试试。 门口已有管家在等着了,杨洛宁下了轿子,被管家领着进了章氏的院子。 一路,杨洛宁在没有见到病人前,先向管家打听情况。章氏的病,他是上回,也就五日前来看过,开了三包药,章氏理应该在两日前让他来复诊,结果却是延迟到今日。当大夫的,对于病人没有按时服完药的迹象,总是会心里多少生出了点疑问和疙瘩。 管家收了他私下给的贿赂小费,一五一十告诉他:“我们家夫人,之前喝了几个大夫的药了,喝多了,喝了快三个月了,都没能见好。现在见到药都要吐,大夫您一开一天服两次的药,我们夫人一天能喝半碗已经很不错了。” 杨洛宁一听,肃起了眉头:“那怎么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再苦,也得喝,否则病怎么能好呢?” 管家见两边没人,偷偷贴在他耳边告密:“本来,大夫您开的药,今早上还有一碗,让夫人给倒了。夫人是想大夫来诊脉。因为昨晚夫人带了丫鬟出去,不知到哪儿喝了一碗什么神仙药,听说是一下子身体好了不好。” 杨洛宁心头一惊:神仙药?徐氏? 前面丫鬟见他们两个到,拿竹竿掀开了门帘,管家进里头汇报一声后,杨洛宁整整衣冠,心头却因管家口漏的消息有些愤怒和不安。走进去后,对里头坐在卧榻里的章氏作了揖。 章氏伸出一只手,丫鬟在她手腕上盖上了帕子。杨洛宁上去后,小心伸出几个指头轻轻按在她脉搏上。 过了会儿,章氏问:“如何?” 有了管家说的那些话以后,能如何呢? 杨洛宁肃眉垂手,退了一步,说:“夫人,在下想先问夫人一事?” “何事?” “不知在下开的药,夫人有无按时服药?” 章氏一愣,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支吾了下,说:“不知杨大夫为何如此疑问?大夫开的药,我肯定是要吃的。” “在下只是担忧,由于在下刚摸了夫人的脉后,惊觉,夫人的脉象是比上次在下给夫人诊脉时,是要更病重一些。”   ☆、【25】神医的把戏 章氏听完一惊:“杨大夫,你刚说什么?我这个病更重了?” 为此,站在章氏旁边一直服侍章氏的老嬷嬷更为焦急:“不可能。夫人昨晚睡的好,是这么多天来唯一一夜睡到天亮的一次。” 杨洛宁瞥了老嬷嬷一眼:肯定是这个老东西,怂恿章氏去喝什么神仙药,要砸他杨洛宁的招牌。 “夫人。”杨洛宁做出一副神情忧郁的样子,“夫人的病,说邪气入到了五脏六腑内部,此时不发作,不过是一时的事罢了。不知夫人之前是随便吃了什么东西,导致老夫给夫人开的攻下药不起作用,邪气进一步进入脏腑。” “怎么会?”章氏被他这个吓唬,心脏都快跳了出来。她这个病,不仅没有好些,是因为吃错药更重了,邪气进到了五脏六腑,岂不是没救了。不会儿,章氏的脸都白了,白得如纸,真像是病的更重的样子。 老嬷嬷慌张地扶住她,连声道:“夫人,您撑着点,有大夫在——” 章氏猛吸口气,问:“杨大夫,您看我这个病,能怎么办?” “夫人的病,是由于日夜为府中事务操劳,肝郁气结,导致夜不能寐。邪气在肝,只需将肝中的邪气祛除,病便能好。不知夫人听了何人的谗言,误服了扶气的药,岂不知夫人肝火旺盛,扶气药有利有弊,如今夫人这病是邪大于正,需要先把邪去了再来扶正,否则,这扶气的药都给邪气了。所以,如今老夫替夫人诊脉,发现邪气更旺,实在可惜。” “可惜?” “是,可惜了之前老夫开的药,本是保夫人三日能好,如果夫人按期服药的话。” 章氏后悔的要死,早知道不喝什么神仙药了,乖乖把杨洛宁开的药喝完,不会到现在病入五脏要死的地步。 杨洛宁在药童铺开的纸上书写药方子。 老嬷嬷垫着脚尖查看。 杨洛宁冷哼一声:“老夫开的这个药方,基本与上次的方子无异,夫人记得服用,不要再犯错了,否则,老夫是神医都无法挽回夫人一命。” 章氏让老嬷嬷上去接过他写的方子,又让管家亲自送杨洛宁到了门口坐轿子,态度十分恭敬。 等杨洛宁走了,老嬷嬷拿着这个药方却不知道该不该去抓药。 “嬷嬷怎么了?”章氏问。 老嬷嬷道:“夫人,您昨晚上明明都好了不少,夫人和奴婢以及这里几个丫鬟都没有看错,夫人明明睡一夜囫囵觉,三个月来第一次。” 章氏愁了眉,这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但是,杨洛宁的名声在外,京都里,没有一个人夸杨洛宁的医术。如果说杨洛宁看错了她这个病,机率几乎为无,因为之前,杨洛宁看过的病人,没有一个说杨洛宁不好的。都夸杨洛宁的药是药到病除。看来,是她的错,如果之前不是讨厌吃药,按照杨洛宁的药吃了,病早就好了。 “嬷嬷不需自责。喝那神仙药是我的主意不是嬷嬷的主意。此事不要告诉老爷,赶紧将这方子抓了药煎了,这次我一定好好喝药。要是我这身体再拖下去,是会给老爷添麻烦的,老爷出差几日,这都快回来了。” 老嬷嬷听了她这话只得无奈地照着杨洛宁的方子去抓了药,再煎好了药。 按照杨洛宁的说法,为使驱邪的药物更具备作用,更好的法子是空腹喝。所以,章氏在晚饭前让老嬷嬷把药端来。 端来的中药碗,里头的药汁发出难闻的气味。章氏一闻,头晕脑胀,是感觉比上次杨洛宁开的那药更厉害了些。想到杨洛宁说她现在是生死关头,驱邪药必须加量,不能不喝。章氏闭着眼睛,咬咬牙,一口把药汁灌入了自己嘴巴里。 老嬷嬷在旁都看得心惊胆战,让人拿梅子过来。 章氏是要吐了,这药刚喝下去,她五脏六腑好像都绞了,绞成了麻绳样。然而想到杨洛宁的话不能功亏一篑,硬是闭着眼睛忍住,手推开了老嬷嬷,翻身躺倒在了卧榻上,对着墙。 辛大人从外地出差回来后,让人去他工作的衙门报信,自己匆匆先回去家里。 章氏的病,都拖了三个月长久,虽然貌似不是什么大病,终究是身体不适。家里女主人身体一旦不适,很多事情都没法做了。 辛大人很是担心,特别希望自己夫人能早点好起来。回到家马上去到章氏的小院探望章氏。 一边走,辛大人一边问管家,听说他出差的这段日子,章氏去请了永芝堂的神医杨洛宁来看。按理,杨洛宁的医术出类拔萃,据说有开了方,喝了杨洛宁的药,有三日里病到病除的神效。辛大人这一琢磨,他到外地不止三日,这回回来夫人这个病该好了。 管家不敢说话,因为杨洛宁是今天来了,可是章氏喝了杨洛宁的药,到现在反而躺在床上爬不起身半死不活。 老嬷嬷走出屋门,对自家老爷福了一福,抹起了眼泪说:“老爷,您快抓个主意,奴婢看夫人好像快不行了。” “不是说杨大夫今天来过吗?喝了杨大夫的药没有?” “喝了,可是夫人喝了以后,吃也吃不下饭,今躺在床上都无法服侍老爷。” 辛大人大吃一惊,急急忙忙入室内看章氏。 章氏躺在床上,鼻孔出来的气急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忍着哪里的痛楚。 辛大人第一个感觉,夫人这病比自己走之前更重了,明显这药喝的不对,急忙让老嬷嬷过来答话。 老嬷嬷一五一十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告诉他,重申:“奴婢是觉得,夫人昨天喝了那个神仙药,貌似还好些。” “神仙药?” “对,京都里很多百姓慕名前往,都去喝那个药。” 辛大人第一个念头,想的却是是不是有人趁机聚众,骗人把戏。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开的药。他是读书人,江湖上招摇骗人的伎俩都看多了,不信。 可如今章氏这个样,貌似杨洛宁开的这个药也有问题。考虑到之前章氏都几乎看遍了京都有名的大夫,而且这个时候去请另外的大夫过来看,怕是要扫杨洛宁的脸。杨洛宁是行业内有名的大夫,并且是永芝堂的人,不是能轻易得罪的。 老嬷嬷是比辛大人更担心章氏,因为章氏要是出个三长两短,他们这批跟着章氏的人都要死定了,于是跪了下来请求自家老爷:“让奴婢去问问,开那神仙药的人是谁,请过来给夫人看一看也好。奴婢让人盖住他眼睛,不让他认得是我们府中。” 章氏痛得是要在床上打滚起来。辛大人毫无办法,只得先点了头允许老嬷嬷这么做。 话说李敏今儿在外面转了一圈,看到了李大同和王氏的那块地,心里简直要惊呼:太棒了! 多好的地儿! 不止有丘陵地,有坡地,有山地,并且,貌似李大同不知道拿这块地干吗,暂时没有把这些地开垦。 这地儿,是李大同刚买下来不久的。 嗯, 她这个古代老爹,比她想象中更有“受贿”的本事就是了,否则怎么能有钱买到这样一块好地。 这块地,她李敏要定了,管李大同和王氏会心痛多久。 念夏见她心情很好。回到尚书府李敏是吃了两大碗米饭,完全一副蓄势待发的姿态。 吃完饭,刚要睡下,看会儿今天从徐掌柜那儿借来的几本医书,里头详细记载了些这个时代大夫们看病的医术。 李敏把这个古书刚打开第一页,那头,徐掌柜突然派了人过来,急匆匆敲响了她的屋门。   ☆、【26】初次出手 徐掌柜派来的人说是有急诊。 李敏一听说生意来了,立马下床套了鞋子往外走,走的时候留个心眼,将能独当一面的念夏留下,只带了春梅。 带着小丫鬟走了几步,李敏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看自己的手,是两手空空,对了,这两天忙的事太多,她居然连大夫经常要用到的药箱一事都忘了准备。 “小姐?”春梅看着她。 李敏淡然一笑,往前走。大夫靠的技术主要还是自己的脑子,有没有工具,哪怕没有工具,都没有太大关系。 到了徐氏药堂,俨然,请她去看病的人已经来了。 夜色里,见是一顶轿子加上一个老嬷嬷,看不出其什么身份。 徐掌柜在李敏耳边说:“很可能是那个之前捐了一锭银子的贵人。”说完这话对李敏益发崇拜:“小姐洞察秋毫,料事如神。” “行了行了,别拍我马屁了。有客人来有生意做是好事。”李敏像老伙计一样拍了拍的徐掌柜的肩膀,说罢动身,想着能给自己快要死的药堂拉到第一笔生意,热血到掌心里发热。 哪知道,那个老嬷嬷突然走了上来,手里拿了条布,道:“还请大夫蒙上了眼睛再前往我家主子府上。” 好大的架势,什么身份会怕她知道。 李敏心里对此是有些不悦,她当大夫不偷不抢的,是去救人还得被病人防着当贼。要是论以前,她可能一口拒绝了,大可以不接这桩生意以免受气。只是在想到今儿自己药堂是死是活都看今晚了,李敏咬一口牙,忍了。 李敏接过对方的布条,扔给春梅,春梅帮她懵上了眼睛。李敏接着坐上了轿子。 被蒙了眼睛的李敏,沿途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觉得这轿子晃晃悠悠的,约是要走上四分之一时辰,约现代半个小时,到了一个地方。有人引着她下轿子,再拉开了她眼前的布条。 夜里黑蒙蒙的,她这是进了门里了,所以,门口挂的牌匾她是见不到。即便如此,走进来后,她立马发现,这是个三进的屋子。这样的面积规模,不是一定等级的官员或富商,是买不起这样的宅院。 老嬷嬷在前头提了把灯笼带路,李敏只身跟在后面。 走上台阶,到了一个厢房门口。老嬷嬷推开门之前,好像才借着屋檐下的灯光看清楚了李敏,这一看,把她吓一跳,惊呼:“女,女的?” 怎么?她不是女的莫非是男的? 李敏蛮无语的。 这个老嬷嬷糊涂倒也罢了,到了这里才发现她是女的。更令人气火的是,这个朝代对大夫明显有性别歧视,女的也能歧视起女的。 屋里这时传出一声:“嬷嬷,夫人问大夫来了吗?” 老嬷嬷见都到了这个地步,不可能叫李敏走,只能先狠狠地刮了李敏一眼,警告说:“我家夫人是二品诰命夫人。如果稍有不慎,有什么后果你心里头清楚。” 没看病呢,先威胁起她这个大夫来了。 李敏想,好在这种病人自己看多了,她被人脖子上架着刀子给人看病的事儿都经历过。 老嬷嬷见她没被自己刚才那话吓唬着,眉头一皱,几分疑惑更在她脸上打转,一时是弄不清她什么来历。因为,李敏身上穿的衣服,太寒碜了,与春梅叫她小姐不太符合。 里面病人催的紧,老嬷嬷推开了屋门,在李敏进屋之后,又立马小心地合上屋门。 李敏进到屋里,第一个感觉是,空气不流通。这是她最讨厌的。不是屋外有雾霭,关着窗干嘛。 空气不流通,细菌进来出不去,人没病都得弄出病。 小心掩住嘴巴轻咳一声,李敏走近病人的床前。 守在床前的丫鬟没有掀开蚊帐,只是弄了张小台子放在床边,病人从里头伸出一只手,手腕上盖住了条帕子。 李敏当场怔了下,来到古代这么久,这还是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哪里不一样。 只有古代人,会这样遮遮掩掩地让大夫看病,一样是女人,都这样防备。 聚精会神,李敏三只手指搭在病人的脉上。仔细琢磨了会儿,李敏缩回手,对蚊帐里的病人说:“可以伸个舌头给我瞧瞧吗?”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 伸舌头? “你——”丫鬟恼羞,瞪了会儿李敏,然后发现李敏是女的,没法骂李敏是色狼,卡住了。 章氏在蚊帐里先也是一惊,之后,辨别刚才的声音貌似是女人,更是一惊。大明王朝,什么时候出过女大夫了。 莫非正如老公说的,这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女骗子? 李敏见这个情况,知道章氏是不会伸舌头给她瞧了。虽然,从现代医学来讲,其实舌诊比脉诊还正确一些。 回身,她准备给章氏写药方。 老嬷嬷见其他人都不动,只好自己给李敏铺了白纸准备了毛笔,紧接小声问:“大夫,我们夫人的病怎么样?” “她之前是不是吃了泻药?” 哎? 这没问病人情况,都知道章氏吃了杨洛宁开的攻下剂。 李敏对他们吃惊的表情感到好笑,道:“你们家夫人在床上滚来滚去的,不是肚子疼是什么?又不是女人葵水来,不是吃坏肚子,只能是吃了泻药,而且这个泻药,不止没有半点好处,还加重了你们夫人本来的胃病。” 胃病?! 众人更是一惊。 杨洛宁不是说章氏是肝病吗?肝郁气结怎么变成了胃病? 老嬷嬷都涨红了脸,李敏是她请来的,结果李敏都在胡说八道。 李敏专心书写药方,才不管这些人怎么猜想她,一边写一边交代:“给你们夫人煲点粥,喝了粥再吃药,不要再把胃伤了。” 接到章氏从蚊帐后面递来的眼色,老嬷嬷问:“可是,大夫,我家夫人不是因为日夜操劳,肝郁气结,导致夜不能寐,怎么会是胃病?” “谁说夜不能寐只能是因为肝郁气结?胃痛烧心,扰乱心神,一样是夜不能寐,不止夜不能寐,我看你家夫人白天都睡不好。” 章氏躺在床上听完李敏这话心里头都打鼓了。 她是晚上睡不好,白天也睡不好。这点,没有一个大夫能说出个所以然。当然,没有一个大夫说她是胃病,都说她是肝病,她肋下刺痛,也是肝病的一些症状。只是这些大夫没有想到,章氏人身体偏瘦,本就有胃下垂的毛病,所以,他们断定这个肝的位置,其实只是下垂的胃。   ☆、【27】宫里说让进宫 李敏判断她这个病,属于慢性胃炎,胃胀,所谓胃不和,气不顺,所以,有些大夫归咎于气结也不会有错,只是病位弄错了。 弄错了病因,吃错了药,章氏的病一直没有好,属于理所当然。 至于上回章氏吃了她的小柴胡汤凉茶有点起色,正因为章氏这病,还是属于少阳病的一种,不到实证的地步,病在表里之间。 一番考虑之后,李敏给章氏开的方子,是在小柴胡汤中间改了两味药,同样出自《伤寒论》的名方,叫做半夏泻心汤。 这个方,主要治疗的是心下痞满,心下,即是胃。这个病,主要是由于病人内有痰饮,又受了风寒,只见这个房间一直紧闭门窗可以看出章氏是怕冷畏寒,再有不知哪个庸医,给章氏大开苦寒药,殊不知是一味加重了章氏原有的病症,伤了中焦阳气,使得痰热与虚气结成痞。 “不要再吃泻药了。”李敏写完方子搁下毛笔,一再交代这个最重要的事项。 病不重,但是不能掉以轻心,重病往往都是由小病拖延而至。 章氏他们只听李敏说的和杨洛宁完全不一样,一阵懵。 完成看病的任务,李敏抬腿就走。因为她早看出来了,这个病人和病人四周的人,都不怎么相信她。 大夫能做的事有限,病人不相信大夫,大夫也没有任何办法。她总不能威胁病人非得吃她开的药。 走出去,李敏要坐上轿子前,貌似这家的主子才记起要给她看病的费用。 春梅按照李敏的指示上前,接过管家手里的银两,一数,十个铜板。 “咳咳。”管家道,“我家主子说了,一共这么多。” 说完管家都不好意思,要知道,章氏请杨洛宁出诊,一次都是最少五两银子。 春梅都气歪了嘴巴。她家的小姐出的是夜诊急诊,本来出诊费该加倍的。看得出这家人,是欺负她小姐衣着寒碜应该是好欺负的人就是了。 李敏看了眼自己义愤填膺的小丫鬟,淡淡然道:“走吧,春梅。” 这种事她遇到的多了。其实少收费好,前期少收费,如果人家嫌弃看不好病,也不会来骂她,毕竟给她的医生费就这么多。如果看好了,嗯嗯,后期全看她李敏的心情了。 章氏听回来的管家说李敏没有任何怨言收下了那十个铜板,不禁叹气:如果换做杨洛宁,会一怒下来跳起来骂她侮辱人。 神医,有名气的大夫,都是有脾气的。人家有脾气是因为自己出色的医术有自信,反观李敏,十个铜板这样侮辱人的数目都收了,岂不是代表李敏自己没有自信。 辛大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坐到了章氏身旁。刚才,李敏给章氏看病的时候,他都在隔壁听着,几乎全见证完了。 “老爷你怎么看?”章氏问,拿不定主意。 李敏说的一些话,是对了她的疑问。 辛大人和她一样拿不准,只是李敏下的这个诊断,和之前给章氏看过的大夫,尤其是与杨洛宁的观点,大相径庭。 要是把胃病看成了肝病,杨洛宁等人这个错,不是一般的错。 “老爷,不如你把杨大夫再叫来问问。”章氏说。 这是个法子,不说李敏这个方是给谁开的,也不说是李敏开的,只要捏个病案,请杨洛宁过来讨论,看看杨洛宁对于李敏这个方是什么看法。再怎么说都好,这个李敏,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大夫,杨洛宁则不一样,全城有名的神医。 考虑到杨洛宁与李敏地位不一样,到了第二天早上,辛大人再请了杨洛宁过来。 杨洛宁其实不是很想过来,因为,他刚给章氏看过,开了那个药都没有服完,这个时候再叫他过去,八成不是什么好事情,要么是章氏的病更重了。 只是,右都御使府上的人一直在他门口等,他推也推不走,只好到章氏那儿看一眼再做打算。 这个时候,杨洛宁是挺后悔接了章氏这个病人,明显章氏这个病不好治。早知道,先问问其他给章氏看过病的同行,如果真的很难治,他不接了,搞到现在这样麻烦。 到了右都御使府,辛大人在花厅等他。 彼此恭敬行了礼。辛大人对杨洛宁很客气,毕竟心里头心虚,自己和夫人居然怀疑神医的医术。接着,辛大人犹豫了会儿才取出了李敏写的方子给杨洛宁过目。 杨洛宁早就猜到他们肯定是另请大夫了,心里头冷哼,把责任到时候都推给这个大夫就行了。 “杨大夫怎么看?这是本官一位同僚的夫人得了病以后,请的一位大夫开的方子。有大夫说是病在肝,有大夫又说是胃心病。” 辛大人捏的这套说辞真是老套又没趣,当然瞒不住杨洛宁。不过杨洛宁也不傻,照着他这个戏码往下演,说:“按照老夫看来,因为老夫没有亲眼见过病人,不好说。不过,肝郁气结与胃心痛的区别,是十分明显的。”说着,杨洛宁指了指心口下通常胃的地方与肝的地方,完全是两个地方。 辛大人听对方这样一说,是有道理。章氏身体不适的时候,捂住的也不是心口的地方。古代医书他是看过的,知道胃病和心相连,否则,古书中不会把胃说成了胃心病。 杨洛宁见这一关这么容易闯过去了,看出右都御使请的大夫不过是个庸医,连肝和胃都分不清,心里踏实了。 不过究竟是什么庸医连肝和胃都弄错。杨洛宁得意地摸了摸下巴的小胡茬。 在章氏忍着痛苦继续服用杨洛宁开的攻下剂时,李敏在尚书府里没能歇着看会儿书,因为皇宫里来了人传话,要她和李莹进宫面圣。   ☆、【28】面圣 皇上颁布了两道赐婚的圣旨,一道是给李敏和隶王的,一道是赐李莹和璃王的。 朱隶生前是护国公府长子,继承护国公爵位的人。璃王是三皇子。这两门亲事,都可以算是皇家的亲事。 万历爷召见李敏和李莹这两个即将嫁进皇家主脉支脉的女子进宫,是礼节之至。 念夏一早给李敏准备进宫的衣服时,李敏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对于这次进宫没有任何想法。 她比较想念李大同那块地。 有人说进宫看皇上,真能看见皇上吗? 不一定。 况且,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指过去当寡妇了,而这个指婚的人正好是万历爷。想到等会儿进了宫,皇上或许会给她说要给她树立道德碑这样的话,李敏只会感到恶心。 要不是圣旨难违,她李敏早拍拍屁股溜了。 过了两天,到了时辰,宫里来了辆大马车到尚书府接李敏和李莹。 李莹走到门口,与王氏依依不舍:“母亲到此就好。莹儿进宫面圣,宫里有华姐姐在,母亲大可不必担心。” 王氏捏着帕子擦拭眼角。 李敏趁她们两人在门口说话时,先上了马车。 李莹与王氏道别之后,随之登上马车,进到车厢内,见李敏坐在了右边,她走过去坐到了左边。 姐妹两人中间放了个软枕,好像泾渭分水线,一路上一句话都没有交流。 有什么话好说呢? 该说的话,早在那天圣旨来到尚书府的一刻,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再说的话,是做戏。 李敏不会做这样的戏。 吃过了李敏一招闭门羹的李莹,也是不认为可以再单独和李敏做戏,因为李敏变了,变聪明了,不会再轻易上她的当。 李莹手中绣着戏水鸳鸯的帕子微微地捏紧。 马车穿过了神武门,进到了皇家后院。 据说,万历爷今天上完朝,是到了皇后娘娘的春秀宫。俨然,今天安排见她们两个人,宫里都是计划好的,不会随随便便见。 李敏在车上打完了哈欠再下车,下了车,记得这是这片土地最高领导人的家里,李敏整理下衣装鞋发,不敢怠慢。 一路由宫里的太监引领。路上,穿过御花园,树木葱郁,奇木怪石,百花齐聚一堂,楼亭阁宇,美不胜收。 一只精致的鸟笼,悬挂在皇后娘娘春秀宫的屋檐下,里头关着一只金丝雀,埋头整理自己漂亮的羽毛。 是听说宫里的贵人们闲着没事做,时而逗逗鸟儿找点趣儿,否则,寸阴难度。 前头手里抱着拂尘的公公进门,向里面的人报信:“皇上,娘娘,尚书府的人到了。” “让她们进来吧。”屋内传出一道洪亮有力的男子声音说。 想必说话的男子是万历爷了,为当今大明王朝的皇帝。 李敏和李莹依次迈过了门槛。只见花厅中央树立了一张屏风,屏风上用各种颜色的绣线和技法,让各种美丽的花卉浮现于绢布之上,百花盛开,中间唯独一朵巨大的牡丹,好像百花之母,彰显其唯我独尊的身份。角落里,九只龙爪的三脚香炉顶上云烟袅袅。 左侧一个暖阁,在她们面前是由一排南洋珍珠串成的珠帘隔开,微风拂过,珠帘发出轻颤的抖动。 李敏和李莹在珠帘面前跪了下来,行了大礼,跪了金安。等了半天,里面的人似乎没有答应。两个人抬头不敢抬头,微微翘起的视角,似乎能隔着珠帘看见暖阁里两个隐隐绰绰尊贵的身影。 一个明黄,一个大红。 明黄乃天子之身,大红乃皇后之身。 万历爷和皇后在对弈,万历爷执的是白子,皇后执的是黑子。眼瞧白子与黑子处于战事胶着的关键之中,皇后半天没有决定把棋子下在哪里,万历爷看了眼皇后,说话了:“怎不下了,梓童?” 皇后起身,含头道:“皇上,臣妾输了。” “胡扯。朕都没看见自己赢了,你怎么说自己输了?”万历爷见皇后没有答应,兴致缺了几分,这时候仿佛才意识到外面跪着两个人,大呼一声,“朕老糊涂了。”说着,让皇后归到其位,扔下了手中的棋子。 李莹紧张到周身一颤,只听万历爷问:“这两位是尚书府的小姐,华才人的妹妹了?” 李华日前刚被万历爷扶上了才人的位置。 一女进宫,全家受益。她们两个,算起来,受到了李华在后宫升迁的好处。万历爷喜欢李华,特别在她们两个人面前提起这点。 李莹叩谢:“姐姐承蒙皇上和皇后娘娘厚爱,李家感恩不尽。” 自己胞姐在宫中受宠,李莹没有理由不高兴。 该说不高兴的人应该是李敏。她在这次李华后宫升职中唯一得到的好处,就是被弄去了护国公府当寡妇。可李敏表情也是淡淡的,既不叩谢,也不在皇帝和皇后面前大呼冤枉。 万历爷和皇后搞明白了谁是李莹谁是李敏后,不,确切地说,搞清楚了谁是要嫁给璃王当皇家儿媳,而谁是被他们弄去护国公府搪塞护国公府的小姐之后,态度立马分明。 “莹儿是吗?”皇后亲切地说。 李莹诚惶诚恐,受宠若惊:“皇后娘娘,臣女在,听皇后娘娘德训。” 皇后说:“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孩子。璃王虽然说是静妃的儿子,可是,以前他小时候眼睛不好时是在本宫的春秀宫住过一段日子的。本宫视他为己出一般。” 万历爷对皇后这话直点头。皇后当应该把他的儿子都当做亲生儿子一样。 李莹从皇后这话里似乎听出了她嫁给璃王的种种好处,怎能不高兴到全身几乎哆嗦。 接下来,皇后让人取来了要送未来皇家儿媳妇的东西。一个宫女,双手捧着一个银盘子,里面放了东西上面盖了条红布,端到了李莹面前。 李莹不敢揭开布,双手恭敬地接过银盘。 皇后娘娘见状拿帕子捂着嘴笑道:“看了也无碍,都是一家人了。”说着见李莹仍旧不敢,自己把谜底揭开了告诉李莹:“是一只玉镯子。虽然比不上太后娘娘那只凌波烟云,却也是静妃找了半天给你找到的好镯子。”   ☆、【29】遭遇 这话是为了说给谁听是一清二楚。 恐怕,宫里早知道她李敏将宫里的宝物凌波烟云摔了,为此,宫里倒不是心疼这只宝物,而是担心她李敏对璃王心存幻想,不愿意嫁去护国公府,此话由皇帝皇后亲口说出来,是要她李敏彻底断了念头,不要痴心妄想了。她李敏没有当皇家儿媳妇的份,只有当寡妇一个人孤寂一辈子的份。 李莹那副幸福的表情是没得说的,人家都说她华姐姐在宫里混的好,到了今日今时今刻,她仿佛才切身体会到。她姐姐确实混的很好,否则怎么能在宫中已经为她打点好一切。 轮到李敏了。 皇帝和皇后似乎都是没有话说。 一道珠帘,既是隔绝了李敏窥探天子与皇后的尊容,也隔绝了天子皇后想看清她面孔的念头。 其实不用看,皇帝皇后只凭珠帘外跪着的两道截然不同的衣装打扮,都知道哪个是尚书府传说中的病痨鬼。 念夏说给李敏找最好的衣服,找半天,由于用度早被王氏克扣尽了,李敏一件像样的能穿进宫的衣服都没有,嘴里不禁念叨李敏当初怎么把那银子送给那位喝酒的大叔,拿来买点布做件衣服也好。 李敏见自己小丫鬟像老妈子唠叨实在没完没了,随手拿起一件自己穿了。 结果,李莹穿得是花枝招展,她李敏素淡的一身灰,比上回的白更不堪目睹。 皇帝和皇后自然是气,有谁敢穿这样的衣服进宫。他们没有想到李敏是没衣服穿,只以为李敏是故意这么做来要挟他们的。 人都说人要衣装,李敏这身打扮,正好印证了病痨鬼的传闻。这也是李敏私下的打算。她的目的是远离麻烦,不被皇帝皇后注意到最好不过。 皇后让人取来皇家送给护国公府儿媳的见面礼。见是同样用一条红布盖着。李敏双手接过。皇后既然都不让她当场学李莹揭开谜底,李敏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收了当摆设便是了。 面圣结束,两个尚书府的小姐退下。这时,万历爷轻咳一声嗓子,皇后会意,对旁边侍候的公公说:“静妃人在太后的福禄宫陪太后看戏,你带尚书府的三小姐过去见见静妃。” “是,娘娘。” 这等厚待,还真不是谁都能有的,见未来婆婆之际顺便把太后也见了。 万历爷该多喜欢李华,这个皇后居然一点都不妒忌? 李敏心头都啧啧称奇。对于自己被冷落的处境一点都不担忧,这样正好,她可以赶紧出宫去了。 李莹走在前面,出了春秀宫。外面早有轿子在等着她,要抬她去福禄宫。 李敏转身,要走去另一个方向坐回尚书府的轿子。 前面忽然走来了两个人。 一道明黄太子服,一道青绸银鼠同样非富即贵的皇子服饰,正是太子朱铭,与三皇子朱璃。 李莹面对太子皇子屈膝福身:“臣女户部尚书之女李莹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免礼。”朱铭笑盈盈地看着她,自然知道她是谁。 李莹进宫不是第一次了。兄弟中,看中这个美女的人可是不少,但最终,能抱得美人归的只有朱璃。 朱铭年长朱璃许多,身为长子,而且算是万历爷底下一排儿子中最长命的,娶了太子妃与两名侧妃,膝下已有两个儿子了。身体微胖的他,罩着明黄太子服,头戴太子玉冠,像是端着太子的威严,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其实是个很好脾气的人,对自己底下一群弟弟也都很好。 兄弟友恭,是万历爷经常对他说的话,朱铭像是贯彻到底,素有仁慈太子的称号。 在这儿见到未来的弟媳,知道皇上在这里,想也知道是进宫来见未来自己的公公婆婆的,如此一来,更坐定了李莹必是要嫁进皇家并且受到皇家喜爱的未来。 朱铭就此对朱璃说:“三弟,人家都说你有福分,我看,你这个未来王妃更有福分。” 说的是李莹未真正嫁进皇家,已经受到皇帝皇后喜欢。自己未来老婆被皇帝皇后喜欢,自己的未来多少也有点好处。 朱璃望着李莹的目光里,荡漾起了一丝柔情。 李莹微低头,像是害羞,答太子说:“太子殿下,臣女的福分都是三皇子给的,还望太子殿下明察。” 朱铭哈哈大笑,目光随之像是不经意地一转,扫到了快步走去坐轿子的李敏,咦了声:“那是谁?” 李敏这会儿离拐角处接自己走的轿子只差几步距离,被朱铭这一喊,被迫停住了脚。 见朱铭朝李敏走过去,李莹忽然心头一道紧张。 朱璃认出了李敏的背影,见到她今天居然穿的如此寒碜,与那天当着他面摔烂镯子的傲气貌似判若两人,微微吃惊。 看到太子过来,李敏无奈转身:“民女拜见太子殿下。” “你是谁?”朱铭奇怪的是,瞧她打扮,不像宫女,也不像哪家的丫鬟小姐,李敏的衣服太素净了,让人无法想象在宫里能出现的打扮。 “臣女是——”扫到远处的朱璃和李莹,李敏平淡道,“尚书府二小姐。” “李尚书的二小姐,岂不是李华的妹妹,璃王妃的姐姐?”朱铭感觉有点头晕脑胀,有点对不上号,按理李华的妹妹应该和李华一样,和李莹一样,都是珠光宝气,美若天仙。 只等那公公贴在他耳畔上说了句,李敏猜说的是病痨鬼三个字,朱铭顿时一惊,像是退后了半步,却用更用力的目光看着她。 李敏趁这个机会转身就走。想必这个太子爷也不敢追来,会被她这个病痨鬼染上什么疾病的。 朱铭在她冲上轿子时,用手摸了摸心口,说:“皇上怎么可以让这样的人进宫?” “据说她的病有了起色,皇上怕是不能扫了护国公府的面子,才让她随她妹妹进宫面圣。” 朱铭这时方才想了起来,李敏说是病,可刚才那个矫捷的步伐哪里像是个重病号。这个面容和善的太子爷不由一笑,摸摸自己的下巴说:“是个奇怪的小姐。”   ☆、【30】十日 李莹身体一僵,抓帕子的手指又纠结了几分模样。 听了朱铭的话,朱璃再望到李敏跑的飞快的身影,想:莫非她是怕了他,所以看到他就跑? 李敏坐进了轿子内,呼啦呼啦,先拿盖住皇家礼物的红布,扇了扇风。那礼物,早就被公公帮她装进了盒子里以便带走。李敏扔到了一边,没眼看,等着回去让念夏处置。 近来她发现,其实她的几个小丫鬟都挺有理财头脑的,打起日常收支的算盘,比她李敏更厉害。 念夏或许知道把这东西卖了好,还是放哪儿当摆设撑撑门面好。 想着这些的时候,李敏一边扇风,一边左手掀开轿帘通风,望出去时,刚好与路边大树下立着的一个人影撞上了视线。 远远望过去,那名男子是颀长玉立,透过树叶之间缝隙落下来的光斑,在男子一双秀美英气的眉宇上闪动。男子身穿白绸五爪蟒蛇袍子,腰间束着金黄玉带,腰配琳琅彩玉。其风采,与被誉为君子如玉的璃王竟是不相上下。 什么人? 李敏微怔时,把帘布一盖,切断了男子的视线。 轿子到了神武门的时候,李敏换上了自家的马车。这样一来,她去哪儿都可以随意了。 皇宫里 李莹与太子、朱璃告别之后,坐着轿子前去见皇后和太后。 太子朱铭带朱璃进了春秀宫见皇帝皇后。 只见他们两个未走进屋内,里头皇帝和皇后的说话声传了出来。 皇后说:“臣妾以为,尚书府的三小姐李莹,是华才人的亲妹妹,自然不用说,知书达理,为人贤淑,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倒是那个二小姐,今臣妾看来,和传闻中是吻合。生怕护国公府又有些意见。” 几句话道出的顾虑是,怕李敏不愿意嫁去护国公府,又怕护国公府知道自己未来儿媳妇什么样后闹起脾气,死活不干,要让皇帝另外指婚。 这些东西,正好是万历爷所顾忌的。负手于龙袍背后,万历爷在屋里徘徊了两圈,对皇后道:“照你说的办吧。此话梓童你说的对。这事儿再拖下去,对谁都不好。” 皇后福身遵旨:“那么,臣妾让人以皇上口气再拟一道谕旨,让护国公府与尚书府于十日内完婚。” 十日? 朱璃不知为何一惊。十天后,那个摔了他定亲之物玉镯子的女子,要嫁进护国公府了,不再是他的人。 十天,总感觉事情哪儿太急了些。 “十日会不会仓促了?”万历爷考虑两家只有十天时间的话来不来得及筹备婚事。 对此,皇后善意提醒皇帝:“皇上,护国公府的丧事都没来得及办。” 护国公府是不承认朱隶已经死于沙场了,声称死要见尸活要见人,导致这个丧报,迟迟他万历爷这儿都发不出去。 万历爷摆摆手,叹:“罢了罢了。当给他们家冲喜也好,十日就十日。” 护国公府会愿意接受一个病痨鬼给自己家冲喜吗? 是谁想到都会觉得好笑。 朱铭微微一笑,望向朱璃,低声说:“若真是个病痨鬼快死了倒也好,免去一辈子寂寞一生的苦楚。” 万历爷正也是这么想的。 皇后知道皇帝的心思,低声说:“皇上如果对护国公府或是尚书府二小姐感到愧疚的话,之后在皇家赐护国公府办理喜事的时候,多送点东西和银两。” “朕也只能是这么做了。希望他们能明白朕的苦心。” “臣妾以为,他们定能理解皇上的苦心。其实,皇上送尚书府二小姐的东西,并不比自家儿媳妇的差。” 万历爷眯了眯黑幽幽的眼。 他们送给李敏的是一支如意,如皇后说的,皇家送出去的东西肯定是不能差到哪儿去的。再如何,都不会比李敏身上穿的寒碜。但是,这支如意,比起万历爷私下送给静妃再转由静妃交给皇后送给李莹的那只镯子,肯定还是差了一截。 女子的后台决定一切。 李莹的后台有李华撑腰。李敏早已丧母,如果护国公府朱隶在的话,可能还不一样。但是,现在朱隶死了以后,护国公府是青黄不接,势力在朝中已是去掉了一大半。 不怪他万历爷给她们两个的礼物不一样。 念夏在马车上,照李敏的命令拆开了那只盒子。见里头是一支如意,很快扁了嘴巴说:“这东西,老爷从皇上那儿都不知道得到过多少只了。” 如意卖出去不怎么值钱,而且也撑不起门面。 李敏劝自己的丫鬟看开点:“有多少卖多少,能卖出去更好。既然你都说了这东西当摆设做幌子也没用。反正,你要知道,咱们离开尚书府以后,恐怕柴米油盐都成问题了。多攒点银子没错的。” 念夏替她不公平的待遇生气,闷闷地应了声:“奴婢遵命。” 天空里忽然响了几道闷雷。眼瞧她刚进宫的时候天气还好好的,这会儿却是飘起一阵小雨。 马车来到徐氏药堂门口停下,徐掌柜从里面跑出来,给李敏撑伞。 李敏见雨不大,直接一个迈步,上了药铺门前的台阶,问徐掌柜:“有生意吗?” 徐掌柜摇摇头,一脸愁容。 不能说徐氏药堂一点生意都没有,自从门口摆了凉茶吸引了不少人气,来看病的人是有的,但是大都是没钱的底层老百姓。有李敏的命令,徐掌柜允许这些人来抓药不一定支付银两,这些人往徐氏药堂送了一堆自家种的东西。徐氏药堂里,现在,几天全部人的口粮都没有问题了。然而,这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一家药堂,只有真正利润高了,才可能赚钱。从底层的人身上赚不到银子的。而高端的客户,都是被有名气的大药堂霸占了。 徐掌柜想着那晚上请李敏过去看病的贵人,怎么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按理应该不至于如此。他对于李敏的医术信得过。但是又不好问李敏具体情况。徐掌柜为难地吞着口水。   ☆、【31】砸了神医的招牌 李敏却是问了他这话之后,一心一意地先琢磨起来了凉茶,对他说:“把这凉茶摊先收了。” “小姐?”徐掌柜吃惊。 “我意思是,这天气变了,不适合摆这道凉茶。等过段时间,我瞧瞧情况再说。”李敏首先要考虑的还是病人,不能只想着经济利益。 徐掌柜由她这话,想的是她医术行是行,就是貌似没有什么商人唯利是图的头脑。 话说章氏,那两天顶着头皮喝了杨洛宁的药,没见好不说,肚子疼,白天黑夜睡不了觉,拉肚子拉到她都几乎脱水了。整个人瘦下去了一半,本来凹陷的脸更陷进去了一块,只剩下骨头似的。 那晚上,章氏拉着老嬷嬷的手,鼻孔里喷出一丝游离的气,道:“嬷嬷,我要是走了,你们怎么办?” “夫人!”老嬷嬷哭得鼻子都红了。 章氏合上眼。 老嬷嬷心想这样绝对不成,不管三七二十一,心里先替主子抓了主意,反正成败都是死,章氏一死,她也就完了。章氏活下来,只要能活下来,八成也不会拿她怎样。 章氏是知道她心里只有主子的。 老嬷嬷让丫鬟守着章氏,自个儿拿了李敏的药方去抓药。由于章氏和辛大人都不用,这个药方,自然就落在老嬷嬷手里。老嬷嬷抓了药,回来,自己亲自给章氏煎药。 到了晚上,先是按照李敏的命令喂了章氏一点粥水。章氏本来还不愿意喝,问:“杨大夫的药呢?” 老嬷嬷骗她说“喝完了”。 章氏都病糊涂了,哪里记得自己服了杨洛宁几包药。 等到章氏喝完粥水,老嬷嬷又把李敏的药端来,骗她说:“夫人,奴婢忘了,您还有一碗没喝。” 章氏其实只要听到是杨洛宁的药都打哆嗦,但是,想到自己不喝快没救,张开嘴巴任老嬷嬷给她灌药。 奇怪了,这次的药貌似比她以前喝的好喝,没有那么苦涩让她闻了就想吐。章氏咕噜噜喝完了,往床上一躺。 那晚上,她睡了一夜,肚子不疼,肚子也不拉了。 辛大人早上要上朝前,犹豫再三是不是过来探她,因为,知道她这几天没有好,貌似病情是越来越严重。而他自己该找的名医都找了,人家一听说他找的是杨洛宁,都不敢接手怕得罪了杨洛宁。眼见,他这也是束手无策了。 想到章氏可能会死,辛大人闭了眼睛,心惊胆寒地走进了章氏的屋子。 只听章氏睡着的蚊帐里头,发出一阵阵轻缓的鼾声。 能睡了? 辛大人一惊。 老嬷嬷跨进门见他来了,连忙跪下磕头先是请罪:“老爷,奴婢犯了错,还望老爷不要怪罪。” “嬷嬷起身。”辛大人没顾得上她犯什么错,只追着问章氏是不是好了,同时抚摸胡须高兴地说,“杨神医是神医啊。” 老嬷嬷事到如今,也不怕去砸了杨洛宁的招牌,因为,如果再让章氏喝杨洛宁的药,那真的是要章氏的命了。 “老爷,请听奴婢仔细说来。” “嗯?” “奴婢擅作主张,让夫人喝了上次奴婢从徐氏药堂请来给夫人看病的那位大夫的药。夫人昨晚没有喝杨大夫的药,而是喝了徐氏药堂的药之后,一夜都睡的很好,肚子也不疼了,不拉肚子了。奴婢做的这个事儿,还请老爷发落。” 辛大人又不是傻子,只听老嬷嬷这一说,都知道章氏喝对了药。开对药的是徐氏药堂,开错药的是杨洛宁。 “你此话当真?”辛大人喘了喘气。 这事儿可不能乱来,人家杨洛宁是神医! 老嬷嬷咬定了嘴唇:“奴婢若此话有假,天诛地灭!老爷不可以不信我,若是奴婢想害夫人,奴婢是受害最深的人!” 辛大人重重地跌坐在了椅子上,半天说不出句话。 老嬷嬷上前:“老爷,请问老爷,等会儿夫人醒来,是不是奴婢如实告知为好?” 当然要如实告知章氏。得不得罪杨洛宁是一回事,要是章氏有个三长两短—— “告诉夫人吧。全部告诉她。”辛大人长叹一声,脑子还浑浑噩噩的,不太清楚这其中的问题。 杨洛宁看错了章氏的病,看对章氏病的是一个完全不知名的女大夫。这事儿从他这儿府上传出去,貌似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辛大人想了想,回头又对老嬷嬷说:“这事儿,千万别告诉杨神医。” 老嬷嬷心领神会,继续给章氏服用李敏的药方就是了。 因此,在李敏这边看起来是没有章氏的任何消息是,章氏其实是一天比一天身体好了。 药铺外面飘着雨丝,屋檐上淅淅沥沥的雨声,好像古筝的琴弦,几分古音古韵的味道。 李敏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古代住了一段日子的缘故,感觉自己都变得很适应古代了,听雨声都能听出古筝。 要放在现代,多好笑的一件事情。 药铺里近来多了个小伙计。貌似知道她是这药铺真正的老板,端了杯热茶过来。 李敏手里拿着药本,闲来无事听着雨声翻了几页,没有抬头看人,以为是徐掌柜倒的茶来,随手点了下桌面,说:“放这儿吧。” 那个伙计看了看她,茶杯放在她左手边。 李敏端起茶杯,口渴时喝了一口,发现不是上回的麦冬茶,而是麦子茶,想这个徐掌柜是越来越会做人了,连端什么茶来都知道迎合今天下雨的天气,笑道:“麻烦掌柜了。” “小姐喜欢就好。” 声音不是。李敏惊奇地挪开了眼前的书本,见着立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 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头顶用蓝布整齐地包了个发髻,一身竹衫,干净淡雅,面貌自是整齐。 徐掌柜匆匆跑了过来,担心底下人惹李敏生气了,对李敏说:“他是刚来的,不懂事,我等会儿告诉他。” 自告奋勇的新人,是想博得她这个老板好感?李敏不是不喜欢上进的年轻人,给徐掌柜卖了个面子问:“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姓李,小姐叫他小李子好了。” 小李子,倒像是太监的名字。李敏耸耸眉头。 一辆大马车,突然停在了徐氏药堂门前。   ☆、【32】第二次见面 雨柱从屋檐落到药堂台阶的青石上,叮叮咚咚的响。雨,是变大了。 一名青衣男子,先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掀开车帘的同时撑起把油纸伞。众人见其长相斯文像个书生,面面相觑,不知其来路。 眼瞧,这马车大归大,可也没有啥装饰,不豪华,不奢侈,从哪儿来的更难辩真实。 没会儿,再从马车里出来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长相也不难看,不是那种满脸胡须的大叔,年纪约二十好几,放在现代的话,也绝对是个标准的美男子,身穿黑色练家子服,腰间束起一条白色边上滚金腰带。 看这个男子装饰,应该只是个家仆。但是,这个家仆无论样子和服饰,都有点特别。寒碜说不上,富贵也谈不上。 徐掌柜带着其他伙计上前探问时,脑子即是一片糊涂。 只觉得来者周身都透着一股神秘,连是穷是贵都说不清。 等那个练家子男子,从马车里扶出像是主子的男子出来以后,徐掌柜大吃一惊,随即满脸的失望挂在了脸上。 书生和武生都尽力服侍的男子,蓬头垢面,竹布草鞋,怎么看,都不像王公贵族。 徐掌柜都想为自己和李敏拘一把同情泪了。 咋这么倒霉! 又来了个没钱的病人。哪怕他家小姐医术再好,也吃不消一直做这种赔本买卖的。 李敏这时候,带了念夏从后院走到了前台。 念夏待看见那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时,猛地一跺脚:怎么又是他! “怎么,你认识?”徐掌柜问。 念夏偷偷看了眼李敏。 这不是上回在豆腐行当要吃她家小姐豆腐的那位大叔吗? 这位大叔可真行,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追她家小姐追到这儿来了? 李敏肯定没有念夏那样计较,走过去,审视着踏进药堂的三个人。 书生公孙良生收起了油纸伞,回头,见着她,笑道:“草民公孙良生,有幸见过二小姐。” 感情这男子是认得她,连药堂里的人,不是都知道她李敏的身份。 李敏与对方平视,见其目光温和,态度谦虚,读书人谦卑有礼的气质表露无遗,是个有素质的。李敏点点头,问:“你怎么知道我?” “我家公子之前与二小姐见过一面,理应二小姐应该记得,不过是几日前的事儿。”公孙良生说。 伏燕扶着朱隶,听着公孙良生说话,不满的眼神一直在公孙良生那张脸上扫:这家伙真行,咋们的王妃未过门,这拍王妃马屁的活儿已经开始在做了。公孙良生你这个马屁精!没见隶爷在这儿看着吗? 朱隶咳了两声。 公孙良生连忙走过来搀扶,对李敏说:“我家公子腿疼,想来让二小姐看看。” “腿疼?” 念夏走上来,自己家小姐是好人,但是不带这样被人揩油的:“腿疼吗?腿疼自己能走?” 李敏拦下自己的小丫鬟,对徐掌柜说:“让他到后院。” “小姐?!”徐掌柜和念夏一齐惊叫。 李敏想的是,前面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儿,怎么看病。再有病人来,抓药都没有地方。 “不要瞎嚷嚷,人家腿疼,是来看病的。”李敏正大光明地说,甩了袖子往后院走去。 念夏猛跺脚。徐掌柜叹气。 公孙良生和伏燕互相看看:咋们家这王妃,也特大胆了点吧。 朱隶盖在刘海下的那双眼睛,一直看着李敏在前面走的身影。 她今日穿了布衫,比起那日所见的颜色更为清淡,是像庵庙里的灰淡,其貌不扬。知道她今日是进宫面圣了,圣上那头对她的印象据闻远没有对李莹好。她在皇家人面前不知道有没有受到欺压。要是他朱隶在,倒可不必怕。 皇宫里传出的消息是,要他和她在十日内完婚。圣旨皇后让人在拟了,恐怕快的话是今日,慢的话也不会超过明日,会同时发到尚书府以及国公府。 就这样,被一辈子订了嫁个死人,不知道她怎么想? 只知道接到消息的一刻,他从床上爬起来,久久看着那天她送他的那颗银锭,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朱隶绝没有想过,如果自己真的死了的话,去耽误一个女子的青春乃至一生。 这和杀人犯罪有什么区别? 堂堂一个男子汉,让一个女子为自己守活寡,还能叫男子汉? 要让他朱隶说这桩婚事,他肯定不同意。但是,这桩婚事不由他决定,他是死了的人了。 只能说,皇家为了自身利益,为了在民间获得好名声,为了所谓的体恤,决定牺牲一名女子。自私的皇室,连自己的人都舍不得牺牲,只好拿了个最好欺负的来开刀。 护国公府向来光明磊落。如果他娘知道了皇家的企图,肯定与他一样的想法,绝对不想平白无辜地连累他人。 想让她尽快从这桩婚事里解脱,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要他护国公府极力反对。 但是,在想到上回与她短短的一次接触。她已经在他朱隶心头烙了印儿。 她的清雅,她的超脱,她的仁心,无不触动到他内心深处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而她在尚书府里遭到的欺辱,让他益发犹豫再三。 天下雨了,他受伤的左腿更疼了,像是千万条毒蛇在他的腿上咬,疼得他生不如死。 公孙良生已经对他的伤束手无策,他们回京,本来意图之一就是为了寻找名医。 疼得他快背过气时,他想都没想,打了车,上她这儿来了。 奇怪的,见着她,他的腿竟然貌似没有那么疼了。 念夏在前面给他们一行人引路,眼角瞥见那大叔的眼神一直咬着自己小姐不放,简直快气死了。徐掌柜却是有了另一种想法。 大叔蓬头垢面,可是,刘海下的那双眼睛,锋芒如刀。 徐掌柜只要对上朱隶的眼神,都一阵心惊肉跳:这眼神,貌似在哪儿见过? 外面下雨,屋里暗,李敏让人点了盏灯,好给病人看伤。 她是一本正经的,反倒显得某人好像不怎么正经求医。 朱隶想不心虚都难。 “来吧,大叔,我给你把把脉。”李敏放了个药枕在病人面前,说。   ☆、【33】寒毒 朱隶挽起袖口,露出的手放在了药枕上。 李敏只看他的手一眼,眸里便微思了几分。 搁在药枕上的手,手掌仔细看,指间俨然生了厚茧,是个练武的,难得的是,生了茧的手还能那样好看,举手投足,有种自然而然掩盖不住的与众不同。 这不是装装样子能摆出来的姿态。 “大叔”的蓬头垢面,一句话来说,仙气依旧怡然。 如果这人换身衣物—— 李敏忽然发现自己想偏了。 坐下来,三指按住对方的脉,取诊。 这次两人并坐的距离比上次更近些了,近到,朱隶能更清楚地闻到她身上的味儿,药香阵阵,一点都不难闻,忍了好久,他才没有开口问她是抹了什么药香,比人家小姐带的香囊更为沁鼻。而他一双眼睛,早落到她颜上。 眉型清秀,若青黛挂上云梢,淡雅之气,表露言语之外。 没有四大京城美女的惊艳,却散放出一种冷清,像是悬崖山上迎风独立的一支幽兰,发出幽谧的清香。 清雅而高贵,不需旁支雕饰,只凭独自清幽。 脑中便是能化出一句诗:婀娜花姿碧叶长,风来难隐谷中香。不因纫取堪为佩,纵使无人亦自芳。 伏燕和公孙良生均发觉,自己家的隶爷已经看人看出神了,神游到不知哪儿了。 “换只手。”李敏道。 病人无动于衷。 念夏瞪朱隶的目光像是要拿只棍子当头棒打。 公孙良生抬起袖口擦擦额头的汗,替主子有些惭愧。伏燕凑近朱隶耳边:爷,爷—— 朱隶猛的回过神来,慢慢地缩回手,再抬起另一只手腕,伏燕帮他挽起袖口。 李敏早就怀疑他们的身份了,只是对病人的来历她向来不怎么计较,一贯秉持看病不分高分贵贱一律平等对待的原则。现在,看出这位大叔恐怕平常是被人侍候惯了的人,身份恐怕也就不是普通老百姓。与徐掌柜对了对眼,徐掌柜也是这个想法。 如果大叔有点钱,或许她可以不用救济了。她的药店也能赚点钱了。 “敢问,这位公子是从哪儿来的?看起来,也不像京城人。”李敏从他们三人貌似风尘仆仆的装饰推断他们比较像是外地人。 朱隶立马递给公孙良生一个眼神。 公孙良生上前答话:“实不相瞒,我家公子从北燕来的,做的马匹生意。在路上不幸被猎人的铁器误伤,导致腿伤到至今有半个月长久了,一直没有痊愈。只好为寻找名医找到了京师。我家公子的腿,到寒阴时益发疼痛,不知小姐有无良方可为我家公子治腿?” 北燕? 做生意的,生意人? 所以有钱。 北燕是什么地方,李敏想着过后再问徐掌柜,但是大叔有钱不需要她再白掏药费,想来徐掌柜也能松口气。 “哪条腿?左腿吗?” 李敏这一问,让朱隶他们三个都忽然觉得她有点神了。她怎么知道是病人伤的是左腿。他们之前没有说明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朱隶行走时,被伏燕和公孙良生搀扶,并没有露出哪条腿伤的更重的痕迹。 李敏对他们疑问的眼神却感到好笑,直话直说:“要是一个大夫,连这点事儿都看不出来,不用给人看病了。恕我直言,这位公子,不知公子贵姓?” “我家公子姓朱。”伏燕答。 “朱?”李敏好像记得,璃王是姓朱,朱岂不是是皇家的姓氏? 公孙良生连忙给伏燕的漏嘴擦一下屁股:“是祝,祝贺的祝。” “祝公子。”李敏笑了笑,表示明了。 要是被误会张冠李戴了皇家的姓,要被皇帝砍头的。 徐掌柜却暗地里在擦汗了。刚才那武生说朱隶姓朱时,让他好像貌似又想起了谁。 李敏全神贯注给病人看病,说:“祝公子的腿,恐怕不止是外伤而已。如果我没有猜错,伤口是结痂了,对不对?” 所以,她没有让他们弄起病人的裤腿看脚伤,因为已经结痂的伤口,看不出特别。只要诊脉,观其气色,也知道朱隶这毛病,怕已是从外伤的后遗症牵连到全身了。 听她两句话都料事如神,公孙良生已是佩服至极,连道:“是,是,伤口是结痂了,但是,里头还疼。” “不是骨头疼,经脉疼。” “是。” “行,我开个方子。” 行了? 朱隶等三人都有些吃惊。伏燕看看公孙良生:从来不知道你医术这么逊的,人家三言两语都能治好的伤,你这么久都看不好。 公孙良生倒不介意人家这样看他,只因三言两语之中,他已经听出李敏很不一样。贴在朱隶耳边说:王妃她母亲徐氏,是这家药堂徐氏的传人,据闻,以前,徐氏还给宫中的贵人看过病。 原来如此。 朱隶眸中闪过几分慎思。 之前,容妃娘娘替护国公府看中李莹,也因李莹的娘,王氏,据说也是医家传人。 宫中,自上回容妃自己的孩子都不幸流了以后,容妃以为,家中若有个大夫,不怕着了人家的道,不然,死的不明不白都有。 自己这伤,虽说很可能是遭东胡人所伤,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武器,能伤到他如此?他很好奇。 “请问二小姐,我这个病如何?” “你这个病——”李敏给人看病,知道病人大多病中带有情志所伤,中医讲究病由心生,所以,一个病人病情的发展变化与情志有必然的关系。基于此,好的大夫一般都会选择避重就轻与病人当事人说病情,以免打击病人治病的情绪。现在,她一回头,对上刘海下那双黑眼。 那瞬间,其余站在他们两人身边的人都不知道他们两人是怎么回事。 李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深墨如画,美极幽深,像是万年雪上冰冻的深潭,仿佛人一望进去,人的魂魄也被吸了进去。 大叔是大叔,眼睛竟长得这样妖孽。 李敏吸口气:“祝公子,你这个病,蛮重的。” ------题外话------ 以后这文更新时间在晚上八点,因为流量太低了。   ☆、【34】所谓托法 所有人大吃一惊。 按徐掌柜的理解,李敏不是那种会吓唬病人的大夫。所以,哪怕病人的病真的很严重,李敏应该不会直说。 伏燕疑问的眼神问向公孙良生:是这样吗?之前李敏一声答应说好,让人都误以为朱隶的病不严重,结果,怎知道是这样。 公孙良生又不是李敏,当然不能知道李敏怎么想。比起李敏怎么想,他觉得自己主子的想法更诡异。 普通人,突然听到自己病的很严重,无不是要心惊胆跳,更甚是被吓到绝望都有。朱隶却是忽然手指尖捏起了自己下巴,盖在刘海下的双目,由之前的肃穆突然是变得澈亮,像是含笑的眸光犹如破冰的深潭,泛起一波让人胆寒的波澜。 朱隶喉咙发出的一阵悦耳的笑声,浓醇似酒,一点都不像是刚刚听到自己病重的人。面对那些对他发出质疑的声音,朱隶朗声一笑,说:”生死有命。生是命,死也是命。但是,这个命,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知道自己死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知道了自己死期却碌碌无为任人摆弄的人。再说,本人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如此气魄,绝非一般人能说的出来的话。比起那些所谓视死如归的志士,这些话,更显出这个男子浑身浸透的霸气。 命,要掌控在自己手里! 公孙良生和伏燕的目光瞬间与朱隶一样锋芒毕露。 徐掌柜被他们几人一吓再吓,觉得哪儿似曾相识,却苦苦想不起是谁,骇然地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 眼角的余光扫过徐掌柜脸上的怔疑,李敏心里头有了些数。这位大叔,来历还真不简单。眼睛长得妖孽,连同这笑声,话声,都是妖孽。笑得一般人都能心湖荡漾。 谁说只有帅哥是女性杀手,大叔照样很能秒杀少女的心。 李敏收回视线时,不料与朱隶撞了一眼。 朱隶长满胡茬的嘴角貌似像她勾了勾。 李敏怔了下:总觉得他话中有话。 朱隶沉思了几分之后,对身旁的伏燕说:”带了银两没有?” ”主子,小的都带着。”伏燕说。 咱护国公府会缺钱吗?只是朱隶很少花钱就是了,结果突然想花钱,经常还得问他们这些奴才带了钱袋子没有。 ”那好,你取点银两出来。”朱隶说。 听说病人是要付诊金药费,想到自己家小姐上次还给对方掏了一颗银锭捐助,岂不是自家小姐被坑了。念夏忿忿然地替李敏声扬了一句:”我们家小姐是心肠好,所以,没能看出一些白眼狼。明明自己不缺银两,非要装乞丐骗取人家的银子,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思。” 徐掌柜愣愣地听念夏道出的话,几分疑惑看向李敏。 念夏不提还好,这一提,李敏突然回想起上次经历,其实人家也没有伸手向她要钱,可以说,一点这种意思的表示都没有,都是她自己自作主张捐了出去。 李敏突然都有点难堪了。 眼瞧,对面那三个主仆,恐怕都一样回想起上回的事。伏燕替主子打抱不平:”我家祝公子没有向你家小姐要过银两。” ”你意思是说我家小姐是傻子吗?” 念夏这一句气话被人勾出来,李敏只能扶额。 公孙良生笑也不是,不敢笑,因为朱隶在那儿看着,任谁都没有这个豹子胆敢取笑朱隶看上的女人是傻子。 ”伏燕。”朱隶斥了家仆一声。 伏燕才退了下去,并且从袖口里取出一颗元宝放在了八仙桌上。 李敏、徐掌柜等一瞧,见是一颗金光灿烂的金元宝,无不差点亮瞎了眼睛。这是,他们多久以来收到的最大的一笔诊金了。 祝公子很有钱,很富有。于是念夏抓住了机会咄咄逼人道:”祝公子富可敌国,还望祝公子将上回我家小姐送给二公子的银锭归还。我家二小姐的银锭不是被人骗取的。 伏燕感觉这个小丫鬟也太傻了点,要是知道朱隶这是以后将要当她家小姐老公的人。 朱隶那双温暖的目光落在李敏的颜上:”二小姐给了我的那颗银锭,原谅我就不还给二小姐了。但是今儿到这里让二小姐看病,劳烦二小姐了,诊金和药费是要给的。” ”为什么?!”念夏惊叫,怒意,”你这是欺人太甚!” ”念夏。”李敏不由出了声。 感觉自己这个丫鬟不知道怎么回事,为何处处针对人家大叔。莫非是嫌弃人家大叔老? ”二小姐?”念夏是这么想,凭她小姐的才气姿色,怎么能让一个邋遢大叔糊弄。 小丫鬟想多了,李敏稍微教训下:”人家是上门求医,并无过错。上回那颗银锭,是我自己送了人家,更不能怪人家身上。” 伏燕和公孙良生听着直点头:感情,咱家王妃,没过门前,已经知道护住姑爷了。 见徐掌柜上前要帮她收取下金元宝的诊金,李敏又伸手拦住,道:”诊费药费都不需这么多。徐氏药堂讲究诚信经营。若祝公子想要大礼赠送,等本人治好了祝公子的伤痛再言不迟。” 徐掌柜悻悻然地收回了手,在他看来,李敏唯一的毛病,就是貌似在银两上面不是那么在乎。 小不忍则乱大谋。要干大事的人,更需要不拘小节。朱隶越看李敏越是满意,感觉这是自己毕生看中的最适合自己的女子。 ”二小姐如果不介意,本人既然已经付了诊金,二小姐可否告诉本人,有关本人的病情如何。” 病人愿意相信自己。不,这是她到了这个世界以后第一个对她露出信任的病人。李敏自然有些感动,道:”万病不是绝症,除了大夫的医术,还需看病人自身的意志。诚如祝公子自己所言,祝公子意志坚强,身受奇寒之毒,能坚持到今,已令身为大夫的我都极为佩服。” ”寒毒?” ”是,外伤不过是个引。你这个伤,伤口虽然结痂,但是里头其实未好,毒入五脏。我现在给你用托法,到时候,伤口会重新破开,把内毒逼出来就好。” ”托法?”这是连身为大夫的公孙良生听都没有听过的词。   ☆、【35】非娶不可 中医外科不像西医外科治什么都是讲究用刀,中医讲究的是整体观,病由心生,病由内发,什么病都好,如果病人自己本身机体好,又怎会轻易得病或是遭受外伤。 所以,中医的外科大夫,都会诊脉用药,治伤不是光用刀,更讲究内服。有些外科大夫神到哪个地步呢,不用刀,只用内服,都可以将伤治好。 这种由内治表的神技,李敏自认也只是学到了一些老祖宗的东西,不算十分精通。但是,祖父教给她的外科治疗三法:消法、托法、以及补法,她是都铭记在心。 公孙良生并不知道消法,告诉她一点:这个朝代,似乎对于外科的治疗方法很乱,并没有一个比较统一的理论。 只要把治病的方法解释清楚了,也可以提高病人治病的信心。 李敏有这个把握,于是向他们一行人仔细道来:“所谓托法,是相对于消法与补法而言。消法,浅而易见,用一些理气、活血、化淤、解毒的药物,让脓肿散除。此法,主要是用于实证。实证其实还好治一些。因为伤口红肿热痛,一是大夫容易识别,容易辩证,开药也敢下大剂量,因为知道病人机体正气盛,大于邪气,用了也不怕损伤病人正气,只要药物和病人正气一起,很容易把邪气和毒气驱逐出体内。外科将阳证称之为痈,越是红肿热痛,越是好治,可能一个方都能治下来了。难治的是疽。疽是阴证。相对于阳证而言,疽的出现,意味病人体内的正气已经远不如邪气。这时候,或许需要补,或许需要托。补法,主要是用于寒证虚证。托法比较特别,是用发散的药物与活血化淤的方法结合起来,或是,用补益的与活血化淤而向外透的药物结合起来。祝公子是平日习于锻炼,身体骨子并不算很差,但是,只单纯用消法不足以驱邪,需要补益加驱邪。” 一段话下来,朱隶他们心里有了底,原来朱隶这个伤,还未到最可怕的地步,但是,病情确实是在恶化,所以,李敏说他的病很重,但未到危重。 公孙良生自然是对李敏佩服至极,李敏口里说的这些理论,他都听都没有听过。伏燕,也对自家主子未来的王妃有了改观:看来不是只徒有虚表,是有真才实干的。 屋里的人,全在屏息凝气地听李敏说话的时候,并没有人留意到屋外已经有人。 一个药店里的伙计,掀开了门帘,只能等李敏说完话了,才敢轻咳一声,获得徐掌柜允许了,才进来禀告:“掌柜的,外头来了人,说是二小姐的病人,来见二小姐的。” “谁?”徐掌柜想着,莫非今天是他们徐氏药堂的好日子,李敏的运气来了,病人接踵而至,“对方有说身份吗?” “有,对方说了,说是上回有请过二小姐到他们府上看病。” 李敏只到过一家人府上看病。 徐掌柜和李敏,其实都还不知道那个老嬷嬷是哪家的奴才。 同时,听到李敏曾经跑到人家家里给人看病,朱隶心里生了疙瘩了:她是去给谁看病?男的,女的?还是老人,年轻人,小孩子? 她医术很好,不用其他人说,他都能感受出来。所以,他底下的公孙良生和伏燕或许对她医术有些猜疑,他却是绝对不会的。 徐掌柜与李敏商量:“上回二小姐去看过,感觉如何?” 李敏直话直说:“人家信不过我,我留了方子。他们付了几个铜板的诊金。他们有没有去给病人抓药,我也不清楚。” 朱隶眼睛里唰的,像把刀出鞘:有人敢质疑她? 徐掌柜自然也信得过李敏的医术,对此很好奇:“二小姐,对方府上病人是生了什么病?” “普通一个胃病,偏被人当成了肝病来治,治到最后,病人上吐下泄的,我不用开什么特别的方子,帮她补补胃,止吐止泻。只是,人家如果不吃,你说我有什么办法?”李敏笑了一笑,并不因病人不信任她而感到生气。 生气做什么? 人家请的神医,她不过是个默默无名的女大夫。 可以说,李敏早猜到,章氏那种有钱有势的人家,之前肯定找过许多名医为章氏看过病了,难怪章氏看她出现后只凭她的身份要否决她。 李敏秀颜上那抹风轻云淡的微笑,犹如三月春风吹暖了绿江,朱隶心头暖暖地刮过一阵风,只觉得看着她的笑颜,什么烦恼都能风消云散。 瞧他刚还为她生气,结果她自己一点都不气。 多么大方和明理的女子,他朱隶欣赏。 璃王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了,这样的好女子都不要,非要李莹那种小心眼的斤斤计算的。 朱隶有点生怕璃王后悔了。 要是他是璃王,绝对后悔! 见主子对自己招了下手,公孙良生立马将自己耳朵贴了近去,听朱隶吩咐: “派人盯着护国公府动静,不要让我娘和朱理误打误撞坏了好事。” 朱理是朱隶唯一的弟弟,今年刚满十三,未行冠礼。 护国公府的人,行事都是公明正义的,而且都有些侠义行事的风格。朱隶担心母亲和弟弟接到了圣旨以后,为他抱不屈,结果去朝廷议论,到时候,他朱隶反而娶不到自己想要的女子。 这话表明,朱隶下定了决心,要娶尚书府家的二小姐。 公孙良生明意,欣然赞成。 伏燕却觉得,李敏好是好,但是尚书府里其他人,就有点差强人意了。 站在屋门口的人,或许是听见了李敏与徐掌柜的话,都有些脸红了。 因此,站在门口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章氏和老嬷嬷。 因李敏用对了药,章氏身体好了不少,考虑到以后还需要李敏给自己看病,赶紧带了老嬷嬷过来道谢。 知道是自己上回和家里人冷待了李敏,只是,他们又哪里知道李敏能厉害过杨神医。早知道杨神医是虚有其表,神医的名声都不知道怎么糊弄来的。章氏越想越气,恨不得将早些时候自己送给杨神医的那几十锭金子全部收回来。 章氏给老嬷嬷一个眼神。老嬷嬷立马上前,与药堂里的伙计说:“我家夫人是都察院辛大人的夫人,为二品诰命夫人。”   ☆、【36】当然不能自贱 二品诰命?来头不小。 屋里的人听见老嬷嬷报来章氏的身份,不免都露出些微惊的神色。 屋外雨声不断,叮叮咚咚雨滴敲打在青石的声音,分明表示这个雨,不是暴风雨,但是,也不是小到可以忽略的渺雨。这个老院子,并没有抄手走廊。屋顶伸出去的屋檐,只一小方寸长。 站在门口的章氏,唯有站在雨里,由老嬷嬷撑着一把油纸伞在她头顶上挡风遮雨。 不说别的,光是愿意淋雨刮风跑到这里来求见人的这个诚心,可见章氏心中是有悔意的。 徐掌柜的顾虑可就更多了。徐氏药堂自从徐氏去世之后,背后本来可以依靠的尚书府成为了虚设。谁不知道,现在尚书府由王氏掌权,王氏借着这个力要打击徐氏,又怎么可能再扶持徐氏药堂,没有落井下石已是万幸了。 如此一来,徐氏药堂背后没有了人撑腰。徐掌柜是做生意的,怎会不知,无论在哪个朝代哪个地方做生意都好,如果,不和当地朝廷官府打好关系,这生意,做的再好,肯定是做不下去的。 得罪哪个官员,都不是好事情。何况,这章氏还是个二品诰命。 “二小姐,要不,您看——”徐掌柜贴近李敏耳朵边问话。 李敏当然不会为难一个诚心悔过的人,但是,也不会说轻易当是把之前的事都当作没有发生过。实际上,早在章氏让人只付给她十个铜板的急诊费时,她心里已经做好了盘算,只等章氏来罢了。 “让她们进来吧。”李敏说。 不卑,也不亢。 听令的伙计,掀开了竹帘,请章氏主仆俩进屋。与此同时,朱隶他们三个,已经急急忙忙退到屋内的小屏风后面。 公孙良生贴在屏风内侧,往外望了一眼,见到章氏进门,回头与朱隶小声说:“都察院的辛大人,主子恐怕并不熟悉。” 都察院那么多人,辛武义也不过是都察院的右都御史。二品官员的官衔,在普通百姓眼里或许很了不起了。可是,在一等护国公府看来,只不过是如此云云。 朱隶是不认得辛武义,但是,肯定在某些场合和辛武义碰过面。公孙良生堪称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确定了这一点:“当时,在光禄寺卿家举办的百花宴上貌似是见过这位夫人的。” “光禄寺卿?”朱隶手捏下巴,轻轻抚摸,眉眼中闪过一抹凝思。 “主子怀疑的没错,今皇后娘娘的娘家正是光禄寺卿家。” 朱隶平常不在京师,专注于在外带兵打仗,反而对宫里的那些裙带关系不甚了解。对于皇后娘娘的出身,朱隶只知道,本朝历代皇帝,似乎都并不喜欢挑选出身富贵的女子作为皇后,历代皇后的出身皆是以平平为主。像光禄寺卿,比辛武义的官位还要第一品,为正三品官,但是,却能做到了皇帝的老岳丈。不止如此,像辛武义,既然能在皇后娘娘的娘家百花宴上携带夫人出现,正意味了什么。 公孙良生作为他的幕僚,对这些事情自然都有先做了功课,只等哪一天主子突然有了兴趣问起,自己不会显得一无所知和无能。现在听主子有了追问的意思,公孙良生点了点头:“正如主子所想,辛大人的夫人,是光禄寺卿叔伯的女儿,与皇后娘娘还算是表姐妹。” “这家人倒有些能耐。”对辛武义或许不太了解,对皇后的人,朱隶平日里见的次数较多,多少有些印象。比如皇后的父亲,皇帝的老岳丈,记得,不过是个政绩平平的人,无功无过,可以说是碌碌无为。因此,还不如说这个人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工作不行,不如培养出好女儿,嫁给一群有能耐的男人提高自己。 现在,只见章氏被家中老嬷嬷搀扶着进了屋。从她迈动的脚步来看,步态轻盈,相比之前整日躺在榻上的身体,病,是好的七七八八了。 正由于如此,章氏趁热打铁,既然李敏开的药对她有效,她要赶紧过来再让李敏看看,把病彻底治好了。 徐掌柜向章氏行了大礼。紧接,老嬷嬷走到他面前细声打听:“你家的人怎么称呼?” 本朝都没有女大夫之说。所以老嬷嬷上次都误以为李敏是男的。 李敏在旁边听见他们对话,为此,拂了袖子坐在了榻上。 是谁,都可以看出她是有些生气了。 不知情前看低她没有关系,但是,看低身为女性的她,李敏可受不了。这是对女性的侮辱。尤其是女性自己还侮辱女性。 徐掌柜是个机灵人,与李敏相处时间不多,但是,很清楚李敏的脾气。李敏倔起来,不是任何人可以拉回来的。 “既然我家大夫都治好了贵府上夫人的病,当然要称大夫了,称李大夫便可。”徐掌柜笑笑说。 老嬷嬷接到他笑容里的意思,回头与章氏说。 章氏想着,称呼声李大夫倒也没有什么错儿,人家确实治好了她的病,她现在还需要求人家看病。 “李大夫。”章氏道。 “请夫人坐吧。”李敏淡淡道。 章氏被老嬷嬷扶着坐在了榻上。章氏拿帕子捂在嘴角上轻咳两声,老嬷嬷会意,上前与李敏说:“李大夫,上次我家夫人在您那儿拿了张药方,服了三帖药剂之后身子大有好转。今夫人过来,是为了来答谢李大夫的。” 说罢,老嬷嬷从袖口里拿出了一个钱袋子,放到了案子上。 念夏上去拉开钱袋子的口子,露出给李敏看:初步预计,里面应该是放了有五两银子。 章氏这个诚意是有的,拿了请杨大夫出诊一次的车马费用,来弥补李敏。 李敏笑而不语:看好了人家的病,人家依旧看不起你,认为你是二流大夫,拿这点小钱想让你感恩戴德继续效忠效力,她李敏何时起会变成如此自贱? 不! 从来不会有! 老嬷嬷和章氏还误以为李敏这个笑是收到了五两银子感到高兴,心想果然这小药堂的大夫好打发。老嬷嬷说:“我家夫人想请李大夫再开几帖药调养调养身体。”   ☆、【37】装神弄鬼谁不会 老嬷嬷这话刚说完,章氏已经迫不及待地撸高了自己袖口,等放在诊脉用的小枕头上让李敏诊脉。 是女大夫也有好处,不需要避嫌。 李敏接过念夏端来的卖冬茶,轻轻打开茶盖子,吹了口杯口的热气。 章氏和老嬷嬷等了半天,不见她动静,两个人都愣了。 难道李敏这是故意晾她们? 等了会儿,李敏喝了口茶放下茶盅说:“夫人这病,说是有天生不足之证。” “是的。很多大夫都说我家夫人是禀赋不足。”老嬷嬷急忙接道。 章氏点了点头。 “可是,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药,我相信夫人补药吃了不少,有用吗?” 章氏和老嬷嬷都被李敏这话问的有些懵,有用的话,章氏怎么到这里来求医了。只能说明,章氏之前看的大夫都没有看对? 章氏自己着急地主动问起了李敏:“在李大夫看来,我这个身子骨怎么样?” “我看夫人挺好的。瘦归瘦,骨头却也不算瘦。先天不足的病人,骨头也是有毛病的。”李敏说完这话,抛出了另一句,“夫人这是后天失养。” 后天失养? 章氏大吃一惊,质疑的目光扫到了李敏脸上:“李大夫说我是后天失养,但是,我吃了那么多补品。” “对。”老嬷嬷如数家珍,可以把自己夫人从小到大吃的珍贵药材都整齐排列出来,没有一样是平常百姓能吃上的。 李敏听老嬷嬷列出阿胶、燕窝等等东西,嘴角只是往上扬了扬:“那就对了。” “对了?” “你夫人胃都不好,这些名贵的药材好是好,但是在你夫人胃里面吸收不了,不仅把这些珍贵药品全给浪费了,而且,这些药品全都属于大补,热性,你夫人虚不受补,再被你们这样不停地补,这不都补出虚火来了。” 这些话,以前没有哪个大夫与章氏这么说过,都只说过章氏很瘦,需要补。 结果,反而是错了再错,补出毛病来了吗? 章氏和老嬷嬷心里都不禁有些惶:不止杨洛宁一个人错了而已? 她们之前请的可都是有名的大夫。当然,也都是圈子里介绍的。 李敏看她们的样子心里有了数,她说的全中了。古代的大夫是怎么寻找病人的,她研究过医史,对比过当下这个世界,对此略有了解。一般来说,一般百姓,都是到药堂去找大夫。大户人家,则是通过熟人介绍。 既然章氏能请到一个烂大夫,给章氏开了一大堆泻剂,想也知道,之前请的大夫大体都是一个圈子的。所谓狐朋狼友,一个样。 李敏给章氏看了病,当然不希望章氏回头再去找这些人乱开药,这样,章氏的病反复的话,会连累她李敏的,回头把那些人的账算到她李敏头上,绝对不行。 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了。 李敏这时候稍微一沉,吐出一句:“夫人月事是不是经常七日过后还不干净?” “是!”章氏和老嬷嬷同时惊讶。 李敏怎么知道的,李敏应该不能从其他人口里得知她如此私密的个人隐私。 神了。章氏和老嬷嬷心里头冒出了一个念头。 要说做大夫怎么吓唬病人,李敏要比杨洛宁那些装神弄鬼的高明多了,不用对病人说你的病有多重,那没有用,只要告诉病人病人你不说的我也知道,让病人知道你可靠就足够了。 李敏一手按下桌子:“这样吧,我给夫人开个方子。夫人依这个方子在月事来之前服用。月事来之后暂不服用。” 章氏和老嬷嬷连连点头,已经打从心底被李敏折服了。要知道,女人月事这种难言之隐,之前,章氏都不敢和男大夫说,结果这个病是一直拖到了今日。 念夏取来文房四宝,李敏走到了桌前书写药方。 章氏和老嬷嬷在旁边踮脚看着,可谓是望眼欲穿。 等李敏将药方书写好了,老嬷嬷急忙走上前伸手去接。李敏却径直将手里的药方交给了身边的徐掌柜。 老嬷嬷一愣:“这——” 李敏接过念夏递来的小帕子擦拭手,说:“上回,我到贵府去给夫人看病,实属情况紧急,所以方子留在了府上,其实这是不对的。每个大夫都有自己看病的规矩,这点我也不例外。照常理而言,谁看的病,就该在谁的药堂里抓药,这是大夫为了确保自己的方不会被人换了药,导致病人误服了药物耽误病情。这一点,相信夫人也是知晓的。” 章氏和老嬷嬷想起,是这样的没有错。比如说杨洛宁开的方,她们是必须到杨洛宁所在的永芝堂去抓药,否则的话,杨洛宁是不肯再给她看病的。上回,是由于章氏不想用李敏的方子,这点李敏知道,所以李敏也就任她们到其它药堂去碰碰运气。后来,老嬷嬷拿了药方私底下随意在京师里找了家药堂按方子抓药。没人知道老嬷嬷给谁抓药,也就不会有人从中做了手脚。 “李大夫说的是。药肯定是要在李大夫的药店里抓。”章氏深明这一点,当然不会放任自己的性命被不可以信任的药堂掌控。 “既然如此,有些话我也务必今天要先和夫人说明白。”李敏重新坐到榻上,指着徐掌柜说,“他是我底下的人,这家药店的掌柜,我信任他买的药材,只此一家,没有其它家。如果夫人瞒着我,拿我的方子再到其它药店去抓药,夫人服了那些药之后有什么问题,我都概不负责。” “是。”章氏和老嬷嬷应着的时候,也都不免想同样一个问题。像杨洛宁,让她们必须去永芝堂抓药除了药材来源,另一个重要的一点是,永芝堂抓药的费用要比其它药堂高,其实,她们也不会说缺钱,但是,生怕李敏这样的小大夫,要比杨洛宁再狮子大开口,提高药价。 徐掌柜本也是想,咋们家小姐终于开窍了,会打算盘了。 哪知道李敏这样说:“我们家药店,药价都不会漫天要价,这点夫人放心。多少的价钱,绝对会比对面那家永芝堂便宜。原因很简单,我们是务实买卖,诚信买卖。” 徐掌柜一听垮了下巴:小姐还是没有开窍! 章氏和老嬷嬷却在心里头偷笑。老嬷嬷说:“多少银子,李大夫您说,我们都信李大夫的。” “药费具体多少,你们要问徐掌柜,他到时候每个药多少钱都会告诉给你们的。我本人只负责收诊金。这样,这张方,我只收夫人十两黄金。” 原来炸弹是在最后面。 章氏和老嬷嬷倒抽了口长长的冷气,直抽到了肺底里去了。 这是章氏请过的大夫中一次诊金所收最高的!   ☆、【38】李大夫收的诊金一点都不贵 十两黄金一次诊金,还不是上门看病的服务。 全京师,怕没有一个大夫敢开这样的价! 她李敏怎敢! 不过是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小药堂的女大夫。 章氏黑了脸:得了,遇到一个不会治病的杨洛宁快把她治死了算她倒霉,结果,是让她再遇到一个谈钱如命的大夫吗? 老嬷嬷瞅了瞅章氏的脸色,与李敏辩解:“李大夫,你这个诊金是不是收高了?” “我收高了吗?”李敏揭开茶盅再喝一口茶,像是惊疑一声,“我是收少了吧?” 章氏和老嬷嬷差点两眼一黑:她还说少?! 躲在屏风后面的三名男子,是笑不能笑,都快被李敏的口气忍出内伤来了。 伏燕已经完全改变了对李敏的印象。 这个王妃,绝对配得上他们护国公府! 有勇有谋,有谋有智,说话温雅知礼,同时善恶分明,与他们主子是绝配。 李敏贪钱吗?肯定不贪! 开这句十两黄金,李敏定是在内心里都全面考虑过的了。 朱隶都可以猜到李敏心里是怎么想的:既然章氏你都认为,上回我收十个铜板是贬低自己身份,那么,我只好收十两黄金来抬高自己的身份了。谁让你章氏喜欢用大夫的诊金索取多少来评价大夫的好坏。 这个十两黄金仔细算来,绝对一点都不算贵的! 李敏说:“夫人之前吃了多少药方,我没有仔细算过,但是我想,光这个药费加诊金,应该是这个十两黄金的千百倍有了。夫人您说是不是?” 这样说,肯定是的。章氏不得点头。 “可夫人您吃了那些大夫的药,给他们付了诊金,付了车马费,他们都治不好你的病,还让夫人一直以来百般折磨。我一个药方,就解除了夫人您的痛苦。夫人,您自己考虑考虑吧。你可以继续去请那些大给您治病。我这张方子收回就是了。”李敏说完,作势让徐掌柜先别忙抓药了。 章氏和老嬷嬷这下急了火。 李敏说的其实一点都没有错。看错大夫,劳神伤财不说,自己身体也是损一折百。章氏之前都遭过了这么多虐了,怎么可以让自己继续受虐。 十两黄金,一点都不贵! 只要能治好她章氏的病。 章氏咬了口牙,对老嬷嬷说:“让人回府去取银两。” “奴才遵命。”老嬷嬷立马走出去,吩咐随他们从府中出来的小厮回府去拿诊金。 两个人都不敢把李敏的话当儿戏话。别看李敏表面斯斯文文的,但是,几番较量下来,章氏是彻底明白了,这个女大夫是深藏不露,笑里藏刀。 傻子,才会继续撞在李敏的刀刃上。 李敏,绝对是说到做到的人。 徐掌柜一直在旁边候着,只等诊金和药费到了,再去抓药。 不急,不急! 他家小姐医术精湛,不会愁没有病人的。 不过,话说回来,他家小姐真是条老狐狸!竟然懂得放长线钓大鱼! 先收十个铜板,引你上钩,再拿十两黄金。 谁说李敏不会做生意的,小姐是比他徐掌柜更会做生意! 徐掌柜摸着下巴的胡茬,笑得嘴巴都裂开了。 想通了十两黄金不贵以后,章氏轻松地吁出了口气,与李敏有笑有说起来:“以前,都不知道李大夫和这家药堂。敢问,李大夫是近来才到京师的吗?以前,李大夫是在哪儿坐诊?” 要是章氏知道她李敏出身于尚书府,并且是臭名远扬的尚书府二小姐,外号病痨鬼,章氏肯定内心里要纠结了。 徐掌柜为此替李敏心里急。 李敏果然又语出惊人,直言:“夫人没有见过我很正常,以前,我一直深居闺中,这家药堂是我母亲祖上留下来的,近来我才刚从我父亲那里讨回来接手。” “这么说,李大夫是在京师里的人?”章氏惊讶地打量李敏的容貌五官。 别看李敏穿的这样朴素,像尼姑庵出来的,但是,五官清秀,近距离看,见是容貌不比京师四大美女逊色。别具特色,有一种别样之美。 章氏记忆中,不记得哪家闺女自己见过像李敏的样子的,确信自己没有见过李敏,可能连李敏母亲都没有见过。 话说,李敏既然拥有不凡的美丽,应该在京师也会名声在外,不会被她章氏疏漏才对。 “李大夫的府上是哪里?” “李尚书府。” 六部尚书六位大人,只有李大同一个人姓李。 章氏大惊失色,站起来看着李敏:“莫非李大夫是尚书府三小姐?不,不对。三小姐我见过,不是这个样。那么是——” “尚书府大小姐进了宫,府中余留两位小姐。三小姐既然夫人说了不是就不是。”李敏平平淡淡道。 “你是那位二小姐!”章氏直接惊叫了。 怎叫人不吃惊! 明明是个病痨鬼,怎么成了女神医了,简直快让人误以为尚书府是闹鬼了! “你这是骗我的吧?”章氏不信邪。 李敏皱了下眉头:“明人不做暗事。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为什么要对人撒谎。如果夫人不想吃我的方子,直说便是了。” 章氏当然不是这样的意思,她只是想,如果李敏真的是尚书府二小姐那个病痨鬼,也不该直接表明自己的身份,这样,会损伤到自己作为神医的招牌。 屏风后面,伏燕等人也是这么想的,都不明白李敏是什么想法,为李敏着急。不说李敏是不是那个病痨鬼都好,身为尚书府的小姐,出门到药堂去当大夫,在本朝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事,这样的身份,本该遮遮掩掩的。 “这——”伏燕着急。 朱隶扫了他一眼,嘴角微扬,用密语笑问:“怎么,之前还不是嫌弃本王选中的女子不够好。” “哪有!”伏燕更急了,“主子,奴才绝对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那么你着什么急!你家主子既然眼光很好,给你们挑了一个让你等欣赏的王妃,你们更不需要质疑你们未来王妃的所言所行。”朱隶说这话时,口气像是有些吊儿郎当,言外之意,伏燕和公孙良生却都是听出来了。 他们不可以对李敏有半点怀疑和不敬! “是!”伏燕愧疚地埋头。   ☆、【39】赖在她这儿了 章氏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看着李敏的眼神里,沉积了好几分疑惑。 李敏这样坦白,倒真的让她有点难做了。 如果别人知道了她请一个病痨鬼给自己看病,会怎么想她。但是,别人治不好她的病,只有李敏能。这样一来,她只剩下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是,她帮李敏捂住这个秘密。要么是,她帮李敏正名。 不管哪一样都好,李敏都不吃亏。 想清楚了这点,章氏一点都不认为李敏刚才那些坦白都是无心的话了,相反,都是李敏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策。 真的是一个不可小看的女子。 以前怎么不知道? 以前都没听说尚书府的二小姐有多么了不起,倒是李敏的姐姐和妹妹,都是扬名在外。 是曾经听说,李华和李莹,与李敏不是一个母亲所生。现在尚书府的夫人王氏,是从姨娘的身份抬起来的。 如此说法,李敏的身份,本来都应该比李华和李莹高的。 章氏脑子里转急转弯的时候,老嬷嬷双手捧着十两黄金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徐掌柜代李敏点过数目没错,带了伙计到前面药柜那里抓药。老嬷嬷跟随过去,看着他们拿药,再付药费。 一盅茶的时间过去了。 几包药打好了包,老嬷嬷进来,对章氏点了头:“药费是比永芝堂的便宜多了,不及对方的一半。” 章氏见李敏一点都没有诓她,心里反倒生出些惭愧,瞧之前自己一直对李敏存有猜疑。 再次拜谢之后,这对主仆要打道回府。 李敏让徐掌柜送她们走,同时,不忘对章氏再叮嘱一句:“补的东西暂时都不要吃了,对你身体没有益处。若真是口馋,煲点五谷,比如黑米、小米、黑豆都可以,当粥喝。” 这句话让章氏心里头暖暖的,少有大夫能关心到病人的日常起居。 上了马车之后,章氏想了想,与老嬷嬷说:“上回,我娘家,说是我大伯母身体不大好。” “是曾听说,如今大太太不知道怎么样了。”老嬷嬷答,“但是奴婢想,应该只是小毛病,如果真的是不太好的话,府上应该早让人到夫人您这儿透气了。” 章氏的大伯母,恰是皇后娘娘的亲生母亲卢氏。 哪个富贵家里的太太,身体会没有一点那点的小毛病,平常家里问候时略有提及,是礼节。老嬷嬷很快听出了章氏的另一层意思,说:“一年一度大太太家里的百花宴是要开了。要不,请李大夫赴宴,给大太太瞧瞧。小毛病不治好归宗让人不太放心。” 这话正合章氏的心意。想如果帮李敏捂这个秘密难免东窗事发让人诟病,还不如,趁机帮李敏正名。拖越来越多人下水,把皇后娘娘的母亲一并都拖下水了。到时候,怕也是没有人敢说她章氏请个病痨鬼给自己看病。 章氏用帕子捂了捂嘴:“这事就这么办吧。不用太快声张出去。到时候,你发个请帖给李大夫,说是请她到府上给人看病即可。老爷那头,我回头找个时间和他说说。” “奴婢知道了。”老嬷嬷点头答应。 雨势小了些。永芝堂的伙计拿扫条出来门口清扫积水,抬头望过去,见对面徐氏药堂门前一辆大马车离开。那个伙计顿时晶亮地睁了睁眼睛,转回身,一溜小跑进了药堂里面杨洛宁休息的地方。 “杨大夫,不知是不是小的看错了,看很像是都察院辛大人家的马车,是从对面徐氏药堂离开。” 杨洛宁猛的睁开眼,坐了起来:“你说谁?谁去徐氏药堂了?” 伙计仔细道来自己所看的。 杨洛宁心头被泼了盆凉水,哗啦啦的,比外面下的雨更大,让他身子都打起了抖。 砸了? 他的神医招牌砸了? 这几天,他给章氏开的药本该服用完了,可是,章氏一直没有再让人来请他过去看病。他心里早就犯了嘀咕。碍着自己高贵的神医招牌,又不好派人去章氏府上询问。早知道真的是有人从中作梗想砸他杨洛宁的招牌—— 无论是谁都好,敢在京师里对他这个永芝堂的神医做出这样的事!等着! “之前,不是让你们都随时随刻盯着徐氏吗?”杨洛宁伸出腿踹在小药童身上,“等人家事情都办完了,生意都被人抢了,你们才给我报信,你们脑子是猪脑子吗?” “我们哪敢!”几个伙计药童哀嚎着,对杨洛宁说,“我们天天都看着的。只是,原来徐氏药堂面前停的那辆大马车好像是外地来的,我们也就没有留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辛大人家的马车。” 不止一个病人了?! 杨洛宁煞然一惊!看来,这个徐氏药堂里是出了位医术可以的大夫,否则,不会生意络绎不绝,越来越多的客户上门求医。 据杨洛宁知道的是,对面那家小药堂都不知道没落多少年了,自从他杨洛宁十年前来到永芝堂开始,徐氏药堂就是默默无闻没有生意的,徐掌柜到外面招揽名医,没有一个大夫愿意去。 大夫在不在一家药堂坐堂,不仅仅是看药堂出的聘金多少,还要看药堂的名气能不能给他招揽来更多的贵客,这才是赚钱和扬名的大头。所以,徐掌柜出的聘金再多,也都无济于事,谁让徐氏药堂默默无闻。 什么大夫愿意在徐氏药堂坐堂?貌似,他没有听说过京师里哪位名医被徐掌柜挖角。 杨洛宁的脑海里,忽然闪现过那日在他药堂面前用白芨给小孩子止血的女子。 有点熟悉的面孔,究竟是在哪儿见过? 徐氏药堂的小后院,李敏看着雨势渐小,章氏走了,屏风后躲着的三人走回到前面坐在榻上喝茶,不知道要待到何时。 念夏直跺脚:这个大叔有完没完? 李敏只得安抚小丫鬟,回头问大叔:“请问大叔此次进入京师,是落住在哪家客栈?” 怎知道这三个人貌似刚在屏风后面都商量好了,是要赖在她这儿了。公孙良生抬起袖口掩住眼角,貌似几分可怜相说:“不瞒二小姐,我家祝公子那腿伤一直未好,夜晚疼痛难耐,结果,住到哪儿都好,都被人传言为鬼缠身。所以,我们如今是没有的地方睡了。”   ☆、【40】圣旨到了 这么可怜?! 李敏皱了眉头,最讨厌有人歧视病患了。想她作为一个病痨鬼不也一样,被尚书府上上下下歧视。 “我让徐掌柜在这里收拾间厢房,如果祝公子不嫌弃,先在这儿住下。” 朱隶等三个人在心里面喊“耶!”。 念夏尾随在李敏身后规劝:“小姐,如此安排,恐怕会是不妥——” 李敏大体知道她想说些什么话,不外乎是无故收留陌生人,容易遭人误解等词语。可她李敏的考虑不是这样的。留病人住在这,一个是或许对方真的是没有地方住,另一个是,她李敏想尝试建立像现代医院那样收留需要留观病人的地方。 摆手拦了小丫鬟说话,李敏道:“我自有我的考虑。他伤一好,我不会让他继续留在这。” 念夏还是以为李敏好心过头了,那个大叔分明是想赖在这里的好不好。 话说,这个大叔哪儿来的人,赖她小姐做啥? 她小姐没钱没势的,又是订给人家当了妻子的。对了,刚好拿小姐隶王妃的身份吓唬吓唬人,让那个大叔知难而退。 念夏脑筋一转,趁李敏不注意,溜了回去。 朱隶三个,看着她进来两手叉腰很有气势地对朱隶说话。 “我告诉你,祝公子,你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我家小姐是订了亲的,我家小姐的夫家,更不是谁都能得罪起的。” “谁?”朱隶的唇角衔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几分幽深。 念夏没看出他笑意,瞪了瞪眼说:“护国公府你没听说吗?” “你说护国公?” “是,护国公是一等国公府,皇帝的皇亲国戚。护国公人高两丈,像魔鬼一样,你不会怕?” 伏燕只差没有被这个小丫鬟形容他们主子是魔鬼时又惊又怕的表情笑死了。 这个小丫鬟谈论护国公,却不知道护国公在她面前。 原来人家外面都是这样传他的,说他是魔鬼。朱隶摸了摸大胡子,笑意更幽深了几许,想着刚好通过这个小丫鬟的口探一下李敏怎么想的:“护国公像魔鬼,你家小姐嫁给护国公她不觉得害怕吗?” 害怕?要是护国公活着可能会害怕,死了有什么可怕的。念夏替李敏这样想着,说:“我家小姐怕不怕护国公,关你什么事。” 朱隶深深地看了她眼:“我看,二小姐不怕是由于护国公死了的缘故。” “你——你怎么知道护国公死了?”说溜了嘴巴,念夏拿手用力捂住嘴。 “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但是,你家的小姐要嫁给已经死了的人,难道你不疼惜?你情愿她嫁给一个死了的想人?” “当,当然不是了!”念夏激动地说,“二小姐是多好的人,都是被夫人和三小姐陷害的。若不是三小姐勾引璃王,如今,嫁给璃王的人应该是二小姐而不是三小姐。” 原来如此。这个尚书府里头李敏几乎是孤身一人,为谁都可以欺负的对象。 “奴婢本来还想,老太太来了会为二小姐主持公道,结果,老太太和夫人老爷一样,只疼三小姐,不把二小姐当尚书府的嫡女看。最可恨的是三小姐,明知道能拯救二小姐脱离水深火热的只有璃王了。她落井下石,勾引璃王,把我们二小姐推进火坑,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可怜,要我们二小姐成全她和璃王!” 朱隶的目光望到了窗外,外面的雨淅淅沥沥,飘渺如斯,而李敏见雨点不见几点,也就没有撑伞,徒步走去后院里的药材房看药材。她灰白的身影在雨中像是孤零零的一朵花,随风飘零,经念夏口里道出的真相,未免不是令人更为欣叹。 该说李敏不幸吗? 生母早逝,父亲不爱,继母和姐妹视她为眼中钉,处处刁难。 阴差阳错,她没能嫁给璃王,而是要嫁给他朱隶。 “你说,你们二小姐喜欢璃王?” 朱隶的声音低沉地问。公孙良生和伏燕都提起了心头。 念夏对此不敢承认是的。因为李敏以前是,但是,后来却好像不是了。再说璃王那人算什么好东西,小姐说的没错,嫁给璃王这种人渣还不如嫁个死人不会被气死。 “璃王背信弃义,二小姐才不会贪恋这种人!” 朱隶的眼神里掀起一道巨澜:她和他一样,想的一样! 如果她还真贪婪璃王,他朱隶大可不必勉强她。但是,她这样做无疑会降低她的品味,结果,正如他所期待的,她是个爱憎分明的女子,一个爽快的女子。 感情这种事儿,当断则断。 他懂,他希望她也懂,而她真的懂。 她没了璃王不需要担心,他朱隶和护国公府会比璃王强千百倍,护她一生。 朱隶笑了,打从心底里的高兴,恨不得快点将她娶回家。 皇帝这一谱乱点鸳鸯,想必皇上自己都绝对想不到,反而衬了他朱隶的心意。 念夏听见他突然笑,被他吓的半死:“你笑什么?” “我笑,是你的二小姐会找到好归宿的,你不用担心。”朱隶抓起身边的茶盅,悠悠地喝了口茶。 念夏被他瞬间拿茶喝茶的动作吸引住了,他的手指白皙修长,美若一朵百合,优雅的举止好像天生俱来,不需任何雕饰,像,像她小姐,一样的遮不住的光芒。 这个大叔是什么人? 念夏第一次,突然感到了一股畏惧。 徐掌柜依照李敏的命令让人收拾好了一间厢房,走进来,看见念夏愣着,轻咳了一声。念夏急忙转身走了出去。徐掌柜对朱隶他们三个却是从来不敢怠慢的,深深鞠躬行了个礼,说了厢房的事,再轻言了一句:“外面有个人,貌似是来找祝公子的,在门口坐着。” 应该是他们派去皇宫打探回来报信的。公孙良生看着徐掌柜平平庸庸的五官,只觉这个人不像外表那般平庸,至少是个精明人。朱隶也是如此想法。 伏燕转身疾奔出去,不久接到信儿回来在朱隶耳边耳语:圣旨到了。   ☆、【41】她父亲这个正人君子 孙皇后办事,是比他们预想中更快,不知道李华或是谁,给了孙皇后多少好处,明明这事儿,和皇后也没有多大关系。 朱隶眼中眸光微转,轻轻示意幕僚。公孙良生让伏燕留在这儿,自己出去亲自给朱隶张罗婚事事宜了。 尚书府接到了皇宫里发来的圣旨。 李大同在单位里没有回来,由老太太带着王氏,跪下接过了宫里公公手里的皇旨。两人叩头答谢皇恩。 公公转达宫里的旨意说:“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十分关心这桩婚事,认为是天作之合。另一道圣旨已经发去国公府了,你们尚书府,赶紧给二小姐操办嫁妆,皇上和娘娘都希望你们能把这事办妥当了,国公府是皇上的皇叔,不可以轻慢。” 老太太和王氏一听,这个是一边欢喜,一边忧愁。 欢喜的是,家里的病痨鬼送出去了,家里少了晦气,而且,避免了李莹到国公府当寡妇,李家未来有人嫁进皇室有了二层保障。忧愁的是,李敏的嫁妆,由于嫁去的是护国公府,皇上也说了,不能拂扫了国公府的面子,否则护国公府追究起责任,皇上怕是要再怪罪到尚书府头上。 想到要给李敏的嫁妆里添银子,王氏感觉是在自己身上割肉,怎么舍得。 老太太不是不知道她想法,让人送了宫里的公公走后,先警告王氏:“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老太太,可是,您知道的,咋们这府里,也并不算是很阔绰。老爷月俸只足以应付同事之间的应酬,而家里的庄子,今年收成不好,入不敷出,布庄的收入也不怎样。余下敏儿母亲留下的药堂——” “不是说那两家药堂都是做的亏本生意。” “再不济,药堂都是能赚点银子。”王氏这样说,无非是想让老太太明白,上次李敏要回去两家药堂,已经很不错了,不需要他们再锦上添花。 老太太坐了下来,手指把几颗佛珠捻了捻,道:“看敏儿回来再怎么说。” 王氏一听冷笑:怎么,做长辈的,还需要听小辈的话?圣旨都下来了,李敏敢不嫁抗旨? “老太太,儿媳妇是想不明白了,这是为何?” “如果敏儿嫁了过去,说我们府里不止这点东西,在护国公府说漏了嘴,你觉得护国公府能善罢甘休吗?”老太太这话,分明是不信王氏刚才所说的尚书府里的家产只这么一点东西,老太太不是心里半点谱都没有的。 王氏收了声音,坐下。 主要是看李敏知不知道尚书府里有多少资产,不过,谅这个丫头也不可能知道。在尚书府里这么多年,李敏一直像个傻子并不贪财,又怎会去打探家里的资产。 李敏在徐氏药堂里,看着几个药童把没有晒干的地黄放在筛子上面。地黄的基本功效是清热凉血。 在明代以前,临床大夫用地黄,没有熟地,只有干地黄和生地黄之分。生是指没有晒干的地黄,干的,是指晒干的。 其实,这两者的功效是差不多的。 熟地,李敏问了下,这里的药童不知道什么叫做熟地黄。 李敏回想起自己刚给章氏开的方子里面,本想用熟地,后来多了个心眼,因为朝代不同,有些药材不一定这个年代有。现在,被她料中了。 熟地其实,和生地一样,都是地黄的加工品。不一样的是,经过九蒸九晒过后出来的熟地黄,主要功效不是和生地一样是凉血而是补血了。 熟地这个东西,在很多方子都是很重要的药材,尤其用在妇科病上。李敏回头,必须马上和徐掌柜说说,在自己药堂里将熟地做出来。 时间过的很快,没过多久,天快傍晚了。 王德胜赶着马车过来,接她回尚书府。 念夏扶她上了马车。李敏让念夏帮着驾驭马车,让王德胜进来回话。 这段时间,王德胜是被她派去调查尚书府在京师及各地拥有的财产数目。王德胜这个人,李敏从穿来的那一天开始,就知道是个最可靠的人,比念夏还要可靠。所以,最重要的事都是派了他去办。本来王德胜对于要离开她身边不太情愿,生怕她没有他会受人欺负。李敏好说歹说才把他劝走。 “二小姐。”王德胜在马车里向李敏抱了拳,说,“都勘察明白了。” “把大致的数目都给我说一下。”李敏在车上顺道整整衣服上的皱褶,拿帕子擦了擦裙角的泥污。 王德胜看她在他不在这几天,貌似过的不错,心情挺好,心里也就踏实了,禀道:“尚书府在京师,及他处,共有宅邸六处。” 哎? 尚书府不是只有一间大宅院吗?所有人都住在京师。怎么到了他处还有宅院? 李敏抬眸,只要与王德胜对上一个眼神,即明了。 王德胜点点头:“这事儿,连如今的夫人都不知情。” 李敏几乎是快笑出声来了,这算不算是她抓住了自己父亲的软肋。 她父亲,这个正人君子,做的真是风流快活,不止京师,大江南北都有红颜知己。 李敏忍了忍笑,咱不能操之过急了,先探清楚了京师里有哪些财产可以让王氏吐血的。 “你说说,除了那块地,还有些什么值得我去拿的?”李敏问。 王德胜益发感觉到她现在完全是变了个人,若是以前的李敏,懦弱不敢是一回事,而且观念陈旧,把对自己父亲母亲长辈做出这种抢财产的事称之为大逆不道。其实,哪家不抢财产的。 “二小姐终于想通了。”王德胜为她感到欣慰,同时一丝担忧,希望她这不是因为遭受到太大的打击才变成了另一个人。 李敏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若有改变,也绝对是变好的。知道你和念夏是我好,放心,我绝对不让你们为我失望。” “是!”王德胜响亮答应,接着把自己调查所知的结果一五一十报告给她,“老爷是将京师里的庄子铺子,全部都交给了夫人打理。夫人把这些当成是自己的财物,是不可能对这些庄子铺子的生意置之不理。”   ☆、【42】不拿白不拿 “银两赚的多?” “多。光西城门一个布庄,一年夫人自己从中收入囊中的数目应该不比老爷的年薪少。” 继母很会做生意是好事,让她李敏有机会拿现成的。 马车到了尚书府大门,李敏下车时,见到几个轿夫抬着李大同从衙门回来的轿子正要离开,看来,她父亲是刚刚回来。 管家迈过门槛,冲她拱手:“二小姐,老太太有请。” “什么事?” “今日,宫里头的公公来过了。” 这宫里的人好闲,三天两头往他们尚书府里跑。 早上召见的时候,皇上和皇后貌似对李莹比较关心,结果,圣旨却都指到她李敏头上。 李敏拂了袖子,走到大堂。 李大同刚刚坐下,王氏让竹音给他上杯茶。 竹音端了杯花果茶过去,娇滴滴地喊了声:“老爷请喝茶。” 李大同笑眯起眼睛接过茶盅。王氏轻咳一声嗓子。 李敏看着这一幕迈过了门槛,是想:继母究竟是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给二小姐上杯茶。”老太太吩咐。 竹音看了看王氏的脸色,王氏点了点头。她正要走出门时,李敏伸手拦住了她:“不用了。” 几个长辈的面色瞬间有了一丝尴尬。 李敏分别行了礼,问:“听说老太太找我,不知是为何事?” 老太太端正身子,表情严肃:“今日宫里来了消息,要求你与护国公十日内完婚,我和你父母,正准备商量给你操办嫁妆。你在一旁听着,有什么疑问可以说出来。” 也就是说,过时不候。 要是她李敏之前对尚书府里自己可以带走的财物没有做过调查,今儿可能全坑在这了。家里人这是为了准备给她打个措手不及。 “请老太太说,敏儿在旁听着。” 听这话,她还真打算认真听。能听出什么吗? 王氏冷冰冰的目光扫过李敏的脸。 老太太一样几分疑惑,闭上眼捻动手里的佛珠:“听你母亲怎么说吧,这个家,都是你母亲在操持。” “嗯。”李大同赞同。 王氏起来,向老太太福了福身:“老太太,老爷,这府里有多少财物,在当年老太太和老爷在把财物交给妾身打理时,都有对过数的。”随之,王氏接过竹音递来的账本,假惺惺地翻开:“去年年底至今,府里的布庄,收支只能勉强维持平衡。” 李敏咳咳,重重咳了两声。 王氏皱紧眉头。老太太睁开眼:“怎么了?” “敏儿听母亲刚才那话,有几分疑问。” “疑问?” “是的。如果敏儿没有弄错,这府里的布庄,一共三家,两家在西城区紧挨着,一家在东城区。西城区的那两家相当于一家,敏儿昨儿刚好有空,和人家一齐过去瞧了瞧。” 王氏立马瞪了眼:什么叫有空去瞧一瞧? 李敏才不管她什么眼神,刚好给老太太上一课,素知道老太太喜欢二门不迈,可能并不知道家里的生意做成怎样,清清嗓子继续说:“母亲不需惊讶,敏儿是听朋友说,咋们尚书府的布庄瑞祥轩名声在外,如果敏儿作为尚书府的二小姐都不知道家里的布庄如何,只怕被人笑话了去,还要怨上母亲在敏儿出嫁之前并未教过敏儿如何打理家中财务。” 王氏哼了一声,视线锐利几分。 “怎么说?”老太太却已经是被李敏的话吊起了胃口,因为刚才,王氏才私下和她透过气和她哭穷,莫非王氏是糊弄她。 如果王氏糊弄她,这里头文章就大了。 王氏有了一丝紧张,站起来:“老太太,敏儿只是去布庄的门面看看,根本不知布庄的底细。” “是,女儿是不知布庄的底细,但是,布庄门庭若市,十几辆大马车,不算上轿子,堵在布庄门口,这个是京师的人都有目共睹的。而且,昨天,詹事府夫人,一拿从瑞祥轩拿走了三十匹绢布棉布,说是要给全家做衣服。敏儿听街上的百姓说,天天有人从瑞祥轩拿上百匹布,这三十匹的数目不算多。如果老太太不信,不如明儿亲自去望一眼,或是问问詹事府夫人。敏儿是不是说谎,老太太心里就有数了。” 王氏的眼珠瞪到像铜铃大。 老太太看向了王氏:“敏儿这话当真吗?” 李大同不知何时也放下了茶盅,只等王氏回话。王氏每年打理庄子铺子的账本递给他时,都不是这样说的。 “回老太太。”王氏站起,微低头,“布庄或许来客多,但做的多是熟客,利润偏低,因为客人大都是老爷的友人,算账不能算的太清。” “什么?”可惜,王氏这话李大同并不买账,“你给我说说,谁,我朋友里面谁赊我们布庄银两了?” 李大同怎么可能不爱钱,王氏这话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氏吸口气,抬眼看到李敏坐在那儿一身轻松,想必李敏都能想到了李大同的反应,是她糊涂,忽然忘了这回事儿。 “老爷,妾身回头,把账本给老爷仔细过目。今日主要是商量给敏儿置办嫁妆。” 王氏这是为了迅速转移视线。 李敏点点头:“老太太,父亲,母亲此话未假,既然说府里布庄经营不善,入不敷出,不如给敏儿带过去护国公府吧,瑞祥轩利润低,但是名气大,装装门面也好,想必护国公府知道敏儿将瑞祥轩带过去,感觉有脸。护国公府高兴,皇上有脸,尚书府尽了忠义,敏儿尽了孝义,十全十美。敏儿想不出众位有反对的理由。” 王氏听完李敏这番话,只怕没当场吐出一口鲜血。 老太太和李大同只要看到王氏那张青白的脸色,都深觉这事儿不对了。莫非,以前真的是王氏自己弄假账,坑了自己家人,中饱私囊,若真是如此—— 砰。 老太太拍了桌子。 王氏身子一个打抖。 李大同连忙抓住老太太的手:这会儿不是闹内讧的时候。眼看布庄都要送给护国公府了。 老太太忍了忍气。 李敏扫了眼李大同:“母亲打理京师里的铺子庄子向来辛苦,敏儿也很想为家里分担些。可是,后来敏儿才知道,原来,最辛苦的人恐怕不是母亲。” 什么?   ☆、【43】气死了 李大同的眼皮跳了跳。 李敏见李大同的目光像是对自己扫过来,想这个父亲真是反应快速,这样她要拿那块地和布庄,貌似也就不是那么难了。精明人与精明人谈生意总是能容易一点。唇角就此微微一扯:“父亲在衙门办事,兢兢业业,所得俸禄全部交予家中,养妻养儿,孝敬老母,已经十分辛苦。可是,所谓皇旨大于父母之命,父亲如今差事渐多,不止劳碌于京中,需常在大江南北走动,怎可不叫辛苦,是比母亲更为辛苦。” 这样一说,想必李大同能明白了,而老太太和王氏能不能听出玄机,要看这两人的造化了。 李敏与李大同对上两眼视线。 李大同从肺底里抽凉气,当着家中老母的面,要是被揭穿他在外面养小三? 古代男儿三妻四妾是常事是没错,但是,娶妻也好,养妾也好,都需要秉过父母征得父母同意,若是家中已有妻室,妻子同意不同意也是十分重要的。 更何况,王氏是个大醋坛子! 否则,以他李大同,在府中,到如今,不也就再养了两个姨娘,而且,养的姨娘到至今都还没能给他开枝散叶。 李大同只要想到这些,头都大了。 不管李敏是怎么知道他在外面这些事的,当务之急,是不能被老太太和王氏知道。 老太太和王氏还正疑惑李敏突然提起李大同是为什么。 李大同急忙起身,对老太太说:“孝敬老母,养妻养儿,这些都是儿子该做的事。然而,如今敏儿长大了,能体恤父亲母亲的辛苦,为父听来都是十分欣慰。不如,将瑞祥轩交给敏儿,这样,皇宫里若被护国公府刁难,想拿尚书府办事不力来说事,恐怕也难。敏儿的话句句是道理,为身为衙门中的为父说话,儿子在衙门里奉皇旨办事,实属艰难,还请母亲与娘子能予体谅。” 老太太和王氏听完他这番绕了一圈的话,只觉得糊里糊涂间,怎么瑞祥轩已经送到了李敏手里了? 王氏回过神时,刚要大喊一声不行,拿了瑞祥轩是割她的肉! 李大同哪里顾得上她的瑞祥轩,他要先顾住他一帮在外面的小三和私生子。 “王管家。”李大同转身,径直吩咐家中的老管家,“等会儿,你到夫人那,将瑞祥轩的移交手续办一办,把账本送到二小姐那儿。” “知道了,老爷。” 王氏两条腿面条一样发软,畏寒的目光从李大同身上挪到李敏脸上时,心头上的肉已经被割掉了一大块,痛不欲生,可是,她脑袋里忽然闪过了一道灵光:李敏该不会是,不止图她这个布庄—— 这一想,王氏立马扶住额头,让竹音来扶自己,向老太太说:“老太太,儿媳可能是今早上吹了寒风,今晚头痛欲裂,身体不太舒适,恐怕不能继续服侍老太太和老爷了。” 病了? 病的还真是时候。 李敏可以瞅见老太太的脸色因王氏这一“病”都黑了。 因为老太太正等着其他人走之后,对王氏中饱私囊的事发难。老太太精明,知道王氏肯定是不止对一个布庄出手而已。 “吹了寒风?”老太太笑一笑,所谓宅斗最高境界,越笑越是代表高级别,越关心越代表笑里藏刀,老太太面露关切,“哎,你身为家中主母,怎么可以这样不小心?一个寒风就病倒的话,家里的事务谁来掌管?” 李敏顷刻间对老人家佩服到五体投地,瞧瞧,这才叫做古代的正宗宅斗。 王氏那张脸,不病此刻都得被老太太一句话吓病了,老太太这是要趁她病的时机将宅中的管理大权收回自己手里。 “儿媳只是一点点恶寒,吃点发散药,应该到明日已无大碍。”王氏战战兢兢地回话。 老太太缓慢地含了含头:“这样,你明早到我那里敬早茶时,有什么话再继续说吧。” 这话等于给王氏宣判了死缓。 王氏面色僵硬地被竹音扶了出去。 李敏见状,同样告辞。 没过多久,李大同让人偷偷送了封口信给她:“老爷说了,说二小姐觉得自己的嫁妆哪里还不够满意的,尽管出声,老爷不可能亏待出嫁的女儿。” 她父亲,果然是个精明人。 李敏没有理由客气了,对身边的王德胜道一声:“给老爷画画那块地。” 再说王氏,回到自己屋里后,一股气儿全往外发了。条案上,桌上的,花樽、茶壶、茶杯,全被她抓在手里砸到了地上。 一群丫鬟嬷嬷都知道她性情,全躲在外面,等她歇口气时,张嬷嬷上前,手拿一把芭蕉扇子给她扇扇气:“夫人,她嫁都快嫁了,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况且她嫁过去后没有男人倚靠,形容秋后的蚱蜢,跳不了多久了。夫人不需气坏了身子。” “你知道什么!”王氏抓起张嬷嬷的领口,“我那个布庄,花费了十年的心血才有这个成就,她倒好,两句话拿了就走!” 张嬷嬷被她拎在手里犹如小兔子颤抖着:“老爷也奇怪,为什么偏倚她?” 王氏脸色一沉,松开了张嬷嬷的领口:这事确实奇怪。 房间门口的竹帘子掀开,李莹施施然走了进来,看到了一地摔到粉烂的瓷碎片,李莹拧了拧秀眉,走到王氏面前:“母亲是因为姐姐拿走了母亲的布庄而生气吗?” 王氏抓住她的手:“那个布庄,本该是你带过去给璃王的。结果,现在变成了护国公府的东西了。” “没事。”李莹像是安抚王氏,“不就个瑞祥轩,母亲今儿不是看中父亲一块地吗?既然父亲将瑞祥轩给了姐姐,母亲刚好有借口和父亲要那块地了。” 说起那块地,是绝对的好地。王氏是贪慕已久了。只是李大同迟迟不肯松口。瑞祥轩是比不上那块地。 拿到那块地,种上果树,建个布坊,造个比瑞祥轩更大的布庄,没有问题。 王氏听了李莹这话,心里头正好些。竹音急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跪下磕头:“夫人,不好了,老爷将夫人那块每天想着的那块地,答应给二小姐了。”   ☆、【44】百花宴请帖 早上,雨后晴天,空气清爽,李敏早早起来在床上打坐。 念夏知道她早起后要先做冥想,端了铜盆脸巾,只等差不多时候了,再和春梅一齐进去服侍她早起。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李敏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洒水扫地的小丫鬟掀开竹帘,念夏和春梅各自端了东西进了厢房。 先是刷牙。李敏让人用鬃毛和筷子做了把简陋的牙刷,沾了点盐,在自己牙齿上刷着。刷完,再用茶杯吞了口开水漱口,最终把脏水吐在痰盂里。 如果说古代最不方便的地方,无非是上茅厕了。 古代家的小姐们没有上茅厕一说,都是在屋里自己设置恭桶。 这个恭桶蹲的让人实在辛苦。李敏想想,最好改天让人给自己做个马桶出来,否则,等她年纪老了的那天,还怎么蹲恭桶。 在心里头冒起这个念头时,说明,自己可能已经接受自己要一辈子都留在了这个古代的事实了。 念夏见她洗脸时像是有些走神,以为她在想昨天的事,兴致冲冲贴到她耳边报信儿:“夫人房里,今早上据说是传出话来,夫人真是病了,没法去老太太那里敬奉早茶。” 王氏心头上被割了两块肉,心痛欲死,不病也不行,王氏现在是十足地惧怕她李敏继续在她心头上割肉。 李敏擦过脸,洗净手:“这事儿,老太太看怎么做怎么做就是了。管儿媳妇的事,也轮不到做女儿的来管。” “二小姐说的是。”念夏笑道。 早上刷牙洗脸的工具撤下去后,春梅去厨房端早饭。念夏见屋里没有其他人了,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递交给了李敏。 “这是——”李敏接过,并不急于拆开。 念夏退后一步,细声说:“徐掌柜今早上让人拿来的。说是二品诰命夫人府上让人送来的。” 章氏送来的,是有什么信息透露给她吗?还只是一封感谢信? 李敏拆开信封口,见里面露出了一张请帖。 古代的请帖哪有印刷术,都是用手绘的。画工精湛的手艺,在请帖上两朵争芳斗艳的牡丹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上面三个大字写着:百花宴。 李敏疑问的眼神传递给了念夏。 关于百花宴,光禄寺卿家,自从自家女儿坐上了皇后的位置之后,几乎每年都会办一次。去年,前年,美貌的名声逐渐在京中远扬的李莹,都被百花宴邀请了,今年肯定不例外。 所以,这个百花宴美其名曰百花争妍,实际上,就是邀请京师里有名的风流才子,俊男美女,才子佳人,汇聚一堂,争争名,斗斗艳。像青楼选花魁一样,每年百花宴,也会竞逐出三名花中之王。 既然谁都知道了,那是美女美男才有资格去的地方,李敏,那就不用说了,传说中的病痨鬼,皇后娘娘的娘家只能是哪条神经错乱了,才会邀请个病痨鬼到自己家里。 可如今,这封请帖真的送到了她李敏这里来。虽然不知道章氏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可以想见的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肯定是有人出了什么毛病,否则,也绝对不敢冒这样一个大险。 李敏的猜测没有错。 昨儿,章氏才刚把要介绍李敏给光禄寺卿家认识的想法定下来,光禄寺卿家已经有人在她府中等着她了。 章氏暗中吃惊,只见光禄寺卿家派来的人竟然是六姑姑。 这个六姑姑是什么人呢? 六姑姑身份虽然是个奴婢,可是知道其来历的人,都不敢当六姑姑为奴婢看的。六姑姑的来头是很大的。 以前,六姑姑是皇宫里的宫女,据闻曾经在当时的太后宫里任职过,算是一个蛮有年资的宫女。 后来,光禄寺卿家决定要培养自家女儿进宫,这样一来,势必进宫里找人出来教养女儿宫中礼仪才能规范。最终,光禄寺卿家找到了六姑姑。 六姑姑年老之后,当时现今的皇后孙氏已经登上了后位,六姑姑可谓是功德圆满,深得光禄寺卿家厚爱和感激。孙氏请求皇上将六姑姑放出宫外,光禄寺卿家则将六姑姑接到了自己家,让六姑姑在光禄寺卿家颐养天年。 章氏知道的是,六姑姑在自己大表叔光禄寺卿家里不是闲着的,平常都是在大太太卢氏身边帮忙卢氏处理内外事务。由于孙氏在皇宫里身居皇后要职,往往有些事情需要里应外合,卢氏身上的担子不轻,若是没有六姑姑扶持,有些事情要怎么做都不知道。 六姑姑年纪也是大了,想想当年她是皇后孙氏进宫之前的教养姑姑都可以推算其年纪不止五六十了。 看到六姑姑居然是站在自家门口,章氏即出声训斥家里管家:“怎么做事的?六姑姑年纪多大了,让人站着?” 六姑姑身穿一件深色的碎花褙子,花白的发髻上插了一支珠钗,脚底的盆鞋绣的也是金边滚绣,年纪虽老,满脸皱纹的面容却依然油光,身边有个小丫鬟扶持着,在光禄寺卿家的吃穿用度,从来都是以主子的身份来享用的。 是不该将六姑姑当奴才看。 管家唯唯诺诺。 好在这个六姑姑能得人厚爱,必有过人之处,至少不是个睚眦必报的,对章氏说了一句:“奴婢也是刚来不久,夫人大可不必责怪下人。坐轿子来的,轿子还在那儿。” 听六姑姑这样一说,章氏才稍稍放下心,请了六姑姑进屋。 主奴两人坐在章氏房里的花厅,章氏让人给来客上了茶,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六姑姑为着何事而来。六姑姑却已经先打量了她一番,私有思悟地说:“之前,夫人派人传口信说病已痊愈,大太太听着还心里害怕,猜想此话是不是夫人安慰他人之言,毕竟,之前夫人病的那样重,而且病的时间也太长了些。” 章氏点点头说:“我这个病,也是久了一些。之前,连老爷都需日日为我担心,大夫请了不知道多少个,都不见好,直到后来——” “后来?”   ☆、【45】鬼缠身的怪病 章氏顿了下,对于是不是就此把李敏说出来,心里存了一丝顾虑。 六姑姑见她煞然而止,虽然不知道为何缘故,然而此次前来确实是由于听说了章氏难治的病被治好了,说:“夫人病是好了,大太太和大老爷都高兴。可是,大太太身上也有些不适,不知道夫人有无听说?” 章氏一惊,今天才刚想着找机会给大太太介绍李敏,没想到这机会马上就来了,连忙佯作忧心的样子探问:“大太太身上不是小毛病吗?我未曾听说大太太大病。” “毛病是小,可是像夫人一样经久不愈,大太太的心里也烦。” “请了大夫没有?” “这几年,普济局,麻生堂,永芝堂的大夫都请过到府上去看。” 听到永芝堂,章氏马上想到了杨洛宁,心里头正恼着上回杨洛宁不仅没有给她治好病还吓唬她。章氏帕子捂住嘴角轻咳一声:“这永芝堂的大夫据说好是好,就是有时候当大夫的,喜欢把病人的病情说到天花乱坠。” “咦?”六姑姑吃惊她竟然对永芝堂生意见。 这个永芝堂,谁不知道是华才人娘家的舅子开的,华才人在皇宫里正是得宠的时候。 章氏也是知道这点厉害,肯定不敢直言永芝堂的过错,只说:“这病人和大夫,要看医缘。有些大夫能看好这个人的病,不能看好那个人的病,当然也不能说这个大夫不好。皇宫里,给皇上看病的御医,也不是每次都是一个人看好皇上的病。” “夫人这话说的有点道理。” “大太太的病没好,怎么不叫宫里的御医给瞧瞧?”章氏问。 六姑姑说:“夫人您这就不知情了。大太太这个病,有些难言之隐。平常大太太不发作时,像是寻常人一样不痛不痒的。到了发作的时候,不得了,痛到在床上打滚都止不住。可是,到大夫请来的时候,大太太又不疼了。请了御医过来,还生怕御医说人家装病。” 章氏诧异地听着,知道卢氏平常是有些小毛病,却没有想到这小毛病鬼怪成这样,好像鬼缠身一样。只听六姑姑描述,都觉得阴森森的挺吓人的。 于是可以理解为什么大太太谨慎求医了,因为这个病传出去的话,容易被人谣传大太太身上沾了晦气,皇后娘娘是卢氏的女儿,到时候,谣言传入宫中,皇后娘娘的地位不就受到了威胁。 难免会有人从中作梗的。 “那些请来的名医,对大太太的病,都没有说法吗?” “有些大夫说大太太是气虚,气不够,即犯痛。” “大太太哪儿疼?” “肚子疼。” “肚子哪儿?”章氏自己病过,加上上回李敏给她看病时说了一堆肝胃不同治的道理,怕这些大夫也是拿卢氏的胃病当作肝病来治。 结果,六姑姑在肚脐眼的周围,全部指了一圈:“这次疼这儿,下次疼那儿。” 章氏都被吓住了:这岂不是,真的鬼上身了? 不然,怎么可能连疼都不是一个地方。 六姑姑起身,对章氏重重地一个深福:“大太太如今还不能走,家里大事小事,都需要大太太做主。大太太暂时找不到接班人。夫人深知其中厉害,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大太太这个病,只能仰望夫人出手援助了。” 章氏不敢怠慢,急急起身:“大太太是我娘家的人,即便不开声,我怎有坐视不理的理儿?只是我这位大夫有些特别。百花宴不是过两日举办吗?到时候,我带大夫过去顺道给大太太瞧瞧。” 六姑姑是不明白为什么章氏要选择百花宴再带大夫过去,但是,一定有章氏自己的道理,只要章氏答应了这事儿,她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再次谢过以后,六姑姑告辞。 第二天清早,这张请帖送到了李敏手里。 百花宴的请帖,尚书府里,众人皆知,李莹有一份。没人知道李敏也接到了。 王氏装了两天病,想到要陪李莹去皇后娘娘的娘家赴宴,也就不敢装下去了。 老太太见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拿王氏说话,怕耽误了李莹出席百花宴。李莹要嫁进皇室了,若李莹在百花宴上,能有所表现,取个好名头,无失为锦上添花。 尚书府上上下下,都在为李莹出席百花宴做准备,所有人像是都忘记了,没过几天,李敏要嫁了的事实。 同样一家的女儿,哪个得宠哪个失宠,一目了然。难怪俗话说,没娘的孩子没饭吃。 念夏向徐掌柜要了点银两,这回,绝对不能让李敏穿的一身灰去赴宴了。 看自己小丫鬟忙于为自己添置新裳,李敏多个心眼,说:“如果给我做衣服的那个布有多余的,给你和春梅也做两件。王德胜那身旧衣服,我已经让徐掌柜帮忙张罗一块好布,给王德胜量身定做一套新衣。” 念夏急忙说:“主子穿的不好,做奴才的哪敢穿的比主子好。” 在她看来,李敏的衣服全部都需要换,李敏都没有换完旧衣服,他们怎么可以换。 李敏伸手一点她鼻梁:“你不想想,你们要随我去护国公府的,如果你们穿的寒酸,还能到人家府上为我撑腰吗?眼光放长远点,姑娘。” 念夏脸红红的,答:“二小姐说的对,是奴婢目光短浅。” 两天匆忙赶制的新衣,终于送到了府上。念夏找的裁缝工,手艺据说还不错。李敏试穿了下,对着铜镜望了眼。 明净的镜面里,映照出一张两颊渐润的鹅蛋脸,两道柳眉如朱墨一点,秋水泓眸,眼波含情。李敏被吓一跳。原来自己近来这幅身子调养越来得当,不止气色渐佳,可能从徐氏遗传下来的美貌基因,逐渐显现了出来。 李大同爱美女,怪不得李大同当年会娶了徐氏。 看念夏拿了一把头饰过来要往她头上戴,李敏伸手拦住:“我们是去给人看病,不是去选美。” “二小姐?”念夏想的是李敏要到百花宴上绽放光彩夺头魁的。 她家的二小姐,本来就是个美人,肯定能把李莹比下去!   ☆、【46】帝王绿 李敏只得把这事先给丫鬟说清楚了:“大夫衣着得当,到人家家里给人看病,叫做不失礼。如果穿得像青楼里的花魁,去给人家看病,谁还信得过你是个大夫?” 念夏劝道:“总得在哪儿戴件首饰吧,免得又被人看不起说是寒酸。” 李敏在她手里捧的铜盘子里一扫,见里面的珠饰是玲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什么时候咋们家多了这么多首饰?”李敏问,记得之前自己的珠宝匣子里不是寒酸到连一支像样的珠钗都没有。可如今,念夏在她头上戴的那支钗子,为双鱼银纹珊瑚珠宝钗,无论花工雕艺,都不是之前她戴的那些素钗能比。只是,貌似这样一支钗子也不是很多钱。 李敏想的没错。 念夏嘟嘟嘴巴说:“小姐,咋们这是以次充好,打肿脸充胖子,刚和徐掌柜讨来小姐赚取的几两黄金,除了买了匹像样的花布给小姐做衣服,余下的,买了些首饰,像这些银饰,其实,有点钱的丫鬟都能买得起私下戴戴了。” “谁让你们打肿脸充胖子了?” “总不能一点首饰都没有,去到人家被当成丫鬟奴才吧?” 李敏听不得她唠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口味和小丫鬟的口味完全不一样。之前,她之所以挑了些素净的首饰,正因为她讨厌花色,喜欢一切从繁归简的东西,自然最美。花花绿绿的东西她看了都眼烦,哪能喜欢。偏偏这些丫头片子,一个个给她挑的都是时下最流行的花色。可能这个时代流行花花绿绿的东西,并且是越繁越好,这雕工,简直是把一颗珊瑚珠雕成十八罗汉才能善罢甘休的趋势。 无奈之下,只得在铜盘子里挑出一件唯一看来比较素净的东西,也就是一只绿镯子。 说它是绿镯子真是绿镯子。同样是玉镯子,璃王那件定情礼物凌波烟云是透明澄净,贵在一个透字,玉本身的绿色倒是其次,里面的玉绪犹如天上云烟,缥缈如仙,一看就知道是上品。后来确实也确定了,凌波烟云是当年西域使者进贡给皇帝的贡品,皇帝之后送给了静妃。 眼下这一只绿镯子,全身都是绿,绿得都快流油的感觉。价值如何,看不出来。听自己小丫鬟说那几两黄金买来的一大堆东西之中的一件,想必只是件廉价品。李敏没有犹豫地捡起它,道:“就这只吧。” 念夏愣了下。 李敏看见她表情,问:“怎么了?” 念夏赶紧摇摇头,不敢说,这只镯子,是有人拜托她摆放在这里面的。 夜凉如水,静静的一轮明月悬挂在屋顶上。 明日,光禄寺卿家的百花宴要召开了,想到明日她会穿着新衣,戴他送的翡翠镯子出席百花宴,朱隶的唇角微弯,显出几分得意的笑意。 伏燕拎着铜壶,在他泡脚的木桶里小心翼翼加上热水。按照李敏的吩咐,朱隶这是寒气重,驱寒最好的法子无非于泡脚了。李敏让徐掌柜给他包了几包磨碎的药粉,到了晚上,临睡前,拿这些药粉冲进开水里泡一泡脚,一次一炷香的时间。 这个法子很有效,自从有了第一次泡脚之后,朱隶不会晚上疼到不能睡觉。 “咋们王爷好福气,娶了个了不起的王妃。”伏燕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朱隶想的却不是这,伸出手指在伏燕脑袋上敲了一把,再问:“你说是她自己选中了本王送的镯子?” “是。”伏燕无语地想,光这句话,主子已经重复问了他不止十遍了。 “如何,本王眼光是不是很好?” “是——”伏燕回答得更是有气无力。 莫非,今晚上,主子就这两个问题,要问他上千遍!要命。 “为什么她会挑中本王送的镯子?”朱隶摸摸下巴阂,兴趣一丝不减。 伏燕哪里答得上来这样高深的问题,他不是李敏肚子里的蛔虫。这种问题,怎么回答都是不讨好的,不如将烫手山芋扔给公孙良生。只得向公孙良生使个眼色求助了,虽然他从来不喜欢求助这个家伙。 公孙良生微笑着走了上来,对朱隶说:“王爷送王妃的翡翠玉镯,不是普通的镯子,是帝王绿。帝王绿不需雕琢,为浑然天成,巧夺天工,非护国公府的王妃,是配不上这块玉的。” 言外之意,这块帝王绿,是护国公府从祖上流传下来的宝物,那肯定是传到了朱隶手里后,要朱隶送给未来自己王妃的。 朱隶听了这话却还不是很满意,问:“本王这只镯子,比起凌波烟云如何?” 凌波烟云是璃王当年送给李敏的定情物。 公孙良生和伏燕立即明白了朱隶急于送李敏帝王绿的原因,朱隶对璃王当年送凌波烟云给李敏然后却又移情别恋的事耿耿于怀。 “凌波烟云是西域送来的贡品,哪能比得上帝王绿为护国公府祖上传承下来的原宗宝物。”公孙良生理所当然地说。 “对!本王就是要他明白,不要以为只有皇室的才是好东西。没有什么东西,是比靠自己得到的,更名副其实。” 公孙良生和伏燕,都屏住声音听他说话。 朱隶从木桶里走出来,伏燕立马给他肩头上披上一件衣褂。 青布的褂子,绣了几条金色滚边,仔细看,绣工犹如龙腾云飞。当年,护国公府不是没有能力称王,后来像是屈就,外面的人,谁也不清楚护国公府里是什么打算。 许长的褂子,是将朱隶修长的身材衬的益发高大挺拔,犹如一株长臂伸天的绿松。外面传朱隶长的高大,此刻看确实没错,朱隶个头是高,但是,人家长得不是像魔鬼。知道朱隶的人,亲自看过朱隶的人,都知道朱隶的样貌遗传自护国公。 前护国公,在朝廷上是有第一美将军之说。 朱隶摸了把自己嘴上的大胡子:该什么时候刮一刮,免得她整天看见他时喊他大叔。不老都得被她喊老了。可是,听她喊大叔时,其实心里蛮甜的。因为,他知道作为大叔时,她对他的防心低了许多。 明日的百花宴,一定很有意思……   ☆、【47】百花宴 如今并不是百花盛开的春季,夏末秋临,秋季的花,无论种类数目,都要比春季少的多。怎么叫做百花宴,总需要摆些花吧。 李敏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儿,当年,她最喜欢随祖父一齐去公园秋季看菊花展。各式各样的菊花,缤纷多彩的颜色,给那一片凋零的秋树,增添了一抹生趣的色彩。 美丽的秋菊,成为了她毕生难忘的风景线。 说起来,菊花,也是一味药。 不是中医大夫,普通老百姓,都耳濡目染的名字,叫做杭菊,是称种在江浙一带的菊花,药效甚佳。至于观赏用的菊花,花冠很大,实际上并不适合入药。 早上,时辰未到的时候,尚书府里最大的那辆马车,搭载上王氏和李莹出发了。 李敏在屋子里翻着药典,并不急于一时。念夏眺望到王氏她们走了,进来禀道:“老太太是去了佛堂。” 老太太每天不吃斋念经,都像是不能活了,留在尚书府里,实在受苦受累。 李敏的眼睛稍微移开书本:“右都御史家的马车来了,再告诉我。”话毕,继续埋头看书。 念夏只叹小姐样样变的好,就是越变越像条书虫这一点有点让人受不了。 章氏坐着马车来到尚书府家后门,看到李敏从后门走出来时,眨了眨眼:李敏真是没有骗她。 小厮搬了凳子,李敏踩上去登上马车,与章氏坐在了一块。 章氏仔细看了她身打扮,第一眼,即落到了她左手戴的玉镯子上,道:“是块好镯子。” 李敏听了只觉好笑:“我的小丫鬟在街头随便给我挑的。” “街头?” “是,地摊上。” 护国公府的帝王绿变成了地摊上的便宜货,某护国公要吐血了。 没办法,谁让自己看中的王妃对奢侈品一点概念都没有,完全不识货。 章氏干巴巴地笑了笑,不知道怎么接上李敏这话,这块玉镯子,真的只是地摊货? 以章氏的眼力来看,必定是不太像地摊货的。可是章氏自从上回领教了李敏的脾气后,是有些忌惮李敏了。况且,回去之后,她曾经让老嬷嬷去打听尚书府近来的情况,才知道,李敏指给护国公府了。 “这岂不是把自家女儿送到人家府里当寡妇?”老嬷嬷都很吃惊地说。 李敏在尚书府里该多么不讨好,才被家人这样对待。 章氏虽然对大宅院里的内斗看到寻常,也为李敏暗自惋惜。李敏衰就衰在,貌似李敏的生母徐氏的娘家没有一个人可以出来为李敏撑腰。 要说完全没有,也不是没有的。 不知道李敏自己是不是知道? 章氏的目光小心翼翼打在李敏脸上斟酌。 李敏注意到她目光,问她:“夫人这次邀请我去百花宴,是由于府上有病人吗?” 章氏听到她这话反倒笑了,说:“二小姐本来就美若天仙,埋没在尚书府里实在让人扼腕。如果二小姐不愿意出人头地,随我到大观园里看看了解世情,不也是一件不错的体验。至于那位病人,不瞒二小姐,这个病人有些挑剔。” 一句话可以听出对方的意思,大凡大户人家的病人,都像章氏开始那样,不会轻易接受李敏这个女大夫给人看病的。 既来之则安之。李敏从第一回很生气,到第二回只觉得这些人很蠢。 “既然夫人是邀请我赏花观景,我恭敬不如从命。有的享乐,何必去找苦头,你说对不对,夫人?” “二小姐是个豁达人,这点我十分喜欢。”章氏眼里充满笑意。 李敏眼睛一眯,知道章氏是个聪明人,到这个年纪的人了,知道交什么朋友对自己有利。有个医术精湛的大夫当朋友,怎样都不会吃亏。 马车徐徐来到了光禄寺卿家。 皇后娘娘的娘家,据说是皇后娘娘登上后位时,皇帝特别恩赐,赐岳丈大人在原先的宅基地扩建一圈。光禄寺卿家,由原先的二院六舍,到如今的四院十二舍三园。 皇帝对自己的岳丈够厚道的了。 这主要还是由于太子殿下深得皇帝信赖。 姥爷办宴,太子怎么可能不来赏脸。正由于如此,每年的百花宴,都是名流才俊聚集一堂。皇帝底下的十七个皇子,能来的,都会来捧太子殿下的脸。 况且,每年京师中最美丽的女子都会来参加百花宴争夺头魁,是男儿,都会愿意到这儿一睹百花芳容。 这绝对是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 马车停在了门口,听说是卢氏的家人来了,卢氏身边的人亲自过来迎接。 章氏和李敏依次走下马车,见到是六姑姑出来,笑道:“六姑姑好。” 六姑姑回礼,看到李敏,问:“夫人,这位是——” “是我一个友人,带她过来看看热闹。”章氏说。 “哪家的小姐?怪奴婢寡闻,从未见过这位小姐。”六姑姑只觉得李敏长相清秀,体态风流,属于一个见一面很难让人忘记的佳丽,怎么以前从没有在京师里听过。 章氏道:“尚书府家的小姐。” “尚书府?” “户部尚书李大人府邸。” 恰好,皇室的大部队来了。皇帝的儿子们,都是三五成群的,以太子为首聚集的一批皇子人数最多,为一大团体。为方便称呼,叫为一号团。 一号团呼噜下了马车,一共五个人,最小的为十二皇子,今年才十岁。 六姑姑见太子突然来到,急忙带着人上前迎接。 像章氏这些,看见皇家来的人,无不都站在了门口,赶紧屈膝下跪。 朱铭被兄弟们前呼后拥,迈着大步,刚要跨过光禄寺卿家的门槛时,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惊异一声停住了步子。 只见朱铭转身之后,朝章氏的方向走过去。其他人诧异地看着。六姑姑大惊失色,不知道章氏惹到了太子什么,小步紧跟在太子身后观察动静。 章氏低着的脑袋打了阵哆嗦,刚要对朱铭磕头:“太子殿下——” 朱铭擦过了她身边,站在了李敏面前:“你,抬起头来。”   ☆、【48】皇亲国戚 李敏仰起脸。金色的朝阳落在她清秀的五官,没有一点娇艳,像是一朵静静吐出芳香的香兰。 跟随在太子后面的皇家几兄弟,同时打了一声惊异:“哪家的姑娘?” “回禀太子,是尚书府上的二小姐。”章氏连走几步过来,帮李敏说话。 朱铭出乎众人意料,笑笑摆摆手说:“本宫知道是她。” “太子殿下之前见过二小姐?”章氏等众人惊疑。 “知道,前些日子刚好在宫里见过,当时听公公说是尚书府的二姑娘时,疑问自己是不是遇错了人,今看来不是的。二姑娘的病是好了吗?” 李敏瞧着朱铭那幅憨厚的笑容,这个太子倒不会让人看着厌恶,与那些穿越小说里写的那些阴阳怪气的太子爷截然两样,可见小说的东西个人各异,便是回了话说:“民女的病托太子的福气,已经好了。” “嗯,看着气色不错,是好了。”说罢,朱铭对身后的兄弟说,“尚书府的三位姑娘,一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谁娶了谁福气,是不,三弟?” 朱璃与朱铭像是关系极好,跟随在朱铭身后形影相随。 李敏早在他们一行走过来时已经发现了。 走在朱铭身后跟来的朱璃,一抹惊艳的神色是落在李敏换了新衣的那身打扮上,以前她素容时已经露出了一些不凡的姿色,如今,有了新衣衬托,美丽的本质像朵花儿绽放开来。 心头微震了下是觉得,她的美,比起李莹的美,更有种独特的魅力。 为什么以前一直没有注意到?是由于她一直是粗布烂衫的打扮吗? 朱铭回头,见他竟是惊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微显吃惊:“三弟?” 门口一时热闹了起来。由于太子到来跪了一地人不说,那些随后来到光禄寺卿家的人,都不得不都停在了门口下了轿子先对太子行礼。 只见,通道左右两边,各有一辆华贵的大马车朝中间光禄寺卿家的大门徐徐前进。 十岁的十二皇子朱佑垫高脚尖,发现右边行驶来的马车时大叫一声:“八哥来了!” 听到这一声叫,太子以及所有皇子,其他人,均唰的下,看向了右边。 李敏心里头正想着这个八皇子是什么人以至能引起这样大的动静,见朱璃脸色稍显肃穆紧张,而太子朱铭依然一张傻呵呵的笑脸,让人心里更打了大问号。 马车停下,帷幕掀开,一名男子从车上翩然跃下。 白绸缎裹住他颀长俊美的身段,前胸绣了几朵竹兰,淡雅清隽,腰间那条滚金腰带,彰显其与众不同的尊贵。 犹如青竹的剑眉之下,一双宛若冰湖一样的眼睛,像是蒙着层雾,底下的眸光冷咧温柔,让人捉摸不透。 李敏心头微微吃了一惊。原来,上次在宫里坐轿子经过某地时,不巧遇见的男子是他。李敏随之低下头,跟随章氏等人把头垂的低低的。 朱济向他们一行人走过来,在他身后,还有两名皇子。只见朱济沿路经过的地方,伏拜的人不由自主将头都垂的更低一些,众人对八皇子的尊重之意由此可以看出。 想必,这位八皇子挺招人喜欢的。 朱济走到了太子面前,拜礼:“臣参见太子。” “八弟也来了。”朱铭的口吻里多了一丝感叹。 十岁的朱佑快言快语:“八哥,去年前年的百花宴你都不是没空过来吗?今儿怎么有空了?” 小弟弟的话,朱济明显并不当回事,闻言一笑。他的声音,比起朱铭的老成,朱佑的稚气,以及朱璃的肃气,多的是一丝温和,像是温温吞吞的开水一样,让人怎么听怎么舒服。朱济像是与小弟弟及众兄弟开玩笑说:“去年前年,我是奉了皇差去办事,否则,早就来了,怎么会不来呢?百花宴,是所有京师的男子都愿意来的地方,只怕不能来。你说是不是,太子殿下?” 一群人听见朱济这句话,发出高高低低的笑声。 几乎所有男人都在笑。 看来,这个八皇子一幅尘外之姿,说话却很八面玲珑。 在这个节关头,左手边的马车也到了。 到了近头,众人才惊觉这辆马车是谁家的。正因为知道是谁家的马车,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朱璃头上。 是的,来的正是护国公府的马车。 六姑姑与章氏的视线,立马紧张到扫到李敏头上。 李敏并不知道那是谁,微抬起头,与章氏对上眼睛。 章氏对她摆摆头。 李敏正琢磨她这话意思。 那头马车停下,太子率了一众人上前迎接。别看,听说朱隶是为国捐躯了,护国公府本该就此失去势头,可是,就是皇家的人,都不敢直接扫护国公府的脸。 相反,无论是皇帝、太子,对护国公府的人,都是再小心翼翼不过。究其原因,护国公府掌握着一群谁也不敢小看的死士,组成的军队,是战无不胜,为大明王朝抗击东胡最后的屏盾。 朱隶据说是死了,如今,护国公府里来参加百花宴的人,只能是护国公府夫人尤氏以及二公子朱理。 在听见马车上下来的女人向太子朱铭鞠躬时说:“臣妾,护国公府一品诰命夫人尤氏,拜见太子殿下。” “靖王妃快快请起。” 前护国公又号称靖王,尤氏被称为靖王妃合情合理。 对这些,李敏都听念夏提过。李敏是绝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遭遇到了自己未来的婆婆?因为无论章氏还是尚书府里,都没有说过护国公府的人会来参加百花宴。 事实上的确如此,护国公府的人,绝对不是年年都来参加百花宴的宾客。不是光禄寺卿家邀请不邀请,而是,人家这种贵宾,邀请了也不一定来。犹如八皇子一样。 “今年来的贵宾真多,是吹了什么风吗?” 听身旁一位贵妇轻轻叹说,感慨万千。 李敏与众人一块低头,只能用微抬的视线去窥探这群平常难以见到的皇亲国戚。   ☆、【49】婆婆与小叔 远远,眺望上一眼,李敏只觉自己未来的这位婆婆靖王妃,看起来的年纪与王氏差不多,但是,其气度风雅,远胜抠门小气的王氏许多不言而喻,是既大方又美丽。 尤氏那身紫色的银色撒花外褂,华而不俗,头上戴的那朵深海明珠串成的珠花,乃宫中的贡品由皇帝亲自赏给她的。面容或许由于府中诸事有些消瘦憔悴,可是,精致的五官让人可以想象其当年必定也是一位名气不小的大美人儿。 伫立在婆婆身边的少年,年约才十三,头戴紫金珠冠,发色如墨,肤如羊脂玉,白金长袍腰束墨玉腰带,飒飒英姿,一双墨眸好比浩瀚星空中那颗最闪亮的明星,冷傲高贵。 绝对的美少年王。 这个人是? “有闻靖王的两个儿子都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这小理王爷,是比起他父亲当年的美貌更胜一筹。” 理王,即朱理,朱隶的弟弟,她李敏未来的小叔。看来这护国公府也不是完全没人的样子。 朱理长得俊美无双,一双眼望过去,不放电,都可以迷倒无数少女心。这样说来,朱隶呢? 虽说自己未来老公据闻是死了,可是李敏有些地方更想不通了,尤其亲眼见到护国公府的人以后。比如说,民间不是传闻朱隶五丈高,长相凶恶犹如魔鬼,吓死人。 可见护国公府的人个头是长得很高的。这点从朱理身高的确可以看出并无撒谎。十二皇子朱佑十岁,与朱理年纪相近,朱理能足足高朱佑一个头。 朱佑只得仰着头称朱理为小堂哥。 护国公府与皇室实为亲家,为皇亲国戚没有错。朱隶与朱璃也是有亲戚关系的。 但是,不要想着这亲戚关系能抵得过君臣关系。自古以来,皇帝想杀谁就是谁,谈什么亲戚。兄弟之间都少不了生杀夺位。 朱理美貌传自父亲,朱隶样貌理应一样传自父亲。 只能说传闻有误。 听身旁的那些妇人们小姐们,在亲眼见着如此多皇亲国戚齐聚一堂时,已经都激动按耐不住自己,在底下不停地小声议论。 只因这护国公府的人想邀请其出现在公众场合,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之前,朱隶生前,也只来过百花宴一次,还是在五六年前的事了。当时,朱隶年纪与朱理今天差不多,有亲眼目睹过当年胜景的妇人们回忆起来,都认为: “朱理王爷年轻貌美,可是貌似,这样貌,还没有当年的隶王爷倾国倾城。” 啥? 李敏差点没有被这些人的话吓一大跳。 虽然,她从来认为传言中的话,多为杜撰,不太可信。 可是这个反差也太大了。一会儿说她老公是魔鬼,一会儿说她老公是美少年。 对于这个问题,有些人也有同样的疑问。 这样的疑问遭到了一些长辈的鄙斥: “你们太少见多怪了。难道不知道,隶王在沙场上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王,我们老百姓把隶王形容为魔鬼吓唬东胡人,这么简单的事儿你们都能误会?” 李敏头一次深深感到,这个古代的学问要一步步学,最少她就没有想到这样的理由。 老公从魔鬼突然变成了美少年,但是,没有用。隶王已经变成英魂了。她不可能亲眼见见她老公长得是多俊俏的一个人。 可惜,可惜。 前面门口众人聚集的地方,尤氏向太子殿下拜礼之后,朱理同样对太子行了君臣之礼,对于太子身后那些其他皇子,则再生漠不过。 众人只要稍微想一想其中的个由,都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朱理的眼睛冷冷地扫过朱璃那张脸,冷酷的唇角一勾,对母亲说:“我早说在这百花宴上难免会遇到一些煞风景的人了。” 啧啧。 咱这位未来小叔,不仅冷傲高贵,而且,说话倍儿爽。皇子的面子都不卖,直接扫朱璃的脸。这个护国公府,该是多么让皇室忌惮的一个国公府。 朱璃的脸色果然是顿然变了样。没有人敢去瞅朱璃的脸。 其实,朱理未免不是年轻气盛,说话有些口不择言,不择场合,但是,所说之事却也不是完全没错的。 护国公府恼怒于朱璃当然是有情有理。 朱璃与朱隶好歹是有点沾亲带故的兄弟,怎可以趁兄弟之危夺兄弟之妻,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然而,朱璃不想让自己心爱女子嫁过去当寡妇的怜爱之心,有些人认为也可以理解的。这其中包括了对兄弟友恭心肠仁善的太子朱铭。 朱铭马上在中间打了和场说:“靖王妃,本宫在光禄寺卿家的怡情院里摆了筵席,只邀请靖王妃与兄弟一块赏菊,不知道靖王妃可否赏给本宫一个脸?” 比起朱理的年少狂妄,尤氏显得沉着稳重,轻轻福了身说:“太子殿下的邀请,臣妾怎敢拒绝?” “好!”太子朱铭听到对方答应特别高兴,走在前面,率众人走进了光禄寺卿家,将李敏等一众人全抛到后脑勺去了。 眼看大部队往门里移动了,李敏只想最后一人进了府门以后,她们这群跪着的人可以起身了。怎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在进门之前还往她这边望了望。 李敏接到对方的视线,留意到是那个八皇子朱济。 这个人有点奇怪,上次在皇宫里遇到时,已经让她心里头怀了一丝疑问的。因为这个人,好像是专门在那里等着遇她的。 是她的错觉吗? 李敏正这样在内心里琢磨的时刻,大部队消失在了门口。门口那片跪地不起的人终于都可以松了口气。 章氏起来时膝盖都发软了,被身边丫鬟扶着,摸一把胸口说:“哎呦,吓死我了。” 这是吓死谁呢? 章氏恐怕怕的是,如果那群人注意力落在李敏这儿,护国公府的人若知道她章氏居然大作主张将他们未来的儿媳妇带来百花宴,不知道会作何想法。护国公府,毕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50】李莹的算盘 越是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越是让人心感畏惧。 好在,无论是谁,好像在那个节骨眼上都没有想起她李敏,最要感谢的是,那个傻呵呵的大条筋的太子殿下了。 李敏拂了拂膝盖头的尘土站起来,慢吞吞地说:“夫人所言差矣,我都没有被吓死,谁能被吓死?” 一句话,令她身旁那些知道原委的章氏、六姑姑等人破涕而笑。 六姑姑笑眯眯的,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李敏说:“二小姐是个能言善道的。” “我最不会说话了,姑姑此言乃是夸我了。夫人知道的。”李敏说。 章氏吞了口凉水,想到上回在李敏那儿接受的教训。 紧接,六姑姑带了她们进了门里,说:“太子殿下和王爷们都到怡情院去了。那里的菊花开的好。但是,奴婢知道这府里有个地方既可以赏菊又可以观鱼。” “是戏水池吗?”章氏并不是第一次来光禄寺卿家,对这里可谓是了如指掌,道,“带我们去那儿也可以。反正,各家的小姐们应该都在那儿。” 大都聚会上,按照年纪的划分,各聚在一块儿。比如那些未结婚的小姐们,年轻好动,喜欢一块玩儿。结婚的,上了年纪的,家长里短多,坐一块儿多。 像是在百花宴里,年轻小姐们,被安排在了可以逗鱼的月光池。夫人们,则都会聚在清雅堂那边喝茶吃茶点。 章氏本想陪李敏去戏水池的,但是,她必须先过去清雅堂与众多夫人打招呼。于是,委托了六姑姑带李敏过去。 到了这个时候,六姑姑仍然不知道李敏是章氏带来给卢氏看病的大夫,一路,倒是向李敏私下打探起章氏看病的大夫是谁。 李敏听她问,更确定了这府里有个病号,而且这个病号,貌似有点怕自己的病传出去。 到了那个像双月形状的鲤鱼池边,只见一群年轻小姐们攀靠在池边上的一排玉石阑干上,往池里投掷鱼饵,娇笑阵阵。 比较文雅的,喜欢安静的,坐在池中央的一个六角凉亭里,在石桌子上捡着花果吃,边吃边看着另一边的小姐们玩耍。 六姑姑望着那些三三两两三五成群的姑娘们,向李敏介绍:“今年百花宴来的姑娘们不少。不知道二小姐都认识不认识?比如说,鲁亲王的永乐郡主来了。朝廷里百官各家各府来的小姐就更多了。唯独宫里太后娘娘管的严厉,宫中的公主不能前来。” 这就又说到皇亲国戚的问题了。万历爷的兄弟共有五个,都封为了亲王。其中,能到现今保住亲王头衔的,只有两个,一个恭亲王,一个鲁亲王。恭亲王死的早,留下的遗孀恭王妃带了两个儿子与一个郡主,郡主年纪大的多了,早已嫁了人。 这个鲁亲王年纪比恭亲王和万历爷都要小的多,据闻在万历爷登基前,与万历爷感情既不能说很好,也不能不好,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管家里事的闲人。家里儿女也不多,最小的一个女儿,即永乐郡主,今年才十四岁,待字闺中。 今日,永乐郡主是陪着自己母亲鲁王妃来的。这个鲁王妃是鲁亲王的第三个王妃了。 按理说,永乐郡主的头衔,在今天这群姑娘们当中,为最高的了。可是,姑娘们都知道,亲王和郡主都只是戴个头衔罢了。要论实权,皇帝肯定不会把权力旁落在自己兄弟手里。 唯一的特例,护国公府,当年第一任护国公也算是皇帝的兄弟,可是,那时候,是作为开国功臣存在的。所以,被封为亲王时又被封为了国公,掌握了一定实权一直至今。 李敏其实心里也有一个念头在转,毕竟自己是要嫁进护国公府了,每个人,都说她未来夫家如何了得,可是,这么了得的夫家,貌似风头都快盖过皇帝了,难道皇帝心里就没有任何想法? 走上廊桥,是能望到了六角亭里热闹的场景,六姑姑对李敏说:“那位,应该是二小姐你妹妹三小姐了。” 提及李莹,这里的姑娘们都知道她指给三皇子璃王了。一个个都围起了李莹悠转。李莹今日也可谓是盛装出席。李敏知道,光李莹身上穿的那条裙子,貌似几个裁缝是做了一个月之久,李莹头上戴的,手上挂的,都不是一般市面上能看到的饰物。 姑娘们看着都羡慕不已,都说李莹好福气:“莹姐姐,您头上戴的这支金钗是宫里的贡品吧?是宫里哪个娘娘赐的?” “太后娘娘。”李莹垂低小头像是很谦虚地说。 姑娘们一阵惊呼:一般官员家的小姐,哪能得到太后的赏赐。皇室里自己人,想从太后拿到这样一根金钗,也不容易。就像那位—— 鲁亲王保住了自己亲王头衔,但是,貌似混的不怎么样。这样一来,自己女儿贵为郡主,一样是不怎么样。 李敏只要目光扫过去一圈,不需六姑姑提点,都能猜到哪位是永乐郡主。只见坐在凉亭外面一只石头墩子上,像是旁若无人似的磕着瓜子的,矮矮胖胖的一个姑娘。 与李莹被人众星捧月的场景不同,永乐郡主显得孤单多了,也没有什么人去亲近这个看来挂了郡主之名但是又矮又胖并不怎么受到皇家宠爱的郡主。 看到有新人来了,姑娘们熙熙攘攘的声音停了下来,一个个的目光投注到李敏身上,几分猜疑几分惊奇。 李莹在看到李敏时,脸上飞闪过一抹不易让人察觉到光:果然来了。 自己丫鬟绿柳帮她留意李敏小院子的动静,曾告诉过她,说念夏出去找人做衣服了。突然做新衣,肯定是要出席什么重大的场合。 只是没想到,这个病痨鬼真是不怕死,敢到百花宴来自寻死路。 李莹心里冷笑一声。 她身边的姑娘们一个个惊问:这来的人是谁?见都没有见过。 “我去问问。”只听一个大胆的姑娘说,边说,边跳出人群,站到了李敏和六姑姑面前。   ☆、【51】赶出府邸 跳出人群的这个姑娘,鹅黄衫,妙龄,瓜子脸,大眼睛,几分调皮爽快的形态候,有点趾高气扬地对六姑姑发问:“六姑姑,这是谁家府上的小姐?” “回五小姐,这位是尚书府的二姑娘。”六姑姑谦卑地低下头。 五小姐孙红艳,是光禄寺卿家的第五个小姐,皇后娘娘的小甥女,未出嫁。 孙红艳的大眼睛一眨,稀奇地打量李敏:“真奇怪了,尚书府的二小姐,以前怎么没听说过?” “五小姐可能以前没有见过,但是,对二小姐的姐妹应该都见过的。尚书府的大小姐在皇宫里是华才人。” 众人吃惊的眼神,顿时回过头来望向了李莹。 李莹没有说话。 坐在石墩子上的永乐郡主忘记了嗑瓜子,回头像是好奇地观望这奇怪的一幕。 紧接,孙红艳第一个记了起来,用手指向李敏:“你是那个病痨鬼?” 一句病痨鬼,引起了所有人的轰动。 刚还想过来新人这边凑热闹的人,一股脑儿全退了下去。洪水猛兽,都比不过病痨鬼三个字。 孙红艳急退了好几步。 六姑姑哪里能想到居然引起这样大的反应,她和孙红艳不一样,在听章氏介绍李敏时,并没有马上联想到病痨鬼三个字。 可以见得,孙红艳她们对李敏其实并不是不熟悉。李敏只要稍微一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用说了,自己家的人,在外不知道如何宣传她李敏,结果人尽皆知都知道她李敏是病痨鬼。 果不其然,只听孙红艳身边一位瘦小的姑娘抚摸自己胸口像是在惊心胆颤地说话,说的是:“我听莹儿说过,只要和她一块吃过饭,第二天,人准得病了。” 好像她李敏全身都是传染源。 李敏见她们像是看着埃博拉病人的眼光看着她,真当是可笑又好玩。这群人也不想想,她李敏要是真这样可怕,尚书府的人早就死光光了。可是,好像到至今,尚书府里都没有死一个人吧。 “六姑姑。”孙红艳情急地对六姑姑挥挥手,“你怎么还站在她身边?” 六姑姑诧异,退了半步。 李敏瞧这个状况,眯起眼,对六姑姑说:“姑姑,有其它地方可以坐吗?” 六姑姑亦觉得自己失态了,不管怎样,李敏是客,于是道:“二姑娘请往这边走,奴婢知道个清静的地方。” 想逃? 李莹眼中莹光闪闪。 只见在李敏随六姑姑转身要走时,几个小姐忽然跳了出来,拦住了她们两人的去路。 六姑姑因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场面措不及防。 这些小姐们与李敏保持距离,同时对六姑姑说:“姑姑,这样的病痨鬼怎么可以到百花宴里来呢?要是她把病传染给我们这些人怎么办?” “这——”六姑姑诧异。 莫非这些人是想将李敏赶出府? 李敏眼角的余光去到六角亭里的李莹,李莹坐在那儿,好像脸上颇有几分为难的颜色,垂着头,拿捏的表情刚刚好。 难为她这个三妹妹了,处心积虑要将她赶出百花宴,难道真是怕了她李敏还能在百花宴上抢她李莹的花魁宝座? 李敏越想越是可笑至极。不说她压根没有心思去抢什么花魁的头衔,再说了,即使她不抢,真的是不代表李莹认为她不会抢。 这叫做人弱被人欺。 这会儿走,她李敏倒不是怕丢这个脸,只是衬了某些人的意,不太舒心。 她李敏今天来,偏偏,不是为了让自己不舒心,是要让某些人不舒心的。 “六姑姑,我妹妹在那,我走去和她说两句。”李敏说着,迈开腿,向李莹坐的六角凉亭走过去。 有个丫鬟想出来拦她时,李敏笑:“你不怕我把晦气沾给你?” 对方立马退了好几步,两眼充满惧怕地看着她。 李莹捏帕子的手心冒出了层汗:李敏想干嘛? 不行! 绝对不能让李敏走到她面前,会穿帮的! 只有她和她母亲最清楚不过了,李敏身上哪儿来的晦气,还不是都被她们母女造谣害的。那些愚蠢的相信谣言的人,真的被她们耍的团团转,信以为真。 李莹手中的帕子抚到额头上,李敏停住了步子的时候,李莹在她面前忽然间软了下去。 四周的小姐们,像是争抢话筒的鸭鹅,惊叫连篇:啊,啊,啊—— 女高音一个比另一个拼的更高。 李敏佩服这会儿倒在地上的李莹,居然能忍受这一群女高音继续装死。 六姑姑的气要只能吐没能吞了:怎么办?李莹出事的话,怎么办? 不说六姑姑被李莹这一昏倒能弄到手脚发抖,等着那些姑娘们,围住昏倒的李莹同时,围住了李敏,六姑姑手脚要发凉了。 李敏是护国公府未来的儿媳妇,护国公府的王妃和小王爷都在府里,要是看到了这一幕怎么想,会不会坏了皇帝的好事。 “你看你,快把你妹妹弄死了,你有没有良心,还不快点滚!”孙红艳为首,一群姑娘排成尖兵,挥着帕子朝李敏喊“滚”。 李敏只是眼角轻轻扫过从花园门口跑进来的两个人影。 其余人顺着她眼神,才都发现到了动静。 只见这一前一后跑来的两个人,前面那个妇人,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跑上了池子边上的廊桥上,喊:“郡主。” 坐在石墩子的永乐郡主,跳了下来,对着跑到自己面前的妇人问:“嬷嬷,出什么事了?” 柳嬷嬷跪了下来,两眼通红地说:“王妃,王妃她——” “我娘她怎么了?” 不止永乐郡主一个人震惊,其他人全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了。 这会儿,没有人去注意那个晕倒在地上的李莹,每个人都屏住气息在听柳嬷嬷说话。 “快,郡主,快点到清雅堂去——”柳嬷嬷说。 永乐郡主脸色苍白,拎起裙摆一路狂奔。 其她小姐姑娘们见状,纷纷都担心起自己家人是不是同样在清雅堂出事,于是,一群人全都往清雅堂的方向跑了。   ☆、【52】让你装死!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李莹周围的人群犹如惊飞的鸟群,轰的一下,散到了一干二净。可见这群陪着李莹起哄的小姐姑娘们都不傻,都知道其实李莹是装晕的。现在清雅堂出了大事儿,大伙儿都不得先去清雅堂救火。 这样可好了。 李莹躺在地上,四面没有了人群挡风,眼瞧这个池子上刮来的风,伴随秋季的寒瑟,刮到她身上,凉飕飕的,快让她全身打冷颤了。 李莹不得不想:李敏走了没有?如果走了的话,她是不是可以爬起来不用装了。 身边的绿柳怎么一句声都没有,好歹提醒她李敏走了没有! 绿柳肯定说不出话,因为李敏不仅没有走,是冲李莹蹲了下来。绿柳生怕坏了李莹的好事,没有李莹的命令不敢动,也就不敢动李敏。 “三妹妹,你好好睡,我走了。我看,那些人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不过,我劝你别急于起来,那些人,说不定会突然回头看。要是看到三妹妹起死回生,那就麻烦大了。” 李敏那口气,轻轻吹过李莹的耳边。 李莹的耳朵一下子由青变黑。 这混蛋,是看见了有人进来要报信,才装作走向她李莹,害她李莹白上演了一场戏,还得在这里刮冷风。 六姑姑用力把帕子捂住了嘴巴,才没有被李敏说到笑出声来。虽然,她一样,一早看出李莹八成是装晕,可是,真的更没想到的是,李敏早就算计到这一切了。 谁更胜一筹,显而易见。 “姑姑。”李敏回头对六姑姑说,“您看着办吧。” 六姑姑领会李敏话里的意思,随即吩咐人:“尚书府的三小姐不知何事晕倒,去请府医过来。暂时谁都别动三小姐,要是动了三小姐三小姐出了什么事,唯你们是问。” 一群丫鬟婆子连忙答是。 绿柳看都不敢看自己小姐一眼。 李莹在地上冷得直发抖。 装不装? 不装得死,装也得被冻死! 有你的,李敏! 背上射来一双怨恨的眼神,李敏感觉像在自己背上挠痒痒一样。若不是在人家府里要给六姑姑面子,否则,她早就一脚把这个爱装女揣进池子里了。 看她还装不装死?! 给了六姑姑面子,六姑姑也给了她李敏面子。 让李莹在这里再冻上会儿,以李莹的体质,是要病了的。装病能装出病,也“不错”。 李敏走下廊桥,那个跟在柳嬷嬷身后跑进院子里的人,才偷偷接近到她身边,喊:“李大夫。” 是章氏身边的老嬷嬷。 “什么事,老嬷嬷?”李敏问。 老嬷嬷道:“夫人请您到清雅堂一趟。” “谁病了吗?” “是,总之,请您先过去看看。夫人知道您宅心仁厚,不会对病人置之不理的。” 知道章氏与自己是一条船上,章氏让老嬷嬷让她过去,肯定是考虑过的。 李敏嗯了声,紧随老嬷嬷去了清雅堂,六姑姑尾随在她们身后。刚刚,老嬷嬷叫了李敏一句“大夫”,六姑姑听的真切,那双看着李敏的目光,由此多了几分深思。 清雅堂里,乱成了一套,如果用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犹如鸡飞狗跳的母鸡窝。 章氏回忆起来,好像还在做梦一样,因为,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 她那会儿和李敏分开之后,来到了清雅堂与众位夫人打招呼。 大太太卢氏听说有些事儿,并没有马上出来招呼各位夫人,只是请夫人们先到清雅堂坐着自己吃茶。 女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难免什么话儿都有。 章氏到的时候,先到达的贵妇们已经七七八八在说话。章氏刚到,不知道她们在议论什么,先是站到了一边。等仔细听来,才知道,原来大家都在议论李莹进宫面圣的事。 李莹这回进宫,脸儿真大,皇后皇帝见了,太后娘娘亲赐了一支金钗。 王氏现在两个女儿,一个贵为后宫新宠,一个即将为皇家儿媳妇,王氏是心满意成,怎么不羡慕死人。 有人看着王氏这般春风得意拍起了马屁,也有人看着心里不顺气说起了酸溜溜的话。这话不知怎么说的,竟是说到鲁王妃头上去了。 谁不知道,鲁王妃只有永乐郡主这个女儿,偏偏永乐郡主身材不好,丰满过头,遭人嫌弃,结果,以郡主的身份,到如今十四了,竟然都无人问津的地步。 太后上次才专程找过鲁王妃进宫,要商量过此事,本意是想让今年的新科状元迎娶永乐郡主,但是,没想到,人家状元郎都嫌弃朱永乐。太后就此大怒。 状元由于抗旨,遭到了处罚。也由于因为这个事,永乐郡主被拒婚的事儿传遍了宫里宫外,想再给朱永乐找个老公,更不容易了。 鲁王妃本就为这事愁到吃不下饭。 现在,来到百花宴,被人拿自己的女儿与王氏的两个女儿相比。鲁王妃更是闷闷不乐。问题出在这个王氏,竟然装模作样故作谦虚,对鲁王妃说:自己家两个女儿,怎能和郡主的尊贵之身相提并论? 王氏可能是想讨好鲁王妃,可是,在鲁王妃听来,这话岂不是冷嘲热讽:是,你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我女儿是嫁不出去了,你现在来说你女儿没有我女儿好,不是嘲讽我是什么? 鲁王妃像极了自己女儿一点,那就是在不开心的时候,不说话,只拿东西吃。朱永乐正是由于这一点越吃越胖,没有能遗传鲁王妃吃再多东西都不胖的体质实为可惜。鲁王妃是吃不胖,但是,今天,被一群人气得够呛,伸手抓了把瓜子,一颗接一颗往嘴巴里塞。 柳嬷嬷劝她小心呛到,给她端了杯茶。 鲁王妃瓜子没有吃完,急着喝茶,这茶水冲下去,反倒把她嘴里没有吐出来的瓜子壳和瓜子一块往喉咙里灌了进去,结果可想而知,呛着了。 旁人一时都没有留意,因为谁吃东西没有呛到过,等到鲁王妃满脸青紫,俨然是喉咙里被什么堵住窒息了一头栽倒在地上。 清雅堂瞬时变成了鸡飞狗跳。   ☆、【53】神医驾到 “请大夫,快去请大夫!”夫人们一个个尖叫道。 几路人马向门外奔去。 有人将王氏推了出来:“李夫人,听说您兄长是宫里的御医,你快给王妃瞧瞧。” 王氏被人推到了前面,低头看见鲁王妃的样子,只要一眼,都可以看出鲁王妃是不行了,鲁王妃的脸都变成紫色的了。 她是在自己兄长那里学了点药理,但是,鲁王妃这样被呛到什么药能治,从没有听说王兆雄提过。哪怕她知道一点,见到鲁王妃这个垂死的样,肯定也是不敢治的了。 王兆雄教过她,看病人一定要挑,不好治的死活都不能治! “我,我——”王氏退了一步,低下头说,“众位应该是都听错了。本朝历来没有女大夫之说,兄长又怎么可能教我医术?” 柳嬷嬷见状不好,马上叫个丫鬟留在这里之后,跑了出去找永乐郡主。 其余夫人们,都想到了这或许是个出人头地的好机会。或许,鲁亲王是混的不怎样,但是好歹是皇帝的亲兄弟,若是她们能救了鲁王妃,皇宫里必有赏下来。如此一来,所有人抢着派人去请大夫。 就是刚才开口拒绝的王氏,都回过神来想,自己不行但不一定杨洛宁他们没有办法,这种好机会怎么可以留给别人,因此,马上让人去把杨洛宁叫来。 由此可见,这些夫人们,多少都是听说了光禄寺卿家里卢氏得了一些怪病的消息,想给卢氏介绍大夫,借百花宴这个机遇攀上皇后娘娘的娘家,给皇后娘娘感激她们的机会。 杨洛宁他们,早在光禄寺卿家附近等着候命了。 章氏见此,都有些后悔急着叫李敏过来。因为她刚才一见到鲁王妃倒下时,已经觉得是机会,马上让老嬷嬷去叫人了。 对于这些情况,李敏并不了解。但是,路上听老嬷嬷述说事情经过,知道病的人是谁以后,李敏心里头有了一点底。 做大夫的,治病救人是没错的,可是,大夫也是门行当,市场竞争激烈,越是有钱有势的病人,越是有许多大夫去抢。 快走到清雅堂门口时,见着好几个拎着药箱的人急匆匆冲进了院子里。老嬷嬷都大吃一惊。 李敏没有放慢脚下的步子,但是,心里却早已盘算好了。 “李大夫——”老嬷嬷担心地跟在她后面。 李敏的语气很是平静:“我先看看。” 如果有人能救得了鲁王妃,反正病人得救,谁救都一样。 可是,据她所知,对于气道堵塞这种急性事件,中医,反而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办法。 走到夫人们聚会的雅间,人群围住了鲁王妃围了一层又一层。好在有六姑姑陪来,六姑姑让身旁两个婆子驱赶人群,才打通了一条通道让李敏勉强通过。 中间,几个中医大夫,年纪都是有四十岁以上,站着、蹲着、坐在鲁王妃周围,有的摸着胡须,有的摇头晃脑,没有一个人能伸出手,谁也一时不知道怎么治。 朱永乐跪在自己母亲旁边,握住鲁王妃的手,喊着:“娘,娘——” 鲁王妃已经哽到说不出话来,气息虚弱,宛若最后一根游丝飞出鼻间,对女儿动了动眼珠子像是摇头,紧随闭上眼。 柳嬷嬷等一群下人哭到泣不成声:“王妃,王妃——” 这时候,人群里有人喊:“杨神医来了,大家快让开!” 众人哗地让开了一条道。 王氏心中大喜:来了,永芝堂再次扬名天下的机会来了。只要在皇后娘娘的娘家将皇上的弟媳给救了,会愁自己没有表现的机会吗? 杨洛宁,你给我好好干! 杨洛宁雄纠纠气昂昂地通过像是两边夹道欢迎的人群,到了现场,抚摸了下嘴唇上的小胡茬,见几个同行都杵在那儿束手无策,不屑地眯了眯小眼珠子:不就是个呛到吗?拍背就行了。 柳嬷嬷等人,此时都对他跪了下来,哀求他:“求求你,杨神医,救救王妃。只要您救了王妃,亲王府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杨洛宁扶起柳嬷嬷:“没事,这只是个小毛病。” 人群里听杨洛宁这样一说,无数崇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这是真正的神医! 王氏简直是心花怒放了。 杨洛宁卷起左右两个袖管,让人侧过鲁王妃的身子,一只手往鲁王妃的背部用力一拍。 无数眼睛看着杨洛宁显示神医奇迹。 但是,等了会儿,只见鲁王妃不仅眼睛没有睁开,好像最后那丝气都没了。 杨洛宁的额头冒出了大汗,举起手,再要大力拍一下。 “住手!” 李敏终于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所有人吃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王氏看着她,眉头一皱:她出来做什么? “这人是谁?” “不知道。” “哪家的小姐?不知道杨神医在救人吗?” 神医,说着神医两个字的人,突然哑了声音,不敢继续叫杨神医了,因为,只见杨洛宁情急之下在鲁王妃背上再拍那样一下,鲁王妃却是软了下来。 朱永乐尖声大叫:“娘,娘——你害死我娘!” 杨洛宁惊慌时松开了手,鲁王妃一个骨碌,仰倒在地上。 众人看的一清二楚,她的脸色是更难看了,眼看是要变成个死人了。 杨洛宁爬起来,擦着汗说:“这,王妃这是病入五脏六腑,无药可治,乃神仙都回天乏术,请郡主节哀。” 柳嬷嬷等人都呆了,呆呆地看着他:刚不是说病人是小毛病吗? 神医怎么可以说出回天乏术这样的话?! 杨洛宁可后悔来这里出这个风头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更不能退后一步,于是拉了现场另外几个大夫一块下水,说:“不止是老夫一个大夫如此认为。王妃真的是无药可治了,神仙都救不回来。” “胡扯!”李敏推开阻碍住自己面前的最后两个人,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病人面前。 —— ------题外话------   ☆、【54】假神医真神医 众人见李敏走出来,李敏走到了病人身边,跪了下来,手指触及病人鼻息,取其脖子动脉搏动,见十分微弱,马上掰开病人的嘴巴,查看里面的异物。 她敏锐利索的一串动作,引起周围人一阵阵惊疑声。那些人随之认出她是刚才大喊叫杨洛宁住手的人,更是诧异万分。 “这人究竟是谁?” 王氏的眼珠子深沉地转了转,刚才李敏出声时她已经察觉了。 李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谁邀请李敏来参加百花宴的? 一个病痨鬼,居然有人叫她来参加百花宴? 王氏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如匕首样锋利的眼睛扫到四周想揪出那个在幕后支持李敏的内鬼,却见杨洛宁的脸上露出了像是遇见鬼了的样子。 杨洛宁是不记得李敏曾经是自己快害死的病人了,只记得李敏在永芝堂前用白芨救了小虎子一命时同时砸了他杨洛宁的招牌。 这个女子,怎么会出现在这,是要再砸他杨洛宁的招牌吗? “你做什么!”杨洛宁激动到全身发着抖,走上前,伸出的手抓在李敏的肩头上,意图明显,就是为了阻止李敏继续救人。如果李敏救活了人,他的招牌要在大众面前变成粉碎的。 李敏看都没有看他,肩头一甩,甩开他的手,对其他人喊:“拿张椅子过来。” 四周没有一个人听她的,哪怕是带她来的章氏和老嬷嬷都不敢动。 她这是干什么? 拿椅子? 大夫要救人,不是要拿针,开药,没听说用椅子救人的。 这,这,简直是胡来! 被甩开的杨洛宁突然停止了动作,眯眯小眼睛快要笑了:好,看你怎么拿椅子救人! 神仙都不会拿椅子救人的! 这不是笨蛋吗?! 到时候,会摔的比他杨洛宁更惨。 想踩上他杨洛宁的头上位吗,也不瞧瞧自己有几斤重! 章氏心底里尾随李敏那句椅子,跟着一阵慌了,哗啦啦的荒凉。如果李敏像杨洛宁功败垂成,自己和李敏可就是一样完了。 老嬷嬷深知这点厉害,刚要帮主子上前拦住代李敏搬椅子的念夏。念夏着急到只能把老嬷嬷一推,说:“是你们请我们小姐来的,怎么?不信我们小姐能信谁?” 众人诧异的眼神飞速地落到了老嬷嬷和章氏上。 王氏像是第一次发现章氏的存在:这个人是? 旁边有人说话:这人不是右都御史辛大人的夫人章氏吗? 原来,是皇后娘娘家的亲戚。但是,怎么和李敏扯上关系的? 王氏脑子里急速地一边转动,同时,在见到章氏往人群里头藏躲时,嘴角不由扬起,笑了:不管怎样,李敏这句拿椅子救人,是要将章氏推进万劫不复的火坑里。 等李敏没有把鲁王妃救活,而是把鲁王妃救死的时候,不用她出手,李敏的脑袋马上要落地上了。 周围那些如洪水一样哗哗哗的声音,足以淹没了李敏。 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能救人,都把她看成了可怕的瘟神,紧随那群围观的小姐中如孙红艳突然叫出声来说:“这个人,是京师里臭名远扬的病痨鬼!” 亲王府的人,柳嬷嬷等听见来救人的大夫原来是病痨鬼,大惊失色。 鲁王妃已经这个样子了,这个病痨鬼凑什么热闹,上来把晦气沾上王妃,岂不是要把王妃害死吗? 在一群人熙熙攘攘上前要将李敏抓开时,念夏搬来的椅子根据李敏的指示放在了中间,随之,同李敏一块架起鲁王妃。将鲁王妃的上腹对准了椅背撞上去。 人群里便是发出连声的惊呼,一声声尖叫掀翻了屋顶: “杀人了!” “谋杀!” “有人要谋杀鲁王妃!” “快点,报告官府!” “捕头呢?顺天府大人呢?” 朱永乐在迷糊中惊醒了过来,推开所有人,冲上去,双手抓住就近的念夏,狠狠地把念夏按倒到地上。众人见到朱永乐动了手,一时间倒是惊退了下去。趁乱之际,王氏见机会到了,上前抓住了李敏一边的肩膀,举起手掌:“我代你娘你爹教训你,你这个不孝女!竟敢对王妃动手?不知天高地厚!” 啪,那巴掌犹如巨山压下来,砸到李敏头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小东西迅捷地从窗口飞了进来,犹如一道闪电落在王氏要打李敏的手掌上。 尖利的鸟嘴儿在王氏手背上一戳,像把刀尖一样,王氏痛叫声,缩了手。 与此同时,几条人影从屋顶的横梁上飞了下来。 其中一个人,扼住了王氏打人的手腕。 王氏动了动,见挣脱不开,脸蛋涨的紫红,头仰上去一看。 男子衣着青绸五爪蟒袍,腰束玉带,颜如碧玉,神情犹如石板,不正是那君子如玉的三皇子朱璃又能是谁。 王氏当即像吞了只鸭蛋一样,吃着惊说:“三,三爷——” 此时此刻,雅间里那片混乱的声音全部安静了下来。一群人,啪啦啪啦,全跪到了地上:“太子殿下!” 不知什么时候,太子朱铭带着一群皇子兄弟到达了现场。 可能是之前有人去向府里主人报信,请大夫的时候,惊动到了怡情院里的太子和众皇子。 消息传到了朱铭那里,朱铭怎么不能过来看看。 鲁亲王是皇帝的兄弟,是太子和皇子们的叔叔,说起来,这个鲁王妃也是众位皇子的婶婶。婶婶出了事,命在旦夕,朱铭和皇子们不过来问候一声,回到宫里怎么对皇帝交代。 朱铭率领兄弟们急速赶到清雅堂时,却见雅间被人群已是挤到水泄不通。 激动的夫人小姐们,正处于激情的高峰期,一个个宛如疯子一样喊着:病痨鬼,谋杀犯,把她往死里打! 朱铭和兄弟们只能面面相觑:不是说鲁王妃病重吗?怎么突然变成谋杀了? 事态紧急,见太太小姐们是都疯了根本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无奈之下,有点武艺旁身的皇子们,越过喊着打打杀杀的太太小姐们的头顶,飞进了事发地中间。 这些皇子也真够狡猾的,不是说直接飞进去抓谋杀犯,而是一个个先飞上了屋顶的横梁上,有些还顺带捞起一两个在事发现场亲眼目睹了事发经过的小厮,盘问仔细了,再为下一步打算做定夺。 等到王氏趁人之乱要打李敏时,朱璃率先从横梁上飞了下来,扼住了王氏打人的手腕。 王氏那瞬间脑子是一片空白,既不知道这些皇子什么时候来的,是看到了多少事实,不管怎样都好,貌似错的人不是她吧,罪魁祸首是李敏,李敏是要将鲁王妃弄死了! 这样一想,王氏心里踏实了,低下头,装作不可理解的口气问:“三皇子,臣妾只是代替鲁王妃惩处自己不忠不孝不仁的女儿,三皇子不知何故阻拦臣妾履行身为主母的职责?” “你确定你女儿是不忠、不孝、不仁?” “三爷。”王氏对此坚信不疑,信心十足,抬起头说,“众人有目共睹,这里的太太小姐们都看到了,李敏对鲁王妃不敬的举动,若臣妾不出手教育女儿,不是更罪过了吗?” 王氏这话刚落地,那头,被朱永乐和柳嬷嬷搀扶着的鲁王妃,却是几声大声的咳嗽。 那些刚刚喊着打死李敏的太太小姐们纷然一惊,惊到唰的脸上齐掉了颜色。 鲁王妃几声咳嗽之后,俨然是一口气能吐出来。气既然能吐出来,证明人是由垂死的状态缓解过来了。 “娘——”朱永乐抱住鲁王妃,像疯了一样高兴着。 柳嬷嬷等人,一样激动万分:活了! 她们的王妃起死回生,活了! 这…… 刚还想着教训李敏的王氏,生生地退了一大步,现在,要换做她和刚才鲁王妃一样要窒息了。 杨洛宁与在场的那几位大夫则像是看见了世界末日一样,惊恐的样子望着活了过来的鲁王妃。 鲁王妃活了,正好证明了他们无能为力,而李敏是对的,其余反对李敏的全是错的! 这一错绝对是要紧要命的事,因为阻碍大夫救人,等于谋杀大夫正在救的人,等于他们这群人才都是要杀死鲁王妃的谋杀犯! 那一刻,那些阻碍过李敏,骂过李敏的,无论是太太小姐,或是她们底下的爪牙,一个个脸色都犹如击鼓传花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刷刷刷,面如土色传接下去。 底下愤怒的埋怨声紧随起伏不断: 是谁说李敏是病痨鬼的? 是谁说李敏会害死鲁王妃的? 这下可好了,人家没有害死鲁王妃,是造谣的人要害死她们这些起哄的了! 就是章氏和老嬷嬷,都没有想到翻盘能瞬间翻到这么快,两人是都快撤到门口的刹那间一块傻住了。 什么叫起死回生? 这才叫做真正的起死回生! 神医! 鲁王妃意识是绝对清醒的,人到关头上,像她这样精明的人,肯定会牢记谁才是真正救了自己的人,很快的,她携带自己女儿和底下柳嬷嬷等人,向李敏跪了下来说:“感谢神医救命之恩。亲王府一辈子莫忘大夫的大恩大德。” 念夏匆匆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自家小姐身边:“二小姐,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李敏的头发和衣服都有些乱,都是被周遭人群里有一些人趁火打劫时往她身上拉扯出来的痕迹。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好在急救及时,鲁王妃这条命给拉回来了。 气道堵塞引起的窒息确实是大夫和死神争分夺秒的事儿,如果刚才稍有疏忽,再迟那么一下,可能,她是要陪鲁王妃一块下阴曹地府去了。因为她很清楚,如果救不了鲁王妃,其余人肯定会趁乱把她一头打死,皇帝还要砍她的脑袋。 做大夫的,真是时时刻刻把自己性命都放在了生死线上。 在这个节骨眼上,真正能成功的大夫除了自信和专业技术,更要把持住自己,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念夏帮李敏整理头发和衣服上的皱褶时,突然感到哪儿一样,眼角一瞧,吓了一跳,何时起,无论太子,以及那些皇子的目光全落在李敏身上了。 她家小姐犯了什么罪吗? 不是救了鲁王妃的命吗? 念夏嘀咕两声。 听见小丫鬟嘀咕,太子朱铭转回头一笑,笑声里除了憨厚以外貌似多了丝意味,先是亲手扶起了刚缓过气的鲁王妃坐到太师椅里,关切声声,询问道:“婶婶是以为如何了?要不要本宫请御医过来瞧瞧。” 听到太子说要请御医,从死亡边缘已经完全回来的鲁王妃却是怪不好意思起来,吃个瓜子都能差点死掉,说给谁听貌似都是挺丢脸的一件事儿,好在现在自己转危为安,于是对太子福身,说:“经这位大夫的妙手回春之术,臣妾如今已经安然无事。臣妾能得救,无疑也是托了太子到来的福气。” 朱铭点点头:“婶婶平安无事就好。听说婶婶出事时,本宫本还很担心。如今婶婶无事了,本宫回头回宫后禀告皇上和皇后,都可以安心如实禀告。” 众人听见太子要把这事儿禀告回宫,一个个神色各异,五彩纷呈。 杨洛宁和那几个大夫已是全身打抖了,想跑,却肯定是跑不掉的。人群围了一层又一层,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大夫,哪能打得过人。 王氏缩进袖口里的手指头,抓成了个拳头:李敏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要王氏等人相信李敏突然变成神医,真除非是割下王氏的脑袋。 “太子殿下。”柳嬷嬷接到鲁王妃的示意,走出来代鲁王妃向朱铭说,“奴婢有一事禀告太子。之前,王妃病重时,一些大夫不仅没有出手救人,还叫家人准备棺材,说王妃已经病入五脏六腑,神仙都回天乏术,此举让人心惊胆寒。若当时真的没有人愿意救王妃了,王妃岂不是活活被埋于棺材里了吗?这些人,愧于大夫的称呼,还请太子为王妃主持公道。” 柳嬷嬷的话在众人听来,却属于合情合理的事情。鲁王妃既然活了过来,第一时间,肯定是要拿杨洛宁等刚才想喊着让她死的人开刷了! 见到状纸扔自己头上来了,杨洛宁啪嗒一声,膝盖跪地,身体微微颤颤地双手伏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儿地说:“太子殿下,草民冤屈,实乃冤屈啊!草民努力救治王妃的时候,不知从何处闯出来这样一个人,一个草民以及众位大夫见都没有见过的人,居然敢自称为大夫。草民在京师中行医也算多年,从没见过此人,所以,草民对其身份产生怀疑乃合情合理,想阻止她再危害鲁王妃更是出于老夫想一心救王妃尽忠尽责的本分上,怎么可以说草民是想害死王妃呢?” 李敏不是大夫,在场几乎没有人听说过李敏是大夫,李敏怎么可能会救人? 相反,李敏是病痨鬼不是吗? 既然李敏不是大夫,不可能会救人,这个逻辑成立的话,杨洛宁言外之意也就是说,即使鲁王妃不用他人救治,也可以自己起死回生? 杨洛宁能做到神医这个地位上怎么可能没有两手,只见他像供奉神仙一样向鲁王妃跪下磕头,表情严肃地说:“王妃乃吉人之相,老夫早已看出来了。老夫刚说那些话,不过是吓唬阎王跑,不想让那些不懂医术的人过来扰乱了王妃起死回生的气息。王妃身边的人诚然是误解老夫的意思了。救了鲁王妃的人,正是鲁王妃自己!没有其他人了!” 胡说八道! 念夏气得巴不得割了这个伪神医的舌头。 这番天花乱坠的狡辩八成是没人信的。但是,偏偏,伴随杨洛宁这番话落地之后,人群里一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分明倒是对杨洛宁的申诉给了支持的意思。 李敏听着那一个个指着自己沾满晦气何来能救鲁王妃的话儿,仅是心底里冷笑一声。可以想见得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依然力挺杨洛宁的这些人,无非是怕杨洛宁一倒,接下来会不会鲁王妃随之将罪继续怪罪到他们头上。 只见,场内那些与杨洛宁在一起都没能救回鲁王妃的大夫们纷纷站出来,拍起胸膛发毒誓:“回禀太子,我们当大夫的绝对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大夫。而且,太子殿下,本朝从来没有女大夫一说,此人从何而来冒充大夫身份,绝对令人可疑,其居心叵测,还请太子明察!” 大夫们的话,随之得到了幕后一些太太小姐们的应同: “我说,李夫人,什么时候你们家二女儿从病痨鬼变成神医了,我们是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过。” 王氏拿帕子捂着嘴角,像是几分难堪:“是,是我这个做母亲的,都未曾听说。” 这句话出来,等于证实了杨洛宁的话。 一双双质疑的目光,再次落回到李敏。 太子朱铭像是左右为难望向李敏:“这——” 李敏轻轻给身边丫鬟一个点头,早已忍无可忍的念夏看机会到了,从李敏身边走出来,向太子一福身,道:“请太子允许奴婢为二小姐说几句实话。这位杨大夫口口声声说不认识二小姐,可是,我们家二小姐之前吃的药,全都是这位杨神医开的!这位杨神医真行,开了一堆的大黄,差点害死了二小姐。倘若不是二小姐聪明,识别了这人的诡计,二小姐早就一命归西了!” 杨洛宁这时才惊觉李敏是谁,一双小眼珠子转悠着,再望到李敏脸上。李敏的脸色红润,根本不是他之前到尚书府给李敏看病时那幅瘦骨如柴奄奄一息的样子,导致他久久都没有认出李敏是谁。 真是糟糕死了,早知道李敏是谁,他可以先报告王氏了李敏曾经在永芝堂门口砸他的招牌。 杨洛宁抬起袖口,赶紧擦擦额头上的冷汗。 只听小丫鬟念夏把他开大黄的事儿一揭露,众人那些目光,不止扫到他身上,是一块儿把王氏当成嫌疑犯一样盯上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 大夫快治死尚书府家的二小姐,尚书府家是不知情吗? 是真的不知情,还是假的不知情? 是真是假,里头的玄机可就大了。 王氏心头骂一句“娘的”,垂下的头不敢抬起来,在心里是要将念夏和李敏千刀万剐! 果然她这个继女,不早点弄死死后都不会让她称心如意就是了。 能感受到王氏那头一抹恶毒的目光,李敏抓起自己的小丫鬟遮挡在自己身后。 朱璃、太子等人望到她这个动作,心头一惊。 只听身边的老十二朱佑惊赞了句声说:“是个有情有意的主子。” 一个主子对自己的奴才怎样,已经足以瞧出这人的为人如何,心肠如何。李敏第一个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丫鬟。 不会儿,侍卫马维发现自己主子朱璃的目光在李敏那儿收不回来,只得轻声提醒:“三爷——” 按说,三爷是与尚书府的李莹订了婚事,王氏也算三爷未来的丈母娘,刚才朱璃是不该下去阻拦王氏打李敏的,谁都行,就是朱璃本该不行。 可是,朱璃这么做了。 朱璃一直被称为是君子如玉的人,在于他在诸位皇子之中,一直是属于秉公办事,为人较为严肃的一位。所以,他自认刚才自己阻拦王氏不过也只是觉得王氏不该打李敏,就事论事而言,不是为单纯偏占李敏。 现在听李敏的丫鬟突然爆出尚书府府内一些隐藏的内幕,朱璃眼皮一跳,忽然是想起那天,李敏在他眼前砸的那只凌波烟云。 是真的凌波烟云没错。 但是,等他那天回宫再问自己母亲静妃时,静妃却说:“您是从哪儿道听途说的混账话。本宫从来没有赠予过他人凌波烟云。太后老人家可能是记错了。至于尚书府里的那些人说这些混账话给你听,是为何缘故,值得深究。不过也算了,人家的女儿都要与你订亲了,这门婚事还是你自己属意的,本宫又怎可以坏你的好事?” 静妃是自己的母亲,他当然不可以不信。 可是,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肃穆到几乎严苛的眉宇蹙紧了几分,朱璃抬头,那双也是几乎没有感情的眸子,在落到李敏风轻云淡悠然于世外的素容时,一分震撼,像是传到了他心底。 她怎么能,能如此平静? 她丫鬟说的话是真? 是假? 倘若是真,她怎能如此平静? 家里人都是在害她,想弄死她! 不知觉中攥紧的手心里涌出了层汗,眉宇又紧了几分,他突然觉得,她丫鬟说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因为,刚才王氏不是想趁乱打她吗? 不用他说一句,站在他身旁的朱佑,才十岁,都能辨别是非了,说:“我看八成这事儿是真的。因为我听说如今的尚书府的夫人不是她亲娘。” 没了亲娘的孩子是最苦的。难怪老十二能吐出这话儿。正由于老十二的亲娘是死了的,如今老十二是在皇后娘娘的抚养下长大的。 朱铭深长地吐口气,拉过兄弟老十二,在老十二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肩膀。 被念夏揭了老底的杨洛宁,一阵气一阵气地喘着,满头大汗长跪在地上不敢起的,说:“太子殿下,草民真的是不认得这位尚书府的二小姐。请太子不要听信他人谗言。这群人只是在诬陷老夫,因为老夫挡了他们的道。老夫明言,如果她真的只是尚书府家的二小姐,不是大夫,怎敢擅作主张出来为鲁王妃治病,这不是胡闹吗?” 杨洛宁这番话是有几分道理。 众人等待李敏解答。就连鲁王妃,心里头都犯了个疙瘩:李敏真是治好她的病了吗?李敏拿张椅子就能治好她的病?如果真的是,岂不是太荒诞了! 恐怕这难题不解释清楚,李敏又要被砍头了。 念夏紧张:“二小姐?” 李敏淡淡然地一笑,是觉得蛮荒唐的,本来大夫治好人家的病,怎么说都好,绝对就是好大夫了,没有想到治好人家的病反而会被人说是坏的。不过,同行之间的竞争就是这般激烈的了。李敏想着,把病因解释一下给病人解了疑虑也好:“其实,王妃不是病,不过是瓜子壳落入呼吸的通道,堵住了王妃的呼吸,只要把瓜子壳弄出来,王妃能呼吸,病也就好了。没有什么大碍。” 好一句没有什么大碍,刚刚,鲁王妃可是差点死了! 以杨洛宁为首的那群大夫们,心想正好是个机会,以他们的老资格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次医学辩论了,难道会输给一个黄毛丫头,于是都争先恐后冲出来驳斥李敏的话: “你话说的轻巧?瓜子壳堵住王妃的呼吸,你怎么能把瓜子壳拿出来?你难道可以割了王妃的喉咙?” 鲁王妃心惊胆战地用手摸了下自己的喉咙,幸好完好如初。 “王妃,此人所言实在是胡言乱语,正如杨大夫所指的,此人不过是借助王妃自己起死回生的福气想扬名天下,耍了些江湖骗术。” 鲁王妃的眼,睁开向着李敏:“他们这些话,是当真的吗?” 李敏是有脾气的,眼见这群想趁机打劫的大夫没能成功后把脏水还想全泼她身上,胡搅蛮缠没完没了,岂止是可笑,简直是可憎可恶。 拂袖,一挑秀眉:“既然各位大夫都深信有这个神力可以让自己起死回生,各位大夫何不自己当众演示给众人看看,让王妃也可以信以为真,王妃这个心里头才能踏实了。还请各位大夫务必让王妃深信这一点,否则王妃心里头不踏实,时时怀疑自己病好了没有,到时候再犯病了神力没法发挥,那可怎么办才好?” 对方一群人被李敏这句话堵到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时,空气里忽然爆出一声“噗嗤”。 那冲破空气的笑声来自于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是十一皇子朱琪。 朱琪长相俊俏,笑起来爽朗愉悦的声音,更带了几分少年得意的潇洒风流,熠熠光彩流露于眸外,红颊艳美,眉中一点红痣极具桃花相。 只让就近的姑娘家全看痴了眼睛。 可是,突然这样当众大笑,哪怕贵为皇子肯定是不合时宜的。 几位长兄便是朝他使去一个不满的颜色。 “十一弟。”太子朱铭甚至重重地咳嗽一声。 朱琪这方才收住了笑声,年纪比朱佑大几岁,这位皇子少年老成之外,是多了几分调皮和幽默。就此并没有被皇兄吓唬到的朱琪,冲几位皇兄们挤眉弄眼地说:“各位对不起了,我只是突然想起,婶婶有如此神力,我是不是该回头在家立尊婶婶的神像供奉在条案上。如此一来,以后我若是吃东西哽到了,或是皇宫里哪位弟兄被哽到了,马上请婶婶过来发挥神力,救我等一命。” 说罢,朱琪有模有样地双手合十,对着鲁王妃一个鞠躬敬礼。 如此怪模怪样的举动,若不是这里有一群刚才都在大肆宣扬鲁王妃为神力的大夫们,以及鲁王妃在场,一群人,是全要被朱琪的话逗到大笑不止。 确实,鲁王妃哪里来的神力?要是真有神力,还能之前被哽的半死不活?所谓神力,不过是这群无能的大夫为自己摆脱罪责的借口罢了。偏偏有些人还借机生乱,想从中套取利益。 想通了这点,鲁王妃当场那股子恼羞成怒,气得快吐血了:这些人,莫非都是把她当猴子耍! 震怒时鲁王妃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向那群号称神力无比的大夫们:“你们都是谁家请来的?!” 连同王氏在内,那几位幕后的夫人太太们急速往人群里闪退。 那些大夫是不敢随意说出自己的主子,他们的家里人还要靠这些太太小姐,一个个跪下来咬紧牙摇头,并且用力咬住神力之说不放,不信李敏真有法子对自己救治的方法自圆其说。 李敏见状,走到杨洛宁身边:“杨大夫,不如我让你表演下神力如何?” 杨洛宁像老鼠似的小眼珠子,对李敏悠悠地转了转:“你是想着糊弄王妃不成,想来糊弄老夫?” 李敏眼睛微眯:“怎么?杨大夫不是相信神力吗?难道不敢说自己的话是对的了?” 杨洛宁才不怕她这个黄毛丫头,想着刚好让她砸了自己的招牌,冷笑一声站了起来:“老夫这会儿就以身试法,当着众位的面拆穿你神医的把戏!” 杨洛宁如此信誓旦旦的话,等于在周围的空气中直接点燃了一把火。 马上有人端来了一盘糯米糕让杨洛宁当场实验。 杨洛宁抓起糯米糕,一个接一个往自己喉咙里吞下去,不喝水,没过多久,大块的糯米糕,即把他喉管堵上了。 和鲁王妃一样,他开始面色发紫,气出不来进不去,两只手只能死命捂住自己的喉咙,指着身旁的小厮快给自己拍背。 小厮给他拍一下背,他没有顺过气,反而是更堵气了。 杨洛宁立马想到鲁王妃刚刚被他一拍也差点死了,赶紧推开小厮,人到这个死亡的关头上,什么脸都忘了,于是学起了李敏,朝椅子冲过去。可是,他刚才不屑于李敏的椅子救人法,根本不知道李敏怎么用李敏救人的,只能围着椅子团团转。 他这一串像马戏团的动作,实为滑稽。周边那些支持他的人是不敢笑,以朱琪为领导,年纪较小的那帮皇子们,却已经是捂住肚子笑到快喘不过气来。 朱铭开声见都阻止不了弟弟们的笑声,只能是无奈叹气。其实,他也想笑。 朱济背过脸去,捂住唇角轻轻咳嗽一声。 朱璃那张素称刻薄的唇角,不由是悄然扬起了弧度。 最终,找不到神力的杨洛宁是不行了,软瘫在了椅子旁边,朝李敏伸出只手:救救我—— 这个害人的大夫,终于尝到了害己的滋味! 李敏眯一下眼,只要想到不止小虎子、鲁王妃以及自己,都差点死在这个祸害手里。 大夫绝对不可以因为病人穷,因为病人难治,干脆让病人去等死。这有违当大夫最基本的医德。这样的大夫不叫做大夫,叫做杀人犯。 所以,这样的人,这样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李敏冷哼声,在杨洛宁要抓住她鞋子时,一脚踢开他手。另外几位大夫都怕的说不出话来了,看着她,如果她现在放任杨洛宁死了的话,嗯,也不是件坏事。 这样,可以同时证明李敏没有法子能救得了鲁王妃。 旁边这些大夫那些闪烁而过的颜色和盘算,尽收入了李敏眼底。 李敏伸出的鞋子,越过杨洛宁的手,一脚,忽然踩在了杨洛宁仰起的肚子上。 人群里发出一串惊呼。 太狠了吧,落井下石,有必要吗?不都是大夫吗? “你——”那些正等着看好戏的大夫冲出来,抓住机遇围住李敏准备发难。 李敏鞋底下的杨洛宁却猛然脸部抽搐了下,喉咙到脸都好像憋了鼓气,紧接,头上仰,噗,一口气吐了出来。 围住李敏的人,诧异的瞬间立马像洪水一样退了下去。 杨洛宁翻身后再咳嗽几声,只把喉咙里的糯米糕都抠出来了,这口气,总算是活过来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数百双眼睛的面前,所有人亲眼所见:李敏救了杨神医。 鲁王妃坐了下来,心里头踏实了,眼睛直射到那些刚才胡言乱语的杨洛宁等人头上。 事实胜于雄辩,谁还敢抵赖,谁再敢诬陷李敏,就是杨洛宁的下场! 杨洛宁与那几个大夫,面色灰败,跪在地上直打哆嗦,犹如秋风后的落叶,一刮,马上倒地上去了。 “真是,从来没有见过你们这样的大夫。如今是世况日下吗?”鲁王妃拍着桌子,像是气得又要咽气了,要不是李敏,她这条命真是载在这些败类手里了。 见到太子殿下在,鲁王妃倒不敢自作主张,冲太子跪下,说:“臣妾请太子主持公道。” 朱铭望着那堆失败之后还尽想把脏水诬赖到他人头上的大夫,一样心里头是挺气,可是,却也一时不敢拿主意真的把这些人抓起来。他们这些太子皇子都好,出门在外,是有皇上的一道谕令在他们头上悬着的,那就是不能用自己皇家的地位身份去干涉他人事务。 “太子。”朱济上前,贴近他耳边说,“此事交给顺天府处理方显得太子深明大义。” 朱铭正考虑着让谁去报官比较好。光禄寺卿家的主人在这个时候现身了。 只见那一身官袍常服着身的光禄寺卿孙晋宏,带着太太卢氏,穿过人群,来到太子和鲁王妃面前,跪下请罪:“太子殿下,王妃,臣等来迟了,请太子恕罪。” 原来,孙晋宏在怡情院接待众位皇子以后,因为点个人私事,和卢氏急急出去了一趟。等回来时,才听说家里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竟然出了大事。 六姑姑站到了卢氏身旁,在卢氏耳边静悄悄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卢氏一双惊奇的目光,随之扫到了李敏。 太子与孙晋宏商议之后,孙晋宏马上派人到顺天府报案,与此同时让人先把杨洛宁等人拿下,再送官府。 一场动乱,至此先告了一段落。 见杨洛宁等人被押解走了,那些围观的人,一个个各走各的,能溜多远马上跑多远。王氏跟随大部队往外撤时,着紧地吩咐张嬷嬷:“带点银两到顺天府的牢里为杨大夫打点,看紧他的嘴巴,千万不要让他乱说话。” “是,夫人。”张嬷嬷抓紧机会跑出去。 这事儿要紧,要是被人知道她有意害死李敏可就麻烦了。 在张嬷嬷往门口冲时,一只雀儿尾随她的身影,在她头顶上静悄悄地盘转跟随。 清雅堂里,卢氏向鲁王妃谢完罪,与鲁王妃对了下眼神,随之,便是带了六姑姑走到了李敏面前:“敏姑娘。”   ☆、【55】二姑娘转运谁都要了 章氏这会儿,同带了老嬷嬷走过来,对卢氏福了福身:“大太太。” 卢氏眼含几分笑意对章氏点点头:“表侄女辛苦了。” 章氏立即明白她的含义,脸上也带了几分笑意,想到刚才那场面自己何尝不是一样起死回生,此刻背上的汗都还粘着衣服呢,吁了口气再言:“大太太,这位是尚书府的二小姐。” “大太太。”李敏经六姑姑提醒,学章氏叫了声卢氏大太太。 此言表示亲近。 卢氏对此表示满意,接而对她们两人说:“既然是表侄女带来的贵客,请敏姑娘到我那桃源斋里叙旧。还请敏姑娘不要拒绝。” 主人家如此盛情实在难却,李敏点头应好。 忽然,旁边那位调皮的十一爷朱琪又跳了出来,对着她直看,像是要看清楚她脸上的每一个毛孔:“你真是那位尚书府的病痨鬼?” “是的,十一爷。”李敏点头。 “可你不像!你哪点像病痨鬼了?你快告诉我,你哪点像?” 这位十一爷真是调皮成精了,八成在宫里宫外都是唯恐不乱的齐天大圣,事实也正如李敏所想的,这位十一爷是害皇帝万历爷都要天天头痛的捣蛋鬼。 朱琪拉住她袖管要她转圈圈看哪点是像病痨鬼。李敏忍字头上一把刀。 只怕是旁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六姑姑毕竟是宫里的老人,会说话一些,走出来为李敏开解:“十一爷,敏姑娘还是未出嫁的,请十一爷放过敏姑娘。” “未出嫁,未出嫁不是正好吗?”朱琪笑眯眯的眼神儿望着李敏,“怎么样,敏姑娘,觉得我八哥如何?” 啥? 李敏顿时都没回过神来。 念夏惊诧地吸口大气。 “十、十一爷,您这话——”六姑姑也是被惊吓到语无伦次,目光望向立在众皇子中间依然光彩耀人的八皇子朱济。 朱济是翩然玉立,头戴金色二龙戏珠撺珠冠儿,眉如裁剪,面如古玉,眼波含笑,实属几度风流和温柔的男儿。 皇子之中,属太子朱铭脾气最好,朱璃最不讲人情,然而,论哪位皇子最善解人意,深得大众喜爱,无过于这位才貌双全,性格几乎完美的八皇子。 朱济在人群里的人气极高,高在男女老少,朝廷上上下下官员都是对其十分喜爱。 这样的一位好男儿,如今早已过了本该娶妻生子的年纪,却迟迟未定婚事。据闻,之前,朱济是有谈过一件婚事的,但是,女方后来貌似家里出了问题,女方家长被皇帝撤了官职,这桩婚事必然变成了不了了之。至此,使得朱济的婚事一拖再拖,拖了一年有余。 一年时间也不算多。只要想想,在朱济前面的几位皇子,太子不说,娶妻立妃都已经三了,当了父亲儿子也有了。但是,三皇子朱璃前几日才订下婚事。 至于四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的位是连续空着的,后来李敏才从其它地方得知,万历爷儿子虽然多,但是不知道为何,儿子总是死了再死。如此一来,如今余下的皇子年纪都不大。 七皇子朱筠倒是已经娶妻立妃,现在也在场,不过为人比较低调沉闷,一直跟在太子身后。 以李敏的年纪,配朱济的话是相当,朱济比朱璃,不过才小一岁多。 众人只要想到这点,再看看朱济乃翩翩公子美貌皇子,而李敏为尚书府二小姐,其姐妹不是进宫当才人,就是嫁皇子要当妃子,况且,今儿大家一看,这李敏哪里是谣言中的病痨鬼,五官清秀,聪明敏捷,论才华,论样貌,都是能与她那府中两个名扬天下的姐妹齐名的。 才子佳人,岂不是般配。 朱琪说到兴头上,像是都忘了之前李敏可是与自己的三哥订过婚的事儿,拉着李敏说:“我八哥为人可好了,样样好,宫里宫外,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迷恋他的女子可就更多了。只是,皇上不舍得他,太后娘娘不舍得他,当然,我们做兄弟也不怎么舍得他,担心他像七哥一样有了妃子就忘了兄弟。” 七皇子朱筠听见这话,脸色蓦然通红,像是凶狠地刮了朱琪一眼:“十一弟,你说你自己不要扯到人家头上。你没有看见三哥的脸色都难看了吗?” 众人的目光刷的落到朱璃的脸。 朱璃的脸,硬邦邦的,由于谁都知道他平常的表情是那幅棺材表情,反而一时看不出来朱筠是不是有意拿他来岔开话题。 不过,谁貌似又都可以看出朱璃的脸色是不是太好看。 十一爷朱琪嘟起了嘴巴说:“我知道三哥爱管人,但是,我这回没做错事儿,给八哥找媳妇有错吗?——八哥,你说说,敏姑娘如何?” 众人连同朱璃的视线,移到了老八脸上。 朱济文质彬彬的笑颜,像是露出了一丝鲜见的尴尬,走过去,举起手中的朱檀龙涎香扇柄,在调皮的老十一头上敲了下,对李敏说:“还请敏姑娘不要见怪。我们家老十一说话从来是这样的,不打草稿,不之前打声招呼,让我们做哥哥的时常也很为难。不过,十一爷的心肠是善良的,只是嘴巴损了些。” 六姑姑的喉咙里顿时吞下了惊诧的口水:听听这话,貌似八爷对十一爷的提议居然没有反对的意思。 也不知道这八皇子是不是觉得不想在公众面前扫姑娘的脸面才委婉说出这话来,不过,即便他当众拒绝了李敏又何尝不可,人家是高贵的皇子,拒绝个什么姑娘都不用让人惊奇。 或许,这个八爷是犹如传闻中的好人所以这样说话。 只是,那些十分了解八爷的人,似乎并不这样想。 六姑姑的惊诧是有道理的,毕竟她在皇宫做事做了这么多年,这些皇子可以说一个个从小怎么长大她都是看得见的。 朱璃的眼瞪了眼十一。 朱琪却是像是对他的目光毫无所觉,听到朱济的话马上跳了回去,对李敏说:“我八哥好人归好人,但是,你听我说,他第一次没有立即否决一个姑娘家,这是第一次,我发誓!” 这回,连念夏都听出朱琪话里的含义了,那刻惊到差点儿咬到了自己舌头:她们小姐是时来运转了吗? 三皇子不要他们小姐,但是,人家八爷欣赏他们小姐! “十一弟!”太子朱铭跺了脚,身为长兄,带了一群兄弟出来,而且是在皇后娘娘娘家里,鲁亲王的妃子也在场,兄弟随便拿人家府里未出嫁的小姐调笑太胡闹了。 朱琪回头,像是挑衅地看回太子:“太子殿下,男未娶,女未嫁,男有意,女有才有貌,我又不是开玩笑——” “什么不是开玩笑!”朱铭都气急了,这些兄弟难道忘了吗,今天护国公府的人也来了。 李敏一直在旁听他们兄弟说话,仔细地听,现在听见太子出来说话,当然明白朱铭的顾虑是什么。太子的顾虑是合情合理的。不管怎样,十一爷这些话肯定只能是当笑话的。不说她李敏是不是已经指给了护国公都好,皇子的婚事岂可自己定,肯定是要皇上和皇后指婚的。 再退一步说,皇帝肯定是不愿意自己儿子娶个病痨鬼,哪怕这个人只是过去是个病痨鬼,皇宫里是沾不得一点有晦气的人的,只要看皇宫处心积虑拆散她和朱璃可想而知。 是哦,不要想着只是她妹妹李莹当了小三插进来,所以毁了她和朱璃的婚事,因为,朱璃从一开始都不知道这桩婚事,可想得到,肯定是皇宫中有意隐瞒了此事。 或许她娘不愿意,可是,有什么办法,皇宫里的人就是这样不守承诺,不守信用的人。 到最后,最关键的一点是,如果不是她这个病痨鬼嫁去护国公府当寡妇,皇上要再从哪儿找出这样一个人去嫁个死人。 难,太难了。 会被天下诟病的。 李敏迈前一步:“十一爷,臣女有一事禀告十一爷,不过此事十一爷应该略有所闻,可能只是一时忘了而已。” 突然看见她主动出来开口,朱琪十分兴趣地问:“什么事?是不是考虑好我八哥了?” “臣女并不知道八爷,臣女只想提醒十一爷,臣女并不是未嫁之身,臣女是已经被皇上指给护国公府隶爷的人了。生是隶爷的人,死也是隶爷的人了。” 雅间里忽然像是集体失语了一样,一片安静之中,宛如只有李敏那不卑不亢的清淡如风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而这种回荡,是气荡山河。 朱璃低头时发现自己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又是握成了一只拳头。 皇帝的指婚,无论对或是错,都是没有人敢说一句不是的。 朱琪为此皱紧眉头,像是突然起很讨厌李敏的这种直率将场上的气氛全部打乱了,他撇了撇嘴,对李敏:“敏姑娘,我老十一长这么大,还真是第一次遇见你这种人,遇到这种事儿,莫非你不伤心难受?” “十一弟——”朱济轻轻拉了拉朱琪,意思是要他够了,说话有个度,如果得罪到皇帝头上,哪怕他是皇帝的儿子一样脱不了身。 李敏摇头:“十一爷莫非忘了,隶爷乃天下英雄,是为保家卫国在沙场上捐躯的,单凭这点,无论哪个姑娘,都该舍身为英雄做点事,对不对?臣女不过只是尽一份力。” 朱琪的脸蛋一窘,望着她:“得了,我老十一嘴巴再厉害,都说不过你。” 皇家再如何对护国公府的种种有意见都好,都绝不能否认到朱隶的功绩。 众人听朱琪这话也就一笑,算是化解了场内的尴尬。 卢氏向众位皇子福身:“若无它事,臣妾随鲁王妃,带敏姑娘到桃源斋一聚。” 太子含头。 李敏与卢氏等人送走太子及众位皇子以后,再从右边抄手走廊出去,前往桃源斋。 朱铭率领一帮兄弟,连同孙晋宏,是回怡情院。 走到半路,朱琪突然又出状况,抱住肚子说:“太子殿下,我肚子疼,想去如厕。” 朱铭回头,看他那抱着肚子都快摔到地上的样子,叹口气说:“肚子疼,要如厕,去就去,何必和我说?我难道还能阻止你如厕?” “是,太子,那么,我一个人去太孤单了,八哥陪着我,好不好?” 这个老十一撒着娇说。 你多大年纪了,是三岁小孩吗!太子朱铭忍住了肚子里要蹦出来的这句话,算是允了。 朱济对此都有些愧疚,对太子抱拳:“二哥,我陪十一弟去了就回来。” “快去快去!”朱铭挥挥手。 等朱济与跟来的太监扶了十一到就近的院子找如厕之后,朱璃望了望他们两个走了之后的背影,靠近到太子身边,低声说:“太子,臣也有点事要去处理,还请太子恩准臣离开会儿。” 这一个两个,突然都干嘛了? 朱铭再次回头,看了朱璃会儿,与朱璃对了下眼神,也是无声叹气:“行,你去吧。” “谢过太子。”朱璃拂袖退下,带上马维,急匆匆从右侧的小桥离开。 朱铭看他离开,再看看身后跟着自己的那些弟弟,只有老七年纪最大了,问:“你要不要也和他们一块去?” “不了,二哥,我——”老七那个表情不知道该笑该哭,“太子应该了解我,我不像老三,也不像老八——” 朱铭那口气叹的越深了。 穿过桥面,朱璃撤到了无人的小院子时,扶住了身旁一棵槐树。 马维像个形影不离的影子一样,紧紧尾随在他身后。 只听他说:“上次我去尚书府的时候,你没有跟来。” “是,三爷当时派遣了奴才去办事,三爷难道忘了?” “没有忘。我是担心有人阻拦,让你去皇上的玉清宫盯人。” “结果,皇上并没有派人来阻拦三爷到尚书府向尚书府三小姐求婚。” 朱璃修长如竹的睫毛半垂:“你知道为什么吗?” “臣只能推测,皇上是默许了三爷和三小姐的婚事,事实后来也是如此,皇上亲自指婚,三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马维铮铮的目光看着他,像是有几分担忧几分困惑,在他眼里,似乎主子哪儿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好像心思哪儿转变了,“主子,莫非您——” 主子该不会是对三小姐变心了? 不,这不可能。之前,为了李莹,不惜冒可能被皇帝砍头的代价去尚书府阻拦护国公府与李莹的婚事,可见朱璃要娶李莹的决心之大。 “臣不懂。”马维道,“三爷对三小姐是真心情意,尚书府哪怕发生什么事儿,怎能动摇到主子对三小姐的情意?” “这话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怎么可能对她变心,你们家三爷是这样的人吗?”朱璃的眸中突然多了几分冷冽。 “不,不是,是臣说错了话。”马维啪啪,甩了自己两巴掌,同时跪下请罪。 “行了。”朱璃神色微沉,擦过他身边,让他不用跪了,“找人盯着老八,不知道他又想做出什么事来。还有,你,亲自到顺天府一趟。” “顺天府?”马维吃一惊,按说不是盯着八王爷比较重要,为什么是派他去顺天府。 “今日不是押了几个重犯去顺天府吗?太子是心肠好,但是往往因为心肠好显得太过于相信人了。这几个犯人,说重要不是很重要,但是,毕竟是差点伤害到鲁亲王王妃的犯人,要是顺天府没有秉公办理,放了犯人跑,出了什么事,你说,太子用不用负担起这个责任?这事,可是都发生在太子的姥姥姥爷家里。” 马维听朱璃这么说,却总觉得朱璃是话中有话,归之奴才只要听主子的,含头道:“三爷对太子是忠心耿耿,望太子登基之后,不会忘记三爷的好。” “太子心肠仁善,只要不是有奸人在太子耳边谗言,不怕的。”朱璃深思道。 见主子决心已定,马维叩首答是,随之奉命前去行事,一会儿功夫,即消失在他身后。 李敏跟随在章氏身后,一路在错综复杂的宅院里走着。 皇后娘娘的娘家磅礴气势,交错的小路院子古井,几乎一模一样,只让人觉得是走在迷宫之中。 要不是她稍微停住步子,定睛看清楚了,快误以为那只伫立在枝桠之中的绿色鹦鹉,是每个院子都养有一只的鸟儿。 其实不是,那样的绿鹦鹉,是别具一格,鹤立鸡群,全身油绿的毛发,只有额头有一戳火红的毛儿好像是戴上王冠似的。 这样稀缺的鸟儿,世界上极为少见,皇后娘娘的娘家再有钱,也不可能每个院子都养这样一只,并且还任它乱飞,并没有用笼子拘束住。 见她停住步,回头看,六姑姑顺着她的视线只看到那郁郁葱葱的枝桠,没有看见到那只躲藏在枝桠里的鹦哥,问:“二姑娘是看到什么了?” “姑姑,这儿养鹦哥吗?”李敏突然联想到上次去春秀宫时,皇后娘娘住的宫殿里,好像也是挂了一只鸟儿的笼子。 或许皇后娘娘因为娘家的关系,一家子都很喜欢养鸟。 六姑姑猜到她所想,笑道:“孙大人是平日里喜欢养鸟儿,最喜欢养的是鸽子,后院有一个舍院,专给鸽子们住的。” 这样说,那鹦哥不是这家里养的? 李敏顿觉质疑时,目光再射过去,只见那只应该会说人话的鹦哥,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质疑,赶紧拍拍翅膀从枝桠之间飞了出去,逃之夭夭。 绿鹦哥飞出了皇后娘娘娘家的后院,越过两条街,落到了一辆停靠在小巷里的大马车上。 伏燕掀开车帘让它飞进来。 鹦哥进了车内找不到地方落脚,直接落到了趴在马车里打盹的金毛头上。 金毛感觉头顶上戴了什么,甩了甩,没有能把它甩开,再睁开眼看见主人不说话,便是没了动静。 朱隶横躺在马车的卧榻上,还是大胡子乱蓬蓬的头发,只有身上换了一身比较干净的衣服,因为李敏让他住到她药堂后院时说了,住到她那儿的人,无论是谁,都必须保持干净!否则,哪怕他是她老公,她都要把他赶出门。 好凶狠的未过门的媳妇,他小生怕怕的。 与邋遢的胡子完全不相符的修长文雅的手指,抓起了盘子中的花生,抛进白亮的牙齿之间,嘎吱,咬了半颗,另外半颗吐出来。 金毛伸出舌头,准确接住那半颗花生,美滋滋地在狗嘴里咬着。 一人一狗,玩这个接龙游戏玩的正欢快。 绿鹦哥埋头整理完自己身上漂亮的羽毛,才抬起头说话:“被打了——” “啥?”一个骨碌,朱隶从卧榻上坐了起来。 吊儿郎当闲逸的神情不见了。 绿鹦哥被他眼底里瞬间爆发出的戾气吓了一跳,咯吱咯吱在金毛头上跳了几步:“不,鹦哥咬人,没有被咬。” 听到后面这句,朱隶摸了下心窝口,里头那颗心怦怦跳,好像心有余悸。 绿鹦哥见他站起来钻出了马车,不解地望着他。 朱隶回头,瞪鸟儿一眼:“她是你女主子,说话客气点,要叫她王妃。” “王妃。”绿鹦哥规矩地跟着学叫。 伏燕见他出来,怕他被刮到风,连忙把披风披在他肩上。 朱隶问:“公孙呢?” “在皇后娘娘娘家。” 公孙良生是化了妆进百花宴里观察动静去了。 “主子莫非忘了?” “忘了?”朱隶好气又好笑的,他这两个人,一个骁勇善战,但是脑袋如猪,一个脑子是很好,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是问你,他在光禄寺卿家办事的?你没有听见那绿鹦哥说了,说她差点儿被人打了吗?” “主子。”听见这话,伏燕小心翼翼提醒,“鹦哥是公孙先生带进去的。” 意指关键时刻放鹦哥咬人的,也只可能是公孙良生。 朱隶这是心里太急了。他向来是很信任公孙良生的能力,不该对此有所怀疑的。 怎么办? 他这心里头是痒痒的,一刻都坐不定似的。朱隶摸了摸自己胸口,听那绿鹦哥见他不在了,是和金毛说起话,鹦哥能说什么话,还不是照着人家说过的话说,于是,就将十一爷要给李敏和八皇子牵红线的经过说出来了,说:“敏姑娘,觉得我八哥如何?” 伏燕一听,即变了脸色:妈呀,这只鸟儿是巴不得马上自己变成朱隶眼皮底下的烤鸟了吗? 朱隶果然是转回了马车里,伸出钢铁手指刚要拎起那只不知死活的鹦哥打屁屁: 什么话不能学! 不知自己命悬一线了的鹦哥,又效仿起了李敏说话:“臣女生是隶爷的人,死也是隶爷的人了。” 那只要抓起鸟儿变成叉烧鸟的钢铁指,顿时落到鸟儿身上时,变成了温柔地抚摸了下。 鹦哥浑身被这个温柔抚摸到一阵激灵,说:“隶爷乃英雄,臣女能嫁给隶爷是尽一份力。” 原来,她是这样想他的。 朱隶感觉周身上下的火儿都冒了起来。 也只有她如此深明大义的女子能配得上他朱隶。 蔚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一只雀儿从云空中穿越下来。伏燕见状,伸出只手去接它。 鸟儿落到了伏燕伸出来的掌心里,它全身羽毛洁白,让它远远看上去会以为是只鸽子,其实一样是只鹦哥。 绿鹦哥见到伙伴回来了,啪啦啪啦拍着翅膀出来,叫道:“白白,回来。” 白鹦哥好像高贵的女王,不屑绿鹦哥的样子,圆溜溜的小眼珠子只看着朱隶。 这对鹦哥兄弟都是公孙良生带进百花宴里的。 白鹦哥被公孙良生派出去跟踪张嬷嬷到顺天府转了一圈。 听见说顺天府,朱隶对伏燕勾勾手指,伏燕立马把耳朵凑了过去,问:“爷,要不要奴才亲自去一趟顺天府。” “不用,你给我去尚书府。” “啊?” 人都被抓到顺天府去了,不去顺天府去尚书府? 朱隶拍了下他脑袋:“个个都去顺天府凑热闹了,你嫌那儿还不够热闹是不是?” 伏燕一愣:这是有多少人赶着去顺天府打听消息? 光禄寺卿家里 十一爷朱琪抱着肚子被小太监扶到了一院子里厢房坐下后,肚子立马不疼了,坐在太师椅里头翘起了二郎腿,指使着小太监说:“福子,给八爷弄壶花果茶来。我八哥喜欢喝花果茶。” 哎。小福子应着跑出去时,走到门口,见朱济和九皇子朱璧走进来时,哈着腰喊:“八爷,九爷。” 两个较年长的皇子进了门里,看到十一坐在椅子里好像老太公老气横秋的架势,九皇子朱璧大笑一声,走上前,伸出靴子踹了一脚十一横出来的腿儿:“八哥来了,你都敢这个架势?” 朱济温和地笑着,让人看不出他笑容里藏了什么心思。九皇子身边的太监马上搬了张凳子给他坐下。 朱琪被朱璧这一踹,跳了起来,急匆匆挪张椅子坐到朱济身边说:“八哥,说真的,您觉得这事儿如何?” “什么事如何?”老九坐在了他们两个对面,自己先给自己弄了个茶杯倒了杯茶水解渴。 秋燥气阴,人说几句话都嗓子哑。 朱济看老九往自己口里用力灌茶水的样子,说:“回头,让王御医去你那儿一趟,给你把把脉,你这嗓子是要治治的,不然在皇上面前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王兆雄近来在宫里很吃香,不仅给皇上和皇上的妃子看病,几个王府里头,也经常请他过去。 可是,朱璧眉头却一皱,想起刚才那个事儿:“这个杨洛宁,不是王御医底下永芝堂里头的大夫吗?” “是又怎么样?永芝堂里头大夫那么多。王御医自己都说了,他只是去永芝堂会皇宫里拿些好药材,与那里头的大夫其实并不熟悉。”朱济指头点点桌板,让抱着花果茶进来的小福子倒茶。 听见朱济这个话,朱璧和朱琪对了对眼色,朱琪说:“难怪八哥常上永芝堂那儿,原来八哥只是去那里拿药,今天我看杨洛宁被抓时,还想八哥会怎么想?” “永芝堂里的药材来源广泛,比如说一些珍贵的,鳖甲之类的,只有永芝堂有。”朱济像是坦荡光明地说。 朱琪一笑,两只胳膊儿撑起妖艳的桃花颜,笑晏晏问:“八哥,我听你这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真对那位尚书府的二姑娘看得进眼里了?” 朱璧一样抬头看着朱济回答。 “之前我是见过二姑娘的。”朱济说。 “在哪儿?”朱琪追问。 “那日刚好去永芝堂找一味药材,结果被我撞遇到了。”朱济回想起那日在永芝堂门口李敏为小虎子止血的场景。 她应该没有发现他,他当时在二楼,从楼上望下去,只见着她素容白衣,油黑的发髻上插了支根本不起眼的木簪。若是她这个样子出现在任何场合,八成都要被人误会是个丫鬟。 然而,看久了会发现,她并不是一朵妖艳的花,但绝对也是一朵吸引人的花儿,一朵静静吐出芳香无人欣赏也自得的花儿。 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今日一看,果真更是有趣。 朱济拿起茶杯,品了口果茶,看见两位兄弟依旧等着自己回话,笑道:“她既然已经是指给护国公府的人了,皇上的旨意岂能是随意更改的。” “难得八哥喜欢上一个人。难道皇上会舍得让自己儿子委屈吗?”朱琪不赞同说,“改明儿,我和九哥禀皇上那儿去,可能皇上都不知道二姑娘其实并不是传言中的病痨鬼。” “前几天她进过宫刚见过皇上。” “那——为什么?”朱琪和朱璧又是面面相觑。 朱济只记得那日她进宫时穿的那幅模样儿,一样素容灰衣像尼姑庵,嘴角由此一扬,几分好笑几分思索。 皇上是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是值得深究的问题。 但是不管怎样,她嫁过去护国公府,是嫁了个死人当了寡妇。当朝,并不是没有寡妇改嫁的事儿发生过。 他朱济倘若真想要这个人,绝对不是没有法子。嘴角的酒窝益发深迥,朱济摇头:“不急,不急。” 朱琪和朱璧听他这样说,知道他心里头一定是有打算的,就不再问他了。 朱济喝完茶,对他们两个说:“老十听说家里是媳妇病了,这儿宴席完了以后,你们带点东西过去看看你们嫂子和弟媳。” “放心吧,八哥。”朱琪和朱璧一同应道。 朱琪看看门外,嘴巴凑到他耳朵边上:“八哥,既然你有心属意二姑娘,是不是该趁热打铁,派个人到顺天府瞧瞧?” “你是为此装肚子疼?”朱济眉头一挑。 “我怕你在三哥面前不好说。怪我记忆不好,之前没有想起来,现在是想起来了,人家三哥以前,也不知道是不是谣传,本来是要和二姑娘一起的。” “那你知不知道你三哥在我们走后,已经急着派人去顺天府了。你让我派人过去,不是正好撞上你三哥的人了?” 朱琪怔了怔。 朱济温和地笑了笑,按下他的肩膀:“要沉得住气。要不是今日太子先说话,你三哥早已准备好了刑具等你落网。” 朱琪摸了下鼻子坐下来,嘀咕:“他敢?!” “怎么不敢?人家现在是被皇上派往刑部的人。”朱璧也不由地提醒句老幺。 “他还不是仗着拍皇上和太子的马屁有的今天。”朱琪怪声怪气地捏着鼻子说,“马屁精。反正,我是不信的,不要说今日朱理说他那两句,要是我,一样要说他,算什么,不要了姐姐要娶妹妹,还把自家兄弟的媳妇抢了。容妃在宫里向来对他也不错,结果这会儿病在了宫里好几天都起不了身,都是被他气出来的。” “你小声点!”朱璧快被他的快言快语急死了,倒不是因为怕被朱璃听见,是怕被护国公府的人听见了。 朱理的性子多少有点像他哥,而护国公府的人,谁都知道是不好惹的。 现在据说朱隶是死了,可是,护国公府一直都不认为朱隶真的死了,死咬住死要见尸,弄到皇上都很尴尬。 护国公府那支最彪悍的军队黑彪骑,在边疆一直都没有回来,那支据说是只有死人可以见的部队,只听护国公的命令。朱隶一死的话,他们只听朱理的命令。 他们今日说是来参加百花宴,但是,谁不知道,太子朱铭是奉了皇差,来探护国公府的口风的。 怡情院中,太子朱铭几乎快愁死了,因为无论他怎么想方设法讨好,护国公府那对母子都对他不闻不问的,像对石雕似的。 孙晋宏也是想尽法子,拿来了上好的茶点端上来给尤氏和朱理品尝。 尤氏只是礼节性地尝了一块绿豆糕,就一口都不碰了。朱理更是连口茶都没有喝。 孙晋宏和太子像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尤氏开了口,问的却是:“听说太子殿下刚才是去看鲁王妃了。” 刚才,太子听到消息去看婶婶时,朱理扶着自己母亲在院子里逛了一圈,看看盛开的菊花。美食他们平常吃得多,早吃厌了,但是,光禄寺卿家种的秋菊是盛名于京师,值得一看。 “鲁王妃只是一点小毛病。”知道鲁王妃不想自己吃瓜子噎着的事儿说到众人皆知被人笑话,朱铭淡淡地一句带过。 尤氏听他不愿意多讲,也就闭上了嘴。 孙晋宏着急,和朱铭对了下眼,上前说:“靖王妃与鲁王妃也算是旧识了,鲁王妃如今在内子的桃源斋,要不要靖王妃过去聚一聚,桃源斋那边的秋菊也是开的很好。” 尤氏本想说不用了,自己和鲁王妃哪里算得上是熟悉,只能说在公众场合打过照面。她是看不惯,因为谁会不知道,今日的鲁王妃是踩着之前那个鲁王妃的头顶上位的,应说鲁亲王也是够花心的一条花心大萝卜。 只是,看了眼自己儿子朱理一样无聊,想起鲁王妃身边那位永乐郡主,好像上次朱理回来之后有稍微提过这位妹子。 “也好。”尤氏沉思后说,“和鲁王妃都算是一家子,是该过去打个招呼。况且,之前有闻孙大人的夫人身体不太舒坦,不知道有没有请过大夫来看。” “内子的身体向来如此。”孙晋宏对卢氏那个怪病自然不敢对外透露。 尤氏其实蛮讨厌和这些人打官腔的,她以前是将军的女儿,素来与军营混的熟,后来嫁给同样带兵打仗的老公,从来都不喜欢尔虞我诈的官场。 起了身,冲太子福一福,便带了儿子随孙晋宏去见卢氏了。 李敏是走在院子里彩色石头铺成的小石路上,光禄寺卿家的院子修的整齐,工整,每一条路,每一条桥,都做工讲究,秋菊开满了整个院子,散发淡淡的菊花香气。 前面,章氏挽着卢氏的手臂,再前面,走着鲁王妃和永乐郡主,一群人,都为满堂的菊花感到高兴。 花开的好,说明宅里气旺,是好事。 鲁王妃都忘了自己刚刚差点噎死了的噩梦,兴高采烈地与众人说:“改明儿,回宫里禀过,让太后娘娘也到这儿看看,该多好。” “是有和太后娘娘说过,画工都画过一幅画送进宫里,但是太后娘娘说怕来了反而扰了底下人的兴致,所以,我只好让人送几盆进宫,放在太后娘娘的窗台上让娘娘看了也能高兴高兴。”卢氏道。 李敏除了赏菊,也发现了菊花之中参杂了些像是其它植物的品种,眼睛微眯,正觉得哪儿不太对时,前面卢氏邀请大家进抱厦,开了窗台一边吃茶一边继续赏菊。 几个人进了室内落座,在丫鬟婆子们忙碌着把食品摆满桌子时,柳嬷嬷站在卢氏身后,贴在卢氏耳朵边上,像是仔细地说着些什么话,肯定是代替鲁王妃嘱咐些什么事。 鲁王妃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台边上,手里捏了条彩纹帕子,让自己的丫鬟给小盘子里夹了些糕点。 李敏往桌子上摆满的琳琅满目的盘子碟子上一眼儿扫过去,心里顿时惊呼:这吃的什么?!恐怕皇宫里吃的,也只能和这家差不多。   ☆、【56】怪病要靠怪方治 “这个是狮峰龙井,我家老爷下江南时,从咸丰知府那儿拿来的,据说,皇宫里招待外宾喝的筵席,也是这种茶。当然没有比太后娘娘的藏茶好。”卢氏让六姑姑给在座的每位客人斟上茶水时说。 李敏没喝,只见茶盅里青绿的汤色,漂浮几根叶梗宛若浮木一般,宛如一幅水墨山水画。这个茶,光是看这个汤色,都知道是好茶。卢氏说这席话,或许有些夸大其词,老王卖瓜,是想说已经把府中最好的东西招待贵客,彰显主人的诚意。但是,李敏从中却看出另一样东西: 卢氏的话,一点都不夸张! 不说这个茶,席上摆的其它东西,比如说—— 卢氏极力推荐给鲁王妃的:“王妃,您试试这个糯米蟹黄枣泥糕。里面做了三层,一层糯米,一层蟹黄,一层枣泥,入口香甜,上次我家厨子进宫的时候,给太后娘娘特意做的一道甜点。后来,送到了皇上那儿品尝,皇上也是赞不绝口。” 感情,这个皇家里好吃的东西,都是经过这家先吃了再说。 李敏拿帕子擦一下嘴,念夏在旁服侍她用餐,贴近她耳边问:“二小姐,想吃点什么?奴婢给你夹到盘子里。” 到贵族人家家里吃饭是这样的,自己想吃什么不能自己用筷子夹,这样似乎才能彰显出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劳动人民与众不同。 李敏对此真有些别扭。她习惯了我行我素的生活,在单位那时候吃饭时,冬天吃面条,必须吃到全身是汗,够爽快。 吃个东西拘束是一回事儿,真正让李敏心里不习惯的是:这家人吃的太“好”了,好过头了。 “二小姐?”眼看鲁王妃、永乐郡主、卢氏的盘子里都夹满了东西,不会儿吃掉了一盘又夹过了一盘,李敏却是纹丝不动,盘子任其空着,念夏这个着急。 李敏想,自己小丫鬟是着急她好不容易在外面可以蹭到一顿好吃的,却不吃是不是太傻了点。这些东西,都是皇宫里才能吃到的东西。看看那个鲁王妃和永乐郡主,平常吃的也不错吧,但是,到了卢氏这儿仿佛才从井底之蛙的世界里跳了出来,不停地夹筷子。 只是,李敏比自己小丫鬟知道一件事,这件事却是很致命的事。在现代,生活水平提高了,老百姓吃什么东西都有了。 结果呢? 富贵病出来了。 贫穷时代哪有三高,用专家一家话来说,叫做营养过剩的时代。 李敏只要扫一眼对面坐的永乐郡主那幅身材,再看看卢氏那个腰,鲁王妃是身材苗条,可是,那个红过头的面色。 看完这三,她李敏能有胃口吗? 终于,那三个已经吃过了三轮的人,发现了李敏盘中空无一物。 “这——”卢氏歇了筷子,眼底浮现出了有几分尴尬,几分不满,“敏姑娘,莫非本府准备的东西不合姑娘的胃口?” 因卢氏这句话,鲁王妃和永乐郡主那目光,刷的,同时朝李敏这儿射来。 卢氏的不满显而易见,她准备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李敏居然不买账,不是很不卖卢氏的面子吗。 念夏急得扯一下李敏的袖管,也不明白李敏是怎么了。 吃个东西都能挑三拣四?貌似,皇宫里皇上和太后都没有李敏挑剔呢。 李敏见这个状况,不吃不行,但是,吃了的后果,有违于她被邀请到这儿的初衷。眼角扫到坐在自己身旁的章氏。应说这个章氏是个通透人,看她没有动筷子,也就只吃了一块莲子糕,歇了下来。 接到李敏的眼神,章氏站了起身,走到了卢氏耳边,细语几句:“大太太,应该听六姑姑说了,李大夫就是我给大太太请来看病的大夫。” 卢氏说:“这个我知道。六姑姑都和我说了。她来到我这儿,不管如何,是救了鲁王妃一命。但是,这与她不吃我府里的东西有什么关系?” 卢氏的恼意在于,因着李敏不动筷子,害的鲁王妃和永乐郡主都一块儿停了筷子,难道她准备的食物还是毒药会害人吗? 章氏其实也揣摩不到李敏内心里想的专业名词,只能对卢氏建议:“要不,问问她,她觉得这桌上哪样是能吃的?” 卢氏听到这话,立马瞪了眼章氏:哪样是能吃?! 章氏慌忙捂住了嘴巴,低下头。 卢氏恼怒地挥袖起身:“王妃,不如我陪您到鲤鱼堂那儿走走吧。那里,我让人新放了上百条鲤鱼,可好看了。” 鲁王妃自然不敢扫了卢氏的兴致,不说卢氏是这家的女主人,凭卢氏是皇后娘娘的母亲这点都需要礼让三分。 “那就有劳孙夫人带路了。”鲁王妃带朱永乐站起身说。 只见卢氏带了鲁王妃和朱永乐离开了抱厦,留下那一桌丰盛的甜点,以及李敏和懊悔至极的章氏。 老嬷嬷跟出去见卢氏是气得不轻,回来说起李敏:“姑奶奶,敏姑娘姑奶奶,大太太得罪你啥了?你吃块糕点莫非会要你的命不成?” 李敏的手指,在大理石桌子上慢慢地敲点,目光扫过她们两人,声调不淡不咸的:“你们请我过来,就是为了给大太太看病?” 章氏和老嬷嬷都不知道她怎么看出来的,同时心头一惊:“李大夫,您看出大太太身体是得了什么毛病吗?” 天天吃这样的东西,卢氏能要是不得病? 李敏唇角露出几分笑意。 见她这个表情,章氏和老嬷嬷心里头都想:神了!不说都知道卢氏得病。 神医就是神医,哪里像杨洛宁那种假神医。 “大太太这个病有的治吗?”章氏紧张地上前问。 “她这个病,我看,恐怕还需要个偏方。” “偏方?” “她得的不是怪病吗?” 章氏和老嬷嬷要一块给李敏烧香拜佛叩头了:真神了!李敏连卢氏的怪病都能推算出来。 李敏看过那么多的富贵病,不用多想,都可以猜到卢氏的病是什么样的病,应该说,卢氏看起来精神尚可,既然没有心虚气短的心脏病,也不是什么突然瘦下去的恶性肿瘤,倒是她刚才看卢氏偶尔不停地在桌底下拿手摸了下肚子两侧。 不是要拉肚子,是疼,是酸,只有一种可能。 “李大夫,偏方是什么?”章氏和老嬷嬷都着急到吞口水。 李敏的视线,却是锐利地扫到了一个在门口闪过的人影。 在这个时候,庭院里发生了动静。 只听,铛啷一声,有人摔破了一个花盆。 管理庭院的一个婆子跑了过去,见是个刚来工作不久的孩子摔破了花盆,当场嘴都气歪了说:“大太太可怜你,才把你招进府里干活,免了你随你父母那样饿死的命。结果,你挪个花盆都不小心,知不知道这样一盆花,要培育到刚好这会儿开放给客人观赏,需要花费大太太多少心力? 那个孩子,可能只有十二三岁,却瘦到像个七八岁的孩子那样,让李敏可以想起语文课本里”芦柴棒“那三个字。 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的孩子跪在地上,磕着脑袋求饶,额头都磕出了斑斑血迹。 那个婆子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人,刚好,卢氏和鲁王妃并没有走远,听见响声走了过来看。见到婆子当众大声骂人,客人都在场能看见,卢氏心底里存了几分不高兴。 自己女儿当的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卢氏身为皇后娘娘的母亲,向来对外的公众形象也都是乐善好施,像女菩萨一样的女人。 先瞪了那个婆子一眼。 婆子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卢氏对鲁王妃说:”这些下人,平常,我就告诉过她们,要有一颗宽容和体谅的心,去对待其他人。“ 鲁王妃点着头:”孙夫人心肠犹如菩萨一样。“ 卢氏微笑,转身对婆子说:”虽说家有家法,对待孩子不能过于苛责。按照规矩办吧。“ 婆子一听,立马对那磕头的孩子说:”还不快谢谢大太太。大太太免去你杖责,你今明两天,在柴房里反省反省,三餐都免了。“ 一群人,包括那个被宣判要饿两天肚子的孩子,都对卢氏感恩戴德地磕着脑袋。 李敏眉头一皱,先私底下勾了勾指头召来念夏问话:”近来发生饥荒了吗?“ 念夏对国家的新闻,大都是在听府里内外那些婆子丫鬟唠叨时说的,有时候,王德胜从外面回来,也会和她说一些。 不知李敏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念夏是想起府里有个丫鬟老家是发了大水,为这个事,那个丫鬟背地里自己蒙着被子哭了几天几夜,因为家里田地全被淹了,秋收都没有了,一家老少全得饿肚子了,这个冬天根本没法过,是要饿死人了。她只能把自己身上家当全卖了,换点银两托人赶紧送回老家去救济。 念夏基于同情,把自己唯一余下的一支银钗,送了过去给这个丫头。 ”奴婢听王德胜说,朝廷里,这几天都在商量开仓不开仓放粮的事。“念夏告诉李敏是有这回事,”但是,依照奴婢看,不到死人的地步,恐怕朝廷不会开仓放粮。“ 一面是饥民都快饿死啦,一面是这里满桌珍馐美味。 有人瘦的成芦柴棒,有人得了富贵病,还要饿那个孩子两天。 ”天下民以食为天。“ 章氏和老嬷嬷,都不明白地看着怎么李敏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李大夫,这个偏方——“ 李敏淡然一笑:”对,你说这个偏方。“ ”什么偏方?“ 李敏锐利的眼角再扫过门口那个影子,淡然收回视线,说:”怪病当然只得由偏方来治了。其实,这个偏方挺简单的。只是这个偏方要下药之前,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 ”需要病人只喝水不吃饭两天,记住,只喝煮沸的开水,茶什么的,都不要喝。然后,每天在屋里跳二十圈。“ 什么?! ”跳二十圈?!“ ”对,像青蛙那样跳,像兔子那样跳,都可以。“ 章氏和老嬷嬷互相对对眼,再看李敏的表情:李大夫,你确定你不是开玩笑? 李敏像是很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头说:”我做大夫什么时候敢吓唬病人了?怪病只能这样治。“ 也是,吓唬病人的事只有杨洛宁那种货色能做出来。 可是,叫卢氏不吃只喝水熬两天,学青蛙兔子蹦蹦跳……章氏面色难看地与老嬷嬷对眼,老嬷嬷摇了摇脑袋。 李敏看着她们两个,像是慎重其事地说:”先说清楚,这事儿,真不能赖我了。“ 不用说,被卢氏派来躲在门口窃听的人影,听完这话立马跑回去向卢氏报告。眼瞧鲁王妃和永乐郡主走到了前面池塘边上看鲤鱼。由于池子里换了一批新的鱼主人,颜色又是五彩斑斓,鲁王妃和永乐郡主都被吊起了兴趣,一下子注意力全在鲤鱼池里了。 当然,这只是装的。朱永乐很快发现卢氏掉了大部队刚要回头去看,被鲁王妃抓了回头。 ”娘?“朱永乐吃惊。 鲁王妃不是不想帮李敏说话,只是,大太太那是什么身份,她鲁王妃贵为亲王的王妃,也是不敢插手这件事的。 趁这会儿功夫,卢氏钻进了花园里的一个小凉亭里,和六姑姑一起,听回来的婆子汇报情况。 等窃听的婆子将李敏对章氏说的话一五一十报上来之后,六姑姑的眼神变成了直线:”这——“ 卢氏喘着粗气,凶狠的眼神瞪了眼六姑姑:”这就是你说的神医?!“ 六姑姑慌忙跪下:”大太太,可是她真的是治好了鲁王妃和章氏的病。这点不假。“ ”假不假我不知道。可是,她开的这个偏方,你怎么解释?“ 六姑姑满口像吞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说不上来了是不是?我看她,就是个有点持宠骄纵的主儿,算得上什么东西。之前,个个不都是说她是个病痨鬼吗?你们说她救了鲁王妃,她是用药用针了吗?什么都没有用,怎么救的人?“ 说起来,李敏救鲁王妃用的法子确实奇怪,后来,李敏对此也没有做出解释。难怪杨洛宁他们会说李敏装神弄鬼。 ”大太太请息怒。“六姑姑这话未说完,脸上砸下卢氏的帕子。 卢氏盛怒了,急怒地向前刚走几步路,忽然,右侧腰间一道锐利的疼痛,让她一口气都差点提不上来。 几个婆子丫鬟手忙脚乱地上前搀扶她。 眼看卢氏这是怪病发作了,六姑姑绕过来跪在她面前:”大太太,要不,奴婢去请李大夫过来?“ ”请她过来做什么?让我饿肚子,还是让我学青蛙兔子跳?!“卢氏一边嗷嗷叫,一边捂着疼痛的肚子,眼看,这疼的,让她油光满面的脸都变成了青色。 六姑姑只知道一点,这一路她跟李敏走来,感觉李敏这人做事说话,绝对不是胡来的。李敏装神弄鬼也好,只要能救得了卢氏。顶着被卢氏打骂的危险,六姑姑让人顺从李敏的指示,给卢氏端来一杯水。 ”茶——“卢氏只喝茶。 喝水做什么? 难喝死了,白开水最难喝了。 六姑姑劝着:”大太太,你只喝几口水,不跳先试试?您之前发作时,可是吃什么都不行。“ 卢氏听六姑姑这话,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六姑姑的话有道理,还是这会儿疼的没法了,只能拿李敏的偏方死马当活马医了。 咕噜噜,她仰头灌下了一大壶开水,歇口气,扶着腰,另一只手戳六姑姑的脑袋:”给我听好了,让她给我在这府里呆着。若是我这个疼,照样要我老命的话,管她是老几,照样给我绑到官府去,陪杨洛宁那群人一块等待皇上发落。“ ”是,是。“六姑姑一一答应着,她自然不可能代替李敏受罪。 李敏,只能是自求多福了。六姑姑想。 ”二小姐。“念夏担心忧愁,眼看,李敏又放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李敏的医术是不容质疑,可是,这回治病的偏方也太奇怪了吧,喝白开水,加青蛙跳,是谁,都会认为李敏这是在耍人玩。 ”以前,有人说喝尿才是治病良方呢。“李敏一点都不在意地笑着。治病嘛,经常大夫做的事儿,病人不一定能理解。但是,要病人理解其实也简单,只要对症下药病人病情好转,病人能不服你都难。 章氏和老嬷嬷听到李敏说治病还需要喝尿,心里想:让大太太喝水而已,其实对大太太已经够仁慈了。 大太太却觉得很难熬。 自从女儿出人头地,老公升为了国丈,她为国民岳母,吃什么喝什么都是一直在升级。现在李敏叫她饿肚子,喝白开水,让她从国民岳母降格成饥民。 在大太太的脑子里,只能冒出一个念头:李敏真是个恶毒的女子!没见过比李敏更恶毒的! 这口气要是不发出去,她大太太不做国民岳母了。 ”来人!“ 大太太一声令下,几个在屋里服侍的婆子丫鬟齐齐围了过来:”大太太请吩咐。“ ”中午设宴——“卢氏转念一想,李敏让她喝白开水饿肚子,她要是只喝白开水不饿肚子,要和李敏较劲的话,那可不行,”中午先不摆宴了。“ 婆子丫鬟们,个个面面相觑。 ”反正,刚都才吃过点心了。等大伙儿都玩尽兴了,再设宴,这样,大家既玩得开心,也吃得尽兴。“卢氏这样安排,底下一群人答是,磕头退出室外,是去准备正式的百花宴了。 * 从雅间撤退下来的那些小姐们,是连玩的兴致都没了。 一个个无精打采地聚集在六角凉亭里。 李莹被绿柳扶着,一步一步走上玉石的台阶。 孙红艳等人对着她看。李莹手里的帕子轻轻捂着唇角,轻咳几声,体态风流,像是脆弱的一朵小白花,格外招人可怜。 有人上前问候她:”三小姐,您不是身子不适晕了吗,什么时候醒的?“ 李莹并不知道雅间里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肯定是不好的事,否则,这一群人都不会用兴师问罪的眼神等候她作答。 难道,李敏真的在雅间里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了?” “莹姑娘,你们两姐妹真行,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蠢才耍弄是不是?” “胡姑娘,此言出自何故?莹儿自认向来与人交往讲究诚信,从不欺瞒闺友。” “算了吧。你那个二姐姐救了鲁王妃,你知道不?” 李莹眼皮子一跳。 “看来你是不知道。”其他人见到她这幅神情,都皱了眉头。 “莹儿是不知情——” “你们家也太奇怪了吧。难道你们两姐妹感情不好?否则,怎么会是一个病痨鬼变成了神医,并且将杨神医的招牌当场都砸了。杨神医是永芝堂的人,也是你们家的大夫吧?” 李莹一眼眺望过去,看见了外围的栏杆上一个人躲在那儿向她使眼色,正是王氏身边的竹音,肯定是王氏派的竹音到她这儿通风报信。李莹拧住手里的帕子,点头:“杨大夫是我们家的大夫,但是,只是杨大夫名声在外,府中有病人时,请杨大夫过来看看,实属常理。” 众人听她这话没有错,一个个心里头愤怒的是:怎么可以让李敏一个人在百花宴开始之前就已经夺去了所有人的风头? 底下派去探风的婆子丫鬟回来报信,一会儿说,十一爷对八爷介绍起了李敏,一会儿又说,听到这话的三爷璃王好像不太高兴,李莹的眼皮为此跳了两跳,到最终,让所有人情绪失控的是:李敏当面拒绝了两个皇子。 不说这个三爷璃王好像是与某人被指了婚事,八爷,那是真正的万人迷。 这里头,不知多少姑娘迷死仍处于单身的八爷了。 李敏好大的胆子,竟敢嫌弃八爷的不是! “说是,八爷比不上一个死人?”某个探风的丫鬟绘声绘色地比划李敏拒绝十一爷的表情,“十一爷就说,自己的嘴巴都比不过敏姑娘的嘴巴。” “那是,她那张嘴最会说话了,这不,攀到鲁王妃往上走了。我们这群人里头,属她最风光了,陪着大太太和鲁王妃一路都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享受特别待遇了。”几个小姐气闷地坐回石椅上,用力拧起帕子。 “奴婢看是不见得。”突然走出来插进话里的人是这家的婆子,孙红艳的奶娘吕嬷嬷。 孙红艳知道她是刚去大太太那儿打听完消息回来,马上挤了挤眼角问:“奶娘,怎样?” 吕嬷嬷低声说:“大太太生气,六姑姑都被大太太戳了脑袋。” “怎么说?”一群人心惊胆跳地全围了过来问话。 吕嬷嬷轻咳两声,再仔细道来李敏让大太太饿肚子喝白开水的事,至于学青蛙跳兔子跳这个事儿,吕嬷嬷这个转述的都难以启齿。 结果,她话没说完,一群小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三三两两弯着腰扶在一块儿,花枝乱颤:哎呦,这人,是不是得意过头了?只因为救过鲁王妃一命,就想拿大太太当猴子耍了?也不知道大太太是什么身份什么人。 李莹的帕子捂住嘴巴,扑哧一笑:李敏做事越离谱,对她们母女扳回败局越是有利。 忽然,一股强烈的风刮来,像是用力地摇晃树枝,枝桠都嘎吱嘎吱地响,被这阵风惊动到,那群小姐们才稍微收敛下笑声。 为此,藏在墙头上的公孙良生是背后汗水直淌,衣服全湿了一大片,按在他肩头上的那只手,让他苦笑不已:“主子,你怎么一个人来了?伏燕呢?” “我让他去一趟尚书府了。”朱隶眯着眼睛,像鹰一样锐利阴狠的眼神,抓住凉亭里那一张张说李敏坏话的面孔。 这些愚蠢的东西,都亲眼所见了,还不信他的王妃是真正的神医。一个个活该教育! 公孙良生只担心他被皇子们发现了。 光禄寺卿家里的家仆武艺一般般,并不可怕。但是,像皇子们,尤其八皇子、三皇子这些名气在外的皇子,自小都是跟随大内高手习武旁身,不容易糊弄。 朱隶牙齿间咬了一片叶子,从枝桠之间望出去,望到了从小路里走来的那抹倩影,眼睛里顿时荡起了一丝柔样。 她来了,一看,远远看过去,都知道与那些庸脂俗粉的女人完全不同。 不需修饰,焕发自然清丽的秀颜,是越看越耐看。 一身青衣,一支银钗,对了,他送她的帝王绿呢? 仔细的眼神找了半日,才发现,她的左手腕一点点的绿样谨慎地埋藏在了袖管里。 原来,李敏上章氏的车时,听到章氏对她手腕的帝王绿感兴趣,马上意识到这只镯子不对劲了,于是,立马将镯子藏进了袖管里,只等回去后再细细审问念夏有关镯子的由来。 “我们王妃真是智慧过人。”公孙良生一看,知道李敏的打算后,赞叹说。 “用说吗?”朱隶撇撇嘴角,伸手再敲打敲打身旁属于最聪明一列的部下脑袋,“护国公府的传世家宝,能和地摊上摆的假玉相提并论?” 真有某人以前这么做了…… 走在路上的李敏,突然打了声喷嚏:谁,谁在背后说她话? 念夏拉了下她袖管。李敏转头望过去,望到了那些小姐们聚集的小凉亭,眼睛微眯:李莹晕完回来了。 那些站在凉亭里的小姐们,同样看到了她的身影,一个个脸上露出了很不自在的表情。 李敏想到了之前她们叫她滚,现在,这群小姐们,八成又都在想着怎么让她滚了。 由于李敏刚救过了鲁王妃,这些小姐们倒不敢再理直气壮当众轰李敏走。 孙红艳立马向吕嬷嬷使了个眼色。 吕嬷嬷会意,带了两个丫鬟和婆子朝李敏走过去。其她姑娘们兴奋地交流眼神:有好戏看了。 不会儿,李敏的去路被这几个人堵住了。 念夏上前,正想和这群人理论。这群人却突然擦过了念夏身边,从左右两边对李敏形成了夹击。念夏回头一看,不好,欲上前救驾。 那两个夹着李敏的婆子要在李敏脚下使绊子让李敏当众跌个大跤时,忽然,两个婆子同时哎呦一声,摸住了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什么狠狠地咬了一口,于是,这两个人由于收不住自己出来绊李敏腿儿的脚,一个两个,站不稳齐齐向前栽倒,扑通,摔了大跟头。 “啊!”观望的小姐们发出一连串惊叫。 孙红艳目瞪口呆。 “二小姐——”念夏朝李敏直冲过去,刚才,把她吓死了。 李敏拍拍自己小丫鬟的脑袋:不要紧张,不要紧张,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吗? 念夏的身子依然颤抖不已。 李敏知道小丫鬟忧心什么,不说这两个婆子刚才想对她使坏,就说这两个婆子怎么突然自己摔倒的,也太奇怪了点。 嗅到一道风,李敏抬头眺望,在远处葱葱郁郁的枝桠之中寻找什么。 公孙良生那刻心脏都要罢停了,用力按住朱隶的手臂。 不用说,刚才敢欺负李敏的两个婆子怎么倒地不起的,都是出自护国公这只手。 朱隶的眼神,在孙红艳等一群小姐们脸上转悠。他不是个仁善的人,从来都不是,在沙场上呆久了的人,只知道一件事:世界上只有敌我两种人。对于欺负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只有一种方式解决。 “主子,有人来了。”公孙良生极力劝阻。 只见,从远处疾步走来的人是三皇子璃王。 凉亭里的小姐们也都没有想到璃王会突然来到。 朱璃那袭清冷的青衣,抬步飘上了六角凉亭,望着一群匆忙下跪迎接的小姐,冰冷的声音只说了一句:“刚那两个婆子是哪家的奴才?” 跪着的孙红艳等人,都摸不清朱璃此刻的意思,孙红艳支支吾吾地说:“不知三爷问这话是何含义?” “这么说,那两个婆子是你的人了?”朱璃的眸子里射出了一道冷光。 刚才,他看的一清二楚,两个婆子是冲着李敏去的。 朱璃这人也算是个怪人了。身为皇子,却从不喜欢徇私,万事只遵循一个原则:按公办事。 现在听朱璃这口气,孙红艳才明白了朱璃这是要按公办事帮李敏伸张正义,她的脑袋顿时被炸成了空白。 其她小姐们脸色都一块愁了:李敏这运气也特好了点,孙红艳的运气特倒霉了,怎么给李敏使绊子的时候偏偏被朱璃撞见了。 好在孙红艳很快想起一件事,听说,李敏是璃王不要的,而且,如今在璃王那儿受宠的李莹,在她身后。要说她给李敏使坏,李莹在场没有阻止,理应是帮凶。因此,孙红艳马上给李莹挤眼色。 李莹走了出来,朝朱璃福身:“三皇子,我们姐妹几个都在这儿,都不太明白三爷的话。孙姑娘家的两个婆子是怎么了?” 对了,李敏不是没有摔倒吗? 朱璃那双眼睛,在李莹的脸上扫了一下,随即皱了眉宇。 孙红艳张开嘴正要笑,只见李敏带了丫鬟走上了凉亭。 朱璃转头去看李敏,李莹的眼色瞬间沉了下来。 李敏手指弹了弹裙子上沾上的灰,是那两个婆子摔倒时扬起的灰尘沾上来的,抬头,见众人正望着她,唇角微勾:“孙姑娘,两个老人家腿脚已经不太灵便了,以后让人做这种事,记得叫年轻的,千万不要叫老的,否则,搬了石头再砸了自己的脚怎么办?” 噗! 朱隶的手一手拍在自己嘴巴上,眼睛笑成条线:他这个王妃,不止聪明,这张嘴也是越瞧越是太喜欢了。 公孙良生只怕他笑出来露馅被朱璃察觉。可是,朱璃自己和那群凉亭里的小姐们,都被李敏这话给一下震得一个都说不出话来。 待孙红艳回过神,孙红艳狠狠剁了下脚:“敏姑娘,如今谁不知道敏姑娘这张嘴,是连十一爷都比不上的?” “莫非本姑娘所言有错?您那两个婆子,不是故意在我面前摔跤吗?虽然,在下是不知道孙姑娘为何让她们这么做?” 孙红艳满脸通红:“我,我,我什么时候让她们做过这样的蠢事了!” “那奇怪了。孙姑娘叫她们两个到在下面前做什么?”李敏问。 孙红艳嘴里磨牙,用力挤出话:“我这不是,不是让她们到你面前磕头道谢吗?你救了鲁王妃的命。鲁王妃是我们家的贵客,我让她们去给你道谢,谢你救了鲁王妃一命。” 这话说完,孙红艳恨不得两只手左右开弓狠打自己两巴掌:混蛋,怎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她本来是要李敏好看的!现在,变成给李敏磕头了! 她身后的那群小姐们,看着孙红艳的眼神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可怜! 李敏轻轻呼出口气:“磕头就不用了,夸大其词了。在下救鲁王妃也是基于本分。然而,孙姑娘想尽一份地主之谊的诚心,在下要是不接受,显得无情了些。这样,孙姑娘亲口道一句谢就可以了。” 不是之前让她李敏滚吗?说真的,不是她李敏来找茬,只是你们自愿送上门。 孙红艳咬碎了牙根。 这时候,远处又传来一句温文尔雅的嗓音:“道谢是应该的,不是救了鲁王妃一命吗?” 众人听见这声音是发自八皇子朱济。朱济是带着九爷十一爷,从左边一座小桥,翩翩玉立走过来。 也不知道这三个爷究竟是从哪儿开头开始观摩这场戏的。 连八爷都开了这个尊口,道不定她孙红艳做的坏事,被几个皇子全瞅见了。 事到如今,孙红艳只好是先暂时屈身:“在下谢过敏姑娘搭救鲁亲王王妃之恩。” 李敏点点头:“不客气。” 孙红艳肺都快气炸了。 李莹的目光落到朱璃脸上,只见朱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视线只随着李敏在转,她的手指头用力地拧帕子。 孙红艳那是绝对气不过的,在众皇子面前丢这么大的脸,她以后怎么混,她要嫁人的。 “敏姑娘。” 李敏应声望过去,看到是孙红艳站出来,也深知这个心高气傲的五小姐绝对不愿意屈服于一个病痨鬼,于是笑盈盈地望回去,问:“孙姑娘找在下又有何事?” “不知是谁误传的谣言,说敏姑娘是个病痨鬼,如今,敏姑娘救了王妃,可谓是谣言不攻自破,但是,让众人纳闷的是,这个谣言是何时传出来的,为何个个信以为真呢?” “所以,孙姑娘的意思是?” “不如敏姑娘在百花宴上一展才华,让谣言破的更彻底一些。毕竟,众人都还不清楚敏姑娘是如何救了王妃一命,敏姑娘救王妃的手法更是前所未闻,让人匪夷所思,难怪众人对此仍心存疑心。”孙红艳边说,边以挑衅的目光看着其他人。 众人不由想到孙红艳这招真够毒的,李敏据说早年是失去了亲娘,从此在尚书府里处于无人管理的地步,又由于身体羸弱,不能请老师到家里上课,字都认不得半个极有可能,哪怕真的是识字,大伙儿也从没有听说过李敏精通琴棋书画等才艺。比起两个姐妹,更是差人一等。 现在,孙红艳说让李敏到百花宴上比才艺,不止有李莹一个才女而已,李敏想再像之前那样出风头,机会几乎为零了。 这是绝地大反攻的策略。 只要大家都知道,李敏恐怕连识字都不会,那样,李敏能救鲁王妃一命的事,更属于运气之类的事了。李敏不是病痨鬼而是神医的真相,很快会变成泡沫,被打回原状。 李莹点着头:这个主意好,没想到这个冒冒失失的五姑娘都能想出这样的妙招。 至于李敏会不会识字? 念夏想起自己小姐整天窝在房间里当书虫。这群小姐也太狗眼看人低了,等着掉眼珠子吧。 在场的人,大概除了念夏以外,一个个再次用了疑问的眼神打量起了李敏。 李敏开了口,口气没有一点的迟疑:“嗯,行。” 行?!   ☆、【57】自取其辱 刚好,卢氏让人来请众位皇子、小姐移驾百花园。历年来,比才艺的百花宴都是在百花园里进行的。 眼见这个战斗要拉开序幕了,一群人都摩拳擦掌的。 皇子们先行,小姐们居后,三三两两,李敏和念夏主仆两人走在最后,像是脱离大部队的形影单只。 念夏看见前面的主子走了两步停了下来,往后面是望着哪里,吃疑:“二姑娘?” 躲在树桠后面的那两个男子,却都冒了汗。 “隶爷,王妃这太聪明,貌似也不是什么好事。”公孙良生苦逼地说,他不是武林高手,躲猫猫的功夫形同于三脚猫,只觉得李敏那一眼射过来,都能扒了他的皮。 “给爷好生呆着。”朱隶按住他的书生帽子,同时把自己的头也猫的低低的。 李敏的视线扫过那一串晃动的枝桠,她不是武功达人,但是,视力貌似还可以。 “二姑娘,你看见什么人了吗?”念夏紧张地问。 “两条狗。”李敏吐出。 “狗”,顺着风,刮进了那两人耳朵里面。公孙良生快要掬把泪了:他这都和朱隶一块变成狗了。 他们王妃这张嘴巴真了得,抓不到人,也能把人损到地狱里去。 见李敏转身走了,朱隶瘫软了下来。只觉在沙场上对付千军万马都没有应付她一个人紧张。 摸到胸口,砰砰砰,里面心跳跳的飞快,像是要死了一样。 什么时候再问问她这是什么毛病? 他的心出毛病了吗? 公孙良生若是知道他主子在想啥,肯定会阻止主子做这种蠢事,像上次,他主子已经够丢脸了,被李敏摸个脉都能神游,只差没有像金毛看着骨头流下两条口水。 堂堂护国公,沙场上号称魔鬼的男人,到了自己媳妇面前,瞬间变成了小白痴。 公孙良生挺害怕这个剧本变成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唱遍大江南北时,到时候,护国公不用叫护国公了,叫妻奴。 只是,这某个男人恋在其中,似乎压根并不担心自己那个魔鬼称呼会不会因自己小媳妇的问题被摘掉。 卢氏这边派了人去请小姐皇子们,另一边,派了人去请众位夫人们到席。 太子那边,全权交给了孙晋宏。 孙晋宏本是带着尤氏与朱理去找卢氏,走到半路,得知卢氏与鲁王妃分开了。孙晋宏想到莫非自己夫人怪病又犯了,心里不禁几分紧张。 尤氏见他心神不宁八成是府中出了事,于是建议他分开走。 这样一来,孙晋宏着急地去找卢氏。尤氏和朱理去找鲁王妃。 光禄寺卿家内部宏大,犹如迷宫,尤氏和朱理是第一次来,没人带路的情况下,走晕了。应说这孙晋宏想着亲自带路,倒是忘了给他们留下一个能认路的。 如此这般这般,当朱理拦住府中一个小厮问路时,一般的下人肯定是不知道鲁王妃是被卢氏邀请到哪里去,但是,是知道众位夫人是另外找了个雅间坐着叙谈。比如,章氏和李敏分开之后,肯定是要回到太太的团队打好太太们的关系。 朱理扶尤氏,跟随府中小厮,来到了雅间。 正巧呢,由于章氏到来的缘故,不少人因吃过李敏的亏,都把这股怨气撒到了带李敏来的章氏的脑袋上。 章氏这人,是个八面玲珑的,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在鲁王妃喜欢李敏时肯定要在鲁王妃面前夸李敏,在卢氏说李敏不是时,肯定不能和李敏走的太近,到了太太团这里,这里的太太们对李敏颇有意见,章氏更不能说自己和李敏有多深的感情,只是说:“我这也是凑巧,那日路过徐氏药堂时,喝了敏姑娘让人在药堂前面熬煮的凉茶,刚好对了我那个病症,一下子病好了不少,就此结识了敏姑娘。以前,真不知道敏姑娘是尚书府家的小姐,要是知道的话,我哪敢让敏姑娘给我开药。你们想想,我朝从未有女大夫一说。” “你这话说的对,女人家,光天化日之下,给人看病,不是有伤风败俗的嫌疑吗?要是看的是个女病人还好,要是看的是个男病人呢?” 众位夫人说话,明显比那些年轻的姑娘们高明多了,不说李敏医术是不是好,先拿李敏的性别开刀。 王氏坐在众人中间,手里揭着茶盖,一边听回来的竹音报告李敏又怎么得罪了大太太,一边听身边的夫人们怎么同仇敌忾对付李敏。 她这个继女,或许变了,变的厉害了,但是,变的再厉害,犯了个错误,那就是迟了。 如果再早几年,她没有先将谣言播散开去,李敏还是尚书府的嫡女,李大同的掌上明珠,这些夫人小姐们也不敢如此欺负到李敏头上。可是,这些年,尚书府的形势发生了大逆转,现在这个社会,何人不知,尚书府,连李大同,都不敢说她王氏一句不是。 她手里几张牌都是很厉害的牌,比如她大哥,香饽饽的王御医,她女儿,正受宠的华才人。这些人,与其说是欺负李敏,还不如说是早看清楚了形势,选边站的话,肯定学她王氏。 唯独这个章氏,可能是阴差阳错被李敏套了去,不得不把李敏带来百花宴。不过,没有关系,趁此良机,把李敏收拾掉,未尝不可。 顺天府她已经打点好关系,不怕的。 王氏低头含笑,舒心地准备喝口茶时,眼角忽然掠到了一对人影,心头顿然一惊。 来的这两个人,无论身份地位,都比她王氏高上一截不止,不需衣饰雕琢,都是光彩照人,只因他们的遗传基因就是那样的另类拔萃,连皇室都不敢小看。 雅间里的众人,都意识到谁来时,纷纷站了起来:“参见靖王妃,理王爷。” 尤氏和朱理并没有进门,只是立在门口。 包括王氏、章氏等在内,低着的脑袋上,都能冒出层汗。 底下一群互相交流的眼神分明都在说:尤氏和朱理是什么时候来的?都听见她们说了什么吗? 妇人多是长舌妇。尤氏深知这点厉害,只是想都没想到,她带小儿子走到这儿时,阴差阳错都听到啥了——这群人背地里在议论他们护国公府未过门的媳妇。 前几日,皇宫里的公公带着皇后代万历爷拟好的圣旨来到他们护国公府,令他们护国公府准备好十日内将尚书府的二姑娘娶进门。 这张皇旨,被尤氏压了下来。 尤氏想的很简单,她不认为儿子真的就此死了。 至于皇宫里要她儿子娶谁进门,当然最好是等儿子亲自表了态再说,即便非要他们立马抬李敏进门,没有关系,哪天看着不合意,她这个婆婆也可以把儿媳妇赶出门。 只是,这是她的家内事,其他人是不能插手管的,而眼前这些长舌妇,居然议论李敏的时候,将护国公府顺带扯上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语言随之而来,说他们护国公府有福气了,能娶得这样一个到处抛头露面的女子回家。 女子最讲究清闺妇德,尤其是未出嫁的女子。不过,尤氏这股气,当然,最气的是那个敢以桃代李,硬生生把李敏代替了李莹搪塞他们护国公府的尚书府! 王氏可以感受到尤氏那像是斧头一样的目光凉飕飕刮过她的头顶,不由心头都打了阵颤,害怕只是一会儿,但是,说实话,护国公府,她还真看不太上。要不是当年容妃极力撮合,她不得已虚与委蛇。 护国公府有什么好?能比得上皇家吗? 不要忘了,如今这个天下是万历爷的,不是护国公府的。哪一天万历爷不高兴了,拿护国公府开刷,岂不是完蛋。 还有,这个护国公府,听说寒酸的很,什么钱,都投进军营里给将士们打仗去了。 王氏知道尤氏今日赴宴所穿的这幅行当,都是以前穿过的,不知道穿过多少次了。 她王氏怎么能结交一个寒酸的亲家。 眼看这个王氏,虽然低着头,像是谦卑,其实骨子里貌似没有一点对护国公府的歉意,由此可见,这人是故意这么做的。 尤氏在想到皇宫里的妹妹一起被欺负时,肺里那口气堵在了胸口上。 “娘——”朱理的眼神一样冷漠无情。 “你说的对。”尤氏道,“来这儿确实不是一件让人舒心的事,尽是遇上一些不让人舒心的人。” 朱理对身边的人说:“备车,告诉孙大人和孙夫人,我母亲身体不适,想先回府,就此告别。至于太子殿下,有话转告的话,因近日府中忙于筹备圣旨下达的喜事,我和我母亲都没有这个空招待客人。等喜事办完了,再说吧。” 底下的人应了句是,立马着手去安排朱理说的诸事了。 只等尤氏和朱理走出了院子,那些夫人们才回过神来,紧接,一个个都大笑了起来。 其中,恐怕只有章氏在苦笑。 知道大家都在笑什么,笑李敏这个病痨鬼配护国公府的死人刚刚好,李敏以后想翻身,基本不可能了。 在众人笑到开怀时,门口,朱理底下一个人,腰间佩着长刀,若是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护国公府或许是寒酸,可是,府里的每个人,都是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传说都是这样说的,一群笑到巅峰的夫人突然哑了声音,惊恐地看着护国公府的长刀侍卫。 “啪!” 那个勇士一刀抽出刀鞘,雪亮的刀锋插进了地上的泥土,声音震得夫人们身体都抖了。 “我家理爷说了,今后尚书府里的敏姑娘,是他嫂子了。谁敢再当众议论敏姑娘的话,是当众不给他理爷面子。护国公府没有别的本事,唯独打打杀杀还可以。” 夫人们猛抽了口凉气。 护国公府的勇士放完话,留下了可以一刀抹掉上百个人脖子的长刀,扬长而去。 余威久久未能在这个院子里散开。 等一阵冷风刮过来,众人才有些稳住精神,但是,都不敢再随意谈论李敏了。 真是没有想到,护国公府居然维护起了李敏这个病痨鬼。 护国公府的人是怎么了? 莫非已经放弃了,认了这个命运。 众人面面相觑。 王氏在袖管里握起了拳头,冷笑一声:这个护国公府什么意思,是想维护李敏了吗?对,护住李敏等于护住护国公府的面子。 不过,这是没用的。 等会儿,看李敏怎么在百花宴上原形毕露。 李敏真是神医的话,母猪都能爬上树了。 尤氏坐上门口的马车准备离开时,回头望了望大宅门门里,像是寻着哪个人影,眸子里微微浮现出一丝忧心。 朱理见她这个表情,说:“母亲,要么我留下,如果她们胆敢再欺负人——” “不用了。”尤氏淡淡道,“到时候娶进门,再做打算吧。反正,你记住,你哥哪怕是在九泉之下,这个脸,都是不能容忍任何人侮辱的。”说完这话,上车的时候,尤氏不免叹了声息,朱理靠近她身边,能听见她说的是:没了亲娘的孩子是要遭后娘欺负的,这个孩子,倒是有点可怜。只是没娘的孩子更需要自重,也不知道那些人说的是真是假。 当时,李敏并不知道,自己婆婆已经对她有那样一点意见了。不过,即便知道,她认为也是很正常的。 王氏和李莹那样不遗余力唱衰她李敏,所谓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想让人对她李敏有所改观,仅仅是救了鲁王妃,并不足以。 前头,是百花园了。 一个巨大的草坪,四周布满了鲜花。 果然是个竞技的好场地。 前面太子到了,众人见太子神色焦虑,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其余几个年长的皇子看见,纷然起身,上前询问。 太子朱铭摆摆手,一脸的苦味。万历爷让他和孙晋宏努力说动护国公府移交兵权的事儿,未提及的时候,已经先泡汤了。 这个重大的计划,涉及到万历爷命根子的计划得以泡汤,全得益于一群长舌妇。 朱铭坐在中间,拿起茶盅先喝了口苦茶,望向王氏那群夫人,实在是忍不住了:“李夫人,你真的是很讨厌你们家二姑娘吗?” 王氏顿时身体僵硬,额头一层层虚汗直冒。莫非,莫非顺天府打点的事儿没有办妥?杨洛宁说了些什么吗? “太子——”朱璃眼神几分肃穆,问。 “不提了。”朱铭应该是想起自己家老三也嫌弃李敏的事儿,不想让老三难堪。 朱璃脸色微沉,目光沉沉地扫过王氏的头顶。 李莹坐在众位小姐之中,能发现到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心头紧接益发着急。 他究竟在怀疑什么? 哪怕她和她娘有意压制李敏,并无错处。哪个大宅门里不是你争我夺的。 朱济坐在席上慢慢吃着茶,老十一嘻嘻笑着在他耳边说:“八哥,你看席上这么多姑娘看着你一个。” “你八哥看不上的。”老九拉住老十一说。 “八哥没有来过百花宴,所以不知情,每年这里出的才女,名声很快能在京师里大噪。” “去年的花魁是谁?”朱济像是有了一丝兴致,问询。 “我记得是詹事府的某位大人的女儿,瞅着还行。”朱琪摇曳手里的白扇子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忆去年旧事,见朱济更加疑问的眼神瞟过来,不由向他一笑,“八哥,你对所谓人事奖罚之事,本应是熟知此道的人,该不会不明白这个花魁的意思吧?” 比赛这种事,当然是内定的了,名次,都是用银两买下来的。 朱璃其实也是没有来过百花宴,这回,要不是太子真的有重要的事情来需要他协助他也不会来,结果,听见了老十一这样一说,公正的脸立马沉了好几分重量。 老十一瞧见了他的表情,忙给他摇扇子扇风:“三哥,轻松一点,不就是个花魁?” 没意思! 用银两买下来的才女有意思吗? 孙晋宏和卢氏过来了,只见一群皇子表情都不太对,连太子都表现的一点兴致缺缺。赶紧找来底下人问过,才知道十一爷揭穿了他们办百花宴的老底。 百花宴就是他们夫妇俩替皇后娘娘圈钱的一个把戏。 这点,李敏也早就看透了,对紧张要帮她筹备比赛的小丫鬟说:“比的再好,名次也不是你的。” “为什么?”单纯的念夏问。 评比的东西,李敏在现代经历的不够多吗?搞个科研要中标,底下不知道要走多少人情关系送多少银子。评比都是表面上的东西,真正的东西是,看谁在底下送的银子多。 所谓社会,入乡随俗。她李敏,当陪这群唱戏的人玩玩。 结果,没想到,孙晋宏和卢氏为了掩饰那份面子上的尴尬,这回比赛决定玩真了。让众位在场的皇子手中都各自握有一票,实地现场投票,选出真正的花魁。 听到这个突然改变的比赛规则,那些私底下送过银两想给自己女儿买个名次的夫人们,首先都沉了脸。 银子白扔了—— 心疼! 她奶奶的! 要是真丢了那么多银子连个名次都拿不到,回去怎么和自己家男人和婆婆交代! “大太太真是的!” “也怨不得大太太,谁能想到八爷会来?” “十一爷的嘴巴怎么总不愿意放过我们?” 十一爷长得俊美无双,但是,没有一个夫人希望自己女儿嫁给老十一,原因就在此了。若找个很会坑自己人的女婿怎么成。 李敏并没有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今天貌似来皇后娘娘的娘家来对了,所有鸿运都到她李敏头上了。 手指,不禁摸到了藏在袖管里的那只玉镯子:莫非是这只镯子带来的好运? 镯子戴在她手上戴久了,能感受到这个镯子体上非凡的灵气,在她腕间萦绕着,像是代替某个人保护着她。 李敏眼皮一跳。 百花宴开始了。 姑娘们依次上台展现自己的一技之长。 先是哪一位官府家的小姐,在古筝上弹起了一首《江南无限好》。一首委婉动人的曲律完毕之后,场上自然不会像现代有掌声捧场。演奏的小姐起身,羞答答地向太子和众皇子行礼。 太子喊了声:好! 手中那一票的花骨朵刚要扔出去时,唯恐不乱的老十一对太子说:“二哥,你不给三哥未来的媳妇留一留?” 此话提醒太子,票只有一张。 太子听见这话,把要扔出去的花骨朵收了回来,答应:“是,是,瞧我给忘的。老三,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朱璃吃的那口茶差点喷了出来,眼睛直瞪朱琪,随而对太子说:“太子殿下,徇私枉法不是皇上教育我们的原则。” 只见,刚才那群因十一爷羡慕妒忌李莹的目光,瞬间变成了可怜至极四个字。 李莹就此站了起来,盈盈道:“三爷说的是,臣女希望太子殿下公平对待每位参与百花宴的姑娘,各位皇子也是如此。唯独,公正能让众人口服心服。” 太子朱铭听到她这话,当然温煦地笑着,眼里含了几分赞许对朱璃说:“难怪皇后和太后娘娘都说了,三弟你挑的这个媳妇与你甚是般配。” 朱璃肃穆的眸色里便是有了些许柔和。 李莹连屈膝,谦虚地说道:“太子殿下如此夸许臣女,臣女实在承受不起。” 李敏喝着让人倒来的开水,没吃饭,吃茶不太好,再说这个古代的水没有受到工业污染,更是堪称神水。李莹在台上演戏时她没有怎么注意,倒是那些底下看到李莹作戏的小姐们一个个气得要死在底下发牢骚:太子又不是夸你,你怎么承受不起了? 其实,李莹蛮遭人嫉妒的,只不过有亲娘罩着,不像她李敏可以任人欺负。 不过,最可怜的当属那个因为李莹被抢了风头的某官府小姐,李莹说是要公正,结果,公正完的结果,作为第一个开场的她,一票都没有得到。听说这位小姐刚下台,马上和自己母亲找个地方抱头大哭去了。 这么好的机会,八皇子也来了,结果,她们什么风采都没有露出来。 李敏听背后那些人议论最多的当属这个八皇子,可是,她看那个朱济老半天,先承认,这也是个美男子,只是,看起来,还没有她那个小叔,护国公府的小理王爷帅气。 于是,不知是谁说到,朱理为了给她李敏出气,让人带了把刀到了夫人们面前示威。 念夏“呀”一声,捂住嘴里的尖叫。 小姐这个未来小叔不错啊,很给力。只可惜了,要是嫁过去时朱隶不是已经死了的话。 李敏飞眨着眼睫毛,喝口水压压惊。 太给力的小叔也有点压力的。 当然,那些说起这件事的人,肯定不是为了捧李敏的,用力地辩解:“只是不想丢他们护国公府的脸吧。但是,人都被皇上指过去了,他们这个脸肯定丢定了。” 李敏轻轻琢磨着开了一丝唇角:嗯。 小叔这样给力,她李敏这个要过去当大嫂的,是不是稍微也该给点力才对。 几个小姐夫人听见了她那声“嗯”,刷的射过来目光。 李敏冲她们举了下茶盅:“吃茶,吃茶。” “我看她是傻的,都不知道我们说什么。” 李敏抿着唇角那丝淡然的微笑,人家乱,她更不乱。 台上,正在表演的是茶艺。四五个姑娘站成一排,可谓是美女成群,紧随她们一串优雅的动作,像是画一样,整齐划一,茶水如泉水,注入茶盅之中,画出了一幅幅美丽的茶纹。 美是美,动作规矩是规矩。 可是,皇子们看得都有些乏。貌似宫里的宫女们,一天到晚练的最多就是这个,因为只有这个,在皇帝面前,是最好表现的机会。 不出意外,这五个姑娘一样是一票未得,被刷了。 其中一个,可能是私底下塞了不少钱给卢氏的,下去时不断地咒骂来的不是时候,早知道下届才来了。 卢氏这下是两面不讨好,虽然她与孙晋宏作为主人,手中是各握有一票,可以投给人,但是,像十一爷说的,只是为了三爷,都只能留下来投给李莹的。 为此卢氏只能是怨念至深地瞅了眼朱琪:你什么时候这张嘴能挂上把锁儿。 十一爷像是毫无察觉,拿扇子挡住打哈欠的嘴儿,对朱璃说:“要不,让你媳妇早点出场吧,三哥,我都快睡了。” 朱璃当作没有听见他话。 老十一只好去缠太子。 朱铭咳咳两声:“接下来谁呢?” 底下的众位小姐夫人,即便是再不知趣的,眼看前两场被刷的选手都这般凄凉了,哪里还相信李莹口中所谓的公正。 一个个退了下去,当作给卢氏塞的银子是个教训。 见这样的情形,孙红艳脑子里一转悠,知道机会来了,便是先对李莹递交了几个眼色。李莹会意,应说正合她意。 孙红艳走了出来。 十一爷一看,兴致勃勃:“五姑娘,是孙大人府上的,应该不参与百花宴夺花魁的事吧?” “回禀十一爷,臣女本是不想的,毕竟这是自家府上办的赛事。然而,之前刚好与某人有个约定,十一爷还记得不?”孙红艳说。 “记得,记得。”朱琪应的时候,比如太子之类的那些当时不在场的皇子,不由投去一些疑问的目光,于是,在场的老九等,为太子解释了是怎么一回事。 朱铭那丝诧异的目光,随即飞到了李敏那儿。 自取其辱? 李敏能从太子眼里读到这四个字。 只听孙红艳说:“素闻尚书府上的李大人,曾经以一幅字画轰动京师,撼动了皇上。” 不要看李大同整天美女成群的,人家以前真能爬上官位,多少是有点真才实干的。比如说,李大同早年曾师从当朝有名的隶书大师,写的一手好字。进入户部之前,有一段日子是专门在皇帝的内阁里给皇帝写圣旨的。 孙红艳提起此事,是想说,父亲既然写得一手好字,做女儿理当在写字这方面也是很不错的。 李莹自不用说,王氏对此很有信心,想现在李华能在皇帝面前步步高升,也正因为李华那一手好字在万历爷眼里是赏心悦目。李莹跟随李华,自小在家中学字跟的同一个老师,能差吗? “不如,请尚书府的两位小姐,一块和臣女为太子和众位皇子们,奉献一幅字,如果写的好,应了这个景,回头臣女家里也好让人装裱了,送到宫里让皇后娘娘以及太后娘娘都乐一乐。”孙红艳最后说。 这个提议,立即让十一爷的眼睛发亮了,直嚷嚷:“好,好!” 太子朱铭点头,既然,都是注定要让李莹赢的,李敏输在有京师才女之称的李莹底下,也不算是太难看。 其余皇子见太子表了态,也就都不吱声了。 场外准备好的小厮,搬来了三张桌子,各备文房四宝一套。 孙红艳在中,李莹在右,李敏在左,这样安排的位次。 李莹带了绿柳上阵,绿柳帮她磨墨,场内的观众只看绿柳磨墨的手法,都知道是熟手,平常不知道给李莹打过多少次下手了。纷纷惊叹,这真的是只有尚书府家才能培养出来的丫鬟。 磨墨这事儿还真是有些事关重大,谁都知道,磨墨磨的好,这个墨汁好,写字的手,下手时才能更加得心应手,是基础。 与此相比,同样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孙红艳家里的丫鬟俨然不是很精通此道,磨出来的墨汁有些滴滴答答的,好在孙红艳自己都说了,她只是来凑热闹,目的不是来拿花魁,无关紧要。人家也就想,她真的只是来凑热闹而已。 只等,那个笨手笨脚的丫鬟,一个不小心,将墨汁甩到了地上,离隔壁桌子角上只差那样一点。 大家,似乎才都稍微明白到了孙红艳这个凑热闹的含义。 念夏为此怒极了,小声埋怨着说:“比不过人家,就想用阴的吗?” 李敏全神贯注是在想什么词。听小丫鬟牢骚,眼角扫了眼念夏。念夏立马住了声。 “知道什么是敌乱我不乱吗?”李敏说,“你自己先慌了阵脚,不用战都败了。” 李敏不喜欢训人,说这些话也不是为了训人,只是不想让自己丫鬟之后吃亏。 念夏低头应是,小脸蛋惭愧地羞红。 隔壁,孙红艳主仆俩听见李敏这话,同时鼻孔里哼一气:让你装淡定。 之后,三组人马同时安安静静地开始手中的作品了。 周围的观众全部屏气凝神。 孙红艳那组基本不用看的了,是在玩的。大家主要看的是李莹。 李莹三指执笔,扶袖点画,在纸上的动作挥洒自如,如鱼得水。出尘的容貌,扬带着自信,在日光下,犹如出水芙蓉的艳丽多姿。 美丽的女子,外带飞扬跋扈的才华横溢,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众人待仔细看她笔下所作的,只见李莹选择的是以画为主,几笔清秀的水墨笔画下去,一朵朵多姿多彩的菊花浮现于画纸之上。 百花盛开,繁荣昌盛,正是眼下的百花宴,最应景的一幅画了。 李莹是一气呵成,不需修饰,自信,贯穿了她整幅画作的过程。因为,对手根本不足为惧。 不是她过于自信,因为都是出自尚书府里,她再清楚不过了,李敏的确是自小并没有请过老师在家中教学。字,李敏或许认得几个,但是论作诗?李敏肯定是不会的。 所以,难题的作诗,一定要丢给李敏去做。 她作了画,孙红艳说了,三个凑一块,最好是字画都有,以便送进宫里。她做了画,李敏如果作画,肯定是比不上她李莹,李敏如果去做诗,更中她们的下怀了。 李敏做出来的诗,绝对比作画更难看。 绿柳将帕子递给李莹擦汗。 李莹小心擦过额角,其实一点汗都没有,这种比赛小意思。 只等李敏那个诗作出来后,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就是了。 王氏在下面,也是充满了胜利的微笑望着自己女儿。 李敏那边,众人因为没有从一开始看,现在看她那个样子,握毛笔是有些姿势,貌似,也是有点写字功底的。只是,比起李莹在纸上的挥洒自如,李敏是小心翼翼,一笔一划都一丝不苟的,看起来好像是刚开始学习的小学生练字。 众人不用想,都已经判定:李敏完蛋了。 可是比赛程序都照着来,只等李敏把毛笔搁下。 各自丫鬟,将作品展开,呈现给太子和各位皇子欣赏。 孙红艳根本就没有画,嘻嘻笑着先道了歉说:“太子殿下,臣女不才,自比不上尚书府的姑娘,不献丑了。” 这个孙红艳倒是聪明,不想让自己被李莹比下去,干脆这样做反而更好。 朱铭点了头,只看右边那幅画,与左边那个字。由于,之前都在注意李莹作画,李莹画的什么心里都存了印象,这样的话,注意力自然要集中到李敏的字上了。 这一看,倒真的是让人吃惊! “这——”啪,老九按了桌子。 不会儿,老十一跳了起来,大喊一声:“好!” 场内的观众们这方才都是大吃一惊,急急忙忙绕过去看李敏都写了什么。 李莹眼看着无论太子皇子,就是朱璃,都一动不动地把目光放在李敏的字上时,心口慌了起来。她踮起脚,视线再也不能控制,去看对手的作品。本来,她是不屑一顾的。 王氏随众人走到李敏的字面前,见着宣纸上那一个个犹如小花一般清丽之中,却有一股秀骨自露的字体,一下子,呆了。 在这个朝代,尚未出现楷书这个字体。李敏写的正是楷书。作为穿越女,如果不利用自身优势去扳倒敌人,也太笨了点。 李敏认为,该利用的就该利用。为什么她知道这个朝代没有楷书呢?是由于她见徐掌柜送她的药书里面,只见大篆小篆隶书,却没有见过楷书。正好,她家里学中医的,自小都要随祖父练字,为的是读懂中医古籍,为此对书法略懂一些。 楷书是从隶书发展起来的。由此,她可以推断,这个朝代尚未出现真正的楷书。 楷书虽由隶书演化而来,但是,到后代,甚至到了现代,成为了汉字手写体的主流,不用说,正由于它可以说是汉字字体中兼具形体优美与笔画简练公正两种完美结合的,属于汉字书写史上巅峰之作。 所以,在孙红艳一开始拿写字设计套她的时候,不是正中她下怀吗? 她那声行,是早盘算好了的。 你不来惹我,我也不惹你。但是,你偏要来惹我,我只好回送你那四个字:自取其辱。 王氏的下巴嘎吱嘎吱的:这个继女,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竟然无师自通可以写出比李大同更漂亮的字了?! 这个简直是,太,让她要去撞头了。 “哎呀!”太子朱铭摇了摇脑袋,“这个,这个,李尚书,实在是,太能藏拙了,此等优美的字,居然藏着不见人,只留给自己女儿。改明儿,我得向皇上参他一本。” 只听太子这句话,这个谁胜谁输,简直是一目了然。 在场的人,都硬生生吞了一口气。 王氏打算好了,回府之后,马上找李大同算账。这个太没有天理了!李大同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的女儿! 李莹的身子直打摆子,想到刚开始自己说的那句公正,这会儿她太后悔了,早知道不说公正二字了。因为她这个脸,说了公正二字,结果输了的话,岂不是自打自己的脸。 一群手中握有选票的皇子都愁了眉:这下可怎么办?本是要投给三哥媳妇的,结果,三哥媳妇自己说了先要公正。 “三哥——”朱佑靠近朱璃问要怎么办,却见朱璃那双眼睛都不在自己未婚妻身上全在李敏脸上。 为什么是这样? 为什么? 朱璃两条浓眉拢到了一块儿。 场内一片恐怖的寂静之中,老十一蹦蹦跳跳地说:“投票了,投票了。”说着,他朝朱璃先一鞠躬:“三哥,是你媳妇说要公正,这就没法了,我这只花儿,只能投给敏姑娘了。”   ☆、【58】谁是花魁 朱璃没有被老十一这话哽到吐血算是镇定了。 朱琪见他脸上的皮动都不动,再看到那头站着的李莹却是有些脚跟不稳了,耸眉谈笑:“三哥都不怜香惜玉的。” 听到这话,大伙儿仿佛才意识到李莹的存在。刚都顾着瞧李敏的字了。 李莹想挖个地洞钻都没有地洞可以钻,两条腿并拢在一块像是互相依靠。但是,这样站法,无疑不是为了依靠,而是更显出一丝我见犹怜的羸弱来。 李敏知道自己这个妹妹很会装,从第一次见面很会装,只是,到这个份上继续装,如果是个真正聪明的人,反而是要觉得李莹矫情了。 李敏这个猜测押中了。 只见太子朱铭的脸色稍显尴尬,看着朱璃的神情有些犹豫,连太子都感觉到李莹这个矫情是在求票了,刚好与李莹刚开始说过的公正二字完全相反,太子都对此有了想法,其他人呢? 要知道,朱铭算是心肠最仁善的那一个了。 让王氏真正受不了,底下那些砸过银子没能在比赛中获得一票的夫人小姐们似乎心理平衡了,能看到李莹终究和她们一样载在一个病痨鬼手里,怎么想,都觉得李莹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 尚书府自己家的姑娘姐妹相残,李莹输给了自己的姐姐,才女输给了病痨鬼,明日京师绝对可以上头条新闻了。 那群人在底下忍不住先开心时,王氏站前一步,对十一说:“十一爷,臣妾作为两个女儿的母亲,但求十一爷与众皇子、孙大人、孙夫人公正对待此事。否则,臣妾回家也难以禀告老太太及老爷。” 念夏在李敏背后咒骂起了王氏,为护自己女儿到了此等无耻的地步。王氏这个明着说要公正,其实是点明了这个尚书府里的环境究竟是谁在做主,众人这下投票肯定不能只顾着李敏和李莹两个姐妹的作品单纯做比较。 一群人又开始左右摇摆。 老十一忽然坐回了椅子里,对其他人抛眼神:都看你们了。 想见老十一都不敢出这个风头了,可见这个第一票的厉害。在那个时候,这群皇子之间交流眼神频道到达了巅峰,等同于每一秒钟发一次电报的程度。 时间拖的越长,李莹和王氏看到了越大的希望。底下那些观众,不由面面相觑,感觉这下,可真的是胜负难分了。 太子率先表态,手里拿了自己的,又是向朱璃讨了一朵:“三弟,你这票我来帮你投,才算公正。” 朱璃起身,从其面部看不出什么真正的表情,对太子这话似乎有所不满,但只是抿着嘴没有说不好。恐怕,他也是猜到了太子和几个弟弟们的想法了。 如此这般,太子拿的这两朵,一朵给了李莹,一朵给了李敏,笑道:“胜负难分。” 李莹和王氏当场那个脸色一僵,也猜到了皇室的打算了。 众皇子,想好的盘算是,他们的人数总和刚好为偶数,等于,他们分给李莹和李敏的票数,刚好可以平分,这样,李敏和李莹在他们手里拿到的票数等于是打了个平手,决定胜负的难题,自然是丢回给了孙家了。 这种特别馊的主意,还真不是太子能想出来的。李敏眺望到在被老十一和老九揶揄着坐在中间的八皇子朱济。 “八哥,还是你这招厉害。”老十一在底下对朱济竖起大拇指。 朱济像是风轻云淡地笑了一笑,不留痕迹地推开老十一那只大拇指:“为君解忧愁,乃臣之本分。” 皇子这边的阵营轻松了,孙晋宏和卢氏,却能感到灭顶之灾悬在了他们的头顶。他们不傻,知道如果皇子们有意维护李莹的话,不会把一半的票数扔给了李敏,说明,这些皇子里头真是有些人要挺李敏这个人的。 他们投的这个票,无论投哪边赢,都是不讨好的。 孙晋宏为此正要松口气,庆幸自己和夫人也各有一票,刚好一样来个平手。未料到,有人早就料到了这招。 只见人群之中有个人走了出来。 由于是百花宴,主角都是姑娘们居多,再有皇子们今日来的人数挺多的,导致到大家反而都忽略了,其实今天孙晋宏和卢氏同样邀请了一些当今社会上有名的风流才子过来。 那一群才子们,早在一旁候着了,只等时机出场。不过,得佩服这个敢挑选这个时机走出来的人,颇有勇气,因为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可以令人想象到绝对会得罪一大批人。 众人望过去,见那个男子长得也算风流俊雅,眉目清秀,左眉中间一颗聪明痣,竹布青衣,脚裹布履,若是非要说哪点特别,要属腰间配的那块玉佩,雕的龙嬉朱雀佩,尾带细长的穗结,打了至少四五个福字结。 “这人是谁?” 许多人议论纷纷,可见这个人,并不是京师里常出现的人。 的确如此,但是,有些人,尤其太子和皇子,都还是能一眼认出男子腰间戴的玉佩,正是万历爷之前在殿试中赐给新科状元徐有贞的。 徐有贞年二十出头,正值男子大好青春的时候,出自地方小县城,由当地主考极力推荐,进入殿试。 京师里的大户人家,每年对于殿试是都十分关注,谁不想招个状元郎当自己的乘龙快婿。只是,家境如果太过寒酸的,没有什么背景的,自然也入不了那些挑剔的太太老爷眼里。 这个徐有贞,之所以得了状元,在等朝廷给予一官半职为朝廷效命的时候,在京师依然不冷不热的状态,在于,京师里的人,都还搞不太清楚,这个人的背景资历究竟出自哪里。 能在殿试中得到皇上亲赐的玉佩,这人的才华本是不该让人质疑,问题在于,如果没有一点人脉,只是靠才华而已,众所周知也都知道难以走到皇帝面前这一步。 这人靠的是谁辅佐上位的? 京师里各种各样的版本都有,有人说是徐有贞的恩师推荐,可是,徐有贞的恩师是谁,一样没有人说的清楚。 所以,京师里那些夫人们,只能都是耐住性子等着,等着这人能崭露出冰山一角来。毕竟,徐有贞接下来的仕途才是至关重要的,能不能得到万历爷赏识,得到的不是虚职,也不会被发放到没用的地方上,能不能在重要的工作岗位上效命,这样的女婿是不是有价值值得大家拥有。 李敏听着背后的人议论纷纷,打量了一眼这个新科状元郎,第一眼感觉,这人哪儿眼熟了。在她琢磨的时候,能听见自己小丫鬟在背后咬到了舌头的样子。 有玄机! 正这样想着,那位徐公子,真是对她这儿看了一眼的迹象。 王氏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神,盯着徐有贞不放,像是放出恫吓的信息,识相的,应该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话。 应说,王氏和李莹都有信心,这个状元郎不会傻到去为李敏说话,因为,她们家中的姐姐,华才人如今在皇帝面前说话的分量越来越重了,徐有贞需要为自己的仕途想想。 众人目光落在徐有贞身上。 太子朱铭嗯了一声。老十一摇着手中的折扇,呼啦呼啦的响,微挑的眉头像是颇有兴趣。 八皇子朱济老样子,不紧不慢温吞吞吃茶。 朱璃戴的那张面具纹丝不动。 徐有贞说:“臣参见太子殿下,三爷,七爷,八爷,九爷,十一爷,十二爷,孙大人,孙夫人。” “起身吧。”太子道。 “臣有一事参奏。” “准。” “臣以为,百花宴在京师乃至大江南北都富有一定威望,此乃孙大人的功劳。如果到了今日因两位姑娘不分上下,而不能决出胜负,有毁了百花宴威望之嫌。” 众人想都没有想到,这个新科状元,走出来只是为了给孙府逼宫。 这,岂不是要为难皇后娘娘的娘家?这个人,好大的胆量勇气,是没脑子的吧? 太子朱铭与其他皇子面上却都显出了一丝难色,说起来,谁最先逼宫孙府,是他们,追究起逼宫责任,他们一并逃不掉。但是,说到最后谁的错,肯定是心存侥幸的孙府的错,要不是孙艳红先主张让尚书府两位小姐比拼,而孙晋宏和卢氏居然搞了个总票数为偶数给了结局平手的可能。 说来说去,全是孙府造的孽。 徐有贞对太子点了头:“臣是想,如果此事传到民间,不由会让人生疑,这个双花魁的结果是怎么评选出来的?要是知道,都是尚书府的小姐,难免太子殿下以及孙大人等,都要被抹上一些不好的名声。” 行贿! 是的,双花魁为一回事,可是,双花魁出自同一双姐妹,人家怎么想都是评委接受了人家的贿赂。 徐有贞这话,一下子点醒了众皇子,这个不好的名声,千万不能被沾上,尤其这完全不是他们的错,孙府有理由背上这个责任。 孙晋宏和卢氏已经都傻了眼,他们也是不想被外面的人怀疑上受贿的嫌疑。因为,他们真的是受贿了! 如果民间谣传大了,传到万历爷耳朵里,小则,处理下他们家,大则,他们家的女儿,皇后娘娘的后位难保了。 孙晋宏三思之下,立马接受了徐有贞的提议,甚至感激地望了一眼徐有贞:这个提醒太重要了。 对着太子,孙晋宏道:“太子殿下,徐状元所言有理,臣请辞百花宴评委一职。只因百花宴一直皆由内子操办,由内子来宣布这个结果,是最合理的。” 太子朱铭二话不说,点头:允了。 念夏这会儿,发现自己家小姐居然走神了,不知在看着远方哪儿,话说,李敏今天来百花宴,已经有几次走神在墙头那里了:“二小姐,您是瞧见谁了吗?” 李敏“哦”了一声:“没,我以为走了,结果,回来了。”话毕,李敏笑吟吟的,眼中却是存了几分深思,看向站在中间的徐有贞。 徐有贞提完建议已经退下去了。 王氏只觉得他这个建议不差,不,是正中下怀了。因为,她也不想被人说给卢氏塞钱了,她更不想让李敏和自己女儿平起平坐。 正好,最后一票握在卢氏手里。卢氏只要想到她塞的银子,都会把票给自己女儿的。 眼看胜券在握,王氏望向李莹的眼神里写着:没问题。 李莹的心头踏实了。 底下的那些人,想法和王氏也是一样,怎样,卢氏这票都会给李莹的。只可惜了李敏这个字,但是,社会就是如此,哪个不是想着钱。 十一爷的扇子不扇了,撅起了半边嘴:眼看,他八哥主导的好戏,居然是这种收场,有点没趣。 这时候,念夏发现,坐在席上的三皇子朱璃,竟然眼睛都不望李莹,只看着李敏。 李敏自然也察觉到了,那个渣一样的前未婚夫,今天不知是脑子里哪条神经出错了,整天望她李敏干嘛,不是爱李莹爱到骨子里,没有李莹要死要活的,求她李敏放过他。 没意思! 朱璃的脸上顿时一冷,那一刻李敏当着他的面甩过的那头,像是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手指狠狠的,几乎捏碎了手中茶盅的力度。 是想起她之前放过的话了:玉断情了。 以后不要再巴着她李敏! 一口气在胸口里瞬间堵了起来。 猛然一口,茶灌进了喉咙里,完全不解渴。 这该死的! “三哥?”十二朱佑都被他脸上一时划过的愠怒吓了跳。 眼见其他人闻声望过来,朱璃收敛神色:“只觉,孙夫人不知是顾虑什么,为何迟迟不决出花魁?” 卢氏那张脸,像是埋入了深土一样的鸵鸟姿势。 众人也觉,卢氏好像是决定的时间过长了。这很奇怪,明摆的事不是吗?于情于理,卢氏都该把票投给李莹。 只是谁能想到的是,卢氏此刻脑子里盘转的,已经不是银子了。银子很重要,没有错,可是,有银子也办不了的事,比如病。 她那个怪病都折磨了她好几年了,近些日子益发严重,有时候痛不欲生都有,而偏偏,她还不能走漏了消息被人笑话。此等身体加精神上的折磨,使得她求医若渴。只是这个好大夫,还真不是有银子就能找来的。 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请过了多少名医,三大著名药堂里的名大夫都私底下请过来看了,只差御医没有请。但是,都无济于事。要不是因为束手无策,她也不会搁下这个面子让六姑姑专程到章氏那儿走一趟问名医了。 怎么办? 银子重要? 命重要? 卢氏想着,自己女儿好不容易风光了,她乘坐女儿这辆顺风车还没有几年,如果现在自己一命呜呼了,要知道女人死了就是死了,男人能继续风流快活,自己家里姨娘小妾都只等着她先走一步能上位。 无论怎样,这条命得先活下去最重要,否则,怎么享福。 最,最致命的问题就此摆在了她面前,那就是,她固然觉得李敏整蛊她,但是,现在,听了李敏的话,不吃,喝了壶开水以后,她那平常每次发作起来要死要活的疼痛,那些名医们都束手无策的疼痛,居然是——不疼了! 死了?活了? “娘子!”孙晋宏都不由一声叫了一声她,因为,在场所有人亲眼见着她把那朵花送到了李敏负责接收选票的丫鬟念夏手里。 王氏差点儿没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李莹脚脖子扭了扭,没晕倒。 卢氏被老公那一叫,回过了神,两只眼定定地看着自己塞给念夏的那只花,心里是想明白了,全想明白了:命,重要过银子! 众人瞧她神情,也都明白了她不是一时糊涂了,是想明白了才把票投给了李敏。 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是把所有人都震晕了。 别说王氏和李莹晕,太子等人,吃惊的眼神都足以吞下了卢氏:因为,谁都知道,宫里的皇后娘娘都偏袒李莹。这,这,怎么突然之间皇后娘娘自己的母亲反而偏袒李敏了? 母女不合了吗? 没有听说过。 卢氏深深地吸口气,面向众人:“本次百花宴花魁,得太子殿下及众皇子亲临恩典,圆满结束,为尚书府二小姐李氏敏姑娘。花魁的结果,秉承前例,将载入孙府百花宴史册,并递交皇宫里太后娘娘过目。” “莹儿——”王氏失声一叫。 李莹软软地躺在了自己丫鬟怀里。 机关算尽一场空。 * “大太太。”六姑姑紧随卢氏进了花厅,和众人一样,都惊魂未定。 没人能知道卢氏究竟是怎么了,这个结果,太跌众人眼球了。并且,回头,要怎么和皇宫里交代是一回事。 想必王氏是恼羞成怒了,宫里的李华若是知道这回事儿,肯定也不高兴。李华在万历爷面前正得宠,如果私下奏一本。 不,自己皇后娘娘那一关要怎么自圆其说都难。因为,之前,是皇后娘娘在万历爷面前极力推荐李家两姐妹的。 面对像是惊慌了的六姑姑,卢氏显出了难以置信的淡定。 坐下来,手里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盅,揭开盖子望到里面装的是茶之后,塞了回去,说:“给我来壶开水。” 丫鬟和婆子都吃惊,卢氏不是不喝水的吗? 六姑姑却由她这句话突然想起了一点,眸中骤然一亮,欣喜若狂地说:“大太太,您是不是身子觉得好些了?” “是好些了。”卢氏像是十分平静地说,“六姑姑,您刚才说的,我都想过了。无论华才人也好,尚书府的三小姐也好,我相信,她们也不希望之后有人到皇上面前参一本,把敏姑娘的字拿出来,到时候,孙府难逃推辞。” 六姑姑想明白了她心里面真正的意思,也就顺着她这句话点头:“大太太说的是,要说,也只能说这个敏姑娘是深藏不露,如此才华,若是放到朝堂上,皇上亲眼所见,难以说我们孙府不公。反倒是莹姑娘的画,论在众姑娘之中,是鹤立鸡群,然而,若放到当今众才子之中,也就一般般,难敌敏姑娘那横空出世的字。若大太太觉得哪儿不妥,怕被人先参一本,可以把画和字同时裱过,送皇宫里太后娘娘过目。皇后娘娘定是能理解大太太的一番苦心。反正,这两人的婚事,都由皇上钦定了,如今,谁也改不了的。” 此话正合卢氏心意,卢氏那脸更是眉开眼笑,手指轻拍扶手说:“六姑姑所言果然是顾及了全局。话说,这位敏姑娘,当真是深藏不露。” 六姑姑立马福了福身:“大太太,奴婢去请敏姑娘过来。” 卢氏点头。 李敏是在百花宴之后,众人三三两两散了,她却留在了园子里,在那一片桃花林里闲散地漫步。 念夏跟在她后头,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兴奋的心情却一时难抑。 小姐得了花魁! 而且,作品送进了皇宫里要给太后娘娘看,说不定,小姐从此一路高升,成为了皇宫里的红人。 有可能的,小姐如此才华,相貌又不比人家差,再弄件好看的新衣服穿上,戴上些好看的饰品。 想到这儿,念夏愁了:银子还是缺了些。 并且,王氏还没有给李敏裁嫁去夫家的新衣呢。 “二小姐,奴婢以为,小姐应该趁热打铁,让夫人给小姐做一些衣服,去到护国公府的话,总得有一些像样子的衣服换着穿。” “哦。”李敏像是没有听见她说话,却是回头看她,“那位新科状元是姓徐吗?” 念夏眼皮一跳,低声:“是。” “徐,徐——”李敏唇角淡淡一笑,“难为你和徐掌柜了。如今家里的李夫人都未察觉,不过,他这站出来,怕有些难以掩盖住了。” “小姐,不怕的。”念夏说。 “不怕?” “嗯。徐家不是完全没了人。只是,徐家的人都不喜欢抛头露面。这次,主要是老爷做的太过分了。其实,徐少爷,是在听说护国公在北燕出事了以后,被老太爷派了过来,目的也就是怕小姐有个万一。” 看来,她娘这个娘家卧龙藏虎,只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来头。 “小姐可能没有听过,这京师有京师药帮,但是,论全国大江南北,药商唯独两只独领风骚,而两支最大的药商,却都逃不了必须听从大药师的话。咱家老太爷,是鼎鼎有名的大药师公。” 李敏习读中医的,怎么会不知道,治病需靠药,关乎其命。药的好坏,掌握在药师手里。好的药师,不仅能辨析药材的真假好坏,还会制药。这个制药太重要了。你想想,宫里那些贵人,不一定喜欢天天喝中药,更喜欢吃药丹,哪怕皇上也是如此。 药丹好比西药片,简单和水就能吞了下去,病人易于服用。好的药丹,一颗价值上千。再说了,哪怕不研制药丹,药材里头,许多药,尤其是那些有毒的外用药,更需要炮制,去毒,才可入药。这些,都是药师的功夫。一般的大夫是不会的。而且都是祖传的手艺,外面的人想学也没门。 自己的姥爷,居然是这样厉害的人。李敏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感受到了犹如亲人般的温暖,柔声问:“老太爷身体可还好?” 念夏点头:“老太爷身子安康,只是,恼怒于尚书府很久了。” 女儿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那么年轻死了,外孙女现在也要被迫嫁给一个死人。徐老太爷怎么能舒心?女儿这是嫁给了个渣! 这点,李敏认同。 徐氏是嫁的不值,好在,现在他们,正一点点地为徐氏讨回公道。 李敏往墙头那个地方又望了一眼,笑了笑,回身。 那刻,她那抹笑,冲着他,朱隶自己胸口里那颗心啪啪,是又得病了。 刚她和李莹对决的时候,他的心脏都没有跳的这样快,因为他知道以她本事肯定能赢的。结果果然如此。只是,这个徐家,原来不是什么人都没有了的。 公孙良生看着他摸起了下巴,小心请示:“找人联络下这位徐公子?” “先探探他口风,问他想当什么官,咱护国公府送给他,当作他妹子嫁给我们护国公府的见面礼。务必让他明白,他妹子嫁给护国公府,绝对比嫁给那个狗屁三皇子好。”朱隶慎重其实地交代着。 公孙良生压力山大,虽然,以护国公府的本事,想让徐公子弄个好看的一官半职当当,是很容易的事,只是,人家徐有贞接受不接受是另一回事。因为看得出来,这个徐家都是有脾气的人,否则不会这样处心积虑地隐瞒身份进京护女。 李敏离开桃花林时,前面迎来了六姑姑。 六姑姑冲她福身:“大太太有请敏姑娘过去一趟。” 念夏想,难道是卢氏投了至关重要的一票,要来和李敏讨钱了? 咱家小姐可是没有银子了。 李敏却是叹口气说:“我随姑姑去见大太太不是不可,但是,大太太之前不是恼了我吗?怕去到那儿,话没有说几句,大太太又恼了。” 六姑姑心头一惊,原来李敏是都猜到了卢氏为什么把那票给她。 主动权,一下子回到了李敏手里。 六姑姑尴尬了:“原来姑娘都知道了。实不相瞒,大太太是想明白了,想明白了敏姑娘其实不是说错话。” “姑姑口才好。但是,大太太怎么想,并不是姑姑能代言的。” 六姑姑诧异地抬起头看她:“姑娘您——” 李敏转头望着那边一个小凉亭,对身边丫鬟说:“到那儿坐坐吧。不知何时才能开饭。” 不是说她李敏故意和卢氏较劲,是如果病人自己都一直想不通,以为她这个大夫还有意整蛊人,并且闹起脾气来,把脾气无辜牵连到其他人,她李敏不做这个孽。 因为,卢氏身为一家之主,握有生杀大权,你看,卢氏想那孩子饿几天肚子就几天肚子,这怎么成呢。 公有公办,李敏坚持这点。当初她在现代行医时,认识的达官贵人可是会少,但是,达官贵人的脾气性情她也是都清楚的。这些人,不可深交! 必要时,随时反咬她一口,犹如章氏那个八面玲珑。 大夫向来都是达官贵人眼中的棋子,合适的时候拿来利用,不合适的时候随时踢开。 她李敏总得自保。 给卢氏一个下马威是必要的,她李敏作为大夫不是任何人的棋子,来她李敏这儿看病,除了看病,没有什么其它好说的。 你感激我大夫想给报酬,不是犯法的事儿,我李敏照收,这是我应得的。但是,如果你想让我看病要要挟我什么,敬谢不敏。 六姑姑只得诧异地看着李敏独立独行的背影,那般的坚决和瞩目,她六姑姑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人,呆了。 不用说,卢氏坐在那儿正等着李敏过来感恩戴德并且尽心为卢氏效命时,结果,得到的却是六姑姑派了人来回话说,李敏正坐在小凉亭里等着她过去。 卢氏直了双眼。 手指握着两只椅子扶手嘎吱嘎吱。 婆子丫鬟跪了一地,吓的半死。 那一刻,大家都以为卢氏要大发雷霆了。 却是没有,只见卢氏忽然,轻轻地坐了下来,对身边的婆子说:“给我梳妆下,我好去接待贵客。” “是,夫人。”几个婆子丫鬟,匆忙给她重新梳理头发。 卢氏接着再听见六姑姑报来大家都还没有吃饭的消息时,马上让人去准备午宴,随之,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看着早上那个训斥摔了花盆孩子的婆子,说:“那个孩子呢?” “照夫人的命令,已经关在柴房里饿肚子了。”婆子在卢氏面前邀功似地炫耀。 卢氏那巴掌,啪一下,打在那个婆子脸上:“饿什么肚子?谁让他饿肚子了?不是只是个孩子吗?带他出来,给他好吃的,让他吃饱了,换件衣服来见我。” 那个婆子惊呆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神认真不像是在玩笑,捂着流血的嘴巴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卢氏对其他人说:“给我记住了,以后你们谁敢饿谁的肚子,我就让你们自己先饿上几天肚子!” 小凉亭里 六姑姑照李敏的命令,只给李敏送来了米饭、青菜等粗茶淡饭。 李敏吃着这古代没有污染的原生态米饭,好香,一扒,一口,可以去掉半碗。 六姑姑看着她的狼吞虎咽,都被惊到了,不由联想起她在尚书府无依无靠的,或许连碗饭都没有的吃,神情随之一暗。 李敏吃完一碗饭,歇一会儿,再继续奋斗。 路的尽头,卢氏带了人走过来了。 “大太太。”李敏起身,做了个礼。 “李大夫。”卢氏还礼,称呼随之更改。 与聪明的人,做生意,彼此都不需要太客气。李敏喜欢这种气氛,比假惺惺的巴结私下里暗算好多了。 “坐吧,大太太。”李敏说。 卢氏真在自己府里把自己当客人了,主动权全部交给了李敏,在李敏中规中矩坐了下来。一坐下来,她看见了李敏那张饭桌上,都摆的是米饭、青菜、豆腐,一条鱼,没有其它。卢氏习惯性地沉了脸,问六姑姑:“就给李大夫送这个?不知道李大夫是贵客吗?” 李敏闻言,拂袖一笑,也坐下:“大太太不要生气,是我让他们照我这个菜单送的,我吃的很香。大太太以后可以试试。” 卢氏现在是听她说一句,都犹如小学生听老师讲课那样认真地听着:“李大夫认为这样的菜式才适合我?” “恕本人直言,是的。” 卢氏的脸上稍稍别扭,后来,可能想到那个病,屈服了,轻轻吐出口气:“李大夫不要见怪,本人孤陋寡闻,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对李大夫的话,有所怀疑,是本人的不是。今儿,是诚心来向李大夫求医的。” “大太太客气了。大夫都是这样,有病人来求医,当然不可以束手不救。像杨大夫他们说的那些准备棺材后事的话,恕我李敏没有这个能耐敢说出这样的话。” 卢氏的脸顿然一松,笑了:“李大夫所言甚是,像那种庸医,进了顺天府里,就该别指意出来祸害苍生了。明儿,我进宫,禀了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就是。” 这是,要进宫帮她李敏讨公道。其实,这事儿,受恩最大的鲁王妃,不是本该为她李敏做的吗?可鲁王妃去了哪里?恐怕觉得事情不妙时,和章氏一样,躲哪儿去了。 所以,这些贵人的话,一般听个三分,不信以为真就对了。 李敏淡然地笑笑,不答是,也不答不是。 她这幅态度,却让卢氏下了决心,一定要杨洛宁好看。 “李大夫,我这个病,究竟如何?”卢氏壮了壮胆子问。 李敏当然不是无缘无故让卢氏饿肚子的。 卢氏见她迟疑,马上让那个婆子把摔花盆的孩子带了上来,对那个孩子说:“还不快对李大夫磕个头。是你的救命恩人。” 那个孩子听的也是一头雾水,反正主人说什么他做什么就是了,跪下,对李敏要磕脑袋。 李敏喊:“起来!” 卢氏比那孩子更慌张,生怕自己做错什么李敏不给她治病了,赶忙拽了那孩子起身。 李敏看着卢氏,不得在心里承认卢氏是个聪明人,聪明绝顶了,但是,她不是因为这个孩子让卢氏暂时禁食的。毕竟大夫不能做为了私己出气拿病人出气。虽然,这个孩子是个导火索。 “大太太,您的淋证,应该是许久的病了。”李敏说。 “淋证?不是肝郁气结,小腹胀痛,虚寒症?”卢氏想起之前那些大夫和她说过的话,很多大夫都是认为她被府里琐事纠缠,所以肝经不通,影响到女人事。 因为她这个年纪,本该绝经了,可是,前段日子,居然来了“月事”。 李敏扶了额头,真服了这些大夫了。按照现代医学来说,如果绝经之后的女人再来月经,是具有癌症的体征了。到那个地步,卢氏真是离死差不多了,她李敏是神医也束手无策。 好在,卢氏得的月经病,不是月经病,其实是小便带血。 中医名称:血淋。 但是,那些大夫也不能说全错,因为卢氏这个结石,不仅泌尿系统有,肝胆系统也有,也就是说,是尿道膀胱结石,外加胆结石。 尿道结石的话,需要多喝水。胆结石的话,严重的时候则需要禁食。 “大太太的脸色泛黄,是需要疏肝利胆,但是,大太太得到的是实热症,也不是什么女人病。”李敏深思后,道,“还是先禁食两日,多喝水,我这再给大太太开个方子服用。” 卢氏听到这儿,方才醒悟李敏根本没有整蛊她的意思,站起来连声答谢。 李敏摆手:“谢的话,大夫要讨生计不容易。还请大太太谅解。” 卢氏倒没有想过准备付医药费的事情,因为李敏是女大夫,而且是尚书府家的小姐,现在听李敏提起,有点措手不及。连忙让六姑姑去问章氏该准备多少谢礼。 章氏这才知道李敏不知不觉中已经扳回一局了,心里喊声好时,听到六姑姑问医药费的事,不由和老嬷嬷对起了眼神,上次李敏开的那个价,让她们惊了下,不过后来想想倒也合理。 如此一来,卢氏让人准备了和章氏一样的药费,要来支付给李敏。 十两黄金,放在银盘子里端了上来。 卢氏等着李敏高兴地收下:“请李大夫务必不要嫌银子多了。这个数是该的。” 李敏点头:“这个数是少了点。” 少了? 十两黄金还嫌少? 念夏跟过李敏一次,已经懂得帮主子计算出诊费了,走出来算给卢氏听:“我们家李大夫收诊费药费,都是合情合理的,药费的话,方子到我们药堂抓,市价绝对比永芝堂便宜一半,这点夫人放心。至于出诊费用,我们家李大夫都是看疗效来算的。像大太太这个病,是都治了几年都没有好。之前,辛夫人的那个病,只是半年左右没有治好,都是我们李大夫一出马就治好的病。大太太,你可以自己再算一算,是不是这个数?” 卢氏听完她的话,和六姑姑再一算,章氏的十两黄金半年算,乘以四年,既是十乘以八,八十两黄金!   ☆、【59】二次进宫 “你说什么?!”王氏怒火中烧,手指抓住椅子的扶手,由于用力过度,椅子嘎吱嘎吱的响。 竹音第一次看她气成这样,跪在地上直打哆嗦:“是奴婢办事不力,但是,大太太身边的人是这样说的,说,大太太不想见客,谁都不见。” “为什么?!”王氏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吃了。 王氏本是派了人私底下去找卢氏商量,既然比赛结果已经是公布于众,但是,若卢氏愿意帮忙,私底下把李敏的作品换了再送入宫中,她女儿李莹的脸,也不用丢的太大。 不幸中的万幸,李莹用的是画与李敏的字来比。然而,纵使如此,哪怕是外行人,都可以一眼看出,李敏写出来的那个字,字体之优美,堪比当朝最著名的书法家。这样的字,只要拿到皇宫里,呈现给太后看,皇上看,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怎么可以? 她处心积虑了这么久,居然功亏一篑了吗? 李敏究竟是从哪儿学来的字。 不管如何,首先,必须阻止李敏的字送进到宫里被太后看见。 竹音磕着脑袋:“奴婢真的不知道为何大太太不见客,但是,奴婢已经尽力了,用了银子疏通大太太旁边的人,让夫人的话务必转给大太太知道。” “疏通关系了吗?” “是的,大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珊姐姐,奴婢曾经与其见过几次面,奴婢认为与珊姐姐有些缘分,相信珊姐姐会把夫人的话转给大太太听的。而且,珊姐姐说了,这会儿想见大太太的人不止夫人一个。大太太一个都不见,倒不是有意疏远夫人就是了。” 听完这些话,王氏的心理似乎踏实了点。 卢氏不是拒绝她一个人,是拒绝了所有人,等于不是针对她王氏。这样事情肯定好办一些。但是,疑问始终是存在的。为什么卢氏会突然转变态度,投了李敏。现在卢氏又是不见客是为啥。 王氏琢磨着,询问竹音:“你有没有问那个珊姐姐,大太太为何不见客?” 竹音在地上爬着,靠近到王氏跟前,小声说:“珊姐姐本是不愿意说的,奴婢绞尽脑汁,用情用理,才打动了珊姐姐。珊姐姐说,问题还是出在六姑姑身上。” 六姑姑? 王氏自然记得这个人物。记了起来这个宫中的老人物以后,王氏有种被踩了一脚痛脚的感觉。 只因这个六姑姑不好巴结。之前,她不是想过法子巴结六姑姑的。毕竟都听说了,光禄寺卿家有今时今日的繁荣,六姑姑的功劳之大不可忽视。但是,六姑姑这个人,可能在宫中呆久了,经历了很多事,所以,并不愿意收人家银两给人家办事。 想行贿六姑姑不容易,几次试过失败以后,她也就想着这个六姑姑不过是个奴才,何必如此拉下脸去哀求人家。 如今,看来是她失算了,奴才不仅仅是奴才而已。 “六姑姑怎么说?”王氏问。 “珊姐姐说,大太太那个病——” “病?”对了,王氏记了起来,她本来是找杨洛宁给大太太治病,这样一来,自己和皇后娘娘的娘家可以再亲近一些。哪知道突然出现了个鲁王妃,把事情全部打乱了。杨洛宁这算是完了。她还能找谁给卢氏看病? 她大哥? “大太太的病恐怕是麻烦些。不如我改天问问我兄长,看谁可以担得起这个大任。”王氏说。 竹音心里头打了个戈登,有些生怕等会儿她这话出来王氏会不会发飙。 “怎么?大太太的病找谁治了吗?”王氏发现了她的表情不对。 “大太太她——”竹音硬着头皮,“好像找了二小姐。” “什么!”王氏惊叫一声,却没有气得发抖拿杯子摔。因为只要一想,都想得到,当时鲁王妃出事的时候,谁带李敏过来的,正是章氏与六姑姑勾结。 这个章氏真行。闷声不吭的,居然走了这样一步暗棋。 王氏心里头不禁有些焦急了。知道李敏现在最缺的,是后面有个给她撑腰的。所以,上次李敏没能救成鲁王妃时,章氏还想着跑。如果李敏结交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得到赏识她的贵人越来越多,等到足以威胁到她王氏的地位,她再动作未免太迟了。 不行! 绝对不行! “我明白了,大太太如今是在家中静心养病了,没关系。这样,大太太进宫尚有些时日,而到时候,等大太太入宫禀明太后时,二小姐也该出嫁了。”王氏眯了眼,只等李敏嫁去护国公府当了寡妇的命,李敏算完了。 不急,不急。 百花宴结束了以后,宾客们陆续离开。虽然,主人家一如既往盛情留客,但是,既然皇子们都不可能在这里滞留太长的时间,吃过了午膳之后,八皇子朱济带了老九老十一率先告退,说是奉了皇上的差使,要去兵部看看。 太子每日下午,都要有两个时辰的时间读书,这是皇上的命令,太子太傅等,都在太子宫里等候太子到来。朱铭在八皇子走了之后,与孙晋宏在花园里走了一圈,身旁只有朱璃陪伴。 谈了些什么,恐怕只有几个当事人知道。 太子告辞的时候,是可能奉了皇后的嘱托,是想亲自再去探望卢氏。可是,据说卢氏身体又有些不适了,闭门不见客。太子想到今早上其实也已经见过卢氏,卢氏看来精神身子都尚可,能出来主持百花宴,回头,太子对此可以向皇后复命了。基于此,太子带了其余皇子拜别孙晋宏,不打扰卢氏修养了。 皇子们是重头戏,皇子们一走,无论是青年才俊,还是夫人们姑娘们,都兴致缺缺了。 青年才俊想的是接近皇子解决仕途问题比拈花惹草重要。夫人姑娘们,想着若能嫁进皇家或是图个乘龙快婿的皇子,都绝对比找个平民强。这样,皇子一走,大伙儿还有什么心思留在这呢。 或许,之前是有的,因为大家都知道这里是皇后娘娘的娘家,能巴结卢氏或是孙晋宏也不失为一条达到目的的捷径。 问题出在,卢氏突然闭门不见客了,据闻连午饭都没有吃。孙晋宏都略显出担心起卢氏的病情。主人家的两位主人都没有心思亲自接客了,大家留下来,巴结不到这两个至关重要的人,何必再在这里逗留。 早早回家,各自另做打算才是正途。 在百花宴上的失意,必须赶紧弥补。 这样一来,午后不过一个时辰,本来门庭若市的光禄寺卿家,一下子客人几乎走掉了大部分。余下的,只有章氏这样一些有血缘关系的亲戚,看着府中的秋菊开的甚是好,留下来几天赏赏菊花,再回去。反正与这家熟悉,当是在这家小住几天。 鲁王妃要走之前,带了女儿过来,之前百花宴的时候,她和朱永乐在鲤鱼潭玩耍,当作不知情。后来,听人家说今年的花魁跌破众人眼球,居然是落到了传说中的病痨鬼二小姐李敏头上。 这对母女俩既是吃惊,又觉得这个结果不错。毕竟,李敏救过鲁王妃的命,算是救命恩人。鲁王妃也不愿意看到李敏真的失败。 本想当着李敏的面道声恭喜,却四处找不到李敏的踪影。只好来到夫人们聚集的雅间,找章氏问问。是章氏把李敏带过来的,理应知道李敏在何处。 到了雅间,章氏起身,福礼:“臣妾参见王妃。” “辛夫人千万不要客气。”鲁王妃上前携住章氏的手,动作热情,眯眯笑着说,“如果不是把李大夫带来,我这条命,也就去见阎王爷了。” 章氏很快听出了她的目的,也是,平常都没有怎么交往的人,突然如此热情怎不奇怪,心里头一喜,看来自己押李敏是押对宝了,于是喜洋洋地回话说:“是王妃福大命大,李大夫一样是这么说的。” “辛夫人可知道李大夫去了哪?我本想找李大夫和辛夫人一块到我亲王府上坐坐。” “李大夫她,因为她药堂里有些事要处理,回药堂去了。” 具体来说,李敏给卢氏看了病,开方抓药,以李敏看病的原则,必须回徐氏药堂。因此,六姑姑用大马车,跟随李敏到徐氏药堂给卢氏拿药。 卢氏不见客的原因也就在于此。因为李敏都说了,她最好暂时禁食。这样的话,她肯定是不能在其他人面前用膳了。为避免他人问起而生疑,卢氏干脆闭门不见。因为真饿了肚子,肚子在他人面前咕噜噜叫的话,是很失面子的。 既然知道了李敏是回自己的药堂去了,鲁王妃忽然意识到,人家真是个大夫,还有自己的药堂。 章氏趁热打铁推销李敏:“李大夫的药堂,药价比起永芝堂,低了一半,这个药效,却一点都不比永芝堂的差。” “此话当真?”鲁王妃与那些大户人家的太太们一样,长年累月,都是需要买些药材回家做做汤之类的,给自己以及鲁亲王进补。 永芝堂,近来在京师里做的最大,名气最足,人家都说那里的药材最为正宗,随着名声做大,药价也是水涨船高,结果,大家都继续到永芝堂买,只因为那里的药材口碑最好。 现在,章氏这样一说,加上李敏真的看好了人家的病,鲁王妃心里有些思思的了,想以后到李敏的药堂去买药材炖汤,给李敏卖个面子也好。 如此一来,李敏一开始不让徐掌柜趁机虚高地抬高药价的盘算生效了。 在客人不多的时候,必须先走薄利多销,只等形成了一定的声势名望,到时候,和永芝堂一样做大了,药价再提升也不迟。 章氏和鲁王妃说话的时候,旁边有一些夫人们一块在听。不久,徐氏药堂这个名字,伴随李敏的威望,在夫人们的圈子中一定范围地慢慢有所传开。 李敏回到药堂,坐下开了方子,让徐掌柜去抓药时,同时交代六姑姑注意事项:“饿肚子,不是说一直饿。要看情况。如果病人的疼痛有所好转,摸着额头没有发烫,可以尝试进点米汤。今晚这个药吃了,可能会拉肚子。要多补充水,明早,可以的话,进点米汤吧。但是,大太太吃油腻的习惯必须从今日起有所改变。不要喝浓茶,不要吃甜食。吃饭要少量多餐,粗茶淡饭,多喝水,每天晨起傍晚,出来走动。这个病,不是现象不痛了就一了百了,需要养。” 六姑姑仔细地听完她交代的事,脸上一松,说:“辛夫人说过,李大夫是个考究的大夫,病人的日常生活琐事都尤为注意,这点深然让人感动。八十两黄金,大太太嘱咐过了,等会儿送过来,一块结了药费。” 李敏点头,让她到前台找徐掌柜结账。自己则在厢房里一躺,中午刚吃完饭,饭后,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想睡个懒觉。 念夏给她打了水进来想问她洗脸不洗脸时,发现她睡了,不敢打扰她,刚要拉上房门。 背后忽然矗立的一个人影,把念夏吓的转头,看到了那把邋遢的胡子,嘴巴一撅:“大叔,你腿好了吗?” 朱隶听到她这话,立马摸住膝盖,装作还在疼,眼睛却看着门里。他鹰一样的双目,掠到李敏斜卧在榻上,肩头仅是一件薄衣,脸上充满倦色在打盹时,心头也就不由一紧,说:“如今天气变了,比之前寒凉些了,你这个做丫鬟的,难道不知道给你主子添件衣物,她睡着了着凉了怎么办?” 念夏瞪了瞪眼珠子看他。这个大叔有完没完。上回她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她们家小姐是已经被指婚给护国公府了,哪怕嫁的是个死人,要做人家的媳妇了,要是闹出绯闻可不得了,被皇帝知道的话,两人都得被砍头的。 “走走走。”念夏推着他,接着,想起了什么,对他说,“上回,你让人送来的那个玉镯子,我们小姐喜欢留下了。回头,多少银子,我让徐掌柜给你。” 公孙良生跟在朱隶后面,听见她这个话,不由一叹:“你以为那镯子值多少银子?” “上回你们让人送来时不是说了吗?在市集上买的。我们小姐也这么认为。合计,十个铜板吧,不会多了。”擅长砍价还价的念夏,立马帮李敏以最优惠价格拿下这个镯子。眼看,李敏真的是蛮喜欢这个地摊货,戴到手上都没有脱下来。要论做以前,李敏都是从不带饰物的,当年戴那个凌波烟云,号称价值连城的贡品,李敏还嫌弃是说碍手碍脚的。 听见十个铜板,公孙良生抹一头细汗:堪称这世上最美的帝王绿,绝无仅有的一只,价值不可估量,被叫价十个铜板。 真不知该笑该哭了。 朱隶一听,却是摸着邋遢胡子,眯眯一笑,说:“十个铜板就十个铜板吧。” 用十个铜板能骗回个媳妇回家,哪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 帝王绿纵使价值无量,但是,作用只在于此,要是不能帮他骗回媳妇,他也只当它是个废物。 念夏总觉得他们主仆三个哪儿奇怪,却说不出究竟哪儿奇怪。在她要转身去和徐掌柜说十个铜板的事时,朱隶忽然又在她背后叮咛一声:“我那里有件狐袍,你拿去给你们家小姐。到天气冷些的时候,能披上。” “狐袍?” 朱隶向底下的人示意一下,很快的,有人双手捧了一件袍子过来。只见那袍子,浑身是雪白的毛发,乍眼间,人家还误以为是一条白狐狸而不是一件袍子。 把袍子放到念夏手里的人说:“我们家主子亲手狩猎的狐狸,剥了皮做成的袍子,世上仅此一件。” 念夏差点咬到舌头,说:“我们家小姐说了,无功不受禄。请你们赶紧收回去吧。” 朱隶道:“你们家李大夫,不是说了吗?病人病情好了,想送礼表达感谢之意,她不会不接受。这是我给你们李大夫送的谢礼。” 几个人,在门口这样说着,却不知道里头打盹的某人,早就因为吵闹声太大,竖起耳朵在听了。 听到这儿,李敏只得喊了一声:“念夏。” 念夏急急忙忙走进屋里,手中拿着的袍子一时没有地方放,由此带进了屋里。 李敏一眼望到了那张狐袍,确实是高大上的衣服,亮瞎人的狗眼都有了。 “小姐。”念夏看着她的眼神忐忑,知道她虽然收人高价的出诊费,其实一点都不算爱钱,有钱都是投入公益事业里的。 李敏的双眼,像是透过了纸糊的窗户,望到院子里。院子里原先站着的那几个人,一听到她声音早撤了,八成是担心她要退货,干脆躲着不见。 这个大叔,哎,真不知道怎么说他才好。貌似是一条筋的男人。其实一条筋的男人,正直又可爱。 李敏对这么可爱的,知恩图报的大叔并不反感,一点都不。 “收下吧。”李敏说,既然人家诚心诚意地送自己亲自做的东西。 念夏先是一愣,接着明白她是又同情人家大叔了。念夏就此嘀嘀咕咕说了:“奴婢瞧他年纪也不小了,不是说在北燕做生意吗?怎么做到现在,都没有娶到媳妇?” 这,确实是个问题。李敏也想,莫非如今这个世界,女人挑男人不是看男人的钱而是看男人的脸了。否则的话,以大叔这个家世,貌似做生意钱不少,要说大叔缺点,只剩这个面容有点儿不堪入眼,一把邋遢胡子,是足以吓坏一般姑娘家。 “等他治好了腿伤,我再劝他刮刮胡子。”李敏说。送佛送到西,看大叔这么好人,顺道再帮一把。 念夏听她这话,只觉得她未免是过于关心大叔了。 睡到中间被惊醒以后,睡不着了。李敏坐起来,拿本药书翻翻。徐掌柜办完了事,进来禀告:“孙大人家的人,把药拿走了。八十两黄金加药费,我都点过了数。” 李敏盘算了下:“拿二两黄金放念夏这儿以备府中,其余的,放在药堂吧。进货需要银子。再有,你原先说的那个要关掉的那家店,现在买地不容易,能不关先不关。” 徐掌柜刚好也是这样想的,知道李敏从王氏手里抢到了布庄,就此提醒李敏一声:“老爷既然把铺子都交给小姐打理了,小姐是不是该准备些衣物,好到时候去到护国公府那边。” 嫁妆的事,都是王氏在操办的。她李敏真一时插不了手。因为女儿婚事筹备由主母主持,是天经地义的事。 布庄说是给她添在了嫁妆里头,但是,要她出嫁之后,才真正转移到她手中。也不知道王氏怎么谋划的,不过,王氏因着皇命,肯定不敢真的在她那身嫁衣上做手脚。 “我知道你说的是过冬的衣物,这些,等我把庄子真正拿到手里了再说。不迟。”李敏这话刚完,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她家里亲戚来了。 进来的人,是马氏。 “三婶。”李敏福过身,“三婶怎么来了?” 马氏笑嘻嘻地一屁股坐到榻上,一点都不陌生,对她说:“敏儿,你可是我老公的亲侄女,我怎么可以不常来看看你。” 如果马氏这话当真,母猪都能爬树了。 李敏温吞吞让人给马氏上茶,自己在一旁坐着。应付马氏很简单,以静制动,不说不做,马氏自己都会不停地说出来。 马氏吃了口茶后,果然马不停蹄地开口了:“敏儿,婶子我是想着,你过几日是要出嫁了,可是出嫁之后姑娘要做的事,面对些什么事,你母亲近来肯定忙得不可开交,不可能教你。” 也只有马氏这样认为了。谁不知道她李敏嫁过去嫁的是个死人,洞房花烛夜还用需要注意什么吗。皇帝都深知这点,安排十日认为一点都不仓促是有理由的。 “三婶是认为敏儿嫁过去护国公府之后有什么事需要注意的吗?”李敏也不马上驳斥马氏的话,马氏肯定还有什么话要说。 马氏舔了舔嘴巴:“你母亲给你做了衣服没有?” 说的是嫁衣。 嫁衣,李敏是见都没有见过。虽然,可以笃定王氏不敢在嫁衣上面做手脚,但是,确实也没有人来给她量过身准备做衣服的动作。 “敏儿,听婶子一句话,恐怕你母亲,是不打算给你做新衣了,打算拿旧嫁衣给你穿。” 拿谁的旧嫁衣给她李敏穿? 李敏只要一想,都猜得到王氏的把戏。王氏八成是预备拿她母亲的旧嫁衣给她穿,这样一来,一是说她孝顺,省去了银两,二是,恐怕这件嫁衣放在李大同那里,让王氏心头生刺。 这个王氏,还真是不怕得罪护国公府。 李敏琢磨着,王氏与护国公府之前也有什么恩怨吗?之前,李莹不是本要指给护国公府吗? 马氏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你母亲真做了这样的打算的话,到时候,护国公府那边撒气,肯定也是往你身上撒的了。” “三婶说的是。”李敏对这点不可否认。 王氏这计是一箭三雕。但是,事情真有王氏想的那么容易吗? 屋里人说话的时候,绿鹦哥一直伫立在窗户的窗棱上听着,听到差不多了,拍拍翅膀回到主人那儿。 不用多说,王氏的打算让人震怒。 这王氏好大的胆子,真是敢不顾护国公府的面子做出这样阴险的事儿。 公孙良生皱起两条书生秀眉,偷偷瞅了眼朱隶的脸色。 朱隶朱唇轻启,冷笑一声:“以前,容妃娘娘在宫中受宠的时候,少不了在皇上面前提点华才人。如今,麻雀飞上枝条变成凤凰,护国公府是被狼心狗肺的咬了一口。” “主子言之有理。”公孙良生想的是,护国公府在此之前,与王氏的关系应该是不错,否则,宫里的容妃,也不会主张将李莹嫁给朱隶。要知道,朱隶的王妃位置是个热饽饽,要不是朱隶在战场上出了事,没有姑娘家不愿意嫁朱隶的。 护国公府哪儿比不上皇室了。 这个尚书府的王氏岂止是欺人太甚,简直是,不知所谓。 以前,难道在不知不觉之中,护国公府和王氏之间是生罅隙了吗? 再退一步说,王氏这个做母亲的,做主母的,哪怕不顾及护国公府的面子,如此用心险恶对待一个继女,用旧嫁衣充当新嫁衣,要知道,这是一个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事。 这样的主母,能叫做主母?这样的母亲,能作为人母?! “王爷——”眼看朱隶是少有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愠怒,公孙良生眉头皱的益发紧拢,说,“嫁衣的事儿,敏姑娘自然是不能穿旧嫁衣,要是真穿了她娘的旧嫁衣出嫁,她娘在九泉之下恐怕也难以瞑目。” “你此话说的没错。她母亲娘家若是知道这回事儿,肯定更不会善罢甘休了。”朱隶深色的眸子里掠过一抹深思,偷偷给她换件新嫁衣是容易的事儿,但是,恐怕这事儿找徐家人商量后做决定更好。 公孙良生拱手之后,便转身出去,准备找徐有贞见面。 同在一个院子里,只有一墙之遥。朱隶眺望她的那扇窗户,想着过几天,她就要真正到他家中了。 为此,他黑黝黝的眸子一直望着她的窗,好像望眼欲穿的一汪深洋。 马氏来这儿给李敏报信,在李敏这儿拿了些药材。 念夏不禁在马氏走了之后念叨:“是亲戚就不用给银子了吗?” 这个马氏也真是的,小偷小摸不断,算盘打的挂啦挂啦响,肯定也是由于这点,让王氏嫌弃了她。 李敏换了身衣服准备回尚书府,听到丫鬟直言,说:“目光放长远点,姑娘。这话我已经说了多少遍了。” 一点的药材而已,到时候,迟早有用得上马氏的地方。 念夏点了头,出去给她准备轿子。 回到尚书府,那晚上,李大同与同僚吃酒,回到家时,醉醺醺的,倒头就大睡。王氏算计好了,没有把在百花宴上发生的事告诉给家里人,打算拖到个几天,等李敏嫁出去了,一切也就迟了。 念夏只觉得自己家小姐依然那个性子,好像波澜不惊的,在府里的时候,也是养生吃饭看书,让人着急。 结果,昨儿六姑姑拿了李敏开的药回家之后,遵从李敏的吩咐对卢氏说了。卢氏听说不用真饿到两天,心情一下轻松不少。李敏那计先重后轻的心理疏导法起了作用。 那晚上,卢氏喝了两次药,到第二天中午,病情已经大有好转,进食了米汤。想到李敏的好处,卢氏当机立断,准备进宫去给李敏邀功。 王氏想的,拖两天的计谋就此报销了。 卢氏入宫的时候,是在午时,据闻在宫里,被太后娘娘留了下来用膳。到了下午,西洋钟两点左右,宫里派出了人。 公公快马来到尚书府。 老太太还在屋里歇着午觉,李大同在衙门工作没有回家。王氏出来接待。 公公摆手,要王氏不用倒茶了,说:“太后娘娘想让敏姑娘进宫一趟。” 什么?! 出人意料的快! 卢氏的病不是怪病吗?怎能好的这么快! 王氏心里头打了下冷战,保持住镇定,对公公说:“敏儿出去了,这样,我找人去把她叫回来。” 公公一听,也怕她是故意拖延时间延迟,和她说:“这个,是太后娘娘的指令,还望夫人不要让老奴感到为难。” “公公放心,我马上让人去叫。”王氏这边招待公公坐下,转身走到隔壁,对竹音说,“兵分两路,一路到二姑娘的院子里盯着,一路到宫里面找华才人。” “奴婢都记住了,夫人。”竹音利索地往外跑。 李敏就在尚书府里的院子里,今日并没有外出。 念夏也是时刻注意府里的动静,听说了宫里公公来人了,马上走出去探望情况。 李敏睁只眼闭只眼。 宫里的公公在大堂里坐着,等的有些不耐烦,由于上次来过一次,这个公公记忆好,是记得李敏和李敏身边的人。在念夏从大堂前面穿过的时候,公公站了起来,喊:“你过来!” 念夏一溜小跑到他面前,鞠躬:“奴婢给公公行礼。” “你是你们家二姑娘的小丫鬟吧?” “奴婢是二姑娘的丫鬟。” “你家二姑娘呢?” “在院子里呢。” 好这个王氏,还真的是——幸好他多了个心眼。 公公在心头转了个心思,对念夏说,“你将你们家二姑娘带到门口,说是杂家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要带她进宫一趟。” 念夏听见这话,喜悦地要跳起来:李敏的机会来了! 转身跑回小院子和李敏说。 李敏听见太后召见,虽然是意料中的事,毕竟卢氏欠了她这个人情肯定要还的,但是,貌似快了些,比她想象中快。 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李敏还未见过,有关太后的传闻听的也很少。只知道,这个太后,是万历爷的母亲,万历爷今年都六十了,太后娘娘算长寿的了,要七十多了。 李莹上次见过太后是得过赏赐的。 思及此,李敏不敢怠慢,这回换了身衣服再出门。 王氏在厢房里布置完事情,焦急地等待宫里大女儿回话时,却突然听守在门前的小厮跑回来说,说李敏坐上宫里公公的马车,进宫了。王氏顿时气得大发雷霆,摔烂了杯子说:“怎么办事的!” 随之,跌坐在椅子里,此时此刻,也是束手无策了。 公公带了李敏从神武门进宫,这条路之前李敏到了这里见皇上的时候来过,还认得。但是,这回不是去见皇上和皇后,要见的是太后。太后娘娘的宫殿在西边不在东边。公公领她进了门不走御花园之后,以后的路李敏都不认识了。 走到半路,前头忽然来了一个宫女。 看这个宫女貌似有些辈分,年纪比念夏大,脸蛋秀丽,举止端庄。 公公遇见她,停住了脚。 宫女走到公公面前,互相打过了招呼,说:“我家小主子听说家里来人了,所以让奴婢过来问问。” 原来,这个宫女是李华的人。 念夏在李敏背后嘀咕,意思是说,这人是李华从尚书府里带进宫里的杏元。 李敏对李华的印象不深,前世那个人给李敏余下的记忆里面,只有李华一些背影。这个李华,在府中身为大姐头,向来很自傲。不像李莹偶尔还会做作样子到她那儿去坐坐,似乎只有她这个妹妹去姐姐那儿坐坐的份。 李华入宫以后,一直混的都是出类拔萃,升的也比一般秀女的路快的多,顺畅的多。 此刻,李华突然派人到这里来堵她们的路,肯定是王氏之前已经派人进宫报信了。可是,李华如果想阻拦他们见太后,恐怕也不容易。 公公先说了:“太后娘娘要见敏姑娘。” “我家小主子都听说了,因此,想在家里妹妹见太后之前,与妹妹先见一面。诚然,二姑娘一直深居家中,从未见过太后,小主子是担心妹妹见了太后礼节不周,想指点下妹妹。还请公公成全。”说完这话,杏元向公公深深一拜。 公公望向了李敏,这毕竟是她们两姐妹之间的事了。太后娘娘要见李敏,即便李华肯定也不敢拦着,最多拖一拖时间。 李敏当然不会同意,拖一拖,等于是夜长梦多了,早点见到太后总比见到好,何况,这个李华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于是对公公说:“臣女深恐让太后娘娘久等,如果太后娘娘怪罪下来的话,臣女更唯恐牵累到宫中的姐姐,还请公公带路。臣女见过太后娘娘以后,再与姐姐叙旧。” 既然李敏做出了决定,公公白眉下一双睿智的眼神眯了眯,回头对杏元说:“就这样,把话回复给你小主子吧。” 杏元退后两步,给他们让路。看着李敏跟着公公往前走,后面还跟了个小跟班念夏,嘴角为之一勾,阴森森道:“幸好我家小主子早料到你会这么说的了。” 太后娘娘的宫殿叫福禄宫。 卢氏进宫后,没有见女儿,直接来见太后,在福禄宫吃过了午饭以后,一直陪着太后。此次来,她不仅带了自家培育出来的一些菊花新品种,一盆盆剪裁好了,放在太后的面前,让太后挑出真正的花中之王。到时候,再在自家府中培养多些这种花,让人作画,送进宫中让太后一饱眼福。 太后对现今的皇后一直也还可以,对皇后娘娘娘家的人,态度也就不差。 然而,卢氏这次得以在太后这里留膳,更重要的不是自己带的这些秋菊讨好了太后,还是她带来的李敏的字。 太后据说年轻时一样是个才女,在宫里得以一路高升到太后一职,与喜欢琴棋书画可以说不无关系。 后宫里,美女成群,长得漂亮的女子比比皆是,想要获得皇上的垂怜,没有点异类的小心思怎么行。 太后与万历爷一样,喜欢书法。总觉得写的好的字,比画作更赏心悦目。汉字的优美,在于简练和完美的兼具,没有比汉字更美的画作了。 可是,太后的这点小喜好,真不是一般人能揣摩出来的。像李莹选择了作画,可见是押错了宝,把机会拱手让给了李敏,本想给李敏弄个绊脚石,结果砸了自己的脚。 李敏写的小楷,字体秀丽,自有一股脱俗的风骨,太后一见,喜跃于表,手里拿着未裱的宣纸,迟迟未曾放下,众人所见,都知道她对这幅字是爱不释手了。 卢氏也聪明,见太后喜欢,立马在旁边说:“太后娘娘若喜欢的话,回头臣妾让人裱了它,再送进宫里给太后挂上。” “嗯。”太后说,“这个字,不止写的好,这个诗,也作的好。” 昨天百花宴的时候,由于李敏的字体与众不同,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李敏的字体吸引住了,倒是,很少人去注意到李敏写出来的诗作。 像卢氏之前就没有注意到,现在听太后一说之后,后知后觉,马上凑上前去看。只见李敏做的诗是——   ☆、【60】这些人简直不怕死 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摧时始起花。 四句诗,工整漂亮,韵味流长。 难怪太后娘娘一看十分喜欢,卢氏心里是想:这个李敏简直绝了,绝了!瞧瞧这个诗,不止咏菊应景,还恰当地拍了下太后娘娘的马屁。这个李敏,究竟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诗肯定会送到太后娘娘手里。 料事如神。 绝对是料事如神。卢氏在心底里已经对李敏佩服到五体投地。想想之前李敏看她的怪病,问都没有问过她之前,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不是料事如神是什么。 “孙夫人,你以为此诗如何?”太后问。 卢氏自然是喜滋滋给李敏的诗再添些好话:“太后娘娘,臣妾以为,这诗,对仗工整,蕴意丰富,是不可多得的一首佳作。” 太后闻言,若是沉思地垂下眉,继而眉开一笑:“诗是你送来的,人是你推荐的,你若是不说点好话——罢了,罢了,哀家也是癫了,才突然想到问你。” “太后娘娘喜得佳作,高兴一回又有何妨。”卢氏说。 “嗯,你这话说的有些道理。” 太后与卢氏正说着话,前面来了两个人。太后身边的姑姑,立马走下凉亭的小台阶,前去拦人问话。 卢氏远远眺望到了走来的人,见其鹅蛋脸、杏眸玉鼻、两眼顾盼生情,是个精致的美人,而且对方身着的衣裙,用的是江南送来的锻锦,不仅布料光滑嫩肤,阳光一照,布料上斑斓多彩的图画,是把人的姿色又更托艳了几分,不需多想,这个布,肯定是皇上亲赐给宠妃的。 油墨的发髻上插了一支碧珠双鱼戏水摇钗,银饰加翡翠,非富即贵,两只手腕儿一对白透的玉镯子,肯定是贡品,可以说明,这个人,在当今的后宫里该是多受宠,上上下下,没有一样恐怕都不是皇帝亲赐的。尤其脚底那双盆鞋,卢氏仔细一想,貌似与自己上回进宫时看见自己女儿穿的那双为相似的鞋面布料,只是这人穿的花色,要显得更年轻更艳丽一些,为淡淡的粉。 太后眼角一瞟,发现卢氏看的专注,揭开手里的茶盅,说:“此人孙夫人应该熟悉,是咸福宫住的小主子,华才人。” 李华! 卢氏内心里一惊,虽然在宫外经常有听到小道消息,说李华当今在皇宫中有多受宠,但是,今日今时亲眼所见,才知道,恐怕这个李华受宠的程度早超乎了她卢氏预料的程度。 卢氏小声问太后:“太后娘娘,这个咸福宫的主子不是纯嫔吗?” “是,纯嫔也住在那。不过,你知道的,纯嫔年纪早已大了,皇上体恤纯嫔年纪,才把年轻能干的华才人放到咸福宫去,辅佐纯嫔管理咸福宫。”太后说,那口气不咸不淡的,貌似对皇帝做什么事都没有什么想法。 卢氏心惊胆战地听着,想这个纯嫔说是年纪大,貌似,比她女儿,当今的皇后孙氏年纪还要小上两岁。只能说,女人都是这样的,过了青春的年纪犹如一朵凋零的花朵,男人又喜欢喜新厌旧。 纯嫔在咸福宫的日子,因为有李华的到来,说不定还更高兴。因为皇帝喜欢李华的话,会三天两头去咸福宫看看。这样一来,纯嫔也能看到皇上。女人在后宫的日子本就度日如年,后宫里的女人如何争芳斗艳,为的也就只不过是见后宫里唯一的男人。自己姿色不行了,唯有靠年轻的刚进宫不久的秀女。想想自己女儿的处境,和纯嫔是差不了多少。 卢氏觉得可怜纯嫔,不如想想自己女儿。 所以,对李华好,是很重要的。只有把李华推到皇帝面前成为红人,她们这些年纪大的,才不至于在皇帝心里面消失了。 在姑姑和李华搭话的时候,卢氏心里面又是心思百转。 姑姑领着李华走了上来。李华到了太后面前,一福身,说:“臣妾参见太后娘娘,给太后娘娘请安。” 待李华起身,太后问:“华才人怎么走到哀家这儿来了?” “有闻说宫外来人了,可能是臣妾底下的人道听途说的,没有搞清楚,以为来的是臣妾的家里人,有幸被太后娘娘召见,这不,臣妾匆匆赶来,一是想知道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二是,也是很久没有和家里见面了,所以,臣妾斗胆过来太后娘娘的宫殿里碰碰运气。”李华说。 “碰碰运气,嗯,结果是被你碰着了,是不是?”太后眼睛眯着似笑非笑,看起来对李华也不像是厌恶,毕竟是自己儿子喜欢的人,对李华说,“坐下吧,哀家是看了你家姑娘的字,瞅着这个字,貌似比你写给皇上的那首诗要更好一些,想着,是不是你父亲李大人亲自在背后出谋划策。” 李华接到旨令可以坐,屁股刚沾到墩面,接到太后这话,赶紧又站了起来回话:“臣妾以为,家里妹妹远胜于臣妾,青出于蓝胜于蓝,臣妾听着也为妹妹自豪。” “此话说的好。华才人是个心胸宽广的,爱惜手足之情的,平日里,在家中的时候,可是经常教导妹妹?” “臣妾不敢自比父亲请来的老师,只能说,在妹妹习字的时候,陪妹妹一块习练,恐妹妹年纪小熬不住怕坚持不住。而父亲早教育过我们三姐妹,习字讲究长年累月的积累,一日不练,只怕疏了手,前功尽弃。书要经常研读,练字也是这个道理。” 卢氏抬眉,见李华回答太后的话时,姿态站的笔直,头微低,眉间秀气,楚楚可怜,这个姿势本就拿捏的好,更不说李华刚回答太后的话,更绝了。虽然,不知道李敏那个字究竟是向谁学的,哪怕现在确实是比李华写的好,但是,能怎么样。功劳,轻轻松松已经被李华两句话抢走了。 李敏写的再好,能有今天成就,都是李华小时候耐心陪妹妹练字练出来的,没有李华哪有今天的李敏。 什么叫厉害。 这个华才人果然有一手,这样都能掰。 卢氏内心里深深叹息,不知怎么帮李敏扳回这一局,而且,来到这儿一看,李华受宠,关系到她女儿,要是真正当着李华的面拆李华的台,她恐怕如今是办不到了。只能等李敏自己亲自来。 “坐下吧。”太后像是温柔地看了眼李华,对李华刚才的那些话颇为满意,赐了李华桌上一盘点心说,“华才人到了宫里之后,未曾出宫回家一次。哀家也体恤众妃在后宫里服侍皇上实为辛苦。华才人先尝尝哀家这儿让御膳房给做的枣泥糕。至于华才人的妹妹,哀家已经让人去尚书府请了,华才人在哀家这儿等等吧。” 李华连忙诚惶诚恐地起身,接过太后娘娘赐的点心。 三个人坐下,茶巡过一趟。 这时,万历爷带了几个文武百官,上午上朝之后,中午休息,下午刚想带些人去见见特使,万历爷就这样带了一群人,从太后的福禄宫穿过。 乍然见皇上驾到,小凉亭里的三个人慌忙起身。 万历爷这也是听说了卢氏进宫,知道卢氏每年百花宴之后,都会给太后送来几盆好看的秋菊,于是走过来想瞧瞧花。 他走上了台阶,身后跟的是内阁大学士周学翰。 万历爷明黄的龙袍,在烈日下,好像罩着万丈金光,六十岁的年纪了,却依旧精神烁烁,身材不胖不瘦,头戴宝珠红顶冠,背着手,像是饶有兴致地先在卢氏送来的几盆秋菊上掠过几眼。 卢氏按捺住心头的小激动,正想等万历爷开口问她花儿的事,为此都口干舌燥地低头舔着嘴唇等皇帝问话。等了片刻,皇上没有开口,她才发现,皇上的目光早已落到菊花旁边的华才人身上去了。 万历爷说:“华才人这身衣服,是朕上回去咸福宫让人送过去的那批布做的?” “回皇上,是的。”李华答。 “嗯。”万历爷犹如满意地嗯了两声,“这个布,穿在华才人身上,像是如鱼得水。” 李华屈膝:“都是皇上的目光好。” 万历爷说完李华,好像才察觉自己母亲在这儿,那肯定是要和太后说几句话,看到太后桌上摆的几盘点心,无论好吃不好吃都要当作很好夸一口时,忽然,像是新奇的东西咦了一声。 太后本是默不吭声的,在皇帝忘了她这个老母先看妃子都是默默无声的,现在,万历爷突然伸出手拿起了她刚才随手搁在了石桌上的那幅字,嘴角微勾,道:“皇上,您不先坐会儿,吃杯茶。哀家这儿有御膳房按照光禄寺卿家里的法子做出来的枣泥糕,哀家尝着这个味道还不错,不甜不咸,应该合皇上的口味。” 万历爷两只手举起字作,对太后的话貌似都听了进去,点头:“给朕一杯茶吧,太后给儿子做的枣泥糕,朕肯定要亲口尝尝。” 底下的人,因为这个突然的变故,全部变得忙碌了起来。 李华始终站在万历爷身边,却发现,万历爷的注意力全不在她这儿了。或许,万历爷爱美色,但是,万历爷本身是个才子,更爱才,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否则,她李华怎么能靠李大同那手字在后宫里走到今天。 万历爷的注意力,如今,全被李敏写的小楷吸引住了。 李华本来还不太焦急,想这个李敏再怎么厉害,又怎能比得过自己。李莹她这个做姐姐的知道,是比不过她这个姐姐的,从一开始在家里跟老师学写字开始,她就有意压住这个妹妹的头顶。李敏自小连老师都没有跟过,难道还能超越她们姐妹? 稍微踮起脚尖,在万历爷手里的字上瞄了一下,李华顿时眼睛有点直:这?这?! 这样的字,从没有见过。 她敢割下自己脑袋保证,这样的字,李大同都肯定写不出来! 实际上,李大同也绝对不知道什么小楷。这点,王氏昨晚上,趁着李大同酒醉时再三套问,李大同答不出个所以然时,已经够让王氏心生疑窦了。 莫非,李敏这手新奇漂亮的字,不是出自李大同手里所教,是徐氏? 徐氏不是早死了吗?怎么教李敏练字? 李华此刻就像王氏一样,犹如走进了迷宫,绕不出来。 “这字是谁写的?”万历爷捋着胡须,津津有味地问。 太后像是忙着让人给皇帝倒茶没有接上话。 万历爷只好又问卢氏和李华:“你们两个不知道吗?” 卢氏硬着头皮答:“回皇上,这个字,是尚书府的小姐写的。” “李大人的女儿,岂不是——” 李华立马接上话:“臣妾回禀皇上,是臣妾的妹妹写的,妹妹写的不好,请皇上怪罪。” “哈。”万历爷朗声一笑,把那个字,拿给自己身后学富五车的大学士看,“周学士,你倒给看看,这个字哪儿写的不好了。” 周学翰是有名的江南才子,口才了得,听到皇帝这个话,虽然自己也早已在旁看着,对李敏写出来的字早已存了一丝疑问,于是脱口说了出来:“回皇上,在臣看来,这个字实属鬼怪。” “鬼怪?” 李华心里头微微暗喜,因为知道万历爷近来很喜欢周学翰,经常把周学翰带在身边。周学翰或许对朝廷上的政事插不了嘴巴,但是,他对琴棋书画之类的见解,万历爷都是听在耳朵里了。 “是的。”周学翰说,“此字,字体为臣前所未见的,不像大篆小篆,又不像隶书。但是,比起前朝那些字儿,无疑是更进一步,字体兼具了祖先流传下来的优美与端正,臣以为,乃上天的鬼斧神工,能诞生在皇上有生之年,是皇上对子孙后代的恩典。” 李华感觉是被周学翰这番话扫了脸上一巴掌。 李敏与周学翰之前并不认识。但是,周学翰不是傻子,这样好看的字体,如果他硬要说不好,不是在皇帝上兴头上泼冷水吗。况且,李敏这个字真的好,看得他都十分赏识。不如实话实说,拍下皇帝马屁。 万历爷像是被打了针兴奋剂,兴奋得摩拳擦掌,问李华:“你妹妹何时进宫?” 李华在心里咬了口嘴唇,幸好自己早有准备,于是低着头作答:“臣妾不知,是太后娘娘安排的。” 听到太后安排人进宫了,皇帝也就不急了,坐在那儿,吃起茶,顺道和周学翰就李敏的字继续议论。 看万历爷这个状态,是要等到李敏进宫。 李华眼角扫过凉亭下面的一角,看到杏元回来了,唇角浮现出了微笑。 * 李敏被公公带着,前往福禄宫。走到半路,穿过一个不知名的小院时,忽然前面的公公抱起了肚子,回头对她说:“杂家肚子疼,可能要去趟茅厕,请二姑娘在这儿等杂家回来,千万不要在宫里随便走动。” 人要三急,眼看这个公公脸色苍白额头流汗,不像是说谎装病,李敏点了头。 公公抱着拂尘一路小跑,不会儿消失在了院子的尽头。 这个小院子里,没有什么人住的样子,地上可见长了些荒草,许是荒废许久的院落里。李敏之前由于有公公带路,知道这个公公并不是李华的人,所以并不生疑。到现在,看到这个院子有些奇怪,心里便是生了几分警惕。 但是,公公叮嘱的话又没有错。宫里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走动的。要是她李敏乱走一通,被人抓住了什么小辫子的话,砍头都有可能。 想到这儿,李敏眼色一沉。 背后忽然一阵凉风嗖的刮过,李敏警觉地退了两步往后转身,来人没有抓住她,却是擒住了她身后的念夏。 脸上蒙着黑布的男人,全身黑色紧身衣,脚上一双鹿皮油靴,眼瞳很黑,眉毛介于清秀与浓眉之间,那手拿了把锋芒毕露的短刀,搁在了念夏脖子上。 念夏只是被对方一只手拿捏住,已经犹如被缚的小鸡一样不能动弹,只能嘴巴张张,对李敏说:“姑娘不要管奴婢,快走。” 李敏眼里几分深思地看着那个蒙面黑人:“能在宫里来去自如,如果非是宫里的人,或不是有宫里的人接应,实在说不过去。” 黑面人说:“敏姑娘果然是才思敏捷,我家主子说了,只是请敏姑娘到我家主子的地方做客,别无其它。” “邀人做客,挟持人家的丫鬟,你家主子的诚意,可见一斑。” “敏姑娘不要见怪,若我手中没有这个丫鬟,只怕敏姑娘不跟随在下走。” “你确定我一定跟你走吗?” “敏姑娘为大夫,大夫怜悯苍生,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丫鬟死于非命,明明可以不死的。”说着,那人装作要在念夏的脖子上一刀抹过去。 李敏瞬间眼睛里放出一抹锐利,她清楚,这个人不一定杀念夏,但是,念夏在人手里,她确实不敢拿念夏打这个赌。这一刀真抹下去,她是神医都救不了念夏的了。 手中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李敏说:“急什么?放了她,我自然随你去。” 这时,她们四周,从屋顶上又落下了三个黑衣人,把李敏团团困住了中间,但是,没人敢靠近李敏。只听那个带头的黑衣人说:“还请敏姑娘不要耍小计,乖乖跟在下走,在下会保证敏姑娘与这个小丫鬟的命。” 李敏冷笑一声:“你们知道就好。” 应说,早看出这些人戒备心极强,大概生怕她会突然像写出漂亮的小楷一样让人大吃一惊,所以,对她李敏,还真是有些害怕。这样也好,这些人不用想着来碰她了。 很快,那些人又弄来了一顶宫轿,把念夏塞进去之后,又把她李敏塞进去。轿身两边,都是厚重的布子遮盖,没有开窗。 李敏坐在上面,只觉得轿身一直摇晃,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把她们要带到哪里去。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并不打算真的杀死她们。 等轿子再打开的时候,李敏可以望见天色已经黑了,四周黑漆漆的,没有明火,都看不出是哪个地方。 前面咿呀一声,有人打开了扇门,李敏摸黑走进那个房间里,依稀能看到自己小丫鬟躺在里面的地上,因此疾步走过去。等她弯腰摸到念夏的脉判断无大碍时,身后再次咿呀一声,房门关上,铛啷几声,是门闩上挂上了铁锁。 李敏蹑手蹑脚走到窗户边,听着外面换班的人说话: “鲁爷说了,暂不杀她,等会儿,给她们送点吃的和水。” “鲁爷打算关她们几天?” “不清楚,要看鲁爷的心情。” “为什么不干脆撕票呢?反正银两都收了。还要送吃送喝的,多麻烦。” “你说撕票就撕票?你不想想,她是谁?” “谁?不是说是个不受宠的嫡女吗?死了也没人可怜吧。” “人家指给护国公府的了。护国公虽然说死了,但是,鲁爷也得考虑下小理王爷的脾气。” 看来这个鲁爷不是什么好东西,擅长玩绑架要高赎金的案犯。 李敏靠着墙边坐了下来,决定养精蓄锐,刚那几句话说明了,只要护国公府想护住自己面子,鲁爷不敢轻易动她的。 现在,要看护国公府怎么想了。如果,护国公府,早就不满意她这个病痨鬼做他们家的儿媳,趁机收拾掉她,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她李敏不是坐以待毙,只是想,趁机也可以摸清自己未来的夫家怎么想她。 夜深深,在徐氏药堂的小后院里,朱隶抬脚要走之前,在李敏来药堂时经常用到的那个厢房望了望。 她今天没来。 朱隶微眯下眼睛。他瞳孔很深,犹如卧虎藏龙的黑潭,眨眼的瞬间,像是放出上千把尖刀。 公孙良生能感觉到他的心思哪儿动了一下,刚要开口问时,朱隶说:“走,先去见见徐公子。” 公孙良生是找到了徐有贞,约好在隔壁的茶馆见面。 徐有贞被人带着,到了茶馆三楼的一个小间。 因为与公孙良生属于同期生,早闻公孙良生的大名,对于当年公孙良生实名举报作弊者的义举十分赞赏,公孙良生一来找他,说是要叙旧时,徐有贞马上一口答应了。 现在,到了公孙良生说的地方,前面一路走来时还没有怎么觉得异样,到了茶间门口时,见一个带刀的武者立在门口的地方。 只是一个人,那个气势却犹如在门前站了千军万马一样。明明,对方除了腰间配一把长刀,额头束了一条金边波纹黑带,没有其它特别的地方。 徐有贞心里头正有些迟疑。 茶间的竹布帘被只手掀开,露出公孙良生的脸。 “徐公子,请进来吧。”公孙良生笑眯眯地说。 徐有贞向前几步,尾随他进门时,不由又瞟了眼门口站的那个门神般的护卫,问:“早年有闻公孙先生在皇榜放榜以后,不知去了何处,今小生看来,公孙先生既不像外界传言流落于他乡,也不是大家议论中的是回了老家继续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莫非,公孙先生是找到了门路了?” “徐公子这话说的好,本人不才,当年被朝廷抛弃之后,幸得某位大人赏识,当年读书立志于报效祖国的事儿才得以维系。如今,这位大人便是在下的主子。我那主子说了,徐公子是高材生,状元郎,才艺颇得万历爷赏识。所以,想和公子见一见。我家主子也是个极为爱才的人。” 只听公孙良生这几句话道出缘故,徐有贞心里头已经十分吃惊。毕竟,当年公孙良生的义举虽然颇被人赞赏,但是,谁不知道公孙良生是同时扫了皇帝的脸。朝廷上上下下,为此,谁还敢当着万历爷的面收留公孙良生。公孙良生的仕途绝对是完了。而今,公孙良生自己却说被某人收留了。 敢违反万历爷的心意收留公孙良生的人,徐有贞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全国上下有谁敢这么做。 或许有那么一个人,不过,那个人,不是传闻中已经死了吗? 屋里那支蜡烛亮着,照出了坐在卧榻上的男人。 只见其身穿黑皮貂面褂,里头套的一件青白相间的绸面袍子,腰间束的皮带镶金带玉,腿上着的一双鹿皮油靴,油光亮堂。 徐有贞心头一惊,目光惊讶地留住在脖子上垂落下来的那串朝珠。 这绝对不是一串普通的朝珠。朝珠一般为一百零八颗,大珠四颗,有各种东珠、翡翠、珊瑚、琥珀、蜜蜡等制作而成,代表了朝中男子的身份和地位。珠子等级越高,代表这个男子的身份地位越高。 见这个男子脖挂的朝珠,比普通官员佩戴的四颗大珠要多出两颗,这六颗大珠,都是黑溜溜的,不知道由什么材质做成的珠子,十分神秘而高贵。 那一刻,徐有贞想不用想,拂了膝盖便是冲男子跪下:“臣,徐有贞参见王爷。” “你知道本王?”朱隶眯了下眼。 徐有贞说:“开国皇帝当初承诺,给予皇弟三皇子护国公府世世代代的荣耀与尊贵,与皇帝同荣,亲赐朝珠一百零八颗,芙蓉黑珠六颗,与皇帝皇冠上的芙蓉玉珠为同一母石所雕。” “嗯,这个传说中的事,不知道已经被多少人遗忘了,只怕世人早已都忘记了。只知道护国公府是为皇上卫国保疆的人。”朱隶摸了把下巴,“徐公子博学多闻,这么久远的事儿都能记得。” 徐有贞正杵愣,一是,不是说朱隶已经死了吗,二是,不知道朱隶突然找他做什么。公孙良生搬了张凳子放在他旁边:“坐吧。我家主子是个不拘小节的。” 等朱隶点了头,徐有贞才敢拂袖坐下。 下面的人上茶,徐有贞捧着茶盅在喉咙里吞口水。 朱隶与公孙良生对了一眼。公孙良生于是,悄声对徐有贞说:“你家妹子,要进护国公府的事儿,你应该听说了。” “哎?”徐有贞被吓一跳,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家知道了他和李敏有关系。这也是他之前犹豫的原因。 自己奉了家里老爷子命令过来,是要尽力想法子让李敏不再受辱的,当务之急,当然是尽可能阻止李敏嫁进护国公府做寡妇。 但是,朱隶不知道的是,哪怕朱隶活着,对于自己家女儿嫁护国公府的事,徐老爷子也是不太喜欢的。 谁不知道,护国公府的风头,早盖过了皇帝,等于是朝廷飓风的风眼。 经历过自己女儿嫁给李大同早死的打击,徐老爷子以为,女儿家嫁的富贵不是好事,还不如早早在老家找个踏实的男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所以,徐家人有所打算,等李敏完婚以后,若被护国公府嫌弃的话,带李敏回老家。 “怎么,徐兄被吓到了?”公孙良生瞅着徐有贞脸上的神情。 徐有贞急忙收拾起脸上的神情,起身说:“小生确实之前不知道国公仍然活着,所以,到现在惊魂未定。” “如今我家主子活着——” “国公是不想我家妹子嫁去国公府吗?” 按理,李敏因戴了这个病痨鬼的称号,被任何人都嫌弃。朱隶不想娶个病痨鬼回家,太正常了。 朱隶揭开手中的茶盖,听到他这话眉头一挑:“怎么,不想你妹子嫁给护国公府?” 徐有贞被他这话吓了跳:“不,小生哪敢这么想。只是,生怕妹子不合国公——” “本王很喜欢你妹子。” 徐有贞愣住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门外突然急匆匆来了个人,掀开门帘之后,到了朱隶面前,单膝跪下说:“王爷,徐氏药堂里的徐掌柜求助。” “什么?”徐有贞第一个叫了出声。 朱隶给了公孙良生一个眼神。公孙良生上前带徐有贞到隔壁,说:“徐公子稍安勿躁,既然都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了,我家主子既然都能起死回生,没有什么可以难倒我们主子的。” 徐有贞心里头还是有些担心,一步三回头。 等到公孙良生安排妥了徐有贞,朱隶回头,锐利的眼扫过底下人的脑袋,沉声问:“怎么说?” “徐掌柜说,他让人回尚书府找敏姑娘,才知道敏姑娘进宫了。午时过后入的宫,到现在都没有出宫回府。” “尚书府里的人知道吗?” “尚书府里的老太太一直紧闭房门,拜读经书,恐是不知情。李大人在衙门,没有归家。” 王氏知道,而且也没有派人到宫里去询问。 朱隶白皙的脸上微微沉了几分。公孙良生出来后,和他说:“不如把伏燕叫回来,到皇宫里探一下。” 伏燕那天帮朱隶盯完尚书府,又跑去了顺天府。杨洛宁在牢狱里关着,貌似顺天府尹对此也是不闻不问的,只是把人关着。 王氏是玩什么把戏? 如今,听说李敏进了宫,失踪了,貌似可以多少看出点王氏的把戏了。王氏是想拖延时间,消耗时间,这样,等李敏嫁到护国公府之后一切理所当然,大家都会把这个事淡忘了。 问题出就出在,卢氏中午进宫了,送了李敏写的字进宫。 意外再意外,让人防不胜防。只能说,这王氏也是疯了,既然敢对护国公府未来的新娘子出手,是料定了护国公府不会维护李敏吗?或是说,王氏这是想着他朱隶死了,连护国公府都不看在眼里了。 “不!”朱隶斩钉截铁,“不用叫伏燕了,直接让十镖旗十一镖旗进京。” “隶爷?!”公孙良生震惊,叫两只镖旗,是,打算大干一架? “据说,本王不在京师时,后山的山头早被一伙人团聚着,带头的叫做鲁爷。本王,这次也就去会会这个鲁爷。”朱隶眸中闪烁的光,好像出鞘的锋刀。 * 太子宫殿里,传出一串轻轻的打呼声。 太子朱铭斜坐在太师椅里,睡着了,手里拿的书本啪一声掉在了地上。小太监走过来蹑手蹑脚捡起太子的课本,拂去封面上的灰尘,捧着拿到在屋里案台边站着的朱璃面前。 朱璃手执毛笔,在纸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 小太监见他全神贯注没有察觉,只好把书本搁到了桌角上退了下去。 马维从门口走了进来,一眼扫到呼噜大睡的太子,眉头一皱,走到了自己主子身边,道:“主子怎么不回府?” “太子今日被皇上训了话,说是要重新抄写一遍先祖贤训。” “先祖贤训?那个书,太子殿下从小读到大,到如今在皇上面前都背不全吗?”马维眉头更是大皱,在他看来,太子朱铭心肠好是好,但也太无能了。 害得他家主子整天要帮太子收拾屁股。 习读祖先帝王的书是基本,太子背了二十几年书都背不全。谁是皇帝,谁都得生气。这个人,以后真能代替皇帝管理全国江山吗? 朱璃像是没有听见他的疑问,只是一字一笔,帮太子完成皇帝交下来的任务,还替太子说了两句:“太子殿下既要当臣子,又要当父亲,还要当兄长。如果身为皇弟,都不愿意为太子分担,皇上怎么想我们这个手足之情。” 马维沉默了。 “说吧,什么事?”朱璃毛笔并未停歇,问。 马维这两天帮他去顺天府跑腿,观察动静,今夜突然跑回来,肯定是突然出了什么事。 “三爷——”马维说话之前,是有许多犹豫的,本来,这事儿说起来,也不关他们的事,只是,他担心主子从其他人口里得知的话难免会怪罪于他,眼看,李敏如果明天再没有出现,这事东窗事发是早晚的事了。 “什么事,支支吾吾的?”朱璃抬起了头,一双像玉石的眸子看着他。 “主子,奴才经过宫门守卫的地方,刚好听一些奴才在说。” “说什么?” “说,今儿宫里来了一个人,结果,那人到今晚上都没有出宫。可能因着这人今日在太后娘娘面前得到了注意,使得这些奴才,都不怕自己舌头被割,没事的时候,见着其他人不在,就肆无忌惮地嚼起了舌头。奴才也是刚好经过,听了会儿。抓了个人问了一下。”马维说完,想主子对一些奴才乱嚼舌根的事也不会有兴趣,因为主子向来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可是,没有想到,当他抬起头时,见朱璃那双眼睛忽然像是发出了一道光,要杀进他心底里去了。 马维打了身颤,跪了下来。 朱璃歇下了毛笔,看了眼那边呼噜大睡的太子,轻声说:“离开这儿再说。” 马维起身,随他离开太子寝宫。 两人走到外面的一个院子里停下。马维再次禀告:“那些奴才说,太后娘娘欣赏某人的字,于是召了尚书府的二小姐进宫。” “什么时候进的宫?” “午时过后。” “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是的。” “宫里的主子都不知道吗?” 既然是太后娘娘把李敏召进来,李敏迟迟不出现,太后难道不会疑问。 马维小声道:“后来,奴才也觉得哪儿蹊跷,再跑去了福禄宫找了个小太监问。小太监诧异地说,说是太后娘娘是颁了道旨令让尚书府二小姐进宫,可是,没有请到人。见时辰也过了,二小姐迟迟都没有进宫,太后生气,说不见了。” 何止太后生气,在太后那儿一块等李敏的万历爷,都一样皱了眉头。想这是哪家的小姐,这么大的脾气。太后下旨召见,居然自己跑没影了。 整个过程最心惊胆跳的要算卢氏了,李敏没有进宫,她这个马屁不仅白拍了,而且要惹祸上身了。 卢氏宫里告辞以后,急急忙忙回府躲着了。可能卢氏心里也明白,李敏这个突然失踪,肯定里头有问题。 卢氏是个两面派,女儿偏占王氏和李华,卢氏总不能扫女儿的脸。对王氏和李华做的事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朱璃袖中的拳头不禁握紧了:“光天化日之下,敢在皇宫里都做出这样的事,这群人是嫌脑袋长在脖子上太牢靠了!”   ☆、【61】真正被叫做阎王的那个男人 “三爷。”马维第一次看朱璃生这么大的气,吃了一惊,“这——莫非主子想——” “此事告诉皇上并不妥当。”朱璃说。 马维暗地松了口气。要是自己主子真主动插手这件事,应说本来这事不是朱璃该管的事。 “你,去福禄宫再寻个人问,是哪个人带敏姑娘进宫的,再把这个人给我带来。” “三爷?”马维没想他真的是打算插手这件事,“倘若此事与尚书府有关,莹姑娘——” “莹儿不是那样的人,此事必定与她无关。” 马维看着他沉静犹如玉石的侧颜,想:事实真是如此吗? 是自己主子看不清这事,还是说,主子压根不想看清楚。 前头走来几个人的影子,前面的小太监拎着盏灯笼,黄橙橙的烛光,照出两道英俊颀长的身影,待看清楚来者是谁,马维拂袖打了个揖:“奴才参见三爷、十一爷。” 老十一朱琪摇着手中的翡翠垂珠妃竹折扇,笑眯眯地看了看马维:“你和我家三哥,在这儿聊天看星星?” 马维答:“十一爷您就别捉弄奴才了,奴才哪有那个胆量和主子看星星。” “怎么没有?我和八哥走来的时候,看你们两人一直站在这儿,一动不动的,我和八哥还以为你们发现了天上哪颗星辰化成了仙女下凡了。”朱琪笑眯眯的眼,从马维脸上转到朱璃脸上,这对主仆,一样的冰石玉脸,像戴了不会笑的面具一样。 朱璃见自己奴才一再被人刁难,不得冷了脸,先对马维说一声:“还不赶紧和十一爷说一声,留在这里做什么。” “是。”马维站了起身,抱拳对向朱琪,“十一爷,奴才还有差事要办,先走一步了。” “去吧。免得耽误了你大事儿,三哥都要冲我发火了。”朱琪挥一挥扇子。 朱璃再听他这话,真的要发火了。这个老十一越来越不像样子,仗着自己不大不小的,说话越来越没有分寸。喉咙里发出一声:“十一——” 朱琪正对马维喊着去去去时,忽然听到朱璃这喉咙里发来的一声,立马装作害怕地缩回了扇子,转过身说:“三哥,您不是又要训我了吧?” “难道我不该训你吗?长兄如父,倘若我不训你,我们兄弟之间是无所谓,去到外人面前,身为皇子岂能言行无礼?” 朱琪撅撅嘴:“三哥,你都说了我们兄弟之间无所谓。我十一什么性情你不是不知道,不过是和你的奴才开个玩笑,当家人一样,怎么,碍着三哥哪个铁板了?” “你都已经知道他是我的奴才——”马维从小跟他到大,哪止是奴才而已。 马维立马跪了下来,走也不敢走了,说:“三爷息怒。十一爷不过是在和奴才开个玩笑。” “三哥,马维都这样说了。十一确实是有点不像样,我回头说说他。”这个温吞文雅的声音,来自一直在旁站着的八皇子朱济。 朱璃眯起眼角,打量了眼自己这位八弟。 说起来,两人这个年岁相差不过二三。朱济的容貌遗传自生母常嫔,还是两年前才被皇帝封为嫔的,怕皇帝也是想为这个八儿子着想,不想让他在宫里被人欺负了。但是,论生母出身,朱济确实低人一等。常嫔以前不过是个宫女,有一次侍奉皇帝时被万历爷宠幸,后来有了老八朱济。 常嫔也知道自己出身不比其他后宫女子,为人做事都十分低调,平日里,只去太后和皇后面前早晨请安,没有到过其它地方。似乎,连皇上都遗忘了有这位女子的存在,以至于平常说到老八时,若提及其生母时,总要顿一顿,貌似想不起来常嫔是什么样的女子了。 按理来说,生母都如此低调了,做儿子本该也是安安分分的。不能说朱济不安分,可能在任何人眼里,朱济温文尔雅,做事说话都十分周全,不像他朱璃办任何事都好像人家欠了他百万债务一样,朱济人缘好,衬的他朱璃人缘差。 聪明点的,都知道众皇子之间,早已生了罅隙,只等哪个时间爆发了而已。 比起调皮的,说话没有章数像是处处惹祸上身的老十一,朱璃其实更戒备这个人缘好的八弟。 朱济拉了下十一的袖管,朱琪方才没有继续横着脖子与朱璃较劲。 朱璃心里头不禁闪过一个念头:这两个人,究竟是有意,或是无意经过这儿与他碰面。 如果他是朱济的话,或许有装作无意来这儿与他遭遇上。朱璃的眼睛里便是一沉,抬起只靴子在马维屁股上轻轻踹了下。马维心头一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退到了他身后。 “怎么,马维不是急着去办差事吗?”朱琪挑一挑眉,眼睛眯一眯,像是抓住了谁的小辫子。 朱璃不睬他,想清楚了怎么回事,不动制动,冲他们兄弟两人一抱拳:“明儿我还要回太子宫和太子议事,需要早起,八弟,十一弟,请自便。”说罢,拂了袖子从他们两人身边快步擦过。 转回身的朱琪,对着朱璃的背影捏了下鼻梁:“看你怎么装!继续装糊涂吗?难怪之前人家都说你眼睛瞎的。” “好了,十一。”朱济说,“隔墙有耳。” “我不怕被他听见。你听他刚说啥了,说尚书府的人肯定不知情。这不是笑话吗?”朱琪皱着鼻子说。 “三哥他也不是糊涂。或许尚书府的夫人之情,不是说三小姐百花宴之后身体不适一直病在家了吗?或许真的人家是不知情的。” 闻言,朱琪回头,像是好奇地打量了八哥一眼:“八哥,你究竟心里是不是站在敏姑娘这边的,倘若不是敏姑娘的缘故,其实这事儿也用不着我们插手。” 朱济温吞的眉毛微微地一挑,朦胧的神情,让人探不到南北:“这事儿,轮的到我们插手了吗?”他唇角似笑非笑地一勾,对在旁边聆听的小太监说:“福子,还不快给你们家十一爷照着前面的路,免得他走路走错了,都不知道怎么回自己住所了。” “喂,八哥——”朱琪一路追逐他的身影,两个人逐渐消失在了宫里的花园。 *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李敏坐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数着门口负责守卫的人应该是换过了两次班。或许人家是半个时辰换一次,或许远远不止,也或许人家并不是按照时辰来换班的。 刚来的这位貌似喝了酒,打了几个哈欠之后,身体靠上门板,斜斜地躺下来,打起了呼噜。 李敏对此一点都没有掉以轻心。这个地方,貌似不是只是一间牢房关着她这样简单。来往的人众多,能听见马匹和马车的声音辘辘经过,可想而知,这个地方颇具规模,如果要她用一个词来形容,能叫做:山寨! 土霸王。 居然在邻近京师的地方,要知道,京师是皇帝的住处,全国的首都,驻扎着皇帝最精英的部队,结果,能有这样一个土霸王盘踞到京师周近,在皇帝的眼皮底下长居,从皇宫里堂皇地将她们绑架出来,这该是什么样的一个土霸王。倘若没有人在背后为这个土霸王撑腰,刚才说的这一切都可能发生吗? 李敏只要想到这些,都知道自己是不经意中触及到某个利益集团了。 “妹妹,妹妹,你别走,回头哥哥娶你回家。鲁爷答应过我了,这事儿办成之后,给我分点安家费。”门口那个喝醉酒的汉子,壮着酒胆喊了两声梦话。 “牛哥——”走来一个人,推了下醉汉的肩膀,“别喊了,被鲁爷听见的话,就糟糕了。” “鲁爷听见又怎么了?他不是带着我们一伙人,出来打江山吗?” 打江山?李敏眼皮一跳。 “你快住嘴,牛哥!”那人捂住了醉汉的嘴巴,“喝醉酒也不能说这种话,会被皇帝砍头的。” “砍就砍呗。”牛哥像是要挣扎起来,“皇帝算啥。我家里淹大水,饿都饿死了不知道多少人了。结果,官府迟迟不肯放粮。他妈的狗官,还向朝廷报,为了他自己的政绩,说才死了两个人。两个人!” 原来,这些人,是之前发大水的时候流落出来的难民。 李敏在心头深深地叹口气,想到卢氏让那孩子饿肚子,京师的人,貌似都还不知道死活。不过,那个狗官确实该死。万历爷统治江山都这么多年了,难道还能不知道天灾可以导致人祸的道理。 只等这事儿东窗事发了,该掉脑袋的,都得掉脑袋的里。倒是这些难民,哪怕因为饿肚子揭竿而起,当上了土匪,但是,当土匪,烧杀抢夺就是罪,一个都逃不掉。 牛哥好像睡着了,没有说话。 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道亮光,接着,是马蹄声,陆陆续续的,听起来很是整齐的一队儿,穿过了山寨的门。 李敏仔细聆听了下,这样规整的马蹄声,好像正规部队,难以想象出自于土霸王领导下的一群难民组成的乌合之众。 因此李敏轻轻地推了把在地上躺着的念夏。念夏张口刚要呻吟一声,被李敏的手捂住了嘴巴。 “二小姐?”念夏吃惊的眼珠子在黑暗里,担忧地打量了下李敏。 “不要说话。”李敏贴在她耳边说,“你先起来。” 念夏赶紧爬了起来,但是不敢大动作,靠在了她身边。 “等会儿留点心,如果有机会,我们拔腿就跑。” “二小姐,我们这是——”念夏迷迷糊糊的,还没有记起整个事情经过。 “这里我猜是哪个山头,京师附近你和我说过半边都是山峦环绕,应该是这些山里面的一个了。” “我们是被土匪劫持了吗?!”念夏惊了一下。 光天化日之下,乌合之众组成的土匪集团,竟然能潜进皇宫绑架人!她原以为,是李华雇佣的杀手把她们绑了呢。 李敏一时未能和她解释清楚,只问她:“你知道鲁爷吗?” “鲁爷?”念夏摇头,听都没有听说过。 李敏眼里又沉了几分。连念夏都没有听过。这个鲁爷是何等人物,不过确实很奇怪,这群土匪能安居在京师附近,不被皇帝发现,究竟是存了什么目的都难说。 院子里,那队人马停了下来。有人过来问:“林舵主,鲁爷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这个林舵主,应该是鲁爷底下一个小头目。 等了会儿,只听这个林舵主张开了声音说:“鲁爷还有点事儿要办,说迟点回来,让我先回来,告诉各位兄弟,事情已经办成,可以喝酒庆贺了。让我专门拉了一车酒先回来犒劳各位兄弟。” 哎?念夏听着都觉得这个林舵主的嗓子哪儿有点熟悉。 李敏微微拧了拧眉,也在苦思冥想的样子。 外面那位林舵主,又捏起了喉咙大吼一声:“来,把车上的酒坛子盖全揭了,让兄弟们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听说有美食美酒,任人享用,山寨里的人全沸腾了。不会儿,喧闹声,一波波的,犹如海浪一样,涌向了几辆马车,形成了一片嘈杂的汪洋。 在大家兴奋地抱着酒坛子的时候,有个人一溜小跑,到了关押李敏的房间门口,对守在门口的牛哥说:“兄弟,快去喝酒吧,鲁爷赏给大家的。” “我刚喝过了。你们喝。”牛哥身子依旧横躺在牢房门口。 那人看起来像是有了些为难:“兄弟,你如果不去喝一口,不是不给鲁爷面子吗?这个酒,是桂花酿,从京师里最有名的酒香居拉出来的。” “是,是吗?”听到桂花酿三个字,牛哥有些心动,同时,却记着自己身上的责任,“鲁爷走之前,才和我说过了,要我好好看着牢房。” “没有关系。兄弟,我帮你看着门,你去喝一口酒回来,不就一会儿的功夫吗?” 牛哥想着这话也有道理,喝一碗酒而已,用不了多少时间,于是,扶着门板站了起来,刚要把牢房的钥匙递交给对方。 李敏和念夏都屏住了气息看着,透过窗外那点微亮的光,想瞅清楚那个与牛哥对接钥匙的人。只是阴影罩住了那人的一半脸,很难以看清楚。在李敏那点锐利的视线观察到的,那人仿佛还在脸上戴上了层皮似的,因为可以看见一点那人笑的时候,嘴角的微路有些僵硬,不像自然人的反应。 这个人是? 牛哥手指头勾着那串沉重的钥匙,钥匙头都落入对方掌心里,只等自己松开指头。那边,寨区的大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一个发怒的吼声:“不要他们骗了!他们不是林舵主!林舵主被人绑走了!” 事发突然,那些抱着酒坛子享用美食美酒的土匪们,全呆了下。紧接,哐啷啷,酒坛摔碎了一地,有人叫:“不要喝了,酒里被下了药!” 哗啦啦,惊恐的人声,席卷着整个院子,好像飓风一般,很快的,响起了拔刀子的声音,咚咚锵锵的,刀剑相击,伴随惨绝人寰的哀嚎。 院子里刚乱成一团,东边的方向,忽然升起了一团明亮的火焰,惊恐的喊声再次拔高了一个等级:“起火了!马厩起火了!快去扑火!马,马——” 李敏就此可以断定,这群来解救她们的人不仅是有组织的,而且有计划的行动,这样快速精准的反应,倘若不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良将,难以想象。 门口,手里拽着牢房钥匙的牛哥,与对方缠打在了一块。不得说,鲁爷选择了牛哥这个人来看门,是选对了人。 牛哥体壮如牛,借着那个酒,两眼发红,宛如一头疯牛,拼了一股死劲,死不放手。在对方拔出腰间的短刀在他身上嗖嗖,划过了几刀,顿时鲜血四溢。牛哥踉踉跄跄,像是倒在了牢房外面的墙边,却是屏足了一口气,伸出手扒开墙角的一块砖块,嘴角流着血冷冷地笑了声:“我阿牛这条命,自从被鲁爷带出村以后就是鲁爷的了。鲁爷说了,倘若人要被抢走,还不如杀了——” 伴随这句话,牢房里传出了一声砰响。 李敏刚叫不好,身下的地板宛如碎片一样崩裂开了。她身边的念夏第一个掉了下去,随之发出惊悚的尖叫。李敏伸手去抓,只能勉强捞住自己小丫鬟的手腕,然而,自己身下一样早已没有支撑的木板,她的手指头勉强只有两根手指挂在了窗台的木楞上。 不要说自己能不能抓的住木条,那脆弱的木楞根本挂不住她们两个人的重量,正一丝一丝地垮塌。 “小姐,放了奴婢吧——”念夏喊着。 李敏苦笑:现在不是她放手不放手,是她放手也好,不放手也好,都是势必要两个人都掉下去了。 两个人在黑暗的空穴中摇晃,能感受到底下貌似无底洞里吹出来的阴风,飒飒的,犹如阴曹地府,正张开大嘴巴等着把她们两人一口吞下。 不怕死的念夏,此刻此时都冷得直发抖。 只见她和李敏一寸寸地往下滑落,即将坠落到无止境的深渊里头去。 念夏不由喊了一声:“救命!谁救我们二小姐的命,我念夏一辈子都为他做牛做马!” 李敏倒是想出声让她省点力气为好,说不定落到下面时老天爷眷顾的话能幸得一口气存活下来,虽然,这个机率渺茫到她自己都觉得毫无可能。 底下是什么? 如果阿牛说的那话无误的话,鲁爷已经打算好不成功就撕票,底下肯定安装了尖利的木桩或是什么东西,只等她们落下去之后,刺穿她们的五脏六腑。 这个鲁爷的男人也够心狠手辣的。让她们这样死法,当着来救她们的人这样死法。 李敏倒不怕死,自己都死过一回了,但是作为大夫在临床上看尽了生生死死,知道人生死有命,没有人能逃过一死,只希望自己死的不是那么痛苦辛苦。要是一剑刺穿她心脏还好,要是挂在木桩上半死不活老半天—— 哎,早知道不穿越了。 手指抓住的木楞嘎吱嘎吱,摇摇欲坠,李敏闭上眼。 外头,阿牛发出一声绝命的惨叫。 只见那把从空中穿过空气的长刀,犹如劈开千涛骇浪的气势,一刀如银光,人未眨眼时,已经插进了阿牛的肚子里头,横生生地将阿牛劈成了两半。与此同时,山寨大门口处传来一片喊杀声,犹如闪电的黑色高头骏马穿过了人群中,马上的男子从驰来的黑骏马上跃起,鹿皮油靴在马鞍上一蹬,迎头冲破了窗户。 啪的一声! 木楞断了,李敏感觉到自己正欲往底下无底的深渊坠落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她抬起的那只手腕被只手握住。那手犹如铁掌,一握,就在她白皙细嫩的手腕上印出了痕迹。 李敏抬头,黑夜里,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能感觉到对方一双眼睛犹如天上那颗最亮的星辰,她深深地吸口气,心里突然晃过一个念头:这双眼是在哪儿见过? 口一张,说:“放手——” 她可不想在要死的时候再拖累一个人做死鬼。 黑暗里那双如星的眸子只是微微一眯,紧接,一把把她拉了起来。 李敏只能感觉到耳边一阵飓风嗖嗖嗖地划过自己的脸,这种感觉,犹如坐上了云霄飞车,对方那只手拉起她之后,是伸出结实有力的长臂把她搂在了自己怀里。她一靠,靠在了对方的胸口上,能听见隔着衣服对方的心脏,砰砰砰,跳的好像有一丝快。 那瞬间,她好像意识到什么,刚要动时,背后忽然被只手指在哪儿一点,她闭眼晕了过去。耳畔边,只余下一群人的声音,惊叫着:王爷—— 伏燕和公孙良生的心口上都快停跳了,眼看朱隶看都没有看,直接闯进了牢房。抓阿牛的十一镖旗旗主,抡起刀,一刀斩开铁索,打开门,用烛火一照,见到牢房里的地板已经全部不见了,底下恐怕还是天然的一个洞穴,因为人工挖的话,是很难挖出这样一大片开口的隧道。 这个鲁爷,把关押人犯的牢房故意建在这里,是人都想不到的机关,真是一绝了。 听着底下无底洞阵阵阴风吹出来,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叫人一看都不禁心惊胆寒的。人从这儿掉下去能活命吗? 几个人顿时失声:“王爷——” “放绳索下来。”底下,一个不紧不慢的声调传了出来。 几个人几乎喜极而泣,伏燕急急忙忙将绳索放下那个无底洞。 “再下来一个人,把那小丫鬟也带上来。”朱隶说这句话笑眯了眼,刚才念夏叫的那句他听见了,现在只等她这个倔强的小丫鬟哪天后悔到去撞墙。 朱隶是一把刀插进了洞穴的壁沿里,手握匕首,另一只手托着李敏,腰间放出了铁钩,则是挂住了念夏的裙钗。 念夏在他们两人下面摇摇晃晃的,也早已被吓晕了过去。 伏燕岩壁攀附下去时,才知道这个洞穴的厉害之处。这里的岩壁,都是最结实的石头组成的,一般的刀具别说插进去,砍都砍不动。不得不说,要不是朱隶亲自动手,李敏和念夏这两条命,真是掉下去就保不住了。 等伏燕接过了念夏,朱隶放开了腰间悬挂的铁钩,借助匕首一跃而上,抱着李敏上了地面。 外面打杀的声音几乎已经灭绝了。一批人,都是黑色紧身衣,额头束金边额带,整齐划一,跪在朱隶面前。公孙良生带头,问朱隶:“王爷,接下来如何处置这帮人?” “杀。”朱隶的口气不咸不淡的,“不要让我见到一个活口。杀完把这里全给我清洗干净了,不准留一点血迹。” “是。” 十镖旗旗主亲自拉来了辆马车,掀开车帘:“王爷请,王妃请。” 朱隶抱着人登上马车,公孙良生紧随他其后。车帘盖下,旗主亲自驾着马车离开寨区。 后面,传来几声尖叫声之后,没有了动静。 朱隶在马车里,轻柔地把怀里的女子放在了卧榻上,再把自己那金贵的大氅,盖上她身子。 公孙良生一直垂眼,等着他做完这些事。 摸了下她的手,感觉温暖,朱隶回过身后,眼里的那丝温柔便是消了去,多了几分寒风刺骨的冷咧:“怎么说?没有抓到那个鲁爷吗?” “王爷。臣是想,这事儿宫里有内应是必定无疑的了,而恐怕这后面,还有一些我们预想不到的人。”公孙良生说。 “我明白你意思,有人提前通知了鲁爷逃命。知道肯定有人来救她,也就是说,这人或许知道了我朱隶还活着。” 公孙良生担忧的正是这点。 朱隶的腿伤尚未全好,所以才隐瞒身份偷偷回到京师。现在,如果有人知道了朱隶活着,把这事儿捅给皇上知道的话,不知道皇上怎么想。 朱隶摸了摸下巴的大胡子:“有人知道我活着,这个也不算太大的坏事儿。说明,这个人和想在战场上害死我朱隶的,不是一伙的。” “会不会落井下石?” “不会。那人让鲁爷提前走,而不是和我朱隶硬拼,说明这人不是傻子,知道拼不过我朱隶。恐怕这人是有意藏着掖着呢。” 公孙良生对他这话点了点头,目光短浅地扫过在马车里睡着的李敏:“王爷准备把敏姑娘送回哪儿?” “还能是哪儿?此刻,尚书府对她而言反而是最安全的。没人想到她会在尚书府里。”朱隶说着,手轻轻地握住李敏放在被子下的那只手,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等你到了护国公府,这种事儿就不会再有了。” 躺在榻上的李敏,长长的眼睫毛像是微动了下。但是,朱隶知道,她肯定听不见他说话的。没有关系,他们已经是夫妻了。 * 约半个时辰之后,一列骑兵,再次出现在了山寨的门口。 马维从马鞍上跳了下来,看着山寨里那一片房子,有些吃惊:“这——” 没想到是真的,靠京师这么近的地方,居然有人敢在这里建寨当土霸王,这个人,该是什么样的人?! 底下人拉住缰绳之后,朱璃从自己那匹白色骏马上翻身下马,马维让开位置,让他察看,在他身旁抱了一丝困惑说:“貌似这里都没有人住。” 是,干净,整洁的沙地,房子都完好无损,最奇怪的是,除了沿路经过的风声卷起地上的沙粒,一点声音都没有。 难道,那些土匪是先闻到风声撤了吗? “太诡异了。”马维都不禁在声音里夹了一丝抖,这个风声鬼哭狼嚎的,只有那些久经沙场的人,可以嗅到空气中隐藏的玄机——血丝味。 地上的血迹全被处理干净了,但是,空气里余留下来的气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马上消除掉的。 倘若他们想的这一切是真的话,马维不敢往下想了,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朱璃低头,靴子在沙地上轻轻蹭了蹭,眯着的玉眸像是想在地底下挖出什么隐藏在暗处的东西来。 “三爷。”马维请示,眼看,他们来到时,已经是迟了一步,不是逃了就是跑了。 “可能是都死了吧。”朱璃淡淡地打开唇,玉白的手指在沙地里,轻轻地挑出一点点的铁粉。这个明显是刀剑相击之后,恐怕是一把好刀都被击碎了,才能留下来的粉末。 马维大吃一惊,感觉更难以想象在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场面,那必定是让人无法勾画的场景。 “死了也好。”朱璃指尖磨了磨,让指腹上的铁粉迎风消散。 这些人死了,正好说明她肯定是获救了。她活着,无论怎么样,是个好结果。 “三爷——”马维心里却不踏实,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有这样通天的本事,把这里的人瞬间杀干净了,还能将杀戮的痕迹消除的干干净净,这不禁是令人想起了阎罗王那三个让人惊悚的大字。 朱璃总是被人戏称为阎王,意即办事不留情面,不懂世故。然而,真正的阎王应该是杀人不眨眼的。他朱璃还达不到这种程度。 “是有个男人,被人叫做魔鬼、阎王、传说中的夜叉——”朱璃眯紧了眼睛,成一条弧形的缝隙。 马维一惊:“三爷,那个男人不是——” 不是死了吗? 天下能被叫做魔鬼、阎王、夜叉的男子只有那一个,绝对没有其他人选的了。 “之前消息传到朝廷时,皇上怎么想的,做儿臣的不知道,但是,的确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一个像魔鬼一样的,比阎王更厉害的,能突然间死了,你说,究竟有多少人能对这个消息确信无疑?”朱璃边说,边慢慢地转回身,准备骑上马。 马维吃着惊,跟在他后头,知道他这些话没错,如果没错的话,那个男人若真的是还活着,而且回到京师了,马维是差点儿咬到了舌头,声音紧促地说:“此事要不要禀告皇上,三爷?” “禀告皇上做什么。虽然不知道是谁在这个山头上盖起了山寨,但是,这山寨怕也是存在一段日子了。皇上要真是瞎了眼睛聋了耳朵,也不可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容人在这里建个山寨吧。” 万历爷要是一点都没听说,那就真的是奇了。 马维暗自又是一惊,只怕他们今晚带人到这儿来,都瞒不了皇帝的耳目。 “算了。”朱璃翻身上马,接过马童呈上的玉鞭,对马维说,“这事儿,今晚你知我知,不用再传出去了。倘若有人真的问起,就说我们是不巧路过这个地方,结果进来一看,什么人都没有,不过是个空寨子。” 马维点头:“奴才都明白了。” 朱璃转过马头,策马要走时,回头又扫了一眼那些空无一人的屋子,不知道曾经她是会被关在这里的哪个屋子里,不知有没有因此受苦。想到这里,玉眸微微紧了一丝,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一打马,扬尘滚滚,快马回京。 到了第二日早晨,福禄宫里,太后坐在镜子前,身旁的姑姑给她发髻上插上支玉钗,顺便向她禀报一些宫里的事:“奴婢听说,昨儿,太后不是让张公公去带敏姑娘进宫吧。后来,张公公回来回话说,找不到敏姑娘,所以没法带敏姑娘进宫。这个事,昨晚上,又有人找了张公公去问话。” “谁?”太后眯了眼。 “听说是三皇子府上的。”道完这句,姑姑退了两步,让她看着镜子里的头饰还行不行。 太后照了照,也就随手取下刚插上去的那支玉钗,放到了梳妆台上说:“太繁杂了,反而花眼。” “是。”姑姑低头屈膝,等待她吩咐。 “张公公呢?”太后转过身,问。 “应该是去御膳房提早膳了。太后早上想吃点什么?奴婢让人告诉张公公。” “张公公年纪多大了?” “有六十了吧。” “包点银子,算是哀家的一点心意,让张公公带了回老家去。” “太后?”姑姑像是脸上一惊,抬头见太后表情平静,马上又低下了头。 “三皇子都来过问哀家宫里的事了,皇上来,只是迟早的事儿,让张公公走也是为他好。” “太后仁慈。” 太后起身,姑姑连忙上前两步扶住她的手。太后几步走到了花厅坐着,问:“皇后和诸妃都还未到哀家这儿来请安是不是?” “皇后娘娘未到,倒是常嫔到了。不过,常嫔一直是每天最早到的。”姑姑答。 “吩咐下去。今早上,皇后和诸妃,都不用到哀家这儿来请安了。哀家今早想清静清静。”说罢,太后挥挥手。 “奴婢遵命。”姑姑福了身,退了下去。 当她要退到门口时,听太后轻轻地说:“对了,让华才人到哀家这儿,哀家有几句话想和她说。” 李华一宿睡的挺好,因为整件事做的几乎天衣无缝。那个张公公,果然畏惧了自己把李敏弄丢了,干脆配合他们,和太后说是李敏自己不进宫。昨天下午,太后和皇帝的那张黑脸,看到她心里头直乐。 想必这样一来,家里的母亲和妹妹,也都该安心了。 说起来那个鲁爷,普通老百姓或许不知道,但是,在很多大户人家耳朵里,乃至宫中一些妃子,都是知道一些的。知道这个人,做事可靠,可靠在哪里,可谓是心狠手辣的典范。 哪家哪户搞不定的人,叫鲁爷绑架了搞一搞,绝对能搞定。 李华其实,也没有真正见过鲁爷。但是,知道只要银两给的够,鲁爷基本没有不接的差事。 当那天王氏急急忙忙让人递纸条进到宫里和她说到李敏的事时,她马上第一个念头想到了这个叫做鲁爷的男人。 没和鲁爷接触过,但是,知道怎么和鲁爷联系,派了人,包了足够的银子给鲁爷送了过去。当李敏真的不见了时,她就知道这事儿办成了。 接下来,鲁爷撕票不撕票,可就不关她事了。反正,哪怕撕票了,鲁爷也不可能被人抓到。抓不到鲁爷,也就没有人能供出她是幕后的主谋。 如果鲁爷真的撕票了,也好,一了百了。所以,早上起来以后,李华马上让人回娘家打听消息去了。 消息没有传回来之前,福禄宫里来了人,说是太后想见她。 李华整理整理衣装,头上插了一支万历爷刚赐的银钗,跟姑姑走去福禄宫,中间她试图从姑姑口里探太后的口风,姑姑却是闭口不答。 不知太后是想干嘛。不过无论太后想干嘛都好,她如今是皇上的心尖宝贝,想必太后也不敢干嘛。 进了福禄宫,见太后坐在花厅里,没有诸妃在,李华上前盈盈福了身:“臣妾给太后请安。” “华才人。”太后也没有让她起身,只问,“昨晚睡的可还好?” “托太后娘娘的福,臣妾一宿睡到天亮。” “你是一觉睡到了天亮,哀家却睡的不是很踏实。” 李华屈着的膝盖头打了打颤,维持这个姿势并不容易。   ☆、【62】聘礼 ”太后娘娘身子不适的话,让臣妾让人到太医院请太医过来。太后娘娘的安康,关系到社稷百姓的幸福,为万民所系。”李华一字一字有点打抖地说着,这个屈着膝盖说话,比跪着更难受。 太后仍旧像是没有看见她未起身,问姑姑:”上回皇上让南宁织造送来的那批布,你给哀家挑一匹过来。” ”太后娘娘想要哪一种花色,奴婢去库房取。”姑姑答。 ”就那匹,哀家说过蛮像哀家旧时穿过的。” 姑姑听明白了太后的话,微笑着含头:”那个布的花色,是南宁织造为了太后专门让人做的。” ”他们是为了讨好哀家,有这份心哀家心领了。只可惜,哀家这个年纪大了,要是论还是华才人这个年纪,倒也不怕穿出来看看。现在看着这花色,也只能是回忆当年的盛景。所以,就此放在库房里是浪费了,不如拿出来,送给年轻的穿穿。”太后吹了口茶盅上的热气。 姑姑抬步跨过门槛,带了库房钥匙去到库房取东西。 李华依旧屈膝半跪,姿势辛苦地等着太后吃完茶。 太后一口茶吃的许久。 李华虽然心里知道太后这肯定是为了拿捏她,也不知道自己那件自认天衣无缝的事儿是哪个地方出了纰漏,不过没有关系。你听听刚才太后说的那句话,说要拿出自己当年被先帝恩宠时穿过的布料,说当时也是她华才人这个年纪,这不是隐晦着要教训她李华一下后又要给她李华一颗糖果吃。太后是聪明人,肯定知道不能扫皇帝的脸,她如今是皇上的宠妃。 如此想想,李华觉得自己这个先苦后甘来的值,忍一忍便是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腿都麻了,两条腿几乎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为了太后那匹布撑下去的信念。终于盼星星盼月亮,姑姑双手捧着那匹布走了进来。 在姑姑手上眺目一眼,李华心头惊呼:这个花色真好! 先帝当年宠太后的程度绝对不是胡说八道的,瞧瞧这个缎面,要多少股线才能织出这样繁复的百花颜色,可贵就贵在,这些花色不是浮现于表,是隐藏于缎面之中,望上去不显得张扬,低调含蓄,是宫里最喜欢的那种美。花线的颜色如此相近,这不是一般染色工艺的师傅能做到的。 李华心想,如果自己穿上这个花色做的衣服,万历爷问起时,说是太后赠的,万历爷知道太后都宠溺她,这,简直是太完美的结果了。 唇角忍不住上扬,只等着太后把布赐给她的那一刻跪个安,回头让人马上做衣服。 太后是翻开了姑姑拿来的那个布一角,眯眼瞧着,像是十分欢喜,爱不释手。姑姑说:”要不,太后,让南宁织造再送一匹过来。” ”你说的容易,能做这个布的那位老师傅已经年岁大了,你想想当年哀家几岁他几岁,上回哀家已经叮嘱过那边,不准再去为难那位老师傅了。”说完这句话,太后松开了手指,像是下定了决心,”这布,哀家想送给尚书府的二小姐。” 李华一时没有听清楚,不由抬起头,正欲张口:她本是尚书府的大小姐不是二小姐。 太后说:”尚书府的二小姐要嫁进护国公府了。这个皇上也太不像样了些,和皇后听说在上回召见对方时只赐了支如意,这怎么行呢?护国公府兢兢业业,为朝廷守卫边疆数十年如一日。今儿要娶长媳了,说来我们两家还是亲戚,怎么可以如此的怠慢。” 姑姑低头,不敢答是不是,应说太后极少这样直面皇帝的不是。但不是说太后会不敢。万历爷是个好皇帝,那肯定是要孝敬母亲的。太后真正放一句话的话,万历爷是会尊重太后的意见的。何况,太后这个话是合情合理的,表面上是斥皇帝,其实,不过是当着李华的面,告诉李华做事不要太过分,帮皇帝和皇帝的妃子收拾一下惨剧。 李华的脸色却是顿然白了。想她进宫都有些时日了,一开始被人欺负那不用说,但实际上,也没有什么人敢真的欺负她,毕竟她个人心思聪明狡猾,才华敏捷出众,戒备心又强,懂得攀龙附凤之招,进宫之后,还从没有真正的吃过亏。 这一次,是被太后真正地耍了一回。 ”华才人。” 李华抖了抖唇,极力掩盖住心中的那股惊骇和愤怒,屈着的膝盖已经麻的她都几乎说不出话来。等了这么久,第一次辛苦这么久,结果,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吗? ”臣、臣妾在。” ”这布,哀家让人赐给你妹妹,二姑娘可能会觉得唐突。昨儿哀家听你说你们姐妹情深,就由你拿去给你妹妹吧。” 李华跪了下来,跪的时候两条腿都是发软的,身体被迫屈成一团,从来未有的屈辱的姿势,双手举起,更是维坚。偏偏那姑姑也像是有意刁难她,让她手抬了好一阵,才把布放到了她手里。 举着这个布,她还得磕头,感恩戴德地说:”臣妾代妹妹谢太后的赏赐。” ”嗯,去吧。”太后道。 李华深深地吸口气,站起来,虽然她努力维持,但是,究竟还是站不稳,差点摔倒。 姑姑惊呼:”华主子,用不用奴婢让人扶着你?” ”不用,姑姑。”李华声音哆嗦地说,”臣妾自己可以走。” 太后的注意力,已经像是被宫女摆置在桌子上的早膳吸引住了,笑吟吟地问:”今日早上,李公公都到御膳房里给哀家弄了些啥好吃的?” 李公公? 李华当即一惊。谁不知道,张公公向来负责去给太后娘娘提早膳的,张公公呢? 被处理了?!很有可能。 这样说,太后都知道她们干的事了? 李敏呢?李敏活着,被放回来了? 什么人救了李敏,还是李敏自己跑回来了?究竟李敏有没有活着?! 鲁爷为什么不撕票! 快气死她了! 李华的心里头一片惊乱,手里举着布退出太后的花厅时,脚步踉跄,毫无章次。到了外面,看到在那儿等着她的杏元,喊了声:”过来。” 杏元跑了过去,见她两条腿都直不起来了,同样是一惊,花容失色,伸手赶忙扶住她,问:”小主子,您是怎么了?” 看李华都说不出话来只是全身发抖,杏元赶紧又喊来人,备了轿子,把李华送回咸福宫。 回到了自己的场所,李华手里刚接过一杯热茶暖和手时,听到杏元将她从太后娘娘那儿带出来的布放到桌子上边看边赞道:”这是太后娘娘赐给小主子的吧?真是太好看了。奴婢马上让人给小主子做成个棉袄,冬天来时刚好可以穿,这个独一无二的花色,定是让皇上看了都喜不自禁,别人想问都没用呢。” 李华手里的茶,砰一声,落在了地上。 ”混帐东西!” 杏元一惊,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是,肯定说错话了,连忙诚惶诚恐跪下来:”奴婢错了,错了!” 李华气得牙齿都打颤了:”这个布,是太后娘娘要赐给尚书府二小姐的。让我在那儿跪了半个时辰,再让我送给尚书府二小姐。” 杏元听完她口里这话,脸上不止吃惊,是不可置信:”这——” ”你还不懂吗?福禄宫的张公公,恐怕已经人不知道到哪里去了。聪明点的,都应该知道如今我们一条船上,你们家小主子若出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的下场恐怕只会比我惨。” 李华这话刚说完,屋里所有人的身体都抖得如落叶似的。 顿了下,李华说:”也不需要太紧张了。这个时候,更需要沉得住气。人家不一定真的抓到我们把柄。张公公其实根本也不知道我们做了什么。” ”是的,小主子。”杏元站起来,连忙给她重新上杯热茶,才敢靠近她悄声报到从尚书府里未曾探回来的消息,”之前去的人还未回来报信,或许,二小姐如今不在府中。那么,这个布,真的是送回尚书府吗?” 李敏究竟活着没有?如果没有,为什么太后那样肯定李敏肯定活着? 李华心思百转,瞪了眼杏元:”太后娘娘亲赐的,你敢不送?” 杏元缩回脑袋,道:”奴婢等会儿让人回尚书府一趟。” ”等等。”李华眸光一转,像是有了主意,”把布送回我娘家之后,和娘家人说,这个布,是太后体恤我在宫中辛劳,挂念姐妹之情,特意,赐给我两个妹妹的,一人一半。” 杏元吃惊地眨个眼:太后让李华送这个东西,肯定是只给李敏的,为的也就是压压李华的士气。 如果一半送给了李莹?岂不是本末倒置了? 李华冷冷一笑:”太后的话可是这么对臣妾说的,难道太后要让臣妾对两个妹妹顾此失彼?” 杏元嘴角微扬:”小主子说的是。” 李华眸里闪过一抹阴狠:老东西!想和她斗?!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纪了,是快进棺材的年纪了,还想逞威风?等死! 杏元拿着那个布嘱咐人回尚书府办事。 李华揭起茶盖,吹一口:”让人回我娘家的时候,让人告诉我母亲一声,说太后娘娘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如往常利索了,夜里经常失眠,让她问问我大舅,有没有些灵丹妙药可以缓解太后的病痛之苦,有的话,送点到我这儿来。” ”是,小主子。” 至于李敏,等她真的是活着再说吧。 * 李敏住的小院子,从早到晚都关着门,因为大家都知道昨天李敏去了宫里后便没有再回来,平常就不喜欢靠近这个病痨鬼住的地方怕沾上了晦气,如今更是除了李敏的人,没人愿意接近这个小院。 春梅从昨晚上,几乎一夜未眠,从李敏入宫开始等。 主子怎么样,奴才几乎也就什么样的命运了。 直到夜里半夜的时候,听巷子里的打更声,约是寅时的时候,快鸡鸣了。在这个时点上,是众人睡的正熟的时候,哪怕是王氏派来盯梢李敏的人,都打着哈欠找个地方去合一下眼。 春梅坐在李敏厢房门前的台阶上一动不动,两只手托着下巴打瞌睡。 突然一只手,在她肩头上点了下。 春梅乍然起身,回头,见是一名男子,那男子长得很好看,五官俊秀之外,混有一种英武的男子气概,身着的却是竹布蓝衫,看起来既普通又不平凡。春梅随之张口欲发出尖叫时,被那男子捂住了嘴。 ”嘘。”只听对方说,”找件衣服,打盆水过来,不要惊动人。” ”你,你想干什么?” ”二姑娘回来了,可能衣服上有些沾,我们主子本想帮她换过,但是生怕她受惊,还是拿她自己的衣服比较好。” 春梅随他这话望过去,才发现自己小姐那个窄小的小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许多人,都在院子里,一个个默不吱声的,腰间都配着长刀,看起来很是吓人,但是,每个人转过头时看到她时,可能都知道她是李敏的人,所以,对她的目光倒不像那么凶恶,有些还面带微笑。 在这个时候,一名俨然与众不同的男子,出现在了众人面前。院子里的汉子,于是都下跪,依旧没有作声。 男子衣着并不华丽,但是,肩头披的那件大氅,黑中带金,像是黑暗里劈出来的一道金光,春梅心头便不由一阵发抖,待察觉时自己原来不知觉中已经跪了下来。 抱着李敏的朱隶,就此在她发白的小脸上扫了一眼,对其他人说:”别吓坏你们王妃的人了。” ”是的,主子。”回答这话的十一旗主苦笑不已,他什么时候对这个小丫鬟黑过脸了。 前面伏燕打开屋门,朱隶抱着李敏进屋之后,其余人,都守候在了门外。 春梅去打水了。 不久,她端着铜盆进来,看到了李敏躺在自己床上,而那个男人就坐在床边。春梅心里不禁想:这人是什么人?难道不知道她家小姐已经是指给护国公府了吗? 近距离看,只见这个男人满脸大胡子,好是吓人。吓的她手指哆嗦,手里的铜盘差点儿掉了地上。 朱隶倒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只是轻轻把李敏的手掖进被子里。再过两三个时辰,她也就该醒了。而未等她醒,在尚书府的人醒来之前,他就得走了。 昨晚,也不知道她经受了多少惊吓。被人绑架,关进小黑屋,差点儿落进阎罗地府。倘若是一个普通家的小姐,怕已是吓到魂都去掉了一半。 但是,她不是。 他很记得,昨晚他千钧一发抓住她手时,她竟然还担心他叫他放手。 如此勇气,非一般姑娘家能具有的。 不愧是他朱隶看中的女人。 春梅将铜盆放到了三角架上,湿了脸巾拧了拧,走过去要给李敏擦脸。结果,那个男人什么都没说,直接拿过她手里的脸巾。 朱隶一点一点地在李敏的脸上擦掉那些沾上的灰,同时又怕弄醒她,动作只能轻了再轻。对于他这个从小在军营里野惯了的汉子而言,反而是最辛苦的动作。 擦到最后,她脸上干净了,他却是满头大汗,随手拿袖子往自己脸上一抹,湿了一大片。 外面,不知道是哪只鸡叫了第一声: 天亮了。 他该走了。 不舍固然不舍,他还是帮她脱了脚上的袜子,再把棉被严严实实地帮她盖好,凌晨的天气最为寒冷。 离开的时候,将脸巾直接丢进那个早已看着呆掉的小丫鬟手里,说:”好好照顾她,倘若她出点任何事,本王唯你是问。” 春梅啪一下,跪了下来:”是。” 有些事不需要明说,犹如当时李敏从丫鬟里面挑出春梅当备胎时,已经发现这个小丫鬟,有比念夏聪明的地方。念夏没有看出来,春梅不需要多讲,已经看了出来听了出来:眼前这个男人,是李敏未来的老公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朱隶是活着,大家都不是说朱隶死了吗? 据说,那些在北燕的民众,听说朱隶死的时候,一城的百姓全哭了,满城悬挂那白灯笼,到今日今时都未曾拿下过一个。 朱隶对待敌人是最可怕的坏人,对待自己百姓,是最可亲可近的人。这点,连皇上都忌惮三分。 春梅反正在听说到自己家小姐将来要嫁的这个姑爷时,一直都是觉得十分惋惜。因为,朱隶死了。朱隶如果不死的话,绝对是天下最可靠的那种男人。 如今,朱隶回来了,春梅高兴,打心里高兴,李敏不止不用当寡妇了,而且,未来一定能过的很好。而且,李莹绝对要后悔死了,要对当时对李敏做出的那些事付出代价的。 春梅讨厌李莹,十分讨厌。因为她之前进尚书府时,跟过李华,也跟过李莹,知道这两位姑娘都是两面三刀的人。好的时候对你好,不好的时候,拿你直接当弃子丢掉。 这样的主子跟不得。刚被发到李敏这儿时,春梅也是愁眉苦脸的,因为谁不知道李敏是个任人欺负的主儿,跟了李敏一样受累。好在,李敏心肠软归软,但是善良,不像李华李莹欺负人,她也就跟下来了。到后来,李敏身子好了,一切,阳光突破了乌云。 只是,这个事,暂时还不能对李敏说。 念夏是一起回来的,在隔壁的房里昏昏欲睡,直到日出时才睁了眼。 ”念夏姐姐,你醒了?”春梅在她头顶上笑道。 ”我是怎么了?”念夏扶着脑袋起身,接着,意识到什么,惊叫,”二小姐!” ”嘘。”春梅对她说,”二小姐在自己房里睡着呢。念夏姐姐,您忘了?” 念夏眨了眼,从她这短暂的一句话里能听出许多含义。 不会儿,隔壁房里有了动静。 李敏醒了过来。 清醒的那一刻,头微微地疼,好像有根针在里头刺了下,非把她刺醒了。这种感觉,有点像她当时在现代从车上坠崖时,生死一线的感受。昨晚上,对了,昨晚上她一样又差点死了一回。 手,抓了抓拳头,没有错,活着。李敏眼睛一眯,看到了自己右手手腕上的那道浅印。 是一个男人留下的。 她和念夏的救命恩人。 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只记得,那个人,有一双举世京华的眼睛,像是包容了前罗万象的星空,深不见底的城府。 绝对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有那样一支短时间迅速反应,以一敌百,不用一点时间便是血洗了整个山寨的男人,像是阎罗,像是魔鬼,像是传说中的夜叉! 念夏和春梅两人急着走进屋里探看她时,只见她举着右手看着什么东西好像失了神。 李敏是想,那样的男子她从未见过,一双眼睛却似曾相识,换做是哪个朝代都好,现代也好,若是被她再遇上,她胸口里这颗心跳,砰,漏跳了一拍。 她仿若是在做梦,做一场惊心动魄的梦,又是梦回萦绕的梦。 ”二小姐。” 念夏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精神,李敏坐了起身,动动手动动脚,没有任何损伤,再问小丫鬟:”你怎么回来的?” 念夏一怔,答:”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一睁开眼时,已经回到尚书府了。” 李敏锐利的视线,扫到了春梅头顶。 春梅一样摇头:”奴婢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二小姐和念夏在各自房里了。” 说起来并不奇怪,那个像夜叉的男人是有这个本事,做事都神不知鬼不觉的。但是,那人为何冒险救她? 与她有什么利益牵扯吗? 李敏百思不得其解。按理,她这个病痨鬼,和什么男人都没有关系。唯一有的那个,听说是要当她老公的人,已经死了。 ”二小姐。”春梅机灵地提醒她,”肚子是不是饿了?奴婢弄了两个红薯,给姑娘做了姑娘喜欢吃的红薯粥。” 肚子是早已饿到前皮贴后皮了。听说有吃的,肠子内和念夏一起唱着空肠计,李敏为之一笑,道:”什么事都没有比吃饭重要。去拿上来吧。让你念夏姐姐也在这儿陪我吃。” 知道李敏不拘小节,春梅含笑点头答是,退了出去,关上门时,还能听见念夏告诫李敏的声音:奴婢怎么能和主子一块用膳? 李敏刮念夏的鼻子:人家皇上都和下面奴才一块吃过饭呢,我就怎么不行了? 王氏派来守在李敏院子门口的人,终于一觉醒来回来刺探情况,见到春梅推开门出来,急急插着两个口袋走上去,装作不经意地问:”春梅姑娘,你家二姑娘醒了吗?” ”是。” 是?! 春梅见对方满脸诧异挂在脸上,点点头:”我家姑娘昨晚一宿睡的可好了,早上想吃红薯粥,我到厨房去给小姐拿。” ”是,是吗?”对方喘了会儿气,心想糟了,李敏是什么回来的他都不知道,回头,要挨王氏骂了,紧跟在春梅后面问,”二姑娘什么时候回府的?” ”你说什么?二姑娘有出过府吗?” 于是,王氏早上刚醒,昨晚睡的不太好,太阳穴那儿几根青筋直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不是犯了风寒,想等过会儿让竹音到王兆雄那儿给她抓几服药时,守在李敏院子门口的人回来和她说:李敏回来了。 王氏一把推开给她梳头的竹音,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春梅那个死丫头,嘴硬说二姑娘压根没有出过府。” 这个主意不是春梅出的,是朱隶在送李敏回来的路上,和公孙良生商量之后谋划出来的策略。李敏被绑,有关姑娘贞洁的问题,可能不会儿马上会被王氏大做文章。到时候,李敏清闺被毁,朱隶担心她为此受苦。这样的话,还不如就接着王氏和李华的话。不是说李敏没有进宫惹得皇上和太后生气吗。李敏没有进宫,带李敏进宫的张公公又被处理了,等于死无对证。王氏和李华,总不能自己驳自己的嘴。李敏进宫后失踪遭绑架的事儿,也就不成立了。 王氏狠狠地抽了口凉气,头部一阵剧痛。竹音在旁扶着她:”夫人,要不,让奴婢再去二姑娘的院子里探探,或许春梅那个死丫头是在帮二姑娘说谎,二姑娘压根不在。” 这时候,李华那里来人了,带来了李华让人送来的东西。 一匹布。 送布的人,按照李华吩咐的话,都转述给王氏听了。 王氏一听,马上明白到宫里人知道了。这下,手脚一阵冰凉和发抖。幸好,这事儿好像还没有抓到确凿的罪证。王氏把手按在布匹上,深思了会儿,说:”按照华才人说的,一半送去三小姐屋里,一半送去二姑娘那里。” ”可是,只有一半的布,够不够做冬天的衣物?”竹音说。 王氏睨了她一眼,一下子明白了她的主意。一半一半,谁又知道,这个一半是多少,大可以,把大的一半送到李莹那儿,小的一半,送到李敏那儿。 ”照你想的去做吧。”王氏把布交给了她。 竹音急忙上前接过。 王氏坐下来,在心里又想了会儿。这个继女一日不除,她心头是没法安定的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居然能从鲁爷手里把李敏救了出来。因为鲁爷收了她们银子,不可能马上放了李敏的。 究竟是什么人,还是李敏自己逃了出来? 门口,传来小厮报道的一声:”老爷回来了。” 李大同昨晚貌似在衙门里加班加点,戴了两只黑眼圈在今早上才回到家。 王氏迎上去,扶着他坐到榻上,给他脱了靴子袜子,问:”吃过早饭没有?” ”吃过了。”李大同喘着气道,伸手要竹音倒杯热茶来。 王氏让人给他捶两条腿,再吩咐人去打水,好让他洗脸。 李大同喝过了口茶,缓过了气,问她:”你前晚上,是不是问过我,有没有教过敏儿写字?” 王氏装糊涂:”有吗?” ”呵。”李大同冷笑一声,”我就觉得奇怪,你怎么突然会问我这个问题。结果你知道不知道,昨儿我回到衙门,同僚有个是大学士,今皇上面前那位红人周大学士的友人,说,周大学士在宫里见到我们家二姑娘写的字,回头和所有人一说。同僚回头来问我,什么时候我藏拙了?你说我怎么答?是蒙在鼓里差点被你害死了!” 王氏惊吓地跪了下来:”老爷这话怎么讲?” ”要是皇上找了我去问,让我写几个藏拙的字,我写不出来,你说怎么办?” 王氏舌头打了结:”这,妾身也是以为,敏儿的字是老爷教的,因为府中除了老爷,又有谁能写出那样的字?” 李大同砰一声,在桌子上按了茶盅,几分愠怒未消:”即便如此,你也不该瞒着我!素知道你不喜欢敏儿,可是,敏儿都是要出嫁的人了,还哪儿碍着你眼了!” 王氏心头一阵委屈和生气,心里念道:还不是因为你,拿了徐氏过世后的几个箱子一直当宝贝似的自己藏着,怎不让人生气!这股气不撒到李敏头上难道去挖徐氏的坟墓? 看着王氏不说话,李大同歇了会儿气,说:”敏儿的嫁妆你这个做母亲的,办的怎么样了?” 王氏一听撅了嘴:”老爷不是把那块地都送给了她当嫁妆吗?她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大同眼皮一跳,怕的是自己外面养小三的事东窗事发,于是支支吾吾地说:”你想想,我这不是送给她的,是送给护国公府的。已经因为莹儿让护国公府的人不满了,送块地过去消灾又怎么了?” ”可莹儿怎么办?妾身本想着有那块地给莹儿的。” ”我回头再帮你找找再拿块地吧。” 王氏这才高兴地站了起来,给他捶肩头说:”老爷,敏儿的嫁妆你就放心吧。我这个当母亲的,难道能黑了老爷的脸吗?” ”嗯。”李大同拨开她的手起身,”我昨晚一宿没有睡,到房里睡睡。敏儿的字,听说宫里暂时没问了,你也不要傻乎乎的,像刺探我那样到处问,到时候让我情何以堪。” ”遵命,老爷。” 送了李大同走,王氏先叫来了张嬷嬷:”顺天府里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张嬷嬷道:”夫人,顺天府里都打点好了。杨大夫在里头吃好的睡好的,只是问,什么时候能从牢里出来?” ”哼。”王氏听到那句吃好的睡好的,杨洛宁行啊,弄了个烂摊子给她收拾,还吃的香睡得着,她天天在夜里做噩梦,担心被他背叛了,”他就这句话?” ”是。” ”告诉他,过几天,他不用在牢房里躺着了。” 不过,不是竖着出狱,是横着出狱。 人,总要死了,才不会乱说话。 李敏吃完早饭,吃饱喝足精神爽。没过多久,竹音亲自上门来了,带来了李华从宫里送出的布。 ”二姑娘,这是华才人从宫里送过来的,说是太后赐的,华才人体恤姐妹情深,让人特意送回尚书府给两个妹妹。” 念夏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布,接过手,一掂,轻飘飘的,哪有一匹,怕连三分之一匹都没有。这样花色的布,做衣服当然最好看的。但是,量只剩这么多,能做成啥?连做双鞋都要考虑考虑。 这个李华真行,还是说李莹自己故意先拿大头的。不管怎样,这对姐妹狼狈为奸。 念夏忍不住刺对方一句:”三姑娘不是身子不好吗?怎么,是底下人自己分的这个布?” 竹音狠瞪了念夏:”二姑娘,谁不知道三姑娘是大好人。太后娘娘的布送过来时,连半匹都不到,三姑娘只拿了一点,多的,全留给二姑娘了,因为二姑娘不是要出嫁了吗,知道二姑娘需要衣服,不能到尚书府之后显得寒碜。” 李敏淡淡扫了竹音一眼:”你也知道我寒碜?” 口气不大,声音里透的那股威严,让竹音愣了下,低下头:”不,奴婢——” ”把她头上的钗子拔下来。做奴才的,戴的比主子还好,还敢口口声声说主子寒碜。夫人不骂你,我若不代夫人管教你,出去了,被人说起,都会说尚书府里出了个内贼。” 几句话下来,竹音已经吓到说不出话。要是被误认为贼,送去官府就是乱杖打死的了,王氏都保不了她。 念夏上前,拿下她头上的银钗,这是货真价实的银子打造的,花饰比李敏头上的素钗是美多了。 竹音披头散发跪下来,一句屁都不敢再放,只在李敏面前磕头:”二姑娘饶命!那钗子真不是奴婢偷的,是夫人赐给奴婢的。” ”不是老爷赐的?” 竹音一怔,确实是李大同给她的,王氏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可李敏怎么知道。 李敏想都知道,自己父亲那个风流样。 ”起身吧。布我信你是自己私底下分的,也是你自己做的主张,三小姐也未睡醒,所以,这个布你拿回去,差事要办好了,否则,又要说尚书府再出了个内贼。” 竹音磕了脑袋,颤颤巍巍地跪着退了出去。 等她再让底下一个小丫鬟把布送来时,明显布料多了许多,不敢偷工减料,有将近半匹布了。 念夏因此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只得真正要作死了才知道厉害。” 话说,这个不知死活的,还有一个人。 李敏吩咐念夏:”让王德胜过来我这儿,我有事让他去做。” 王德胜进来时,已经穿上了李敏让徐掌柜给他做上的新衣,一进门,先是叩谢:”二姑娘平安归来,我也是今早上回到京师时才听徐掌柜说起,以后必定不离开二姑娘了。” ”昨天的事儿属于意外。你身负重任,许多事儿只能由你亲力亲为,不需时时刻刻挂我心上。要相信你家主子不是一风吹就倒下的稻草人。” 王德胜点头:”奴才只听二姑娘的话。二姑娘叫奴才办什么奴才就办什么。” ”你知道顺天府里如今关押着一个人。” ”奴才有听说,是杨大夫。”王德胜握紧了拳头,早就想揍死这个敢害死李敏的伪神医了。 ”可能就这两日,牢狱里会传出他死了的消息,你先进牢里帮我想方设法看着他,不要让他轻易死了。再把他带到我这儿来。” ”二小姐?”王德胜惊问,让杨洛宁死了不是更好吗。 ”这人是活该死。但是,很多事情未弄明白,让他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还不如先让他不死,总有一天,会让他还清自己一身罪孽的。” 王德胜抱拳走了出去。 念夏在旁,打量太后送来的半匹布,越看越高兴,直说这花色太好看,只可惜,不能用做嫁衣的颜色。同时,担忧起了李敏的嫁衣嫁妆,该怎么办。 见府中的人都没有什么动静,就知道王氏在这个事儿上一点儿是不急的,而且理由堂皇,说人家护国公府都没有送聘礼过来呢,着急准备自己家女儿的嫁妆干嘛。 护国公府里 尤氏左右犹豫,送聘礼过去的话,等于是接受了李敏这个儿媳妇,但是,现在问题是接受不接受,因为皇旨下来,他们护国公府也不可能抗命。结果,问题出在该准备多少聘礼。是要风光代大儿子娶这个媳妇,给李敏这个脸,还是说随便一弄,直接冷待未过门的儿媳。 朱理早晨出外溜了一圈马回来,护国公府世世代代都是骑射好手,他取下肩上鹿皮制的箭筒,交给底下的人,进到屋里,看到尤氏在发呆像是有些伤神,英姿的秀眉皱了皱,上前说:”母亲,如果大哥的婚事有什么想不到的,不如进宫里问问容妃娘娘的意见。 尤氏因他这句话像是醒悟了过来,说:”也对,很久都没有进宫看看容妃娘娘了。前些日子一直就听说她身子不适,都没有找个时机进宫瞧瞧她。” ”之前是容妃娘娘让人来说不用。现在,是有事找容妃娘娘商议,恐怕容妃娘娘也不会拒绝母亲。”朱理说着让人准备马车,”事不宜迟,我随母亲进但宫。”   ☆、【63】病痨鬼变宝贝 大马车向皇宫里驶去。 要见容妃娘娘也不是那么难,都知道尤氏是容妃的姐姐。不需要皇上允许,只要太后那里知道一声,一般都是放行的。 容妃住在锦宁宫,宫里只有容妃和一个前年刚入宫的秀女,比李华低一级,只是个常在。三年的时间,只混了个常在,说明这个女子也只是一般般。 现在容妃病了,由同住一个宫里的婉常在照顾。 尤氏和朱理入了宫以后,到达锦宁宫时,看到婉常在带了个宫女,宫女手中提了个食匣,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正要进到容妃的厢房。 “靖王妃,理王爷。”婉常在带宫女停在了门口,向尤氏二人福过身。 朱理比较心急,走上前问:“容妃娘娘近些日子身子有没有好些?” 婉常在细细瘦瘦的,说话温温吞吞的,头不敢抬对朱理说:“回王爷,容妃娘娘的身子,时好时坏,御医来看过,说主要还是情志所致。” “母亲,我们进去吧。”朱理回头对尤氏说。 尤氏这一样是心急担心妹妹的身体,当年妹妹可是为了他们家才入宫的,便和朱理一前一后进了屋里。 之前有太监先进来通报,容妃换了身衣服,稍微让人打理下头发,让自己不显得过于憔悴,紧接着,绕过屏风来到花厅。 尤氏见到她出现,带朱理一同行礼:“臣妾参见容妃娘娘。” “快抬起头来,姐姐。”容妃着急地说。 尤氏抬头,只见她立在绿柳莺歌江湖畔的屏风前,屏风还是那扇屏风,只是这个人,半个月前才见过的那幅花容月貌,突然之间圆润的脸蛋消去了一大半,脸颊都凹进去了,好像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尤氏内心里深深地一惊,皱了眉头,说:“是臣妾拖累容妃娘娘了。” “姐姐这胡说什么。”容妃轻斥一口,马上让人倒茶,“珠儿,柳儿,还不快把皇上赐的那个碧螺春给我拿来。” “是的,娘娘。”两个宫女马上手脚麻利地放茶叶,冲热水。 容妃自己坐在了榻上,招呼尤氏坐她旁边,又亲切地看了眼朱理:“几日不见,小王爷个子又拔高了一截,可喜可贺。” 尤氏道:“都是托娘娘的福。” “我有什么福?”容妃麻木地笑了一笑,让朱理在她右侧的椅子上坐下,好近距离打量。 尤氏抬头再看她那身藕粉衣裙,腰带没敢多系,照样宽裕了许多,是身材瘦的不成样了,眉头皱成了两个疙瘩,问:“娘娘身子究竟是如何了?前些日子一直想来见,娘娘又说不用,早知道臣妾早点进宫。” “姐姐,你我私下叫容儿就行了。”容妃说,拿起丝帕捂在嘴角上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这个身子,只是前段日子不留意,偶感了风寒。” “可有吃药?” “吃了。皇上让人请了御医过来看,原先,身子还挺重的,都起不了身。好在王御医妙手回春,几贴药下去之后,现在已经能起来行走几步了。” 尤氏听见说是万历爷来看过,心里头稍微踏实,安慰她说:“妹妹在宫里,不像那些新人,皇上始终都惦记着。” 容妃掩遮嘴角那丝苦笑:“姐姐不是不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每年宫里来的新人有多少,只见新人笑不听旧人哭的。皇后娘娘都换过两位了。如今这位皇后娘娘聪明在,心胸宽广,知道管不住,还不如不管。我这也是,想找个新人,都不容易。” “婉常在到现在都没有被皇上临幸过吗?”尤氏深深地担忧,见过这个常在几次,婉常在娴熟文静,就是人过于安静了,仿佛习于安逸,习于在别人庇护之下,根本没有进取心。但是,容妃一旦年纪大了,想再吸引万历爷过来,只有容妃一个人肯定不行的。这点,纯嫔就十分聪明,在早知道李华刚入宫气势太盛惹得周遭人讨厌时,纯嫔却反其道把李华请进了自己宫里住,现在,万历爷时常往咸福宫走,不看李华,有时候也会到纯嫔那里坐坐。 不能说皇上没有一点旧情可念,但是,这宫里的旧人也不少。 容妃现在难就难在,一是自己年岁肯定不比新人了,二是自己最大的靠山,姐姐的夫家护国公府出了大问题。 皇上每宠一个妃子,都有他自己的理由的。除了这个女人给他生儿育女之外,这个女人背后的势力,对他有利益的,都必须有所关照。 容妃当年进宫,不用三年,没有真正产下一个龙胎,都被升为了妃位。除了她自身姿色与姐姐一样为国色天香以外,更重要的原因,当然是护国公府了。 尤氏只有这个妹妹,她们两姐妹出自的尤家,是江南地方上一个有名的望族,但只是地方上的。族里最大的官,是她们的祖父,曾经任过知府大人。余下的,也就平平而已。如今祖父早已去世,要不是尤氏在护国公府,万历爷没有理由宠容妃宠到,如今容妃病了貌似失势了,万历爷还要亲自来看过。 “如今不太一样了。”容妃却这样说,“以前,皇上来的时候,都会陪我坐一会儿,最少一炷香时间,如今,看过人以后就走了。” 朱理一直在旁边听她们两人说话,听到这儿实在忍不住,打开口说:“容妃娘娘不用担心,我下个月回北疆,到时候,皇上绝对不敢再这样对待容妃娘娘。” 听到他这句话,尤氏脸色一沉。 容妃更是皱紧了眉眼,对朱理说:“小王爷的好心好意,我都明白,但是,小王爷年纪尚小,怎么可以上战场?” “怎么不可以了?我兄长我这个年纪都在军营里了。” “那个时候,你父亲在!”尤氏都一样忍不住出了句声。 朱理被她表情吓了一跳,随即皱了眉宇,依旧不吭气的,坚持着。 容妃拦住尤氏,话声较为柔和,与朱理分析着事态:“你如今如果坚持上北疆,不过是中了人家的计。你想想,你兄长无缘无故忽然命丧于战场,本身已经够令人生疑的了。如果你这时候上去,哪怕战死了,人家恐怕也只不过认为你愚蠢,想为兄长报仇反而误了自己性命。皇上除了给你立个碑,歌颂德,我和你母亲可都惨了。因为护国公府已经后继无人。” 朱理眉宇间又皱了几分模样,耳听,容妃这几句话没有错,是听进了他心里头。 容妃回头对尤氏说:“姐姐你也不需要太担心,我看,要进护国公府的这个长儿媳,还行。” 尤氏和朱理一听,都愣了下。 “容妃娘娘怎么知道——”尤氏探前一丝着急。 容妃轻拍下她手,说:“上回是我糊涂了,给隶儿找的尚书府三小姐,本以为那三小姐与华才人是姐妹,华才人正得宠,若隶儿娶了三小姐,本宫与华才人亲上加亲,在后宫也就不怕失势了。” “那个时候——”尤氏回忆着,“容妃娘娘对三小姐赞不绝口,无微不至。臣妾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突然变卦?” “恐怕谁想到当寡妇都不能接受。三小姐这个心情,本宫本也可以明白。问题在于,这个小女子的心思实在歹毒。竟然在此之前已经脚踏两条船。若今儿隶儿不死,本宫还真是害了隶儿。让这种女子嫁到护国公府里的话,恐怕一日都无安宁。”容妃眸子里闪过一抹芒痕。 “容妃娘娘说的是。”尤氏早已觉得,自己儿子不娶李莹也好,这种女子其实说穿了谁敢要,看着盘子里的想着锅里的。 “隶儿到至今都无任何消息吗?”容妃问。 “除了皇上收到的消息,至今我这儿,依然无消无息的。”这才是尤氏真正怀疑儿子未死的原因,因为,护国公府拥有的黑镖骑,是不属于朝廷的,为护国公府自己的部队,黑镖骑里面的每个旗主都是宣誓只效忠护国公府的,更别说伏燕等从小跟随朱隶的死忠,结果一个都没有出现,来向她汇报朱隶怎么死的。 据闻,黑镖骑在边疆依然坚守边疆,也不见全军覆没。皇上焦急的是,朱隶死了以后,护国公府并没有把军权交出来。上回百花宴里,太子与他们说话的时候,就可以听得出皇上的意图了。但是,不要说朱隶死了,只要护国公府有一人在,绝对不可能交出军权。 “不管如何。”容妃说,“这个尚书府的二小姐,算是误打误撞,指给了隶儿,不失为老天爷安排的一件好事。” “怎么说?”这回连朱理都伸长了脖子。 在百花宴里,能听见许多人议论他大嫂,他早就对李敏很好奇了。 容妃笑笑:“你们可能都不知道。她拿到了百花宴的花魁。” 从光禄寺卿家提前离开的尤氏和朱理,并没有让人去打听后来百花宴的结果,结果,现在这个结果从容妃口里得知,是让他们两人都惊讶万分。 因为他们知道,当时李莹在的。李莹和李华一样,都是京师里有名的才貌双全的女子。李敏能赢得过李莹? 朱理由此想到那些人说过,说李敏曾经治好了鲁王妃的突发急症,于是咬到了舌头:“我这个大嫂,看来真的是不简单。” “怎么,小王爷叫大嫂了,是承认了吗?”容妃笑问。 “什么人,都比那个李莹好吧。”朱理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上,像大人似地吐出颇为严重的一口气。他眸里继承了护国公府的那种戾气,说到狠处时锋芒毕露。 敢甩他大哥,这个女子有的账算了! 至于,敢在这个时候嫁给他大哥的女子,自然值得他朱理尊敬。 母亲顾虑的东西他是不太明白的,要他看来,必须风光迎娶李敏,不仅是要扫尚书府一个响亮的耳光,而且李敏这样的女子值得护国公府以诚相待。 尤氏经容妃这样一说,心里头本来还顾虑的疙瘩似乎有了些松动,对容妃道:“本来臣妾来找娘娘,是想请教向尚书府下聘的事宜,如今娘娘这样一说,臣妾心里似乎明朗了不少。” “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容妃叹一丝气,“本来隶儿娶妻,我这个做姨妈的应该亲临婚礼的才对,可是我深在宫中并不自由。据闻,之前皇上和皇后召见过二姑娘了,只是和三小姐一起来的,没有我在场,那位二姑娘怕是受了些冷落,相比她妹妹而言。” 这事儿尤氏是没有听说过。宫里的消息容妃肯定比尤氏要灵通多了,包括她今早上才听说到的,说是李敏昨天下午有无进宫一事,好像都惊动了太后,李华今早在太后那儿好像受教育了。 容妃对于这事儿倒不敢和尤氏轻易提起,眼见皇上不吱声,皇后装作不知道,太后也就只处理了两个人没有再提此事。这个事,说起来是真是假,有没有证据,恐怕宫里自己人都有些犹豫。 如果和尤氏说了,只怕姐姐在节骨眼上又犹豫了,李敏失踪过的话,那可是名誉遭受到损失了,护国公府娶了一个这样的女子的话,未免是会被外人说闲话。但是,皇上这个指婚的旨令,是绝对不会撤销的,为了安抚北边民众的民心,绝对不会。 容妃身在宫中,深知万历爷这点心思,所以在哪些事该说不该说上面,有自己的尺寸,这也是为什么她之前不见尤氏的原因。只能说,好在,这个李敏,和以前传闻中的病痨鬼好像大相径庭。 “姐姐,娶了这个长儿媳,理儿以后有个长嫂照顾,你今后也可以宽心一些。”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确实是,李敏到了护国公府的话,如果心向着护国公府的,护国公府等于多了个人,尤氏只要想到这点,都觉得宽慰不少。至于这个儿媳是不是嫁过来会不会委屈了,尤氏定不会让自己人委屈的。不要说她不会,她小儿子也不会。 两人告辞了容妃。回程的路上,朱理忽然想起什么,对尤氏说:“据说我这位长嫂,医术不凡,不如到时候让她入宫看容妃娘娘时,给容妃娘娘看看。” 尤氏对此尚存犹豫,李敏究竟心是不是护国公府的,会不会是皇上有意安排过来的,都需要观察,不能太早下决定。 但是,不管怎样,尤氏第二天,即派了八辆大马车到尚书府下聘了。 王氏听见护国公府下聘的车队来了,原先不以为意,因为在她心里尤氏一直是个小气鬼,怎敢下重金迎娶一个病痨鬼,于是,随意遣了个人到门外看一看。 张嬷嬷到门口一望,隆重的车队绵延到了巷道尽头,吸引了沿途许多百姓围观,巷道里早已被挤到水泄不通。不断听见有人议论:哎呦,这是谁的车队?好像还没有迎娶新娘的,都这么大的车队来下聘。 是让人大吃一惊,没人会想到尤氏居然给自己的长儿媳下聘敢挥出这样大的大手笔。 护国公府不是没钱到连尤氏一套衣服都穿几年没有换过吗? 护国公府肯定不是没钱,只不过是府里的主人都不是那种挥金如土的。平常大户人家有几个银子,都是大兴土木,修建花园别墅,穿金戴银,尤氏和两个儿子都对此兴致缺缺。由于他们当主子善待下属,下属们对他们更是尽心尽力。护国公府拥有的店铺良田,都是被人管理的井井有条,每年帐目上进账都是净利润,财源滚滚。 尤氏现在这个在外人眼里看来的大手笔,对富可敌国的护国公府而言也不过是尔尔。 王氏听张嬷嬷报来,原先也不信,认为张嬷嬷的眼睛是老糊涂了,会不会看错了是别人家娶媳妇的车队。 护国公府的管家,带了聘礼的清单站在大门口等。 王氏只得带人出来到大门门口,一眼望过去,那个车队确实是绵延到了巷子尾巴不见末尾。王氏那只踏过门槛一半的脚,只被这望到的第一眼给惊吓到,脚底那样滑了滑,伸出手扶住张嬷嬷的肩头,才不至于摔倒了。 三小姐李莹的院子里,绿柳肯定是跑出来为自己小姐探查消息的。绿柳探出脑袋看到这个盛景,也是吓了一跳。 想她这么大,第一次见有人下聘居然如此隆重豪华,恐怕皇家都没有这个盛事。李莹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只听不停有人来报,绘声绘色地描绘护国公府下聘的车队如何之长,车上的箱子如何之多,护送车队的人一个个如何之英武。百姓们都议论,只是下聘之礼都如此云云,到了迎接新娘子那天,岂不是更如何如何了。 如何如何,即是无法想象。 女人家,哪个不想嫁的最风光,最好是满城风光,娘家人自己有脸不说,女人嫁过去以后到哪儿一说,也都是最有脸的。谁谁谁,都会妒忌羡慕地说你嫁的多幸福,夫家多疼你。 李莹自从百花宴过后是一口气一直闷在心里不得解,没想到,李敏出事不过一天之后,还未让她爽快一下,今天护国公府又给她当头一棒。 本来,这些隆重的聘礼,都是为了迎接她李莹准备的,现在都给了李敏。 “有什么用?她嫁过去不是当寡妇吗?”李莹生气地说。 绿柳只知道,这是她第一次直言这样心中的秘密,肯定是被气坏了才会敢说漏嘴。哪怕是去当寡妇,这样嫁法,也是能让女人妒忌的要死的。 “或许箱子外面漂亮,里面是空的。”绿柳如此安慰李莹。 结果,当然不是空的。护国公府为了避免尚书府赖账,因为尚书府王氏已经赖过一次账了,尤氏特别交代,下聘时,不止王氏在,尚书府的老太太必须也在场,当着京师百姓的面,一箱箱清点东西。 李老太太是关在自己小屋里烧香拜佛,被下聘车队那些车轮子沉甸甸的辘辘声惊到,睁开眼皮问:“谁的车?牛车吗?” 她身边的人贴在她耳边说:“护国公府派了车队,八大车,来尚书府给二姑娘下聘了。有请老太太出去接收聘礼。” 对方家如此隆重的诚意,老太太没有理由马上起身出去大门口迎接。 王氏一看到老太太都出来了,牙齿咬着嘴唇,心里想:看来,不仅李敏是个麻烦,这个护国公府一样是个麻烦至极的。 本来,看对方送这么多聘礼来,王氏心里还打着小算盘,不如瞒着老太太和李大同,自己私吞些。 老太太在场的话,她这个私吞的活不好干了。 而尤氏想必早看出了她这个意图,特派自己府里的管家精明能干的,在大门口当着那些围观的百姓,展开了聘礼清单,一样一样念了起来:“全白鹿皮十件。” “白鹿皮?!” 百姓们惊呼。 白鹿皮是个好东西,这个毋庸置疑。只有在古代的时候,那个时候是规定男方下聘时必须送鹿皮的。但是现在,抓一头好鹿不容易了,何况是被誉为白色精灵的白鹿,一般要去到北燕。在天冷的时候,一头整头的上等白鹿皮,有价值千金之说。只有那些真正有钱的大户人家能买得起。 如果白鹿皮金贵,白狐那就更价值连城了。 护国公府再报出:“白狐皮五件。” 嚓。 围观的百姓们都像打了鸡血,摩拳擦掌,已经是迫不及待伸长脖子听还有些什么令人大开眼界的聘礼。 护国公府隆重下聘的消息,不会儿传遍了京师,连皇宫里的人都听说了。 几个皇子遵万历爷的命令在太子宫殿陪太子念书。 十一皇子朱琪见到自家那小福子在门口把脑袋伸来伸去时,眼睛一眯,知道有好戏看了。趁上面的太子太傅打瞌睡的时候,让福子进来。 福子捏手捏脚进去后,打了个揖,道:“十一爷,护国公府的车队,到了尚书府门口,聘礼八大车。” 只听八大车,百姓围观数千人计,都足以让在场的所有皇子都站了起来。 “走走走,八哥,九哥,去看热闹去。”朱琪跳了起来,兴奋地摩擦掌心,巴不得现在一飞飞到了护国公府。 老九只得拉住他,提醒他:“八哥在凉亭陪太子下棋呢。” 十一由于是又调皮了,被万历爷拘束在学堂里背诵经书,太子他们是读了一会儿书之后,休息时在院子里走走,打坐,下棋,赏鸟观花,轻松轻松。 小皇子们,被老七带着,在小凉亭里围观几个年长的皇子对弈。 先是太子和朱璃下,太子赢了。太子高兴起来,让所有年长些的皇子都必须和他对弈。这样一来,轮到了朱济。两人杀了半盘以后,盘子上的棋局进入了两军僵持的局面。 “哎呀,老八,你这个棋,不太好下——”太子朱铭,像是苦恼地用指尖敲敲自己额角。 朱济嘴角始终擒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拱手答太子:“是太子殿下棋艺高超,我本该输的了。” 输? 其实,围观的众人也都看不明白眼下这个棋局上的输赢走势。但是,确实从开局不久,两军开始胶着了。 老八玩的什么名堂?连老实的七皇子,都不禁在心里琢磨了下。 “老八下的是臭棋。”朱璃突然冷冷地插入一句话,“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好好下,只想故弄玄虚,打乱对方的军心和阵脚。” 朱济对此微笑不语,展开手中的那把从老十一拿来的湘妃扇,悠悠地扇着风。 阳光好,天气不冷不热,可是,太子朱铭的额头上微微出了层汗,感觉到对面一阵凉风吹来时,他拿起明黄袖管一擦,嘴角像是勾起一抹苦笑:“这么说,我是上了老八的当吗?” “我八哥才不是这样阴损的人呢!”十一匆匆地推开人群走了进来,叉开腰,像是理直气壮地针对那个一开始批评人的朱璃说,“要说谁阴损,想必我们这群人里头都比不上那个横刀夺爱的。不过,如今这个人,也活该接到教训了。” 朱璃脸色顿然深沉了两分:“十一弟,你此话何意?” “对啊,三哥哪儿得罪你了,你怎么整天针对三哥?”十二朱佑冲出来说话。 “十二弟,你三哥眼睛有问题,你也不能跟着你三哥看不见听不见对不对?” 朱佑稍显稚气的脸瞬间涨的满脸通红。 其余皇子,包括太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争吵弄糊涂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朱琪突然吵起来。 朱济咳了一声,对十一说:“十一弟,你是兄长,要让弟弟。” “我知道。我不是和他说话,我是和三哥说。”说着朱琪眼睛一眯,对朱璃露出几分骨滑,“三哥,我这是好心好意给你报信儿,你可以后千万别再怨着我了。” “什么事?”连太子都不禁问了声。 “护国公府到尚书府下聘去了,车队吸引了半个城的百姓围观,大街小巷都在热议这件事儿。我和九哥正打算去看看热闹,你们去不去,去不去?”朱琪对着那些被惊呆的皇子们问。 之前,朱璃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对这桩婚事,可能尚书府本身没有什么意见,但是护国公府意见肯定大的了。因为李敏原先的名声并不好。皇宫里,好像连万历爷都有些担心护国公府要抗旨。眼瞧这一天天过去,婚期即将来到,护国公府迟迟没有动静,不知为何,他心里对此却是一松。 可能像太子说的那样,如果她真是个病痨鬼,嫁过去当寡妇倒也没什么,结果,不是。 护国公府把下聘的事搞的如此隆重,相当于宣告天下一样,这个儿媳妇他们护国公府娶定了。她,一定是护国公的人了。 朱璃感觉心头里哪儿突然一揪,这种莫名的揪心和忧愁是怎么回事。 “三哥?” 背后传出朱佑诧异的声音。朱璃方才回身,自己不知觉中是已经走下了小凉亭,所有人都看着他这个突然的举动。 “太子殿下。”朱璃深吸口气,回过神,对太子说,“臣突然想起,刑部尚有些事没有处理完,要去刑部一趟。” 太子朱铭茫然地点了下头:“老三你有事去忙吧。我这儿的事,向来无关紧要的。” 朱璃一袭青玉的背影不会儿消失在太子宫殿,但是,他能听见朱琪了在后面依然那把嘴巴说着: “三哥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护国公府隆重的聘礼着急了?” “三哥能着急什么?”朱佑再次为朱璃说话。 “怎么?他能不着急吗?人家护国公府娶二姑娘如此风光。不是说他为了三小姐都不要二姑娘了吗?如果他到时候迎娶三小姐的时候,办的婚礼都没有二姑娘的风光,岂不会又要遭人闲话了?” 朱璃心头一愣,刚才,他根本都没有想到李莹,满脑子想的都是李敏要嫁了。 “主子。”马维落到他身后,面带忧愁。 “怎么,十一爷说的话是真的吗?”朱璃没有回过头看他,问。 马维犹豫不决,护国公府如此大手笔,真的是谁都没有想到,想必连指婚的万历爷心里头都要犯疙瘩了。 只知道,本来想去咸福宫看李华的万历爷,忽然改变了主意,回自己玉清宫去了。 宫里宫外,京师上上下下,兴奋非常,乱成一团时,李敏窝在徐氏药堂里,正在仔细研究指导店里药童做出来的熟地。 “可能这个天气不太好,晒不够。”李敏掌心里掂着黑糊糊的药材研究着说。 药童们像看神一样看着她。本以为常年经营药材生意的徐掌柜在药这方面已经是很厉害了,但是,李敏一来,连问都不用问,闻一闻,捏一捏,都能马上判断,哪些药材搁久了保存的不好,哪些药材产地好,哪些药材现在入药最好。 李敏是不太习惯被人围观,让人各自忙去以后,自己挽起袖管,在药筛旁边蹲下身,徒手翻弄药材,捡出一些已经不好的,再把要晒的挑出来。 她灰裙垢面,蹲在那儿像个捡破烂的小丫头似的,让朱隶底下的那些人看着都很惊奇。 “怎么觉得,我们王妃,与王爷是绝配?”进京的十旗主凑在十一旗主的耳朵边说。 是绝配,一个大胡子邋遢面,一个灰裙垢面,像一对捡破烂的流浪夫妻? 十一旗主眯了眼笑,但是,进去屋里后见主子时肯定不敢这样笑的了,是人都可以看出,朱隶有多爱护尚书府家的二姑娘,自己未来的小媳妇。 朱隶拿着毛笔末端在头发里搔着,让他带兵打仗是没问题,但是,若让他撰写文书之类简直是要他老命。 当年无论如何要让个文人公孙良生进自己军营也就是这个原因。公孙良生文笔好,那一状纸告到皇上面前揭露贪污受贿很合他胃口。 公孙良生却觉得,这个主子哪儿都好,唯一一点不好的是,每次不得不拘束朱隶坐在案前亲笔书写回信公文时,朱隶浑身挠痒痒好像个孩子。 “公孙,你帮我拟!”朱隶一扔毛笔,坐了一炷香时间而已,感觉坐了一年牢。 随之,他眯起眼睛,望着窗户外的阳光,天气真好,这个时节适合踏青放风筝。心痒痒的,跳起来,站到窗户面前,在纸窗上戳个洞眼,偷偷看她在院子里干什么。 公孙良生只得在他身后咳一声:“主子,王妃可是一手好字好诗,在宫里都被太后娘娘和皇上夸奖了。” 朱隶磨了磨牙齿间,回头看自己的军师:“你就不能说点好话吗?” “臣只是想提醒王爷,如今王爷不努力,到时候在太后娘娘面前不是难堪吗?” 说起太后,这件事上办的不错,狠狠代他收拾了李华一把。毕竟太后那时候尾随先帝时,一直为他们护国公府说了不少好话。 朱隶搔了搔下巴,掠起袍角,翻身坐到榻上,问从外面回来的伏燕:“都探到了些什么了?” 伏燕微笑着说:“夫人英明,用八大车,到尚书府为王爷下聘去了。满城百姓都在议论这件事儿。尚书府的老太太激动到眼睛里当场都流泪说,他们家,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的盛况了。” 对自己母亲,朱隶一直信得过。尤氏的做法,正合他下怀。 只是,那个风光要嫁他的女子,好像现在满脑子里只有自己的药材。 他这个王妃啊,是不贪财的,都能把他送的帝王绿当成几个铜板的地摊货。 越想越是不由地嘴角往上扬起,扬起大大的一个弧度。 于是,伏燕等人在下面,都亲眼看着他又神游了,而且神游到像金毛一样对着骨头要流口水的样子。 一批汉子不禁在心里喊:这是他们的那传说中比夜叉更凶恶的王爷吗? 咳咳。 公孙良生轻嗽两声。 朱隶睁开眼,眼神瞬间变了个样:“军报立即发回去,给我将喀尔什狠狠地打!倘若给我留一个活口,我回去唯他们是问。” 是他们的夜叉王爷没有错! 不留一个活口,向来是朱隶的做法。给敌人仁慈就是让自己死! 在有人接了军令从小屋子里匆匆出去之后,朱隶向军师招招手。 公孙良生靠了过去。 “鲁爷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敢抓他的女人,这个人,一辈子都是他朱隶要砍掉的脑袋。 公孙良生摇摇头:“消息放出去了,重金悬赏有关此人的线索。人都会受金钱所诱的,想必,迟早会有人走出来报信。但是,主子,真的不用另一个法子吗?” 所谓另一个法子,是像李华那样,说想让鲁爷做点事,诱惑鲁爷现身。 “这个法子恐怕行不通。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男人的警惕性,远比我们想象中高!”朱隶指了下脑子的部位。 “可是,主子,动了鲁爷,说不定会动到谁?” 公孙良生始终最担心的是这个,鲁爷能在京师附近呆着没事,后面肯定有高人罩着,才让皇上都睁眼闭眼的。 “动到谁都好。我朱隶会怕吗?”朱隶冷冷地在牙齿间磨出一声,好像那把夜叉的夺魂刀在砺石上磨着,“自己的女人如果都保护不了,我朱隶还能做她夫君?这个人,我是必杀不可的。哪怕他在阴曹地府了,我都会把他揪出来!” “臣明白王爷的心情。” “有闲空,帮伏燕盯一下尚书府,我们护国公府送了那么多聘礼过去,如果她照样在尚书府被欺负了,连碗饭都没有能好好吃的话,也就不怪我们护国公府要发难了。”朱隶眯一下眼。 以前,她是没有任何人撑腰以至在尚书府里屡受屈辱,现在,护国公府的态度表明了,如果尚书府再这么做,是要与护国公府为敌了。那个王氏再不知好歹想做死,恐怕那个老太太,心里聪明的,该知道怎么做了。 只见,小院子里,念夏跑的满头大汗,应该是在尚书府里一路跑来,冲进了药房里和李敏说:“二小姐,快,老太太请您回去。马车都到药堂门口来接您了。” 护国公府这个威风是威风凛凛地刮到尚书府来了。 王氏是死活不认账,但人家李老太太不是,护国公府给李敏这风光,老太太是沾上了风光。 老太太坐在大堂里高兴地眯着笑眼,一直一直,从见到护国公府的车队开始,笑不拢嘴。 王氏在她身边,气得肺那气,快爆了。 “哎,这个家,嫁女儿,娶媳妇,都不曾有过今日的盛况,敏儿是给我们家添光了。”老太太说到这儿,又吩咐管家,“还不赶紧派人去请老爷回来。” “回老太太,老爷今日没有回衙门,是去会友了。” 其实是昨天王氏那般缠闹,李大同被迫今天去帮王氏和李莹找地了。 “会友?”老太太眉头一挑,“会友也得把你们老爷找回来。你们老爷不知道女儿要嫁了吗?我们家宝贝的二姑娘要嫁人了。” 耳听老太太口里称呼李敏为宝贝的二姑娘,王氏感觉自己双眼红了,被刺红了。 ------题外话------ 书名:《鬼王绝宠恶女毒妃》 笔名:黛小薰 简介: “你这贱人,扫把星,你怎么不去死?!” 窦蔻刚睁开眼,迎面而来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被人打,被人欺,还被污蔑残害手足,泯灭天良? 窦蔻冷笑,从来只有她欺负人的份,何时轮到她人骑到她头上了? 既然被人诬陷是恶女,那就干脆发扬十恶不赦的蛇精病精神,一路恶到底! 扁渣男,虐渣女,抽亲戚,夺财产,“恶”出一片盛世繁华!   ☆、【64】嫁衣 病痨鬼能变宝贝了?见鬼了! 王氏实在是忍无可忍了,要往老太太头上当众泼一盆冷水:“老太太,儿媳不得不提醒你,敏儿即便嫁到护国公府里,是要当寡妇的。” 老太太皱了眉头,心想自己正在兴头上偏有人要来扫兴,论谁心里头能高兴,撅了把嘴角说:“当寡妇怎么了?有人疼就行了。没有老公疼,有婆婆疼,这世上哪个儿媳妇能有我家敏儿这个幸运。” 男人都三妻四妾的,嫁给男人还得为男人做牛做马,睁只眼闭只眼看男人找小三,所以,当不当寡妇其实差不多的。 王氏冷声一笑:“是呢,有婆婆疼,但是,终究婆婆不能帮她变出个儿孙出来对不对。时间长久了,人老了,到时候,谁能在她膝下服侍她呢?” 老太太一听气坏了牙,这个王氏今天是故意和她作对,扭过脸,不和王氏说了,问旁边的管家:“老爷没到的话,二姑娘呢?” “奉老太太命令,让人去接二姑娘回府了。”管家一五一十作答。 王氏捧着茶盅,佯作淡定,只看这些人怎么自娱自乐。 李敏坐在老太太的大马车上,拿手巾擦了擦手。念夏在她身边描绘着今早上府里发生的动静,说到激动的地方难免是激动。李敏只好轻咳一声打断她:“大体什么情形我都明白了。” 念夏咧嘴而笑,向她福个身:“恭喜小姐。二小姐是京师里百年来嫁的最风光的。老太太都喜不自禁。” “老太太高兴就好。”李敏沉定地说。 “二姑娘不高兴吗?”念夏见她从一开始听到消息都没有高兴的模样,疑问着。 “高兴归高兴。”李敏并不否定如果夫家愿意善意对待她李敏,她李敏怎会不高兴。但是,并不意味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马车到了尚书府门口。尚书府里的人,由于老太太的态度改变,一个个随之发生九十度转。 李敏刚下车,马上有人上来要来帮李敏拿东西,扶李敏。婆子、小厮都争先恐后涌上来,生怕自己慢了一步,抢不到李敏似的。 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超市里的热卖货品了?平常这些人不是怕沾她霉气躲着她都来不及? 这是由于这些人,都亲眼见到了护国公府那样庞大的财力,谁都看得出来,护国公府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那种人,因为,护国公府送来的东西里面,有一些珍稀的东西他们连见都没有见过。 尚书府里,王氏当主母持家以后,少不了对下人们克扣,以充实她自己的腰包。除了王氏自己身边的几个心腹待遇比较好以外,其余的,都被王氏用各种借口克扣过月银。要不是因为卖身契在尚书府王氏手里捏着,这些人早就想走了。 如今,眼看有一个这样好的机会放在了他们面前,都知道以前徐氏当家人为人温和宽容,李敏是徐氏的女儿差不离,再到有钱的护国公府中长儿媳,以后护国公府也就是李敏持家。随了李敏到护国公府,这个前途是不可估量的了,绝对比留在尚书府里好。 至于李敏周身有霉气这回事,怎能比得上银子重要。要是李敏真有霉气,跟在李敏身边的念夏等人怎么会到至今都安然无恙。说来说去,大家都是见风使舵,见钱眼开的。之前王氏在尚书府里把权,李敏什么都没有,大家只能听王氏的,说李敏是倒霉鬼就是倒霉鬼。现在李敏时来运转,要做护国公府夫人了,大家当然想跟李敏发一把大财,傻了才会留在王氏里被王氏欺负一辈子。 李敏当然很快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对这些见风转舵的人,也都是不理不睬的,淡然地将东西交予一贯来出来门口迎接的春梅说:“你先回院子去。” “奴婢知道了。”春梅屈膝点头。 那些人看李敏一摆手,倒不敢再一窝蜂围上来,一个个在后面大部队似地跟在李敏身后,只等瞄准时机再凑上去。 他们是想,李敏不过是装装样子,其实心里是高兴有他们奉承的。李敏去护国公府,肯定是不能只带两个小丫鬟过去的。像春梅这样的年轻的新手,去了那能干什么?没经验的,不得给李敏添麻烦罢了。 李敏走到前面突然一个顿步,回头,眼神慢慢地扫过这些人头上一圈,随手示意念夏。念夏早就憋了这口气,立马冲这些人发了出来:“二姑娘要去见老太太和夫人,你们要跟着进去,给夫人见着你们跟二姑娘吗?” 一群人哗的,马上如激流勇退的潮水退了下去。 肯定是不敢见王氏看见他们这般这般的。 李敏提了裙角走进了老太太的院子。老太太这回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招待她,以示宠爱。论起来,在府中的李莹,老太太都没有准许她进入自己的小院。老太太在自己院中吃惊拜佛,称要清静出尘,所以,平常人,是不能进她这个圣洁的院子的。 李莹早在自己的厢房里坐立不安,不清楚王氏能不能帮她掰回败局,又很担心,宫里的朱璃知道这些事情会怎么想。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总觉得上次在百花宴时,朱璃看李敏的目光已经有些不对头了。 为什么偏偏她在百花宴上败给了李敏,为什么自己姐姐不能得手将李敏杀了,害她到现在,名义说是三皇子的未婚妻,理应比李敏风光,可现在李敏的风头已经在京师里完全盖过了她。 绿柳在她身边也是忙的不可开交,想使唤人帮忙时,发现小姐院子里的人,不知道何时已经跑掉了四五成人。一问起,都支支吾吾地说可能去上茅厕。 上个鬼茅厕! 门口围了一大堆人。府中这些人,哪个没有自己的小算盘,即便自己不动心思,家中只要有人也在京师里头的,肯定是闻到消息派人来探问。于是,这些人,不为自己为了家人着想,都会想方设法找到更好的主子依靠。否则的话,之前李敏院子里那些人,怎么都会私底下跑到李莹这里说要给李莹打工任劳任怨。现在风向一变,这些人又竖起脖子说:自己本来就是李敏的人,二姑娘现在正需要我们,我们不回去到二姑娘那儿怎么行,我们自始自终是李敏的人。 好了,都变心了!这群钻进了李敏和护国公府里几个臭铜钱的钱眼里的。 李莹猛的喝一声:“绿柳,不用问了。” 绿柳跑了回来,说:“三小姐,等奴婢告诉夫人,让这群人等着夫人怎么严惩他们就是了。” 李莹冷冷地笑两声:“这群人也是傻的。二姑娘那是什么人,他们真以为二姑娘还是以前的那位二姑娘吗?能轻易接受回他们这群叛徒?想的是太天真太美妙了。” “不过——”绿柳心里仍存了一丝忧虑,小声提醒她说,“三小姐,二姑娘嫁进护国公府里的话,是肯定不能只带念想和春梅的。所以,您看,用尽各种法子争着想去二姑娘院子里的,倒不是我这个年纪的,不是年纪更小的,是那些年纪更大的以及府里那些杂役。” 李莹从绿柳这话从中体会到了什么,心里一乍,揪住了手中的帕子失声:“不可能。老太太肯定不会不顾三皇子的。肯定会把尚姑姑留给我的。” 那个病痨鬼抢了她的风头,夺走了她的嫁妆,怎么可以再夺走她的教习姑姑? 老太太的小院子里,当王氏听见老太太让尚姑姑从自己家中过来的时候,眼皮猛然跳了一下,站了起身:“老太太,这——” “怎么了?”老太太装作不明白地问。 “尚姑姑是,是莹儿要出嫁时准备给莹儿的不是吗?” 大凡有点本事的大户人家嫁女儿,给女儿准备到夫家去的随嫁人员里,除了那些必备的丫鬟之外,肯定是希望女儿什么人都能带到夫家去,毕竟再不是自己娘家了,哪儿不方便是必定了的。但是,嫁过去之后,夫家那边肯定是不答应女方带太多自己人到自己家里来,势必是有给新娘子一些压力,你嫁过来后是我这边的人了,再有,更不能让新娘子把娘家的势力都安插到男方府中,男方府中原先的女主人把着权肯定不依。这样一来,新娘子除了身边那贴身的丫鬟以外,最多也就只能再带那么三两个人过去男方家里。 一共不过几个人,去到了夫家以后,要生存下来,维护主子,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一旦不小心,都可能被夫家府中那些原来的老人拿捏掉。轻则受罚,重则直接拖累主子没命。 这种事儿,天天都能在耳边听见,哪户人家的新媳妇下面哪个人自作主张了,最后结局怎么样了这样的故事。 没嫁人前,是听的两耳生茧,事不关己高高挂上,到了自己身上时,方才知道厉害之处。 所以,家里一般都是要帮女儿准备这样一个老嬷嬷,或许这人从小已经是这位千金的奶妈,从小培养起,只等某天府中千金出嫁了,跟随过去,老嬷嬷经验丰富,做事可靠,能帮千金到了夫家出谋划策,又是对千金忠心耿耿宛如对待自己亲生女儿。 可惜,李敏自小失去生母以后,也没有什么奶娘。同理,李华和李莹是一个奶娘,只是这个奶娘早些时候已经随李华入宫了。这个奶娘,正是李华身边贴身丫鬟杏元的生母。就此,李莹要出嫁的话,王氏早已把算盘打到了老太太身边的尚姑姑身上。 别看老太太好像娘家很一般,却是不知从哪儿在宫里请到了尚姑姑。宫里的姑姑都是不好请的,尤其那些有资深经历的姑姑,不说姑姑不好请,皇宫里一般也不愿意放人。犹如光禄寺卿家的那位六姑姑。 尚姑姑比六姑姑年轻,资历比六姑姑浅,但是,是正宗的在宫中服役过的教习姑姑。教习姑姑在宫里的地位是不比一般姑姑的,是指导新入宫的小主子们礼节规范的。像李华刚入宫那会儿,都还得在教习姑姑眼皮下学习,对教习姑姑十分敬意。 这位尚姑姑跟随李老太太有十年长久了吧。不见过老太太把尚姑姑带到哪个儿子女儿家里头过。显而易见,大家都想着,老太太这是要把尚姑姑留给王氏两个女儿的。至于李华有了自己的奶娘,尚姑姑是留给李莹没错的了。 王氏这句声音说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老太太皱紧了眉头,把手中的茶盅一放,沉了几分音色道:“怎么,就你自己亲生的好,其余的都是不好的,不说敏儿,你老公兄弟家的孩子都没有你亲生的好。” 王氏心里头说:不是吗? 老大家里几个孩子都不争气,老三家里的,马氏还不是因为妒忌经常跑她这儿撒冷眼。 “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老太太一针见血地刺了王氏,“就你家的孩子是我孙女,其余的孩子都不是我孙子孙女了?!” 王氏愣了下,完全没有想到老太太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一下子接不上。 老太太这话说错,没有错,也有错儿。之前,老太太不是一直看重她这两个女儿,还伙同她将李敏和李莹的婚事对调。老太太这个态度怎么会突然改变了,莫非和府中那些见钱眼开的人一样。 王氏是肯定摸不着老太太的心思,因为她以为老太太的眼睛耳朵真是关在院子里变成瞎子聋子的。 李敏进宫失踪的事,老太太早就有闻到风声了,只是闻风不动罢了,直到听说李敏平安无事回来,到今日护国公府隆重下聘。老太太貌似闻到了一丝风向变了的玄机。 有人救了李敏,不管这人是谁,肯定是护国公府的。因为放观京师,也只有护国公府会出手救自己家未来的儿媳。 “敏儿序齿比莹儿大,又比莹儿先出嫁。护国公府今日的盛势你也看到了,如果我不把我们府里最好的,都配给敏儿带过去,岂不是会让全京师的老百姓诟病?” 王氏再听老太太这一句话,心头都跳了起来:什么!府里最好的都要给李敏了?! 这时候,门口来报,说李敏和李大同都到了。 李敏走在前面,进了老太太的院子里,迎面扑来一阵阵呛鼻的檀香。拜读佛经不是不好,但是走火入魔了,过火了,恐怕如来佛祖都不太乐于见到。 抬腿迈过门槛,进了花厅里,对老太太一福身。 老太太说,赐座。 李敏坐在了老太太的右手边。 王氏坐在老太太的左手边。 这样一来,李大同进来时,直接和母亲同起同坐,坐在一个榻上了。 王氏眼皮直跳,心焦如火。今天万事诸不顺,不知道哪儿的错,只能把希望都寄托给李大同了。 李大同进来的时候,王氏马上迎上去:“老爷辛苦了。” 当然辛苦。李大同一早上为了给她找地,跑到了京郊,结果,半路听到消息,快马回来,马鞍上颠到他屁股都疼了。偏偏自己家门口被堵了个水泄不通。他走这条路处处艰难。不过,沿途百姓只要听到他是李敏的父亲,对他道恭喜的时候,他那脸上忽然倍增光彩。想当初自己科举时中榜眼,也没有这样风光过。 李大同没有接住王氏的手,直接走到老太太面前问候过,坐在老太太身边去了。王氏只得悻悻地回到自己位子。 “娘。”李大同笑颜逐开,喘息口气后,说,“回来的时候,我都听说了。咱们家,这回,京师里都有名了。” “是。”老太太想,还是儿子好,看看,没有像王氏泼她冷水扫兴,说明,王氏这个心到底不是尚书府的,于是再刺了王氏一句,“刚你那媳妇还冷冰冰往我兴头上泼了盆冷水说敏儿嫁过去肯定无后。” “怎么会呢?”李大同摇头晃脑,“到时候,小理王爷不是在护国公府吗?到小理王爷娶妻生子的时候,第一个孩子肯定是要过继给长嫂的,算是敏儿的儿子。” 王氏想都没有想到过还有这个结果,这算是什么? “老爷,你这不是让敏儿给其他人养孩子们?!” “怎么是其他人了?她嫁过去是护国公府的人了。难道小王爷的儿子不是护国公府的人了吗?” 李敏可以听见自己背后的小丫鬟都要笑了。因为李大同这个破天荒的,竟然为了她李敏和王氏争吵了起来。其实,王氏那些话也不是全错,只是人家李大同在兴头上她又是泼冷水,怎么能不惹得李大同和老太太一块生气了。 王氏这是急到乱了自己的阵脚。 一怒之下,王氏站了起来说:“老爷,你今日给表个态,莹儿是不是你闺女?” “她是尚书府中的三小姐。”李大同老神在在地说。 “好。布庄给了敏儿,那块地给了敏儿,现在老太太说连尚姑姑都要给敏儿带过去,老爷难道不觉得过分了吗?” “布庄和那块地不说。尚姑姑是母亲的,母亲怎么决定,是我们儿女可以插手的吗?”流利地哽住了王氏的嘴巴,李大同满意地摸摸自己的小胡子。 王氏那口气差点儿提不上来,继续说:“老太太说了,说府中最好的,都要给敏儿带过去。” “这也是应该的吧。护国公府不是把他们府里最好的都送到尚书府里来了吗?礼尚往来是要的。不然,宫里知道了,难免怪罪下来。”李大同可不会像王氏这点小气,到最终砸了自己的脚。 王氏听到这儿,忽然脑子里转念,不做声了。说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其实她不必要在这里吵,回头,老太太说府中有什么最好的东西,她糊弄糊弄不就过去了。 她李敏想把尚书府中掏空,等于把她王氏的私库掏空,没门! “怎样,想通了吧?”李大同见她不吱声,以为自己赢了,笑眯眯说。 王氏佯作低声下气:“老太太和老爷训的都对,妾身只是一时糊涂了,其实,今日看到护国公府如此隆重地给敏儿下聘。咋们家二姑娘自小失去生母,还不是我看大的,犹如我亲生女儿一般,我怎能不高兴?是高兴到快要流泪了。老爷,老太太,原来妾身,刚才是,可能是想到二姑娘要出嫁,要离开妾身身边了,妾身那一时激动,百般阻挠,其实只都是舍不得,舍不得咱家的二姑娘——” 几句话,煽情至极,让老太太和李大同瞬间都迷失了方向,只是愣愣地看着王氏。 * 轻轻的一声轻嗓子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大家循声望去,才记起,从刚才到现在,李敏都始终默不作声的。而实际上他们讨论的中心,都关系到李敏自己的利益。 “敏儿。”老太太眯了眼,“是不是被你母亲的话感动了?” 李大同找回了声音:“你母亲,对待你,还是很好的。” “老太太,父亲。”李敏转过脸,“母亲对待敏儿的每一点,敏儿都是铭记在心中的,一辈子都不敢忘记。” 王氏眼皮一跳,眸里顿时深了几分。 “你会这么想就对了。”李大同笑着说,好像真不知道之前王氏欺负自己这个女儿到惨绝人寰的地步。 李敏冲他点了下头:“女儿都听说了,说是母亲决定把敏儿生母的嫁衣,当作敏儿嫁去护国公府时要穿的嫁衣,给敏儿在迎亲那日穿戴。” 什么! 老太太和李大同肯定是听都没有听过这回事,两个人一块像是被雷劈了一下。 王氏周身起了寒战,瞪着李敏的视线是痛恨死了为什么之前鲁爷没有把李敏杀了。她这个继女真行!什么时候不说,挑在她这个最致命的时候告状! “这,这事是真的吗?!”老太太已经是气得都要中风的样子。 拿死人的嫁衣嫁女儿,这种事只要一听都令人发指! 这不是诅咒人嫁过去就死吗?! 李大同的脑子里像是被劈开了两半,忽然想起了什么,跳起来冲向王氏:“你偷看我的库房!” 王氏立即摇头:“老爷,敏儿都是胡说八道,这种天地不容的事情妾身怎么可能做的出来!” 老太太和李大同稍微沉下心,也觉得不太可能。 王氏哪怕脑子进水了,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王氏嘴角上微勾,想扳倒她,罪证呢? 李敏挥手,让人进来,同时对老太太李大同说:“女儿如果没有证据,也是不敢说母亲一句不是的。实际上是,上回老太太和父亲不是决定把布庄送给敏儿带过去护国公府了吗?所以,敏儿为了尽早准备,避免老太太和父亲失望,与瑞祥轩的几个掌柜都见过了面。” 王氏心头刹然惊了下。 瑞祥轩的几个掌柜,以前在她手底下,一直私交很好。现在,莫非连这几个人都背叛她了? 这里要说到,王氏做事的风格真不是能有几个人能受得了的。瑞祥轩在她手中生意是很好,没错,但是,赚到的钱,一分不差,都落进她自己口袋里了,她并没有善待那些平日里为她做牛做马的员工。 李敏私底下接触这几个掌柜之后,马上答应了,重新制订布庄分成比例,大比例提高员工福利,鼓励多劳多得。大家又想到以后都是要到新老板手下里做事的了,对王氏以往心里早有怨气的几个人,就此揭竿起义,都投奔了李敏。 见风使舵的人,实际上,都是有些原因的,如果原主子好,对他们向来厚道,哪怕真的是易主了迫于形势,也绝对不会做出叛主子的事儿。 王氏这是太不厚道了,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孽债全部爆发了出来。 瑞祥轩的王掌柜进来之后,冲老太太、李大同以及李敏分别鞠躬行礼,过后,没有和王氏脸对脸,向老太太李大同禀呈道:“回老太太、老爷,本人在瑞祥轩多年了,一直掌管瑞祥轩大小事务。” “有劳王掌柜。”老太太含头,“我们自然都信得过王掌柜为人的。” “既然如此,本人这话,肯定不是针对夫人一个人的,还请老太太和老爷明白。” 王氏眯了下眼。 只见王掌柜从自己怀里取出了一张纸,上面清晰地印着王氏的笔迹。老太太和李大同一看那纸上写的东西,同时倒抽口冷气。 王氏只是私下命令瑞祥轩的人转移财产,在李敏出嫁之前,都转到她王氏手里的库房里。 王掌柜说:“至于二姑娘的嫁衣,因为二姑娘是尚书府的姑娘,夫人又是尚书府的主母,三小姐的嫁衣都是在瑞祥轩做的,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按理,二姑娘的嫁衣定也是在瑞祥轩里做的。但是,当我问起夫人的时候,夫人说不用了,已经备妥了。” “备妥了?”老太太和李大同几分锐利的眼神射到王氏头上。 王氏必须马上把给李敏准备的嫁衣拿出来洗干净自己罪名,但是,她上哪儿去拿。 “敏儿的嫁衣呢,你不是备妥了吗?”李大同的声音咄咄逼人。 王氏低头,故作镇定:“妾身以为,嫁衣乃女子一辈子最重要的衣物,不能随便在出嫁那日之前取出来给人看。” “你撒谎!” 这话可不是李敏说的,是李大同吼的。 “你当初给莹儿做嫁衣的时候,拿给我看多少次了!” 王氏脚跟有些站不稳了。 老太太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睛都要发黑了。这是作孽!家里怎么能出这样一个女人,诅咒自己女儿出嫁后去死! “你你你你——”老太太指住王氏的脑袋,“马上把你给莹儿做的嫁衣拿出来!” “老太太!”王氏心头大惊。 “莹儿的嫁衣给敏儿!”老太太不容分说,“敏儿再过一日要出嫁了,敏儿与莹儿个子差不多,刚好可以穿上。” “万万不可!”王氏大声嘶吼着,“我给莹儿做的嫁衣,是两年前就让人在江南寻找好料和好师傅,做了整整两年!” “你说你待敏儿如己出,敏儿嫁出去你舍不得,要痛哭流涕,现在你更舍不得你用两年时间给女儿做的嫁衣!”老太太说起狠话来,一根根都是刺,能刺到人满脸满口都是血。 对这个厉害的婆婆王氏不是不知道,但是,今是听见老太太第一次对自己发这样大的怒气。平日里,老太太对她都是很客气的。而这,全都是因为如今李敏的风头盖过了她两个女儿。 王氏恨不得将李敏此刻一起抱住投进江河里同归于尽。但是,她再生气也没有用。因为,给莹儿做的嫁衣,一直放在瑞祥轩里妥善保管着。 王掌柜是李敏的人了,老太太一声令下,王掌柜将嫁衣交给李敏就是了。 王氏软了腿儿,张嬷嬷扶住她,对老太太说:“老太太,夫人一直头疼的病未好,可否让夫人先回房里?” 老太太这回不像上回,不会让王氏轻易装病回去了。想必王氏下一步会继续转移府中财产,这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她怎么可以让儿子的银两流落于他人口袋里。 按着茶盅的盖子,老太太犹如佛祖一般入定,眯着老眼道:“让夫人坐这儿吧。你们夫人这个头疼不是病,是心病,我这儿的小院子专治人家心病的。让你们夫人在我这儿跟我念念经吃上两天素菜,什么病都好了。” 揭起茶盖要喝口茶的李敏,都被老太太这话逗乐了。心病,这话说的好,心病。 念经吃斋,是清净人的六欲,老太太给王氏开的这个方子一点都没有错。 老太太眼睛明亮着呢,知道李敏是早料到有这样一天做好了所有准备,这次打击够狠,直把王氏打趴下了。扬了下手,招了李敏到隔壁屋子里说话。 李敏一个人起身,随老太太过去,眼角能见到李大同还在大发雷霆王氏偷看了他的私库,王氏像条死鱼一样躺在椅子里装死。 想装死,也要看李大同心情。 李大同忽然一巴打在了王氏脸上。 这才是老太太的厉害之处。如果当着老太太的面李大同肯定不能打王氏的。但是老太太主动走了,是给了他时机打王氏的。 李敏心里掂了几分深思,抬脚进了老太太的私人天地。 屋里有一个人像是早已等着她,只见是个年纪大概也有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脚底穿着绣花盆鞋,一身银线碎花紫衫干净利落,头上插了一支不素不俗的银钗。 李敏只要心里稍微一想,都知道这人肯定是王氏口口声声说的尚姑姑了。 “姑姑好。”李敏先行过礼。 尚姑姑眉眼顿开,对已经坐在榻上的老太太说:“以前都没有见过二姑娘,如今一看,是个机灵人。” “是蛮机灵的,都知道怎么对付继母了。”老太太两句话,是给李敏点压力,不要以为在前堂好像赢了一仗,自此之后可以目中无人了。 李敏上前对老太太一福身,道:“敏儿其实也只是担心一旦此事被护国公府察觉,护国公府一状告到皇上面前的话,最吃亏的,要背负罪状的人是父亲。父亲辛辛苦苦才到如今在朝廷里站稳了脚跟,怎么可以因这点小事前功尽弃?” “嗯,你这话说的也对。”老太太眉间不动声色,转头对尚姑姑说,“既然二姑娘是个机灵人,你定是要更好好地教导她,以免她去了护国公府之后遭人欺负的了。” “这点请老太太放心。老太太当年救奴婢的大恩大德,今生奴婢会把这恩德都还到二姑娘身上的。”尚姑姑深深地冲老太太弯着腰,可见她对老太太这份感恩之情并无矫情。 在尚姑姑要跟李敏走时,老太太又说了句话:“敏儿,你母亲千错万错都好,家和万事兴,我希望你能懂。” 老太太的立场,肯定和她李敏不同。 她李敏要是放任王氏,是革自己的命。老太太这个话,听在耳边上当阵风可以了。倒是这位尚姑姑,从老太太那儿来,究竟到了她这儿能有几分可信。 尚姑姑似乎也是很快猜到她想法,毕竟是在宫廷里久经沙场过的老人了,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尚姑姑就说:“二姑娘但可以信任与奴婢。奴婢从今日由老太太手里到了二姑娘手里之后,是二姑娘的人了。” 李敏也是眉间纹丝不动,只道:“有劳姑姑辛苦了。皇上指婚的旨令到后日为最后期限,还望姑姑助我一臂之力。” “二姑娘放心,奴婢必定尽心尽力帮二姑娘办事。” 尚姑姑主要是统筹管理她院子里的人,但是,她日常起居之类,念夏和春梅照顾她并没有变化。 等尚姑姑去帮她落实嫁衣和嫁妆的事儿后,李敏叫了她那两个贴心小丫鬟过来。 念夏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张口就爆料:“尚姑姑跟了老太太有十年,平日里在老太太的宅子里打理事务,并没有听说其它。” 说明这个人是个低调做事的。 李敏随之看向春梅。当时她让春梅拿了她的包袱先回院子里,其实像是给了那些人攀附她李敏的机会。 春梅当然知道她这个安排,说:“他们给奴婢的银子,奴婢一分都没有收。自然,那些聪明伶俐的,很快都明白二姑娘要的是什么了。” 李敏不要他们贿赂的银子,但是,会想要这些人口里的,有关这个宅子里发生的秘密。现在,只等这些人愿意不愿意说了,有关她生母徐氏怎么死的秘密。 徐氏身为大夫,据徐掌柜描述的,而且是个很厉害的大夫,怎么会突然暴毙? 当初,念夏和王德胜在徐氏出事前,被徐氏命令跟在她李敏身边,守护年幼的李敏,所以,并不能知道徐氏身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聪明的人总是有的,聪明但是又有良心悔过的人,却不一定有。”李敏环望徐氏当年住过的这个屋子,找不到特别的痕迹,非要说的话,当她第一天穿来时,这个屋子里余留下来的那丝淡淡草药香气,是令她倍感怀念,“我们只能是暂时耐心等待了。” 徐氏药堂的小院子中 朱隶摸了下左边那条伤腿,经李敏开过的方子治疗之后,伤痛是好了不少,但是,总觉得有些余寒在里面迟迟退不去。 李敏也说不要他着急,寒气这种东西,不是一日两日可以完全消除的。 但是,他心里头是生了个疑惑了。 他身体寒吗? 从小在军营里打滚,血气方刚,什么时候由热变寒了? 寒的体质,应该是从小就有的吧。听她的口气讲似乎是这样的,他这个寒,不是他受伤之后才有的。 伏燕见他摸着腿不说话,以为他又脚疼了,紧张地问:“主子,是不是疼了?让奴才去再给主子那服药来贴贴。” 李敏后来让徐掌柜做了不少膏药,可以在他太疼的时候,给他贴下腿缓解痛楚。 朱隶摆了摆手,深知她这些法子都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像她说的,要治本的话,一日两日是做不到的。 他信她。 浓墨一般的山眉往上一扬,问:“她嫁衣的事解决了吗?” “是的。王妃聪明。没有王妃解决不了的难事。”伏燕忍不住学公孙良生,要拍一下李敏的马屁。 朱隶摸着下巴的胡茬一笑。他本来要偷偷给她送去的嫁衣看来用不上了。 此时,公孙良生掀开了竹帘进来,冲朱隶说:“主子,徐公子有事求见,说是带了徐老爷子的亲笔信过来。” 既然外孙女婿未死,并且执意要娶他外孙女,徐老爷子也是不敢轻易得罪皇帝和护国公两个大头,最终,只能是托人带了封信件过来。 徐有贞从怀里取出那封信,由伏燕接过后,带进去给了朱隶看。 朱隶拆开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信纸,展开之后,借着烛光细细看了几眼。他周围的人,只见他在看了老爷子的信之后,神情变的十分严肃,甚至有一抹事态严重的味道。   ☆、【65】迎亲 今日是护国公府迎亲的日子。 一大早,不到凌晨,尚姑姑指挥府里的人开始办事。 李敏一宿都没有睡好,倒不是因为要嫁的缘故,对她来说,嫁个死人和有没有嫁好像没有多大关系,人脉的话,只是从尚书府到了护国公府而已。 睡不好的缘故是,半夜三更开始,尚书府里,上到老太太,下到她身边的丫鬟,没有一个能睡着的。 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自从老太太把王氏的这个权暂时接管过来之后,负责帮老太太筹备她婚礼的尚姑姑,肯定不像王氏那样敷衍。从这里,可以看出尚姑姑的几分厉害。短短不过两日之内,王氏没有办好的东西,尚姑姑立马都给补办上了。 她李敏的嫁妆绝对是不会丢尚书府的脸。 听说李莹这回真的是吹了寒风在自己小院子里病倒了。大早上的,绿柳跑到老太太那儿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三小姐的辛苦,说:“三小姐也是由于舍不得二小姐,哭了一夜,眼睛都红肿了,脸凹陷了一块,实在是见不得人,生怕如果勉强出现在二小姐的婚礼上,怕是丢二姑娘的脸。还请老太太恩许,让三小姐在自己院子里养病,今儿不出来吹风了。” 老太太原本早上心情正好,结果一大早就来这么个人哭哭啼啼的,这个心情还能继续好起来吗,应说这对母女实在够煞气的,明明是大喜事,府里的大喜日子,偏偏都要往人家头上泼冷水。老太太不发脾气,淡定的,早有所料的,让身边使唤的大丫鬟拿了自己常备的那盒胭脂,说:“你上三姑娘的屋里一趟,给三姑娘好好上上妆。” “老太太?”绿柳流着两条泪珠儿未干,吃惊地抬起头,“老太太,您这就不怜惜病重的三小姐了吗?” “府里一直是二姑娘病重,当年她想送她姐姐华儿出嫁时她母亲都不同意。如果我是老糊涂了,真的以病重阻挠她们姐妹相送,岂不是之后被她们姐妹怨上。这府里也只剩下她们姐妹俩了。莹儿若是聪明的,应该懂得,这府里暂时并未有男丁,没有兄弟相持,只得靠她们姐妹几个互相帮扶。等莹儿也出嫁之后,要靠的更多不是娘家了。” 老太太这番话可谓是苦口良心,但是,真正能听进去的人有没有。不说在气头上的李莹能不能听进去,反正,绿柳是觉得,如果自己照搬老太太的原话回去,肯定是要被李莹用杯子砸的了。她是傻的,才会把老太太的话转告给李莹听。 要承认李敏嫁到护国公府是好过她李莹,要她李莹现在讨好李敏,以便将来自己需要时找李敏帮忙,李莹和王氏肯定认为母猪都能爬树了。 万万不可能。 老太太反正该说的话说了,该做的事儿做了,接下来,只看她们两姐妹能不能呢彼此看开了。 李莹被老太太派遣去的人化了个大红妆,强硬被带了出来准备看李敏的喜事。 等她出来之后,看到了母亲王氏倒是一身衣装整齐站在那儿,貌似哪儿想开了一样,李莹顿然也是醒悟了过来。李敏说到底嫁的是个死人,等会儿没有新郎骑着马来迎亲的时候,肯定有笑话看了。 护国公府的人未到之前,皇宫里的人先到了。 公公带着一车子皇上皇后太后恩赐的东西到达了尚书府。 万历爷蛮厚道的,赐了三箱物品。绫罗绸缎一箱,是来自江南的贡品里惊心挑选的些好料。瓷器一箱,为皇室官窖里烧出来的,做工精致,美轮美奂,是出名的汝窖。茶叶等杂货一箱,茶定是上好的茶,碧螺春之类。最后,万历爷给新娘子包了个大红包,大概是为体恤李敏为朝廷平息民怒做出的贡献,这个大红包里万历爷塞的银两,比自己儿子娶媳妇包的要更大一些。 李大同赶紧上前,双膝跪下,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感动地接过皇帝的赏赐。 太后为人向来厚道,这是无论皇宫里朝廷里都交口称赞的。太后赐给新娘子的是镶金如玉一对。 这把如玉,比上回李敏进宫时皇帝赐的那把,要漂亮多金贵多了。 公公捧着这对如玉交给李大同时,眯眯笑着恭喜说:“别看这对如玉小,却绝对是精品。是真正的碧玉,绿意与帝王绿有的一比。太后娘娘一直珍藏它没有舍得拿出来。如今是送给尚书府的二姑娘了。对了,上回太后娘娘赏给了二姑娘的花布,二姑娘有没有拿它作一件衣裳?” 最后面那句话才是重点。上次太后没有见到李敏,不止没有生气,现在是希望能再见到一次李敏。 李大同感恩戴德:“臣一定把太后娘娘的旨意转给护国公府。” 女儿嫁出去犹如泼出去的水了。李大同是管不着这事儿了,只能等护国公府那边的尤氏做决定。 公公抚着白须含头微笑。 轮到皇后的赏赐了。由于皇后与李敏只见过一次面,貌似印象还很一般。加上皇后捧李华。王氏和李莹都想,皇后娘娘能赏给李敏的应该很一般了,尤其比起前面万历爷和太后赏赐的东西而言。 公公让人取出了皇后要赏新娘子的东西,只见那块盖着东西的喜帕子一掀开,露出的玩意儿,顿时让人眼前惊艳。 “你家二姑娘真是有福气。”公公再度恭喜李大同,“瞧瞧皇上赏的,太后赏的,皇后娘娘赏的,哪一样有亚于皇宫里哪一位主子的。二姑娘嫁的不是一般的富贵。” 公公这话包了几层含义。极有可能的是,皇宫里都听说了护国公府隆重下聘的事了,想着这道指婚的旨意还是皇宫里下的,如果皇宫里自己都不注重这桩婚礼,会被老百姓议论的。 今在的皇后孙氏向来以贤淑仁德被万历爷称赞。 在大义面前,皇帝和太后都这般恩赏了李敏,孙氏怎可以落后。 皇后送李敏的东西,是十二层叠起的一尊琉璃塔,塔顶上放的是御尊绿冰夜明珠。夜明珠,是皇后宫里才有的宝物。理所当然,若非皇后重视的人,皇后是不可能将它赏赐给人的。尤其这绿的夜明珠,只是比皇后自己拥有的蓝夜明珠,要低一个档次而已。 此举,表示皇后看重尚书府的二姑娘。 王氏和李莹此时此刻方才知道了护国公府的厉害,两个人的眸子里不由地浮现出了一股忧心。 据闻,李华刚在宫里被太后训斥过一顿,万历爷也近来不常去咸福宫了,不知李华现今如何了。 公公此次来,同时带了后宫里一些妃子送给新娘子的贺礼。这要说到,不是所有嫔妃都有这个资格送李敏婚宴贺礼的。只有容妃和李华,因着与新人有姻亲关系,才可以送。 对于容妃送的东西,公公只笑道:“容妃娘娘说了,等新娘子进宫的时候,她再亲手交给新娘子。反正,到时候新娘子是定要进宫的。当然,这些贺礼都只是婚礼当日送的,迎亲之后,改日新人进宫,宫中定是另有赏物。” 听说这些礼物还不够,还要再赏一遍。 李大同和老太太都要乐晕了。王氏和李莹自然都闷闷不乐的。到了李莹那日嫁璃王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盛景的一半。毕竟公公都说了,放在百年来,可能只有李敏这个新娘子得到的赏赐最多,这也是由于李敏的夫家比较特别。 容妃在婚礼当日送新人的东西,都是直接送到了护国公府,所以公公这里不详说了。说到李华送妹妹出嫁的东西,公公赞道:“华才人入宫才不久,身边的东西也不多,即便如此,为了妹妹的婚事尽心尽力,亲手做了一幅绣画。” 两个小太监随之搬出了李华亲手做的绣匾,上面栩栩如生地绣了一对鸳鸯水鸭在湖中畅游,天上仙鹤游走,远处青山环绕,色彩斑澜,胜过人间美景,宛若天上宫阙,美不胜收。 王氏和李莹看到这幅美图,心里都不禁一愣。这幅绣图,她们记得,是从李华入宫之前已经开始精心在绣的了。结果,居然要在今天送给了李敏! 李华难道跟着大众脑子进水了吗? 王氏心里担忧地想,面上却不得故作镇定。 只听公公又说了一句:“皇上知道之后,对华才人这片姐妹真心,也是十分的欢喜和感动,于是,加赏华才人与尚书府二姑娘一对冰晶玉镯,为姐妹镯子。” 李莹眸子中一闪,稍微挺直了腰。 王氏心里也想:还是大女儿沉得住气。自己是有点不像话了,之前被李敏给激到,怎么一下子跳了脚跟,给忘了。 皇宫里的东西赏完,公公告辞。李大同送公公到大门口。公公连说:“今儿你们家办大喜事,杂家不能误了李大人。李大人请回去吧。” 言重之意,意指今日的婚礼十分重要,不能有半点闪失。 李大同听到这话心里犯嘀咕了:难道能有谁想来阻拦这桩婚事吗? 外头鞭炮声连绵不断,百姓从凌晨到尚书府围观,熙熙攘攘,从尚书府到护国公府的路据说都被人头堵塞了。 百年难遇的盛典,大伙儿怎么能不凑凑热闹。 今日新娘子是不能吃东西的。 李敏一早上换上嫁衣之后,在床上无聊地坐着,由于不能吃东西,只能饿着肚子。念夏打量她身上的嫁衣,喜不自禁地说:“王掌柜真会做事,不过说回来,肯定是二姑娘的目光更好。” 穿李莹的嫁衣出嫁?她李敏心里肯定生条刺儿。因此,早从王掌柜口里得知这回事以后,干脆拿了王氏给李莹订的那几匹要做嫁衣的布料里,重新挑了一种。 真不知道王氏那个眼睛怎么挑的,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哪个花色最好。王氏给李莹挑的,并不算是最漂亮的那个。 王掌柜当时就说了:“其实夫人貌似看布的眼色都有些偏差。” 偏差? 李敏留了个心眼,在王氏给李莹挑的布料上,与其它布料做了对比,结果发现,王氏挑的那个颜色,偏绿。 明明红绿是两种极端的颜色,应该很容易辨认出来分别,但是,王氏却好像把绿当成了红。 色弱症? 有意思。 大夫做事思考的东西,与一般人不一样。王掌柜只以为王氏的眼光差,李敏却不以为是这么回事。 李敏用了这个重新挑出来的布料让王掌柜赶制新的嫁衣,十几个制衣师傅加班加点之后,赶出了李敏这身嫁衣。 凤冠霞帔,是古代女子一生中最风光的那一刻最美的形容词。铜镜里照出她的脸颊上一层淡淡的胭脂红,她并不喜欢涂抹浓妆,但是今日是大喜日子,肯定是要上点淡妆的。薄薄的两片唇瓣一抹红。头戴凤冠,下身大红百褶裙,脚上绣花大红鞋,肩上的霞帔为一品命妇的图纹。 护国公府的长儿媳,像马氏说的那样,不言而喻,肯定是赐的一品命妇。这个霞帔和凤冠,都还是从宫里送出来的。王氏绞尽心思,都没有用,最多只能是添一抹堵。然而,王氏心里的算盘向来打的精道,把宝押在朱璃身上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今万历爷年岁已高,太子的宝座一直没有拱手让人,所以,皇子中,稳健点的,犹如朱璃,都是押在了太子身上。太子一旦未来登基,作为太子左右手的朱璃,那份尊贵与荣耀,肯定是不比护国公府差的。只要未来的皇帝一直将朱璃当作自己最信赖的人。 深觉自己不知觉中,已经被卷进了这股漩涡里面。那天十一爷像是开玩笑问她对八爷有没有兴趣,其实,说不定是刺探她作为护国公府的长儿媳后对八爷有没有兴趣。 八皇子朱济,一看就知道是个心机深沉的人。 李敏等久了口干舌燥,实在肚子饿的不行,好不容易这幅身子在她来之后一直添补调养有了今日的气色,该不会由于当一日新娘子之后被打回原形。 无论如何,要叫春梅去厨房给她偷点东西过来吃。因为念夏是个死脑筋的。 李敏向春梅刚使个眼神,竹帘掀开,尚姑姑带了出嫁娘进来,对她福身,道恭喜,接着说:“新娘子,护国公府的迎亲队伍到大门口了。” 话罢,一群人开始又围住她,仔细看她身上还有哪儿缺的没有戴,最终,给她披上了红盖头。 李敏前面的视线变成了一片红艳艳的世界,像是红海似的,要把她淹没了。伴随外头那个敲锣打鼓声,忽然是响彻万人空巷,直逼天上宫阙,百姓的欢呼声要把屋顶都掀了。 太过的隆重与盛况,倒是让李敏心里头莫名地一慌,莫名的,觉得自己貌似嫁的也不是个死人的样子了。 扶着她的尚姑姑,在她耳边不停地道喜,先是说起皇宫里的赏赐一箱箱现在都摆在尚书府的大堂里。来向李大同恭贺的同僚,六部都来了人,不仅如此,其余衙门没有来的人,都会准备了贺礼让人送来。如此一来,光是贺礼都堆满了尚书府的院子。源源不断的,还有人送贺礼来。 皇宫里送的东西据说是惊艳了京师里的上上下下。尤其是万历爷包的那个大红包,听说太子当年娶妻都没有这个数。 太子本人也都送东西来了,没有和皇帝他们一起送,是直接私底下送到了尚书府里,据说也是镶金带玉的一样好东西。 老太太吩咐了,这些东西,如果指明是要给李敏的,通通都随李敏等会儿送到护国公府去。 李敏这下肯定大发了,发大财了。 嫁人一回是为收钱,李敏突然想起现代某春晚上那个小品,叫什么来着,说的就是结婚只会收红包来着,感情她这情况也是差不多。 有钱收,肯定高兴,况且她万事待发,只差银两。 护国公府的迎亲队伍从护国公府出发,代兄娶亲的朱理,身披新郎的大红喜服,胸前戴红花球,骑着高头骏马,率领长达十丈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向尚书府出发。 那边一出发,这边的舞狮队伍先开始了表演。所以,热闹从李敏在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听的一清二楚了。 迎亲队从护国公府行到尚书府这里,需要约一个时辰左右,因为沿途护国公府还要给沿途百姓发红包。 “这护国公府的银子真多。” 王氏听着谁不知道在她背后嚼了下舌根,语气里全都是羡慕。知道这两天她被老太太拘束在院子里,趁这个时候,一些府里的下人已经蠢蠢欲动,赶着向李敏示好了。 在这个时代,一样是谁有钱谁最大。 王氏火归火,但如今也学会了沉住气,不能再乱了自己阵脚了。 长辈们此刻在大堂里落座。李敏被出嫁娘扶着走出来。 拿着茶盅,从凌晨起辛苦了一早上招待客人的李大同,抬头看到身着喜服的李敏时,眼睛里一愣,手中的茶盅差点是摔了地上。 王氏为此狠狠地瞪了瞪他。可想而知,李敏身穿嫁衣的样子,颇有几分当年徐氏嫁进李家时身穿嫁衣的样子。 老太太眯起的眼睛成一弧新月儿,嘴角噙着微笑含头:“好,好,好。” 连道三个好,是因为,李敏今天盛装出来以后,出乎大家意料的美。 王氏和李莹是都怔了下,心头抱了几分疑惑。因为她们都看出来,李敏没有穿王氏本来给李莹准备的那身嫁衣。要是李敏真穿了也好,之后她们可以对其他人说姐姐抢了妹妹的嫁衣。但是李敏没有。 反正,左右这两个人心里都不舒坦了。尤其是王氏看出李敏穿的衣服,虽然不是她给李莹挑的布料,还是她不要的那匹布。但是,老太太和李大同却连说好看。 奇怪了,这些人眼睛瞎了吗? 明明红的不像红,像绿。老太太和李大同,莫非只是在说宫里送出来的霞帔和凤冠? 结果老太太说:“皇宫里送的,自然是恩赐。但是,论细致,还是不如自己量身订做的。” 宫里因为指婚的日子太近了,之前都没有能准备,所以,送过来的霞帔稍显大了些,用的绸缎那就不用说的了,万历爷和太后皇后都能赏赐李敏那么多金贵的贺礼,难道会在一件衣衫上偷工减料?可以看出,这件霞帔可能是因为情况有变换过一次的,师傅着急赶工,所以不能到尚书府里给李敏量身。 凤冠的话,是一样的道理。 王氏只能是闷着吃茶。现在,只等新郎官来了,看接下来怎么收场。 新郎是死了的人了,这个代兄来迎亲的小王爷,不知道能不能好好地在公众面前做完所有的礼节。 没过片刻,大门口来人大声报:新郎官到! 骑在高头骏马上的英姿少年,沿路已经受到全城百姓一路的追捧。朱理遗传了历代护国公英俊的相貌,在颜如桃花的俊颜之中,又夹带有军营里男子的英雄气概,刚柔并济,集完美于一身,怎能不让人惊艳。自古英雄出少年,讲的正是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敲锣打鼓声中,在百姓们的围观下,朱理在大门前下了马。下马的时候,他突然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侍卫小声叮嘱了一句:“给我把好门。” “是,二王爷。” 两名护国公府的带刀侍卫,立马向门神一样伫立在了大门两侧,不准任何人再进来。围观的人只能是在门口踮着脚跟,想伸长脖子探看尚书府里的情况,什么都看不见。 朱理一直走,穿过了前院,抵达了大堂。 尚书府的管家急急上前迎接:“王爷。” “都在吗?” “在,在。我们家老爷和老太太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了。” 朱理的视线,只是淡漠地在尚书府前面大堂里坐的几个人影扫了一眼,能看见李大同、李老太太、和王氏李莹,看到王氏李莹的时候,他冰薄的唇角微微勾起了个弧度。 为了这一天,他忍了很久了。 管家没有注意到他腰间插了支玉鞭,不,只以为他这只玉鞭是骑马来迎接新娘子时驾驭马时用的。 朱理大步走进了大堂。 李敏站在入门口的侧边,只感觉到一阵风从她目前刮过。隔着红盖头,因为之前在光禄寺卿家门前,已经是见过这个小王爷,所以对其已经不是很好奇。但是,奇怪的是,她能感受到朱理走过来时带的一股戾气。 护国公府的男子,似乎天生有一股戾气,只是平常都掩盖在那双优雅高贵的眸子底下。纵使如此,也绝对无法让人小看。 坐在上座的李大同和老太太,都已经挺直了腰板,脸上的庄重像是小学生似的。 朱理进来后,在堂中,拂袖,向女方家长长辈单膝下跪行了礼节。 李大同和老太太等人都是一惊,因可能都是第一次见这个护国公府来的小王爷,本以为其年纪尚幼,进行这些重大的仪式肯定有些不知所措。未想,朱理是仪表堂堂,举止大雅,完美地进行这些庄重的仪式。 朱理起身的时候,李大和老太太方才回过了神,连忙都从座上下来,带着众人冲朱理礼拜。 只等朱理让他们起身之后,李大同想着,接下来是不是该带朱理去喝杯新郎酒了。不知道护国公府给不给尚书府这个面子。按照惯例,女方家里是摆了喜筵的,如果新郎愿意留下陪他们吃点饭,那绝对是无上的给面子了。 李大同如此喜滋滋地抱了幻想,都是因为朱理进来的时候像是面带微笑,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对他们长辈行了大礼,不就表示亲近了。 一群人在大堂里跪着,跪的时间逐渐有点长,充满幻想的人,开始也觉得哪儿不对劲了。 老太太开始给儿子使眼色。 李大同心里开始莫名的慌张,不知道刚才他们做的,哪儿得罪了朱理了,朱理进来时脸上不是很高兴吗。 王氏和李莹更是不知所云。她们今天算是最安分的,什么坏事都没有做。照理,有什么账要算到她们头上的话,应该没有什么账的。 结果,人家真的把账算到她们头上了。 李莹只觉得从左边忽然一阵厉风刮来,她身体都未及反应,根本是没法反应时,那道风像刀子一样狠狠地扫在了她花容月貌的脸上。她整个人顿时横飞了出去,像个沙包一样,成一条弧线摔落到了院子里。 堂里所有人震惊,刚才,他们都只听到一声巨大的啪响,以为是朱理带了鞭炮到他们这儿放,是差点儿把他们的耳朵震聋了。 李莹半边耳朵是聋了。那鞭子,抽到她半边脸都花了,耳朵里鼻孔里嘴巴里,一股股地淌出鲜红的血液。 “莹儿!”王氏尖叫一声,终于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时,站起身,面对朱理手里拿的那条玉鞭。 那真是一条尊贵的玉鞭,恐怕还是皇帝亲赐的,美到了极致,可是打起人来,也是十分厉害的,能抽到人马上肉翻见骨头的。 “王,王爷——”王氏抖动的嘴唇,不知是由于愤怒还是害怕。 李大同和老太太早都吓软了腿,坐在地上不敢动。 这一刻,他们倒是都不敢说朱理一句不是。 朱理谁都不打,直抽了李莹鞭子,不用想都知道,朱理是为什么事抽李莹的。应说这都是李莹自己做出来的孽。 冷眼扫过尚书府里这群欺善怕恶的软虾,朱理鼻孔里哼出一声:“今日这一鞭,只是开始,你们记住了。” 护国公府岂能容忍人侮辱! 敢甩他哥,这个女人一辈子完了! 李莹在地上,动都不能动了。王氏嚎哭着扑了上去,叫喊:“王爷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今日是她姐姐的大喜日子,要嫁去王爷的护国公府的。” “护国公府向来是黑白分明,对是对,错是错,对待错的人,何必留情。对待对的人,自会以最高的礼仪善待。”冷冰地对王氏甩出这话后,朱理两手抱拱,对侧边站着的李敏恭敬地说,“朱理代兄来迎接大嫂了,请大嫂随朱理回护国公府。府里都准备好了迎接大嫂归府。” 几句后,言正地告诉了尚书府众人,今日起,李敏是尚书府的人了,谁都别想再欺负得。 李敏在红盖头下都不禁失笑。这个小叔,果然从第一眼,都合她李敏的眼。 果断,豪爽,如果护国公府都是这样的人儿,她李敏完全可以放心了。 身着嫁衣的新娘子,冲朱理深深福了一福:“有劳小叔带路了。” 朱理一听,眉开眼笑。马上走在前面领路。 尚书府里的一群人只能傻傻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从尚书府里扬长而去。快走到门口时,朱理貌似想起了什么,回头问李敏:“大嫂有没有东西落在这个家的?我一并帮你带走。” 这时李敏给了老太太一个面子:“嫁妆的清单,都交给护国公府了。东西都只有这些了。” “这么少?”朱理挑了挑英俊的两条眉宇,眼里几分冷冽对着尚书府的人。 李大同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府里,最好的庄子和地,都由二姑娘带去护国公府了。还望王爷体谅,尚书府怎能比得上护国公府。” 听到对方这样说,朱理只是一半满意,像是漫不经心随口对李敏一说:“大嫂,不急。倘若之后你觉得还有什么东西落在这儿的,我到时候帮你讨回来就是了。” 这话,真是给那群本想着可以松口气了的人头上当头一棒,一群人想吐血了。 李敏唇角微弯:“敏儿先谢过小叔了。等敏儿日后想起,必定会让小叔代劳的。” 朱理优雅地回答道:“大嫂客气了。都是一家人了,哪里说得上代劳二字。只等我兄长回来之后,我兄长性情比起我而言,是更不能容下一粒沙子的。” 说得,好像朱隶没有死,真的是活着那样。 李敏眼皮一跳。 王氏、李大同等,都是面上掠过一丝惊慌。 背后,传出王氏那哀嚎声不断,眼见李莹被那一鞭抽到真的是晕死过去了。这个李莹是活该,这一鞭子,可能半边脸都花了。致命的是,这个冤屈却是没处发的。因为皇宫里谁都知道她那点破事儿了。就是万历爷,都不敢为她做主,公理明明都不在她这边。 朱理年纪不过十三,刚才甩李莹的那一鞭子,出手快速很辣,绝对不是一日而成的功夫。李敏可以猜测这个小叔是从小练就了铁砂拳。 走到了大门口,迎面一股风吹起了红盖头,边缘如波浪滚动,李敏只听哗一声响,四周没有听见百姓喧哗,却是听见旗帜飘动布浪翻腾的响声,一波波的,犹如排山海浪一般。 都说这护国公府如何了得,掌握朝廷重兵,是军营里面精英中的精英。李敏斗胆借着这股烈风的劲儿,趁红盖头被风吹起的瞬间,向外望了一眼。 只见,那一面面金边黑面的旗帜,延绵到了天边,像是望不到尽头。风刮起这些旗帜,声音比起敲锣打鼓更震动人心。那些旗帜整齐如一,翻滚起来,是一排排的海浪,前仆后继,让人能很快联想起沙场上的残酷与戾气。 围观的人早已都不敢作声了。只被这片旗海的阵势都能给吓的半死。 纵观天下,大概也只有帝王家,能有这般的气势。 李敏内心里是动了下。自己嫁的这个夫家,百闻不如一见,确实很了得,了不起。 “大嫂,如何,还满意吗?”朱理在她身边小声问,他刚才发现她偷看了。 练武之人这眼力当然不比凡人。李敏知道偷看其实不合礼仪,但是小叔既然没有怪罪还有邀功的心思,于是点了点红盖头:“是让护国公夫人和小叔都辛苦了。” 朱理笑了下,笑声一如夏天的风,干净利落:“我母亲也是很好的人,大嫂不需过于拘束的。” 李敏却是在听见他笑声时,忽然是想起了某个人的样子,略似一怔。 小叔的笑声,是与谁有些像。 伴娘扶她跨过喜轿的轿栏,李敏坐进了轿子里。 随之,起轿,敲锣打鼓,迎亲队伍返回护国公府。回去的路程比较快,沿路是通畅无阻,直接到了护国公府门前。 李敏下了轿子,跨过门前的火盆,在一路的恭贺声中进到了护国公府大堂里。看来,护国公府里的热闹,也不比尚书府少半分。 本来她的夫君是个死人,夫家该一面高兴一面流泪的。但是,一切都不像她想的那样,护国公府是张灯结彩,喜庆的气氛中不见有一点哀思的痕迹。来庆贺的人也是许多。只是来恭贺的嘉宾,不像来尚书府的那些假惺惺的。 都知道护国公府的性情,没有一点真心来恭贺的宾客,是不敢来自讨没趣的。尤氏有令,只款待那些护国公府的老朋友。 皇室里派来了代表观礼。这个人,不是其他人,正好是八皇子朱济。 朱济立在大堂里,伫立在尤氏的左手边。 李敏走进大堂拜天地时,听着周边的人开始议论她的容貌了。 “说是这个新娘子以前在自己娘家的时候,是一直生病的。现在看她步子,倒也不像有病的人。” “是那些人造谣的吧?” “什么人无聊到造这种谣言惑众。” 什么人?还能是什么人? 尤氏含眸微笑,看着新娘子走到了自己面前,跟随那几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声音,在她面前落拜。 虽然这个婚礼是迟了一些,但是,儿子算是成家立业了。 尤氏眸里淡淡地掠过一抹光,手指摸着手腕那个银镯子,这些事她都帮儿子办妥了,只等儿子回来。 李敏拜完抬头时,从红盖头底下望了眼婆婆。 尤氏坐在位子上,像是看她,又像是没有看她。两次见面,李敏觉得这个婆婆并不如外界和朱理口里说的那样简单。 能操持护国公府的主母,怎能是简单的人。 “送新娘子回新房吧。”尤氏淡淡道。 几个已经候命在旁的婆子丫鬟立马应一声:“是,夫人。”一拥而上,便将李敏围在了中间,送去新房。 李敏看她们这个架势,就知道人家是怕她跑了。其实她跑不跑,她肯定不跑的,不过只怕说了人家不相信。不过,只见到了新房以后,可能人家怕她跑的缘故,不让任何人过来闹房。这下子好了,她清净了。 立马取了红盖头,看见了屋里中间桌子上摆着的酒和菜。 肚子饿的是早要晕了。李敏不管三七二十一,搬张凳子坐到桌边,拿起筷子夹了菜填一下肚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口渴时见桌上没有备茶水,就此先喝了口酒的缘故,不会儿,头有些晕晕沉沉的,转回身躺到了床上,抓了那绣着鸳鸯的喜被往身上一盖。 新娘子,少有她洞房这一天晚上睡的这么宽敞的,一个人睡大床,确实舒服。 护国公府招待宾客们的宴席,从中午摆到了夜晚。等宾客们散去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子时了。 朱理送母亲回房间的时候,尤氏叮嘱他说:“你也喝了不少酒,回你自己房间去睡前,让两个人,到你大哥新房的门口守着。” 听见母亲这话,朱理早就想说了:“娘,大嫂不是会逃跑的人。” 尤氏轻叹一声:“防人之心不可有。” 朱理只得随便叫了两个人去一趟,算是敷衍了尤氏。 尤氏进了屋后,让人打了盆水洗脚。 那个守在李敏门口的婆子走进来,禀道:“刚才奴婢轻轻推开门,往里面看了一眼。少夫人是吃过喜菜,可能是喝了喜酒,在床上睡了。” 尤氏愣了下:莫非真的都是自己多想了。 夜深,护国公府陷入梦乡的时候,一个人影落在了新房门口。门口那两个守卫,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人影轻轻推开了新人的两扇房门。 咿呀一声,李敏在床上像是翻了个身。   ☆、【66】婚后第一日 高墙上贴着大红的喜字,两支蜡烛像门神一样立在喜字面前,是要烧一夜的趋势。 朱隶走到面屋内的大理石圆桌前,见着盘里的菜,几乎被人一扫而空。两杯斟满的交杯酒,一个酒杯空着,一个酒杯满着。 她不太会喝酒,这个酒的烈度又特别高,她一喝就倒了。不过,事实上是她喝了交杯酒,吃了桌上每一样喜菜。朱隶看到盘子里一盘寓意多生多子多菜几乎被她都吃完时,突然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拉了把凳子坐下来,拿起桌上另备的一双筷子,他夹起盘子里她吃剩下的喜菜,一样样地吃干净。把她那杯留下来的交杯酒端在了手里,这时,床上她翻了个身,像是面对他。 朱隶愣了下。 她睡觉其实蛮不安分的,翻来翻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身体发热的缘故。 翻过了身,她那双如月儿一样的眼睛,打开成条缝隙,像是酒醉的仙子一样,朦朦胧胧地望着他样子。 那一刻,他被她望到有些局促,抬起的手想抹一下脸上的胡子,感觉胡子底下的脸皮都一丝发烫。 是心虚。 他知道她没有睡醒,可就是心虚。 要是等到她哪天知道他是谁之后,不知道会怎么想他。 “我一定做梦了。”她躺在床上嘴唇里像是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以后,掀开了半边被子,又翻过回身去睡。 做梦? 她做什么梦了? 朱隶摸了摸自己下巴的那把大胡子,倘若她真的做梦难道是梦到大叔。 手里的交杯酒凑近到唇口,他仰起头,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触觉在舌头尖上漫开,朱隶都被惊了下。这个酒,比他想象中烈度更高一些。尤氏准备这么高浓度的酒,恐怕真是怕新娘子跑了。 喝了高浓度的酒,身体马上热火了,像火炉似的。在衣襟上扯了扯,朱隶一只手撑在额角边上,注视着躺在喜床上的新娘。 喜被在她身上滑落了半截,掉落到了地上,露出她身上没有完全脱下的嫁衣。美丽的绣纹在嫁衣上勾勒她的身体曲线,光滑的绸缎衬着她嫩滑细致的皮肤,在明亮的大红烛光照耀下,像是一只歇息的凤凰。 他深知她的美丽不是只是容貌上的,她身体内部蕴藏的才华,才是万丈光华,让人不能直视。 阴差阳错之下,他被人抛弃,她也被人抛弃。他朱隶捡到了她这个宝。 他是幸运的,真的很幸运。与此同时,在皇宫里的某个人,今夜必定是睡不着觉了。 夜深人静。 护国公府的宾客们尽兴而归。一个个,三三两两,戴着脸上的笑容,沾着护国公府的喜气,走出护国公府的大门时,余兴未尽,议论着护国公府今晚刚迎进门的新娘子。 众人虽然在大堂之下没有见到新娘子的真面目,但是,有关这个新娘子的传闻,各人都是听的多了。 “据说是夺得了百花宴的花魁。皇后娘娘娘家,光禄寺卿大人家里举办的百花宴,每年云集的才女美女从来不少,能取得花魁实在很不容易。” 这个不容易的含义里包含着多了。因为,大家多少都知道,历年夺得花魁的那些女子,少不了底下行贿卢氏。但是,谁都知道李敏在尚书府家里是不受宠的,能不行贿卢氏获得花魁,说明是名至实归压倒众人的实力。 “她写的一手好字,听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远胜她的父亲李大人以及宫中的华才人,周大学士近日来在宫里宫外对她的字津津乐道。” 能被学富五车的大学士认同,更佐证了人家的实力没有一点浮夸。 “容貌据闻也是十分清秀,并不比她两个姐妹差,毕竟都是尚书府里的。——对不对,八爷?” 这群人里头,也就八皇子朱济到过光禄寺卿家参加了百花宴,应该说是亲眼见过了李敏的真面目。 朱济性格温和随意,官员百姓,都愿意与他靠近,他也从不拒绝人家靠近他。所以,在他身边的人,都是开口阔谈,从不忌讳。但是,又都十分地敬重他。 八爷的人气极高,不是虚张声势的。 只见在大门口,几排人墙,围在了朱济四周,都在竖起耳朵听朱济发话。要知道,这些人里头,大多数都是今晚被护国公府邀请来的宾客,应都是护国公府的老朋友。 朱济冲众人笑笑,笑容还是那般随和,没有一点主子的架势,说:“本人是在孙大人家里见过敏姑娘一面,只觉得,敏姑娘是比尚书府的另外几位姑娘的眼睛都要漂亮一些。” 众人哇一声,是想,连八皇子都给出这么高的评价,这个尚书府的二姑娘还真是之前被李大同藏着掖着当宝贝不拿出来给人看的。 “哎呀,这李大人,真人不露相。最好的女儿自己都一直藏着掖着了。难怪之前一直对外宣传自己家二姑娘是个病痨鬼,原来是舍不得把这么好的女儿给人了。” “这事儿皇上知道不?” 适龄的女子都是必须先被皇上挑过刷了,才可以让其他男人挑的。 “我看这事儿,皇上八成不知。” “李大人完了。要是皇上怪罪下来的话——” “可这桩婚事,是皇上自己指的。三皇子不要的。据闻之前,这位二姑娘是给三皇子的。三皇子自己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不要二姑娘偏要三小姐。听说,那位三小姐现在是一直病在家,反而比较像是尚书府里的病痨鬼了。” 朱济举起湘妃扇子的扇头,轻轻捂在了唇角边。他身边的侍卫都难得看见他心情这般的好。 似乎自从遇到尚书府的二姑娘以后,朱济的心情一直都很快乐。怪不得十一爷惋惜李敏怎么不是指给了朱隶就是指给了朱璃,这两个人可都是有阎罗王之称的人,倘若指给他们懂得怜香惜玉的八爷该多好。 “八爷,臣等先告退了。” 朱济展开了画着流水青山的水墨扇面,摇了摇,微笑地含头:“行,你们都走吧,我等我十一弟的马车过来。” “八爷的马车呢?” “我的马车刚好被人借走了。没事儿,十一爷很快会来接我。” 那群人,听他这样一说,三三两两,坐上自己家里的马车轿子,离开了护国公府。 护国公府大门前的道路,逐渐安静了下来,随之最后一个宾客走出大门之后,护国公府大门紧锁。门前门后,高墙里面的院子,红色的灯笼,大红的蜡烛,都照着大喜的字,要烧到天亮。 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一个人度过的大喜日子。 朱济眯着那双浅墨的眸子,像是遥望天穹中的那轮明月,又像是越过高墙望到里头的红蜡烛。 马车的辘辘声,接近到了他身旁。十一爷朱琪,掀开车帘看见只有他一个人,喊了声:“八哥!” 朱济转过头,微眯下眼,走到马车旁边,踩着矮凳上了车。 朱琪帮他拿手顶着那个车幔,等他进了马车里头,随他身后,问:“你怎么一个人呢,八哥?” “一个人安安静静也好。”朱济坐上了马车里的卧榻,像是闭目养神一样闭了下眼睛说。 朱琪摸摸自己的鼻子,唠叨他:“皇上这个差事不好办,没有一个兄弟愿意,太子都不愿意,只有八哥你一个人承担。太子难道不知道八哥对敏姑娘的心思,只知道疼惜三哥。三哥他若是后悔了,那也是他活该。” “三哥后悔了?”朱济睁开双眸,眸子里像是似有似无掠过一束光。 “我也不知道。但是,据说,今儿护国公府迎亲的时候,朱理抽了李莹一鞭子。这位三小姐倒在护国公府现在都起不来。三哥至今在自己王府中,也没有见他马上心疼着急地去尚书府看望三小姐。你说他这是怎么了?之前,还冒着抗旨的生命危险到尚书府表心志,抢人家的老婆。结果,抢到手马上不疼惜了?”朱琪像是不理解朱璃,却又是边说边笑,最终喜不自禁。 他和朱佑不一样,向来反感朱璃。只觉得朱璃才真是言行不一的那种人。 朱济手里的扇子头,敲了下朱琪笑嘻嘻的脑袋头顶:“你这话,底下和我说说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到其他人面前说。谁听见谁都要说你的。” “八哥,你这点放心。我也只是在八哥面前说说,其他人我都信不得。”朱琪笑道。 朱济想了下,道:“让马车转个方向,到普济局找云掌柜拿瓶伤科药。我知道普济局有个药,对于治疗鞭伤有独特的疗效。” “八哥。”朱琪立马按住他的手,“你不用在这个时候给三哥卖人情。他那人你不是不知道,一直对你长小心眼的,不会领你这个情的。至于三小姐,更不需要操心。不是说她舅舅在宫里当御医吗?难道能一点法子都没有?朱理敢抽她这一鞭子,一是知道尚书府自己理亏绝对不敢告到皇上那儿去,二是尚书府自己有大夫,不怕。” 要说朱理这人粗归粗,却是粗中有戏。说起来,护国公府的人都是如此。看起来,一个个都像只是会动刀动枪的老粗,不懂文房笔墨,但是,偏偏,到现在朝廷和皇上都咬不下护国公府这块铁板。 现在,她嫁到这样一个地方去,是好是坏。 朱济心里突然稍稍有了一丝忐忑。 尚书府里,本来是闺女出嫁的大喜日子。可是比起喜庆洋洋的护国公府,早上那股兴奋劲儿好像已经全过了。从李莹被朱理抽了那一鞭子开始,尚书府里每个人,无不都是人心惶惶。 王氏一直坐在女儿的床边啜眼泪,她担心的是,李莹的半边脸就此要毁了。 老太太坐在大堂里闭着双眼,手里捻的佛珠一颗颗看在指间数着,偶尔数错了一个,连忙从头开始。 这是作孽,作孽! 她早该到儿子家里管儿媳妇的了,而不是任其恶劣发展到今时今日。人家护国公府和朱理不傻,不需要对他们这些老人怎么样,直接针对儿孙就可以了。看朱理之前都默不吭声,直到今日突然给李莹那一鞭子。 都说护国公府的人心狠手辣,像是阎王!今日亲眼一瞧果然如此! 老太太心里头的大雨哗啦啦地下。 李大同一样可能好过。朱理的话在他耳畔历历在目:这只是开始,只是开始! 天知道,护国公府下一步想做什么! 李莹的脸毁不毁,其实对他李大同而言都差不多了,李大同更怕的是,朱理哪天对他也来一鞭子,说他对老婆管教不严。 府医来给李莹的脸看过之后,立马跪下来对王氏说:“这个伤太严重,都入骨了,夫人原谅小的实在无能为力。” 王氏当即头一作痛,要晕死过去。 “夫人,夫人!”张嬷嬷扶住她,惊喊道,“夫人,赶紧请大舅子过来给三小姐看看。” 对! 她兄长。 王氏定了下来,抓住张嬷嬷的手:“你亲自去,马上去,大舅子应该是在太医院里轮值。你把这事儿如实告诉他。还有,路过三皇子王爷府前时,找个人塞点银子,让对方给三皇子透个风。” 朱璃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动静,王氏怀疑其中有人动过手脚,专门向朱璃掩盖了消息。 张嬷嬷点了头,打了辆车,按照王氏吩咐的,先到了朱璃的王爷府前。见门口正好有个扫地的府役,上前试探之后,塞了点银子给对方:“你就装作,从路上听来的,到你们家三爷面前说。三小姐是指给三爷的人,三爷不可以不知道。之后,三爷肯定会再赏你的。” 后来,那个府役确实照了张嬷嬷的话去做,但是,一去到朱璃面前一说,马上露馅了。 想朱璃是什么人,今日尚书府里办喜事,他能不知道,能不派人去查探情况? 李莹被朱理抽那一鞭子他早知道了,不止知道,而且知道了今早上绿柳拿李莹装病的事儿到老太太面前要求不参加婚礼。 “谁让你来说的?”朱璃冰冷如霜的刀子眼,戳到了进来报信的府役身上。 府役吓的不行,直接坦白:“是尚书府家的一个婆子叫奴才进来给三爷报信的。” 朱璃那一巴掌打在了桌案上:“拉出去,杖责三十板。” 两个人立马架起那已经一头晕过去的府役往外拖。 马维见他突然发这么大的火都很吃惊:“三爷,三十板是不是重了些?” “收人银两,受贿到了我眼皮底下,莫非都忘了我三爷府中是什么规矩了?一个,两个,都越来越散漫,毫无规矩。” 朱璃几句话下来,马维单膝跪到了地上不敢说话,只看朱璃走到了窗前,负手一脸凝思,玉颜不知望着哪里,只知道他望的方向,并不像是尚书府里的,反而比较像是护国公府。 张嬷嬷坐着马车到了太医院,没有找到王兆雄,原来王兆雄刚好去哪位娘娘宫里被娘娘请平安脉去了。 她立在门口徘徊不安,不知道王兆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平安脉可大可小,诊出来好是好,不好的话,怕是一天一宿都可能在宫里耽搁了。 果然,不知过了多久,有个药童跑回来报信儿,说是齐答应有了喜脉,皇上要太医在宫里帮答应安胎。 张嬷嬷听到这话,差点没有替李莹和王氏晕了过去。 结果到了第二天,王兆雄才有机会抽空到妹妹府中给李莹看伤。掀开李莹左脸上的帕子,能亲眼见到那道翻滚出来两边肉的伤痕,是可以深到见到骨头,王兆雄叹了声气:“小理王爷抽的。” “是。”王氏口里含着委屈和愠怒说。 “他这鞭子还算是留了些情面。” “什么?” “你是不知道,他们护国公府的人,一鞭子直接抹掉了人家脖子都有。我亲眼见过的。” 王氏从头到脚打寒战。这事儿,怎么之前从来她都没有听人家说过。 “护国公府的人只是从来不随便动手。所以,大家也就从来没有想到去故意提起这回事。” 王氏咬牙忍着哆嗦,小声询问自己兄长:“莹儿这张脸会怎么样?” “你这个先别急。我知道一个方子可以治这个伤,效果还挺好。只是,需要一些药材,可能要入宫找人要。” “大哥要什么药材,我马上让人捎个口信给华儿让她去讨。” “我劝你不要。如今皇上年纪都快六十了,突然传出齐答应有了孩子。现在皇宫里上上下下,皇后太后,各个宫中的小主子,都十分紧张。华儿现在在宫里不适合闹出动静。” 王氏失声:“那么该怎么办?” 怎么突然间所有倒霉事儿都凑一块了。 王兆雄低声说:“我看这事儿挺玄的。昨儿我一进宫,给答应摸了脉之后,发现这个孩子,也不是刚有的,可能有一段日子了。只是答应或许第一次有孩子没有什么反应,所以自己不知情,以为只是吃坏了肚子。为此,她宫里的娘娘今早被皇后太后叫去问话时,被受了罚,现在还在太后娘娘的门前跪着,我看是要跪到三天三夜了。” 王氏听见这样一说,才知道宫里这个事厉害,手心摸到胸口上不敢吱声。 皇宫里,没有什么比皇上的子孙更重要的事了,后宫的无数事儿,都只是为了这个事儿。 王兆雄给李莹开了方子,交给张嬷嬷去抓药时,叮嘱了声:“这里有些药只有普济局有。不要到永芝堂去抓。” 王氏听到这话,不知道自己兄长知不知道自己把杨洛宁处理了,装作糊涂没有插声。而王兆雄似乎也忘了这回事儿,没有问起杨洛宁。杨洛宁再如何,和他王兆雄没有任何交情,不过是永芝堂里的一个大夫罢了。是杨洛宁自己来巴结王氏的。 由于宫里如今状况混乱,王兆雄也不敢在妹妹家里久留,只是说:“本来是想顺道来见见妹婿,恭喜他昨日嫁女,今早过来,听管家说他已经出门去衙门了。” “老爷回来,我会和老爷说的。”王氏道。 王兆雄眯了下眼:“昨日护国公府娶儿媳妇,今日新人按理是要进宫见太后皇后的。” 王氏心头一阵愤怒。李敏经过昨天一日之后,风光了,荣升为护国公府夫人,一品命妇了,而她女儿李莹毁容了,躺在床上还不能起来。 说来,都是她们母女俩自己的选择。 王氏故作镇定:“等莹儿哪日出嫁了,只希望她不会对她妹妹仍怀有戒心,如今,她比她妹妹是风光多了。” 王兆雄像是没有听见她这句话,带着药童走出了尚书府,坐车离开。 * 李敏昨晚一夜,睡的太踏实了,不知是不是前晚上被人吵的没法睡,结果,喝了点酒,睡到了不省人事,一宿到了天亮。 朱隶陪她坐到了凌晨鸡鸣的时候,再次帮她把踢开滑落的被子捡起来,盖回到她身上,把她手脚都盖严实了。清晨的时候,天气是最冷的。 摸到她藏在袖管里的帝王绿,墨绿的眸子缩成瞳仁,露出几分幽光。 窗户外,传来伏燕的声音:“主子,夫人房里的人醒了。” “嗯,她们今日要进宫。”朱隶思量道。 听见可能是遵从了尤氏的命令,一批人从尤氏那儿向李敏房里奔来。朱隶把李敏的手和帝王绿都藏进了被子里,迈出门槛。 一个老嬷嬷和昨晚守在门口的两个护卫都跪在他面前,表情沉静地仰望着他,只是眼里几分没法掩饰的光亮仍可以透出他们内心里的激动。怎么能不激动,他们的主子并没有死,这就是天下最大的喜事了。 “方嬷嬷。” “奴才在。”老嬷嬷应声头磕在双手背上答应。 “我母亲信得过你,你争取留在她身旁,陪她入宫。她从尚书府里带来的姑姑,你也知道对方是什么人。至于她身边那两个随她长大的丫鬟,我看,还比较可靠,你用得上就用着。”朱隶说。 “奴才都知道了,放心吧,王爷,只要老奴这条命在,绝对不让王妃有半点损失。”方嬷嬷说完抬头,只见朱隶已经没影了。 从尤氏房里出来的人,急匆匆走到了李敏门前。其中,有昨晚奉了尤氏命令把李敏关在房里的几个婆子。这群人突然看见方嬷嬷站在新房门口时,都吃了一惊,福身道:“方嬷嬷什么时候来的?” “我是大少爷的奶娘。大少爷娶媳妇了,我能不在这儿守着吗?”方嬷嬷随之,严厉的眼神在她们头顶上一扫,“回头我会和夫人禀明,大少奶奶从今日起由我照顾,夫人尽可以放心,你们都回去吧。等会儿我带大少奶奶到大堂里见夫人。” 一群人都诺诺地说“是”,哪个还想说什么,遇到方嬷嬷的眼神,都缩回了脑袋。 李敏在房间里已经醒了,睁开眼,听着窗户外两方人马交锋的声音。 方嬷嬷成功击退了对方,利落地推开门,关上门,再对床上的李敏一福身:“大少奶奶该起身了。” “什么时辰?”李敏问。 “鸡鸣。” 一大早,新人是不能睡迟的,更别说她昨晚上都没有老公需要侍奉。尤氏都醒了,只等着她去婆婆面前献上一杯敬孝茶。 李敏利索起身,坐在床边。方嬷嬷马上自己亲手拿了衣服上来要给她换上。 “老嬷嬷别急,我这不是有两个丫鬟吗?这点琐事让她们做好了。哪需要老嬷嬷亲自动手。”李敏按住方嬷嬷的手,语气温柔地说着。 方嬷嬷睿智的老眼中顿闪过一抹伶俐,笑答:“大少奶奶说的是,奴婢马上去让念夏和春梅过来。”说着,便真的退了下去,并不勉强。 李敏只觉得这个护国公府里的人一个个也是都精明至极的,这会儿给她这个新主人威风还不如讨好。 不用多久,念夏和春梅两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先是冲她跪了一跪:“奴婢来迟了。” “快起来吧,换完衣服,还有许多事需要做。”李敏知道她们两个肯定觉得昨晚上抱了一夜的委屈,护国公府凭什么不让她们接近新娘子。但是,既然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一切都不熟悉时,要懂得忍着。 昨天的那身大红喜服褪了下去,换上一身常服。同样是瑞祥轩里的王掌柜推荐的,为藕粉色的碎花衣衫与百褶裙,绣了一两只花雀,花色淡雅,并不张扬,却韵味长留。 头上插了一支百雀羚镶金钗子,换了双盆鞋,再漱口洗了脸,喝了口麦茶,早饭没吃,被人领着去见婆婆了。 尤氏是在大堂里坐着了。 朱理也是早上起的很早的,哪怕是昨晚代替兄长招待来宾,喝了不少酒。护国公府的人,常年要到北燕去。北燕是北方,常年有下雪的地方,天寒地冻的,那里的人都喝烈酒。朱理从小跟随父兄喝酒,并不觉得酒烈酒多。 清晨起来去户外照常溜了一圈马回来,换过一身整齐衣物,再来见尤氏:“孩儿给母亲请安。”跪拜之后,坐在了尤氏的左边,接过底下人拿来的茶。 刚揭开茶盖,听走廊里一群人的脚步声,随着来人报道:“大少奶奶到了。” 朱理放下了手里的茶。 李敏从容地从大堂门口走了进来。 目光沉容微垂,步声沉静,举止文雅,到了尤氏面前,跪下说:“儿媳妇给夫人请安。” 尤氏的视线掠过她身上那身不扬不俗的衣饰,几分满意流露在眼里,对旁人道:“给大少奶奶茶吧。” 公婆茶是早有人准备妥当的,在旁边候着。 李敏听人说过这个礼节,双手接过旁边婆子递来的铜盘,恭恭敬敬地将盘子上的茶盅双手举到头顶上,递到了尤氏面前:“请夫人喝茶。” 尤氏接过茶盅,掀开盖子看都没看,象征性沾了下唇角,放下了茶盅,对她说:“等会儿,有人带你到家中的饲堂,你再给你公公敬杯茶。” “是。” “到了我们家,是我们家的人了。护国公府有三条律法,超乎王法,这点你记住。” “请夫人指示。” “其一,护国公府的人最饶不得敢背叛护国公府的人。其二,护国公府的人最痛恨敢借着护国公府狐假虎威的人。其三——”尤氏顿了下,“反正隶儿如今不在,到时候等隶儿回来再说吧。” 前两点,对李敏来说,一样是李敏不齿的,当然对尤氏的话没有什么好说的。至于最后一点尤氏都说现在没有条件不好说,那就先不用好奇了。 李敏谨慎地答了是以后。 朱理在一旁坐着早已等不及,抱着肚子站起来说:“母亲,我都饿了,开早饭吧。我看,嫂子昨天一天忙碌肯定没吃上东西。” 尤氏瞥了小儿子一眼,对身旁的婆子吩咐:“准备开早饭吧。” “是的,夫人。” 不用多久,李敏陪婆婆和小叔,在大堂旁边的小花厅里一块享用早饭。 护国公府的早饭不像尚书府里,也不像京师里的一般人家。早饭都是米饭、肉夹馍、羊奶之类,像是游牧民族的早食。 李敏一开始,真有些吃不惯,想她在现代的时候,也是个南方人。早上吃豆浆面包馒头,不然是稀饭咸菜,从没有喝过羊奶。 古代糖是稀罕物,人家也没有在羊奶里放糖的习惯。好在羊奶是个好东西,一般人想喝喝不到的。李敏喝完了一碗没有放糖的羊奶。 朱理像是惊讶地看着她的空碗叫了声:“嫂子,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是北燕人了。” 尤氏为这句话,又是瞥了瞥朱理。 朱理装作不知道,缩回了脖子。 尤氏看回李敏的目光里,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光。 吃完早饭,尤氏让人备马车,准备带李敏进宫。方嬷嬷瞅了个时机走到了尤氏面前,说:“夫人,奴婢可否随夫人与大少奶奶进宫。” 尤氏看李敏不在,几分锐利扫了扫方嬷嬷:“你今早上怎么回事?” “回夫人,奴婢是昨晚上梦见了大少爷,大少爷在奴婢梦里面托梦说,让奴婢好生照顾大少奶奶等大少爷回来。”方嬷嬷照拟好的台词说。 尤氏沉着脸,有一阵子,方嬷嬷的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虚汗。尤氏像是放松了下来叹了声气:“知道大少爷自小是你对大少爷最好。只念这份情感,你说我能阻拦你吗?” “奴婢谢夫人成全。”方嬷嬷磕头说。 “行吧。让她把头发再弄整齐一点。太后娘娘是个严谨的人,最讨厌人家披头散发的。”尤氏这话算应允了方嬷嬷随她们进宫。 尚姑姑终于获得了恩准到了李敏身边。知道李敏要进宫,遣开旁边的人,对李敏小声说:“大少奶奶,上回您进宫时是不是出了点意外?” 李敏对她这话肯定不能回答,只问:“姑姑对我此次入宫有何想法吗?” “大少奶奶听奴婢一句,宫里的路,奴婢有一幅草图,是奴婢根据自己常年在宫里生活过纪录下来的。”说着,尚姑姑从袖管里拿出那幅珍贵的宫中路线图。 想到上次自己正吃亏在路不熟悉的事,李敏接过了尚姑姑这份献殷勤的好意,展开草图掠过几眼。很快的,她找到了上回自己遭遇绑架的那个荒落小院子,问:“这是什么地方?” 尚姑姑眸中快速掠过一抹光,低下头说:“这里是,曾经一位娘娘,投井身亡的地方。所以,这个院子没人敢去住了。之前,有位才人住在这儿,没过多久,换了地方。” 死过人的地方,晦气的地方,当然没人敢去。可是,上回那个公公给她带路的时候,怎么偏偏走过这个地方。 “这里是捷径,可以走到太后娘娘的宫里,不需要绕一大圈。” 再经尚姑姑这一句补充,李敏明白了。 方嬷嬷进来,说:“大少奶奶,马车准备好了。” 李敏扫了一眼自己的人,见一个个目光里写着要跟她去,想到上次念夏跟着她遇险,李敏心头一定,道:“你们都不用去了。” 只带了方嬷嬷走到门口,朱理这次没有随行,尤氏在马车上等着她。李敏上了马车。马车匆匆,往神武门驶去。 由于以为皇宫里肯定知道她们今天是必须入宫拜见的,所以,尤氏并没有提前让人告知宫里。结果,到了宫里,才知道,皇宫里貌似出了什么乱子。 “福禄宫里,太后娘娘正忙着,太后娘娘说了,让靖王妃带儿媳妇,不如先到容妃娘娘的锦宁宫里先坐坐,反正都是要去的。”宫里的公公通报了太后后,回来和她们两人说。 听此,尤氏只好带了李敏先去容妃那儿。 容妃今早上也是起的早,一早上,已经在小花厅里坐着,气色,比起前日尤氏来见她时,又红润了不少。 尤氏带李敏进锦宁宫时,这次并没有遇到婉答应,只听容妃身边的珠儿说:“婉答应一夜没有睡好,容妃娘娘让婉答应不用出来了,好生歇着。” 宫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尤氏打个问号。 珠儿笑道:“靖王妃不用担心,皇宫里出的事儿,都和我们容妃娘娘无关。这点皇上心里向来清楚。” 尤氏一听,心里像是踏实了些,见珠儿脸上有了笑容不像上回愁眉苦脸,笑问了句:“是不是你主子今日心情很好?” “是,主子让奴婢准备了早茶和小食,说靖王妃不会儿就会到的了。果然,主子这话前面刚完,王妃你们就来了。”珠儿说完冲她们福了身,遵从容妃的命令去库房取麦子茶,容妃有闻李敏喜欢喝麦子茶。 李敏凭这宫里的宫女说的两句话,都可以想象出这位容妃娘娘是个多么通灵剔透的人儿。 猜到尤氏带她先到这儿来,说猜,不如说是早料定了。李敏笃定这个宫里的主子肯定有这个本事。 进了花厅,见到中间坐了一个秀丽端庄的女子,衣着青绿的江南绸缎,几朵碎碎的银花,在绸面上若隐若现,发髻上斜插了一支九龙四凤的钗子,说明其妃位,不过比皇后娘娘低一级。 尤氏走在前面,对容妃说:“臣妾参见娘娘。这是臣妾的长儿媳妇,尚书府的二姑娘。” “护国公府的大少奶奶,走过来让本宫瞧瞧。”容妃一点都不拘束地把手中的茶盅一放,向李敏招招手。 李敏走上前,盈盈一福身。 “嗯,百闻不如一见。”容妃像是细致打量了下她,眼角唇角的笑意益发幽深,“都坐吧。本宫备了早茶,还有御膳房里制作的绿豆糕点,你们一定要尝一尝。” 宫女们送上早茶和糕点。 李敏喝了一口麦茶。 容妃看着她吃茶,说:“听说二姑娘有家徐氏药堂,里头的药材物美价廉,陆亲王的王妃近来都在二姑娘的药堂里买了不少药材。” 尤氏没有听说过这回事,她向来并不喜欢八卦,不知道这回事很正常。回头看李敏的目光便是惊讶了一下,接着想起了自己这位长儿媳是大夫,而且,貌似是医术不错的大夫。朱理上回入宫时都提及了要让李敏进宫看一下容妃的病。 正好。尤氏转回头对容妃说:“容妃娘娘既已听说了臣妾这位儿媳略懂医术,不如让敏儿给娘娘把把脉。” 容妃似乎不假思索,含笑点了头:“好。” 随即吩咐珠儿等人,取了诊脉用的小枕上来,放到了卧榻中间的小桌上。 李敏走上前:“臣妾奉命给娘娘查脉。” 容妃一只手腕放到了小枕上。 李敏眼角扫到容妃脸上,容妃本该三十开外的年纪了,但是,确实保养的好,比起尤氏,不知道年轻多少倍。两道清墨峨眉向上微扬,左眉中一点朱砂,皮肤润滑,肤色白净,犹如奶油。 中医看病,望闻问切。比起切,首先是望。厉害的大夫,只要望一眼病人的容貌,都知道病人大体气血如何了。 李敏的三指在容妃的脉上轻轻按了按,不过一会儿功夫,便是垂了手。 她这个动作之快,让尤氏和容妃眼中都闪过了一抹惊诧。   ☆、【67】露一手 “娘娘之前偶感风寒,如今已经转好。既然身体已好,臣妾认为,这个进补的药稍微补一补,不需要补的太多,适可而止。臣妾恭请娘娘万福。”李敏说。 尤氏心头一愣,想,怎么说的这么准呢。她都没有和李敏提过容妃生病的事,更没有和李敏说容妃是生什么病。看来,自己这个长儿媳貌似是有点儿本事。 容妃不动声色,收回了手腕,随之唇角一扬,几声赞誉的笑声飞出唇间:“确实是百闻不如一见。二姑娘以后是本宫的人了。来,珠儿,把本宫的赏赐给二姑娘拿过来。” 珠儿笑着应声答:“奴婢遵命。”转身应该是入了容妃的厢房,没过多久,双手捧了个檀木鎏金匣子绕过了屏风。 李敏福了下身谢过。 容妃笑道:“快拿着吧。与本宫不需客气。你婆婆应该和你说过的。咱们是一家子的。” 李敏双手接过匣子,再次谢过之后,捧着匣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 容妃招呼她们:“吃茶,还有绿豆糕。”与此同时,与李敏说:“本宫还有些赏赐,都是昨儿已经送到了护国公府,是送给你和隶儿的。等隶儿回来,你们再一起打开。” 听见容妃这话,李敏心里又多了几分疑惑。莫非是护国公府的人过于执念,迟迟不愿意承认人已经死了。 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太后娘娘宫里的公公过来了,说是请靖王妃带新人过去。于是,尤氏带李敏向容妃告辞。 见客人走了,珠儿扶容妃回房。容妃坐在梳妆台前,轻轻地取下钗子,换了一根。珠儿站在她后面问:“娘娘,药煮好了,还端上来吗?” 容妃如烟的云眉动了动:“不用了。” “娘娘,那么,奴婢把药倒了。” “倒的地方,你仔细点收拾。等过了几日再请王御医过来瞧瞧,宫里那位主子眼睛一直都很四通八达。” “知道了,娘娘。” 容妃吩咐完这些事,望着铜镜里自己的那张脸,想了半天,像是自言自语:“你说,本宫是怎么露馅的?本宫这个脸不是涂了胭脂才红的吗?” 珠儿诺诺声说:“此事奴婢也不知道。或许,奴婢可以让人去试探下敏姑娘。” “试探什么?试探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让她心里得意,她真的是料中了。”容妃眉头微皱,带着护甲的手指在桌子上慢慢地摩擦着,像是要在桌面上抓出几道痕来,“倘若她不是本宫妹妹的儿媳妇,本宫还真必须把这个人除了不可。” “娘娘?” “只看一眼,都能看出本宫是怎么回事,你说可怕不可怕。” 珠儿心里头是一阵惊疑,在李敏只摸了下容妃的脉便是能如此准确地说出结论时。不是当事人,像尤氏是肯定听不出这话里有什么猫腻。但是,像她们这些人,都知道容妃是喝了药故意病了的,李敏几句话是轻而易举拆穿了她们的把戏,能不让她们心里一惊吗。 说句实话,哪怕皇上让太医院换个大夫再过来看容妃,都很难说到李敏这样准确。 珠儿自己也犹豫不决,不知道怎么劝说主子。 容妃此时却轻声一笑,笑声里多了几分爽朗:“她倒是个聪明伶俐的。” “主子?”珠儿愣问。 “倘若他日,她突显医术,或许其他人在本宫面前说,她今日在本宫面前装糊涂的话,改日本宫想起今日这事儿,肯定要怀疑她的目的和真心。所以,倒不如今日在本宫面前露一手,以防今后本宫事事防她,或许还可以用上她。聪明的人不少,但是,既要聪明又要有胆量的人,不多了,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干实事。而且你听她后面几句话也说的巧。补药——”容妃拿起帕子捂住唇角边上一笑。 珠儿忍不住也跟着一笑。 李敏确实没有说错,容妃是进补了。这是整个装病的流程一定要的。如果想把病拖延一下,肯定不能把前期发病的时候拖延了,那会显得她大病不起,身体有大恙,皇帝都会从此到她这儿时慎重考虑一下了。真正聪明要装病的,不能装着虚弱绵延不断,要大病好了之后,小毛病断断续续,这样,既不伤大雅,又能达到避祸的目的。 容妃其实怕的不是李敏知道她装病,是想李敏这样聪明,会不会推测到她背后装病的目的。这确实让她心里头小小地焦急了一下。但是,很快的,她感觉自己的这种焦虑是不存在的。哪怕李敏去推测,李敏是护国公府的长儿媳,是和她一条船上的人了。宫里宫外护国公府是一条心的,李敏没有理由会背叛她。 随手又取了头上的钗子,容妃心里一定,笑道:“本来,本宫还担心她去到福禄宫时别着了人家的道,如今想来本宫应该是多想了,如此聪明的人,应是能应付自如的。” 珠儿点头:“娘娘说的是。” 上前,帮容妃重新梳理头发,等会儿万历爷肯定要过来问问她这儿看护国公府的新人怎么样了。 公公在前头领路,容妃的锦宁宫离太后福禄宫的路程不长不短。尤氏在这条路上走着,知道李敏跟在自己身后。偶尔,回头像是不经意扫过李敏身上。李敏走路时一直都是步履不紧不慢的,让人看着,心里面踏实。 尤氏那目光,又与走在李敏后面的方嬷嬷对了下。 方嬷嬷刚才在容妃的宫中,一直是随侍在旁听她们说话的。方嬷嬷知道尤氏那目光里写着什么。刚才,容妃与李敏那几句话,表面听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但是,仔细在心里头琢磨,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如此一来,只能更说明一点,那就是李敏深藏不露的本事,连容妃娘娘都出口称赞了,当即赏了东西。 容妃是何等身份的人,不要说是尤氏入宫的妹妹,能入宫这么多年在皇宫里混到如鱼得水,没有几点本事和手段怎么可行。宫里人最怕着人家的道,对大夫一事更是尤为慎重。每个宫里的小主子都有自己信任的大夫,由此可见,太医院里的斗争也是十分厉害的。 像王兆雄,这会儿说红是红,但红的年份也不少了吧,在太医院依然只是御医身份,想爬到主管位置,似乎是个望不尽的头。毕竟太医院里的升职渠道不像其它部门,关系皇帝和皇帝老婆孩子的平安健康,需要更为谨慎。升职渠道单一,只能是内部人员一步步升,内部人员缺了,再从外部找。同理,只有上面的人死了,才有可能下面的人升上去。 如今太医院的几位主管,都是白发苍白的老头子,但是,离死绝对还远着呢,只见他们一个个都蹦蹦跳跳的,绝对死不了。 即便如此,王兆雄在宫里拿到的赏赐与地位,绝对是比拿到的俸禄要多出十倍不止。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挤破脑袋要进太医院捞金。虽然宫里险象环生,但是,到处也是捞取名誉和金钱的机会,只看你够不够聪明,够不够胆量。 对于这些事儿,李敏怎么会不懂。在现代当大夫的时候,没有少过给当地的达官贵人诊治疾病的。大夫经常被卷入斗争与纠纷是常有的事。 容妃那点小伎俩,李敏一看就看出来了。容妃脸红是红,说是病了,但是,补到那脸都要上火了,看唇部的嫣红都能看出来。摸起脉,根本没有一点虚的本质。这个容妃娘娘的身子骨是铁当当的好。 明知病后不可以大补,反其道而行,说是不懂,反而应该说是太懂了。宫里哪个人,真的是不懂医道的。恐怕一个都没有。不害人总也得保命。一点医学知识是必须懂的。 所以李敏才劝容妃不要再补了,真的补过头,这个戏码不需要她李敏来看,都能穿帮,到时候可真是前功尽弃了。如果这位娘娘够聪明,就应该知道她李敏是在帮她,不是在拆穿她。 容妃是个通透伶俐的人,李敏对此倒不担心,容妃真会因此忌惮了她,要知道,她李敏是护国公府的人了,不会傻到去绊倒自己家阵营的。她李敏也需要保命的。 尤氏那个目光李敏也不是没有瞧见。但是,自己婆婆不可能是个不聪明的,李敏心想,多说不如少言或是不言。哪怕她不说,哪天容妃也会和婆婆说。容妃去说,胜过她李敏十句百句。 婆媳关系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疙瘩,总得慢慢磨合。 李敏的目光淡淡垂下。 尤氏回过了头,心里说不出的一种滋味。这个儿媳妇,要是真不好,容妃早就开口了,而不是一昧地在她面前夸。妹妹又是个厉害的人,看人的目光从来没有错。尤氏只要想想,都觉得自己太多心了。 婆媳两人走进了福禄宫。 在太后娘娘的院子里,跪了个人影。只见其衣着华贵,头戴金钗,根本不是个宫女之类的下人,怕还是一位后宫有点身份的小主子,不知为何缘故在太后娘娘的院子里下跪。 李敏随尤氏远远望一眼,只见那女子两个膝盖跪在粗糙的地上并没有中间安放垫子,可能是跪的久了,连膝盖的裤子都磨出了一些血迹来,看着都让人觉得可怕。 尤氏心里头狠狠地被戳了下的感觉。这个人她认识,是比她妹妹还早入宫的,现在淑妃的景阳宫里,只是个嫔,叫刘嫔。 淑妃的身体一直也是很不好的,长年累月服药,据说,景阳宫的大小事务,现在都是由刘嫔在代替淑妃掌管着。如今必定是景阳宫里出了什么事儿,责任都到了刘嫔头上。 想到自己妹妹就是身处于这样一个恶劣的环境中,尤氏的心里头是很难受。刘嫔比容妃也不过是只大了两岁。平常尤氏听妹妹说起宫里各位娘娘,曾经有说过,就属景阳宫里的刘嫔人最好,要不是有刘嫔相持,以淑妃的病体,景阳宫早完蛋了。 这两年来,皇上年纪大,入宫的新人却不断,而且有些新人一旦被皇上宠幸,提拔也很快。像景阳宫里的那位齐常在,比李华晚入宫,但是被皇帝宠幸过一晚之后,立马被提拔成了常在。 现在,这个小主子,是景阳宫里的香饽饽了,怀上了龙胎。万历爷都快六十岁了,晚年得子不正说明自己身体还很行吗?这不高兴死了。同时,从御医口里得知齐常在怀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以后,万历爷皱起了眉头。 刘嫔受过,景阳宫里的淑妃,都不得不撑起病体亲自来照顾这位怀上龙胎的新人。只听新人笑不听旧人哭,容妃那句话,正好是现在这幅场景的写照。 李敏淡淡地扫过跪在院子当中刘嫔头顶上那支金钗。这些入宫的女子,说起来,在她们入宫时,都是有这个意识和觉悟了,不能说谁谁谁的错,只能说已经是这条路,看谁能混的更好。 太后娘娘在芙蓉榻上坐着,身边的姑姑给重新换过一杯热茶。太后拿着茶,皱了下眉头,又吃不下,目光只扫到那院子里跪着的刘嫔,貌似看刘嫔一眼都觉得心里烦的样子。 “太后。”姑姑不得不在她耳边上提醒,“靖王妃与隶王妃到了。” 一听到这话,太后才像是精神了些,放下手里的茶盅,说:“让她们进来吧。” 尤氏与李敏前后进了屋,跪下拜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都起来吧。”太后笑吟吟说。 听的出来,太后对尤氏的印象一直不错。 尤氏坐到了太后近旁的椅子里。 太后伸了伸脖子对尤氏说:“昨儿你府上办大喜事了,哀家本想也过去看看的。” 尤氏连忙起身,谢恩:“太后娘娘身子金贵,怎么可以亲临臣子府中?” “怎么不行了?护国公府与皇家,本就是一家子。祖先说的话儿,哀家记得很清楚。”太后道。 尤氏可能对太后这话都听了不止百遍了,只是表情木然地点了点头,答是。 “你坐吧,你年纪也不小了。”太后让尤氏坐回椅子里,“说起来,你儿子都娶妻成家立业,你这个做婆婆的,之后家里有人扶持,理应轻松不少。” “臣妾对皇上的旨意一直心存感恩。” “嗯,皇上要是真知道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他心里头也会好受多了。” 两个人对话到了这儿,屋里一刻沉默。 李敏坐在那儿,能感觉到太后的目光落了过来。 太后说是孝德,但是,那个目光,犹如锋利的刀刃一样。李敏自认没有做错任何事儿,不怕任何人想扒她的皮。 “靖王妃。”太后轻轻揭了下茶盖,“你这位儿媳妇长得好看不?” 尤氏正不明太后这话里含义,只得作答:“哪有太后娘娘的儿媳妇好看。” “哈哈。”太后两声爽快的大笑,“我的儿媳妇是太多了,再好看,也让哀家头疼的要死。你入门时应该看见了。有一位在院子里跪着思过呢。” 尤氏当即不敢吭声了。她妹妹也是太后的儿媳妇,她嘴里一点错话,都能导致容妃在太后这里受罚。 太后像是想起了这回事,安抚她说:“容妃据说病了,皇上还说今早上要去锦宁宫看她有没有好些。” “臣妾的妹妹一直在宫里受到太后娘娘的悉心照料,感恩不尽。” “都是宫里的人,是要彼此照料的。”太后说完这话,大概是想起正事了,吩咐身旁的姑姑,“去请皇后过来看看靖王妃与隶王妃,然后,把哀家赏赐新人的东西拿出来,哀家要亲自来赏。” “奴婢这就去。”姑姑答。 这头,人正急匆匆出门要去皇后的宫里报信儿,另一头,一个人忽然跑了过来,迎面撞上姑姑。 姑姑大叫一声:“小祖宗!”把跑来的孩子抱住,同时,对孩子身后追着孩子跑的宫女斥骂:“还不快把十九爷抱回去,在走道里跑来跑去,摔着十九爷了,怎么办?” 那个孩子一把挣脱姑姑的怀里,迈过太后屋里的门槛,跑进去到堂中向太后一跪,磕了脑袋说:“请太后别再责罚我娘亲了。” 屋里的众人是都忽然抽了口凉气。 李敏向那坐在正中间的主儿望了眼。那一眼看过去,只见太后眉目一皱,黑不黑脸不清楚,手里的茶盅却是重重地像板子一样打在了案子上。 那犹如山崩地裂的一声,直接把那跪在中间可能只有四五岁大的孩子吓坏了。 太后两目犹如刀一样射向中间的孩子:“谁让你到哀家这儿来的?” 十九皇子已经吓到小脸蛋全白了,坐在地上动也不动的。 外头的姑姑直接将十九皇子宫里的宫女抓进了门里。年轻的宫女跪在地上打哆嗦,说:“回太后娘娘,奴婢原先也不知道十九爷要跑福禄宫来,来到这儿才知道。还望太后娘娘体谅十九爷是想念刘嫔一夜未归。” 太后心中的恼怒,李敏只要想一想都知道。太后这是要责罚刘嫔,让刘嫔屈服,好了,现在这群人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把孩子送到这儿打算打求情牌,却不知道事与愿违,是踢到太后的铁板,让太后当场难堪了。太后怎么可能这会儿放了刘嫔回去。要真放了刘嫔回去,太后这个位置不用坐了。 这样的主意可能是刘嫔底下的人想出来的吗? 刘嫔在看到自己的儿子跑过来时,眼睛都直了。 李敏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和眸子里的愤怒。 太后手指怒指到十九皇子头顶上:“哀家只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当年答应了让你在你娘的宫里长大。论皇子抚养的规矩,你是该被送到皇后娘娘膝下养大的。哀家今天就纠正拔错儿,来人,将十九皇子送到春秀宫去。” 听到太后的旨令,立马有两个婆子上前来抱十九皇子。孩子当然不愿意了,开始动手动脚地挣扎,大哭大闹。 太后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两个婆子力大如牛,左右夹住十九皇子抱了就走。刚走到门口时,十九皇子突然没了哭声。 再一看,那小皇子倒在了婆子怀里口吐白沫已经不省人事。 刘嫔便是突然像疯了一样要冲过来,喊着:“那小贱人害本宫不够,还要害十九爷!娘娘,太后娘娘,你这下都亲眼所见了。” 太后本来就被小皇子的突然变故吓了一跳,现在在听刘嫔发难,心里头更是一股火儿直冒,一边吩咐人去太医院请太医,一边让姑姑走过去,对那刘嫔的脸上顿然掴去了两巴掌。 刘嫔被这两巴掌掴到头晕眼花,倒在了地上没有起身。 同时,有人跑路去找太医的时候,屋里那些宫女围着小皇子团团转,不知道怎么施救。 “快,快掐他人中!”太后也是略懂一点医术的,随即指挥那些宫女。 宫女在小皇子的鼻梁下方处按了按人中穴,小皇子没有醒,却见小皇子是要翻白眼了。一群人便是更惊慌失措,吓到腿都软了。 见此,李敏站了起来,到了太后面前一福身:“太后娘娘,臣妾可否一试?” 太后听到她声音,仿佛才记起她这个人,看了她一眼以后,或许脑子还馄饨着,或许已经清醒了,点了头:“哀家准予。” 尤氏心里面一下子提起了到了嗓子眼。 这个事儿,这趟浑水,李敏根本不需要踏进去的。 李敏已经顾不得尤氏的想法,再慢一步,这孩子恐怕要没救了。走进他人让开的位子,蹲在小皇子旁边,掰开小皇子的嘴巴一看,果然是舌后坠了,立马用手指拉起小皇子的舌头,先让孩子能透气再说。 抱着皇子的宫女摸到十九皇子的鼻孔有了气,向李敏点点头。 十九皇子这是小儿癫痫,这在小儿科中是最常见的急症之一。抢救及时,恢复如常人。主要还是脾虚痰阻所致。 太后这里倒是背了一些针灸的器具。宫女拿出来让李敏使用。李敏给十九皇子并不在孩子的身体上扎针,而是在孩子的耳朵上找了几个穴位入针。 就连太后、尤氏,都不禁站了起来看她施救的动作。李敏几针下去,那小皇子便如安静睡着的人一样,手脚停止了抽搐,在宫女怀里慢慢地像是睡着啦。李敏翻了翻小皇子的眼睑看了看,接着,回身对太后说:“十九爷需要静养。” 太后对身旁的姑姑使了个眼色。姑姑上前,对李敏尊敬地福了福身:“请隶王妃和十九爷,在福禄宫后面的小院子里休息,直至太医院的御医到来。” 尤氏的目光惊疑不定,也不知道这事儿是好是坏。眼看李敏真是有点真本事的,几下功夫就把人救过来了。要知道,这是太后的皇孙,要是真在太后的宫里发生什么事,闹大了,太后都要受到牵累的。 李敏走过尤氏面前时,对尤氏福了一福:“儿媳妇陪十九爷一会儿就回来。” “嗯,你去吧,好好侍奉十九爷。”尤氏点头,算是肯定了她的行动。 李敏同十九皇子到了太后后面的小房子休息以后,过了会儿,姑姑走到了前厅,对太后面带微笑地说:“刚十九爷睁开眼,隶王妃问他是谁时,他知道。” 太后一听这话,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这场意外可算是有惊无险了。接过姑姑手里的脸巾擦了下额角,太后说:“去看看太医院的人怎么还没有到?” 姑姑笑道:“娘娘,刚十九爷发作到如今醒了,奴婢刚才一看,那香才烧了不到一个手指头的时间。太医院的人跑到娘娘这儿来,也需要时间的。” 太后听到姑姑这样一说,真的乐了,点着头:“隶王妃是个才女。以前只听众人说,如今百闻不如一见。” 这话,今日尤氏已经听过两遍了,一遍从容妃那里听说,一遍从太后这里听说。这个儿媳妇貌似真的挺能干的。 不会儿,太医院的周御医,奉命前来。姑姑领着他到了小皇子在的房里。李敏则从小皇子那儿撤了出来。 尤氏看时辰差不多了,领着儿媳妇向太后说:“太后娘娘,今已是午时了,臣妾不能耽误太后娘娘用膳,臣妾与儿媳也该是时候回府了。” 太后一听这话,再看看自己屋里那个西洋钟,真是不知不觉中时间过的这么快。眼睛扫到那仍旧跪在院子里的刘嫔,深深地皱了眉头:“哀家本也想留你们在这儿用膳的。只是今日哀家宫里人杂事多,怕留你们在这儿也吃的不开心。下次哀家令设宴,单独邀请靖王妃与隶王妃过来享用。” “臣妾谢太后娘娘恩赏。” “什么赏?太后给隶王妃的赏赐都没有给呢。本想和皇后一块给的。皇后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回来,不知是也被什么事耽搁了。宫里今日的事儿确实多。这样,下次你们再入宫来吧。”太后这样一说来,是让她们经常进宫了。 尤氏不是很喜欢经常往宫里跑。但是,李敏露了这一手之后,太后不感兴趣才奇怪了。 带李敏走出福禄宫,坐上大马车离开神武门。尤氏在车上忍不住说了儿媳妇一句:“医术好是好,有才华是好,但是,知道藏拙的人,才是有大智慧的。” 李敏顿了一下,等尤氏稍微歇了气,再回答婆婆:“儿媳也是由于见到母亲在进入太后娘娘宫里时看着刘嫔的目光有些不忍,才做决定的。” 尤氏一愣,未想李敏观察入微。不仅如此,李敏是心思慎密到连她为何同情刘嫔的心思是揣摩到了。既然容妃在她面前提过刘嫔并且对刘嫔有好言,肯定容妃与刘嫔的宫中关系不错。刘嫔要是有事,容妃八成有损失。 李敏这点考虑是对的。帮了刘嫔,等于帮了容妃。 尤氏脸上的表情顿时松了不少,对李敏说:“容妃娘娘是我们的人,你能记住这点很好。” 这话,算是婆婆夸奖儿媳妇的第一句。李敏记在心里面了。 婆媳关系要磨合,关键还是要看准利益的交涉点。 尤氏看着这个儿媳妇,眼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丝沉思,是想,如果儿子回来了,不满意这个儿媳妇怎么办? 尤氏绝对是多虑了。 某人对自己这个媳妇是满意到不得了。 很快的,方嬷嬷将今日陪入宫时亲眼所见所闻的,都仔细描述过了后传达到朱隶的耳朵里。 朱隶想起昨晚上,她在护国公府睡的那样香甜,明明都被他母亲严重对待了,想必她早已想清楚自己的立场了,所以才能在他府中睡到如此安心。 他这个小媳妇,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的让人惊奇惊艳。 公孙良生在旁侯着,知道他听完宫里发生的事儿之后肯定有想法了。 “景阳宫里一共住着几个主子?”朱隶问。 “除了淑妃、刘嫔,因为这两位娘娘年岁大了些,近年来充实后宫的新人不断,除了齐常在,还有答应、提点等,有七八位小主子。”公孙良生低声说,“主子是怕有谁又想对王妃动手了吗?” “是对王妃动手,还是对容妃娘娘动手?”朱隶深幽如冰潭的眸子夹成了两条缝。 “容妃娘娘是个聪明人,一直称病不起。”公孙良生道。 看来,他们也都是早猜到了容妃在朱隶出事后赶紧生一场大病来逃避即将到来的大祸。但是,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对容妃下手的,肯定也是想对护国公府,也是对他朱隶有企图之心的人。 真相的一角,即将浮现出水面。 夜里,一名小宫女急匆匆从角门钻进了景阳宫,伸手敲了敲某个紧闭的屋门里,喊:“姑姑——” 里头某个年长的宫女打开了门让她进来。 小宫女到了里面隔着扇屏风的暖阁前跪下,对里面的主子说:“纯嫔在太后娘娘的院子里跪着。十九爷暂时没有送去皇后娘娘的春秀宫了,在太后娘娘的福禄宫里过夜,由太后娘娘身边的姑姑看着。由周御医一直在福禄宫里候命。皇后娘娘的春秀宫里没有任何消息传出。皇上今日去了锦宁宫看过了容妃娘娘,在锦宁宫驻留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皇上听说了十九爷的消息后,貌似有想过去福禄宫看看十九爷,但是不知为何,走到半路又折到咸宁宫去了,和华才人呆了一个下午。” 把宫里的事儿一一禀告完之后,小宫女磕了脑袋,没敢抬起头来。 过了会儿,里面一直都是没有任何动静,年长的宫女打开门,让小宫女出去,对小宫女说:“自己找点吃的,赶紧去睡。” “谢谢姑姑。”小宫女接过对方手里的碎银子,感恩戴德地要叩谢。 姑姑只是推了她一把,让她赶紧走。 两扇门一关,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李华在下午送走了万历爷之后,心里其实并不平静。这段时间宫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她都有点儿看不清来龙去脉了。 只听说李敏早上由于十九爷突然发作,得以在太后面前露了一手。万历爷由此下午人坐在她这儿,心却是都不在她这儿了。 万历爷居然在她这里提起了容妃,说她有当年容妃的范儿。这话算不算夸她,李华不知道,只知道一点,当从男人口里听到自己像哪个女人时,心里总是不太舒服的。 李华对容妃其实一点都不算熟悉。之前,容妃说是极力撮合她妹妹与护国公府之间的婚事,但是,风声是容妃发出去的,实际上,容妃并没有真正与她李华走近。 宫里的人其实早就都心知肚明的,容妃是个怪人,喜欢单处着,瞧锦宁宫里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婉常在能留在那儿就一清二楚了。听说婉常在在听到齐常在怀上龙胎后居然吓到在锦宁宫里生病。 婉常在怕谁呢? 怕皇上?怕齐常在?怕的恐怕还是锦宁宫那个主儿吧。 李华在心底里冷冷地笑着,人家都说婉常在是个傻乎乎的整天只知道在锦宁宫里吃喝玩乐绣绣花,连给太后娘娘请安都不会。笑话,其实人家是明哲保身好不好。 杏元在她杯子里添茶,在她耳边说:“夫人有让人传话进宫里,说三小姐治脸上的伤口缺了几味药。知道宫里如今混乱,夫人让人先告诉小主子,是避免小主子上了他人的道儿。” 李华听了这话沉思几分:“母亲想的周道。我这会儿如果去向皇上求药,是自打脸。” “听说是大舅子提醒夫人的。” 提到王兆雄,李华心里突然亮了,抓住杏元的手,低声道:“今晚看看我大舅有没有轮值,有的话,让他到我这儿坐坐,就说我今儿在院子里吹了点风,嗓子有点痒,想请王御医过来请个平安脉。” 杏元领了她这话马上去办。 在宫里,其实李华要见王兆雄并不难。但是,两人之间尽量避免见面,以防让宫里的人惦记他们两人之间是有关系的。 王兆雄见夜色已深,这会儿去外甥女宫里也不怕了。便让人提了盏小灯笼,走去咸宁宫。 在他要离开太医院时,还能听见同僚们在里头议论不休,都在议论李敏今日在太后娘娘那儿用耳针救十九爷的事。 女大夫历来少见,出类拔萃的女大夫,更是闻所未闻。李敏救十九爷熟练的手法和精准的判断,让太医院里的众位大夫,突然都有了一种遇到了威胁的感觉。 太医院里的右院判,正六品官员鲁大人,摸着花白的胡须,躺在太师椅子里听众人争论,眯了眯两只微小的眼珠子。 针灸一直在皇宫中处于一种尴尬的地位。大体皇帝都不喜欢针刺火灸的,理由很简单,需要袒衣露背。男人都尚且不喜,想想后宫里太医们侍奉的那些女子,都是皇上的女人。皇上更不愿意自己女人在其他男人面前袒衣露背了。所以,有些宫里的小主子也明确表态了,绝对不接受针灸。 李敏露的这一手还真的恰到好处,居然只在人的耳朵上用针就能解决了。 对于耳针,太医院的太医不是不会,但是,能用到李敏这种滚瓜烂熟的程度的,真可能找不出一个来。 所以,王兆雄听见太医院众位同僚的担心,以及鲁大人在自己那把太师椅里摸胡须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这事儿蛮严重的了。 李敏刮来的这阵风,弄不好,能在宫里引起一阵飓风。 到了李华那儿,王兆雄吃了一杯外甥女给倒的茶,咂巴了下嘴问:“是皇上赐的碧螺春吗?” “是的。”李华答。 “感觉这个茶味儿,比在那个宫里的主子那里尝到的味儿要涩了点。” 茶源哪怕是来自同一个产地,但是,论茶树的生长年龄,以及炒青师傅的工艺水平不同,同样叫做来自那个地方的碧螺春,都能分出好几个档次来。 李华听见舅舅说的这句话,马上沉了脸:“哪个宫中的主子?” “你入宫不过数月。”王兆雄连年都不说了,直接拿月教训她,“别看皇上好像个个好,但是,真正好的那几个始终都放在心里惦念着的。你要做到在皇上心里面长长久久,需要磨练的。做几件大实事儿让皇上对你感恩戴德。” 对这点,李华早有想法了,拉着他的袖子说:“我上次去太后娘娘宫里,听太后娘娘说她夜里经常睡不好,要不,舅舅帮我做几颗安神丸,让太后娘娘睡的好,我这宫里,皇上更是会经常来看了。” 王兆雄眼睛一眯,是摸到了她想法,是想让太后依赖上她。 这个法子是必须试一试的了。毕竟,李敏都在太后娘娘面前出了风头。再不动作,只怕迟了。 一个病人,大致上信任哪个大夫时,会全听哪位大夫的。这就是为什么各个主子有各自信赖的大夫。 先入为主很重要。 不知道,李敏知不知道这个道理。要是知道的话,只能说李敏早存了这个心思?   ☆、【68】太后有请 大清早的,李敏听见了院子里传来一阵像竹子被风刮似的刷刷刷的厉声。 知道是有人早起在舞剑。李敏对屋外守着的念夏喊了声:“谁一早起来了?” 其实用问吗? 护国公府如今也只剩下一个男主子。小叔才十三岁,却少年老成,个头与她都一般的高了。早上,听说朱理固定要上京郊溜一圈马儿,打坐,舞剑,练棍,对拳,样样没有少。 护国公府重武轻文,代代护国公都是沙场上战无不胜的将军,但是论起文笔,据说她公公曾经都在朝廷上闹过一个笑话。 有一次皇上命众臣赋诗赏月,举办比诗会,没有人可以借故推辞。当时她公公由于从来是不会赋诗咏叹的人,让他七步作诗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干脆做了这样一首诗:一步两步三步四,四步五步六部七,七步八步九步十,皇上命诗臣能不。 当场所有人哈哈大笑,皇上笑到一口酒喷到她公公脸上。同时,这首诗在宫里宫外广为流传。皇上给她公公安排了个赋诗师傅,专门教她公公作诗的,说,堂堂朝廷一品官员,护国公,居然不会赋诗不是丢脸吗。 护国公府里头其实没有缺过文人。每届护国公都有自己文采韬略的军师。多则十个军师都有。是个绝对可以叱咤文坛的文人军团。皇上偏要弄这个比诗会,偏要给护国公府里安插个赋诗师傅,意图可见一斑。 有些笑话听了闻之一笑,然而朝廷里的事儿,从来没有真正的笑话。李敏想到了昨儿入宫时在太后那儿的有惊无险。这步棋是下了,下一步往哪里走,人家给不给走,心里头多了份深思。 念夏听她叫声知道她醒了,带了春梅进来服侍她早起。由于时辰尚早,恐怕尤氏房里都没有准备好。早上的功夫可以慢慢来。 不会儿,方嬷嬷可能从尤氏那里得到消息,进来向她禀报:“夫人说了,大少奶奶今早上不用去她那儿请安了。昨儿入宫以后,大少奶奶肯定累着,可以休息晚一点。公府里不是说样样都要照大户人家的规矩来,不要犯大错儿就行了。早上,公府不是说天天都要一家人吃早饭的。大少奶奶可以自己安排。” 意思是说,尤氏今早上可能没有空接待她。这是很正常的。新人刚娶进门,因为李敏没有了公公,许多事儿都要由尤氏亲自去做。至于新娘子回门的风俗在京师,一般都在十日后安排,没有特别的限定,有些人拖到满月省亲都有。 李敏想,自己终于有点时间先打理自己两间铺子和那块地的事儿了。等尤氏忙回来,肯定是要开始在府中教她护国公府的一些东西,到时候,她手头上肯定抽不出空管自己的事了。趁这个机会必须先将自己的事情先安排妥当,制定一个时间表。 关于两家药堂,以及布庄的出路,早在婚前,与徐掌柜、王掌柜都仔细讨论过了。铺子都在正轨上,有能干的掌柜把持,不出意外的话,倒也不需要太担心。布庄首先问题是要彻底清除王氏留在布庄里的眼线和内贼。这点王掌柜一直已经让人在暗中做了。 余下那块好地要开发,李敏是想把那里建成个药园子,再在那里建一座古代别墅之类,夏天的时候能到那儿乘凉休息也不错。 这些投资都是需要银子,因此叫了念夏赶紧把婚礼时人家送她的东西清点一下,能卖的都卖。 念夏为此可愁了眉对她说:“大少奶奶,您刚新婚,急着卖贺礼,倘若传到了外面去,不是又被人谣传吗?” 李敏说:“当然是不叫你散卖,你找个大买家,可靠的,一次性,全部卖出去,价钱稍微打折没有关系,主要是要牢靠。” 这样的买家上哪里找?人家送的贺礼都是五花八门的,什么样的东西都有。而且,很多东西只有新娘子用的,一般人家用不上。 是个苦差事,念夏硬着头皮应声去办。 李敏却忽然又叫住她说:“你到外面去的时候,顺道到徐氏药堂帮我看看大叔。” “看大叔做什么?” “大叔不是病人吗?他在我那儿治病,我这个当大夫的不理不睬,说是休婚假,但是也必须让人去询问一下病人近来的情况,以免突然间病人出了意外,我这个大夫要担责的。” 念夏听她这样一说,出了护国公府以后,冲徐氏药堂去了。徐掌柜人脉广,或许能给她提点建议上哪儿给李敏找愿意买贺礼的人。 找到徐掌柜的时候,徐掌柜在清点药材入仓单。由于李敏的名气大增,鲁王妃带了一批太太来光顾徐氏药堂,他们小药堂的生意一下子火了。由于这里的药材的确是物美价廉,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几日功夫,交易量增加了数十倍。药堂里的伙计忙到日夜加班。 生意红火,财源滚滚不断,徐掌柜却是一面高兴,一面警惕。一下子生意太火了也不好,若是引起同行的注意,药帮里的人发难,少不了会各派结合起来再次对付他们徐氏药堂。现在是养精蓄锐的时候。所以,徐掌柜在念夏来的时候,顺便让念夏转告给李敏这个意思。 适当的韬光养晦一下,别一下子带来太多客人了。 念夏先替李敏问起大叔。 徐掌柜的两只手却拨起了算盘珠子,像是没有听见她说话:“你说什么?大少奶奶让你做什么事你去做就是了。一些事情我不过手我也没法告诉你。” 念夏剁了只脚,悻悻然走去后面的小院子找朱隶,心想等她到了朱隶那儿面前一说来意,祝公子又得得瑟地像只公鸡一样。 朱隶早知道她上药堂来了。对于李敏的情况,他每天都能从护国公府里接到第一手消息,但是,由她亲自让人过来问候他的情况肯定是不同的。 在念夏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房里先做好准备了,换身比较邋遢的衣服,再用手一直扶着膝盖头。 伏燕等人见着他这个行为都简直无语了,貌似是看到了人家装乞丐到街上讨可怜的那种诈骗犯,堂堂护国公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 念夏入了门,伏燕帮她把门帘用手顶着,念夏抬头看了眼伏燕,大叔身边的人,貌似除了那个文弱的书生以外,一个个都长得高头马大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遇到了一群劫匪。 对于劫匪二字心有余悸,想起上次自己和小姐遭遇绑架的事件,到至今劫匪的头依然无消无息的。 “祝公子,我家少奶奶让奴婢来问候你的病情。”念夏对坐在榻上的朱隶说,目光扫过朱隶从来没有刮过的大胡子,不由想起李敏说过的话,忍不住皱起眉头撅起嘴巴说了一句,“大叔,您好歹现在没事做,把胡子刮了吧。否则我家少奶奶又要同情你找不到媳妇。” 朱隶一听,心里百味参杂。一方面高兴她关心他,一方面又想她是不是过于关心大叔了。说起来老公是他,大叔也是他。其实两者本质上没有矛盾。 或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其实她早有感觉她是他老公了,所以这么关心他这位大叔。 这样一想,朱隶更高兴了,眉角飞扬,问:“大少奶奶还说了什么没有?” 念夏一看他那嘴脸,会想起他那只看着骨头流口水的狗,更是生气:“什么都没有。你不要误解了。大少奶奶不过是因为你是她的病人,不关心你会被人说是个不负责任的大夫。” 朱隶闻言,眯眯眼睛笑着微笑点头:“你们家大少奶奶是个心肠善良的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念夏却不信这个话。倘若真的有好报,为什么李敏要嫁过去护国公府当寡妇,为什么不是李莹被人抛弃? “迟早的事儿,只是报的时辰未到。”朱隶温声说。 大叔温柔说话的时候声音特别温醇,念夏一愣,突然发觉他也不是那样的令人害怕。上次他和她说话时,偶尔流露出那双锋芒的眼神,到至今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惧感依旧爬在她背上。 “大叔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回头告诉大少奶奶就是了。”说完,念夏转身要走。 朱隶哪肯这样结束,喂一声用力叫住她。 念夏被他突然加大的音色又吓了一跳。他不是那种必须说话大声才可以喝到人的人,是一声低了声调马上可以让人浑身发毛的人。念夏哆嗦了下,转回身,不自禁低下头:“有事吩咐吗,祝公子。” “大少奶奶在府里过的好吗?”从方嬷嬷那里听到的消息,肯定不如她身边了解她的丫鬟来的真切。朱隶细声问。 念夏被他那声喝的时候已经脑袋空白,没有想到其它,按着他的问话回答:“大少奶奶刚嫁入护国公府,一切都不熟悉,定是有一段辛苦的日子。昨天入宫以后,在府中一直忙着收拾东西,到现在都未收拾妥当。” 嫁给他原来这么多的事情要做的。朱隶眼神里几分沉思,盘坐在榻上,好像严肃的沙僧佛像一样不言不语。 念夏不知怎么办时,伏燕拉了她一把:“你可以走了。” 后来念夏回到护国公府向李敏报告的时候,说:“徐掌柜说,买家可以找,但不一定能找到,可能需要些时日。而祝公子的病情稳定,没有什么要和大少奶奶说的。” 这些话都在李敏的意料之中,又有点在意料之外。想大叔那样一个,好像有点闷葫芦的人,真是有话怕也不敢坦白说。 李敏让人准备文房四宝,卷了卷袖管道:“孙夫人的药方子要换一个,因为已经好了不少。这个房子等会儿我开了以后,你送到药堂再派人到孙夫人府中通知。辛夫人的方子就不用换了,照服用一段日子。大叔的方子,眼看这个季节要慢慢转冷了,必须再加点比较重的通经活血的药物,我重新开个方子吧。” 其余人马上帮她准备桌子,袖套,文墨,春梅伫立在旁给她磨墨。 护国公府的丫鬟婆子们,像方嬷嬷等,都好奇地踮脚眺看。 “好像真的是会开药耶。” 婆子们在下面热切交流,眺看李敏写的药方子充满了惊奇。 今朝从没有听说过有女大夫开药的事,对于李敏信手就能开出药方来的事儿,都抱了惊讶和疑问。 方嬷嬷后来倒是听说过了李敏嫁妆里的那两家药堂是李敏的母亲徐氏给李敏的。李敏这个医术八成是徐氏代代相传下来的。 民间听说是有一些密医,这些密医都是平常在家里呆着,有人出重金邀请才去看,平常不像普通大夫抛头露面,不追求名利。医术很了得,可是,人脾气也很古怪,很是难找。像传说中的那位药王,听说就是深居在深山老林中足不出户的一位密医。 莫非,徐氏以前是密医? 抄手走廊里一串脚步声传来,外头的丫鬟喊:“小王爷。” 朱理早上练完所有武术功夫以后,过来探望大嫂了。 李敏刚好把两张方子写完,摊在桌面上晾着墨迹,再让人送去给徐掌柜。脱下袖套,李敏擦干净手,回身,看到了小叔跨过门槛走进花厅。 绕过屏风,李敏走出去迎客。 朱理今日身着胸前绣了老鹰的白袍,腰系镶玉的皮革带,犹如白衣飘飘的少年郎。伫立在花厅中,正仰头看着李敏让人挂在花厅里的一幅字。 这幅字是李敏自己写的,让人裱的。给她送贺礼的人,貌似都听说她有一手新奇特别的好字,都不敢在她面前卖弄文墨怕被人耻笑。所以,送的贺礼当中没有字画,唯独李华送了那幅绣图。 李敏肯定不会把李华的绣图摆出来。眼看自己的小花厅空空如也,干脆把之前在尚书府里闲着没事时练过的字拿出来摆,反正自己人看,丢人现眼就丢人现眼吧。 她写的这个字也是很平常的诗句,当初没事时拿了读书课本时背过的陋室铭,背诵书写下来。 朱理对此是看的津津有味,感觉这首诗有趣至极,对李敏说:“有闻嫂子下笔成文,出口成章,才华斐然,不亲眼见还真的不能体会。” 古人的前作,李敏哪敢拿来自居,像上次百花宴里做的那首诗,她在底下可是注名了原作者,只是那些人不知道有没有仔细留意。或许留意到了,也不想声张出来,都想当做她写了,这样才有新闻。 李敏趁这个良机向小叔澄清:“字是我写的,诗不是我做的。是前朝一个古人做的,是位隐居仙人,流传到民间几乎失传,小叔之前没有听过这首诗不代表没有。” 朱理听她这样一说,嘴角上扬:“大嫂谦虚了。哪怕是前朝失传的古诗,但是能流传到了大嫂手里,不正好证实大嫂是博古通今学富五车能堪比研究学问的大学士之才。” 李敏听此,不和他辩论了。小叔这是专门来拍她李敏的马屁,她李敏是傻了才给小叔甩一个冷屁股。 让人上了茶,问厨房里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糕点送上来,朱理刚剧烈运动过又是长身体的年纪肯定饿了。 朱理在她这儿吃了茶,吃了两个糯米鸡,满嘴油渍,这会儿看,怎么看都像是个乳臭未干只知道吃的未长大的小孩子。 李敏见着都忍俊不禁地唇角微扬。 听到她好像在笑,朱理瘪了瘪嘴巴说:“大嫂,别看我吃的难看,我哥吃东西才叫做真正的难看。” 你哥?她老公? 朱理是个率性的少年,说话有时候更是无拘无束的,在家里从来如此。与李敏亲近,承认李敏有好感,他才敢和李敏直言不讳。 “我哥——”朱理歇下手里拿的筷子,用手抓起食物,“经常说,吃东西要直接用手抓,才好吃。但是,拿筷子是他教我的,他拿筷子特别好看,公主在旁都看痴了。” 这个老公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只听很多人说很多种版本,说她老公是魔鬼,又说她老公是美少男。貌似,只有这次小叔说的话,最生动最接近原人。 李敏不由地竖起了耳朵认真地听了听。 “公主?” “大嫂不知道,当年皇上的几个公主,像福永公主,可迷恋我兄长了。”说到这里,朱理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立马闭住嘴巴说,“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如今皇上的公主们都有了驸马爷。大嫂进了我家。” 要说当年,李莹还是先比她指给护国公的。 李敏不知道这叫不叫做命运。命运让她穿越到古代,让她在这个时代遇到了一个英雄,嫁给了一个英雄,只是这个英雄已经死了,留下了母亲和兄弟给她照顾。以佛教的因果论来说,说不定她前世是欠了他的,所以到这里来给他还债。 不管怎样,这叫做缘分吧。缘分,让她和这个男人变成了夫妻,哪怕他可能已经进了阴曹地府。 朱理生怕她想歪了伤心,真的不敢再说了,在她这儿吃完点心,喝了口茶,正欲告辞。 护国公府里今日尤氏不在,宫里的公公带了太后的旨意来找时,直接找到了李敏这儿来。耳听府里管家进来报告说:“宫里的李公公,说是领了太后的旨意,让隶王妃入宫一趟。” 朱理听到这话,站住了脚,转过身对李敏说:“大嫂,我陪你入宫。” “不用了,小叔去忙吧。这是去太后的宫里,恐怕你去了不合适。” 皇上的后宫里,都是皇上的女人。哪怕是王爷,随便去进到皇上的后宫里,难免也会被皇上心里猜忌。 朱理皱了眉头,叫了声:“兰燕。” 应他声音,一名身着黑衣的女子,额头束着护国公府特有的装扮金边黑带,从院子上面的屋檐落了下来。 朱理对李敏说:“她叫兰燕,护国公府的人。大嫂尽可以用她,让她做任何事儿。让她扮作大嫂的丫鬟,和方嬷嬷一块陪大嫂入宫。大嫂意下如何?” 见是个练家子的,肯定不会受她拖累,李敏点头答应了。 短短两日之内,二次入宫,理由不一样。太后这次主动召见,李敏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原因。昨天给十九爷治病时,已经在她心里头有些眉路了。 十九爷昨晚在福禄宫里过夜,刘嫔贵在太后的院子里又是一天一夜。母子连心。十九爷哪怕只有四五岁,难道也会不懂吗? 太后更不会不懂这个道理。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但是要把十九爷送到哪里去呢。送到皇后的春秀宫不是不可以,可是,十九爷突然犯的这个病,以前她都没有听说十九爷犯过。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医过来,说是由于孩子突然遭遇到了意外一时不能接受与母亲分开的消息,导致受到不小的惊吓,以至于发作。 太医这样的说法,太后只接受了一半。 太后是个多么精明的人,昨晚上,已经让人抓了景阳宫里的人过来,一个个仔细盘问过了。 十九爷怎么可以因为她太后因为抓了刘嫔就发病?这样的话,岂不是说明她这个太后做错了事,让母子分离,害孙子犯病,天地不容,传到民间她太后这个声誉彻底完了。 所以,这个事的理由绝对不可以是这样的。 景阳宫的太监总管,姑姑,以及专门照顾十九爷的奶娘婆子丫鬟,全部一排,十来个人,跪在太后的房里,双手举的高高的,露出掌心,哪个答错一个字,太后身边的姑姑手里拿了条竹板,那竹板是特别制作的,边缘磨到粗粗的,抽到人的掌心上,马上带出一条沟壑,皮肉翻了出来肯定是不用说的,深的话再抽几下见骨头都有,这只手算毁了。而以后不能做事的奴才了能怎么办,不就是扔进哪儿喂狗去了,尤其这些算是被主子质疑犯了错事的人。 那些跪着的奴才们,一个个泪流满面,哭哭噎噎的,本来都说自己委屈,被姑姑抽了一遍掌心之后,没有一个敢说自己是委屈的了。 景阳宫里关于十九爷的一些事儿,才算被说了出来。 奴才们承认,十九爷惊风不是一次两次的事儿了,但是,那都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小时候孩子发高烧谁会没有,高烧烧到惊风抽搐,也都是常有的事儿。皇宫里的皇子们,有出过水痘的都小时候遇到过这样的事。这样说来,十九爷年纪更小的时候高烧抽搐,并没有什么可以惊奇的。 太后狠狠抽了下眉头。这算是什么消息!这个消息明显没有利于她这个太后。她必须找到更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这个事与自己无关。 从景阳宫里一时找不到证据,太医院那边也没有办法拿得出证据,应说,个个都想不出怎么帮太后圆这个谎。要怎么掰,才能掰到所有人都信服,十九爷不是到太后这儿来因太后惩罚刘嫔才发作的。 这个理由至关重要,太后要找个人,给自己戴罪,而且,要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知道她是为皇孙办事,为皇孙好的。 一夜,太后没有能睡好。姑姑都替她心疼。太后年纪都有了,到这个年纪上居然还得为这种事儿操心。 这些底下的人一个个都没有良心的。姑姑在嘴里帮太后骂道。 太后知道她骂的是谁,骂的一是刘嫔傻,给人可乘之机,让人给抓住了把柄,结果这个戏唱到了太后这里来。二是骂那些居心叵测的,到至今福禄宫里也还搞不清楚究竟是谁在后面出的这个主意。如果说太后之前还只想着息事宁人,刘嫔被人诬陷了就惩罚了刘嫔了事,到现在,人家送了十九爷过来想诬陷到太后头上,太后当然不能置之不理了。 这些人胆子太大了,怎么可以算计到太后头上?! “够了。”太后打断姑姑的话。 姑姑跪下:“太后娘娘——” “哀家心里清楚,这些人倒也不敢真算计到哀家头上来,哀家想了一夜,还是最担心十九爷。” “太后?”姑姑惊诧。 太后脸色疲倦,手指揉了揉隐隐作疼青筋直跳的额角:“十九爷这个病,哀家怎么想,都觉得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这次发作了倒也好,要是在哀家送十九爷到皇后的路上发作了,隶王妃和太医都不在场的话,你想想这个后果。” 姑姑心里头骤然一惊,磕了脑袋说:“莫非那些人是想让十九爷——” 死那个字,姑姑嘴里不敢说出来,却已经说出了太后心里最怕的事儿。 皇宫里时常死人。死的奴才没有什么,死的主子事儿就大了,尤其是皇上的儿子。万历爷到至今,儿子有那么多个,死的却不止一半的数字。这个事一直是皇上的心病,更是太后的心病。管理后宫,她这个太后可以退居幕后,但是说起来,最关心皇上和皇上子孙安康的,肯定是她。皇后哪里能比得上她这个给皇帝当母亲的。 “皇后今早没有来吧?”太后看着窗户外面朦胧透光的天空,问。 “皇后娘娘带诸妃本该是来太后娘娘这里请安的。但是,自从前夜起刘嫔贵在这儿后——” 太后想起:“是,是哀家让她们不要来的。免得有些人看见刘嫔跪在那儿以后心里头给得瑟的。”言罢,太后思定:“请隶王妃入宫一趟,到西宫的紫香楼里,哀家在那儿见她。” 紫香楼,是太后平日里看戏的楼台。底下有两个观戏的暖阁。平常并不对外开放。 于是,李敏入宫以后,没有去福禄宫,直接被领到了紫香楼。 皇宫里之大,李敏几次入宫以后,只觉得自己所见所闻的,都是冰山里的一角,这里的路和房子,永远像迷宫一样错综复杂。绕过几次以后绕晕的可能性更大了。 方嬷嬷和兰燕装扮成的丫鬟,跟在她身后。 到了紫香楼,太后像是在那儿等她有一会儿了。前头姑姑拿手掀开珠帘,拦住了方嬷嬷和兰燕,李敏自己一个人进了暖阁。 太后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榻上,角落里一只三龙吐珠香炉袅袅升烟,一壶热茶在红泥小炉子上烧着。太后身穿紫色华贵的宫廷常服,头戴花簪,珊瑚翡翠玲琅满目,垂挂在胸前手腕头发。 两鬓发白,皮肤却很好,犹如奶油的偏白,眼角的鱼纹多一些,没有其它。 昨儿随尤氏入宫,由于是在福禄宫里,在旁的下人居多,李敏都没有机会好好地打量太后。现在,不管是她还是太后,都有机会好好看看彼此。 太后对她也是三番打量,见她今日换了一件藕粉的衫裙,比起昨日的青绿,更显得可亲和恭顺,素颜淡妆,该装饰的地方却是一点都没有落下。头上两支宝钗,一金一银,右手腕一只银镯子,是皇宫里的赏物。脚底盆鞋,清秀的两朵花儿露出在鞋头上,犹如小荷尖尖浮出水面。 点了头,太后满意地说:“不错,你一身装扮,与你婆婆差不多。” 既然护国公府给她添了人手,李敏不用就怪了。让方嬷嬷等这些人有用武之地的法子,最简单就是让她们干她们最熟悉的事。刚嫁过去的媳妇,他人最好奇的,肯定是她与夫家的关系处的怎么样。护国公府里的人际关系简单。婆婆第一。 如果她样样都能得到婆婆指点,说明婆媳关系和睦,他人想长口舌也就无话可说。从装扮上下手是最容易的。好在尤氏那个简单的穿衣风格,也颇投她李敏的口味。 “臣妾幸得靖王妃指点。”李敏说。 太后微笑,拿起茶盅,一阵无话。 李敏垂立在旁静待。 过了会儿,太后方才像是想起话儿,口气不刻意地说:“十九爷昨儿幸得你扎了针之后,病情已经大有好转。” “十九爷万福。” “太医说十九爷惊风是由于身子骨虚,你以为如何?” 问到重点了。 李敏答:“不知道太后娘娘有没有观察过十九爷的牙齿?” “牙齿?”太后听都没有听说过看病还看牙齿的,虽然说有时候犯牙痛,但是一般只要病人说出来,大夫也不会仔细检查对方的口腔,都会说是上火,开两服药清火解毒就去牙疼了。 没有听说十九爷说自己牙痛。昨晚上让景阳宫那些奴才们招供,也没有一个景阳宫的人提起十九爷牙痛过的事。太医院遣来的太医,周太医,对十九爷的牙齿更是没有一个字提过。 说来说去,十九爷哪怕牙疼了与十九爷惊风有关系吗? 十九爷四五岁了,牙疼了也会说出来的。 太后一张脸陷入了沉思,然后太后肯定不比孙某那些人,心思向来更为城府周密,没有听一句马上驳斥李敏的话,只是掂量着问:“隶王妃是认为十九爷的牙病发作了?” “十九爷患的不是牙病。” 不是牙病为何提牙齿?!太后更陷入了一头雾水之中,愣着看向李敏:“你给哀家好好说说。你说的这些哀家真是听都没有听过。” 李敏点头:“臣妾以为,十九爷这个惊风,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是很久以前就发生过的事儿。” 这话,和景阳宫之前那些奴才招供的口供一模一样。太后立马在心里有了一颗定心丸。李敏肯定不是昨天晚上在她宫里听那些奴才招供得到的答案。是李敏昨天看过十九爷后作为大夫得出来的推论。 “你说!”太后口气笃定,答案在李敏这儿。 李敏在心里头佩服,无论李老太太还是太后,老一辈的人,就是不太一样,沉得住气。要论是卢氏与章氏,一听说与别的大夫说的话不一样,马上心里头已经先否定了她几分,哪里有想到真相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回太后娘娘。正由于十九爷这个病已经有过许长的一段日子里。或许是十九爷身边的人期望十九爷快点病好的缘故,不愿意十九爷再犯病的缘故,给十九爷不断地服药,阻止十九爷犯病。结果给了他人可乘之机。” “什,什么意思?” “不知道太后娘娘知不知道有一味药叫做朱砂。” “朱砂——”太后对这位药肯定是听过的,因为她年纪也好了,有时候常听太医说怕年纪大的要中风,中风和小儿惊风一样手脚抽搐口吐白沫,原来,这个治疗小儿惊风的药,与治疗中风的药,有些雷同的,比如朱砂。同时,朱砂具有安神镇静的作用。 这是中医用朱砂的说法。但是,李敏知道,朱砂作为一种化合物,其实是一种毒物。药物以毒治毒不是不可以,可更要讲究用量用法。不然,怎会有一句是药三分毒的话广为流传。 中医里面,对于朱砂的研究,也是一样从无毒到有毒,必须限量用药这个过程。朱砂对于急症是要疗效,但是切忌长期服用。其实,朱砂就是汞的化合物。汞进入体内沉积的话,会对人的神经系统造成极大的危害,导致人神志受损,甚至物极必反,让人从没病变成有病。汞中毒的其中一种表现方式,就是口腔里的变化。 昨天,她掰开十九爷的嘴巴时发现了,十九爷年龄到了四五岁,牙齿发育却不好,这是不正常的,在他这个年纪,更差不多换恒牙了,原来的乳牙早就该长全了。可十九爷的牙齿松动,牙龈萎缩,牙龈可以见到一条隐约的蓝黑线,无不都是慢性汞中毒的表现。 “朱砂服用久了会在人身体内变成毒药,不知道太后娘娘是否听太医提过?”李敏道。 太后脑袋里隐约一道光一闪而过,是貌似有听谁说过类似的话,说是什么药不能在方子里放太多,原来是朱砂。 “按你这个说法,十九爷是朱砂服用太多了?”太后茅塞顿开,考虑起有谁给十九爷一次性下毒然后到了她福禄宫这里发作。 李敏摇摇头:“十九爷是服用朱砂太久了。” 太久与太多,一个字区别之大,再加上李敏在开始说的那几句话,太后心里顿然明堂了。 刘嫔这个事儿果然是有人处心积虑的,设计已久的。至于心存歹念谋划此计的人,一定是认为刘嫔阻碍了自己的道,再有刘嫔如果出了意外哪个人能得到好处这方面去想,凶手是谁显然昭然若揭。 “哎,刘嫔的话果然是没错的。”太后叹声,“哀家不是不明白她心里面的憋屈,只能说她人太小心眼了。” 之前齐常在在皇上那儿宠幸之后得到万历爷喜欢,学习纯嫔,把人往万历爷那儿送就行了,小心眼做什么。 如今她又能拿有身孕的齐常在怎么办。齐常在如今怀有孕身,她若罚了齐常在,孩子丢了,到时候不是一错再错。 太后左手指的护甲在桌面上轻轻敲打。 姑姑掀开珠帘走了进来,福了一福:“太后娘娘,景阳宫里说是请太医过去。” “怎么了?”太后问。 “淑妃娘娘的老毛病又犯了,咳的要紧。如今,景阳宫里都没有个能主事的,淑妃娘娘身边的姑姑希望太后能让刘嫔回来,先帮她照顾齐常在。想必刘嫔之前只是一时疏忽,若是有意害齐常在的话,不会帮齐常在请太医过来到景阳宫给齐常在查脉。”姑姑一一禀道。 太后问她:“你怎么看?” “淑妃娘娘是刘嫔出事后第一个为刘嫔说话的,与刘嫔姐妹情深,合情合理。或许,刘嫔是遭人陷害的。但是如今,让刘嫔回去照顾齐常在,貌似又有些说不出的地方,原谅奴婢一时也想不出来。” 李敏立在旁当然是不能插话的,见太后那双眼睛向她扫过来是要问她意见,李敏垂手道:“娘娘,臣妾只有医术一行比较专业,其余的,臣妾都不懂。” 听到她这句,太后两条皱巴的眉头反而一展而开,大笑两声:“谦虚做什么。哀家要你来,就不是要你来谦虚的。——来人,抬轿子。” 啥?   ☆、【69】算盘打尽 太后派去的轿子到了景阳宫,先是把齐常在带到了福禄宫。与此同时,太后与李敏从紫香楼回到了福禄宫。 紫香楼离福禄宫其实并不远,几步路可以到。沿路,遇到宫女太监,以及刚巧路过的嫔妃秀女,无不跪下请安。不用多久,关于太后与隶王妃在宫中同行的消息传遍了后宫。 谁都知道昨儿在福禄宫出的那点事儿,但是,谁都想太后都请了太医院的御医来了,这个隶王妃有点儿旁门左道的医术也好,必定是要退居其次了。御医是正宗的医官,怎能拿一个女子来相比。 今早从福禄宫被太后遣回了太医院的周御医就此被哽到了,一夜没睡,兢兢业业守完小皇子一夜,不仅没有得到一点赏赐,被太后请了回去。说是请,其实就是赶。没用的人,太后留着没用,这个意思表达的够明显了。 周御医心口都吊了起来,赶紧跑到右院判鲁大人那儿说。 “怎么了?”鲁大人躺在太师椅里,还是半睡半醒的样子,摸着发白的胡须问。 周御医抬起袖管小心抹着额头的汗珠:“小的也不知道是哪儿得罪上太后娘娘了。在下自认为朝廷做事,为后宫的娘娘们做事,一直都是敬业守责。十九爷那个病,是体虚运力不足,脾虚焦阳运化无力导致痰阻,发作起来,手脚抽搐,神志不清,口吐白沫,任哪个大夫瞧了肯定都是这么说的。” “太后娘娘怎么说?” “太后娘娘执意十九爷这个病是犯了许久的。其实也没有错。脾阳虚是虚证,为许久的病根子了。” 鲁大人那抚摸白胡须的手一顿,问他:“你之前看过十九爷的病没有?” “貌似在景阳宫里给小主子看过一次。然则,太医院里擅长儿科的不止在下一人,此事本官实在觉得冤枉,还请鲁大人到太后娘娘面前禀明。” 听他这样一说之后,鲁大人小眯的眼睛睁开了,在太师椅里挺直了腰板:“这事儿是蛮玄的。为何不是刘嫔请你一直给十九爷看病,而是要不断换大夫。十九爷这病不好治吗?” “本官觉得十九爷就是脾虚小儿惊风,看不出其它。”周御医额头又是满头的大汗,没有一点办法。 “嗯。”鲁大人摸着胡须,也是一声不作。 “大人。”周御医跪了下来,“如今太后娘娘带隶王妃到了福禄宫不知道又有什么举动,本官这心里头实在觉得委屈至极。” “你急着做什么?太医院倘若无任何错处,太后娘娘想惩人也惩罚不到你头上。”鲁大人锋利的眼神刷到了他哆嗦的头顶上,“除非你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没有。本官发誓,绝对没有。倘若有,本官也是找宫里的娘娘保自己了,而不是到大人这儿诉苦。”周御医嘴角挂了一抹苦笑。 鲁大人对底下的人什么品性的大都也是都知道些的。像周御医,确实是个胆小怕事的,医术一般般,不算最出色,但是,也从来没有出过大乱子。如今突然遭遇意外被吓成这样也是情有可原。而且,如果说太医院里行贿受贿的事儿,哪个太医敢说自己绝对是一身清白的,八成没有。 只能说周御医哪怕有做什么亏心事,恐怕也与眼下这桩事儿无关,所以周御医才跑到他这儿诉苦了,周御医刚才说的那话也是没错的。 但是,周御医到他这儿诉苦的目的很简单,不过是要他秉持公道,为他出马,现在马上到太后娘娘的福禄宫那里与李敏一争高低,挽回太医的名声。这点,他不是杨洛宁那种傻蛋,怎么可能这样做。 连李敏是什么来路,有几分底子都摸不清,随随便便迎上去,犹如赤手迎接刀具,鸡蛋去撞石头。 不,他作为院判,不会这么轻举妄动的。 “这事儿是谁做的,你也不要着急。或许与我们太医院与太医真的毫无关系。至于隶王妃,她想在太后面前争风去争吧。我们用不着与她抢。宫里这种混账事儿多着,像这种泥沼,我们太医都唯恐避之不及,她愿意凑上去,我们还不得高兴。”鲁大人摸着胡茬,思定的小眼珠子望着窗外逐渐变红的枫叶。 秋天慢慢是近了。 素闻宫里喜欢枫叶的娘娘们不少见。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各宫的主子一定是想方设法变出心思来吸引皇上到自己宫里赏枫。 一名医士进了屋里,对鲁大人周御医两个人鞠躬过后,说:“太后娘娘让人抬轿子到景阳宫去抬齐常在到福禄宫。” “齐常在?” “是的。” 肯定的。十九爷出事,刘嫔受罚,谁得到的好处最多,还不就是如今有孕在身的齐常在。但是,齐常在现在怀有龙胎,太后怎能处置她。 鲁大人本来摸着胡茬的淡定手指,有了一点迟疑,问:“齐常在如今是我们这里哪个人在侍候着?” “原先是王太医,因为是王太医给齐常在查脉后发现齐常在有了喜脉。这两天,王太医在太医院轮值后,说是今天要回家休息,所以,这个陪齐常在的人换成了杨医士。” 齐常在怀上龙胎后暂时无事,所以,换个医士轮值也没有什么。宫里怀孕的女人时常有,不一定每一个都要太医守着,人手肯定不够。一般情况稳定之后的孕妇,都是由宫里的稳婆守着的,连太医院都不用插手了,除非皇上有令。 这样说来,太后真是打算趁热打铁,收拾下嚣张的齐常在吗? 鲁大人心里隐隐约约有些忐忑,不是因为齐常在,而是因为李敏。这时,医士又插了句话说:“貌似隶王妃是认为十九爷有牙病?” “牙病?!”鲁大人和周御医一起喊了起来。 周御医碎声骂道:“乱弹琴!十九爷哪来的牙病?十九爷从来没有喊过牙疼。倘若十九爷牙疼,太医院里也有口齿科。” 口齿科也就是拿一些草药给人塞牙齿止疼,再疼些拿绳子拔牙。这种法子一般那些娇贵的主子都受不了,更情愿他们开一些去火的内服药。中医是说牙疼为胃火上扬。止牙疼内服方剂是很有效的。十九爷脾虚痰阻和胃火扯不上任何关系。 鲁大人却是没有说话,转身坐回了太师椅子里,维持起了之前闭目养神的姿势。周御医只能一边着急,一边与医士四目相对。 一群人都在想:李敏是要玩什么名堂?当大夫的,能玩出什么名堂来? 李敏其实也不太清楚太后在想什么,让有孕在身的齐常在过来,难道是要她李敏给齐常在查脉? 齐常在在听说太后要她到福禄宫,并且昨天救了十九爷的隶王妃也在现场时,不由当着来报信的小太监恼了怒说:“莫非这个隶王妃是想诬陷我怀的不是龙胎,还是说没有怀上龙胎?” 无论这两者哪一样,都是李敏不可能办到的。首先,古代那些御医不像现代的中医,查喜脉是滚瓜烂熟的,极少出错的,其次,孩子没有出生之前确定亲生父亲这个事儿,没有现代的科技手段抽羊水验遗传基因之类,谁能敢说自己能查。 齐常在就此笃定了李敏这是自己准备作践了。在宫里,得意过头的红人一头摔下来的绝对不少,天天可以见到。少不了李敏这一个。 冷哼一声,齐常在坐上轿子来到了福禄宫,亲眼瞧瞧看李敏怎么死。宫里谁不知道刘嫔与容妃私底下交情不错。想必这个护国公府的长儿媳是想为容妃出头,才干涉了这事儿。可是,这个事儿,岂是什么人都能干涉得了的。要是能的话,刘嫔不会到今时今日这个结果了。 她倒想看看这个新来的隶王妃能有些什么本事。 李敏是尚书府的二小姐。她齐常在入宫前,也是三品官员的女儿,说起来,出身并不比李敏差。 宫里的事儿,宫外的人来插手,怎么想这条气都不顺畅,就好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样。 齐常在倒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对奴才发一顿牢骚就算了,到了福禄宫,行为举止规整,入了太后屋里的门,对太后娘娘毕恭毕敬,对李敏也是十分客气。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与隶王妃。” “齐常在有皇上的子孙在身,姑姑,拿把椅子给常在坐。”太后仁慈的声音道。 姑姑马上亲自搬了张椅子,一张特制的太师椅,椅面比较宽敞,是给孕妇专做的。 特别的待遇,说明太后重视皇上的子孙后代。齐常在心里犹如吃了颗丸子,坐了下来,神情平静。 太后说:“齐常在,隶王妃昨日救了十九爷的事你应该听说了?” “臣妾略有所闻,都说是隶王妃医术精湛,不知是师承何处。” “隶王妃这个医术,据说是传自她娘亲,她母亲家里是做药材的。” 李敏眼皮跳了下。太后这些答案绝对不是从她口里得到的。看来,她有医术这事儿传入宫里之后,太后没有像卢氏章氏那样生过疑惑,肯定是知道她母亲也会给人治病的事。念夏都说了三皇子的眼睛是她娘徐氏治好的。 齐常在心里也一样吃惊。这个朝廷里出了个女大夫,不是一件很让人忌讳的事吗?为什么太后听了以后不仅没有半点疑问,并且,主动请李敏过来。貌似,太后早习惯了这种事儿一样。 现在听太后连李敏娘家出身的事都说的一清二楚,齐常在心里犯嘀咕了:这太后真是想捧李敏? 如果真是如此,给李敏摸一下龙脉并无啥。如果李敏真是个聪敏的,会马上知道她不可能在有没有怀上龙胎这种事上撒谎。 齐常在站了起来:“回太后娘娘,臣妾今早起身之后,精神尚可,本还想请太医过来查个脉看看,如今隶王妃在太后这儿,有闻隶王妃是妙手仁心,不如在此让隶王妃给臣妾查个脉,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嗯。”此话正合太后意思,太后满意地点头,“隶王妃如今深得哀家的信赖。给你在这儿查个脉,回头,哀家也不用再需要去劳烦太医院了。” 可见,因着周御医的答案不合太后的意思,太后正恼着太医院的人。 齐常在经过一番察言观色之后,让姑姑给自己挽高了袖管,让李敏查脉。 李敏三指取于她脉间,仔细查看以后,又观察其唇色,问了一句:“常在是不是近来肚子疼?” “是,本以为是吃坏了肚子。御医过来查看后,说是有了喜脉。”齐常在回答之后,发现李敏神情里像是有了一丝凝重,心里头就不禁跳了下。 本来,她是一点都不信李敏的医术的。但是,李敏刚才的望闻问切,十分专业,让她不知不觉中已经把李敏当大夫看了。 李敏放开取脉的手指,回身,走回到太后身边,并无再多话。 太后见她默不吭声,也知道她肯定是有些话不好当着齐常在的面说,心里一样有了些焦急。立马带了她转到了屏风后面的小暖阁,再仔细问过话:“隶王妃觉得齐常在这个脉如何?皇上的子孙如何?” “回太后。”李敏神情里是一丝凝重,但是,这个话不说等于害人命,“臣妾以为,齐常在这个喜脉有一些异常?” “怎么异常?莫非怀的不是龙胎?或是没有怀上?”太后说到焦急处声音都难以保持平静。 屏风外面的齐常在面色沉重,手里握紧了拳头:好个隶王妃,果然是容妃派来对付我的! “回太后娘娘。齐常在怀的是不是龙胎,有没有怀上龙胎已经不重要了。重要在于,这个龙胎怀的不在位置上,不在母亲的胎中,是在母亲上面的一小段管子中。一旦胎儿长大,管子破裂,齐常在这条命就没了。” “什么?!”太后失声,“你,你给我说清楚!不要以为你救了十九爷哀家就完全信任你,你可以信口胡言了!” 李敏是断定齐常在怀的是宫外孕。但是宫外孕,在古代中医学中并没有这个病名,古代中医里也没有宫外孕的说法,不过确实有些高明的古代中医大夫早已发现了宫外孕这个现象,纪录在医案里。 李敏知道,这样直面和太后说,太后肯定只会益发不信,说来说去,是太后让她一定要给齐常在查脉的。如果齐常在没有任何在怀孕方面让太后生疑的地方,太后干嘛让她过来查脉。 “太后娘娘,恕臣妾进一言,太后是不是之前已经知道齐常在的喜脉定是有些异常。” 李敏这话一出,太后梗塞了喉咙嘴,一双老眼直盯着李敏那张脸看,随后,半刻,嘴角缓缓地微扬:“隶王妃果然是个够聪明的人,连哀家的心思都敢揣摩了。” “臣妾不敢。”李敏垂首低头,“臣妾只是想,太后娘娘是天下最聪明的人,所以才会让臣妾给齐常在查脉。太医都不能看出来的东西,只有太后娘娘一双睿智的眼睛能看出来。” “希望你刚才那些话不会只是为了拍哀家的马屁!” “臣妾哪敢。这种害人的事情,危害皇上子孙的事情,臣妾几条命都不够使。” “你明白就好。既然你都查出了齐常在喜脉的异常,开个方子马上给齐常在母子俩治吧。只要治好了齐常在的病,保住了皇上的龙胎,哀家大大有赏!” “恕臣妾不能。” “不能?!”太后重重地拍桌子,“你敢和哀家说不能?!” 宫外孕,如果是很早期发现的话,用活血化淤的中药方子,或许还有点救。现在,既然齐常在的腹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怕是有很多天的时间里,只怕这个输卵管都已经开始肿大堵塞了。 “倘若常在今夜或是明日流血,却无死胎流出,常在的命或许就这两日了。臣妾无能为力。”李敏说到这儿,抬头,与太后平视,“太后娘娘,大夫不是神。况且,你我清楚,常在这个病,是自己延误至今的。这个事,怨不得谁,要怨,只能怨那个当事人。” 太后当然清楚她这个话里意思是什么。 齐常在在后宫里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怎么会没有听说女人怀孕会停经之类,哪怕齐常在自己不知道,齐常在身边的人难道不会发现。齐常在身边的老嬷嬷,是从家里带过来的,对这种事再清楚不过。这也是太后在调查刘嫔失责这事儿开始,一直心里面犯疙瘩的地方。 其实,李敏说的没错的了。齐常在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喜脉,是一直掩盖着不说,目的只有一个,为了找机会弄倒刘嫔。 小小一个常在而已,怎么能吃了豹子胆想弄倒刘嫔?哪怕自己怀了龙胎,人家刘嫔早也有了十九爷的人了。 屏风外面,轰的突然一声什么东西倒下。 宫女们惊叫声不断。姑姑绕过屏风进来报道:齐常在晕倒了。 可见,李敏的话齐常在不仅听了,而且都听进去了。李敏心里便是明白,这个齐常在,连出血都已经流过了,自己都能看见血迹了,只是为了保持自己的优势地位,一直掩盖病情不愿意说。 现在害人害己害出性命来了。 太后终于知道这事儿严重性,赶紧派人去通知太医院以及皇上。 太医院那边,王兆雄在家里听到风声肯定不敢回宫了。当值的太医过来查看,发现了齐常在出血,但是,这个出血不像普通孕妇流产,出来的血没有一点流胎的现象。太医对太后也只能说是出血,喜脉还在。 太后听太医这样一说,知道李敏的话都对了的,挥挥手,私底下叫来姑姑,准备给齐常在备棺材了。皇上那儿,让人叫皇上不要过来了,以免沾上了晦气。 齐常在是在日入时毙命的,奄奄一息之前,对太后命令守在她床前的姑姑伸了伸几根指头。那意思是什么,只有姑姑明白。 景阳宫里忽然间出了这么多的大事儿,一个小主子毙命了,带走了一个皇子,另一个小皇子中毒许久了。有人说是齐常在自不量力与刘嫔斗,斗出来的恶果自己吞了。有人说是齐常在自己运气不好,否则,早就可以扳倒刘嫔。 由于齐常在的这个事儿,李敏在宫里被留了午饭和晚饭,太后忙的要死,也不可能招待她。但是宫里的膳食向来不会差,李敏对吃的又不是很挑,肚子饿了有什么吃吃什么就是。 吃过以后,在福禄宫里,见到了昨天自己救过的十九爷。 十九爷记得她,对她张开没有长好的牙齿,声音幼稚地说:“大家都说是你救了我,你是隶王妃,隶王的妃子对不对?” “是的,十九爷。臣妾是护国公的妻子。”李敏对孩子回以笑道。 无论大人什么对错都好,孩子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李敏看着十九爷的童颜,想了想,决定有些话还是必须与某个人说。 十九爷知道了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是拉着她的袖管,小声哀求:“隶王妃好人,能不能帮我和我娘亲见面?” “十九爷想念娘亲?” “是。” “那就等十九爷长大以后,把牙齿换过了,长好了,好好侍奉自己娘亲,好吗?”李敏说着伸出一只小指头。 十九爷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好像才慢半拍地想起了这叫做勾手指,有人教过的,和李敏的手指头握住勾了下。 “十九爷要记住了,你娘亲是爱你的。”李敏摸着十九爷的小手时,像是能眺望过两面墙壁,望到在前门跪着的刘嫔。 齐常在咽气了以后,太后回到了福禄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皇后当然得跟着过去。两个人走到了福禄宫。太后突然转身对皇后说:“你回去春秀宫去吧。哀家也累了,想休息休息。” 皇后孙氏听她这样一说,只好屈膝告退。 太后见她坐了轿子从另一条路走了,后来才想起什么的样子,对身边一位小太监发令:“去告诉皇后娘娘,哀家今晚要想清楚了,才能回话给她。” 景阳宫里出这样大的乱子,肯定是要追究责任人的了。如今是追究谁的问题。 追究太医吗? 太医医术有限。李敏都说了,如果是病人自己有意隐瞒拖延病情,大夫是神仙也救不了病人的命。 倘若说这个事是齐常在害了自己,刘嫔和十九爷的事儿又该追究谁的责任?太后心里一直有个决定,只是需要有人推一把。 “隶王妃呢?”太后坐在了自己房里后,并没有像对皇后说的那样去休息了。 “刚奴婢看见了,隶王妃在院子里陪十九爷玩。”姑姑笑答,“隶王妃看来是个爱孩子的。未来一定是个好母亲。” 太后一听,眼里顿多了几分沉思:“只可惜了——” 姑姑立马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捂住嘴巴,请罪道:“奴婢该死!” “算了,是福是祸都是命。”太后挥下袖管,“让隶王妃过来哀家这儿。哀家有事要问问她。” 姑姑应声而去。李敏不会儿被带到了太后面前。但是太后并没有问她话,只是看了看她那张很平静的脸,说:“先人曾说过,能写出一手好字的人,心胸必定不比一般人。隶王妃的字哀家看见一回以后,一直牢记在心上。” “臣妾只是如太后娘娘说的,听从先人教诲,练字练就内心而已。” “你如此淡定从容,是因为早已料到事情结果会是如你所想?” “臣妾只懂医术,其它的并不懂。” 太后那一声笑,听不出其含义,笑了笑,太后揭了茶盖吃茶,并不与李敏说话了。过了一阵,太后像是做下了决定,对身边的姑姑说:“传哀家的三条旨令下去。一,送十九爷到长春宫。长春宫的主子常嫔今后负责抚养十九爷。二,景阳宫刘嫔因齐常在一事负有职责,待禀皇上,由皇上决定如何处置。三——” 身边的姑姑等了良久,见太后这句三迟迟没有下去,愣了愣,抬起头:“太后娘娘——” 太后是看着李敏,眼睛像是很用力地看了下之后,收了声音:“三,等哀家考虑清楚了再说。” 姑姑跪下接了命令,转身要走。 太后又道了句:“带隶王妃出宫吧。时辰都这么晚了,她这样晚回去,靖王妃都该心里焦急了。是哀家的错。” 李敏于是跪下谢恩之后,与姑姑一起退出了太后的寝室。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夜里,太后院子里都黑漆漆的,只有四周几盏灯笼随风而晃。若不仔细看,都不知道院子里其实是跪了个娘娘。 姑姑要先让人马上先去常嫔那儿报信儿准备接待小主子过去入住。李敏立在抄手走廊里等候。在这个时候,只听一个声音轻轻传入她耳朵: “刘嫔谢隶王妃救命之恩,隶王妃的大恩大德,刘嫔绝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李敏也不会说摆过头去回答刘嫔的话,只顺着风声说:“刘嫔不需要谢我,这都是刘嫔自己做的事儿,本妃其实什么事儿都没有做。但是,倘若刘嫔愿意听本妃一言的话,还请刘嫔放过十九爷。十九爷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刘嫔不想和十九爷分开的心情本妃能懂,想为十九爷保命的心思本妃也能懂,可是,十九爷有十九爷自己的选择,做母亲的不该这样剥夺孩子的权利。” 跪在黑夜里的身影便是有一阵细小的晃动。 姑姑这时候走过来,对李敏说:“奴婢给隶王妃备了车在宫门,让个公公带隶王妃到宫门坐车。” “有劳姑姑了。”其实李敏自己也可以走。但是,宫里有宫里的规矩,遇到查岗的,需要出示宫里的证件,这点只有宫里的人有。 李敏走之前,并没有再回头再去看福禄宫或是刘嫔一眼,她清楚这事儿,暂时是尘埃落定了。 皇上都知道齐常在和孩子一块死了,又怎么可能去再责罚刘嫔和十九爷。宫里皇子本来就不多,要养大成人更不容易。况且,齐常在是自己心思过于歹毒致死的。 太后去请皇上做决定,不过是想烫手山芋扔出去。万历爷想了会儿,批了个把刘嫔将两级的命令之后,再把刘嫔发到了冷宫也就算了。反正,把十九爷抱走,已经是对刘嫔最大的惩处。 刘嫔错在哪儿,错在明知人家想害她和她儿子,她居然将计就计,任他人残害十九爷。正如李敏所想的,宫里多的是聪明的人,有些话不需要说的太多,只需要稍微一提,宫里的人心里都清楚了。 知道人家把十九爷抱走了,刘嫔身边只余下当初陪她入宫的两个家里人,到景阳宫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去搬到那个据说某位娘娘自杀跳井身亡的小破院子。 那个闹鬼的地方,人人听了害怕,刘嫔现在却觉得住在那儿是再安全不过的了。想容妃住的锦宁宫,除了万历爷想起的时候能顺道过去一趟以外,平常一样是门厅罗雀,没有什么人上落。 宫里,只有被万历爷重视的人,会遭毒手。只有觉得自己地位感到威胁的时候,女人最容易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娘娘。”随刘嫔的老嬷嬷用袖管抹着泪珠儿,刘嫔心里的苦头,只有刘嫔心里最清楚。 刘嫔却是一笑,反过来安慰老嬷嬷:“这样也好,太后娘娘开了恩,让十九爷住到了常嫔那里,常嫔和八爷素来为人也好,我想见见十九爷不是没有机会。而说来,这都是托了隶王妃的福气。你赶紧帮我送两样东西去给容妃娘娘答谢。” 老嬷嬷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刘嫔脑子里是很清楚的,李敏愿意帮这个忙,全都是因为容妃,所以答谢容妃为第一个。其二,李敏医术精湛,她儿子十九爷中的毒,要解还得靠李敏。 李敏对她说的那番话,是深深触动到她内心深处去了。她是希望自己儿子傻一点,这样,哪个皇子将来登基都后,杀身之祸不会发生在她儿子身上。但是,终究这样是不行的,是在剥夺孩子自己的权利。当母亲的不该这样当。 日落之前,万历爷已经在御花园里召集了所有皇子过来。 以太子为首,除了十九爷以外,几乎所有皇子排成了一队儿,最小的二十四爷,两岁大,流着两条鼻涕站到了最后。 万历爷在凉亭里来来回回地徘徊,胸口里一股气儿堵着。一个用他的孩子当筹码,害人害己,最后和孩子一块死了。另一个害怕母子分离,情愿让自己儿子中毒。这都造的什么孽! 气到头上,只等太监报来最后的信儿说齐常在咽了气的时候,万历爷抓起石案上的茶盅狠狠砸在了地上。 一排文武百官哗跪了下来,低着脑袋。 皇子们都不言不语的,面色被傍晚的寒风刮的一个个苍白。 只听最小的二十四爷打了声喷嚏,说:“皇上,臣儿错了。”二十四爷年纪小,说话声音都不全。 万历爷想到了十九爷,那颗心直揪成了一截,对众皇子摆摆手:“回去,都看看你们的亲娘去。” 这话,率先让十二皇子这种已经没了亲娘的鼻子一酸,抽了抽鼻子。 万历爷顿时才想起什么,加了一句:“没亲娘的,你们父皇心里都记着你们亲娘的。都去太后娘娘宫里问候吧。至少,你们父皇和太后,都是最惦记你们的。” 一群皇子遵从皇令,跪下谢安,之后散开了去。 李敏这时随公公,是御花园外围的宫道,快到神武门坐车。 前面忽然迎来一盏灯笼。见是十一爷的福子走在前面。 公公立马停住步子,躬身请安:“八爷,十一爷。” 走来的两人正是八皇子朱济与十一皇子朱琪。李敏知道这两个人肯定不是无故走来,是有意走到这儿来和她说话的,于是低头垂眉。 “隶王妃,我八哥有话想和你说。”十一爷朱琪看到她的身影,喊了声。 李敏答道:“八爷有话就在这里说吧。臣妾是有夫之妇,这里是宫里。” 她身后的方嬷嬷和兰燕都一块警惕着。朱济的视线轻扫过她身后的人,轻言而笑:“几日不见,隶王妃身边已经都是换了人了。” 方嬷嬷福身:“奴婢是护国公府里的。” “知道你,以前你不是经常跟随隶王入宫的那一位?”朱济说,“隶王妃可能不知道,以前,隶王入宫时,常到我母妃宫里玩。我虽不是在长春宫里长大的,但是,带我的那位娘娘人很好,让我时常过去长春宫。” 这话是真是假,李敏不知情。可有一点肯定的是,朱济接下来要说的话:“我母妃并没抚养过孩子,虽然我是她亲生的孩子。这是宫里的规矩,皇子出生之后,一般都不可能在自己母妃膝下抚养。如十九爷,本是由淑妃代刘嫔管着的,但是,淑妃身子不好,所以,由刘嫔自己养了。” 这样说来,景阳宫里的那位主子,真的是病的了。所以,太后最后那句三,最终没有说出口。 李敏眸里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光。 朱济的眼睛,像是没有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动,见她像是认真听了他的话,嘴角微微上扬:“所以,我母妃常嫔得知有了这个机会可以抚育十九爷之后,十分高兴之余,不忘让我来和隶王妃道一声谢意。” “常主子言重了。敏儿什么都没有做过,实在承受不起这个无功之谢。”李敏随之屈膝福个身,道,“八皇子若无他事,敏儿告退,府中有人正等着。” “谁等?”在她要擦过身边时,朱济手里那把扇子忽然横出去,欲似要拦在她胸前的路,“你府里不是只有你婆婆和你小叔吗?” 李敏沉住气:“不知八爷此言何意?” “几日前,你大婚时,我在婚宴上,代皇上看着。皇上口上不说,其实做儿臣的,也知道皇上是惋惜。这两日隶王妃入宫以后,为太后娘娘做的事儿,皇上听了怕是心里更惋惜了。知道皇上为何惋惜吗?” “臣妾鲁钝,不知。还请八爷让路,臣妾奉太后旨令回府。”李敏稍微强硬了声音道。 朱琪率先皱了眉,用一副不知好歹的眼神看了眼她,刚要说话,却见自己八哥的扇子收了回来,吃了一惊。 李敏不管三七二十一,催促公公前面带路。 刚走几步路,耳朵里忽然传入了一道密语,还是那个俗称最好人的八皇子的声音:“敏姑娘,惋惜的人,绝对远远不止皇上一个。至于最后悔的那个人,难道敏姑娘不想见一见吗?” 无聊! 那个人,该说的话早说完了,有什么好说的。 玉碎情断,他要是敢再来找她,是自打他自己的脸。有闻三皇子向来是个最高傲的,会打自己的脸? 李敏就此冷笑一声,出了神武门。宫里的长灯,被隔绝在了墙里。太后娘娘说是给她备了车,护国公府里的管家却是早已奉了尤氏的命令在宫门口等着了。 见到李敏出来,管家立马带着人上前去接人。 李敏自然是坐了护国公府的马车离开。上了马车,由于还有一段路,李敏靠在马车榻上,闭上眼,养养精神。方嬷嬷知道她今日其实是累极了,根本不敢打扰她。 要说她是幸运,要不是齐常在真的下午就没命了,太后说不定看齐常在今晚还活着的话,会转而对她李敏发难。 说运气,倒不如说是老天注定要收了齐常在这条命。 李敏心里头因此是一直很平静。因为,她和太后说齐常在要没命时,其实已经是把时间宽容了。她摸齐常在的脉时,都已经知道齐常在今日怕命不保了。 累,不是累在齐常在,是为宫里的那位容妃娘娘累。因为,容妃如果在宫里出事,牵涉到护国公府的千丝万缕。谁想害容妃,是想害护国公府,想害她死去老公的人。只因这些事都过于巧合,都发生在她老公死后,让人不得不让人这样想。 只要想到害死她老公的人可能就在这个皇宫里头,她李敏怎能再袖手旁观。退一步说,那些人害完她老公,不会想着把算盘算到她头上来?   ☆、【70】真有两把刷子 夜里的风,一阵一阵地刮着,马车角上悬挂的琉璃灯,随风晃动,里面的烛光像是天上的流星一晃而过。 李敏在马车里睁开了眼睛。 方嬷嬷守在她脚边,见她只打了会儿盹儿,说:“大少奶奶,还没到国公府。” “走哪条路?”李敏问。 方嬷嬷好像听不明白她的话,答:“向来从皇宫神武门到国公府走这条路儿是没错的。” 对了,老路子,谁都知道他们是走这条路。 李敏这个想法刚掠过脑子里,前面马车忽然间不知道遇上了什么东西,啪,一声停了下来。马车夫拉停了马车,能听见马儿在夜里气喘的鼻声。 守在车门的兰燕已经是掀开了车帘探出身子去观察动静,一边叮嘱车内:“大少奶奶在车里不要动。” “出什么事了?”方嬷嬷问。 马车夫从赶车的架子上跳下来,在看马,好像是前面马儿的马腿被什么阻拦住了。 护国公府的马全都是经受过最严格的训练,不像普通人家的马,为上过战场的战马,警惕性十分的强。拉车的马停下不前的原因是敏锐的嗅觉让它第一时间发现了前头有人给它设了陷阱,是一个猎人用来捕兽用的铁夹子,专门夹老虎野兽的腿的,在战场上也用来夹马腿。 车夫愣了下,在皇城里居然有人用这种东西放在路上,只能说,有人故意而为之。为此,脑海里刚闪过一个不妙的念头,喊:“小心,有伏击——” 兰燕抽出腰间的匕首。 四周落下的十几道黑影。车夫见状,马上先一刀拔出刀鞘,刀影山落,砍断了拉车的马儿的绳子,让马儿先跑命。 马惊慌向前跑时,冲散了几个前面围上来的人,其余的黑面人,全部冲上了马车。兰燕一个人哪里抵得上这么多人,随手解下了一个布袋,拉开袋口迅速向空气中散开,呛鼻的烟雾顿时弥漫开来。方嬷嬷和李敏都拿袖管捂住了口鼻,匆匆从车上走了下来,趁乱之际,要从小巷逃脱。 “不要担心,大少奶奶,老奴知道这里的路。”方嬷嬷一面带李敏跑小路一面说,“再前面向左拐,有条小路可以直通护国公府。” 李敏闻言,却是突然赶紧将方嬷嬷一拉,拉住了说:“别走老路了。” “大少奶奶?”方嬷嬷回头吃惊地看她。 不走老路走什么路? “人家都知道我们走什么路,既然有意伏击,第一次不成功,肯定会在第二个地方设点。要是我,拐弯口肯定再埋伏人。” 李敏这句话说完,身后马车停靠处刀剑相碰的声音不断,前面像是有几道飞影落到了地上,交头接耳的声音从小巷道里传了过来: “人从马车上跑了。” “没有到这里来,改路了?” “她跑不远的,应该在这附近。” 方嬷嬷大惊失色,一切都如李敏所想的。 李敏见那些人已经从前面往她们走的这条路寻来,当机立断,拉了方嬷嬷的手从边上一个小门钻了进去。 也不知道这个门是通哪里的,进去后见是个普通人家的小院,角落里杂乱地放了草垛与木材。 李敏捏了下方嬷嬷的手背,示意,躲草垛里去。两个人随之绕到了草垛后面,找个空隙,用稻草把自己掩埋了。 刚把自己的身子藏好,墙外传来了一串脚步声,紧随而来几个声音,说:“搜搜搜,快搜!鲁爷有令,不能再让她跑了。” 鲁爷? 又是鲁爷。 这个鲁爷何方人士,为什么一再要致于她死地?上次受人委托绑架她不成,山寨被人血洗,这次是来报仇的吗?或是说,她今日一日在后宫里坏了人家的好事,鲁爷又受人委托要把她这个碍眼的弄掉? 不管如何,这个山贼好大的胆子,在京师附近安寨扎营,集结叛军不说,现在又在京师里设埋伏,想抓她这个一品命妇。京师乃皇上的重地,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做这些绑架撕票的事儿,竟然没有人管。顺天府是眼睛瞎了,还是说皇帝眼睛瞎了? 李敏从草梗的缝隙之中往外观察着,有人发现了她们穿过的小门,喊了声:“这里有条路。” 几个人随之进了门里,看见了角落里堆放的草垛。 领头的那个人在漆黑的夜里眯了下眼睛,抽出长刀,道:“查!” 应这句声音,后面几个劫匪嗖嗖嗖全拔出了明亮的刀具,锐利的锋芒在夜里闪闪发光。刀尖紧接插进了草垛里。 一下,两下,三下,没有插到任何东西。 “舵主,好像没有,好像不是藏在这——” 底下人的话,并没有让那个领头的收手。领头的那个舵主,把手中的长刀刀柄换了个手,绕到了草垛后面,突然间,刀尖一刀爽快地插进了草垛后面,一些稻草碎儿由于他这刀巨大的动作在夜里飞了出来,像是天女散花一样。 其余几个劫匪先是愣了一下,紧接都学他动作,手握的长刀转变方向欲往草垛后面插进去。 李敏眯了下眼。 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刀正要插到她后背上的方向时,夜里嗖的一声响,破开了冰凉的空气,顺着风,几乎毫无声息插进了某个人的后背。 一个劫匪咚的一声,即是脸面朝下倒在了地上。 四周的人全停止了动作,震惊地看着那个倒下的人,只见一支白色的箭柄露出在那人的后背上,是正中心窝口的位置。一盆凉水,随即在劫匪们的心头上哗哗哗浇落下来。 “有人!”劫匪高叫,“伏击!” “是谁?”拔出刀的劫匪在夜里乱挥舞着刀剑,好像盲目地打蚊子一样,“快点出来!老子和你拼了。是英雄好汉就出来,暗地里放冷箭算什么英雄好汉!” 唯独那个舵主是蹲下了身,在身亡的同伴身上拔出了那支冷箭,意图仔细观察这支箭是什么来路。 李敏借着头顶上那点月光,也是想看究竟是什么人放的冷箭,是好人坏人,是上回救她的那个人吗。上次的记忆模糊,只记得那人有一双像深海宝石的眸子,又深又黑,泛着一层冰冷的光。那样的一个人,怎么看都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却会出来救她李敏,如果不是利益所驱,感觉是难以想象。 舵主的唇角像是在夜里冰冷地一勾,说:“隶王妃肯定在这儿,把这里全给我翻了!让人都过来!” 李敏眉头一皱:这些人果然是冲着她是隶王的妃子这个身份来的。 几个劫匪手指放在口里吹起了口哨。闻声而来的劫匪从四面八方,应该是抛弃了马车处的战地,都冲这个小院子来了。李敏可以看见方嬷嬷那边躲藏的垛子已经露出一点犹豫的晃动,连忙眯起眼向方嬷嬷示意:这个时候更千万不要乱动。 伴随蜂拥而来的劫匪,夜里射出来的冷箭,嗖嗖嗖,再次穿破了空气,精准地扎入了几个抢先挤破头进门的劫匪胸前。 呀几声惨叫过后,前头几个人应声倒地,后面的劫匪踩着同伴的尸首继续向前。放箭的箭应该是意识到形势不对,改为擒贼先擒王,一支冷箭放向了指挥的头目。 舵主早有所料,随手一抓,抓了个身边的人挡在自己胸前。惨叫一声之后,他身前的人应声倒地,他则躲到了大部队后面,催促着底下的小兵小将向前冲,高喊着:“谁抓到隶王妃!鲁爷大赏!房子一幢,良田百亩,以后不需被征兵,不需交赋税。家里老母儿女鲁爷帮你们养到老!” 真是歇斯底里了!那些劫匪们听见这个丰厚的报酬,都红了眼睛迎着箭雨往前冲。 眼看着冲在前面的人犹如海浪一样要推翻了整个草垛时,李敏揪了一把胸前的衣服,眯成的眼缝锁定了夜里飞闪而来的那道光。 是,上次她快掉下悬崖时看到的那道刀光,一刀将人砍成了两半,这次一样是犹如疾驰的闪电飞来。 哇,几声惨叫,飞来的大刀是瞬间抹去了快靠近到她前面的几个人脖子。 同时,冷箭却没有放了。 院子里的劫匪们,都愣愣地注视着那把抹了他们几个同伴接着插进到泥土里的那把大刀。 那大刀,约有半丈长,巨大的刀身,貌似已经足以证明持刀的主人好像魔鬼一样巨大的身材。锋芒的刀刃,闪烁着像流星一样的冷光,仿佛在嘲笑鄙夷着他们。 李敏只觉得这把刀插在她面前,好像是个巨碑,一个盾牌,一个像守护神一样的东西,心里头忽然升起一股踏实感。 虽然不知道这位侠士是谁,但是,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救她,怎能不让人心生感恩。 “这,这,这——”几个离大刀最近的劫匪退了下来,惊恐的神色写在他们眼里,其实他们都不确定,只是听说过,“好像是离魂刀。斩了谁,谁,谁下辈子必须一辈子呆地府里了,不能投胎为人了。” “胡说八道!离魂刀是传说里的刀,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但它不是离魂刀是什么?上次寨里一百个兄弟,还有林舵主和他底下二十个兄弟,不是都被人砍了脑袋,他们的尸首到至今都找不到影子吗?” 原来上次绑架她的那个山寨,被人血洗后,竟然连尸体都被对方毁尸灭迹了。难怪,这群劫匪喊着不怕死,现在都不得不怕死了。想想死了自己的尸体都不能保全,不知道被扔到哪儿去,谁能心里不惧怕。 是那个男人能做出来的事。李敏想。 “冲,都给我冲!离魂刀在这儿有什么用?主人都不见影。没有主人,这把刀能动吗?”劫匪们后面的舵主张开嗓子嘶吼,催促底下人再往前冲。 劫匪们听着有理,再有那刚才夜里射出来的冷箭突然没有放了,一个个挥舞着大刀再次向前。 嗖,又一把冷箭划过空气,刺入最前面的那个劫匪的胸口,一箭再次毙一条人命。 “该死的!什么人,只会放冷箭!” 破口大骂的劫匪,随之又听见了插在泥土里的离魂刀发出一阵晃动。刀身晃动的声响,真是犹如阴曹地府里传出来的声调,阴沉沉的,伴随风声鹤唳,好比鬼魂哭泣一样。几个劫匪当场扔了刀子拔腿就跑。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但是这群乌合之众里永远也有阿牛那种真正不怕死的。这些人举着刀枪踩着同伴的尸体,为了那百亩良田与房子等,冲进了草垛里。 李敏抓准时机往柴房那处一闪,回头却见方嬷嬷爬着出草垛但是可能来不及了。灵机一动,她将手里早已准备好的火石点燃了的草梗,随手一扔,扔进了草垛里。 哗,火光一下子燃亮了小院子的天空。 京师里一串铁蹄,在望到火光升起的刹那,急速向小院子奔来。 不会儿,在巷口望风的几个劫匪第一批人头落地。冲上来的骑兵,将院子里的劫匪们团团困住。 夜风里,只见骑兵上黑色波纹的旗帜,像黑色翻涌的海浪一般,像是能把天地万物都吞噬掉。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白衣飘飘的英俊少年郎,晶亮的眸子里射出一抹凶狠的戾气,对着那院子里一群开始打哆嗦的劫匪:“全给我杀了,只留一个活口。” 听到这话,那些劫匪自动放弃了刀具,一个个咬碎了牙齿里藏着的毒药,一排倒地之后都没有起来的。 朱理一看,着急下了马,到离最近的劫匪那里想掰开对方的嘴巴查看时,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小叔不用看了,都死了。” “大嫂?!”朱理惊喜又忧愁,抬起脸,看到李敏从院子里的角落钻了出来。 护国公府的骑兵随即都纷纷下马,单膝跪下。 都说护国公府的军队了得,只瞧小王爷身边带的这群护卫,不多吧,至多二十个,却是刚打开排场的时候,已经把院子里刚才满满四五十个劫匪全吓倒了。 李敏拿指甲轻轻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对走上来的朱理说:“小叔,有什么话回府再说吧。” 朱理对于她这话,点头:“好,全听大嫂的。” 方嬷嬷此刻也是灰头灰脸地从草垛后面爬了出来,一出来冲朱理磕了脑袋说:“幸好王妃机灵,知道前面的路肯定有人埋伏,带老奴藏在了这。关键时候又放了把火,救了老奴的命。” 听见这话,朱理惊讶的目光望向了李敏,感叹道:“原来那把火是大嫂放的。” “是大少奶奶放的。”方嬷嬷用力点头。 两个人吃惊的是,少有女子在危急关头居然还能临危不惧,冷静放火。 当大夫的嘛,面对人生死的时候多着了。拿手术刀对着哇哇叫的病人能不手抖才叫做真正的本事。 李敏只对他们两个轻轻点了点头,回头,只是去留意那把插在泥土里的离魂刀,结果,离魂刀早不知所踪了。只是她放火的刹那神游的瞬间,刀就不见了。 好厉害的人! 怎么做到的? “大嫂在找什么?”朱理注意到了她脸上的神情,在叫人把回府的马车拉来的时候问。 李敏回了头,脸上淡淡的:“没有。只是好像听见一只猫经过。” 随之,李敏带方嬷嬷上了马车。朱理留下处理现场的善后工作。马车离开的时候,李敏伸只手掀开车窗的帘布,见外头的月亮一轮,在此刻露出了光亮的脸,照在京师的头上,金黄灿烂。有谁能想到这儿刚发生了一场屠杀。 “大少奶奶——”方嬷嬷像是劫后余惊未平,给她递上擦脸的汗巾时,额头沾了两颗汗珠未及时抹掉。 李敏却对她此刻脸上的表情微眯了下眼,接过汗巾,擦过脸之后,在马车卧榻上一躺,稍微休息一下。 夜里深深的,朱理让人收拾现场时候,也发现了现场劫匪们胸口被射中的冷箭,拔出一支以后插进了自己腰间,等回府之后再仔细查看。这样的白箭,他以前见都没有见过。剪头一般都是两个楞,这支箭的剪头,貌似不太一样,是三个头。 趴在屋檐上的伏燕,在等到自己府里的小主子处理完平安走了以后,才敢带着朱隶的大刀离开现场。 几个飞步,他飞回到了朱隶所在的小院。 朱隶站在屋子里,与一个老人四目相对。 “主子,伏燕回来了。”老者尊敬地向朱隶说。 朱隶冷冷地哼了一声,沉声大手一挥:“进来吧。” 伏燕进了门,跪下禀道:“二少爷带了人及时赶到,在场的劫匪全服毒自杀了。” “死了就死了。”朱隶毫不可惜地说,“上回留的几个活口,最后一样谁也说不出鲁爷是谁。” 说完,朱隶拂袖大步坐回到榻上,一双沉闷的眼睛看的是眼前的老人:“你怎么回来了?” 老人其实有五十岁以上的年纪了,满头白发白须,精神却依然硕硕有神,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充满智慧,身体壮实,肩头披了一件黑色红纹大氅,为护国公府黑飚骑军军师的标志。此人姓魏,正是护国公府的首席幕僚,魏军师,魏老爷子。以前跟随朱隶的父亲,朱隶继承护国公府之后,随之侍奉朱隶。 “老臣奉王爷的命令处理完北疆的事儿,听说王爷在京师有难,于是回来了。”魏老说。 “回来做什么?我有让你回来吗?”朱隶挑起眉问。 伏燕这才发现,公孙良生躲在了隔壁屋子里没有出来,肯定是挨魏老骂了。比如刚得到李敏遇险的消息之后,朱隶要带刀出去救人,结果被魏老拦了下来。 魏老说话向来耿直,从来不怕与主子直面对抗,说:救王妃哪里需要王爷亲自出马?救不了王妃,这群人还能在王爷底下当差吗?王爷,你未来也不是能天天呆在府里陪王妃的,这会儿不锻炼下这群奴才,以后难道王爷要带王妃上战场? 几句话,虽然听起来很不顺耳,但是,魏老说的句句是在理。朱隶只能随手将离魂刀扔给了伏燕带过去救人。接着,在屋子里呆着自然是坐立不安。 一股闷火没法发,朱隶只能抠着魏老的眼儿发发火儿。 魏老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多少心头是有些惊奇。想他这位少爷,从小他在前护国公身边,也是从小看着朱隶长到大的长辈。从小迷恋朱隶的少女算起来为无数,曾传出福乐公主为了朱隶乃至绝食的事,可朱隶好像天生对女子不感兴趣。上回容妃娘娘撮合与李莹的婚事,朱隶也不过是想着是时候该结婚生个孩子完成祖宗传宗接代的任务,才答应下来的。 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朱隶的妻子换了个人,由三小姐换成了二姑娘。眼看,朱隶像是对二姑娘动了感情了。 魏老摸了下白胡茬,睿智的眼瞳一闪,眼神示意伏燕。 伏燕接到他眼神,说:“主子,奴才赶到的时候,因为发现还有人埋伏在那里,先按兵不动观察是敌是友。见不知是什么来路的人,对劫匪放冷箭,救了王妃一命。” 朱隶一听,皱了浓眉,瞪了他一眼:“我让你去救人,你让人去救人?!” “不,奴才是——”伏燕张口莫辨,“关于那个是敌是友的人放的箭,已经被小王爷收回府中研究了。” 魏老上前说一句:“王爷,当务之急,是赶紧揪出幕后的指使者,这些人既然是冲着王妃来的,目的不是为了动护国公府,就是为了引王爷现身。王爷更不能为之自乱了阵脚,上了对方设下的套子。像上次,王爷亲自带人血洗寨子的事,公孙先生本就该拦着王爷的。” “他拦着我?别人会看不出不是我们护国公府做的?我不动手,眼睁睁看她被人撕票?”朱隶冲魏老瞪了眼。 魏老接不上话。 “一个,两个——”朱隶的目光扫过他们两个人头顶,“不想想,一个男人连自己老婆都保护不了的话,还谈什么保家卫国?” 魏老更是接不上话。 朱隶按了桌子,冲他们两人挥了挥手:“去吧,去吧,让我静一静。让公孙过来,我和他下盘棋。” “老臣——”魏老道,“有话要和公孙先生商量。” 朱隶转过身,不和他说话了。 魏老只得退了出去,出到门外,问伏燕:“主子脾气近来是这样吗?” “主子娶妻了,当然与以前不一样了。”伏燕的口气很淡定。应说这段日子,大家都习惯了朱隶用金毛看骨头那种目光想念李敏的眼神了。 李敏是朱隶的老婆,朱隶想念自己老婆没有错。何况,两人是新婚。 魏老哎一声:“长大了。” “谁?” “我们主子呗。”魏老道完这话,呵呵笑了两声,大步出了院子。 护国公府里 尤氏坐在大堂里,揪着手中的帕子,一直等。从晚饭时刻,她在外头忙完事回到府中,得知李敏被皇宫里召过去至今都没有回来时,心头悬起了块石头一直等。 等到晚饭过后,宫里还是无消无息。她只好派了管家和马车亲自去神武门那里等消息。好不容易,听说宫里回话,太后心怀歉意,在宫里让李敏留了饭,现在李敏吃完饭过后可以回护国公府了。 继续等,等到后来,突然间,什么消息都没有了。眼看这个时辰,太后留饭,吃了饭,计算上宫里出来坐上马车回到护国公府的路程时间,也该早到了。 这时她小儿子走出来说,自己带人沿路去找找大嫂。尤氏经过一番思量之后点头答应了。最后,等到的是儿媳妇回来路上好像哪儿走水了。 不知是谁放的一把火,烧了一个院子。据后来目击者说。 方嬷嬷跟随李敏的大马车,到了护国公府的大门前。守在门口的小厮,第一时间冲进大堂给尤氏报告好消息。 心里的石头落地,踏实了。尤氏挥了挥帕子:“让她不用到我这里跪安了,赶紧回自己房间休息去,还有,把方嬷嬷给我叫来。” 方嬷嬷下了马车去尤氏房里汇报今晚发生的事。 李敏回到了自己大少奶奶的小院。念夏和春梅、尚姑姑等人,早已等到望穿秋水,见到她回来,一窝蜂涌了上去。李敏轻轻一斥,道:“关上门,春梅一个人进来。” 主要是怕念夏大呼小叫,而尚姑姑是老太太的人难免上尚书府报信儿被王氏察觉。 一群人只得都退到了门外,只余春梅一个人在屋里给李敏更衣。 众人想着李敏虽然蓬头垢面地回来了,但是,手脚自如,貌似也没有什么损伤。 春梅给李敏脱去了外面的袍子时,才发现,李敏的右臂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是那个舵主第一刀插进来挨过她臂上。 伤口不深,血迹没有渗出多少。最幸运的是,由于夜黑,哪怕刀锋沾上了点人血,那个舵主没有能第一时间瞧出来。 春梅看着却要用手抹眼睛,但是,当着李敏的面当然不敢哭,只低声问:“二姑娘想用什么药?” “我带来的几瓶药瓶中,有一瓶绿色的,你帮我取出来,打开盖子,我自己来上药。”李敏吩咐。 春梅遵从她命令去拿药。 李敏给自己的刀口上抹了点创伤药,保持创面干净,不沾水,大致第二天可以开始结痂了。疼是有点疼,小心点就行。 一天下来太过疲累,喝了点水,没有吃东西,躺下就睡了。 没人敢打扰她,都知道她那脾气。念夏去厨房亲自给她熬粥,知道她醒来上火肯定要喝粥,一边挥着扇子扇柴火,一边与春梅小声地咬牙切齿:“这群天杀的!怎么就盯上我们家小姐了!一次两次!” 春梅皱着眉头却也不敢说,上回是姑爷救了李敏的事。 念夏深深地呼吸按住怒火。 尤氏在屋里听了方嬷嬷的报告,方嬷嬷大致说了宫里景阳宫里几个主子受罚的事。 “死了吗?”尤氏听到齐常在死的消息还是一惊的。 “是的,夫人。大少奶奶一摸常在的脉,都说常在可能命不长久了。结果真的是——”方嬷嬷这颤抖的话音不是因为齐常在,是惊骇于李敏的医术。 李敏这个医术真的是不用说了,经过齐常在这个事后,明白人都看出来,李敏的医术比当朝的御医们,怕还要胜上几分功夫。 尤氏闭上眼,知道李敏这么做全是为了护国公府和容妃。今晚这场追杀,说不定是景阳宫里的报复。 “夫人,齐常在死的一点都不可惜。”方嬷嬷道。 “我知道,她死了,对容妃娘娘还有利一些,毕竟不是容妃娘娘的人,就是容妃娘娘的敌人,我们护国公府的敌人。”尤氏说,“如今问题是,谁在后面指挥齐常在,太后自己心里没有谱吗?” “夫人,哪怕是太后娘娘心里面清楚,也得考虑再三吧。宫里一下子处置太多人的话,会乱的。” 尤氏深深地叹气,这话不假。后宫牵涉前朝。齐常在这一死,她背后的娘家牵涉到的官场同时要乱了。想齐常在被宣布怀上龙胎的时候,万历爷还马上升了齐常在父亲的官。现在,齐常在一死,万历爷是要拿掉齐父的官还是继续升齐父的官帽,或是外派,都成了焦着的点。 “她这人也是傻的,为了绊倒刘嫔把自己的命都赔上了。”尤氏说完这话也疲了,挥手让方嬷嬷退下,“这两日,应该不会让你们大少奶奶入宫了。” 李敏的想法和尤氏是一样的。太后那个三没有说出来时,李敏心里就清楚了。太后何等聪明的人,知道她李敏厉害,更要压压她李敏。 趁这个机会,李敏刚好可以一觉睡到了天亮。 朱理让人研究那把三楞的箭头一夜,护国公府里没人能想出这把箭头会是谁手里的。带着疑问,朱理没有人可以问了,于是带上箭头,突然跑来找李敏。 进到李敏屋里时,看到李敏吃白粥小菜,朱理一愣:“怎么?!府里的厨子上哪里去了!” 李敏赶忙拦住气冲冲打算教训厨子的小叔,道:“这是我自己点的,和厨子无关。” “大嫂就喜欢吃这个?”朱理不可思议地问。 “不,只是刚好有些上火,想吃点白粥去去火。”李敏答完话题一转,问他是什么事。 朱理拿出用布包着的那个箭头,打开布给李敏看,说:“府里的幕僚都说不出这个东西会是从哪儿来的,我想着大嫂学富五车的学识,于是来这里问问大嫂意见。” 李敏知道这是昨晚上另一名恩客使用的箭,却奇怪朱理的问题:“这个箭头,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大嫂不知,军中使用的箭头,都是二楞的。” 二楞即是扁平的两面三角形,两面箭刃,古代猎人常用的,用于猎杀大型动物的话,由于刃面大,刮伤的面积也大,让动物流血多。 现在,朱理掌心里出现的为新型的箭头,扁平的锐三角,三个棱,增加了穿透力,所以,昨晚上那个神射手,一箭一个毙命,多少有借于新型武器出现的优势。 李敏说:“昨晚我也注意到了。不止箭头,还有箭尾。” “箭尾?” “小叔可能没有仔细看,箭尾用的羽毛,刚好平衡了箭穿过空气的平衡力,稳定了射中目标的准确性。” 朱理看她的目光不止惊讶,是崇拜:“大嫂哪止学富五车,这种学识,我找谁都答不出来。” “小叔夸我不紧要,但是,小叔,最少这个做箭的人,比我聪明。我只知道这个原理,能不能做的这样仔细出来,我没有这个把握。”李敏这话实话实说。关于古兵器的知识,毕竟她不是专业,只是当年学外科的时候大致了解一些,以便处理类似伤口的病人。论到怎么制作兵器,她肯定不懂的。 现在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箭头,朱理说是前所未见,李敏只能想,会不会是古人在现在开始发明新型武器了。 朱理挠着头,还在想朝廷里有谁能这么聪明发明新武器。这点对于护国公府很重要,因为护国公府是带兵打仗的,深知武器是很致命的东西。 念夏看到李敏吃的差不多了,带人上来收拾时,贴在她耳畔说:“尚书府里来了消息,托人捎信给尚姑姑,说老太太这两天病的厉害些,想让二姑娘回娘家去看看老太太。” 李敏秀眉一挑,怎么不是尚姑姑过来亲自和她说。 尚姑姑是个做事多周密的人,虽然心里焦急老太太的病,但是,想到老太太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大病了。来报信的人,也不是老太太身边的她认识的,这里头就犯嘀咕了。莫非有人利用老太太想骗李敏回去。 昨晚上李敏才遭遇险情,今天尚书府里马上又传来消息,任谁都会联想到一块,会不会是同一批人设的套。 是不是昨晚上同一批人,李敏却不以为是。毕竟昨晚上那批人又全部毙命了,损失惨重。想这么快再派兵来,哪里容易。 倒是老太太,李敏知道老太太身上是素来有病的。老太太的腰腿病很久了,重的时候,是可能连躺在床上都爬不起来的。还有,老太太吃茶不解渴,典型的虚火上扬。只要对证开对了方子,虽然说没法根除病源,毕竟那是老年人机体退化的病,没有办法根治。但是,缓解症状是没有问题的。 想到之前欠了老太太不少人情,李敏写了个方子,让尚姑姑带了到徐氏药堂抓药,给老太太送过去,又告诉尚姑姑:“方子一并送过去,抄一份,给老太太看,另一份,送到夫人那儿。” “二姑娘?”尚姑姑惊疑。 “老太太真病重的话,既不可能是老太太派人来,也不可能是夫人让人来,是老爷派人来了。所以,是夫人设计让我回去一趟的。恐怕是想试探我医术用的谋略。索性,把方子送过去夫人那里,让他们研究个够。”李敏轻易易举,一句话拆穿了王氏的用计。 中药包和方子,一并送到了尚书府。 王氏从送药的口里得知李敏的话,差点儿七窍生烟。因为,都被李敏说中了。 王兆雄此刻就坐在王氏旁边。昨晚上,他在家里逼祸,成功避过了一劫。可以说,在得知齐常在喜脉后,他隐隐约约,这个心里头是一直对这事怀有不安和疑问的。但是,以他医术,还真没法做到李敏那个地步。 什么胎儿不在母亲肚子里,在管子里的话,太医院上上下下,都从来没有听说过宫外孕这种说法。 懵了,上至太医院的几位主管大人,下到医士,全懵了。相信这个事传到民间,民间再高明的大夫一样要懵。 这个妹妹情敌留下来的遗孤,看来真是有点儿真本事的。王兆雄在今早拿到了太医院鲁大人的信。知道李敏是他妹妹尚书府里的,让他到尚书府里查探李敏的底细。 王氏死活是不信李敏这个病痨鬼真的会给人治病,对兄长说:“虽然,以前,她娘是做药材生意的,略懂医术,可她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像念夏和王德胜,都不是会给人治病的。” “据说她之前救过鲁王妃?” “是。但是,那天我亲眼看了,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没有用药,没有针灸,把鲁王妃往椅子上撞了几下,人就好了,你说怪不怪?” 神了。 王兆雄摸着小胡子想。 王氏拿出李敏给老太太开的方子,给兄长过目:“你给看看,是不是又乱开药了?据说她经常乱开方子,上次给孙夫人看病时,竟然叫孙夫人只喝水,这都能治病?” “嗯。”王兆雄借光在李敏的方子上过了目,说,“这个方药组成我没有见过,但是,里头说了老太太是虚火。老太太是不是吃茶不解渴?” 王氏愣了下,想到自己婆婆近些日子对她进献的好茶好像不领情。这样一说,李敏真有两把刷子了。 “行了。”王兆雄放下方子,让人去给老太太煲李敏开的药,对妹子说,“回头我和鲁大人说说,可能到时请二姑娘到太医院一趟。”   ☆、【71】太医院 “什么?!”王氏惊叫一声,按着椅子的扶手才没有站起来,“大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把她推荐给朝廷,你疯了吗?她是女子,女子到太医院成何体统?她婆婆能同意吗?” 王兆雄微微一笑,向她摆摆手:“你着急什么?你都说她是女子不可能为官的,所以有什么好急的。况且她为有夫之妇。她婆婆是不会同意她抛头露面的。这只是权宜之策。眼看,太后都三番两次召她进宫,肯定是多少信任于她了。鲁大人认为,先把她招安,不失为一个良策。” “招安?”王氏三思这个词。如果太医院真能把李敏招安了,相当于李敏以后听鲁大人和太医院的话,是好事。 谁不知道,太医院同时统领民间的药业,李敏如果被招安了,她的徐氏药堂也就—— 多少体会到了兄长的远见以后,王氏嗯了一声:“大哥所言所行都是深思熟虑的,是我过于鲁莽了。” “你想清楚了就好。没有必要为敌的人,哪怕是敌人,都不能想着能马上收拾掉。大哥有时候想你当时从姨娘到夫人这个步迈的大些也是有些担心的。你看,这不招来嫉恨了?” “大哥,其实,那丫头本该个把月前——”眼看自己不留意间说漏嘴,王氏立马转移了话头,“大哥,时辰也不早了,要不你中午在我这里留饭?” “不了,我还有事回太医院一趟。齐常在的事要记录在太医院的医案里头的。大家都在商议该如何记录,避免附上太医失责的条件,杜绝后患。此事十分重要,我必须亲自在场。”王兆雄说完起身,离开时,对妹子又叮嘱一句,“要沉得住气。这话,我和华儿再三说过了。” 王氏点了点头,王家有到今天今日今时,都不是一天两天而成的,王兆雄熬了那么多年才有了机会进宫奉职,容易吗。 李敏要怪她她也没法,谁让李敏这根刺不除,她心里头哪处总是不踏实的。大宅院里,哪个姨娘成了夫人以后不马上想方设法除去继女的,她不过是跟随大众罢了。继女总归要死的,否则,她两个女儿之后肯定会怨回她,说没有弄死这个碍眼的与她们平起平坐的姐妹。 老太太的想法肯定和她不一样。不过没有关系,老太太心里面一定还是以李家为重。是时候扔出一颗重磅炮弹了。 王氏嘴角上扬,冲身旁的张嬷嬷说:“这段日子我怕是要忙起来了。三小姐的伤你给我盯着,三皇子府中你一样给我盯着了。” “知道了,夫人。”张嬷嬷低声应道,“不过,三爷到现在都没有来看三小姐——” “消息没有传到三爷府里吗?” “三小姐那天出事时,奴婢奉夫人的命令路过三爷府上时,照夫人说的做了,按理,应该是消息到了三爷那儿。哪怕当天没有传到,都两天过去了,三爷府中消息又不是不灵通的——”张嬷嬷点到话止,退了下去。 王氏一张脸多了几分深思:朱璃究竟是怎么了? 对于自己女儿与朱璃之前的那点事,王氏不是一点都不知情的。但是,终究朱璃怎么迷恋上李莹的,王氏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其中的玄妙,只能想着自己女儿身为京师里有名的一朵花,自有吸引才子的妙处。朱璃迷上李莹纯属才子爱佳人。 事实哪有这样简单。 人家璃王殿下为众皇子排行老三,只屈于太子之下。万历爷对这个儿子向来很看重,很多大事情反而不让太子做,而是指名道姓让朱璃去做。要不是朝廷内外,都知道朱璃是太子一边的人,让朱璃自立阵营与太子对抗都没有问题。 可以说,这个三爷也不是一般的简单的人,否则怎么知道在自己声望与日俱增时,急忙先把自己定位成太子的下手。 万历爷年纪高了,皇权更迭不过是时日以待的事儿,这点不说官员,老百姓心里头一样清楚。皇子们争夺权位,实则是为明哲保身。朝廷上风云万变,皇上一个不高兴想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朱璃能做到今天今时今日,在皇子中保持克制,以及在万历爷心目中保持一定的地位,已经相当不错了。 只能说,朱璃那些心思,其实到这一刻,李莹也摸不清楚。 两天了,她出事后第三天已经过去,这是第四天了,朱璃还没有来。不止他本人没有来,也没有派人过来问候。是个女人,都要怀疑自己的情人出了什么问题。毕竟,她这不是小伤小病。难道三爷这是隐约知道她毁容了,不想娶她了。 女人都是知道自己的美貌足以吸引男人的最大的武器。李莹想到这儿,身子发了阵抖,到今天她都不敢照镜子。 绿柳给她盖了盖被子,问:“三小姐,要不奴婢亲自去三爷府上看看情况?” 李莹心里想了想,说:“三爷绝对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想当初与我相识时,他都说他眼睛其实看我看的并不是很清楚,只是凭感觉,知道我是他一生中寻觅的那个人。” “三小姐。”绿柳的感觉是,貌似朱璃变心了。 问题是朱璃为什么变心了?三爷从来不是这样一个人。三爷品德高贵,被称为君子如玉的公子,不止仪表堂堂,德风高尚。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出背叛的事。 所以,朱璃从不认为自己有背叛过与李敏的婚约。他都从不知道自己有和李敏定有婚约的事情。自己母妃静妃一样是一口否决了这个事。 但是,那只被李敏摔碎的镯子确实是凌波烟云,确实曾经他貌似听太后说过那样的话,李老太太又说他与李敏之间是曾经存在婚约。 他该信谁? 李莹让人送来了一条帕子,她自己亲手绣的,是一片竹林之中两只雀儿比翼齐飞。 朱璃握着绣帕,想的却是:“你说今早上,二姑娘给老太太抓了药送过去尚书府里了。” “是的,主子,是有这个说法。说是二姑娘出嫁之后挂念老太太身体不适,开了副药回去给老太太补补身子。毕竟二姑娘如今在宫里也有些名声了,医术高明的说法,在后宫之中也有流传。”马维仔细描述这两天发生的状况。 除了那日被万历爷叫过去,与众兄弟站在御花园里遭万历爷训斥之外,这两天时间,朱璃都没有进宫。因为每到这个季节变换的时节,他的眼睛会变的不太好。这件事宫里都知道的。太子体恤他,让他在自己府里养几天,回头太子自己和万历爷禀告。 宫里发生什么事朱璃都知道,景阳宫发生的事是很让人痛心,尤其想到十九爷年纪尚小,众位哥哥听了心里都和万历爷一样难受。太子还说,等他眼睛好了,一块去常嫔那里看十九爷。 但是看了十九爷能不能改变什么,朱璃觉得,至多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良心。 真正为十九爷做出贡献的人,是发现这一切并且把十九爷救了出来的李敏。 如果真要让他为十九爷真心谢一个人,他会想感谢李敏。 什么时候,她在他内心所占的位置,引起他的注意力,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想那天夜里她进了护国公府之后,成了护国公府的人以后,他几乎一夜未眠。因为他知道,她终究会继续引起他注意。果不其然,她没过两天,就在宫里引起了一道飓风。 十一爷朱琪,喜欢在背后说他,这两天说他说最多的话,无疑是:不知三哥惋惜不? 一个可是明珠冉冉上升,一个是毁容了。 朱璃捏紧了手里的绣帕:他朱璃是这样的人吗? “主子?”马维担心地瞅着他神色。 “帮我送封书信到护国公府。” 不是回信给尚书府的三小姐吗?马维惊诧。 “人家都说我在尚书府的姐妹之间挑拨离间,让她们姐妹之间生罅隙,这怎么可以?妹妹出这么大的是,姐姐是名医,怎么不可以回府看一下妹妹?” 马维点头答是,心里却一抹忧愁。这样的信送到护国公府里,李敏看到了岂不会气炸了。 今早上由于不用入宫了,可以清闲两天。李敏高高兴兴地在屋里和小丫鬟们摆置从尚书府里搬来的东西。 出了身汗,想着快到午膳了。婆婆小叔都出去了,自己一个人吃。李敏想了会儿,简单一些,让厨房弄一只鸡,煲板栗鸡吃。 板栗鸡,厨房里听都没有听过。李敏只好自己卷了袖口,跑到厨房里亲自指挥。 在这个高兴的时候,某王府某个不知趣的男人,送来了这样一封劝说她回去给李莹治脸的信。 念夏因此站在她身边咬了咬嘴唇,眼角扫过去那个不懂事拿了信进来就送到李敏面前的小丫鬟。虽然私底下谁都不会去撕了送给李敏的信,但是,可以先说这是哪儿送来的,让李敏决定要不要看。 小丫鬟是报了,是三皇子府上送来的。 李敏本想不拆了,直接扔柴火里煮板栗鸡了,因为想必朱璃嘴里是吐不出象牙来。只是,这个信都拆开了口子,当着众人,如果直接扔了传到三皇子府上不好。人家还会说她李敏避讳。 她李敏需要避讳吗,对这样一个男人? 李敏冷哼哼地笑了几声,抖开信纸一看,洒洒洋洋好漂亮的墨字,十分工整地引述了道德经典,劝奉她姐妹之间应该相亲相爱,这才是身为女子的典范。 对于这个男人这些话,李敏脑子里只能蹦出个词:这人是发神经了吧? 天下绝对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神经病了! 他凭什么身份来劝说她? 以她妹妹未婚夫的身份? 首先,他还没有正式娶李莹过门,算不上是她妹婿。其次,姐妹俩之间的事,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她们父母都没有说话呢。 想说她,不如先娶了李莹再说不是更好。 怪哉了,不是指婚的圣旨都下来了吗?想什么时候娶李莹进门都可以,这男人怎么不动作了?那天跑到尚书府着急的要命,生怕李莹被送去护国公府,现在,却怎么不急着把李莹接回自己王府了,倒是着急来劝她回府里看妹妹? 你说这个男人是不是神经病了?! 李莹又不是在府里没有人治伤,还有,李莹会想她这个姐姐?!这个男人真是神经了,神经了! 李敏啪,手掌按住信纸在桌面上摊开以后,拿了只毛笔,圈了圈几句道德经妇德经。 满口信口雌黄的卫道人士,想说他怎么不先说说他自己? 念夏在旁撅着嘴角,一样觉得这个三皇子真是神经,即便给人当了妹婿基于长幼辈份从来也没有妹婿当面以长辈身份去说老婆姐姐:“大少奶奶,这种事看着当笑话算了,奴婢帮你找个地方把这信烧了,奴婢绝对把它烧成灰。” 李敏唇角勾勒,手指间转悠了一圈毛笔杆儿:“烧成灰那不行,人家到时候还会借机说三道四,把信送回去三皇子府上得了。” “原信送回去?” “是,顺道帮我讲个故事给三爷听。三爷听完就明白了。” 那个男人该明白自己干的事有多么的神经病! 不久,三皇子里府里迎来了李敏派人把书信原封不动送回来的使者。那个小厮将信递给马维之后,说:“我们大少奶奶说还有个故事要讲给三爷听。不知道三爷愿不愿意听?” 马维心里立即都浮起了不妙的预感,急忙刚要拒绝说不要,顺带赶紧将信处理了,以免朱璃发现信被李敏退回来心情会更加不好。 屋里头,朱璃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让他进来。” 马维连把信藏进兜里的机会都来不及,硬着头皮把人带入了里屋。 小厮跪在地上,按照李敏教的话说:“我们大少奶奶说了,这个故事三爷听完,肯定心情好了。” “说!”他倒想看看她善辩的口才能给他说些什么。 小厮清了清嗓子:“从前,有个渔夫,不,是两个渔夫在河边撒网捞鱼。一个书生从旁边路过,一边蹲在旁边看渔夫捞鱼,一边嘴里不断地说了,一会儿说鱼该平分,一会儿说,鱼不该平分。两个渔夫回头,问那书生:你买不买鱼?书生愣了下,说:不,我——” 这是什么故事? 马维一下子都抓不到头脑。但是,李敏的故事里肯定有玄机的。 果然,朱璃冷冷质问:“你家大少奶奶的故事,就这个结局?” “大少奶奶说了,说三爷想听结局也行,只怕这个故事结局让三爷心情又不好了。三爷想听吗?” “说!”他难道还会怕她骂他! “两个渔夫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会儿书生:你不买鱼你在这里做什么?” 噗! 原来笑点在最后面。马维忍俊不禁的一刻,捂上自己嘴巴时,才知道李敏指桑骂槐的意思了。李敏这张嘴够厉害,骂人不带脏的。 书生是指朱璃了。你朱璃既然不买鱼,不是想赶着娶李莹回家,赶着凑合她们两姐妹的事干嘛,不是多管闲事,任谁看都是傻子。 表面上看是傻子,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他朱璃是个伪君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那小厮聪明,看着朱璃脸上黑浪滚滚,拔腿就跑,跑回护国公府给李敏回话。 马维都想撤了,眼看从没有见过自己主子这样的脸色。 朱璃的脸色像是天崩地裂的前兆,黑到不行了,怒火冲天,要一炮升天的态势。 “好!”朱璃猛的一拍身边的桌几,桌上的瓷器上下震动之后无一摔到粉身碎骨。 马维低着头不敢应声。 朱璃起身,回头,看到马维怀里塞的那封没有能塞进去怀里藏起来的信,伸出玉指将其抽了出来以后,冷笑两声:“本王是傻了,是傻了才写了这封信。” 马维不敢说,确实这封信本不该写,自己主子本也不该再去答理李敏的任何事的。 朱璃转手五指捻碎了自己写的信纸,看着纸屑随风飞到了天空散去,心里头犹如李敏说的那样,气一过,反倒是好了些了,淡然道:“备轿子,本王要到尚书府看看三小姐。” 马维脸上当即一松,跑了出去给他备轿。 半炷香以后,得知朱璃到来的李莹,带着绿柳等人,在门口跪着迎接。 朱璃到了李莹小院子的门口,脚步略显迟疑,踏进去以后,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等于又进了一步。 在那里看着他停住在门口的李莹,连忙站起身吩咐:“把三爷带到大堂,我换身衣服后过去。” 听到她这句话,朱璃退也不是,只能是走进了她的小院,自然是不敢进她的闺房,只在小院子里的凉亭坐坐。 抬起冰玉的眸子,看着李莹走上了台阶。李莹冲他盈盈福了福身:“莹儿拜见三爷。” “快坐吧,你身子不好,本王也只是过来看看你。”朱璃说。 李莹听到他那句身子不好,几乎黯然泪下。可是泪一流,会污了脸上的伤口,急忙用帕子拭掉眼角的泪珠。 朱璃这时候,方才发现了她左脸上被纱布捂住的一块地方,下面应该是伤口。没想到这个伤的位置是这么显眼,朱璃心头是一愣,张口:“莹儿受苦了。” “不——”李莹低头,啜了声泪涕,“能为三爷受任何苦,莹儿都觉得不是苦。” 朱璃伸出的手握住她的手指,握了握,道:“本王是来迟了。改哪天,本王会与小王爷说清楚,再要找鞭子抽人,本王任他抽就是。” “三爷,不要,莹儿会心疼的——”李莹急忙摇着头说。 “坐吧。”朱璃垂下眸子,放开她的手指,望回院子里的其它地方。 李莹知道他不喜欢煽情,连忙遵照他指示坐了下来,命人上茶。 朱璃想了会儿,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道:“你姐姐嫁出去以后,都没有回过府中吗?” “我华儿姐姐在宫里是宫廷命妇,没有办法回来的,三爷不知吗?”李莹边答边在嘴唇上轻咬了一口。 知道他是问李敏不是问李华。他心里居然看到她的伤之后在想李敏。 朱璃想的是,如果按照李敏的医术,可不可能治好李莹的伤。说李莹想多了,倒不如说李敏那句话是对的,是他发神经了,才会想到让她给李莹治伤。 两人坐了会儿,一阵无话。大概是想到院子里风凉,病人不能刮风,自己在这里的话病人又只能陪着。朱璃随即命人备轿,准备回府了。 “三爷有事要急着走吗?”李莹当然是恋恋不舍地站起身问。 “本王虽说在府中待命,但是,一些公文日日都送到府里需要处理。”朱璃回头,在她左脸上扫了下,叹口气,“马维,把药材拿过来给三小姐。” “是,主子。”马维应声,马上命人进来。 进来的两个小厮,手里都抱着好几盒药材。 “据说王御医让人在宫里问药,本王想着可能是你的伤要用到。本王送到王御医手里不如送到你这里方便,就顺便送来了。”朱璃淡淡地说。 李莹随即感动到五脏六腑都热了,双膝跪地,磕头:“感谢三爷的大恩大德。” “这伤,是你因为本王受过的,本王怎么可能置之不理。起来吧。”说罢,朱璃拂袖,让人留下药,转身离开。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李莹被绿柳扶着回房间后,一口气却没有因着朱璃来了并且给她送药而舒缓,反而是更闷了。 “听说,三爷来之前,去过信到护国公府。”绿柳在她耳畔小声报信。 李莹当即大声冷笑:“怎么,难道还是她劝了三爷来看我,三爷才来看我的?难道你没有听见三爷刚说的那些话吗?三爷知道都是我为三爷挨的伤,是三爷怜惜我!三爷是什么人!三爷能记着那个病痨鬼?!” 绿柳等人都一口大气不敢出来。 李莹伸出的指头戳到她额头上,直戳出一个凹陷来:“给我长点脑子!” 绿柳吃着疼不敢说话。 李莹坐在椅子里歇口气,道:“三爷为人是好,一定又是她狐言乱语,危言耸听。三爷不可能上她的当。她与三爷以前有婚约又怎么样?三爷是先看上的人是我。” 绿柳只知道一件事儿。都说是三爷追的李莹,可是,那天在花园里与朱璃相遇的李莹,是特定留在花园里的,想必这点,连朱璃自己都不知道。 “去!”李莹向她挥下手。 “三小姐?” “愣着做什么,把药材送到我舅舅那里去。我这个伤,会治的好好的,比以前更漂亮,不信,你李敏等着!” 人家都说王御医本事很大,内外妇儿都有一手。李莹脸上那个伤,那天李敏是亲自见着朱理怎么抽。那鞭风虽然厉害,但是,朱理确实是给皇上留了些情面。 李莹会不会就此毁容,要看王兆雄治外伤是什么样的本事了。王兆雄的本事,可以多少看出太医院那些大夫们的本事到了何处。 王兆雄,太医院的太医,肯定是不能拿来和杨洛宁比的。杨洛宁那叫做狐假虎威的庸医,骗骗普通老百姓还行,进到宫里可能死到连骨头都不剩。 所以,李敏是蛮期待李莹脸上的伤最后是个什么结果。对于这个妹子该受到的惩罚,其实那一鞭子还是轻了些的。 刚好,太医院里有人当天下午来了,带来了鲁大人的邀请信。 鲁大人是太医院里的院判,相当于太医院里坐着第二或是第三把交椅的人,用现代医疗系统来比喻,就是相当于卫生部副部长。这个官职蛮大的一个了,虽然只是正六品官员,可是关系皇宫里所有人的病痛生死,官位不高,地位重要,身份受人尊敬。 李敏让念夏帮自己拆开了信,再接过来自己扫了两眼。 官腔的口语自动忽略,简明概要地说,太医院里众位太医,因为都没有听说过她给齐常在下的宫外孕诊断出自何处,正因为是前所未闻的病名,又因为齐常在因何毙命的事要记录在医案里,因此,请李敏到太医院里详明。 表意上,请她过去的理由十分明确正义,实际上,这些老狐狸们肚子里已经抱了些什么心思,李敏是一清二楚的。谁让他们都是同行。 当大夫的,最怕自己看不出来的病,被同行看出来了,那等于是饭碗被人抢走了,直接威胁到了生计,心里头怎能不萌生畏惧。 李敏是没想过抢太医院同行们的饭碗,但是,人家怕也是她不去绝对不会放过她的势头。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那些老狐狸们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李敏只能是坐了车,去会会太医院里的各位同行。 太医院设在宫廷外,据说离李大同的户部地址并不远。 这回陪她去的人,只有兰燕。李敏知道兰燕在昨晚遇袭事件中没有受伤后,对这个侠女佩服至极,说:“以前只是在说书人口里听人舞刀弄枪的事儿,说起女侠身轻如燕,飞檐走壁,神奇的不得了,亲眼所见,果然与众不同。” 兰燕脸上一红,回道:“奴婢昨晚上没有能护住主子,已是失责。小王爷和夫人、大少奶奶没有就此惩罚奴婢,奴婢心存愧疚。” “不,昨晚上要不是你拖了下时间,那群土匪冲进马车里,我早就被乱刀砍死了。”李敏说完这话,是想起了昨晚救自己的两批人马。 怎么看,放冷箭的,和离魂刀,是两批来自不同地方的人马,因为,两者之间并没有配合协同的动作。 有人拼了命想杀她,有人拼了命想救她。各自的理由是什么? 马车在太医院门前停了下来。一名医士走出太医院,到马车前接她。 李敏下了车,见门前干净,一名宫里小太监在门前拿着扫把扫地。由医士领着走进了太医院的院子,院子,走廊里,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闻到特别的药香。是因为太医院分好几块地方。放药材的,煲中药的,都在御药房,不在这儿。这儿主要是太医们办公的地方。 太医们的事儿多着呢。不止要给宫里各位主子看病,有时候奉皇上谕旨出外执行任务,每年要书写行医指南,指导底下地方各卫生机构以及民间组织对付疫情等等。书写医案等杂事也是十分繁琐。 都说大夫写字犹如画鬼符,没有几个人真能看懂大夫开的什么药什么方。这只是一些大夫的伎俩,不想病人知道太多。但是,大夫不是不能好好写字,实际上,历史上,有些大夫还是有名的书法家。 文人都略懂医事这话是没错的。当个大夫有多么不容易可以想象得到。尤其遇到的病人是权贵,是个你治不好就要砍你头的人。 像昨天,太后都要砍她李敏的脑袋。要不是她李敏早猜出了太后的心思的话。当大夫的,察言观色尤其重要,远远不止是会看病就可以的了。 一路往里面走,是走到太医院纵行深度大致有一半的地方,鲁大人的办公室设在那里。 到了这个地方,见到的人多了。那些穿戴官袍的男子们,许多年纪都是半百的,从办公的屋子里抬起头,顶着官帽,摸着花白的胡须,看着她这个女子从走廊里经过。 他们的眼里充满了惊奇:从来没有听说女子能进这个地方。 太后和后宫娘娘们都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更何况只是护国公府的王妃。 “隶王妃,鲁大人有请。”医士说完这话,垂立在门口,并没有跟着进去。 兰燕就此立在门柱边候命,帮李敏守门。 李敏迈过门槛,见屋子里头的格局挺大的,是三间室,用两面水墨屏风隔开。靠右边窗的那间室,可以见到文房笔墨与书案,左边靠墙的那间,设有卧榻。 中间是待客的地方了,一条大理石圆桌子,放了几个小茶杯与一个茶壶。 从右手边,随即走出来一个老者,头顶一顶官帽,身穿蓝绸六品官袍,两鬓苍苍,脸上红润,很有精神。拢了拢宽大的袖口,抱了手冲李敏揖个身:“臣鲁仲阳参见隶王妃。” “鲁大人客气了。”李敏说。 “隶王妃请上座。”鲁大人道。 李敏并不客气,坐在自己该坐的位置上。 下面的人上来倒茶。 鲁大人坐在了下座,袖口掩在口角上不时咳嗽两声。见着窗户外面的走廊,人来人往,都从外面眺望屋里观察里面的情形。鲁大人就此眉头微皱,对倒完茶的药童说:“让王御医与刘御医进来吧。” 这两名御医,都是先后接手过齐常在的人。王兆雄给齐常在诊出了喜脉。刘御医则是看着齐常在死的倒霉最后接手人。 李敏没有见过王兆雄,记忆里面,没有王兆雄样子的记忆。可能是王兆雄没有经常到尚书府的缘故。 王兆雄是没有经常去王氏那儿。因为都知道李华在宫里后宫任职,他王兆雄在宫里当差,这相当于避讳,防人口舌。 现在,看着两名御医一前一后从门口进来,单凭年纪看,都差不多。李敏是认不出来的。唯独能嗅出一点味道的是,王兆雄进门时像是先看了她一眼。 一眼打量下来,王兆雄心里头是吃了一惊的。因为,他见过李敏,在李敏很小的时候,只记得那个时候,李敏已经瘦的不行了,完全发育未全营养不良的样子。自己妹妹在尚书府里怎么虐待继女的事,他王兆雄不是完全不知情。但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不是这样做的。 在他看来,王氏对待李敏算仁慈的了,让李敏能活到了现在。只是,活到现在,祸根的效应也就来了。 除草要除根,这句话还真没有错。王兆雄眼看,妹妹这个继女如今是不仅病好了,营养上来后那种美丽,出落的益发亭亭玉立,是可以将李华和李莹都比下去的风华,让人心头威震不小。 “臣刘成德。” “臣王兆雄。” “参见隶王妃。” “都不用客气了,本妃不过是受到鲁大人邀请来这里看看,别无他意。”李敏说话时脸带淡然的微笑,几分大气立马流露于言表。 刘御医看了下王兆雄:不是你妹妹府里的女儿吗? 王兆雄摆头:不是亲女儿。 继女。 复杂了。难怪之前没有听你王兆雄提过妹妹家里有个厉害的能给人看病问诊的姑娘。 刘御医抚着小胡须,先一步王兆雄坐了下来。 王兆雄兢兢业业地退几步,再落座。 李敏冷冰冰的光扫过这个人头顶。王氏家里有个医术厉害的兄长,李敏当初病的要死时,却从来没有请过王兆雄过来给她看过病,王氏的意思是说家里人给家里人看病反而不好,要顾忌,可李莹现在脸上的伤是谁看的。 王氏想虐死继女,这个当大夫的大舅舅既不劝阻,也不帮忙,袖手旁观其实也是一种犯罪,比为虎作伥更可怕。 李敏揭开茶盖,吹了一口茶杯口:“今儿早上,三爷府里给本妃送来封信,说是三小姐在府里顾忌自己的伤不能治好,本妃当时听了就奇了,尚书府三小姐的伤不是王御医亲自查看过的吗?” 王兆雄额头冒出了颗汗,场内鲁大人与刘御医一样一惊:莫非李敏这是先攻? 鲁大人沉了声问:“王御医,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兆雄站起身答话:“回王妃、大人,三小姐这个伤,伤口入骨,要好怕是需要些日子,如今先用了些消肿化脓的方子保持伤口干净,到时候再用些生肌祛腐的药物。只是一些药材未找齐全——” “未全的药材王御医不需要挂心,想必三爷已经送到尚书府府中去了,三爷毕竟是关心三小姐的。”李敏说。 王兆雄听说药材齐了,没有松口气,反而是感觉头顶悬上了一把刀。怎么是朱璃来送药。他不和王氏说让她去找朱璃就是这个原因。朱璃把他给药材弄来。他到时候用了朱璃的药没法保证治好李莹的伤完好如初,朱璃难道不会怪罪于他? 是谁去求朱璃的?李莹? 这个外甥女太不像话了,不会想想她大舅子的处境吗? 鲁大人和刘御医听着,也是面面相觑。 朱璃书写信件请教李敏,已经说明朱璃信任李敏的医术。之前一直有听小道消息说,之前朱璃是抛弃过李敏的人。可以想见,李敏在后宫里帮齐常在和十九爷看病的事,已经获得宫内不少人的关注与信任,令朱璃这样的人都能对李敏产生一百八十度转变的看法了。这,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既然都关心三小姐的伤势,不如隶王妃回尚书府给自己妹妹看看?”刘御医摸着小胡须,装作什么都不懂地说。 这句话说的好,反攻一棋。鲁大人和王兆雄刷看向李敏,你医术不是很好吗?给自己妹妹看个伤有什么难的? 李敏眉头像是一拧,困难地说:“本妃并不擅长外科,不懂治伤口的事,这话,本妃也传回给三爷府中了。只能劳烦王御医与众位太医费心了,毕竟那是皇上未来的儿媳。对不对,各位大人?” 王兆雄差点儿跳起来:你不会看外伤?怎么可能?当初永芝堂门前,你给小虎子用的白芨,不要以为这个消息没有传到别人耳朵里。 “本妃只略知一些止血的药物,其它还真不懂。”李敏说。 不管她这话是真是假,鲁大人想着,或许李敏本意是不想和太医院众位争。可鲁大人想的是,希望李敏能被收入他麾下,只是和他们不争有什么用。到底,是颗定时炸弹。 鲁大人小眼睛里一闪,示意底下的医士,把他预备好的医案拿上来。 医士遵命到了他办公室里,手里捧了两本医案出来,拿到了李敏面前。鲁大人说:“请隶王妃过目。” “这是太医院的医案?” “是,医案并非皇上旨意,本是不该被外人阅读的。但是,本官已经请示过皇上了,皇上说是想让隶王妃看一看。”   ☆、【72】皇上来了 万历爷指名道姓要她看的医案? 如果不是这句话,李敏可能直接拿过来看了。反正看了以后有什么问题,责任在给她看医案的鲁大人身上。但是,知道医案犹如现代的医生病历一样,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看的,所以,多问了一句,给问出了个万历爷来。 皇帝都要她查看的医案,貌似这里面要有些问题了。 李敏双手接过鲁大人递过来的医案,掂在手里,不厚,可能只是记录一个病人的。 边缘用线逢订,纸张工整,打开后墨字书写工正,这是给同僚看的,遗留给后世的,等于做功绩,不是糊弄人用的,书写的东西当然是要清晰清楚,随时可以备查。这些东西,可能还不是御医写的,是太医院负责文书这方面的官员写的,犹如吏目之类的人。 据她所知,这太医院里不仅仅是大夫在管理大夫,还有大内总管太监驻扎。从窗口眺望出去,貌似能看见一个太监的影子飘过,不知是不是错觉。 “隶王妃,如何?”鲁大人伸了伸脖子问。 其余两位在场的御医,以及在窗外垫足眺首的,都在等着她能说出什么样的话。大致都是希望她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装逼的,这样,大家都可以安心了。 李敏是想这么做的,像自己婆婆说的,偶尔藏拙有这个必要。眯了眯眼,但若无事地翻开手中的医案,仔细看起纸张上所记载的。 妇人,开始称谓用妇人,不是详细描述其身份,是不是宫里人,宫里的主子或是奴才之分,看来,是有意隐瞒病历的身份。 往下读,三日诉小腹冷感,大便偏溏,脉象弦细,舌质偏红,苔白黄腻,遂在原方加入制香附,五灵脂。 李敏抬头,见众位御医医士一双双眼珠子,不止在她身上盯着,也在她翻读的医案上盯着。看出,这本医案还不是太医院里所有人都能看的。 随手便把只看了一页的医案合上,李敏的脸转回鲁大人那:“鲁大人,本妃看不出这个医案有何问题,还请鲁大人指点迷津。” 鲁大人听完这话,脸上马上一松,笑了说:“隶王妃可看出这医案里写的是什么病人?” “详细身份没有细说,但是据本妃推断,此人患的应该是妇科病。” 一句话下来,鲁大人的脸色又有些僵了。有幸看过这份医案的刘御医和王兆雄一样露出惊奇:医案里可远不止没有写明病人身份而已,连方子都写的十分模糊,病人的诉说的症状一样不全。李敏怎么看出来的? “开称用妇人,妇人一生,妇科病是伴随终生的,许多病看起来像常见病,但终究其根,都与妇科病有关系。只因妇人与男子终究不同。比如这医案中所称的小腹冷感,大便偏溏。脉象弦细,舌质偏红,苔白黄腻,遂在原方加入制香附,五灵脂。五灵脂是妇科用药中常用的活血化淤的药物之一。恕本妃孤陋寡闻,还真不知哪个男儿消化不良时用妇科药来解决病痛?或许鲁大人可以介绍这样的大夫给本妃认识?”李敏一句用语便是拆穿了欲盖弥彰的把戏。其实这种把戏真是雕虫小技了,有点本事的大夫,都可以从方子和用药里看出端倪。 鲁大人等人惊的是,李敏轻易说出的医理,一针见血,非医技熟练的专家,很难说的如此自信通透,像是信手拈来。这尚书府的二姑娘年纪轻轻的,怎能和他们这些在医学里打滚了几十年的老大夫相提并论了? 是,要不是在现代医学教学系统发达,加上李敏自小跟随祖父学医,她穿来时,其实在现代有三十岁了,在医学里打滚的年龄肯定是尚书府的二姑娘不能比的。 李敏当年跟随学习的专家,教授,哪一个不是在前朝众多古代著名专家的基础上再进一步的,所以她能在古代这些老大夫中立足不是不可能,谁让她之前已经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来学习医学。 在鲁大人等人抚着小胡须,想着是不是该夸李敏一下时,外头忽然传进来一声:“都说隶王妃医术精湛,有其独特的见解,今看来传言也不是完全虚构的事。” 屋内的众人听见这个声音,立马唰一下,全部站了起来。 屋外的人,已经全部下跪,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只见那道尊贵的九五之尊的黄金龙袍,在窗户之间飘过,尖头龙靴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鲁大人率先拂打膝盖头跪了下来,磕头:“臣鲁仲阳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够了。万岁万岁万万岁,朕的祖先从来没有一个能活到万岁的。”万历爷一边绉褶眉头,一边像是扬着眉打量高喊万岁的那些御医,说,“都起身吧。朕只是到户部查看办点事儿,顺道来太医院这边瞧瞧众位爱卿。” 那些跪着的人,都诚惶诚恐地互相交流眼神。由于之前,都没听说过万历爷要来的消息,大家琢磨不清万历爷的来意。 鲁大人用小眼神,向站在万历爷后面的太监总管试问。太监总管李公公摇了摇脑袋。可能万历爷真的是顺道,一时的心血来潮,路过太医院门口,就顺便进来瞅一眼了。 或者是说,万历爷是刚好看见了李敏从护国公府来的,坐的那辆护国公府的马车。 护国公府的马车是有十分明显的标志的,马车上都会有护国公府的镖旗,黑色旗面金色波纹。 万历爷看到这面旗,很难不想到自己交代鲁大人办的差事。 后宫里因为齐常在和十九爷的事儿,都在传隶王妃的医术如何了得。对此,太后和皇后却一句声音都没有发。连与护国公府关系密切的容妃都没有作声。他去过咸福宫,故意在李华那儿坐了坐。想着李华对家里的妹妹应该是比较了解的,听到妹妹出名了,或许会在他面前顺便推荐自己妹妹。结果,李华一样是半句没有提及过李敏,自始自终都装做不知道。 李华怎么可能提起李敏? 倒不是说她不想趁机夸一下李敏以便显示自己姐妹情深,这种虚伪的把戏她肯定能做出来。只是她现在精明了,知道自己和李敏关系很差,对李敏根本不了解,李敏怎么学来的医术家里没有一个人能说的清楚。她要是提起这个话题,万历爷问起,刨根问底,她李华答不上来,岂不是自打嘴巴了?到时候还怎么辩解自己姐妹情深? 既然太后不问,皇后不问,容妃娘娘都不说,李华干脆借机装作不知道。这样的话,自己也不会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但是,却把万历爷闷到了。 万历爷心想,太后皇后不说一回事,容妃不说可能是由于李敏是自己妹妹的儿媳妇,不好长舌。李华不同,作为李敏的姐姐,怎么可以不为妹妹高兴? 从咸福宫坐了会儿,万历爷甩了个大冷脸给李华就走了。这是第一次李华在万历爷那儿遭遇了冷脸,才知道,无论她做哪一样,算盘再打的多好,都抵不过,在万历爷面前做什么都是错儿了。因为皇帝是这样的了,如果他喜欢一个人,这人哪怕做了错事他看着都喜欢。倘若皇帝注意力在另一个人身上了,其他人哪怕做什么事儿都是错的了。 现在,皇帝的注意力全在李敏身上了。 而且皇帝不像其他人,是真正去了常嫔宫里看过了十九爷。十九爷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万历爷心疼儿子小小年纪为自己几个老婆之间的争风吃醋而受害不浅。一面叮嘱常嫔好好照顾十九爷。 常嫔也是个聪明人,虽然平日里是做事低调到像是遁进了土里没有人注意到,向万历爷说:“十九爷挂念刘姐姐,毕竟十九爷年纪还小,望皇上不要怪罪。” 对刘嫔的气,万历爷没个三月半年的肯定是消不去的,常嫔这话中规中矩,他反而是听了进去,道:“朕怪谁都不会怪到孩子头上。你以后是这孩子的养母了,相当于亲娘了。常带十九爷到太后的福禄宫里去坐坐。” 一句话,否决了让刘嫔来看十九爷的请辞。 来日方长,刘嫔不急。这只是委托常嫔先探探皇帝口风。万历爷没有借此再让刘嫔受罚,或是大发雷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因为皇上也是个要面子的,怎么可能两天之内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了。 刘嫔委托常嫔第二件事,也是常嫔挂心的。太后那边虽然说,有让太医院派人过来给十九爷治疗朱砂中毒的病。但是,刘嫔心里头已经只属意了李敏这个大夫。要让李敏来给十九爷看病,不经过太后,也得经过皇上。 太后那边不知是什么意思,那日让李敏回去之后没有让李敏再进宫里。想要办到这个事,只能是由万历爷点头了。 常嫔对十九爷也是怜惜,对万历爷说:“臣妾看,太医院的御医过来,都是兢兢业业,恪守尽责,没有臣妾插言的余地。只是十九爷自小喝药喝怕了,对哪个御医过来都是很畏惧的样子。反而听说上回隶王妃入宫给十九爷看病时,与十九爷貌似挺投缘的,两人一见如故,十九爷到现在都会挂念隶王妃。” 常嫔边说,十九爷在旁边听见李敏的名字,也跟着张开稚嫩的嘴牙呼应:“皇上会让隶王妃再见见十九爷吗?” 万历爷听到儿子那两声可怜的祈求,当即心头软了。想这个李敏如果真的医术高超,让她给儿子治病,未尝不可。 刚好太医院的鲁大人递了张折子,说是因齐常在的医案纪录问题,想让隶王妃到太医院议事。 这样的请求,若放在以前,万历爷看都不用看,直接扔了。 女子入宫给人看病,本来就不合体统,还说什么去太医院讨论医案。可以说,万历爷知道李敏一手字写的好,看中的是李敏的字。但是,对于太后请李敏入宫来给十九爷看病和给齐常在查脉这个事,其实心里是不太顺的。 女子在家中相夫教子就可以了,到外头抛头露面给人看病算什么东西。只是,想到李敏没有了老公,也不会有孩子,这一切又都是拜他万历爷指婚所赐的。 万历爷心里头左纠结,右纠结,最终想想,算是为了儿子吧,让鲁大人拿了份医案先去试探下这个李敏是不是真的会医术,还是说凭借什么江湖骗术行骗到宫里来了。 现在,似乎这个考验有了结果,他刚才在外面经过时刚好也听见了。 明晃晃的尖头龙靴,伫立在了李敏的面前。 李敏与众人一样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眼前站的这个五六十岁的皇帝,据说是搭名皇朝里的一代明君,造就了今时今日的太平盛世。 历史上有名的皇帝,后宫从来也是丰富多彩的。万历爷在位的时候功绩显赫,文武双全,平常爱听戏,爱书画,是个有才的皇帝。风流才子,佳人皆爱。看到至今,万历爷两鬓间有了白发,精神却是烁烁,与年轻人一样朝气蓬勃的眼神,以及历经大风大浪波澜不惊的城府。 “抬起头让朕看看。”万历爷微沉的声音,像是深海里拨弄的琴弦,能直接震到人心头深处。 李敏这是第二次面圣了。 上次,隔着道珠帘,她连皇帝什么样子都没有见到。但是,让她来想,万历爷肯定也不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今皇帝让她看,她抬起眼角轻轻先瞟一眼,果然万历爷这气势气度都是决然不同的一个老头子。 年老吗? 容光焕发的万历爷一点都不显得人老,和太后娘娘一样,都是十分精神能随时大笔一挥处理大事情的人。 万历爷则低头打量这眼前的女子,一眼下去,他心里突然冒出了个念头:见鬼了! 怎么不是见鬼了? 只记得上回李敏和李莹一块在婚前来见他时,李敏跪在李莹身边,和李莹一比,一个天一个地。当然,那时候隔着珠帘,他和皇后只是凭珠帘外隐约的身影去判断。所以,两人的服饰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没想到,他万历爷也有看走眼的那一天。 眼前的这个女子,鹅蛋脸,粉嫩腮,一身青衫,犹如伫立在三月湖畔边上随风飘曳的柳枝,焕发着灵动之美。李华和李莹虽然也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但是,真没有李敏这样的一双眼睛。李敏的眼里充满了一种大气的睿智,澄清,看不出任何杂质,像天边的云彩一样美轮美奂。 到万历爷这个年纪,天下什么美人没有见过。很多美人都是粉俗,花瓶,只靠一张脸。长得漂亮精致的人多的是,但是,要真正有才华的女子,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否则,万历爷怎会到这个年纪了益发求才若渴。 万历爷唇间一口溢叹声随之飘了出来:“平身吧,隶王妃。” 李敏跪的脚酸,见四周那些太医看着她和皇帝不敢动,只好自己先站起来,谢过皇帝,站到一边上。 万历爷瞪了眼那些还跪着的:“怎么?朕的话你们都听不见了?你们是耳聋了,还是朕哑巴了?” “臣,臣等是耳聋了。”鲁大人拿袖管子擦擦额头的汗珠,站起身后赶紧催促身后的人站起来。 “都坐吧,也给朕搬张椅子来坐。”万历爷说。 马上,有人急急忙忙把太医院里最好的那张椅子两人抬了进来。 万历爷坐在上面,看着那些垂立的人,知道他们是不会坐的了,坐的话肯定坐如针毡,又是一声叹:“朕到这儿是委屈你们了。” “皇上,这是哪儿的话?皇上到臣等这里视察,是臣等的福分。”鲁大人连忙说。 “既然如此,你给朕说说,福在哪里?”万历爷道。 鲁大人干巴巴地张了张唇,答不上来。 万历爷揭开茶盖喝了一口茶,见他不答话,眉毛一扬,笑道:“哑炮了吧?朕要说你这个鲁仲阳,从来都不是个拍人马屁的料,学人家只会适得其反。” “皇上训的是,臣是不善于口才的人。”鲁大人毕恭毕敬,脸色严肃地答道,这似乎才是他的本色。 “嗯。”万历爷又吃了口茶,目光望向了李敏。 众人见他在李敏脸上锁定了又有半柱香长久的功夫,皇帝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过了会儿,万历爷说:“隶王妃上次在宫里救了十九爷的事,朕听人汇报了。” “这是臣妾的本分。”李敏答,低着头。 万历爷直射她的目光没有动:“你给朕再重复一遍,十九爷得的是什么病?” “回皇上,十九爷得的是朱砂服用过久的中毒。” “知道是谁干的吗?” 李敏肯定知道也不能说。 “嗯。有点胆量,有点本事,知道分寸。难怪太后那么喜欢你——” 太后喜欢她?太后喜欢她还会突然冷落她? 对了,皇宫里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要藏在心里面的,绝对不能说出来。 “隶王妃,知道十九爷如今搬到何处吗?”万历爷问。 “臣妾有闻,说是十九爷如今在常嫔膝下过的很好。” “常嫔是在长春宫。你知道十九爷住在哪里,看来是关心十九爷的,与十九爷投缘。朕想,十九爷的病,交给隶王妃来处治,隶王妃意下如何?” 李敏立马跪了下来:“如果这是皇上的旨意,臣妾不敢推辞。” 万历爷沉了脸,随之两道视线扫到那些之前没有发现到十九爷中毒的那些庸医头顶上。鲁大人等诸位满头都是大汗淋漓。 李敏刚才这话算是给皇帝将了一军。李敏肯定不傻,要不是皇帝的旨意,她吃了豹子胆也是不敢进宫给皇子治病的,治不好,一个巫婆的名号都能冠到她头上,把她活活烧死。 万历爷要她主动提给十九爷治病,她要皇帝先给她一个入宫给人看病的大夫名分。所以,万历爷这不开始恼怒起那些没用的御医。 要不是这些人没用,他需要让一个女子入宫给十九爷治病吗? 鲁大人等额头冒的汗都可以接一盆水了。 “哎——”万历爷这声叹意味寻长,“朕请隶王妃到长春宫,给十九爷医病。” 李敏没答时,鲁大人那些已经齐齐先跪下来请罪了:“臣,臣等请皇上降罪。” “你们的过错,到时候再说吧。”万历爷道,目光又扫回李敏那儿,“隶王妃答应不?” “是皇上的旨意,臣妾定当尽心尽力,治好十九爷的病。”李敏说。 万历爷鼻孔里哼了一声,手指捏茶盖子抚过杯口,吃茶没有兴致了,把茶盅放回银盘上,起身:“朕回宫去了。你们,鲁大人,把十九爷的医案交给隶王妃。” “臣遵旨。”鲁大人磕着脑袋说。 万历爷的目光,在李敏低垂的头顶上扫了一下后再离开。 等御驾离开了太医院,鲁大人等人,才敢慢慢起身。鲁大人毕竟年纪大了,刘御医和王兆雄走过去帮忙把鲁大人扶起来。 鲁大人回头,对医士说:“把十九爷的医案取来。” 李敏见他膝盖打抖,目光转过到其它地方。 医士很快手里捧来了十九爷的医案,由各御医口述纪录下来的,给十九爷用过的方子和药,足足,用了五大本。 李敏只见这堆厚实的病历本,都皱了眉头。这事儿,其实早该发觉的了。居然太医院里没有人发现,是因为,这里的大夫各自忙着各自的活儿,都不愿意彼此交通吗?如果是这样,说明这里头上面几个主管之间也是欠缺交通。 难怪会出事儿。 鲁大人让人把十九爷的医案交给她时,刚才跪倒不笑的嘴角终于扯了下,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对李敏说:“今日臣等领教了隶王妃精湛的医技,钦佩至极。既然连皇上都开口了要隶王妃给十九爷治病,这里老夫还有一份医案,让老夫等各位大夫一样头疼许久,想请隶王妃顺道过目一眼。” 说罢,把原来送来给她过目的那两份医案中的另外一份,放在了十九爷的五大本医案上面。 厉害的人,总是要把最厉害的那枚棋子放到最后将军。 李敏早就知道太医院里都是些老狐狸了。只是没想到万历爷会突然来,一来打乱了局面,本来这群老狐狸比较相信她无争夺之心了,结果,现在,这群老狐狸是看她不顺眼了。 早晚的事,这些人看她不顺眼是早晚的事,只不过听从宫外徐掌柜的意思,本想把这个时间拖延一下,让徐氏药堂有喘气的时间。 回头,不知该怎么向徐掌柜交代。只能给徐掌柜升工资了。李敏心里头想。 离开太医院,坐上马车。兰燕帮她将一堆病历搬上车,对这些文书也是十分好奇,脱口一句:“大少奶奶,这些东西是要大少奶奶看完的吗?” 这堆医案仔细看下来,没有几天不可能。李敏想着回去怕又要被念夏说是书虫一条了。 总得看的,还要进宫到常嫔那里看望十九爷。李敏随手先拿起那只鲁老狐狸,给她加的那本病历。 根据她的经验推断,前面第一本考验她的医案,老狐狸给她摆了本妇科病,想是她给齐常在诊断的是妇科病,妇科为她擅长。如果她在第一关被绊倒的话,老狐狸们会开始仰天长笑,嘲笑她连一个妇科病例都看不出来,妄称什么宫外孕的诊断? 如果她跨过了第一关,没有关系,这第二关,肯定是疑难杂症了,连老狐狸们都弄不清楚的疑难杂症,老狐狸们把名誉都赌上去了的杂症。 什么叫杂症?杂症经常与疑难两个字用在一块儿,换句话说,因为症杂,所以疑难。 症杂,是一些疑难病人最常见的症状,各种专科的症状都可能出现在一个病人身上,岂不让大夫们头疼很是困惑,该从哪儿入手治病。 凡是病,肯定都有一个病源。像是眼病,有些人认为眼病就是眼病,其实,很多眼病与全身其他病都是联系在一块的。 李敏翻开老狐狸给的医案,仔细研读了起来。 兰燕见她看到如此认真,而且神情严肃,一样颇为好奇,问:“大少奶奶,这是宫里的医案吗?” “嗯。”李敏答,嘴角挂起了一抹意味悠长的苦笑。 她手里拿的这本医案,不是其他人的,正是那位据说在景阳宫里病了许久的主子,淑妃娘娘的。 马车停在了护国公府门前。 李敏进去的时候,听说婆婆回来了,赶紧到婆婆院子里请安。 两日没有见婆婆了。尤氏是这两天见了很多人,连鲁亲王府上都去了一趟。去过之后,才知道,自己儿媳妇带来的那家药堂生意近日来已经红火成怎么样了。 徐氏药堂这几日,一些药材到了短缺的状态。徐掌柜连忙派人四处找药。可是,药材这东西,除了当季采集,储存,过了那个季,想要也难。 李敏想着刚好,赶紧和徐掌柜商量把自己的药园子建起来,以防万一。 坐在尤氏的小花厅里,李敏被婆婆招待了一杯茶。尤氏说起朱理和她说的事:“据说你对兵器有些了解。” 这个,不是专业,李敏诚恐地否认:“不,儿媳妇只是道听途说,略知一二。” “理儿说你博学多才,没有不懂的。”尤氏咄咄的目光射到她脸上。 尤氏现在已经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如果自己儿媳妇真的有才华,何必留给人家。话说,就是鲁王妃都说了,说尚书府的人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这样多才多艺的女儿居然一直藏着,对外宣称是病痨鬼。 鲁王妃近来与光禄寺卿家走的近,听卢夫人说自己女儿皇后也在发难,说李大同和王氏真能藏。 李大同和王氏可以一块吐血了。 尤氏想到这点却是笑眯开了眼,尚书府这块宝藏的好,让他们护国公府捡了漏。 “以后,府里有许多事,都需要你帮手。理儿年纪还小,你身为长嫂,多辅佐他。”尤氏说。 李敏起身,答是。 尤氏接着拿起手边一封信,交给她:“这是隶儿之前,寄回家中的最后一封书信。” 李敏一愣,伸出手刚要拒绝。 尤氏道:“看看吧,没有什么坏处。” 是没有坏处。她与那个据说死了的老公,连面都没有见过的老公,一点都不了解就做了夫妻的男人,是什么缘分都好。但是,嫁了就是嫁了,当了人家媳妇就是当了人家媳妇,了解一下,又是何妨。毕竟,她还要在护国公府里住下来。 李敏双手接过信,道:“儿媳妇拜读完给母亲送回来。” 尤氏没有回答,好像这封信留给她也无所谓。 说起来,这是怎样一封书信呢? 李敏回想着大家口里有关对她老公的种种描述,不外乎,一面像魔鬼,一面说是美男子,有一点一样的是,是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将军王爷。 军人啊,热血。 想当初一群同学在学校里说将来想嫁什么男人是,说到有男子气概的,一个个都会说起绿色军营。当年她一个班里有个男生参军了,后来,她还和那个男生通过几次来信,记得最后一封信,那男生说他自己升官了,升到了团职。 信口尤氏是拆过的,李敏回到房里,让所有人退出去后,抽出了信封里面的信纸。 房内微微的一盏烛光照着纸上面的字。说实话,这个字,真的一般般。只能说,勉强看的出写的是什么。下笔特别狂草的一个人,很符合在沙场上所向无敌的形象。李敏对此一点都不惊奇。 信从军中写来,带的都是军营里的气味。时间过了这么久,李敏依然能闻到纸间藏匿的沙粒的味道,让人怦然心动。 写的是,给家里报平安,自己要去前线了,有一点小麻烦需要处理,家里不用担心,备好庆功的美酒等着就是了。 聊聊几句,一共不超过十句话。可是,却能让人不禁鼻头一酸。如果她没有记错。这封信到了尤氏手里的时候,应该是隶王在前线刚打败了胡人。然后,没有过两天,传出隶王在战场上死了的消息。 李敏吸口气时,才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信纸的手有一点点的抖,不禁失笑,只是这笑,很是勉强,她不敢对镜子看,会看出不像是笑。 没有人不会怜惜英雄的。像是她对当时十一爷回答的那样,能嫁给一个英雄她感到很自豪。 那晚上,她失眠了。第二天,尤氏没有让人到她这里拿回信,她把信,老公给家里的最后一封信,藏在了自己的私人柜子里。 大早,常嫔应该是接到了万历爷的好消息,马上派人来接她去长春宫。 驾着大马车到护国公府的人是十一爷朱琪。朱琪与朱济的关系极好,这点几乎众所皆知。朱琪背着双手走进护国公府接人时,笑着自称:“我这是给我八哥跑腿来了。” 朱琪说话都是口无忌惮的,经常挨万历爷骂。 尤氏皱了眉头,想着是不是该给朱琪上杯茶待客。 朱琪已经对着李敏和朱理先顾自说起了自己的话。他绕到朱理身后,用指头弹了弹插在朱理腰上的玉鞭,口气老气横秋地说:“小理王爷,这是你那天抽尚书府三小姐用的鞭子吗?听说这玉鞭还是当年先皇赐给护国公府的。别对我说谎哦,我和九哥打过赌的,看你是不是敢用这鞭子抽三小姐。” 朱理拿鞭子抽李莹的事,其实尤氏到今天今时今刻都不知道,都是被其他人一起蒙在了鼓里。结果,十一这个大嘴巴,口无遮拦的,一下子爆出来了。 朱理还来不及使劲瞪朱琪让他住嘴,尤氏那边已经惊到掉了脸色,冲朱理沉了声音道:“理儿,你过来。” 朱琪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巴,连忙向朱理的背影挥挥手,缩圆嘴唇小声说:我真的不知道你母亲不知道,你好自为之吧,反正你没有做错事。 朱理射回来的目光想把他宰了。 佯作不知道,悠然摇曳着纸扇转回身,避开了朱理的刀子目,朱琪冲李敏鞠了个躬:“请隶王妃上车前往长春宫。” 李敏擦过他身旁,带了春梅登上了马车。兰燕带刀跟随她身后。朱琪就此看了眼兰燕,眯起眼珠子说:“真的是八哥说的,不是丫鬟。” 兰燕挑了挑眉,不理他。 朱琪鼻孔里哼,跳上前面的车架,扇子头打在看傻了的福子肩头:“还不快走,要爷自己来赶车吗?” 马鞭一甩,马车辘辘,向长春宫驶去。 长春宫位置较偏,在后宫外围,算是冷宫的范围了。许多人都只知道常嫔是八皇子的生母,至于常嫔在万历爷哪儿受不受宠,答案肯定是不受宠的。可能是由于常嫔不受宠,太后思来想去,才把十九爷安放在了长春宫。 长春宫里倒是很清静,除了常嫔,宫里另外两个秀女,都是答应而已的身份。从来没有被万历爷宠幸过,眼看年事也是高了,失去了得宠的机会。常嫔与这两个秀女,一年到头,相安无事,这么多年都度过来了,因为彼此之间都没有什么好妒忌的。 十九爷的到来,给冷清的长春宫里带来了一些清新的调子,活泼的朝气,让宫里这些度日如年的女人们仿佛找到了春天。 不止常嫔对十九爷喜爱的不得了,另外两位答应一样是,恨不得每天给十九爷摘星星摘月亮,自己身边有什么好东西都给十九爷那儿塞。 十九爷被刘嫔教育的很好,这点李敏上次见过十九爷就知道的了。十九爷一点都不贪,也不皮,那股乖巧,任哪个人看了都是喜欢。 由于万历爷交代过各位皇子,年长的更是必须来看看这个受苦的弟弟。太子昨天已经亲自来过了,今天没来,照样让人提了东西过来给十九爷,是一对精致的铜人,一个铜人动作像是后羿射箭,一个铜人像是在打醉拳。艺人把东西做的惟妙惟肖,让小孩子看了十分讨喜。 送东西的太监转述太子的话给十九爷听:“太子殿下希望十九爷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到行冠礼后,太子殿下可以教十九爷射箭练拳。” 十九爷眨着童真的眼珠子问:“是说像隶王那样吗?” 刘嫔私底下与容妃关系好,少不了十九爷在旁玩耍时会听见护国公朱隶的字眼。 “不。”小太监连忙摇摇头,“是太子殿下。” “可人家都说,今朝论谁是英雄,隶王为第一个。隶王射箭,说是很小的时候,已经超过朝廷所有人。”十九爷那童稚的嘴巴啥都不懂,只说实话。 常嫔和两个秀女在旁边一听,都愣住了。 是,朱隶年纪其实与几个年长的皇子都相差无几。小时候,一块儿练剑习箭的机会都不少。大家都说是陪太子习武。 朱隶那是不用说的,哪能比那些从小在宫里长大的皇子,在军营里打滚出来的汉子,没到十岁,已经能拉弓射箭骑马,样样都行,样样出类拔萃。有一次太子与底下众兄弟一块比箭,朱隶硬生生没有让君,甩了太子八靶的成绩。要知道,比箭一共也才十靶。 后来,据闻万历爷听说了这回事以后,关在自己书房里闷了许久。 这种话不能在宫里说,更不能在太子殿下面前的人说。常嫔和两个秀女额头上都挂出了汗珠子。常嫔究竟不比刘嫔,与十九爷接触少,不懂十九爷。要是刘嫔,从来都不会让十九爷与太子单独见面的。毕竟十九爷年纪小,什么都还不懂,哪里知道哪些话能说哪些不能说。教,孩子不一定记得住,像现在,十九爷哪能分得清这是太子的人。 这时,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回去告诉太子,十九爷比谁都了解太子对兄弟的一片心意,回头,十九爷送一对自己写的字给太子做谢礼。” 几句话下来,当即解了所有人的尴尬。常嫔转头一看,是朱济来了,笑道:“八爷快进屋里坐。” “不了。”朱济说,“宫门来话,说老十一带了隶王妃到了。”   ☆、【73】久病缠身的主子 秋季的脚步声慢慢地走近了,看叶子都开始有变色飘零的痕迹。 李敏下了马车后,随前面带路的十一爷朱琪往前走。常嫔住的长春宫在前面,大概地处的位置不太好的关系,吹的那风寒嗖嗖的,直吹宫门。 太子的人走了以后,常嫔让人将秋千系好,准备让十九爷玩秋千。宫里没有什么好玩的,除了玩具,女孩子玩玩秋千,男孩子可以爬树。但是十九爷的身体还在调养,不如给十九爷玩玩秋千。 一阵欢乐的笑声从宫内传来,没有什么孩子的笑声,都是女人的。 李敏站住了脚。 空旷的院子里,一堆女人,围着一个小孩子转。左手边的六角小凉亭,八皇子朱济坐在石墩上,自己拿着壶茶,右手摇着一把纸扇,看着院内玩耍的大人小孩,唇角勾了勾。太监贴在他耳边说谁来了时,他放下手里的茶壶,收了扇子站了起来。风吹着他银绸鼠褂的袍子,挺拔的身材犹如太阳底下照着的一棵雪松一样。 李敏走进院子时,院内的嬉笑已经停止。十九爷从秋千上跳了下来,直奔她面前来,两条小腿迈的用力,一双小手握着拳头,跑到她面前时小脸蛋扑通扑通红红的,像个小苹果。 “隶王妃。”十九爷看到她来很高兴。 “十九爷,臣妾给十九爷请安。”李敏冲小主子福了福身。 他们身边的老十一,举起湘妃扇子头,在十九爷头顶的帽子上轻轻敲打:“十九爷,你就这么对待你十一哥吗?看见隶王妃像看见了金子一样,我呢?我跑哪儿去了?” 十九爷眨巴小眼珠子:“十一哥。” “叫了。”老十一应着。 从凉亭走下来的八皇子走过来,常嫔等人连忙让开条路。 “你怎么欺负起十九了,十一。”朱济喊了声,明亮的声音好像太阳一样。 朱琪把扇子插进腰间好像藏起了作案工具,转头对朱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八哥,我哪有?” “有。”十九喊了一声,摸摸自己的帽子,“他敲了我的帽子。” 一句话,所有人都乐了。 十九爷真的可爱至极,也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的缘故。普通人告状也不会说人家敲帽子而不是敲头的。 朱济走到了李敏面前,看她今日穿的藕粉衣裙,说:“前日貌似在宫里才见隶王妃穿过这一件。” 听到这句话,朱琪掉头一样看了下李敏,点头道:“是,我记得是这件。” 李敏回话:“臣妾的衣服款式都差不多,八爷和十一爷恐怕都记错了。” 朱琪听完仿佛抓住了把柄,嘴角勾的益发厉害:“隶王妃,为何把衣服都做的差不多款式,是不是怕人家不知道穿的是同一件衣物?” 这个老十一,永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李敏抬起的目光铮铮有力:“前不久江淮刚发大水,难民饥民无数,家园被毁不说,衣服有没有的穿对他们来说,还没有肚子有没有的吃重要。臣妾哪怕是为皇上朝廷,穿几天同样的衣物,莫非十一爷认为这也有错?” 朱琪顿时收了声,惊诧的目光扫到她脸上,随之嘴唇咬了咬:“八哥,我又输了。” 不止一次输在她善辩的口才下。说李敏善辩,还不如说李敏身正不怕影子斜。 朱济嘴角勾勒的笑意益发灿烂,对十一说:“那也是你活该,对不对?” “对,对,我活该。再怎么惹,也不能惹嫂子。”说着,朱琪笑着佯作自打一下,眼睛却射向李敏。 李敏想,嫂子,嫂子,老十一的这句嫂子语带双关。其实,老十一叫她一句嫂子是没错的。朱隶说起来和他们的祖宗是同一个。 十九爷拉起了李敏的衣服:“隶王妃,进来陪十九玩。” 一行人随之进了屋。 十九爷年纪还小,常嫔不敢放他一个人睡,晚上安排他睡在自己那屋子里的暖阁里。一群人在常嫔的花厅里坐着。 长春宫的屋舍少,只是院子大罢了。这点倒是好让孩子跑来跑去在院子里玩耍。李敏从窗口望出去,能看见许多太监忙活着,是在收拾十九爷玩的玩具。 常嫔的脸稍微偏长,这点长相是像八爷,八爷的脸也是偏长的,但是,五官长的好,可以看出常嫔当年的花容玉貌如何瞬间吸引了万历爷。常嫔的风情在于安静。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在旁边观看,并不说话。这样安静的人儿,无论谁看了都是喜欢的。尤其有时候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相当于木头一样的人。 李敏给十九爷重新检查了下牙齿,把了脉,问:“十九爷近来流鼻涕吗?” 十九答不清楚的时候,都是照顾十九的人代替十九爷回答的。 常嫔急忙放下手里的茶盅,回话说:“十九爷这两日是像有些伤风感冒。” “咳嗽,流涕,眼睛发痒?” “是。”回答这句“是”的时候,常嫔看着李敏的目光里充满了惊奇。 虽然无数人已经开始在传李敏料事如神,但是,真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不能体会到这种震惊的。 朱济不知何时停止了手中的茶,老十一在椅子上不安分靠来靠去的动作停了下来。两个答应面面相觑。都是全神贯注地在听李敏说话,生怕漏了一个字。 李敏说话也是不爱多说的,多说的废话她自己都觉得烦,惜字如金,却也不见得。只是,如果有这些废话的时间,她觉得不如在心里头琢磨多一点。何况,这里是皇宫,前天她在这里才亲眼见死了一个人。 等琢磨完了,李敏让人抱了十九爷到小暖阁里去玩。十九爷本来不太愿意走,李敏答应他,他写完字她会过去看。 十九爷一听高兴地说:“都说隶王妃的字写的好看,隶王妃要教十九写字。” 其实十九爷的智力,应该比同龄人少了一到两岁。所以说起话来,十分稚嫩。要说四五岁的孩子,说话已经十分机灵了,不会时而露出一两句傻气的话。 十九爷进了暖阁,由两个答应陪着进去玩了。应说这两个答应也聪明,知道自己在这里听着,除了显得自己八卦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以外,没有任何好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在宫里面。 常嫔让人重新给李敏换了杯热茶,又让人端了两盘花生上来。知道两个皇子喜欢吃花生。 朱琪抛起手里的花生仰头接了一颗,嘴里牙齿嚼的嘎吱嘎吱响。朱济抚着茶盖,眼角的余光一直在对面的人身上。 李敏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要以为这个八皇子在想女人。在这个八皇子心里,女人肯定远不及其它东西。 小说里爱写几个男人同时迷上一个女人,但是,这永远不是真相。真相是,越是位高权重的男人,男人要的是对他们有用的东西。女人一样,只是个工具,一个东西。 朱济想要在她这里得到什么答案,好像太后,好像万历爷,所以,一早在常嫔这儿等着。虽然在外界的人眼光里,似乎不是这样,认为八爷只是对她身为女子的身份感兴趣而已。 李敏拿起茶盅,啜了一口热茶。 常嫔问:“隶王妃,不知十九爷这两天有没有好些?” “娘娘。”李敏转过身,恭谨地说,“十九爷的病,长年累月累积下来的,属于顽疾。一日两日不可能好。” “有无法子可解?”常嫔问这话时眉头忧愁。 “有解毒的方子,但是,除了药物服用,饮食要配合上。多让十九爷吃些五谷杂粮以及蔬菜水果,有利于排毒。” 常嫔一听她这话高兴,哪怕时间久一些,有希望等于绝望好。她捏着袖帕的双手不由合了起来,祈祷道:“感谢老天爷,感谢老天爷到底是可怜这孩子。感谢皇上。” 感谢皇上什么,常嫔却没有说出来。八成是感谢皇上把十九爷送到了她这儿。 李敏没有掉以轻心,十九爷的病这次她再来看,马上又发现了一个疑点。 杂症。 中毒,伤风感冒,体虚? 咳嗽,流涕,眼睛发痒红肿,这不都是淑妃娘娘医案里所写的症状? 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她只能是把从太医院搬回来的医案翻了又翻。十九爷的医案翻完,翻淑妃。然后,发现,这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住同一个宫的关系,有些症状还蛮相似的。 需要再问问。但是,要问谁。 李敏静下心,尝试问了问常嫔:“淑妃娘娘住的宫是——” “景阳宫。”常嫔答,对李敏没有任何疑问。 对面两个皇子的目光却扫了过来。 “景阳宫离这儿远吗?”李敏当作没看见对面两个人。 常嫔热心地给李敏指明方向:“景阳宫与长春宫南辕北辙。换句话说,景阳宫在东边,长春宫在西边。离景阳宫近的是锦宁宫。景阳宫在锦宁宫的后面。隶王妃与容妃娘娘是亲戚,容妃娘娘住在锦宁宫。” 这样一说,李敏一清二楚了,但是,没有解除她的疑问,李敏又问:“我上回去过容妃娘娘的锦宁宫,貌似这每个宫,屋舍数目都不同。” “是。”常嫔笑答,“后宫宅院多,但是,哪有可能每个屋里都给人住。每年进宫的新人只多不会少的。” 最后面那句话算是点题了。有时候皇上想不收女人进后宫,也得顾忌这顾忌那的。但是,进来的新人们,挤一个院子的多的是,因为有时候不是房子不够,是太后皇上皇后的安排,非要让人这样挤着在一个院子里。 像常嫔这儿算冷的了,屋舍不多,还非要挤两个答应进来。为什么?答案只有那个安排这么做的人心里头最清楚。 可李敏想知道的,还不是这个,她其实想问的是,景阳宫的环境如何,树木多吗,种了些什么花花草草。十九爷住的屋子离淑妃的屋子近吗。这些,才是对她身为大夫判断病因有利的因素。 最终,还是对面活蹦乱跳的十一,实在受不了她们两个慢吞吞的说话进度,搁了茶盅对李敏说:“隶王妃若想去十九爷以前住的地方看看,我带你去。” 李敏对此可就好奇了:“十一爷,你怎么带我去?” 那是皇上后妃的院子,哪怕是皇上的儿子,不是探望娘亲拜访兄弟,都不可以随意踏入的。 老十一蹦蹦跳跳说:“有什么难的?秀慧宫在景阳宫附近,你不知道?” 这话问的巧妙了。好像是说她李敏对秀慧宫该十分了解到透彻是的。但是,她李敏偏偏不知道秀慧宫是哪里。 为此,十一笑的贼了。八皇子朱济轻咳一声,也像是掩饰住到口的笑意,道:“秀慧宫是静妃娘娘住的。” “对。”十一接上一句,指头指了下自己,“我娘亲,住的也是静妃娘娘的秀慧宫。” 十一爷朱琪的母亲,是王绍仪,比起刘嫔、常嫔还要高一级,住在静妃娘娘的宫里。按照皇子出生以后不能母亲自己抚养的规矩,十一是被静妃抚养长大的,但是,王绍仪在一个院子里,当然是能经常看见自己的儿子了。 静妃的儿子,三皇子朱璃,三爷,是在皇后娘娘的春秀宫抚养大的。 好错综复杂的关系,李敏想。 按理说,朱琪算得上是静妃的养子了,可是,朱琪与朱璃并不亲近。 “我小时候在秀慧宫的墙头趴一下,都能看到景阳宫里什么景致。”十一夸张地吹完这句牛皮。常嫔马上着急地咳嗽了好几声。 这种事怎么能在外人说出来,被人利用就完了。 朱琪笑呵呵地摆摆手:“隶王妃不是这样的人,她才不屑做这种告密的事。” 李敏倒恨不得哪一天背后参这个十一一本。 不管怎么说,去秀慧宫,貌似可以装作不经意地朝景阳宫里看上几眼,因为顺路。朱琪就是这个意思。要是遇到谁问及,说朱琪回秀慧宫探母亲也好,说李敏要拐去锦宁宫看容妃也好。 李敏想,再怎么问,肯定也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了,真不如亲眼自己去瞧瞧。 这样,暂时拜别常嫔,和十一,老八,一路走着去景阳宫。由于路子远,几个人一起走难免引人怀疑,刚开始一段路,几个人都是坐着轿子去的。到了那附近,再下了轿子。 这是走到景阳宫的角门了。 李敏刚下轿子,见前面一个太监公公提着篮子从角门里出来。李敏一眼锐利地扫到他竹篮里放着的药草从竹篮缝隙里冒出来的痕迹。 那太监公公见到她,像是惊疑了下。 八皇子和十一皇子从她后面走上来,十一问:“朱公公,你是上哪儿去?” 朱公公见到他们几个出现已经是有些慌张的神色出现,急忙将竹篮藏到了身后,转回身答十一的话:“十一爷,奴才是去御药房给淑妃娘娘看看药煲好了没有?” “淑妃娘娘的身子好些没有?”朱琪又问。 朱公公低着头说:“宫里刘嫔和齐常在都出了事,淑妃娘娘本来就身虚体弱,常年久病缠身,两个都是淑妃娘娘宫里的人,淑妃娘娘与刘嫔又是情同手足,刘嫔和十九爷出事以后,淑妃娘娘心里那个难受,十一爷可以想得到的。十一爷,不知十一爷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到景阳宫里来玩,淑妃娘娘陪十一爷玩的事?” 景阳宫离秀慧宫近,秀慧宫里的人到景阳宫里偶尔来串门是有的。老十一像是想了起来。那时候,刘嫔刚怀上十九爷吧,在屋里安胎不能出来。他被宫女带到景阳宫玩时,没有遇到刘嫔,反而是遇到了很多人都见不到的淑妃。 淑妃是长得十分精致的人,好像画里一样的漂亮,看得他眼睛都痴了。有人当时贴在他耳边对他说:小心眼睛。 是说淑妃长得太美的缘故,万历爷曾经说过,谁敢多看淑妃多一眼,除了他万历爷以外,都是必须戳掉眼睛的。可见万历爷对这个美女的爱之深切。 古人常言,红颜祸水,红颜薄命。 淑妃身上集中了这两点,好像每一样都有了。 话说回来,淑妃没有孩子,和容妃娘娘一样。淑妃连孩子都没有怀上过。 李敏望了眼那个景阳宫的角门,不知道是不是刚死过人的关系,里头一股像是阴森森的风吹出来。 其实看到朱公公的一刻,她已经知道不用进景阳宫里探究竟了。因为她想要的答案已经有了。或许是大夫的怜悯心起作用,李敏对那个朱公公说:“倘若篮子里的那药是娘娘要用的,告诉娘娘不要用了。” 朱公公脸上刷的,掉了所有颜色。 等李敏转身,朱公公忽然膝盖落地,像是对她跪了一下,接着动作神速,爬起来马上就跑进了门里。 两个皇子,都看着李敏,眼里都只有一个疑问:什么药? 李敏轻声对十一说:“十一爷,回去吧。” “都到门口了——” “不用了。”一句话后面的含义,只有李敏自己清楚。 朱琪瞪了瞪眼,正想她这人怎么这样。哪怕是知道些什么了,能趁此看上几眼不是也好,反正都到这儿来了,别浪费了。 朱济却是擦过他身旁,喊了声:“起轿。” “八哥——”朱琪哎一声,追上他们俩。 回到长春宫,李敏给十九爷开了药方子,对常嫔交代:“这两日,不要带十九爷在院子里玩了。十九爷这会儿吹风不好。” “哎。”常嫔立马答应。 李敏随之进了暖阁,陪十九爷练了会儿字。 到了中午饭点的时候,李敏要走。常嫔留不住,此时,朱济和朱琪两个人在凉亭里下棋。 “八哥,不去和隶王妃坐坐?”朱琪小声对老八说。 “坐了说什么呢?”朱济扬眉,笑问。 “坐了两目相视也好。”朱琪说,“我看,这叫做近水楼天先得月。好不容易,太后把十九爷放在了长春宫,皇上又答应让隶王妃过来给十九爷治病,这都是八哥的福气不是吗?” 朱济听着只是笑而不语。 朱琪见他不说话,实在纳闷,说起:“三哥昨天,听说写了封书信给了隶王妃,八哥你知不知道三哥写了啥?” “我怎么知道。知道了的话,三哥不把你和我都收拾了。” “我才不管三哥收拾不收拾我,真想问问隶王妃三哥给她写了啥?”朱琪像是浑身痒痒,坐都坐不住。 朱济只得喝住他,说:“我劝你不要多事。三哥那脾气不是好惹的,还有,如今隶王妃是谁家的媳妇了。” “她老公不是——”朱琪的话未完,忽然止住。 两个人交互眼神,静静无声。 常嫔送李敏出屋时,朱琪立马跳了起来,道:“我送隶王妃回府吧。人是我接出来的,我答应过小理王爷,负责把人平安送回去。” 李敏对此并不拒绝,想上回回去时遇到的风波,貌似从宫里出来总是不怎么安全。 后来,一路回到护国公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外。 太医院里 得知李敏早上去看过了十九爷,鲁大人和刘御医、周御医在办公室里互相望了望。 周御医说:“朱砂中毒,不是一日两日能解的,其实她不上门去看,方子也可以开。” 意思这不是急症,李敏只要靠上次从十九爷那里看到的症状下药也可以了。 刘御医对此点头:“她这不会是因为鲁大人给的那本医案,决定去景阳宫一探究竟?” 淑妃那个症,杂的很,什么症状都有。这都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一直都是时好时坏的。太医院的大夫们,几乎都快束手无策了。才让李敏去碰碰运气。 但是,这些城府颇深的太医们,其实内心里是都摸到淑妃一点底的。淑妃这病,要是十九爷是中毒的话,淑妃这病九不离十,差不多是那样了。 众御医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鲁大人要把淑妃的医案交给李敏。这个可不是万历爷的主意。虽然说万历爷一直也有过问淑妃的病情。 鲁大人摸了下小胡须说:“十九爷中毒的事儿,别告诉我你们都看不出来?” 底下的人,一个都不吱声。吱声说明他们知道,不吱声同样说明他们心里有鬼。这个鬼,不是他们受贿了,而是不想去惹人。 十九爷的病,大家都互不通气也就是这回事。其实就是,典型的互相推卸责任。谁都不想去揭十九爷病因后面的另一个老底。所以,大家都清楚,十九爷这个病反反复复,一会儿这个小病,一会儿那个小病,与景阳宫里那位长年久病的主子差不多,肯定有什么玄机。但是,景阳宫的那个主子都病了这么多年了,也就那样了,如果把这个老底揭出来,麻烦事儿大了。 只是,谁更没有想到的是,李敏揭了出来。太后皇上貌似都不知情,震惊了。 大家这会儿想回来,才知道,十九爷中毒,与景阳宫那位主子久病,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差异。 宫里走错了一步棋,可就不得了。瞧瞧太医院现在面对的艰难处境就知道了。眼看,刘嫔受罚了,齐常在死了。但是,终究,最终,如果太后和皇上始终认为该有人为十九爷这件事负责的话,要指到谁头上,该怎么办。 景阳宫那个主子的病,一直都是太医院里的心病了。刚好,李敏不是很敢揭吗?鲁大人顺水推舟,让李敏去揭好了。 老狐狸的心思,李敏是很清楚的。否则,怎么会接到医案之后一看是淑妃的,会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鲁大人认为,李敏是接了个烫手山芋。李敏却心里头清楚,刘嫔是容妃的人,景阳宫据今日常嫔介绍之后,原来这个地理位置是重要到,在锦宁宫和秀慧宫之间。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容妃当初和静妃抢过李莹要当外甥媳妇和儿媳妇。 容妃和静妃怎么可能相好? 刘嫔是说代替淑妃管理景阳宫。可是,今日十一爷也说了,淑妃娘娘美得没人可以比。这样一个美人儿,有可能真舍得让人管理她的地盘吗? 中午睡了个饱觉以后,李敏揣了淑妃和十九爷的医案,上徐氏药堂看看徐掌柜掌管的生意。 坐车来到自己那家小药堂时,李敏还记得当初自己第一天到这儿,看着小药堂在永芝堂对面,一个是门庭若市,一个是药童坐在门口拍蚊子苍蝇。 那个时候自己心头都凉了,本来指望这个药堂给自己赚点生活费的,结果,闹到最后,都还得靠她自掏腰包倒贴。倒贴到现今,一看,永芝堂门口的生意少了一大半。徐氏药堂的门槛已经快被人踩烂了。徐掌柜急忙让两个木工师傅连夜修理门前的台阶。 徐掌柜是个精明的人,生怕李敏时不时突然搞个突袭,因为李敏经常这么做。徐掌柜这不是怕老板来监工,是因为李敏人气近来太高了,怕李敏一来被人围攻了。赶紧使了个人,整日守在巷口观望李敏有没有来。 今儿做这个望风工作的人是小李子。曾记得这个小伙子很聪明地在老板面前介绍了自己,给老板倒了杯茶。 李敏的马车在巷口被拦了下来之后,随小李子绕到后巷。聪明的徐掌柜,早就把药堂附近的民居买下了两间以备不需,这会儿正好用上了。 话说大叔,也搬到了这儿。 李敏经过门口时,遇到了伏燕端了个铜盆到门前洒水。伏燕看到她,眼睛都笑开了,打招呼:“李大夫回来了?我家祝公子可想念李大夫了。” 今天没有带念夏出来,带的是春梅。春梅这个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听到这话,居然一声不吭的。 李敏好奇地转头看了眼春梅,忽然有点怀念念夏那把骂大叔的大嗓门子。 “祝公子有没有感觉好些?”身为大夫,既然有机会回来查看病人情况,李敏关心地问了句。 伏燕道:“李大夫要不要进去看祝公子?” 要是念夏肯定死活拦着不让,春梅却又是一声不吭。李敏回头再扫了扫春梅。春梅额头其实满是汗了。 “进去看看吧。祝公子在吗?”李敏抬起脚迈过门槛。 伏燕却被她这个果断的行动吓了一跳。他刚才在门口洒水不是洒水,是望风。里头朱隶和一群军师干部在议论北疆的军情呢。 那几句话,他也只是顺道问问,没想李敏真的进门了。对了,他这才发现错在哪儿。错在了,那个整天拦着李敏的念夏不在。 要是念夏在,李敏肯定进不了门。 算错算错了。 在李敏说要进门的声音传入屋时,里头的人全部紧张到,是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对于这群擅长打仗,杀敌时一刀能砍落好多个人头的大将们来说,其实是不该有什么事能让他们紧张的。 公孙良生抱着那堆图纸不知道往哪里放,朱隶接过,一把全塞进魏老的怀里。十旗主和十一旗主,一个已经从后窗跳出去,一个揭开屋顶上的瓦盖上了屋顶。魏老年纪大了,不能学年轻人这样跑,只能弯腰趴着,钻进了卧榻底下。公孙良生急急忙忙拿张毯子盖住卧榻。 桌上放过图纸的桌面,是一团凌乱。朱隶脑筋一转,手里拿了至毛笔,装作要写字的姿势伫立在了桌前,完全忘了他自己是个老粗,对练字一点都不精通。 李敏入屋的时候,只见公孙良生好像小厮一样抚摸着卧榻为主人整理被子的动作,而主人祝公子在桌前练字。李敏顿起了一分好奇,走过去看他写什么字。 朱隶的脑门上挂上了一滴沉重的汗珠。 他写什么了? 白纸上一个字都没有写,反而被他拿着的毛笔头上落下的几颗墨珠染上了。 伏燕跟在李敏后面进屋,连忙说:“李大夫坐吧,奴才给李大夫上茶。” 一句话,屋里另外两个人才反应过来。 “坐,坐,坐。”连叫三声,朱隶袖管一抹脑门,终于可以扔掉他最讨厌的毛笔了。 李敏却在他旁边说:“祝公子写吧,我只是来看看祝公子的腿好些没有,见祝公子站着无碍,看来已经是好多了。” 朱隶那瞬间心里头想去撞墙了。首先,他还想在她面前装着腿没有好。其次,他这不是不会写字吗?难道在她面前显露自己的短处? 眼神使给自己的狗头军师。 公孙良生抚摸完了卧榻上下,见魏老的衣角有些露出来赶紧塞进去,回头说:“李大夫还是坐吧,您要是不坐的话,我们公子也不敢坐的。李大夫不是说我们公子的腿伤需要养吗?” 李敏点了点头,转身,随意挑了屋子里一张椅子坐。这张椅子靠着卧榻,李敏坐下之后,刚好一脚踩到了魏老又从卧榻下面露出的袖管。 屋里几个人全像木头一样傻住了。 朱隶心里头想:该死的,以后要让魏老减减肥!瞧,这哪儿都塞不下。 李敏正觉他们几个神情有点怪异,说:“我只是来看看祝公子。祝公子不坐吗?” 朱隶只得径直走到她前面来。李敏被他突然向自己伏低的脸一吓,退了退身子,鞋子同时挪了下,魏老赶紧收回了自己的袖管。 几日没有见。朱隶眯细着一对眼眸,望着她的脸。嫁到护国公府之后,好像变圆润些了,漂亮些了,她的脸。人家都说女人嫁了人以后会变样,好像说的就是这个。 说明自己府里对她好,让她吃的好,睡的好,朱隶对此很满意。 李敏却是对着他刘海下那双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是她做梦了吗?竟然觉得大叔的眼睛很像那晚上手持大刀血洗土匪寨子拯救她的那位黑衣大侠? 朱隶见她此刻直勾勾望着他的眼神儿,不由在喉咙间发出一串低笑,笑声犹如打翻了的酒酿,发出迷人的酒香,说:“李大夫是以为在下的脸上长疮了吗?” 李敏回了神,道:“祝公子走到本人面前做什么?” 朱隶灵机一动,手指轻弹下她肩头:“李大夫肩上有一点尘,在下看着不顺眼,帮李大夫弹弹。” “落叶?” “是。” 像是捡掉她肩头上的落叶,朱隶退了几步,回到对面的位子。 李敏转头看了看自己两边肩头,回过头,看向对面,见他坐在椅子里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自己貌似是多想了。 伏燕赶紧倒了两杯茶上来,给他们一人一杯。 李敏吃了口茶,还是有些惋惜地说:“在下打扰了祝公子写字的功夫。” 她是看他执笔的姿势挺好看的,所以对他写的字抱了期待。 朱隶则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你想所有人都圈着他练字,他握笔的姿势早就被练出了炉火纯青的功夫,只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一下笔,什么馅都露出来了。 赶紧喝口茶,转移话题,一眼,瞟到了她手里抱的两本医案上。是有听说,她今早上又被接进宫里了,这回是去看十九爷。 她可能不知道的是,十九爷刚满月那会儿,他曾经入宫去看十九爷。十九爷满月时的那个可爱样子,至今都留在他脑海里。 十九爷长得有点像刘嫔,脸蛋都是圆乎乎的,好像团子。 思绪一下子扯远了,朱隶眼神微沉,道:“近些日子,有听徐掌柜说,说李大夫又接了不少棘手的病人。” “哦。”李敏轻轻应声。宫里的事情当然是不能外传的,这是为大叔的安全着想。 “如果有什么是在下可以帮得上忙的,请李大夫一定要告诉在下。” 李敏抬起头,见对面的他大胡子的脸严肃时像一块雕像,让人不禁有点想笑。但是,他的心意她接到了,笑答:“祝公子的好意本人心领了。倘若有这个需要会告诉祝公子的。” 说罢,吃完手里的茶,想到还要赶紧去查看药堂的经营状况,李敏起身告辞。 朱隶站在门口,目送她消失在隔壁的院子里。只隔了一面墙,他这心里头依然望穿秋水。 魏老从卧榻下面爬了出来,第一次亲眼见到传说中的王妃,实在让他惊讶不小。 “很漂亮。”魏老对公孙良生说。 公孙良生知道他说的是,传言中李敏是病痨鬼长的可难看了。 “哎呀——”魏老又叹一声,“王爷好看,王妃漂亮,将来的小主子岂不是更美了。” 朱隶回来听见他这话,沉沉地扫了他一眼。 魏老笑了笑:“主子,王妃来探你了。” “嗯,你该减减肥了。” 公孙良生转过身拿袖管盖住嘴巴。 朱隶接着对从后窗跳出去的以及躲在屋顶上的两个一块笑的,说:“都进来吧,你们王妃走了。” 魏老重新将图纸摊平在桌子上,然后,忽然想到什么,对朱隶说:“主子,王妃这次出宫后,会不会有人来找?” 像上次,李敏出宫之后马上遭到人劫杀,这回呢? “上次,她没有人伴行,又是晚上。和皇宫里发生的事恐怕没有多大关系。”朱隶琢磨着说,“那群人想杀她,还是因为上次我们血洗了寨子。” “所以,主子,老臣不是说过吗?不要操之过急。” “过急什么?敢把她关在那个鬼地方,我没有一把火烧了那地方算好了。”朱隶怒火未平,转身坐下来后,一只脚踩到了榻上。 没有烧那个地方,是知道那肯定是土匪抢来的民居改建起来的寨子,想着哪天把匪窝都端了以后,让人回来住。 下面的人都知道他对老百姓其实都很仁慈,是个再仁慈不过的主子。否则,北燕的人不会听见他死了时,满城都挂满了白旗。 朱隶对此也是觉得欠了北燕老百姓们一个交代,只等哪一天带她一块回北燕时,给北燕老百姓们敬一杯酒。 由于药堂里事儿多,李敏查账没有查完,想着查完再回去,因此决定在药堂里用饭,派了人先回护国公府报告。 夜里,华灯初上,药童刚在药堂门口挂上灯笼。 一辆大马车趁着夜色急匆匆朝药堂驶来。   ☆、【74】羊和老虎 马车停在了徐氏药堂背后的巷子里。森森的夜里,刮着股秋风。马车上并没有悬挂灯笼。接人的徐掌柜提了盏灯笼过去。只见一个公公先从马车上下来。另一个公公背着个人,被两边人护着艰难地走下马车。 伏燕站在门口上小心望了望,看着那人伏在公公背上,被条毯子全身盖住,什么都看不见。既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也不知其什么身份,更不用说面孔了。 一行人急匆匆进了李敏的小院子。 李敏在屋子里拿笔划着账目,由于下午瑞祥轩的王掌柜知道她来了,特意过来一趟,和她禀告些事,顺便把布庄这两日进货的账目也给她过目。 春梅在李敏的茶盅添了点水。 李敏摆摆手,她退下去。让垂立在一边上的王掌柜说话。 王掌柜搓搓两只掌心,开始小声说:“大少奶奶,近来,夫人没有到瑞祥轩了。” 瑞祥轩作为嫁妆随她嫁到了护国公府,王氏肯定是不会傻到再插手瑞祥轩。朱理那一鞭子让王氏母女俩见识到了护国公府的威力。但是,这不代表王氏那个贪小便宜的性子能改变。布庄里,一直留有王氏的眼线。这个要全部除掉不是一日两日能办到的事。 李敏与王掌柜商量之后,决定等全部摸清楚之后再一窝子全端了。而王氏既然知道王掌柜他们背叛了自己,找的眼线肯定是以前自己让自己人特意安插在布庄里的,属于最忠心耿耿不会背叛王氏的。这群人,既然为王氏中意的人,做的事,肯定为王氏自己私密的事情。 王掌柜说的,因此都是王氏私密让自己人做的事。 “她没有到瑞祥轩,又让瑞祥轩的人做什么了?” “找了上回给三小姐找过布料的那个师傅,说是让他去江南再去找布。” “给谁做衣服?”李敏停下了毛笔,眼睛望着那支灼灼的烛光。 王掌柜低声说:“这个不知,给她办事的人,只说要一些花一点的面料。” 花? 李敏转身开始考虑起来。府里面,离老太太六十大寿的日子,还长着。况且老太太吃斋拜佛的,穿衣早不喜欢花色了,喜欢素色,这点王氏不可能不知道。李大同是男的,怎么可能喜欢太花的衣服,穿了会被同僚笑话。 给李莹做衣服吗?重新给李莹做一件嫁衣? 听起来是有这个可能。 “你这事儿,等我琢磨琢磨再说。”李敏拿汗巾擦着手,一边说,“你的人,先都不要动作了。她要什么,都满足她。” 王掌柜其实想的也是王氏给李莹重新找布,正想,要不从中作梗阻止,可李敏不这么做。上回王氏做的太过分了,难道李敏没有想过报复? “她想拿布做什么都好。公私分明。布庄的事是公的。说到哪儿人家都认为这是公事。公事要按公事来办,才不会给人口舌的机会。她找的师傅,花了我们师傅多少劳力,多少车马费,买布多少钱,一共花了我们布庄多少劳力物力,仔细给她算清楚了,记在账上,到时候一并拿到府上让她付款,再交货。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哪个做生意的不是这样?” 王掌柜听完她这段话,眼睛一亮,知道她意思了,笑着答话:“大少奶奶说的是,公私需要分明。” “嗯。账本放在我这吧。知道你那儿有一份原本。你回去吧。夜里天冷,多添件衣服。” 王掌柜心里暖烘烘的:“大少奶奶,小的近来拿到一块好布,给大少奶奶留着,今带了过来给大少奶奶过目,大少奶奶看着要做成什么。” 说着,让底下人上来,把新布摊在李敏面前给李敏看。 李敏是想过是不是该给婆婆做件衣服拍下马屁,又生怕拍不好。于是,想到给婆婆做件褙子。反正秋冬天要来了,年纪大点,里面穿件褙子是要的,防寒保暖,也略表做儿媳的心意。 王掌柜是个懂得人情世故的,即便她没有说过这话,但是知道她嫁到护国公府后一定有这个需要,时常给她留意着了。 李敏扫了几眼那布的花色,感觉还不错,说:“留着吧,中间夹点棉料,我要做件褙子。至于尺寸什么的,等我搞清楚了再让人送去布庄。” 事情都办完了,王掌柜抱着布带人撤了下去。同时,徐掌柜那儿是安排好了,才走了进来,对李敏说:“人安排在隔壁屋里。” 什么人? 徐掌柜没说。可见那人连她身边的人都不相信。 在李敏抬脚要走时,徐掌柜在她身边轻声说:“宫里来的。” “哦。”李敏像是不需要听见似的,瞎应了一声。徐掌柜知道她心里早有数了,这心头一样踏实了。 走到隔壁,见窗户被人用被子紧紧盖住一层,完全遮住了里面的光。如果这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那也就算了。可远不止如此,进到屋里,是连蜡烛都被纸小心地四周围住,降低光亮,屋里,只有一支蜡烛,点在靠门的地方。离门口最远的那张床,是漆黑一片。 难怪徐掌柜连是什么样的人都一点痕迹也瞧不见。 李敏进门后,对守门的公公说:“这人站在屏风外,我不会让他进来。他是药堂的掌柜,我有些事可能随时需要问他。如果你不答应,我不喜欢说治病医人,病人还要挑三拣四的,提出不合理的条件,说明病人压根不信任大夫,这病也就别治了。” 守门的公公当然不敢答应或是不答应,只能用眼神询问屋子里的主子。 躺在病床上的人没说话,守在床边的另一个公公开了口:“都按李大夫的话做吧。” 这声音,李敏一听就知道,是早上刚遇见过的朱公公。 守门的公公关上门。 李敏绕过屏风一个人走进到里面。这个房间本来就窄,一张床边站了两个人,几乎都满了。一个是朱公公,另一个看来是宫里的姑姑了。 姑姑对李敏屈下膝盖:“奴婢参见隶王妃。” “姑姑是淑妃娘娘宫里的?”李敏扫过其脸上,肯定自己没有见过。 “是的,奴婢和朱公公都是服侍淑妃娘娘的人。”姑姑答。 这样说,躺在床上的人是景阳宫里那个主子没有错了。 “可以把蜡烛拿过来吗?大夫给人看病,望闻问切,望是第一,看都看不清的话,大夫怎么给病人看病?” 听这话,姑姑和朱公公都不敢动。倒是床上那个主子终于开了口,声音如弦丝一样薄细的声线,在空气里宛如悬在半空中的轻盈:“拿只灯来,姑姑。” 姑姑马上去取来一盏油灯。 灯光照进了屋里黑暗的角落里,照出了床上的人影。人还是被毯子盖着头到脚,但是,人是坐着的,没有错。 李敏半跪下来,说:“淑妃娘娘,让臣妾给娘娘先看看脚,可以吗?” 床上的人像是愣了下,继而苦笑:“人家都说李大夫料事如神,还真是一点都没有错。” “料事如神,臣妾不敢当这四个字,要真是的话,不会早上到景阳宫门前遇到了朱公公。” 因李敏这话,淑妃的视线像是在朱公公脸上扫了一下。朱公公立马答道:“正如奴才禀告娘娘的,是李大夫可能看见了奴才篮子里的药,叫娘娘不要再吃了。” “李大夫知道那个药是什么药吗?” “说到这味药,因为它药用十分广泛,很多人把它视为一种常用药。可能老百姓还不太清楚,但是,大夫用药里面,是喜欢用它,经常用它。导致,一些病人,可能总在大夫的方子里面见到它,会把它当成一种无毒无害的东西。” 短短几句话开头,已经使得屋子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听李敏说话,生怕漏一个字眼。姑姑与朱公公交流着眼神:不管人家怎么传,李敏确实是有点料的。这样的见解,高谈阔论,却富含底蕴,真不是一般大夫能说出来的东西。 立在屏风外的徐掌柜一样是心里吃惊,知道李敏医术不差,上回听李敏说什么小柴胡汤听到他都头晕脑胀,但是,那是说方子,他徐掌柜不懂很正常。如今李敏说的是他徐掌柜熟悉的药材,他徐掌柜一样听得很震惊。因为李敏短短几个字,就可以把一个药最大的特性与利害都说出来了。 淑妃等人肯定不像徐掌柜,肯定还是听不太懂的。 “李大夫意思是说,我这个病,吃了这个药,既是药,又是毒?”床上的那个主子问。 “淑妃娘娘是个聪明人,臣妾不需多言,娘娘心里也明白。娘娘日久这个病一直没有好,臣妾不相信娘娘心里从来没有怀疑过。” “李大夫才是个聪明人。”淑妃的目光扫过李敏那张清淡的雅容,没有一点胭脂俗气的脸,底下却是蕴藏着让人难以移开目光的光华,淑妃像是难以掩饰心中的一点心境,轻轻咳嗽了两声,“李大夫心里应该清楚,本宫这是别无他法了,只能来李大夫这里寻找一线生机。” “臣妾只是个给人治病的大夫,生机不生机这种事,做大夫的只想说一句,如果病人自己不想活,大夫不可能让病人活。” “好比那个齐常在,自己作孽不想自己活,结果,真的不能活了,是不是?”淑妃那一声笑,与其说凄凉,还不如说同这封闭的屋子里一样阴森寒冷。 李敏抬头,借着烛光能看见了她仰头时露出在被子以外的脸。那脸,实在让人惊诧。应该说,与十一爷朱琪描绘过的,万历爷说的谁看多一眼都要戳掉人眼睛的美人,简直是天地迥别的不同。 其实,不能说这张脸没有美人胎子。好比她李敏,当年被王氏折磨的,瘦骨如柴,颧骨突出,再美的基因流传下来,被病折磨到最终,也就是那张像鬼一样的脸,被称为病痨鬼。眼前的淑妃不过也不过是如此。只是,她李敏当时是瘦的骨头突出来。她淑妃是脸肿,肿得像个大胖子。 发现李敏看见了自己的脸,淑妃狠狠吸口气:“怎么?本宫这张脸是不是把李大夫都吓坏了?” “娘娘,臣妾什么病人没有见过,比娘娘更像鬼的病人都见过。臣妾可以说连鬼都不怕,娘娘这张脸,在臣妾看来不过也就是排泄不好,多了些水淤积罢了,把水排了,也就瘦下来了。” 姑姑和朱公公又是一串惊诧的目光在李敏脸上扫过:这真的是,不止是有点料而已。 “你,你刚说你能治好本宫的病?”淑妃激动起来,露出的手指头抓住了毯子。 李敏看见了她露出毯子外的四肢,不无意外,全都是水肿的体征。 话要从头说,淑妃这个病,还是需要她从朱公公篮子里看见的那味药说起:“臣妾不知是谁给娘娘出的这个法子。但是,那个药确实不能再吃了。虽然,那个药,能缓解娘娘的一些病症。比如,那个药,是一枚补气药,补的心气。娘娘气短,又咳嗽。偏偏那个药,又可以润肺止咳,祛痰平喘。娘娘胃肠也不好,常常抽筋似的肚子里一阵疼痛,那药,刚好又可以缓急止痛。最后,说到这个药最神奇的功效,叫做解毒了。臣妾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这样告诉娘娘的,引用了神农的话说,此药久服了可以轻身延年。几乎算是一枚长寿药了。” 淑妃再仔细听完李敏这段话,刚才激动的神色忽然间都平静了下来,眼神里,乃至发出了一股戾气,盯在李敏脸上:“李大夫真是了得。什么都不用问本宫,只是看,都可以知道的几乎一清二楚。” “臣妾不敢当。”李敏抬起头,与她平静地平视着。 淑妃观察她,她也在观察这个景阳宫的主子。对于这个主子,现在宫里宫外的传闻有多精彩,肯定不亚于她李敏。因为说来说去,刘嫔和齐常在都是景阳宫里的人。主角肯定不是她李敏,要也是景阳宫的主子。 “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在说本宫吗?”淑妃靠在坐垫上,轻轻喘口气,气息如云,美人的气质依然如故。 李敏的眼睛像是望到了屋角里去。 淑妃在鼻孔里轻轻哼出一声:“恐怕李大夫心里头,在刚接触到这事儿时,想的,和那些人是一个心思。是的,怎么会有错呢?齐常在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保了。谁不知道,齐常在刚在皇上那儿得宠了,心高气傲,想篡夺景阳宫主子的位置,只差个机会。再有刘嫔,在景阳宫里掌握大权,怎不让那个景阳宫真正的主子心里记恨已久。因此,景阳宫的主子在背后,只要怂恿下齐常在去绊倒刘嫔,再趁机让齐常在和孩子死了,等于是一箭双雕。不要怪你李大夫这样想,恐怕太后娘娘也只能怀疑到这份上来。” “娘娘确定与这桩事儿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李敏开了口。 “如果本宫说,本宫本想拦着齐常在,后来想着这人也不过是个蠢货,刚好让刘嫔收拾掉,你李大夫信不信?” 姑姑和朱公公这时候都走了上来,对李敏跪了下来,说:“隶王妃,我们娘娘,若是有心害刘嫔的话,早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不嫌久。真有这个心思想除去一个人,处心积虑,耐心等候最佳的机会,是必要的。娘娘何等聪明的人,怎会不知道等这个字?” 一段话下来,本想擦眼泪争取同情票的姑姑和朱公公都停止了动作。 淑妃一瞬间射向李敏的光犹如刀子。 李敏想都不需想,此刻轻松揭了淑妃的底子一点都不难:“淑妃娘娘,臣妾一开始说了,臣妾只会治病,只认得药。人心难以揣测,说的话是真是假难以捉摸,但是,病,药,都是不会骗人的东西。娘娘用大量甘草,是为解毒不为其它。虽然甘草有其它功效能辅助娘娘缓解症状。但是,论其它药,也能帮娘娘做到这点。唯有甘草解毒这点,既能符合娘娘缓解病症所用药方,不引人怀疑,又能解毒。娘娘败就败在,轻信了他人的言论,或许说是,轻信了神农的言论,真把甘草当长寿药服用了。” “甘草是为解毒,又怎会成为毒?” “如果娘娘不信,又为何今夜连夜到臣妾这儿找臣妾看病?” 淑妃的气喘着,一阵阵喘,手指抓住毯子,说:“本宫没有害人,本宫可以发毒誓,没有害过人。” “臣妾给娘娘讲一个故事吧。一只老虎看着一只小羊,想扑上去吃了它。另一只羊,看见了这一幕。它知道自己如果出去,老虎肯定把它和小羊都吃了。怎么办?只能是躲在草丛里看着。看着老虎一步步怎么把小羊吃了。或许老虎吃饱了,也就不会来吃它了。” 淑妃是知道的,知道有人设计想谋害十九爷的事。但是,她没有出声,和刘嫔一样。袖手旁观的结果,害人害己不说,远远不止如此而已—— 李敏垂下眸子。 淑妃的脸灰如败色,有些东西她一直想不明白,到现在被李敏点破之后,她终于想通了,原来,原来有人早已知道,恨死她了。 这个恨她的不是别人,正好是刘嫔。 你分明为景阳宫的主子,分明为十九爷的养母,保护十九爷是你的责任。可是,你放任他人的魔手伸到了景阳宫这里,伸到了十九爷身上。 “娘娘,知道这毒是谁下的了吧?” “不,不是刘嫔。绝对不可能是她。”淑妃急促地喘口气,“我身上的毒,在刘嫔来景阳宫之前,已经有的了。” “所以,娘娘放任那人残害十九爷,残害齐常在,因为这样那人的注意力会从娘娘身上移开。可是,娘娘有没有想过,那只老虎永远都会有再饿肚子的那天,都会惦记着那只藏在草丛中以为这样袖手旁观就能安全了的羊。” 淑妃的手指猛然揪起了毛毯,牙齿狠狠地咬下嘴唇,在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不知是嘶吼还是呻吟。 景阳宫的主子,既不是那只雄心壮志无比贪婪的老虎,也不是一只心计歹毒的狐狸,只是一只懦弱的羊。因为懦弱,它可以把所有良心都舍去,只知道,牺牲同伴,不出声,不出声,不出声……老虎吃完了所有的羊,最终还会不会放过她呢? 淑妃的眼中貌似闪过一抹亮光,道:“李大夫,我该怎么办?” “臣妾告诉过娘娘,病人想死的话,没有大夫能救的了的。” “本宫都明白了。”淑妃转过头,看着她的目光澄净如月,终究还是个美人,“你帮本宫治病,本宫欠你的人情,本宫会记着的了。” 李敏唇间溢出一丝气,随之转身绕过屏风,对等候在屏风外已经呆掉了的徐掌柜说:“你过来。” 徐掌柜慌忙拿袖管擦掉额头的一串大汗,紧随她到了隔壁。 隔壁房里,心灵手巧的春梅,已经是把文房笔墨都给李敏准备好在桌上了。李敏给淑妃开药,今晚第一副药要马上服下去。其实淑妃的病已经很严重了。只是李敏不敢对病人当面说。淑妃好不容易想有了与命运一争的勇气,如果知道自己的病其实严重到差不多要死的地步,八成要受到打击和影响病情。 “药材,你等会儿自己抓。药量一定要精准,一点闪失都不行。”李敏边向徐掌柜交代。 徐掌柜唯唯诺诺地应道:“是,是。” 春梅都有些吃惊地看着徐掌柜的反应。徐掌柜在李敏面前,可从来都没有这样过。虽然两人是主仆,徐掌柜对李敏尊敬,但是,徐掌柜也是个有自信的掌柜,从来没有发出过这样怯懦的,好像办错事了的声音。 徐掌柜办错事了吗? “大少奶奶。”徐掌柜双手接过药方子,终于忍不住问了句李敏,“那个甘草,真的是有毒吗?” 从事药材多年生意的人,徐掌柜真的不知道甘草有毒。甘草多好用的药,大夫都喜欢用,虽然确实是,李敏说的没错,大夫用的时候剂量都不多。可有时候比如一些补气的药方,甘草的用量蛮大的。不止如此,有些人长期用是有的。 “只要不超过剂量,算不上毒药。但是,是药三分毒。多好的药,都是有一定毒性的。”李敏这话不算解释,是抬眉扫了下徐掌柜额头的虚汗,“怎么,让你想起了什么了吗?” 李敏的目光多尖锐,早发现他在屏风外边听冷汗边流了。宫里的纷争他听的一头雾水,其实那不关他的事,与他无关,他听不听无所谓。李敏让他站在那儿听,还不如说是让他亲眼感受到甘草中毒后病人的惨状,即淑妃娘娘那一身水肿离死差不多的惨状。 他真的被吓到了,吓的不轻。 李敏肯定是查账时,查这段时间药堂的帐目时查到了什么端倪。 肯定不是他徐掌柜小偷小摸了,或者是药堂里哪个伙计私底下做假账了。而是,药堂里,甘草的进货量突然大了。有人在买甘草,大量地采购。 徐掌柜作为药堂的掌柜,却没有怀疑到这点上。说明,失责了。 要是有人因为服用大量甘草出了什么事,回头找药堂算账。对于刚有些起色的徐氏药堂而言,绝对是个重大的打击。 大夫开药,药堂抓药。药堂负责抓药的,相当于现代的药师,负有审查药方提醒大夫和病人用药的一定责任。 “是,是我的失责!”徐掌柜啪嗒两个膝盖头跪下来,汗流浃背,“二小姐,你责罚我吧。” “掌柜不知情,这不算办错事。”李敏让他起来,“有人早已算计到药堂的伙计看不出来。也是我疏忽,其实该赶紧给药堂里找个坐堂大夫的。我不能坐堂,不能天天过来巡视。有个精通药理的大夫坐在这儿,能及时察觉什么人来买药也好。” “可这样的大夫不好找。”在徐掌柜看来,要找到一个,不是说非要水平与李敏看齐的,而是最少能对药堂忠心耿耿的,不会像以前那样闻风不对马上改旗易帜的大夫才好,但是不容易。 “暂时找不到的话,我和祝公子商量下吧。”李敏叹气。 “二小姐?” “祝公子身边的公孙先生也是一位良医,只不过不知道祝公子愿意不愿意借人。在祝公子在我这儿养伤期间,在我找到合适的良医之前,借公孙先生给我一用。”李敏说。 徐掌柜想的是,人家公孙先生,也算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了,肯定不止会医术而已。这样的人才,祝公子愿意借出来到他们小药堂里做坐堂大夫?肯定大材小用了。 要委屈祝公子和公孙良生了。 不,徐掌柜是认为公孙良生最少是人家的幕僚之类的,那水平,怎么能当普通大夫用。 李敏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人家大叔貌似一直在她这小院子呆着,哪儿都不去。公孙良生陪着大叔不也是在这儿窝着。不利用的话,太可惜了些。 一不做二不休,李敏干脆趁机再次杀到大叔那儿问问。 趴在墙头上听动静的那几个人,见到她突然从屋里走出来,而且直冲隔壁院子里来,一个个哗一下从墙头跳下来,惊慌地相互看了两眼:被她察觉了吗? 朱隶皱了眉头,赶紧让那几个刚才陪他爬墙头的部下撤。一群人,三两下撤开,来不及跑掉的,拿起院子里的苕帚,佯作在打扫院子。 李敏走进院子,一看人家院子里众人忙着打扫卫生,愣了下:“早上了吗?” 一群人听见她这话,全部变成了木头人。 有谁三更半夜里打扫卫生的,他们这群人也太傻了点。 李敏悠闲的步子擦过他们身边,急匆匆地问:“祝公子在屋内吗?” “在!” 一群军营里打滚惯的汉子,回答时声音响亮,震到屋檐上停靠的麻雀跳了脚,展开翅膀逃之夭夭。 李敏一样被这宏大的嗓门吓了跳。想,莫非北方来的汉子都是如此? “祝公子在屋里,李大夫请。”公孙良生从屋里头冲出来掩饰残局。 “好。”李敏爽快地答应,要进去和大叔商量时,扫到公孙良生脸上。 见公孙良生人家确实也是相貌堂堂的一个公子,貌似徐掌柜的顾虑也没有错,这样的人才给她坐堂会不会委屈了。 公孙良生却被她两记目光看到冷汗都出了一身,不知道她想干嘛。他只知道,自己主子的王妃是个大大的聪明人。 “祝公子。”李敏入屋,马不停蹄地说,“我想和你借个人。” 刚装着躺在卧榻上腿疼的朱隶,听到她终于对他有所求了,精神一来,直接精神气爽地坐了起来,连病都忘了装,兴致勃发:“李大夫有话请说。什么要求本人都能答应。” 公孙良生心头打鼓,相信朱隶这会儿把他当牛卖给李敏都绝对没有二话的。 大叔这样一开口都很好说话,李敏喜不自禁,两道秀眉飞扬了起来,径直坐在了大叔身边的椅子上与大叔商议:“我药堂里少了个大夫,药堂那些伙计,对于方剂不是很了解,生怕出乱子。但是,暂时,找不到合适的良医。都知道公孙先生是位良医,祝公子可否把公孙先生借几日与我?” “代替你在药堂里坐堂?” “是,等找到合适的良医,本药堂肯定不会少付一分辛苦费给公孙先生的。” 这种小事,朱隶想都不用想,拍下大腿:“本人答应了。” 被卖了?! 公孙良生心底里,哎,一声长叹。 朱隶眸影里微光一闪:“此等小事,李大夫其实不需到今日才与在下提起的。” 李敏也没有多想,人家大叔都多爽快,说借人就借人,她要是小人心思再去揣摩大叔的君子之心,那就是错了,反正这事儿要和公孙说的,不如这会儿说了:“有人到药堂买甘草,买的用量比较多。请公孙先生为本人多留意一下。” 甘草? 公孙的脑子里也是极快地转了几下,立即明白这事儿不简单,与自己主子对了下眼。 李敏交代完事儿,肯定不敢在人家男人的屋里久坐,起身道:“本人先谢过祝公子和公孙先生。” “李大夫客气了。” 伏燕掀开竹帘,李敏直线走了出去,步履匆匆,赶着回去继续给淑妃安排治疗方案。 朱隶从窗口眺望她出去的背影。刚才到她后院的那辆马车,确实是从宫里来的。淑妃都跑到了她这儿来看病,应该不久之后,肯定该知道的都知道了的。 小心脚步跟在他身后,公孙良生细声说:“主子,是谁想害淑妃娘娘吗?” “想害淑妃娘娘的人多着呢。”朱隶也是回想着,自己几次进宫的经历,“淑妃当初是一年从秀女升到了绍仪。” 人美也是一种祸。淑妃那个美,尤为惊人。否则,怎会有万历爷放出那句,谁敢多看淑妃一眼,戳了谁的眼睛。 “哪怕王妃把淑妃娘娘的病治好了,淑妃年纪也大了。”公孙良生眉头稍稍拧紧了说。 这话是没错的。只能说,那人早逮住了淑妃的心思。淑妃那懦弱的,好像羊一样只想保住自己的心思。淑妃想反抗,犹如已经头伸入了虎口里的那头羊,能不能保下来,很难说。 “淑妃娘娘要是也倒了。景阳宫里,已经没有主子了。”朱隶手指头轻轻敲打了下窗棱,眉目肃穆,眼中,微微射出光亮。 “要么,在景阳宫里再安排个主子,或是,从其它宫调个主子过来。景阳宫里,刘嫔不在了,怀上龙胎的齐常在死了。淑妃娘娘再一死的话——景阳宫里其实已经没有人可以做主子的资格。”公孙良生道,“只能从其它宫里调主子过来。” “结果这些人想看锦宁宫,不是更容易了吗?”朱隶喉咙里一声低笑,犹如寒风。 “主子。”公孙良生神情一肃。 “代替王妃好好看管药堂。肯定,会有人再继续动作的。只等本王的王妃如何揪出这只老虎。”朱隶旋身一转,跳回榻上。 伏燕、公孙良生等,神情肃穆,久久无话。 淑妃在李敏这里喝过一碗药,见时辰差不多,必须回宫,才坐上马车回去。 李敏这样,一晚上,几乎没有合过眼,却不敢在药堂里继续逗留,赶紧回护国公府去。她现在是人家的儿媳妇了,一夜未归,哪怕是为了病人生意,都是不合情理的。 尤氏知道她昨晚没有回来,早上得到他人报来的消息后,眉头皱起了一丝,吩咐:“让大少奶奶到我这里一趟。” 李敏洗过脸,听到婆婆叫,整理下衣裙,过去尤氏院子里。 尤氏的花厅里,早饭已经摆好了。尤氏坐在那里,喝着羊奶,让李敏在旁边站着。 朱理进来给母亲请安时,只见李敏站着没有说话,惊异了下,问:“母亲,大嫂为何事站在这儿?” “没你的事。你昨天我要你抄的经书,抄好了没有?”尤氏问。 由于朱琪说漏了嘴巴,朱理挨罚。尤氏让朱理在书房里抄经书,十遍。像护国公府里的男人,写字等于要他们的命。不要说十遍,一遍都能让朱理举白旗投降了。 “母亲。”朱理据理力争着,“她敢那样对大哥,我也只不过是代大哥回来前教训下她。” “行,抄二十遍吧。没有抄完,不准骑马,不准射箭,不准舞剑,不准习棍。都吩咐下去,二少爷要在书房里抄完二十遍经书才可以出门。” 啧啧。 朱理直接跪下了,连道:“母亲,孩儿错了。孩儿知错了还不行吗?” 尤氏扫了儿子一眼:“抽她鞭子,你还不如直接扒了她的皮。有你这样做事的吗?” 李敏嘴角抽了抽:自家婆婆是什么样的人,在她眼前算是露出一点了。 朱理翘了翘嘴角:“我抽她鞭子,她脸上的皮都掉了。” “你问问你大嫂,这皮能再长起来吗?” 不知觉中,尤氏把矛头指向了她。 李敏与把视线瞟过来的小叔对了对,见小叔实在可怜,不由为小叔说两句:“皮,是能再长起来的,但是,能不能长到和以前一样,恐怕不容易。” 朱理立马给她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回头对尤氏说:“母亲,身为名医的大嫂都说了,我这鞭子抽的不赖。” “你什么时候这张嘴学的十一爷油嘴滑舌了,他狗嘴里都吐不出象牙来,整天被皇上说,你学他?!”尤氏那把气无处洒,气呼呼地转过身。 朱理起身过去,给她捶背:“母亲,不要气了。都是孩儿的错。” 李敏赶紧接上一句:“都是儿媳妇的错。” 尤氏要是真想罚他们两个,早将他们两个扔进喂猪了,张口一叹:“都坐下吃早饭吧。” 结果,这口饭刚吃到一半,门口有人来报信,说十一爷又来了。 “这家伙,天天来这里做什么?这儿又不是他住处。”朱理抱怨道。 十一爷未搬出皇宫里去自立王府,由于年纪未到,是在皇宫里住着。皇宫里的皇子们,年幼的,是在母亲和养母的宫里住。像十一爷这样年纪稍大些了,没有在母亲宫里住了,是搬到皇子们在皇宫里集中的住所。 其实,李敏昨天听朱琪说起自己的事时,都已经察觉到这个皇子,貌似对养母和生母都不是很感兴趣,但是,秀慧宫,朱琪会经常过去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规矩。 朱琪一如既往,风风火火在人家报信后不管人家答应不答应接客,自己跑进来了。 朱理见到他就想起昨儿的气,质问:“你怎么又来了?想找谁?” “找你。”朱琪上前拉他的手。 “找我做什么?”朱理挣开他的手。 朱琪回身,冲尤氏鞠躬:“靖王妃,我十哥那十嫂子快不行了。八哥叫所有兄弟最好都去十哥府里探望下十哥。”   ☆、【75】真的太迟了? 这个八爷和十一爷,真是! 以为人家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吗? 尤氏皱了眉头,筷子搁在碗边,问:“禧王妃是怎么了?” 十一爷像是焦急的,愁眉苦脸地说:“我十嫂前段日子身体不知怎的不好了,找过大夫,吃了约一个月的药,昨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吐血了。” 吐血? 尤氏深知吐血的厉害,才知道这十一爷想大惊小怪吓唬人,也不会拿十王妃吐血的事来说。 “怎么会弄到吐血呢?”尤氏的叹息声在小花厅里徘徊。 与十爷不熟,十爷府上可以说,从没有去过,只是在公众场合遇见过禧王妃一两次面。对十爷这个媳妇,尤氏对其的印象只能停留在皇上太后皇后评价这个儿媳妇的几句话说,比如说贤淑良德,恭顺敬孝,这样的好儿媳类似的话。这些话,等于打官腔,也不知道皇宫里的长辈们对这个儿媳妇究竟有没有关心过。 话要说到,这个十爷,十皇子朱禧,前头有个哥哥,是老四,结果,这个四哥很早的时候,好像是在宫里玩耍时溺水不幸死了,那会儿,万历爷未登基呢。朱禧是生母庄妃的第二个儿子,他底下,还有一个小弟弟,十六爷,年纪还小,才*岁大,住在宫里。 朱禧从皇宫搬出去,自立门户,娶媳妇,才都是年头的事。 短短半年,这个十媳妇就不行了? 不要说尤氏吃惊,论做任何人听见都会很吃惊。给皇子找个媳妇,那都是精挑细选的,无论样貌、才华、身体各方面都要经过重重考核以及筛选,因为这些女子身上都担负着给皇室血脉开枝散叶的重大任务。所以,李敏之前是个病痨鬼的时候,说是与三皇子朱璃有婚约,不要说静妃不答应,皇帝和太后那一关肯定也不可能答应的。 “这——”尤氏一只手按在大理石桌面上,来显示自己内心里的惊讶。 十一爷朱琪伸出去的手再拉了拉朱理:“走吧,去看看十哥,你我本来是一家。十哥以前,不是和你们兄弟俩一块玩过吗?你哥还教过我十哥拉弓。当然,一比射,你朱理又让我十哥气歪了嘴。但是,你不是不知道我十哥那个性情,心里头是软的。” 十皇子朱禧,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所以,在皇宫里的时候,难免得罪不少人。说是心直口快,这个词可能用的还不太准确。准确点来说。庄妃教儿子教了一半,朱禧知道有些话不能说,于是憋在肚子里,闷在心头上,可表情掌控不住,什么心情,想说什么话,都写在自己脸上了,哪怕他都不说。 这样的性情,其实比十一爷那张贱嘴干脆说出来更糟糕。谁看到十爷那张臭脸哪个心情能好,偏偏问的话,朱禧一句话都不说,都是听从庄妃的教导沉默是金。搞到最后,人人都怕了这个十爷。这也是为什么九爷都没有娶媳妇呢,只在府里先收了个妾。一伙人急急忙忙,却赶紧先给十爷找媳妇了。万历爷和众人想的都是,等十爷娶了媳妇,这个老十应该懂得怎么做人了,毕竟男人成家立业了会变得不一样。 可见,连万历爷都怕了这个儿子。 李敏在旁边听着十一爷一五一十地说,只知道一点,这样的人,娶的媳妇会是什么样。人家都说夫妻相处久了会有夫妻相。人的影响是相互渗透的,何况是日日相处的夫妻。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这个十爷,因为身为皇子却在皇宫里不得志,干脆娶了媳妇以后从此窝在自己的王爷府里了。 人无论生什么病,心病好,身病也好,都与自己周围的环境有莫大的关系。这个环境,小范畴地讲指居住的环境,大范围来说,人际关系直接影响到心病。所以中医才说万病皆由心生。 朱理再次甩开了朱琪的手,挑起英武的眉梢,几分嘲讽挂在嘴角上:“我说,你是想替禧王妃找我大嫂给人看病你直说就是了,何必遮遮掩掩的?” 尤氏听到这话,一个锐利的眼神扫到小儿子头上。 朱理年纪尚幼,有些事哪怕看的出来,心直口快也就说出来了。 李敏都感觉得到,都说十一爷那张嘴巴贱,可是,人家十一爷不该说的事反倒真的是捂到严严实实的,不像朱理的性情被一激真的说了出来。难怪了尤氏对小儿子这个耿直的性格心怀忧虑。 “理儿。” 尤氏一句声,朱理马上知道自己错了,由此白皙的脸更是涨了一丝怒红,怒火熊熊地冲朱琪吼:“你诓我,你给我设套!” “我什么时候诓过你了。”朱琪试图伸手拍他肩头安抚他,“我哪敢这样做。你小理王爷一鞭子能让我半个月都起不了床。我这只是实话实说我十哥府上的事。” 尤氏终于忍耐不住插上了嘴:“十一爷,都是一家人,都实话实说吧。你带理儿去了十爷府上,不是到最终,还得让理儿派人请他大嫂过去。” “靖王妃?”朱琪像是惊异。 尤氏起身,目光咄咄两道射到朱琪脸上:“不行。我儿媳妇,他理儿的大嫂,是护国公府的大少奶奶,怎么可以经常拎着药箱上人家家里给人看病。宫里皇上和太后的圣旨,那是毫无办法的事,另当别论。让八爷打消这个念头吧。倘若三大药堂的大夫都看不好禧王妃的病,十爷又不好向太后开这个口的话,由我入宫去向太后说,让太后让太医院的御医过去十爷府上一趟。” 这话算是将了朱琪一军。 朱琪咧咧嘴角,像是惨笑了下:“靖王妃,请御医,不用靖王妃说,莫非我十哥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媳妇有事?十哥哪怕没有这个本事去请到御医过来,难道我们这些做兄弟的,都能袖手旁观?宫里太后皇上或许不知情,可是,我十哥的母妃庄妃娘娘能不挂心自己儿子王府上的事?” 这些,尤氏当然也是知道的,只是想借太后压一下朱琪。结果,没有压住。 朱琪拱手:“如果靖王妃执意不让敏姑娘过去我十哥府上看一看病人就算了,我和八哥也不想为难到拿皇上的圣旨来让人就范,本就是一家人,弄到公文出台让人做事儿,这不是让人心寒吗?” 所以说,人家不是风风火火什么都没有想过就跑过来叫人的,是都盘算好了,择了时机再过来的。 李敏走上前,对婆婆说:“母亲,我随十一爷到十爷府上一趟,可能也就一两柱香时间,母亲不用太过挂心。犹如十一爷说的,都是一家人。” 尤氏心头挂的是,这儿媳妇天天拎药箱到人家家里给人看病跑腿,不是委屈了吗?李敏自己不觉得委屈,因为她穿来之前,已经是一名给人看病的大夫了。再说了,当大夫哪会委屈了,人家有病不得求着你,治好了人家的病人家不得对你感恩戴德。大夫这个行当,本来就是个受人尊敬的行业。 李敏当然也知道婆婆心里头所想的,说:“母亲倘若是担心禧王妃的话,反正母亲终究也是要去看看禧王妃的,与儿媳一块坐车过去,如何?” 尤氏心底里一琢磨,儿媳妇这话没有错。都说十爷这媳妇病了有一个月长久了,自己都不闻不问的。之前自己不知情是一回事,既然现在知情了,而且十爷媳妇病的还蛮重,自己肯定是要去看看的。即便见不到病人,坐在那里问候一下病人家属也是必要的。 谁让护国公府与皇上一家是一个祖宗。自己两个儿子小时候,也都少不了和皇子们在一块称兄道弟。 就此,尤氏让人准备了大马车。朱理和朱琪骑着马在马车前后护驾,尤氏和李敏坐在马车上,一行人匆匆赶往十皇子府。 十皇子府里头已经是一团乱了。 只见门口有人拿着张板凳,好像是要更换门前灯笼的样子。这莫非是要给病人准备后事了吗? 尤氏的心头抓成了拳头,七上八下的,不经意时那手指在李敏的手背上抓了一把。 小的说,尤氏是怕儿媳妇这进去给人看病不是时候,病人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会不会赖上李敏说是李敏治死的。大的来说。十爷府上发生这么大的事,好好的媳妇娶不到半年就死了。这还得了。说到外面去,岂不都说十爷是克妻命了。到时候,皇宫里肯定没有一个高兴的。 想那景阳宫里的事未完,这会儿十爷府上马上发生这样的事,太后娘娘不得又挂上心了。 尤氏这样想真是没错的。他们的马车刚停,迎头一辆大马车从东边来。太后也是突然得到十爷府上的报信,不知道是不是庄妃到太后那里哭过,太后立马下了急令,让太医院赶紧派人过来。 来的御医,正是那日李敏在太医院遇见过的刘御医。 这刘御医也够倒霉的,上次齐常在死的时候,是他替了王兆雄收拾了这个烂摊子。王兆雄今日又称有事调休在家了。 晦气!晦气!刘御医拎着药箱下了马车时,迎面看见了李敏和尤氏,心头连念两声,很不爽快。 拂了膝盖头,刘御医对在大门前遇到的几个主子打了个揖:“臣参见十一爷,理王爷,靖王妃,隶王妃。” 既然太后都让太医院派御医过来了,尤氏打定了主意让太后的尖兵在前面给李敏探路,说:“刘御医快请起。理儿,十一爷,还不快给刘御医带路。” 刘御医眸子里闪过的一抹晦色,想必是恼火的很。明明面前已经有了个医术听说比他高明的,居然让他先去当替死鬼。 十一爷让人打开大门,刘御医低头,戴着自己那顶官帽,小心翼翼地尾随十爷府上的人,进了门里。 尤氏见着刘御医消失在了门口,仿佛安了心,对儿子儿媳妇说:“我们走吧。” 李敏跟随婆婆,走进了十爷府里。 十皇子府,听说以前是前朝一个宦官家的府第,万历爷将其赐给了儿子,重新修整,修整约一年后,十爷和媳妇住了进来。 这个宦官家里应该是被抄之前家底很不错,进了门里,李敏发现,府中的石板路,全都是由大理石修葺过的痕迹。 院内凉亭小院,鱼池假山,样样不缺。是个闲情逸致的好地方。说起来,万历爷并没有亏待这个儿子。可能是念着这个儿子虽然总摆着一张臭脸,好歹,让他这个做皇帝的父亲,心里头从来不需要操心过。 往里走,未走到府里的后院,只听见一阵哭声从后面传来。 尤氏听带路的人说,才知道禧王妃的母亲听闻女儿消息已经从自己家里赶过来了。 十爷的媳妇,禧王妃,父亲是鸿胪寺的官员,官位不高只是个六品官。因此,知道女儿出事以后,禧王妃的母亲曹氏基本已经觉得无望了。 虽然说,能嫁给皇家的皇子很风光。可是谁不知道,嫁皇子有高有低,要是能嫁到三爷或是八爷府上,哪怕是七爷九爷府上都不差,因为外界都知道这些皇子做事比较可靠。可十爷的名声,其实比李敏之前的病痨鬼称号好不了多少。 都知道十爷是个不靠谱的皇子。做事样样不成,而且晦气,到哪儿都惹人厌。 要是禧王妃娘家有点势力,还能帮自己女儿撑一撑腰,但是,想十爷在宫里是什么人,宫里能给十爷指个多好的对象基本不可能。所以,宫里才会对刚嫁给十爷不久的禧王妃诸多夸誉,说其样样好。 禧王妃是好,好在跟了十爷以后,基本一样是窝在十爷府里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事当然也就惹不出来。皇宫里,皇上和太后都认为,只要不惹祸不添乱的女人,已经是最好的女人。禧王妃这点颇得圣心。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好人短命的缘故。年纪轻轻的禧王妃,嫁了不到半年,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了。 曹氏只是在女儿床前哭着,看到对面坐着的女婿,十爷那一头愁眉苦脸闷声不说话像棺材的神情,真想一头撞过去干脆和十爷抱着全家一块死算了。 真真是十爷那张晦气的脸,到老婆快要死了都还能无能为力的脸,让人怎么看能不想死。 门外进来小厮报告,说太后派人过来看禧王妃了。 曹氏的绣帕在脸上胡乱一抹,连福下身去代替女儿向太后感恩戴德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些事应该早做的,为什么拖到现在呢?为什么?! 曹氏现在只想抓住十爷的领子狠狠像甩沙包一样扔出去。 十爷坐在板凳上,一样像死了一样。在昨晚上看见媳妇吐出那口鲜血时,他眼前一片漆黑,全黑了。 做男人做到他这个份上,还说是自己是贵为皇子的身份,说出去谁相信! 窝囊,窝囊。看了一个月的病,每个大夫说的病因都不同,到现在,都还是不知道病人是怎么回事时,病人已经快死了。 一个能干的男人,是绝对不可能让自己媳妇眼睁睁死掉的,死的如此不明不白。 十爷抱住头,只听耳畔传来一声:“八爷来了。” 八爷! 朱济带着刘御医走了进来,身上还是那身洁净的银绸鼠褂,腰系玉带,威风凛凛,飘逸俊流。 曹氏看见朱济的那一刻,和看着自己女婿十爷的目光是截然不同的。她仿佛看到了乌云里露出的太阳公公,马上朝朱济两个膝盖一屈,跪了下去:“八爷——” 两串泪珠直流,不似刚才看着十爷那样哭着都哭不出来只能梗在喉咙里无处发泄,说到最终,就是因为对于这个女婿已经失望至极。 朱济连忙弯下腰,把曹氏扶起来,轻声有力地说:“快起来吧。有什么事儿,老十不是在这吗?” 要是十爷可靠的话,她曹氏需要在这里跪? 朱济见曹氏一张别扭的脸,眉间微簇,说:“老十不是一个人,一帮兄弟全在这儿,不会看着他们嫂子弟媳置之不理的。太后不是也马上让了御医过来吗?” 一句话,终将曹氏暂时安下了心。 “禧王妃是皇家的媳妇,是我弟媳,是太后的孙媳妇。”朱济说的这串话,不止说给曹氏听,是说给这屋子里屋子外所有能听见的人听,说给这府上所有人听明白了。 刘御医额头冒出了几颗豆大的汗珠子。 棘手! 来的路上他才打听过了。私底下,十爷不是到太医院里请过太医,但是,可能太医院里的大夫们,大都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趋炎附势,见风使舵,怕强凌弱。 看十爷府上没有什么好处捞,大家想着少治一个病人少一点麻烦事,干脆都算了。 十爷是真心为自己媳妇的事着急,寻遍了京师里的三大药堂,找了不少像杨洛宁这样的神医过来查看,结果,到现在禧王妃的病因,众说纷纭,没有一个确定的说法。 也就是说,禧王妃的病,与景阳宫淑妃娘娘的病一样,属于杂症。杂症,多为疑难病,难治难断。 刘御医定了定神,上前走近到病人躺的床边。 禧王妃躺在纱帐里。她身边的丫鬟抓她一只手腕出来给大夫查脉。同时,另一个丫鬟,将禧王妃昨晚吐出来在帕子上的血迹,给刘御医查看。 刘御医仔细研究病人昨晚上吐出来的血。 十一爷身旁的福子,静悄悄地迈过门槛,凑近到八爷耳边,轻声说:“十一爷说,人都带到了。” 朱济闻言,眉梢微扬,深壑的眸子里闪过的两道光,掠过屋里每个人的面孔,再看到十爷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时,对福子说:“你在这儿看着十爷。十爷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惟你是问。” “是,奴才明白。”福子说。 朱济趁着众人注意力被刘御医吸引过去时,转身悄无声息出了门。 李敏与自己婆婆、小叔、十一爷,都坐在十爷府上招待客人的大堂里。没过多久,听到消息的人,都陆续派人来到十爷府上询问情况了。 皇宫里,除了太后,皇后、万历爷,以及静妃等,都派人过来询问。 皇后使来的人说:“得知禧王妃突然大病,皇后娘娘忧心不已,已经下令春秀宫上下为禧王妃戒斋三日,只等禧王妃转危为安为止。” 禧王妃的父亲张大人在场,连忙感恩戴德地叩谢皇宫里皇上太后皇后等人如此关心自己女儿。 万历爷派来的公公比较实在,对张大人说:“皇上说了,看不好禧王妃的病,自己提着脑袋回皇宫里见皇上。” 张大人马上泪流满面,不知是该伤心还是喜极而泣。 这些话,这种场面,让尤氏和李敏等人看了,都一阵无语。李敏能听见身边自己婆婆嘴里忍不住念叨:马后炮。 这些事都早该做了。亡羊补牢于事无补。如今,皇宫里做这些事,只不过是让事情变的好看一些,以免传出皇上对自己儿子儿媳妇都不理不睬的。 众人在大堂里焦心地等着。尤氏本想开口安慰几句病人的家属,想想,还是算了,自己与十爷府上不亲,病人的家属她之前一个都没有见过,更没有说过话。这会儿去凑热闹,人家不还得想着她是图啥了。 朱济从左前门走了进来,双手背负,温雅的眉宇之间几分沉思。 朱琪见到他,先跳起来叫:“八哥。” 尤氏带李敏、儿子都站了起来迎接。张大人已经和曹氏一样,冲朱济跪了下去:“臣叩见八皇子。” “起身吧,张大人。”朱济说,目光越过张大人、尤氏等人,直直地落在李敏脸上。 李敏一眯眼,发现这位八皇子此刻的目光,是她前所未见的。 十九爷中毒的时候,也不见这个八皇子如此忧心忡忡的神色。 “隶王妃,本王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朱济此话一出,尤氏和朱理立马皱了眉头。朱济转身向尤氏解释:“请靖王妃谅解,本王只是想和隶王妃就医理商议几句。只是这事儿涉及宫里病人的隐私,不好当众说。” 这是拿十九爷当幌子。 尤氏推拒不了,再听朱济提,只是在隔壁屋里对话,十一爷也在时,尤氏勉强点了头。 婆婆都点了头,李敏也正好心里有个疑问探问这个高深莫测的八皇子,随朱济走到了隔壁屋内。 朱琪关上门,帮他们守在门口。 朱济进了屋里,对着墙角处,眼睛直直地看了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敏开口:“八爷有话就说吧。虽然臣妾知道,八爷上回在长春宫时,已经是心里隐约有了些答案。” “隶王妃为人爽快,据闻当初我三哥上门向三小姐提亲时,隶王妃当众将举世名玉凌波烟云摔了。当时本王就在想,这女子是何等女子,怎能如此果断爽快拒绝了我三哥?”朱济转回身来,冲她嘴角微勾,一抹云雾似的微笑挂在了他眉眼边上。 “八爷,八爷今不是与臣妾讨论医理的吗?”李敏闻风不动。 朱济眸子微眯了下,像是露出一丝无可奈何:“难得我俩可以单独谈两句话——” “那也没有必要去谈那个煞风景的。莫非,八爷在为三爷说话?三爷心慕三小姐已久,能与心中佳人结为夫妻,人生完美。八爷为三爷担的这个心,有无征求过三爷本人的意见?” 李敏这段话出来,连守在门口的朱琪都乐了,笑不可止,抱着肚子忍着笑说:“八哥,你说不过她的,我都说不过她。” “哎——”长叹声的朱济,眼角堆积的笑意却是益发浓烈,玉白的手指是在身旁那盆室内蝴蝶兰上轻轻摘取下一片叶子,说,“隶王妃其实并没有误解。我三哥那个人,让他亲口说一句自己后悔了,等于是让他自己砍了自己的头。手足情深,我为三哥惋惜,不过如此云云。实际上,隶王妃心里清楚,此刻,她若帮我十哥一把,或许,真是与我三哥,永远势不两立了。” 李敏犀利的目光,扫过他们两人头上。这两个人,其实内心里什么都清楚的,不然,不会在长春宫里守株待兔,不会带她去景阳宫,不会,在十爷府上出事时,要十一爷带她过来。 “倘若,八爷心里头早已有了答案,如此延误病人的病情,八爷心里难道不会觉得愧对兄弟?” 十一爷朱琪被她这话一激,跳了起来:“我告诉你,要不是我八哥,老十早就——不止他媳妇——” “行了。”朱济立马止住朱琪的话声。 朱琪知道自己说漏了嘴,闭上嘴坐下来,对李敏射过去不满的眼神,与小孩子一模一样。 李敏沉声静气:“无论怎样,要看了病人,没有看之前是不能定论的。” 刘御医摸着禧王妃的脉。十爷和曹氏一块站在他后面垫足。 “如何,刘御医?”十爷喉咙里滚了下口水,问。 刘御医松开手指,转身,说:“十爷,王妃这个病,太久了。” “太久了?”十爷喘了喘气说,“我之前请了不少大夫过来看过,都说,王妃这个病,是给郁的。可怎么会郁到出血了?” “郁则不通,不通则郁。这都没错。”刘御医道,“之前的大夫给王妃开的药,臣猜测,应是活血化淤的药物,这本都是没错的。也或许是疏肝解郁的药,也是没错的。” “那怎么会吐血呢?”十爷连声质问。 刘御医只得先等他歇了气,再敢继续说:“活血化淤的药物,说明王妃是体内有瘀,行了血气,淤血排出这本来不是问题,问题是——” “是?”十爷和曹氏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太久了。”刘御医道,“臣如今也不太清楚之前王妃究竟遇上什么事,得到这个病,如今这个血瘀用方子一排,王妃身子本来比较虚,全泄了。” “什么泄?” “阳气泄了。” 曹氏眼前一黑,几乎直直倒了下去。两旁的人急喊着,一群婆子丫鬟全跑上前去扶她。 阳气泄,岂不是说这人快没救了。是谁都知道人活在这世上都是靠一口阳气。 “庸医!全是庸医!我这就取剑把他们全杀了。”朱禧两只眼睛通红充满血丝,小厮管家全上去死死拉住他。 “十弟!” 门口的一声。 曹氏睁开眼,原先还以为是八皇子朱济,刚想再次跪下求朱济救人,那毕竟是自己女儿。却是睁开眼睛瞧清楚门口站着的面孔时,两眼乌黑,又要晕了过去。 哪个不来,为什么是人称一样晦气的三爷来了。 三爷眼睛不好,尤其这段时间眼睛都不好。一个自己都有病的人,何必人家快要死的时候跑过来?难道不知道阎罗王收命有这个说法叫一命抵一命。 朱璃带着马维大步迈过门槛,他那一袭青袍被风一刮,猎猎声响。 朱禧看着不是自己八哥等比较亲密的兄弟,却是这个与自己平常都没有说上几句话的三哥进来,眼神一愣,眸子里突然升起一股冷漠:“你怎么来了?” “你媳妇都这么大的事儿,太子都要过来,我能不来吗?”朱璃精准的视线对准了刘御医。 刘御医袖管擦着额头的汗,跪下道:“三爷。” “皇上的旨意没有到太医院吗?谁不能治好禧王妃,谁自己提着脑袋去见皇上。”朱璃冷冷淡淡的声音说。 刘御医嘴角挂上一抹苦笑:他又不是神,只是位大夫。 听到这话,第一个不高兴的人却是朱禧。朱禧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三哥,皇上的话用得着你亲自来传吗?” 朱璃簇了簇眉头。马维忍不住开口:“十爷,三爷真的是担心你才过来的。” “三哥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平常都没有说上两句话的人,突然大驾光临,怎么能让人不受宠若惊?三哥不要怪我,不说三哥,太子殿下其实也不用来。我媳妇的病,早之前,都已经报过太子那儿了。太子这会儿赶来,和不来有什么区别?” 朱璃心头一惊。他真不知道这事儿。原来朱禧之前自己去请御医请不到,怕朱济等其他兄弟出马也无济于事。再说媳妇这病他也不想自己母亲庄妃知道。怕庄妃刁难。结果,朱禧书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到太子宫,希望太子能帮他这个忙。 等了快几日时间了,太子都没有回话。 现在刘御医一说太久意思即太迟了,是他窝囊,没有能及时帮媳妇请到大夫。什么手足情深,全是骗人的。太子都做什么去了?平常都不麻烦太子,等最需要太子的时候,太子连回他个口信都不愿意。 不愿意就不愿意,直说不行吗? 眼看朱禧一脸的怨气,朱璃则更是皱紧了眉头。太子这是怎么回事?请个太医给弟媳看个病,拒绝这种小事,不像是太子的作风。是不是这其中哪个程序出了问题。朱璃心里稍微琢磨,刚想对老十说等会儿自己回头问问太子,会给老十个交代。 那头,躺在床上的禧王妃忽然一口血从喉咙里又吐了出来。一群人慌忙上前急救。刘御医取出针具,想用针给禧王妃止血。 屋里都乱了。 尤氏在大堂坐了会儿,见隔壁的屋门打开,李敏先走了出来,于是起身,一双询问的目光看向儿媳妇。 李敏没有说话,看着从十爷房里跑出来的小厮,一路气喘如牛,脚下生风冲了进来,见到她喊:“隶王妃,我们十爷求你救人!” 一句话语无伦次,是府里上上下下都乱了。 由于刚与朱济在房子里达成协议,李敏决定出这个手,跟随小厮走。尤氏看了看张大人,坐了下来,示意随她们来的方嬷嬷跟去查探。 李敏走进到禧王妃屋子里时,见里面的人犹如被一棒打乱了的麻雀群,都像无头苍蝇似地在房间里四处乱串着。她快步穿过动乱的人群中间,直走到病人床前。 纱帐不知被什么人扯烂了,露出了病人那张病颜。禧王妃脸色如纸,白的已经没有了一点血色。李敏上前一摸她手,冰凉的,阳气外泄,好在,凉归凉,没有汗出来,要是连汗都如潮水一样涌出来,这人,可就真的完了,因为连气孔都锁不住了。 “念夏。”李敏喊了声。 念夏这个机灵鬼,看着方嬷嬷跟来时一并跑了过来。听见李敏一叫,知道她要什么。李敏当初,病的要死的时候,可是连那只宝贝都不舍得多吃一点,都藏到自己枕头下面。 现在,要为了另外一个人把宝贝拿了出来。 念夏撅着嘴角,小心地拿出怀里的布包,一层层脱开后,露出里面的人参片。 李敏可没有她不舍得,手指抓起布包里最大的那片人参,掰开禧王妃的唇,将人参片压在了病人舌头上,合上病人的嘴。眼角,扫到念夏还在嘟唇叹息她对别人舍得对自己不舍得,李敏对小丫鬟说:“这些话回去再说。先问人厨房在哪儿,四物汤你知道。” “是,奴婢记得小姐说的,当归、川穹、白芍、熟干地黄。” “四物汤你现在让人去煎,煎完也要半个时辰了。这样,救急的话,先煲个人参汤,赶紧去。” 那些屋子里,本来还像无头苍蝇盘转的人,忽然都停了下来。刚才李敏与念夏几句话,简明概要,像是一束阳光射进了这个窗户紧紧被什么遮住的房间里。 曹氏睁了眼,看到了李敏,因为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哑了声音问:“这是谁?” 十爷说是去请李敏过来,也是在急乱之中听到福子说府里还有个神医,是八哥让人请来的。其实,他并没有见过李敏。 刘御医被那群人挤到是快靠到墙上去了。刚才,他想取针帮禧王妃止血。结果,一群婆子,说他是男人不能给禧王妃用针,一块把他冲撞了出去。他帽子歪了,袖口被扯烂了,好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 朱璃倒是在李敏进屋的时候,视线已经移到她身上去了,只是没有跟过去。他眼睛忽然间又是哪里不太好,视线有些模糊,不敢乱动,才按住了马维的肩头,勉强站在原地,掩饰自己的眼疾。 朦胧之中,只见她那身朴素的青衫,像是一阵吹绿湖畔的春风,掠过他的鼻尖,是一道沁入心脾的药味儿。 这味儿,闻着,竟是让他觉得哪儿熟悉了? 眼睛一睁,似是分明了不少。 “她是护国公府隶王的妃子。”见有些不明的人想上去抓李敏,朱璃沉声,喝道,“还不都退下去。” 围在李敏四周的人停止了动作,均显得惊疑不定的。 十爷第一个清醒了过来,跟着喝一声:“退下。” 那只手都抓在李敏手臂上要把李敏身上抓出个坑的婆子,只得呐呐地缩回了手。李敏锐利的目光扫及四周几张人脸,当然,也没有忘记那个藏在窗外没有现身的八皇子朱济。 “隶王妃,嫂子!”十爷的声音里饱含了一股水色,沙哑地走到李敏面前。 “十爷。”李敏转过身,说,“臣妾等会儿给王妃开个方子。王妃此时最需要静养,不需要太多的人在屋内,这对病人不好。” 听到她这句话,十爷立马让人都退了出去。原先那群服侍在屋里的丫鬟婆子没有一个动作。 李敏加上一句:“屋里只留一两个人,最好是病人的亲人。” 在这个时候,只要有人能救他媳妇的命。十爷无需多想,让无关的人都退下去。最终,只有曹氏和禧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留了下来。 其余的人全部退出来之后,都到了隔壁花厅。 十爷依旧坐立不安。李敏则坐在了椅子里,吃了口茶,刚赶的急,一身汗。刘御医一样满身是汗,坐都不敢坐,站在那儿,一个不留意,他要提着脑袋去见万历爷了。 由于李敏一句话都不说,这都把屋里的人都急成了什么样。 马维站在朱璃身后,扫过李敏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心口里啧啧称奇:她怎能淡定成这样? 现在是连万历爷都紧张禧王妃的病,她真要是没能把禧王妃救活了,任是护国公府又怎么保她?   ☆、【76】太后动心 大约坐了有一个时辰长久。 禧王妃房里的丫鬟跑了出来,眼睛里的眸光闪烁不定,冲李敏等人福了福身,说:“夫人请隶王妃过去一趟。” 十爷长舒一口气。其余人脸上神情也是稍微缓解。来报告的人没有哭天抢地说王妃过世了,这真的是比什么都好的消息了。 刘御医听说没有叫自己,知道这事儿砸了。这满头汗水哗啦啦地下。 李敏扫了眼刘御医头顶上歪了的官帽,这事儿说起来是怎么拖出来的,恐怕刘御医自己都很清楚明白,要真是自己坦然无愧,也不用满头都是汗。 大夫确实不是神,但是,大夫不好好给病人治病的话,同样可以把病人医死。 “母亲,我去去就来。”李敏请示了尤氏。 “你去吧。”当着十爷的面,再说了,好像儿媳妇又赢了一回,尤氏哪有不答应的理,手举绣帕挥了一挥。 李敏转身随丫鬟再踏进了厢房,路过抄手走廊时,眺望院子里一排排漂亮的树木与一盆盆绿油油的盆栽,像是随口问了句:“王妃平常闲情逸致,喜欢花草吗?” “是的。”丫鬟回答,“俺们王妃,最喜欢种花种草了,和十爷一起。” 这对夫妇,想着不得志也就算了,干脆学隐身人士在这里隐身,本想着平安过完这辈子,结果,还是不行。所以,人不是说你想着不管闲事就能活下来的,尤其身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大家庭里。 “王妃之前有孕吗?” 丫鬟当即一惊,小心转回的目光,在李敏那张平静的脸上快速地触了下后缩了回去。 不答声,等于默认。默认什么?默认没有。 禧王妃结婚半年,肚子里无消无息。 女人嫁给男人,第一大事儿怀孕生子。尤其在古代,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和垃圾一样。不被老公嫌弃,都得被婆婆公公骂死。所以才有古代的三妻四妾制度,为保证男人一定有孩子。不像皇上后宫佳丽,至少可以纳上几个妾收上几个姨娘。 结果,这十爷府上王妃好是好,没有纳妾? 按规矩,半年的时间足够了,如果王妃肚子里还没有消息的话,规劝十爷纳妾是要的了。哪怕王妃肚子里有了孩子,为了保证十爷需要,纳妾也是要的。左右都是要抬个姨娘进来,如果这个王妃真是只喜欢花花草草犹如小孩子的性子的话,这心里头怎么能不郁? 只见新人笑不听旧人哭。不止皇宫里的,大户人家哪个不是这样。坚强的女性犹如容妃刘嫔等,男做男的,女做女的,最主要要自己过的好。懦弱的一如淑妃,左右徘徊,犹豫不前,把自己都坑了。野心强大的,像尚书府大小姐李华,到现在不是还不甘心只是个才人。 要说这些女人怎么各有各的样,不能都怪这些女子自己,还得说女子家里人。一个人能长成什么样,周围环境第一。 李敏踏进了房里,听见曹氏已经止住了哭声,却是断断续续说起了女儿:“你再想不开,也不能拿自己作祟。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你爹不也一样,家里你不是还得叫上几个姨娘。十爷窝囊归窝囊,但是好歹是皇子。今日皇上皇后,都使人过来问候了,要太医无论如何治好你的病。你自己争气点,给十爷生个儿子,把这个儿子抚养大了。将来这个十爷府,是你儿子的,也就是你的了。” 这些话说起来没有什么过错,这个社会本就是如此。问题出在,人家不是没有努力,可肚子没有争气,给活活搞出了吐血。 女人怀孕这种事,真是过犹不及。造人不是说急了能成的。在现代没有勾心斗角的戏码都难以生育,何况在古代。十爷是个没有什么人气的皇子,可终究是皇子,母亲在后宫是个妃。没准儿,有人真的就只瞅着十爷妃子这个位子。 急了,不过是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听见背后一声轻咳,曹氏慌慌张张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转回身看见李敏,慌张地一福:“隶王妃,你快给病人瞧瞧,她刚能开口说出声音了。” 李敏对于曹氏这种急慌之中口不择言指挥自己的话,心里没有什么介意,只是,曹氏这幅样子,她之前打进门时就发现了。倘若禧王妃像母亲这种个性,那真的是—— 她李敏随性,不会记在心上。可是有心眼的人,则绝对不一样了。 走近床前,见躺在床上的病人已是睁开了两只圆溜溜的眼睛。比起刚才那像死人似的灰败,这会儿能睁眼看人,并且眼睛里能有些情绪流动,说明这阳气是回来了。 李敏朝病人点了点头:“万事不要操之过急。好生休养,把药服了,把气先补回来。该怎么办的事儿,如果没有好身体,想做也做不到。” 一句话,胜过曹氏千万句。此刻,禧王妃心里就是这样想的。莫非站在床头的这人,是上天派来救她的仙人。 “这位是隶王妃,隶王的王妃,护国公府上的。”曹氏给女儿介绍。 禧王妃一听,神情却晃过了一丝大变。不是因为李敏是李敏,而是曹氏口里连说的几个人物,隶王,护国公府。 李敏可以想象到,平日里在这十爷府上,恐怕这十爷少不了在自己媳妇面前念叨自己当年怎么被李敏她老公耍的事情。 她老公死都死了的人,结果,余威源源不断,哪个时候都能继续吓唬人。 “隶,隶王妃,好。”禧王妃意图撑起半身向李敏问候。 李敏对此不敢和她再说话了,对曹氏道:“夫人在这里继续照顾小女,我回头给王妃再开个方子。有什么事再说。让刘御医继续开方子也行。” “不不不。”曹氏连呼三声不,她现在哪个大夫都不信了,只能信李敏,“隶王妃,那太医院都是些什么人!” 接下来那些微词,曹氏被禧王妃伸出的手指头拉了拉袖管,收住了口。 李敏走回大堂的时候,皇宫里来人了,恐怕是禧王妃醒来的事儿快马传进皇宫里后,有人坐不住了。 “皇上说了,说是,让众皇子们回去。对了,也请隶王妃到玉清宫一趟。”从宫里来的公公说。 皇上的旨意,众人只能执行。 尤氏想了会儿,决定让小儿子回府坐镇大本营,自己尾随入宫,去找自己妹子容妃。 婆婆是个聪慧的人,大致可以猜到十爷媳妇这事儿,肯定不是禧王妃醒来就能解决的事儿。宫里宫外一批人都少不了干系了。 耳听这个十爷也是个傻的,本来媳妇醒了是个天大的好事,会知道做人做事的人,肯定要稍微收敛一点,感恩一点。十爷不是,开始飙起疯来了,没有接到皇旨的时候,已经在府里当着众人的面发飙,说自己媳妇都是被太子害死的。 朱璃坐在那儿,代替太子被十爷喷了满脸的口水唾沫。也多亏他忍得住,坐在椅子里纹丝不动的,天崩地裂都不动的一张玉石脸。 十一爷摇晃着扇子,还是那副悠闲劲儿,好像什么事都可以让他看热闹。 朱济倒是打算开口劝几句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十爷火气重,劝去的话等于火上浇油。 朱璃那眼神,在朱济脸上扫了几下。 李敏上车去皇宫的时候,只听婆婆在车里面唠叨,说的十爷一些事儿,左右是提醒她这个儿媳妇见机行事。 十爷这个人,脑子缺斤少两的。天知道,去到皇上面前,会不会连帮了自己忙的人都一块喷了。 别说,这事儿还真是被尤氏押中了。 众人入了宫,这回走的不是神武门,而是大臣们早上觐见皇帝入宫时要走的皇宫正门。 玉清宫是万历爷办事的地方。懂吗?公事公办的地方。不在御花园见人,不在后宫里哪个妃子或是太后娘娘的福禄宫里见人,也不是私下寻访像上回在太医院里见李敏与太医们。说明,万历爷这回真打算有公事公办不讲情面的一丝脾气了。 年长的皇子们一竖整齐排列的队儿走在前面。快走到玉清宫皇帝办事点时,见院门口还列了一排队。老七、老九、老十二站在那,等着他们过来,融入大部队里再一起进去见皇上。 在朱璃擦过自己身边时,十二爷朱佑说:“三哥,太子殿下在里面。” 朱佑眉眼忧愁,嘴里忧心忡忡。 朱璃眸子一沉,知道,皇上为什么召见大家了。因为,有人先赶着告御状了。 不会想的可能会想,这种事儿算什么事儿。不就一个弟媳生了病,赶着找大夫,找到自己这儿自己刚好没有留意。现在,禧王妃不也转危为安了吗?可皇宫里偏偏是个这样的地方,什么小事儿,都可以瞬间变成大祸儿。 如果本来有人早已存了这个心计的话。 “我知道了,你进去后,没有我示意,一句话都不要说。”朱璃吩咐朱佑。 朱佑点了头,退到队伍的后面,十一的后面站着。 李敏不随皇子们的大部队进去,却是有了机会可以偷窥皇帝怎么骂儿子。公公领着她进了玉清宫里。 这个玉清宫,地方蛮大的。皇上办公休息的的地方也不止一处。李敏被公公带到一个屋外走廊里站着。这会儿快到午时,太阳在头顶上亮着,秋风隐去了一丝身影,阳光暖洋洋地披在肩头上,不冷不热儿。 屋里的帘子,是被厚重的蓝色棉布盖的严严实实的,不知是为了挡风遮雨,或是为了啥。 李敏垂立在屋前,只听屋里面的声音,必须挤着窗口屋门的缝隙,才能跑出屋里。所以,除了她靠的这样近可以听得见,其余的人,比如公公护卫之类,立在院子里是听不见的。 对,这是家丑,皇上训儿子,怎么能被什么人都听见。也不知道万历爷是不是忘了还有她这个人,让她在这儿听着。 屋子里面,未到冬季,屋子下面的地炕还没有生起火。墙角两处放了两个暖炉在烧着,充分说明万历爷这个岁数真的是大了。没有到冬季,身体某些关节处已经能感受到寒冷了。再能干的皇帝,都没法抵抗得住年岁的这个最可怕的催化剂。 一排皇子立在他面前,这是每隔几天,前几天,在御花园里为了十九爷的事儿才召见过一次,万历爷大发雷霆。但是,知道那事儿和自己的儿子们毫无关系。万历爷只是借机发一顿火,也就算了。可这回不是。 谁说的?他底下最乖顺最看顺眼的儿子,太子,竟然放任弟弟的老婆生死不管。 兄弟友恭,手足情深,这句话,万历爷不知道和儿子,尤其是太子说过了多少遍。那是因为万历爷自己本身,当年也是这样一步步当上皇帝的,太清楚了,没有什么比祸起萧墙更可怕的事。 “你给我说说,说说!”万历爷手指住太子的脑袋,要太子当着兄弟的面前说清楚。 太子朱铭的脑袋已经是像是被洪水倒翻了一样,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双膝跪下,抬起来的眸子好像蒙着一层雾气,嘴里含糊着,像小儿呓语一样:“父皇,儿臣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儿臣听说十弟媳妇出事时,马上让人过去十弟府上。之前,儿臣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十弟媳妇病重的事儿,要是儿臣知道,不用十弟让人来说,儿臣肯定也让太医院让人过去,这用得着说吗?” 十爷听见这话,那股憋到这会儿的气也就全翻了,同样啪一下,双膝落地,和太子那软绵绵跪倒在地上不同,响亮的落地声音像是在宣战一样:“父皇!儿臣有一事禀告。” 万历爷狠戾的目光扫到老十头顶上,道:“你说。” 十爷气势汹汹的目光看着太子:“太子殿下是个大忙人,平日里辅佐父皇政纲,忙得抽不开身,连弟弟送过去的书信都不愿意看一眼。做弟弟的能明白理解哥哥辛苦。请父皇千万不要责怪到太子殿下头上。” 这番话,明着像是为太子求情,实际上是逼万历爷做决定,将万历爷的军。如果万历爷是个秉公办事的皇帝,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该怎么说呢?这个老十脑子傻不傻先撇到一边不说,但是,这会儿真是一股傻劲全往外发了,他要替自己和媳妇出这口气,无论如何都要把这股气往太子身上发了。 要是这事儿真这么简单就好了。万历爷又不是老十那个牛一样的死脑筋,缓慢的目光扫过自己那一群儿子。三儿朱璃,老七、老九、老十一、老十二,还有老八。 李敏能感觉到屋里面的气息进入了一种凝固的状态。眼看万历爷是不说话,但是能憋死所有人。 厚重的棉布门帘掀开之后,露出里面服侍的公公的脑袋,对她招了下手。 李敏低头,脚底下的藕粉莲花盆鞋小心迈过了门槛。 进去时,只见万历爷一个人坐在黄金的龙塌上,手里抱着个暖手炉子,脚上的龙靴踩着大理石石板上的金色毛毯。 一排皇子,都是绸缎裹身,整齐戴着皇子的帽子。 李敏从珠帘穿过来时,那整齐的刷的目光,全落到她一人身上。 这样看,谁能相信眼前的人,曾经有着传说中最难听的病痨鬼的痕迹。连老十都哑了声音,完全记忆不起李敏刚才在他府上帮他媳妇治病时,都还是这身衣裳。 可环境一变,这人貌似也就变了个样的感觉。李敏小心脚步进来。那身悠悠翠翠的青衫,充满了春意的气息,给这个迈入秋冬的房子里,顿时刮进来了一阵风儿。 素容,银钗,淡妆,身上裙环伴随微风发出轻响,让人想起戏台上翩翩起舞的乐章。 静也美,动也美。 万历爷身子斜靠在了金黄软枕上,两只微小的眸子宛如眯成了条缝,在底下一排仿佛看呆了的儿子脸上扫过。 八爷说过万历爷惋惜了,万历爷惋惜啥? 老八未娶媳妇,老九未立妃,十一十二都未谈婚事。老十娶了半年的媳妇咳了血。老三眼睛不好,未过门的媳妇听说被朱理一鞭子抽到毁了容。 关键是,眼前这个隐藏着光华万丈的女子,本来是该给他儿子当媳妇的。 这中间究竟是出了什么阴差阳错! 居然嫁过去护国公府了,给护国公府当儿媳妇去了! 都说这老三瞎了眼睛,难道真是瞎了眼睛? 朱璃的头皮上忽然一阵麻,只觉得万历爷那双眼睛仿佛怒火冲天地落在他头顶上。 “你给朕说说看。”万历爷开了御口,口气里饱含了几分的隐忍。 “臣妾不知,皇上想要臣妾说什么。”李敏说。 “不是说你只会给人看病吗?你就说你今早上到朕的儿子府上看的病人是什么情况。”万历爷道。 李敏低头看着大理石石板:“臣妾回禀皇上,臣妾今早是前往了十爷府上给禧王妃看了病。但是,之前,已经有太后娘娘委派太医院的御医前往给王妃诊治。正如刘御医所说的,禧王妃的病是拖延的太长了。” “你说刘御医?” “是。” 万历爷那目光一扫到身旁的公公。公公马上走出去让人传唤刘御医。 没过多久,重新整理好官帽的刘御医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万历爷面前回话:“臣刘成德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上回朕都别说万岁了,你还满口的万岁。你真能保证朕活到一万岁吗?”万历爷眯起的小眼睛,充分说明心里面余怒未平。 刘御医诚惶诚恐,跪在地上干脆不起身了,怕起身到时候腿软还得跪回去,不是更惨。 “没用的东西!”万历爷只看他那个畏缩样,再对比李敏站的笔直的腰肢,堂堂朝廷任命的官员,气势居然连个女子都比不过,真能不气死人,“朕该把你的官帽直接摘给隶王妃戴!” 刘御医面灰如土。 老十一,噗一声,锁不住笑。 万历爷瞪了眼:“笑,还笑!你十哥媳妇差点儿都死了,你能笑得出来!” 朱琪赶紧拍拍膝盖头,佯作要跪下说:“皇上,儿臣这不是因为十哥的媳妇转危为安,高兴地笑了出来吗?” “你这张嘴巴,伶牙俐齿,能为自己辩护,能为你其他兄弟辩护吗?” 姜是老的辣。万历爷一句话儿,让活蹦乱跳的朱琪都一个翻身过去成为了死鱼。 万历爷这是说,你既然能言善道,刚才,太子挨骂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为你哥哥说几句。 朱琪怎么可能斗得过自己老谋深算的老子? 聪明的,终究是聪明的,是那些隐忍至终,都不说话的。 太子挨了骂,一直都不说话,为自己辩护说的话,也就只是万历爷问的时候,说了一遍,再说就矫情了,再说是让皇帝砍他脑袋了。其实,太子也不是那么的傻。 李敏心头琢磨琢磨。 刘御医跪在地上,谨慎地报告禧王妃的病情,并没有提及病因,以及李敏是怎么用药,只说:“臣本来想给禧王妃止血,可是,十爷府上不知从哪儿来的人,用力将臣推开,阻止臣医治禧王妃。” “有这桩事儿?”万历爷眼里顿时掠过一道闪光。 轮到十爷头顶上冒出了一颗汗。自己府上的人如果真阻止大夫救人,不就等于是自己府上的人有意想让禧王妃死,变成他十爷想让自己媳妇死了。 十爷回想了会儿,真想不起这个事,原因当时他听见刘御医说自己媳妇阳气泄时,他自己都已经乱了套。 “谁当时还在场?”眼看老十答不上来,万历爷问。 太子眼角的目光像是往哪儿瞟了过去。朱璃开了声说:“父皇,儿臣当时刚好在场。” “你亲眼所见,刘御医说的都是对的吗?” “儿臣亲眼所见,是有人阻挠刘御医给禧王妃用针。” 十爷立马那双眼睛像要掐到朱璃脖子上,回头对着万历爷:“父皇!三哥的眼睛本来就不好,不然,这几天三哥都不会在自己府上呆着了,连出门都不敢。” 瞧瞧,听听,这都是些什么话,什么话! 十爷告着状,一股怨气儿朝兄弟发时,却不知道,其实他一开始往太子发的怒气其实是往万历爷头上洒了。 万历爷那双小眼睛里满眼像是要喷出的蓝色火焰,让十爷忽然噤了声气。 十爷耷拉下了脑袋,那垂下的脸依旧是满脸委屈,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了他一个人的。 万历爷胸头那股火儿终于发了出来,他起身,伸手掀翻了龙榻上的小茶几。桌子上摆放的金银碗碟,花果小吃,全部哗啦啦像倾盘一样落到了地上,砸的粉碎,骨碌碌,一颗没有吃过的花生果滚到了李敏的盆鞋尖端。 屋里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气。 公公顶开厚重的棉帘,让开路子,万历爷拂袖冲出了屋子。 龙颜震怒了。 万历爷召来这么多儿子肯定是不想听这些话的。都是些什么话?互相推诿?你推我,我推你。什么手足情深,兄弟友恭,从小他教儿子教到大,结果,都见鬼去了! 最该死的是,还有一些人,不吭声的,不做声的,一直不吭不做。 难道不知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会在沉默中死了吗?老十的教训还不够吗? 儿子这么多个,一个一种心思。 李敏可以猜得到万历爷心里头此刻犹如大船恐怕要翻了的心情,她小心翼翼挪了挪脚下的盆鞋,避免踩烂了滚到自己这儿的那颗花生。花生,总归是无罪的吧。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公公掀开棉帘走了进来,冲李敏拱手鞠躬:“皇上请敏姑娘过去。” 一道声音,让在那儿立着的众皇子像是抬起头,又迅速地低了下去。 李敏跟随公公走时,眼角的余光只见那些皇子们一个个像是吊头的鹅一样垂着脑袋,黑影笼罩住他们的一幅幅面孔,可能连万历爷都难以揣测到他们心里都想了些什么。 走出屋门,穿过院子,到了隔壁的抱厦。 万历爷坐在窗边赏花。院子里,其实都秋天了,万叶枯萎,哪里来的花。光禄寺卿家送来了几盆秋菊,花期也差不多谢了,在万历爷面前蔫蔫的施展那几片花瓣。万历爷看了大皱眉头,命人将几盆花撤去。 宫女上前给皇上的茶杯里添水。万历爷问:“你是皇后宫里的?” “不,回皇上,奴婢是从入宫开始挑选进来的。”宫女低着头说。 万历爷没说话,端起茶盅吃了一口水。抬眉,见是公公把人领进来了,对宫女说:“你退下吧。” “奴婢遵旨。”宫女在李敏穿过门帘进来时擦身退了出去。 公公伫立在门帘外面看守着。 李敏走到了皇帝面前,稍屈膝盖:“皇上。” “太后让人过来给朕传话,说上回你入宫,本该把赏赐你新婚的礼物给你,却是一直因为年纪大了岁数给忘了。现在希望你过去福禄宫。”万历爷手指点着桌面说。 李敏想着应该是尤氏到太后那里通气了。 “臣妾,这就去福禄宫感谢太后娘娘的赏赐。” “你没有其他话想对朕说的吗?” “臣妾不知道皇上想问什么。” 头顶上,一道沉重的目光沉甸甸的,好像大刀似地刮过她头皮。 万历爷是有脾气的,不过,也是个聪明的人。知道此刻问她,等于揭自己的短。难道,要他亲口说,是自己疏忽了,疏忽了十九爷,疏忽了十爷的媳妇,不,恐怕这事儿还没有那么简单。 “行,坐轿子去福禄宫吧。免得太后那儿等久了。”万历爷松了口道。 李敏便是跪恩后退了出去。 轿子在外面万历爷一开口的时候已经备好了。公公掀开轿帘,李敏跨过轿栏,上了轿子。侧头的话,能看见万历爷坐在窗前还往她这儿看的目光。 那种目光是深沉的,犹如高深莫测的大海,属于帝王的目光。 被这样的目光一扫,一不留神,人头当即要落地的。 李敏再次感受到宫里的女人要活着有多么不容易,要防着其他女人,还得防着天下最可怕的那个男人。 轿子抬着她到福禄宫。 太后娘娘与尤氏一块在院子里的六角小凉亭里坐着,喝过一轮茶了。 “你这个儿媳妇是个聪明又能干的。”太后娘娘开口说。 旁边没有其他人,说话也比较直爽。 尤氏不敢当,说:“臣妾这个儿媳妇,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教育,指导,毕竟以前作为未出嫁的闺女深居闺中,都没有怎么接触过外面。” 太后听后感想很大:“是,以前那些人都不知道怎么传的,误传到连皇宫里面,皇上、哀家这儿、皇后都误信了传言。” 说的是以前李敏是病痨鬼的称号。 尤氏当然对这话是绝对不能应的,应了的话,等于给了皇家反口的机会。 太后也能捉摸到她心思,说:“如今你儿媳妇,前段日子刚救了十九爷的命,今日又救了十爷媳妇的命。你说哀家赏赐什么好?” 尤氏站起身回答:“这都是臣妾儿媳妇该尽的本分。” “谦虚的话不用多说了,哀家是真心感激下你们护国公府的。”太后道,笑盈盈的目光看着被姑姑带着走进院子里的李敏。 姑姑走在前头屈下身子,笑说:“回太后,敏姑娘带到了。” “赐座。”太后爽快地说。 李敏稍微行过礼节,坐到了尤氏身边。 尤氏沉静的,并不和她说话。 太后让李敏吃茶,尝光禄寺卿家送来的小吃新品,然后,让姑姑将要赏李敏的东西拿上来。 见是一个银盘子,上面没有用布盖着,露出一套精致玲珑的饰品,有头钗,簪花,手镯,脚镯,项链,戒指,耳环。整整一套,采用景泰蓝工艺,镶金戴银,还镶有珊瑚珍珠等宝石点缀,十分完美的一套饰品,共十样,十全十美。 尤氏一看这套东西,愣了下,接着脸色就沉了。 李敏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知道这样的一套东西,一般是婆婆送儿媳妇才凑的一套。当着尤氏的面,她更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赏赐,刚要跪下谢绝。 太后的眼睛扫过她们两人的表情,轻声一笑说:“哀家这儿一套,也就只剩下这套整齐的了。不过,说整齐其实不整齐。”边说,太后随手捡起那对耳环其中一只,扔进了姑姑手里,道:“这是哀家赏给隶王妃的新婚贺礼。护国公府与皇家本是一家子,送的东西不齐,只能是让隶王妃勉为接受了。” 李敏看了眼尤氏,尤氏像是艰难之中点了头,李敏才跪下,双手接过赏赐,感恩磕头。 这时,宫里的公公过来报告,说是护国公府里派了马车过来接人了。 太后听到这个消息像是一愣,接着眯眼笑着问尤氏:“今日小理王爷没有进宫来?” “是的,他在府中,府中繁杂事多。”尤氏答。 “理儿今年多大了?” “十三。” “要论做以前,他兄长在世时,这个年纪,是要上沙场打仗了。” 尤氏听见这话面色大变,急忙起身回应:“理儿年纪还小。他兄长当时在军营里,是他父亲还在。” 太后没有回答,只是端着茶盅,像是喃喃自语地说:“边疆一日无人,都是国内百姓朝廷的心头大患。国无宁日,百姓怎么安家乐业。” 李敏的眉头轻轻拧着,在婆婆要再上前说话时,适时往前站了下,尤氏才止住了脚。 太后喃了一阵,见她们两个人都没话在旁边站着,仿佛才恍然回过神来,说:“既然府里都催着你们回去,恐怕是有些什么事儿。隶王妃还要去十爷府上看看十爷的媳妇,好了,哀家不留你们了。姑姑,送靖王妃与隶王妃出宫。” “奴婢领旨。” 直到出了宫门,尤氏看见亲自驾马车来的小儿子,那口气又堵在胸口里了。 “母亲,大嫂。”朱理下了马,走上来问。 尤氏冲他瞪了眼:“谁让你来的?” “孩儿看时辰都到午后了,母亲和大嫂都未出宫——”朱理说到一半,接到李敏的眼神,闭住了嘴巴。 “儿媳妇扶母亲上车。”李敏走上前,搀扶尤氏的手说。 尤氏眉头松了一些,坐上马车。 马车到了护国公府之后,尤氏当即让李敏留在自己房内,方嬷嬷关上门。 “你说吧。”尤氏道。 李敏正好想和婆婆说:“十九爷的病,景阳宫淑妃娘娘的病,以及禧王妃的病,都是一个病源。对方的手法也都是一样的。” 尤氏或许心里头,曾经怀疑过十九爷,怀疑过禧王妃,可能连景阳宫里都有一些疑心,但是,没有想到淑妃娘娘找上了自己儿媳妇。 这心里面的诧异,可远不止与这些主子们相关,是,原来自己儿媳妇远比自己想的,可能还要能干的多。 太后娘娘那几句话,到这儿回味起来,余味十足了。 皇宫里这个惋惜,恐怕不是一丁点儿的事。 尤氏脸上一抹惊诧闪过只是瞬间的事,犹如流星急闪而过,消失,淡定,坐定,问:“什么病源?” “花草树木。” 尤氏尽力让自己维持镇定,怎么这个花草树木,都能让人生病了。 “其实,在儿媳妇看来,这三人原先患的都是小病,可能远离原有的环境,开个方子消解症状,也就差不多了。坏就坏在,被人利用了。一个字,拖。什么小病,一旦被延误,都能变成大病。” 尤氏从李敏口里想到了刘御医说的,这么说,刘御医说的也没错。那怎么会让禧王妃的病拖到现在变成大病。恐怕这个拖才是问题的关键,而这是人为了。 皇上知道这事儿吗?恐怕是知道的,不然,怎么会让一批皇子进宫面圣,又让李敏跟着进宫去问话。 尤氏跟随李敏的话仔细琢磨回来,心里跟着焦灼,道:“你和八皇子,在屋子里都说了什么?” 婆婆到底是个精明人,不用她三言两语,马上意识到问题所在。 李敏淡淡地说:“我佯作答应了八皇子,但是,到了皇上面前时,却什么都没有说。” “八爷想利用你?!” “是,儿媳妇谨记母亲的话,护国公府,不属于任何人,不属于皇上,也不可能属于哪位皇子的。” 尤氏咄咄望着她的目光里,闪过了一抹亮色,却也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李敏心里明白,婆婆早就知道皇宫里那点纷争。八皇子想借机绊倒太子,给太子点绊脚石,是情理之中,谁都能想到的事。只是这八爷用心险恶在,利用她李敏不说,口口声声说为了老十和老十媳妇,却是这么做了,把老十当成了棋子。可怜这个老十到现在都看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尤氏肯定,如果不是八爷认定李敏猜到,不会找李敏说。 “十九爷去了常嫔那儿后,病又复发了。外人的手想伸到八爷的地盘上,怎么可能?八爷自己心里早清楚了。”李敏说到这儿,话声一顿,“当然,太子殿下真的有没有收到十爷的信,儿媳妇觉得现在也不好定论。” 尤氏沉下几分思容,今日爆出来的消息,包括太后动了心,都让她心头一团乱,可以肯定的是,她这个儿媳妇还真是可怕。答应了八爷,却没有做到,八爷会怎么想? 八爷,人称最好的八爷,究竟会怎么做! 万历爷放了这群儿子时,已经是傍晚了。除了太子闭门抄十遍经书以外,其余皇子,全部闭门抄二十遍。 皇子们三三两两走出来时,除了朱璃和朱佑、太子不言语,像老十这类,都饱含泪水气崩了。皇上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十哥——”见朱禧拔腿就走,朱佑心里忧愁着,追上去。 “你来做什么?你和他不是一伙的吗!” “十哥,你听我说,二哥他绝对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这里头,肯定有什么缘故。” “我不管,我只知道,今日我老十记住了这个事儿了,记住了,一辈子!”   ☆、【77】有喜了? 朱禧仇恨的眼神,每个兄弟都看在了眼里。他拂了袖口,匆匆坐上回自己王府的轿子。朱佑被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也被他瞪了眼睛,杵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 “十二弟。”朱璃喊了声。 朱佑回了头,走回到他和太子身边。 太子朱铭两眉忧锁,像是灌了沉重的铅条似的,他背着手擦过众兄弟,走向太子宫。朱璃和朱佑跟在他后面。 太子宫的枫叶已经开始红了。太子妃带着太子的长子在院内嬉耍。非皇子,太子的长子还不需要给其他女人养。 见到太子,母子俩人停在了院子中间。太子看着他们两个,远远地望着,神情朦胧似雾,太子妃一样是无话。 从早上十爷府上出事,到老公被皇帝叫去,太子妃这颗心一直悬在了半空,寸步不离孩子,虽然她知道这一点都没有。如果真是出什么事,重则全家抄斩,太子一样。孩子多小都一样。 却是在朱璃擦过自己面前时,太子妃对其深深地鞠下膝盖:“三爷——” 一句话,任重道远。 寄托于自己老公还不如寄托朱璃。还是说,知道自己老公现在只剩下朱璃可以倚靠了。 朱璃的步子也是迈的沉重,他可不会如八皇子朱济那样满脸微笑信口胡言什么话都说的出来。朱济可以信誓满满地对老十说有他在,一切都没有问题。他朱璃是个实际的,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本事。 既然没有这个本事,不能随便诓人。 这也是他十分讨厌朱济的地方,什么好话都被朱济你们说了,什么好事都被朱济一个人揽了功劳。这个老八,瞅准时机是一个一个准。 或许她能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是老八把她找来的,让她到了十爷府上救了十爷的媳妇。他相信这其中她肯定知道些什么。所以,连皇上都三番两次召她进宫说话。可是,想到她益发显得重要,却和老八接近,一直与他疏远,他这心里头也就莫名着急起来。 特别是,当对比起自己挑中的李莹。对,李莹脸上的伤是替他挨的,但是,之后李莹开始装,哭哭啼啼,装哭装惨,说是心甘情愿为他朱璃挨的伤口,可是行为举止却与所表达的言语南辕北辙。谁看见李莹哭,谁看见李莹的脸,谁听见李莹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为他的话之后,难道不会都想着这些本身都是他朱璃的责任。 想到这些,他心里头特别烦,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喜欢去尚书府看李莹的关系。他要找的女子不是这样的,像是以前,他知道的李莹好像也不是这样的。一个具有才华的女子,仪容大方,能说能会做事的女子。结果,他想象中的那些李莹没有做到,反而是他抛弃的那个病痨鬼,救了他弟弟的命,救了他弟媳的命,他甚至可以想象,要是换作李敏替他挨那鞭子,绝对不会像李莹那样在家里装,什么都装。 万历爷刚才在他头顶看得他头皮发麻的眼神,他顿时是了然于胸的。 他眼睛瞎了的,否则,好女子自己怎么弃而不要,偏挑了个很能装很能糊弄人的。 太子坐在板凳上重重的一声叹气,老十二叫了句太子殿下,朱璃拉回了神,意识到自己想远了,扯远了,眼下都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是,太子被人告的御状,老十那封书信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子宫里的小太监咿呀一声关上两扇门。 见身后没人了,朱璃轻声询问太子:“二哥,如今这里都没人,你给我和十二弟说说,究竟老十那封信是怎么回事?莫非你真没收到?还是说底下那帮人都帮你私自藏着了?倘若是后者,当务之急是找到老十那封信在哪里,把人全部召集起来,逐一询查,一个都不能放过。” 太子听完他这些话,不仅脸上神情没有放松,更是苦笑不断,道:“人家都说你三爷铁面无私,想的都是如何秉公执法,看来真是如此。如果你这个清官,真能帮我断了这件事儿,我天天给你烧香拜佛。” “二哥?”朱璃吃一惊,耳听太子这话,分明问题出在太子身上。 朱铭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不怕和他坦诚说:“信在我这儿,老十让人送来时我收到了。” 朱佑那张大的口和眼睛能活生生吞下一只大象,想想自己那些还劝过老十的话,多么的自取其辱,自欺欺人。“二哥!”朱佑一甩袖子,失望至极。 太子急急忙忙站起来,从自己塌上的枕头下取出老十寄来的那封信,向两个兄弟表达心志:“你们看,我这信都没有拆过,我怎么知道他里面都写了什么!” “是二哥收到这封信时已经太迟了吗?”朱璃沉声问。 “不是。” 朱铭一个摇头,又把两人都逼急了。 朱佑用简直不可理喻的口气质问朱铭:“二哥,你怎么不看十哥的信?难道怕十哥在信里面给你下毒?” “他要是真给我下毒,我认了,但是我担心他不让我秉公办事,我这不只好把他的信先收起来了,当作不知道,以免伤了我们兄弟俩的和气。想着等过阵子他气消,这事儿他自己能想通了我这是为他好,他肯定不会怨我的。因为要是这事儿东窗事发,少不了他和我都得在父皇面前挨刮。” 俨然,朱铭说的事,和朱禧在信里写的为自己媳妇求太医的事完全两码事。 朱璃玉石的眸子一眯,貌似想起了什么,说:“之前,关系户部在调任地方官员一事?” “对。”朱铭听见终于有个明白人能听懂他说的话了,高兴地直点头,“老十媳妇娘家的舅子,四处托人打听,想捐个官。你说他想捐官到地方上找人说不就完了,偏偏在京师里搞,搞了不小的动静出来。刚好,老十那时候托人送了封书信过来,我拿捏着老十肯定是为这事为他媳妇娘家说情。谁不知道老十自从自立门户娶了媳妇以后,天天只和媳妇窝一块,连兄弟们的聚会都不来了。所以,他这封信我不敢拆,拆了的话,他和我都不会好。” “结果,老十写的是为自己媳妇求大夫——”朱璃琢磨着这其中过深的巧合。 “是,我早知道如果是这回事,怎么可能拒绝老十,这毕竟是人命关天!”朱铭跌回椅子里,手掌按在桌子上老半天不能做声,只能叹气再叹气,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这事儿,其实也不能太怨二哥。”朱璃琢磨回来,说,“实际上,谁能想到太医院居然会拒绝老十。” 朱佑在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后,已经不埋怨太子了,站在太子身边说:“父皇比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二哥你放心,你看,父皇只让你抄十遍经书,让我们这些其他兄弟,都抄二十遍。” 万历爷知道这其中全部的来龙去脉吗?要是知道,为什么一早又把太子拿去训斥?朱璃可不像朱佑想的那样简单。 “说回来,尚书府那位二小姐不也是在皇上面前什么都没有说吗?”太子朱铭忽然抬起头,看向朱璃,“三弟,你以前不是和敏姑娘关系不错吗?不如你帮我问问,十弟媳妇这个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璃嘴角微微上扬,挂上了一抹苦涩。他和她,像她说的,玉碎情断,一干二净。他要是回头求她,不是不可,但是,以她那个脾性,恐怕也难以会回答她。 朱佑点头插上话儿:“敏姑娘我看人蛮好的,不像是会为虎作伥的人。”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以她那聪明劲儿,难道会像普通人上老八的当? 朱璃眸子微闪,或许可以试一下。 因为刚才从万历爷书房里出来时,朱济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好看。 朱琪和朱璧跟在朱济身后,急匆匆地走着。刚去追老十追不到,朱璧一样被老十甩了个冷脸,这不半路折回来追朱济,跑了一路满头大汗。 见眼前不远处是常嫔的长春宫了,朱济停住脚,回头看着他们两个。 朱璧一边喘,一边擦汗。 朱济轻轻皱了眉头,说:“不是让你去让太医开两服药治喉咙吗?” “八哥,药我都吃了。”朱璧答。 “请哪个大夫,王御医吗?” “那倒不是。王御医哪有这个空。这几天为了齐常在那点尾巴上的事儿,王御医都不接病人了。” 朱济的目光缓慢扫过他额头上的汗珠,抽出自己袖口里的汗巾,递给他:“擦一擦。” “谢了,八哥。”朱璧接过汗巾,往自己脸上擦了擦。 朱琪那边跺脚,火气不小,见四周人没人在,叫了福子在路口上帮他望风,张口即骂了起来:“她居然敢背信弃义!难道不知道之前是谁救了她命吗?” 朱济严厉的眼神盯在朱琪脸上,朱琪收住了大嗓门,依然口里喋喋不休地骂着。 朱璧不知道在老十府上发生的事,听着惊奇,问:“谁背叛我们八哥了?” “还能有谁,那个自命不凡的大夫,连皇上如今都惟她信任的大夫。”朱琪口气阴阳怪气。 朱璧一听就知道是谁,是抱了满肚子疑问:“她在皇上面前什么话都没有说。” “是,她本答应八哥在皇上面前说出来的,可是她什么都不说。”朱琪狠狠地把脚再次踩在地上。 本来,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只要她说出来,说出老十媳妇的病,与十九爷有关,与景阳宫有关。顺藤摸瓜,将那人揪出来,太子嚣张的气焰看起来差不多该结束了。 朱璧听到眼皮直跳,小声问他们俩:“八哥都知道什么了?” “八哥只知道,景阳宫里不少盆栽,是皇上赐的,听说是从光禄寺卿家里拿来的。皇后娘娘的娘家里不是擅长种花种草吗?” 朱璧肺里倒抽了口凉气,但是,还是有些不明不白的:“可是,这和十九弟的病,以及十弟媳妇的病有关吗?” “有没有关系,问那位自命不凡的李大夫最清楚了。”朱琪的口气依旧阴阳怪气的,“但是,八哥为了试验,将皇后娘娘的几盆盆栽移到了长春宫。上次,李大夫来看过十九爷以后,提议说要去景阳宫看看什么环境。” 朱璧惊异的眼神看了看朱济。 朱济背负手,说:“好了,十一弟,什么话都别说了,我这是自认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以确定的是,她应该猜到长春宫里的盆栽是我挪过来的,八成是恼了我这点。她关心十九爷健康没有错。” “哼。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朱琪闷哼哼的,“我八哥多好的人,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朱璧拿汗巾擦着汗,心里只知道一件事儿:原来老八早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早知道了,却连要好的兄弟都没有说。包括老十媳妇的病拖到现在发大了。 难怪,老十气归气死了太子,但是,却是连他们几个兄弟都不凑近了。 朱济的目光掠过他脸上,说:“等会儿,我和你们两个,再到十弟府上看看。” “哎。”老九应道。 “是,八哥。”朱琪精神气爽。 “先去看十一弟吧,把几盆碍眼的盆栽撤了。”朱济转回身,信步迈向了长春宫。 护国公府里 尤氏与儿媳妇安静地坐着,好一阵子没有话说。 方嬷嬷奉命端了茶上来,问尤氏:“夫人,午膳要叫厨房准备什么?今早上,奴婢看,夫人和大少奶奶都吃不到几口。” 尤氏听到这样一说,才想起这会儿是午后了,大家逗留在宫里都没有吃,于是吩咐:“问二少爷吃了没有?要是吃了就吃了,要是还没吃,让他在自己房里吃吧。我有事和他大嫂说话。” 方嬷嬷随之到厨房里吩咐上两碗粥。虽然说护国公府吃的都是北方的食材和菜式,但是,尤氏这会儿也知道早上这样一折腾,肯定都上火了。上火的话,吃点白粥去火是不错的。 李敏这个药膳专家没有开声,只等婆婆安排。 让人去准备时,尤氏再次酌情开了口:“你认为这事儿八爷有份参与?” “八爷不过是趁人之机,至于太子殿下那边,有没有收到十爷的信又是一回事。不管怎么说,禧王妃的病是被拖出来的。十九爷的病一样是被拖出来的。但是,病因并不是导致他们大病的缘故。” “所以,你才选择背叛八爷,不答应八爷把这事说出来。” 李敏点点头。 对花草过敏,一些过敏体质的人都会有。有些人知情,有些人不知情。要是把这事都归类于种花草的人,还不如把这事儿都归类给有心送花草的人。八皇子朱济,明知故作,知道十九爷对花草过敏,还非要把盆栽移到长春宫,居心叵测,为的只不过是绊倒太子。由此可见,那些盆栽是谁家种的。 要说是谁家种的,她李敏可能是第一个知道的。早在去参观百花宴的时候,卢氏院子里,除了栽种菊花,弄了一些其它的有毒植物。她看着奇怪,为什么皇后娘娘的娘家里要种夹竹桃。 说回来,菊花也是一种易于让人过敏的植物,究根到底,可能卢氏只是觉得夹竹桃种了好看,当背景很好。至于卢氏究竟知不知道夹竹桃有毒,值得推敲。 景阳宫里放的,据李敏推测,还不是夹竹桃,而是月季。月季让人过敏,那真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了。但是,月季确实是能让人过敏,一些体质比较敏感的,会容易过敏。 都说红颜薄命,但是,红颜为什么薄命,还真的与过敏症状有不少关系。像现代许多美女,年纪轻轻死了,死于免疫性疾病的很多。像淑妃娘娘这样美丽动人的,倾国倾城的美女,本来就体质虚弱让人我见犹怜的美人,像十九爷这样是小孩子免疫力比较低的,像禧王妃这种二门不迈,深居宅院里,都没有怎么锻炼外出容易犯免疫力低下的。都很容易中过敏的招数。 归根到最终,如果这事儿调查了出来,皇后娘娘能那么傻吗?在自己家里种毒草,送人毒草?这不是摆明给任何人看自己是凶手吗? 能坐到皇后这个位子上的女子,居然自摆自己是凶手? 八爷哪里是那样傻的人,推敲到这儿,都应该知道不太可能是皇后所为,硬要她李敏去说,去揭发,不就是自己也觉得不妥。想把她李敏放在风口浪尖上当尖兵,自己躲在幕后坐收渔利。 朱济不是个傻瓜,但是,他知道这是个绊倒太子的机会,虽然逻辑上值得推敲,但是终究是个机会,只要有人真的和他一样想推倒太子,这绝对是个机会。只是,一旦这个机会没有遭到众人响应,会适得其反,狗嘴咬到了自己身上。到时候,他诬陷太子,自己都不能自保了,所以必须找个人代替他去告状。 她李敏只能是傻了,才可能去答应去帮他这种对她自己一点都没有好处的事。 当时在十爷府上是没有办法,因为禧王妃的病她没有亲眼看到,还不能完全确定是怎么回事,需要套朱济的口,朱济比她清楚禧王妃的病是怎么回事。救人要紧,所以,佯作答应,朱济很快在她面前露出了底细。 想必,现在这个八爷要恨死她了,要怨死她了,这个机会白白没了。更恨的大概是,她李敏怎么可以这样聪明,全看穿他了,不上他这条贼船。 她李敏又不是他八爷的人,凭什么要为他八爷牺牲?只能说这男人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以为自己人见人爱,以为,她李敏能为十一爷那两句话为他朱济动心? 真是可笑至极了。 尤氏心里同样是和朱济等人那样想的,自己儿媳妇真算是个怪人了。要是论普通女子,嫁过来当寡妇,不都得怨死了夫家,赶紧红杏一支出墙去。可是,李敏没有。 想到自己小儿子从李敏进门那晚起就和她说过,李敏绝对不是那种人。 不是,为什么不是? 李敏陪婆婆在婆婆的房里吃过了白粥,接着请婆婆休息,自己回到房间里也小憩一刻。 念夏帮她换衣服时,发现了她胳膊上的刀伤,果然喋喋不休地骂街了:“混球,给姐儿抓到,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不想想我们大少奶奶如今是谁家的媳妇谁的老婆了,这个混账东西,死都别想瞑目!” 李敏虽然知道自己丫鬟那张嘴骂起人来很恐怖,但是,也没有想到小丫鬟竟然不埋怨她那个死去的老公了。 “你们姑爷,不在府里。”李敏稍微提醒下骂的正得意的丫鬟,不要忘了死人是不能从棺材里爬起来的。 念夏闭住了嘴巴,垂下头,恭顺地应道:“是,大少奶奶。请大少奶奶休息吧。” 李敏躺在了床上,由于这两日事情多,在脑子里拥挤着,反而让她有点睡不着。自从结婚以后,她这里是犹如兵荒马乱,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没完没了的。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太多人都瞄准护国公府了。只要想想,八皇子朱济谁都不找,偏要找她李敏当同伙,除去她杰出的医术不会让他八皇子失望不说,更重要的,肯定是看中她背后的护国公府。得军权者得天下。对于掌握着精兵良将的护国公府而言,到哪儿,都是热饽饽,也都是人家的心头大患。 太后今日在宫里说的话,怕是能让尤氏今晚都睡不着觉了。 这些人,真是不让护国公府断子绝孙,心头恐怕是一辈子都不能踏实。 李敏眯了眼,想到景阳宫挨着锦宁宫与秀慧宫。锦宁宫没出事,秀慧宫没出事,偏偏,景阳宫出事了。 容妃娘娘有一手。静妃等,也都不是好惹的。 盆栽谁故意放的,谁料定淑妃一定会过敏。这人,必定是要懂点医术的。否则,怎么会连小病拖成大病这样的要诀都一清二楚。 十九爷年幼不会说,淑妃顾虑重重不会和她明说的,只剩下禧王妃了,或许是个突破口。 * 徐氏药堂 公孙良生拿了支毛笔,坐在徐掌柜的办公间。他其实这不叫坐堂大夫,因为他都不可以抛头露面给百姓看病,他这叫做审方子,只负责送到这里抓药的方子进行审核,看有没有什么纰漏。 审了半日许久,小李子遵从徐掌柜指示,给他上了杯茶。公孙良生喝了一口以后,问:“方子只余这些了吗?” “是的,先生。”小李子答。 公孙良生凝神想了会儿,歇了毛笔,把审完的方子揣进自己怀里后,回到朱隶的院子报告情况。 朱隶在屋里打坐,伏燕在院子里洒水。秋季天干物燥,不撒点水,尘埃飞扬,人都要咳嗽。 公孙良生自己掀了竹帘进了屋子,道:“主子,我回来了。” “今日据闻十爷府上又出了事。”朱隶睁开眼睛,目光澄亮,好比锐星。 公孙良生点着头:“刚才我听伏燕都说过了。十爷府上这事儿,貌似与淑妃娘娘的事儿,有关。王妃,八成是要到十爷府上再探一探的。” 朱隶跳下床榻,在桌子上摆的沙盘上望了几眼。近些日子,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死了的消息传出去的缘故,东胡人反而没有了动静。真是奇怪了。 如果两军对峙,一方敌人将帅死了,不是正好是敌方军心大乱可以趁机攻打捣毁大部队的机会。可是,东胡人却完全安静了。好像把他朱隶弄死了的话,目的也就达到了。不需要击败大明军队这样的磅礴野心。 这完全不像是打仗。 害的他潜回京师装死,让驻守边疆的队伍守株待兔,只等东胡人趁他死了的时候攻过来一把包围了东胡大部队打个落花流水,到时候,看他东胡人还敢不敢再踏进北燕一寸土地。结果,东胡人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他其实没死了,连动都不敢动,攻打的气势全没了。 白死了,他这是。 也不能说完全白死。他刚死那会儿,好像还是唬到了一些东胡人。一部分东胡的部队趁机挺进了边界线。他的部队随之围剿,逐一消灭。 这是前几天的军报,那会儿,他和他部下都认为这事儿该完美结束了。没想到,才过几天,风向又变了。东胡人认定他没有死。 按理说,这个消息应该是不会走漏的,毕竟他连皇宫里的人都蒙到了。 魏老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了进来,报了个喜忧参半的消息:“王爷,东胡的大部队撤了,撤回离边境百里。” 撤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撤了? 朱隶眯起的黑深的眸子,扫过沙盘里的两军交战线。这么说,对方真的猜中他朱隶没有死?不,没有确定,所以不是全撤,是只撤了百里。 “主子,此刻要看谁更能沉得住气。”公孙良生和魏老一致的意见。 朱隶缓慢地点了头:“把这个决定发回前线,不要急,急了会坏事儿。” “是。”两人应答,同时开始起笔军报。 公孙良生帮魏老摊开宣纸,回头,见朱隶立在窗户边上眺望隔壁的小院。 朱隶的神情悠远,像是望到很远的地方,不知追逐什么。在见到两只蝴蝶竟然不畏秋风飞进她的小院子时,朱隶不禁喉咙里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嘴角飞扬着,几分愉悦。待心情一过,沉了声对公孙良生说:“怎么,查的怎么样了?” “回主子,这正是我想回主子说的,暂时没有查出什么。”公孙良生说的是徐氏药堂。 “耐心点吧。”朱隶这话不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 伏燕提着一桶热水进来给朱隶泡脚。 对朱隶的脚伤,才是魏老一直挂心的,靠在公孙良生肩头上问:“主子的腿治好了吗?” “王妃说主子的腿是寒疾,不是一朝一夕能治好的。” 魏老眼里闪过一抹忧愁。不管怎样,朱隶这条命能保住,对他们来说,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朱隶一条伤腿放进热水桶里,一股热气沿着经络爬升,不会儿,他浑身毛孔都出了汗,爽透了。可这不是全部,伤腿隐隐作痛。 想完全好,怕是要些时日的了。 伏燕贴在他耳边说着另外一些消息,包括杨洛宁装死从顺天府里逃了出去,还有,王氏让人在瑞祥轩里准备布的事情。朱隶听着,一一点着头:“你们王妃心里都有数,这些小事儿,她想怎么做都好,记得在她后面护着她安全。” 尚书府里的事是像小事了,尤其出了尚书府进到皇宫以后,李敏早就知道自己继母和那几个姐妹子,不过都是小儿科,论勾心斗角的本事怎能及皇宫里。有空陪继母玩玩就是了。 晚上,十爷府上来请她过去看病人。李敏坐了轿子到十爷府。 据说八爷他们刚来探望过,在皇帝那儿罚站了一天之后,马上赶过来看十爷,听说而且是被十爷甩了冷脸之后,只能说,这个八爷真能够忍的,不是普通人能忍的份上。 貌似十爷心情好了不少,今晚陪着媳妇喝了药。由于禧王妃咳血,暂时李敏吩咐禁食。太医院里,另外派了个大夫过来。十爷不让对方看了,对方只好干坐在十爷院子里的石凳上,见到李敏经过时,露出那双充满同行之间竞争的幽怨眼神。 只是个不是像刘御医那样沉得住气的大夫,李敏只要一扫眼,都知道鲁大人再派人过来也不过是敷衍。 皇宫上上下下今日都像是很紧张禧王妃的病,但是,这哪里是担心禧王妃的病,是担心禧王妃的病会不会关系到自己的人头。 太医院里其实今天得知她李敏在万历爷面前什么都没有说,八成都赶着拍鲁大人的马屁了。因为那只老狐狸早就怕有这样一天发现,赶紧先扔了个淑妃娘娘给她李敏提醒提醒。 对这些老狐狸,李敏会很容易联想起当年自己医院里遇到的那些院长科长,一个个都是领导来查岗时,与对待下面的人时,完全两个样。 四个字来形容这些人的心态:明哲保身。 李敏走进了禧王妃的厢房。曹氏与十爷在屏风内说话。这里的小丫鬟也真怪,来客人了,也不先提醒主人。 曹氏说:“臣妾女儿这个病,还请十爷多体谅。”曹氏心里认为女儿这个病是怎么回事,就是很多大夫说的那回事。 朱禧也知道曹氏话里的意思,答应等过一段日子,再答复宫里立侧妃的事。 李敏进来后,朱禧避嫌退了出去,曹氏一并在屏风外面候着,反正知道这会儿女儿死不了了,那就必须担心其它事儿了。 禧王妃躺在床上,虽然米粒未进,精神却由于进了人参汤,大有提升。 李敏想着给她再开个人参养荣丸,。 禧王妃自己却是迫不及待的,私下与她要求了:“都说隶王妃是妙手回春的神医,能不能救我出来这个泥潭,全靠隶王妃了。” “王妃不要急。”李敏说,“要孩子的事,身子没有调好之前,哪怕有了孩子,都是很容易掉的。倘若信得过我,等上半个月。” “半个月?”禧王妃愁着脸,“半个月后,侧妃就进这个府里了。” 宫里的庄妃,一边向太后哭诉自己儿媳妇快死了,另一方面,紧凑给儿子再安排侧妃进府,这不是逼着儿媳妇早点死吗? 可想而知,禧王妃不得婆婆的喜爱。理由,禧王妃自己都想不懂,李敏只得挑拨她两声:“没有婆婆喜欢整天呆在儿媳妇屋里的儿子。儿子养来,是要挣面子的,不是陪媳妇的。” 禧王妃怔怔的,真是比曹氏还傻,张口说:“可是,她夸我好,在府里陪十爷种花养草,还送了我好多花。” 宫里人,永远说人家好的时候,都是要打上个大问号的,何况,这还送花!婆婆送媳妇,喜欢的话,也该是送金银首饰,因为哪个儿媳妇会不喜欢金银首饰。送的是其它东西,肯定要大打问号了。 李敏严重怀疑这个禧王妃怎么活到现在的。但是,人家确实差点儿活不过半年。 这么说,这事儿是庄妃干的吗? 庄妃住哪个宫,貌似住的不是秀慧宫,不是长春宫,更不是锦宁宫,是住在和这些宫都没有多大关系,在太后娘娘福禄宫附近的储德宫了。 难怪八爷不敢出这个头,要是说是庄妃害自己儿媳妇,储德宫挨着太后,岂不是,太后都脱不了干系了。 幸好这个禧王妃脑筋或许傻一点,但是,是个听话的。只要是个愿意听话的,死脑筋听话的,这事儿还有活过来的余地。李敏先告诉禧王妃不能种花了,不能接触宠物了,因为,这都是她的病源。药好好吃,饭好好吃,室外活动,量力而行,最关键的是,如果十爷要立侧妃,如果她自己身子都不好,肯定拦不住的。 禧王妃听进去了她这些话,都应好。 李敏看完禧王妃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十爷亲自送她到门口。当时,风高夜黑,十爷的脸在被乌云遮盖半边脸的月亮底下,模糊不清。皇宫里,匆匆跑来了个人,可能是十爷安插在皇宫里的眼线。 那人跑来急的满头大汗,连李敏都忘了顾及,张口对十爷说,庄妃被福禄宫叫去了。 十爷那张脸,哗,掉的都白了。 太后多精明的人。不需要细想,只要把禧王妃四周的人脉关系全部理一遍,都能揪出是谁在背后使坏的可能。 是,太后不需要像她李敏调查禧王妃是不是因为庄妃送来的花过敏,只要想着禧王妃出事的时候,谁急着,赶着,比十爷以及禧王妃父母还急的,到她太后这里来求助。凶手往往都是这样的,急于澄清自白。 李敏坐上马车的时候,只要扫那一眼十爷的表情,充分说明十爷刚才在她和禧王妃说话时,其实不知道躲在哪儿都听着了。 她没有说庄妃害禧王妃,但是,十爷不会连什么花草过敏这样的话都听不出来。府里的花,又都是自己母亲送的,加上,太后都把庄妃喊过去了。 十爷的身子在秋风寒瑟中打了阵哆嗦,宛如株稻草随时栽下去。 李敏没有觉得这个男人哪里可怜,只觉得这个男人活该,也够窝囊的。 再后来,太后怎么处置庄妃这家人的事儿,李敏没有多去了解了。因为,尚书府里传出来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王氏有喜脉了。 尚姑姑立在李敏面前,一个字一个字,力图精准地做着汇报:“夫人请了永芝堂的大夫来看,是个京师里都算小有名气的大夫,诊出了夫人有喜脉。” 李敏一口淡淡的口气吐了出来:“我知道了。” “二小姐知道?”尚姑姑眼皮一跳,眼看李敏貌似早就了然于胸了,对于王氏突然怀孕这种事。 “夫人到瑞祥轩找人要布,是要准备给未来出生的小少爷做衣服了。”李敏说着,倒转桌上倒扣的茶杯子,让念夏给倒杯水。 尚姑姑更吃惊了,这岂不是说,王氏早知道自己怀孕了,这会儿才说出来。 李敏想的和尚姑姑截然不同。这王氏哪里是知道自己怀孕,是计划着自己怀孕。 吃了口水,李敏吩咐她们几个:“明儿老太太肯定会让人来叫我回去,大伙儿都先休息吧,夫人有喜,是大喜事儿。” 念夏和春梅听她这话,都是展眉一笑:“是,大少奶奶。” 尚姑姑只觉得眼皮跳,心口跳,李敏这话里话中分明有话。 到了隔日,正如李敏想的,老太太派人过来了,要求她务必回府一趟。虽然说,离她回门的日子还早。李敏报了尤氏,尤氏特命方嬷嬷随她一起去,又是叮嘱方嬷嬷,有什么事马上派人回来报信儿。 尤氏心头里是挂着太后宫里说的那些话。 李敏坐车回尚书府,到尚书府门口时,刚好遇到了从衙门回来的父亲李大同。   ☆、【78】二孙女现在很厉害了 几日没见,李大同的鬓发里多了两道白丝,看来苍老不少。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王氏有喜脉了,这个李大同竟然脸上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李敏能想象的是,李大同在心里担心自己外面的小三小四与孩子了。如果王氏生了个男孩,外头他那些小三小四和孩子想认祖归宗,是一辈子都不用指望的了。 当男人真不容易,在家里养老婆养姨娘,在外面养小三养小四,都忙到花白了头发。 李敏啧啧,心里头喟叹两声,上前打了招呼:“父亲。” “哎,你回来了。”和女儿打着寒暄的李大同,可能是突然想起那天朱理抽李莹鞭子的事,特意往女儿身后望一望,看不到朱理那个煞神,发出好长一口松气声,“都进去吧,老太太和你母亲都在屋里头等着。” “华姐姐不回来吗?”李敏特别地问了下。 李大同看了看李敏,感觉她这话问的奇怪,说:“你忘了?你华姐姐是宫里的人了,没有皇上恩准是不能回家的。” “孩儿只是想,家里这么大的事儿,华姐姐要是能回来的话,母亲肯定更为高兴。不是说母亲有喜脉了吗?” 李大同的眼睛睁了睁,对于此刻李敏的笑颜,很是吃惊。 没错,王氏有喜,这是举家该欢庆的事,但是,貌似这话由李敏来说的话,听着都别扭。 “莫非父亲不高兴?”李敏扫视过李大同好像还在睡梦中的那张脸。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李大同见着府里走出来迎接他们的人,张嬷嬷,王氏身边的人,连忙在脸上挤出喜气洋洋的笑脸。 “老爷,二小姐。”张嬷嬷冲他们两人,尤其李敏那头,昂了昂头。 王氏倘若生了个儿子,这李府算是后继有人了,李敏能算什么东西,嫁出去的女儿不仅如泼出去的水,嫁到哪儿去都好,不都是必须为家里兄弟服务的。 李敏对着张嬷嬷那抹得意的老脸,嘴角微微挂上一抹好笑,可笑。 王氏得瑟就算了,张嬷嬷这个人,打从她第一眼张开到这个世界里来,这个人,是她见过的狐假虎威最得瑟的一个了。不过王氏屋里的人,哪个不是这样的。 念夏在她后头咕哝着,等会儿谁好看,要等着瞧呢,越得意的越得栽跟头。 春梅低头迈着沉稳的小步子。 前面李大同进了堂屋,对坐在中间的老太太先鞠了个躬:“母亲,孩儿回来了。” “嗯。你媳妇刚和我说的事,我当时还奇怪,为什么这事儿不在房里和你先说了,结果等你到了衙门里了再说。还是只得派了个人和你报告一声。你这就回来了?”老太太最后那句问的巧,这就回来了。 貌似,老太太没有想过李大同会回来的样子。 李敏微笑的眯紧的眸子扫过老太太那像佛祖一样坐定的姿态。老太太心里明白着呢,所以,才想着儿子应该不那么快回来。 李大同真像是没有睡醒的样子,好一会儿,都没能体会到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回答:“孩儿在户部把事办的差不多,手头一些闲差的不要紧的,可以交给底下人办。想到家里夫人有喜,是府里多少年来才一次的大喜事了。所以抽着有点空赶紧回来看看夫人和母亲。” “我这个老太婆有什么好看的?”老太太手指捻着佛珠儿,微微眯了眯乌亮的小眼,盯着儿子道,“快看看你媳妇去吧。” “哎。” 李大同应着,刚抬脚要往王氏的厢房里走,听老太太后面突然传来一声。 “对了,带了敏儿也去看看她母亲。” 李大同才仿佛想起自己二女儿也在现场。对了。老太太觉得他不该回来而李敏该回来。他却是脑子里转不过弯来,认为自己该回来二女儿反而不该那么早回来。没到二女儿回娘家回门的日子呢。 奇怪了,是他错了,还是老太太对了? 李大同犹豫地转身,招呼李敏。 李敏小步跟上他,两个人一起去到王氏的小院。 小院子里,竹林青翠。王氏喜欢竹子,认为竹子常青,一年四季都可以看。花儿总有一天会凋零,开的时候高兴,谢的时候哀愁。 这样的女子,怎么不时时刻刻像毒蛇一样谨防着四周的一切。 王氏在这时候爆出这个消息,也是思虑许久的。想着上回李敏轻而易举在李大同那里拿到丰厚的嫁妆以后,从此在她心头里生了根刺。 这个二女儿,李大同一直也不是很喜欢。怎么会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了态度。李敏后来的改变不说,但是,那块地,是李敏在皇室里大放光芒前从李大同手里拿到的。想到那天李敏恭维李大同说的那些话,只要有几分心眼儿都可以听出些意思了。 讨厌的是老太太可能都知道了,却装作不知道。肯定是想着她王氏生不出个蛋,府里姨娘因为她王氏也生不出个孩子。干脆想,如果儿子能在外面为李府开枝散叶,没有什么不好的。 王氏对这点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当初,她是踩着徐氏上来的,难免其她女子学她的样,踩着她的头上来。因为,李大同是这种男人的了,只要对他有用的女人,他可以甩了前任的。 “老爷来了,夫人。”竹音望到了走进院子里的李大同,急急忙忙到王氏床前报告。 王氏轻轻地“嗯”了一声,伸出只手,让身旁的丫鬟婆子扶她坐起来。 李大同前脚迈进门槛里,看着她弱不禁风的样子,深深地一惊。 王氏多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装的像小姑娘似的。 “老爷。”王氏坐在床上对李大同鞠躬福身。 李大同走过去,作势也扶了她一下:“夫人辛苦了。” 王氏垂低下去的嘴角刚微勾起一个弧度,抬头,越过李大同的肩膀看到了后面跟进来的李敏,脸色蓦然就变了。 她怎么来了?李大同叫来的?不然怎么会跟在李大同后面进来? 李大同没有察觉她的脸色,见她看着李敏,回头,也就冲着李敏微微一笑,招呼道:“来,敏儿,到这儿看看你母亲。” 李敏几步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到王氏面前,道:“母亲,女儿今早听了府中报来的喜讯,于是回来探望母亲了。母亲年事已高,为府上再添人丁实在不易。” 两句话,尤其后面那句话,啪一下,像是火苗一样,点亮了李大同脑袋里那支朦朦胧胧的蜡烛。 对,他是觉得哪儿不对,连母亲都说哪儿不对,现在他回头一想,确实不对。 王氏年纪大了不说,自从生了莹儿以后,这肚子完全是无消无息了。这么多年都怀不上,怎么突然能怀上了。 眼见李大同几分疑问的眼神扫了回来,王氏看着李敏的目光像离弦的箭。 “敏儿回来了。”王氏眯着眼睛,嘴边勾着一丝似笑非笑,说,“这几日府里忙,你知道的,你三妹妹自从在你出嫁那日出了事后,一直在府里养病。偏偏,这两天,我这身子又变成这样。你回来也好。我本想着,现在府里事儿多了,你几个姨娘又是从来没有经手过府里事情的,与你三妹妹也不熟。老太太年纪大了,肯定是没法上上下下地跑。想着给你婆婆修书一封,看能不能让你回娘家几日帮帮忙。” 李敏点着头,说:“三妹妹的伤,我听三爷提过了。然后,那日孩儿刚好去过了太医院,和王御医遇上了,随口问了几句。太医院的鲁大人也在场。鲁大人与众太医,王御医,都当场表态说,无论如何,都会治好三妹妹的伤,毕竟,三爷都把药材送到我们府上来了,这都治不好的话,怎么交代,是不是?所以母亲和三妹妹都可以放心了。” 王氏微张的口不知不觉越张越大,好像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次她想找自己大哥帮忙,王兆雄却突然是睬都不睬她了。 原来,王兆雄是误以为她们去找了朱璃,信任不过他王兆雄,所以去找了朱璃,让朱璃送药来。 现在,李敏把这事儿都捅到了太医院。王兆雄更没有面子了。这不彻底恼火了她们母女。 王氏的胸口微微起伏着。 李大同见状,像是十分地担忧,让人扶着她,对李敏说:“给你母亲把把脉。” 李大同这句话,其实是没有多想的,不是李敏会给人治病吗,听说连皇上太后都对自己女儿的医术十分赏识。李大同是知道自己老婆徐氏会给人开药的,所以,对于李敏会不会给人看病,并不会多做怀疑,只想着李敏或许是从徐氏那儿得到了什么秘传的医术。 有个现成的名医在这里,怎能不用。 李敏点了头,响应李大同的命令,走到王氏面前:“母亲,让女儿给你把把脉,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府里上上下下都十分紧张。老太太还坐在堂屋等消息呢。” 最后那句话,让王氏的脸,刷的,像是涂上了一层钢板。 老太太等什么消息?她这个有喜的消息不是报出去了吗? 王氏把手一缩,缩回了袖管里,板着脸道:“不用了,永芝堂的大夫刚刚才来看过,也向老太太回禀过了。” 殊不知,她这个动作,让李大同看着她的眼神顿时变了个样。 李大同沉了声道:“身子不适,敏儿在这儿,为什么不让敏儿给你看看?” 王氏答:“敏儿终究不是大夫——” “她怎么不是大夫了!如今皇宫里人家看不好的病,都得请她去看!人家求着她过去看病,你不是不知道!十爷昨晚上还为自己媳妇的病,感恩戴德地送敏儿回护国公府。”李大同每一句如数家珍,铿锵有力,数落李敏的好处,数落王氏的不对。 屋里面,像张嬷嬷和竹音等一群人,已经被吓到大气都不敢出。 李敏已经厉害到这般,她们可是以前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的。外界虽然有在传,只是传到府里的,与李大同在衙门里口中听到的,肯定是李大同听到的消息更为准确和真实。 王氏喘着气,手指按着胸部,几颗泪珠要掉下来开始装了:“老爷你这是埋怨起妾身的不是了,是吗?妾身究竟哪儿做错了,要老爷对妾身发这么大的火。敏儿在外给人看病,虽然看起来风光无比,可是妾身作为敏儿的母亲,那颗心一直是悬着的。女儿家给人看病像什么样。历朝历代,都没有兴过女大夫一说。倘若我纵容敏儿给我都看了病了,岂不是变成我们府里纵容女儿家披头露面给人看病。到时候,是我的脸丢了不要紧,可老爷的脸呢?” 李大同对此闷哼一声,要换做以前,他可能如王氏这样想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我丢脸了?在衙门,哪个同僚不恭喜我家里养了个有本事的女儿,如今连皇上和太后对我们家敏儿都另眼相看。夫人是不知情,昨儿敏儿在太后娘娘面前领赏时,太后娘娘将一整套金银首饰,据说本来是打算安排给三爷或是三爷媳妇的新婚贺礼,都赐给了敏儿。现在皇宫里上上下下都在传这个事呢。” 王氏那口气,真是一口气都喘不出来了,哽在了喉咙口。李大同这是来憋死她的。 她女儿的嫁衣没了,脸毁容了,现在是,连未来嫁过去皇家要从太后那里领的赏赐,都先让给李敏了。 “怎么?”李大同这次非要哽她,“夫人难道是认为,连太后娘娘认可的大夫,都不是大夫?” 王氏微微垂下眉,反正死活肯定是不能答应这件事。答应了,还得了。 李大同哼了一声,像是早料到她想法,拂了袖管在背后交叉手指,在屋内徘徊了起来。 两方军马开始焦着。李大同心里也在想,该叫哪家的大夫来给王氏再查查是不是喜脉。这个大夫,一必须是王氏不认识的,或是说不被王氏收买过的。二是,必须是王氏认可的,有可以公布天下让每个老百姓都信服的。 这样的大夫压根不好找。 王氏肯定是早料到这点了,才不怕李大同和老太太想怎么样。 老太太在堂屋里手指捻着佛珠已经细细数过了十遍了。虽然说王氏有了喜讯,这个事是好事,大喜事,但是,难保这个儿媳妇又想出了什么损人的怪招。老太太必须防备着王氏的阴招把李家的血脉继承害了。 “尚姑姑。”老太太微睁开了眼睛。 尚姑姑这次随李敏回娘家,李敏去探王氏的时候,她就此没有跟去,在老太太这里等着。听见老太太叫唤,她马上小步过去,低头:“奴婢给老太太请安了。” “上次,她母亲自作主张,让她给我开了几贴药,我吃了一剂,感觉还行。”老太太不想当着人太夸二孙女了。 尚姑姑回话:“二姑娘近些天是被皇宫里的人召进去了几趟,现在,十九爷的病,是二姑娘在看的。”说着,抬头看了下老太太的脸色,说:“上次,奴婢担心老太太的病是真是假时,二姑娘就说了,说老太太这是肝肾阴虚,腰膝疲软,严重时,头目眩晕,耳鸣耳聋,晚间盗汗,平日里口燥咽干,吃茶不解渴。奴婢想着,二姑娘虽然是个平日里不爱说话的,不露声息的人,但是,几句话,却都是说中了老太太平日里爱范的毛病。由于奴婢常年跟随在老太太身边,所以,知道这是骗不了人的。” 老太太听完,真真地愣了一下。那时候,王氏让人给她煲药,说是敏儿给开的药。老太太心里还存着,难道王氏这是故意借李敏的手来害她,所以药都不敢多吃,只吃了一剂。只是这一剂药,却已经让她身子骨舒服了不少,否则今日还不能坐在这儿,躺在屋里床上起不了身。 尚姑姑这样一解释,什么都清楚了。 “真是会给人看病的。”老太太喃了喃。不亲身经历过,人家怎么说都好,对于她这样早就千锤百炼练就了一心城府的老人,谈何容易真的能随便信了人家的话,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孙女。 尚姑姑屈了膝盖头,点了点:“奴婢看,二姑娘倘若真不会给人看病的话,也不会这么多人找二姑娘帮忙了。” 老太太手指捻过两颗佛珠:“照你看,她对她母亲有喜的事,是不是也很高兴?” 李敏进屋时的那张表情,老太太眼睛锐利着,都收在眼里了。 尚姑姑点头:“二姑娘自己有了想法的。” 好。老太太按住了椅子扶手,叫来人:“到夫人院子里,去把二姑娘给我请来。” 李敏在王氏房里听见老太太传话,转身就走了。余下李大同和王氏在屋里继续僵硬着。 这对夫妻,一条狼,一条狐狸,互相咬着,八成没有几天几夜难分胜负。 李敏被带进老太太的屋内,屈膝福了身说:“敏儿回家,给老太太请安了。” “起身,坐吧。”老太太和气地说。 李敏就老太太身边的那把椅子坐了下来。 老太太道:“上次我身子不舒畅,你母亲让人用你让人送来的药煲了给我喝了。” “老太太如今身子如何?是敏儿不孝,不能及时回来探望老太太。”李敏站起来应声。 老太太看着她恭顺的模样儿,嘴角微眯,扬了几分满意:“之前,我还怕你嫁去护国公府里以后,想着夫家气势大,有所依靠可以张扬。宫里偶尔传出关于你的消息,也让我和你父亲母亲焦心不已。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你的婆婆把你教导的很好。” “是的,敏儿刚到护国公府,也是诸事不太懂。幸得婆婆教诲,也幸得老太太身边的人,扶持敏儿。” 老太太听到她后面这话很是满意:“进退有道,堪称良妇。你母亲,你妹妹,要是有你这几分沉稳就好了。” “敏儿不敢当,母亲这会儿都有喜了。如此高龄,都要为府里添丁。敏儿作为女儿,是喜忧参半。” 老太太嘴角扬了扬:“给你母亲把过脉了吗?” 李敏立马垂下头:“敏儿哪敢给母亲把脉?敏儿又不是药堂里的大夫。父亲虽然也说敏儿如今可以算是个大夫了,但是,母亲的话也言之有理,历朝历代都没有女大夫,这会儿自己府里出个女大夫,不得把母亲吓到了。” 几句话简明扼要,王氏死活不让李敏给自己查脉,什么心计,一目了然。老太太和李大同一样,闷闷地哼了一声:“你也不用责怪你母亲。你母亲那是井底之蛙,何人不知古时候连大夫都没有呢。” 李敏对老太太这话当然不能答,答了便成为有所张扬了。 老太太眯眯眼:“你不能给你母亲查脉,我相信你心里是轻松了的。” “敏儿不敢当。” 老太太多精明的脑子,左右想,也应该知道,让她给王氏查脉只是说说,真的让她去查,无论她说了王氏如何,人家都会只想着她和王氏的恩怨,怎会信她的话。 “虽然,你是不便帮你母亲看病。但是,近来你在皇宫里出出入入,你夫家又是皇亲国戚,肯定是认识了不少人。” 老太太真是精明的。不需要她李敏多说,老太太心里头都知道该怎么响应她李敏往哪个方向走。 李敏缓慢开口:“母亲信不过我,敏儿自知医术不精,实为惭愧。但是,敏儿确实上次去过太医院,见到了舅舅。舅舅把太医院里的鲁大人介绍给了敏儿认识。这样一来一往,敏儿与鲁大人也算是有些交情了。上回,敏儿去到太医院不巧说起了三妹妹的伤。鲁大人都发言说了,如果舅舅对三妹妹的伤感到棘手的话,愿意亲自到尚书府里给三妹妹看看伤。” 老太太惊喜地眨起眼睛:竟然有这种好事,简直是天上砸下馅饼到尚书府头上来了。 鲁大人那是谁,太医院里的右院判。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熬到这个位置上的人,不得在宫里宫外都千锤百炼,像炼仙丹一样才能铸成的成就。医术那绝对是不用说的了。只要想想,现在宫里,一般谁有病,除非皇上太后皇后如此尊颜,否则都是不需要鲁大人亲自出山的。宫外想请鲁大人亲自出马,那绝对是天方夜谭,想都不用想的。 只能说李敏现在这个风光,不是一般的风光,连鲁大人这样的人,都能有交情了,请的动出山。 老太太按住心头的激动,颤抖的声音细声问:“是不是该哪天,在鲁大人有空的时候,府里你父亲亲自上门,提点礼物,看看,鲁大人什么时候能抽个空过来尚书府里。” 李敏手头事儿多着呢,没有时间在这里和王氏耗,直言道:“敏儿当初接到母亲喜讯时,就已经担心母亲年事已高再有身孕怕身子承受不起,特意修书了一封送到鲁大人府上了。鲁大人,应该这会儿坐着马车,要到尚书府里来了。” 老太太这一刻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着二孙女的脸,第一次,仿佛看着天外来客。 李敏那封信,不是昨晚上接到尚姑姑的消息后马上给鲁仲阳写的,是今早上,要来尚书府前,随手写了下,让王德胜送过去太医院。 可是,鲁仲阳早上到了太医院上岗巡查,接到她这封信时,却认定了她李敏处心积虑,酝酿这封信绝对有许久了。 真是可怕的一封信。 信里其实李敏什么都没有写,写的一如和老太太说的,写上次与鲁大人有幸见过一面,既然鲁大人曾经答应帮她这个忙,那就来尚书府顺便帮她母亲看看脉吧。 鲁仲阳觉得可怕就可怕在,李敏在信里面的口气如此随意,却其实早料定他鲁仲阳绝对推拒不了。 刘御医与昨日被他再次派去十爷府上被十爷喝令坐了冷板凳的另一个太医,一块站在他后面,天气秋凉,这两人却是满头大汗。 “大人。”刘御医细声说,“在下打听过了,隶王妃确实是认为,禧王妃的病是由于花木所致。” “花木?”鲁仲阳抚摸起了下巴的白色胡茬。 中医对过敏,并不叫过敏,而且,没有统一的口径,大多数过敏,都被中医生归类为风邪。严重点的,认为花木有害的花木,直接被中医列为毒物,叫做中毒了,不叫过敏。 生长在现代的中医大夫,不止学习中医,也要学习西医。所以,李敏知道的东西,理解的东西,肯定和这些太医院的大夫不太一样。 鲁仲阳和刘御医他们,是对淑妃娘娘的病有所怀疑,如淑妃娘娘自己想的那样,我是中毒了,中毒已久了,以为是因为花木中毒了。其实,不是,只是过敏。可是这个过敏的事儿,由于各人体质不同,有大有小。 十九爷说起来,后面拖延的病到严重,还是由于久服朱砂中毒。淑妃一样落入了这样的怪圈,由于久服甘草中毒。禧王妃的病,那是完全庸医所致了,被治的一塌糊涂。可能刚开始,大夫也看不出禧王妃的病是过敏。禧王妃初始的症状和淑妃十分相似,眼睛发痒,咳嗽,流鼻涕,好像感冒,但是,胃肠道又不适。结果,抓不住病因的大夫,治头治脚都治不到根上。 其实治过敏这个病,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让病人再接触过敏源。 既然李敏让病人不要接触花木,鲁仲阳等人,很自然都怀疑到了这些花木有毒。 “是听说了,福禄宫昨晚上,太后娘娘把庄妃叫过去问话了。”另一个太医禀告说。 这事儿,鲁仲阳知道,因为这些事都关系到太医院。如果李敏能看出来的病,他们太医总是看不出来,皇上不得砍他们的脑袋了,因为养他们一群废物有什么用。 鲁仲阳头皮是一顿发麻。说庄妃送毒草去害自己的儿媳妇,可是,庄妃送到十爷府上的花花草草,没有一样,是他们太医认得出的毒草,没有什么夹竹桃这类的毒物。庄妃又不是傻的,怎么可能给儿媳妇送大家都认识的毒草。 正因于此,庄妃昨晚上在太后娘娘面前直呼自己冤枉,是被人陷害的。太后一时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想着以后这庄妃还要和禧王妃相处的,就此作罢。 太后那里可以作罢,太医院这边怎么作罢?事后,皇上要是心血来潮问起?而且,太医院给禧王妃看了病,一样要记录在案的,这个要怎么写。 淑妃的医案,齐常在的医案,现在,加上禧王妃的医案,全部,都得依靠李敏了。 李敏这封信来的及时,鲁仲阳真巴不得她早点送这封信过来,这样的话,他可以有点人情给李敏卖一卖。虽然,他是很清楚李敏信里的言外之意:你这只老狐狸让我给你背黑锅病,是不是,该时候,给我背背黑锅了? “你们留在这儿。”鲁仲阳本想一个人过去尚书府,后来想,不如拖多几个人一块下水,走了几步招呼刘御医等人,“你们一块随我去。你们交情与王御医也是不错的,事后可以一起作证,咋们这可不是在诬赖王御医。” 显然,鲁仲阳接到李敏的信,不用多想,都知道王氏这个喜脉绝对有问题。李敏的医术那是什么水平,或许外面的人还有所怀疑,老狐狸心里却很清楚,李敏那是真材实料的大夫。 所以,尚书府里迎来了,京师里哪户人家都邀请不到的太医院右院判亲自上门来给尚书府夫人查喜脉了。 右院判鲁大人还生怕有错,兢兢业业的,带了一个大夫团队亲临尚书府。 李敏看着老狐狸带着一伙人来的,心里点了点头:果然是会做事的领导,不怕拖人一块下水的。 王氏在房里装着,装着自己头疼了,自己腰腿疼了,都是因为怀孕造成的,想让李大同赶紧表态。李大同被她刺的慌,一方面又怕她真的是有了孩子。 王氏装到高峰的时候,守在外面的张嬷嬷,一路连滚带爬冲进了她房里,满脸苍白地说:“夫,夫人,老爷,大夫来了——” “谁?”王氏和李大同齐声一叫,随之互相碰了下眼神后闪开。 王氏心里焦灼是谁,不管老太太是叫了京师里哪个药堂的大夫过来,都不用怕的。 李大同一样想着可能是谁,不要真来个被王氏收买了的,到时候他会下不了台。 张嬷嬷那声音哽在喉咙口里,被他们两夫妻看着,好像上了绞刑架一样挣扎不得,当终于吐出口气说:“太医院——” 三个字,让王氏要翻了白眼皮。李大同呆了。 只见,鲁大人在老太太的亲自领路之下,携带一个太医院御医团队,进到了王氏的房里。 王氏在床上,拿被子全身盖住,打着哆嗦不能停止,好像她屋里变成了天寒地冻。 “李大人,让老夫给夫人查查脉,如何?”鲁仲阳开了句声。 李大同高兴还来不及,连声答应:“好,好。” 这鲁大人,是谁家都请不来的贵客呢。 老太太往身边的两个婆子一个瞪眼。两个婆子上前,孔武有力,一把推开护在王氏床前的竹音。从被子里抓出王氏的手腕。 鲁仲阳上前说:“老夫这就给夫人查脉了。先给夫人道个喜。” 道喜道个鬼喜! 王氏心里本打算,在自己亲戚家里抱个孩子,家里父母都死的,到时候装作自己生的,这样,尚书府的未来都是掌控在她手里了。反正她干这种事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掌控了大夫,想干什么都行。 鲁仲阳三根指头,在王氏的脉上一把,眯了圆眼珠说:“莫非,夫人这个葵水是要来了?” 这,真是把王氏惊出了周身潮汗。 张嬷嬷跪上前去,磕磕巴巴地说:“大人,您,您这是说什么了?我家夫人,是有了喜脉的人。” “喜脉老夫是摸不出来。可能是老夫年事大了,在宫里都不经常出诊了,这样,让刘御医他们也给夫人看看。” 鲁仲阳这话一说完,王氏的手腕被老太太的婆子抓着,被刘御医等几人一块儿都查了脉。 一个个大夫都摇着头,这些大夫,可不是药堂里的坐堂大夫,是头顶上都戴着官帽的。 老太太早就知道会如此,但是,这刻是被王氏真的气到了。这个儿媳妇太不像话了,难道,还想着抱其他人家的孩子充当李大同的孩子吗? 李大同想的可就远不止如此了。竟然,王氏能想出这招,莫非以前没有想过这招,那么,王氏那两个女儿,还是他李大同的女儿吗? “鲁大人!”李大同追着鲁仲阳去问怎么查李莹李华是不是他李大同的女儿了。 王氏蜷缩在被子里的身子,连脸和头发都不敢露出来。 张嬷嬷跪在地上喊冤枉。 老太太见这伙人居然还在装,一怒起来,让人把王氏抓下床,同时,对着张嬷嬷等人,怒道:“就你们这些东西,在夫人背后出谋划策,怂恿夫人尽是干些蠢事!到底是他家的奴才,进了李府这么多年居然还想着三心二意,谋划主子。” “没有!奴才哪敢!”张嬷嬷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冲王氏喊。 王氏哪顾得上她,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 李莹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是不知道前院发生的事,虽然,她知道王氏报出喜讯了,不过,王氏也让人告诉她,先不要太张扬,等事儿都妥了,到时候轮到她出场。 等了半日,去前院探风的绿柳急匆匆跑回来说:“三小姐,快,快去夫人的院子里看看。张嬷嬷——” 李莹听说了王氏的事儿东窗事发,脸色一下子白了,再听说张嬷嬷在院子里要被老太太乱仗打死,急忙冲了出去。 王氏在府里,她们这群人在府里,也就靠着张嬷嬷这些爪牙了,张嬷嬷要是出事了还得了。 李莹一路小跑,跑到走廊上,遇到了李大同,喊:“父亲!” 李大同心里头正琢磨鲁仲阳的话。鲁仲阳当然不敢随便和他说李莹李华是不是他亲生的,但是,强调了一点,现在眼下王氏确实喜脉是假的。 既然王氏能假一回,不能假第二回吗? 李大同扫回李莹的眼神。李莹一口气堵在了喉咙口,从来没有见过李大同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那是从小宠溺她到几乎无法无天的父亲吗? “不要叫我父亲!”李大同当面甩了她袖子。 李莹周身打起寒瑟,从没有这样冷过。 张嬷嬷像杀猪一般的惨叫声,在院子里起伏不断,到最终,慢慢的,没了声息。 鲁仲阳等人,给王氏查完脉,本是抬脚要走的了,却不敢急着走,只等李敏出现了才敢。 老太太在旁看着,心知这个二孙女如今该是有多厉害了。 李敏也是要回护国公府里,免得婆婆和小叔过于担心,走到门口,见鲁仲阳携刘御医等立在马车前。 “隶王妃。”鲁仲阳率领众太医道。 李敏知道这老狐狸担心什么,道:“鲁大人要的医案,本妃需要再琢磨些时日,再给鲁大人送去。皇上要是问起,就说,这些本来就是疑难杂症。多少年太医院都治不好的,到了本妃这儿,本妃也不是神仙,总得琢磨琢磨。” 鲁仲阳被她这话,堵到说不出来。 目送李敏乘坐大马车回到护国公府,刘御医等人忧心忡忡,鲁仲阳却是摸着小胡茬轻声一笑:“老夫这还是第一次载在人手里了。” “大人?” “回去吧。这是王御医的家事了。咱们也管不了太多。隶王妃说要琢磨琢磨,总有她的道理的。” 夜晚,王氏躺在屋里,像个死人一样。张嬷嬷被打成了残废,和竹音等人,在老太太面前,正等着看是发落到哪儿去。 只剩下自己女儿李莹,静静地坐在她床前,说了句:“我让人捎口信给舅舅了,舅舅说知道了,等会儿过来。” ------题外话------   ☆、【79】冒死送信 王兆雄来的时候,李大同出去了。他没有拜访老太太,老太太八成也不会见他,径直到了王氏房里。 绿柳进来说一声:“王御医到了。” 李莹急忙扶王氏起来。 母女俩走到门口,像等着救命稻草一样迎接王兆雄。 小厮在前头提了盏灯咯,照着王兆雄斜长的身影,在烛光下摇晃。迈过门槛,王兆雄并抬头见她们两人,直接擦过她们两人身边找了张凳子坐。 王氏知道他脾气,让绿柳关上房门,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等了会儿,细声叫:“大哥——” “你,我都不喜欢说你的。但是,你做事我经常劝你不要操之过急。” 王氏让绿柳给他上了杯茶,低下头说:“大哥,我这也不是操之过急,一步步按照原有的该做的去做的。” “你还说你不是?不是的话,会搞到现在这种下场吗?” 王氏争辩:“都是敏儿她——谁知道她把大哥的同僚都请过来了。大哥的同僚怎么会过来呢?” 即使看在王兆雄面子上,也不该陪李敏搞这一出戏。 王兆雄被她说到脸色黑沉,道:“行,是你大哥没本事。” 说着起身要走,王氏和李莹两个人左右拉住他袖管。 “大哥——” “舅舅——张嬷嬷被打断了腿,说不定要被送到乱坟岗去了,竹音她们也要被发配到府外。母亲这里,基本没人了。”李莹一边说,一边啜泣。 王氏跟着哽咽:“其他人不说,张嬷嬷大哥你知道的,我从小她跟着我,把我养大的,我把她当成自己亲人一样,如今,我却连亲人都保不得。” 听她们哭声凄凉,王兆雄却只得气愤:“这都是你们自己惹出来的!叫你们不要,你们偏偏要。像莹儿,既然不高兴我这个大舅给你治伤,你去找三爷帮你另觅良医好了。” 李莹的脸上晃过一丝惊诧,紧接很快知道这事儿只可能是谁做的了。 真是可恨,李敏! “我猜她不会是个善罢甘休的。”王兆雄对妹妹说,“只能说,你如果之前对她好一点,不至于如此。” “我待她不好了?”王氏喘气说着,七窍生烟,“她出嫁要什么嫁妆,家里哪个不是都给她办了。她的婚事全京师最盛大,皇宫里都给足了她面子。华儿把自己多少年珍藏的东西都拿出来给她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之前是不是想弄死她?你不要和我说不是。杨洛宁在顺天府听说都死了,你弄的?” 王氏面对王兆雄伸来的指头,喉咙哽住一句声都发不出来。 王兆雄是气都气到一样说不出话来,背负两只手,在她们面前来回走动:“我说过多少遍了,你们要耐得住性子。像是宫里,我对华儿也经常说这句话,忍得住,驶得万年船。” “可我如今怎么办?大哥,你先帮我把张嬷嬷保住吧。”王氏道。 “张嬷嬷不过是个奴才。奴才的事总归是好办的。等她被扔出府外,我让人接她回老家就是了。问题是你如今在府里的处境一定要忍得住。” “忍到几时,何年何月何日?”王氏这口气憋着不舒坦,“你看我都忍了这么多年了,这根刺不除去始终不舒服。看着她出嫁,结果她像她娘一样回头继续找茬。” “是——不争个你死我活,不是我们死就是她死。”王兆雄停住步,一双黝黑的小眼珠子望着灼灼的烛光,跳跃的火焰勾勒出他露出削尖的眉梢。 王氏屏住气,等他说话。 “你不用急。好比当年对付她娘亲一样,要看准时机做事。如今,她的风头胜过她娘亲都有。也不知道她的医术是从哪儿继承来的,我看,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但是,都没有关系。在宫里当差的都知道,她这样,风头过盛,早晚已经是注定得罪人了。所以,你看,鲁大人,都把医案扔给了她,撒手不管。” “大哥,你意思是说——” “宫里多的是借刀杀人的人。她想单枪匹马去揭开真相,悬着呢。” 夜里,护国公府。 李敏伏在案上,仔细查看十九爷的医案。淑妃的她看完了,老狐狸给她的医案不全,能从里面看出一点端倪已经不容易了。十九爷的,比较齐整,可以从中再找点线索。 十九爷第一次发作的小儿惊风,据记载,是在某次皇家国宴之后,随刘嫔出席,吃了发物之类,回景阳宫后发生的。之前,十九爷有过类似感冒的症状,其实是过敏,按感冒治了。没有完全治好,加上发物,一并,变成了小儿惊风。 这个人用计真是煞费苦心,一步步来,并不焦急。结果是连太医都看不出来吗? 过敏的花草,食物,大夫误诊。一连串的,要说太医院里没有人与其勾结串通,李敏不全信。可是,这个鲁仲阳把医案扔给了她,不怕她揭短? “大少奶奶,歇会儿吧。”方嬷嬷端了盘水果进来,给她摆在案上,是厨房切开后整整齐齐的几片桃子。 现在步入秋季,水果逐渐跟着进入淡季,能吃的水果种类变少。京师周近种植有桃子林园,收成今年据闻还不错。 李敏手捏起一片,吃进口里尝了尝:“嗯,不错,有点甜。” “大少奶奶如果尝着喜欢,奴婢让厨房再切点来。”方嬷嬷笑道。 “不用了,余下的,你们一块吃吧。”李敏吃什么东西都好,讲究不吃多,过犹不及,这是养生之道。 方嬷嬷却只认为她吃的不多,担心她养不起身子,毕竟她将来是要给他们大少爷生孩子养孩子的,于是再劝:“再多吃一片有什么关系。能吃就得吃。吃得胖才能生个大胖小子,到时候生孩子也不辛苦。” 李敏嘴里咬着那半片桃子,回头惊愣地看着她:这个方嬷嬷是老糊涂了吗?连她老公死了,她都不可能有孩子这个事都忘了? 方嬷嬷被她疑惑的眼神一扫,急忙闭住了嘴,退到一边。 李敏反正觉得她哪里奇怪,要说奇怪,她这房里,跟着她的两个丫鬟,春梅变得最奇怪。以前还经常为她出嫁愁眉苦脸又不像念夏能发泄出来的春梅,只得憋着挂一幅苦瓜脸,如今不知怎么回事,会不会和她李敏一样是看开了,竟然有时候能露出满脸掩藏不住的笑容来。 莫非这个小丫鬟是秋季反而思春了,找到小对象了,要是如此,她得琢磨琢磨怎么给人安排了。她自己当寡妇,但没有理由底下的人跟着她守一辈子寡。多好的两个姑娘,年纪轻轻的,相貌又不差,不会没有男人要的。 手指再翻过一页医案,被方嬷嬷这一搅和,没什么心思看了。眼看时辰差不多,李敏准备收拾睡觉。 徐氏药堂里,徐掌柜指挥药堂里的伙计把箱子挪到后院,再准备关门。店口的石子路上,哒哒哒,传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人影伏在马背上,夜色深深,马背上的人头上戴着帽子披着斗篷,让人看不清楚面孔。 药堂的伙计听见马声,跳上来台阶。徐掌柜走出门口,手指搭着眉毛探望。见一匹栗色小马奔跑到离店左边几尺远的地方停下,马背上的人,像是满身大汗骑的很累从马鞍上滑落下来。两条腿站在石子路上站不太稳,看出是年纪有了,拿袖管擦着额头的汗珠,叫了声:“徐掌柜——” 声音沙哑,从夜里空气中传过来,夹杂在秋季寒色的风里,仿佛阴森森的,让人全身神经肌肉都绷紧了。 徐掌柜却是在听见声音的一刻,眯了眼珠子,撩起袍角几步跑下台阶向那人走去。 到了那人面前,靠近了看,依稀认出斗篷下朱公公的那张脸,徐掌柜问:“公公?” 朱公公干咽了口嗓子,噎着唾沫润口,可见他这一路跑来有多急,都口干舌燥,说:“宫里我的主子说了,说是来给李大夫送个信儿。” “什么信儿?”徐掌柜紧张地打量他上下,想看出点蛛丝马迹。 朱公公靠近他耳畔,轻声说:“我主子,上次服了李大夫开的药之后,好了不少,但是,这两日又发起了烧,希望李大夫能给她再抓点药。于是,听说那事儿后不禁心里头着急,让给李大夫送封信。李大夫不在,你看也可以。” 一张纸条,通过朱公公的手,不被外人看见,直接递进到了徐掌柜的袖管里面。 徐掌柜充满疑问的眼神看了看对方,见对方点了头,急忙低头在纸条上看了一眼,只这一眼,徐掌柜的眼睛瞪直了。 朱公公拍拍他肩头,道:“我这得走了。要是被发现我出过宫,上你这儿来,麻烦了。” 徐掌柜连忙帮着他上马,边鞠躬答谢道:“我家小姐,改明儿肯定到娘娘那儿答谢。” “答谢不用了。我那主子说了,这一辈子都会惦记着李大夫的恩情。”朱公公说完这话,转过马头,扬起马鞭,啪一声,栗色小马扬起一尘灰,消失在黑暗的巷头里。 徐掌柜也不敢延误了,虽然心里头慌着不知道是这个信儿是真是假,但是,既然是淑妃冒死让人送出来的信,八成是真的了。淑妃没有理由骗他们。何况,这事儿,早先李敏已经有所预料,提醒过他了。结果,仍是防不胜防,要栽了吗? 徐氏这家百年老店,怎么可以这样毁之一炬了? 徐掌柜踩上台阶的时候,步履微微不稳,像是要倾倒。身旁一个小伙计眼疾手快扶住他,喊:“掌柜——” 闻声,徐掌柜侧头望过去,望到了小李子的脸,嘴唇一张,懦道:“你怎么在这?” 所有人都帮着搬东西去了。 小李子轻声说:“刚才看见掌柜走出去,小人是担心掌柜有什么事,毕竟这风高夜黑,街头出现个歹人也有可能。” 这个伙计,徐掌柜知道,是个有心眼的。这点李敏也和他说过了,能用即用,现在要找个机灵的能办事的多不容易,而药堂里本身挺缺人的。 想到这儿,徐掌柜上下扫了他两眼,说:“你告诉众人,能回家的回家,京师里没有亲戚可以躲的,收拾软银,到京师以外藏几天。过几天,等风头过了,没事了,我这里有传话出来让他们可以回来的,再回来。” 小李子愣了一下:“掌柜,这?” “什么都不要问了,赶紧把我这个话传下去,不要引起骚动,都偷偷地从后门后巷里出去。东西放在店里不用收拾了。”说完,徐掌柜推了他一把肩头。 小李子回头看他一眼,见他点了头,回身,一溜小跑冲向了后院。 徐掌柜见没有旁人了,拿出袖管里藏着的字条,展开后看了几眼,确定是“顺天府”那三个字没有错之后,把纸条揉了揉揉成一团,塞进嘴巴里一口咽下。 抬头,望到药堂上方的黑木牌匾在夜风里摇摇晃晃的,徐掌柜皱了眉头,看是不是搬张凳子拿把锤头加固一下。但是,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小李子通知完所有人,跑回到前堂,看见徐掌柜一个人坐在张板凳上守在药堂门口,小心翼翼靠到掌柜身边,说:“人都走了,掌柜的,要不我帮你关门,然后一块走,我找好两匹马了。虽然是老马,但是出京师没有问题。” 嗯,这个小子够机灵的,知道怎么办事儿。徐掌柜深知李敏又没有看错人。手掌往小李子肩膀上一拍:“以后,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这个药堂可能要靠你扶持二姑娘了。” “掌柜?!”小李子面色晃过一丝沉重,“我没有经过掌柜的同意,已经让人去通知护国公府里了。” 药堂里,连李敏都嫁到护国公府以后,都还不知道李敏是谁是什么身份的大有人在。主要是这事儿在药堂内部都是捂着的,以防消息走漏出去太多,让李敏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李敏终究是个女子,不是男子。 小李子机灵,早有察觉并不奇怪。徐掌柜那张口张了张,想着责备他,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这事,是本该通知李敏的。只是,他怕李敏一旦着急起来,冲到这儿来,当众与衙府起冲突,这事儿麻烦了。 只听夜里吹来疾厉的风声,呼呼呼,像是鬼哭狼嚎,一群马蹄声,比刚才朱公公骑的那匹栗色小马的气势磅礴多了,至少有好几匹马的样子。还有,脚步声,举着尖茅随骑兵统领前进的步兵,整齐划一的步伐,踩在石子路上,震撼上下。 民宅里有人打开扇窗户一看,外头路面上一队兵,俨然是衙门里不知为什么事突然夜里派兵抓人,急急忙忙关上了窗户。 徐掌柜一脚踢翻凳子,对小李子直吼:“走!” 小李子听着越靠越近的大部队声音,一口咬下嘴唇,朝徐掌柜深深鞠个躬,随之,像流星一样的步子冲到了后院,找到了拴在后门槐树上的那匹老马,越上马鞍时,能见隔壁的院子,与药堂只隔了一道墙的那个院子里,一盏烛光在风里没有灭,始终屹立着,但是,闻风不动。小李子眼睛眯一眯,转过马头,是朝向了与药堂前门相反的方向。 马蹄声消失在后巷里,隔壁小院子打开条门缝,伏燕从门隙里向外瞅了两眼,看见了小李子余留下的另一匹老马没有解开绳索,眉头皱成了个疙瘩。 回头,转身,走进屋子里,对坐在榻上的朱隶说:“徐掌柜没有走。” 淑妃冒死从宫里递出来的消息,徐掌柜没有走,只让下面的人全走了。看得出,徐掌柜是怕自己走了的话,对方会直接找李敏算账。总是必须有个人出来到公堂对薄的。徐掌柜这个顾虑其实是没有错的。 朱隶的脸在烛光的阴影下,显得益发深晦莫测,只见烛光的余影勾出他像山楞一样的尖峰的脸廓。 “主子,要不,我们也躲一下?难保,顺天府的人,封药堂时查到我们这儿来?”伏燕说。 公孙良生在一边却没有进言,这会儿他们如果跑的话,反而是会让人起疑心了。 朱隶缓慢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幕僚,道:“派我们的人出去,护着药堂里的伙计出京,给他们找个地方安生,等事儿都平静了再让他们回来。” 公孙良生方才开了口,上前道:“主子,这些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幸好,京师卫戍并不受顺天府管辖。出京的话,还是有法子的。” “京师卫戍的提督,现今还是傅忠平吗?” “是的,顺天府府尹是尹大人。” 朱隶心头有了数:“这两人倒不是经常在一块的。” 官员之间,也都是三两成群的。朱隶这么说,是因为这提督与府尹在公共场合,旁人不见这两人经常窝在一块,肯定关系不怎样。不怎样的关系,代表,如果顺天府做什么事,提督不一定配合,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好戏。 隔着道墙,前头徐氏药堂里发出了响声。翻箱倒柜的,砸东西的,乱糟糟的人声,物件声,徐掌柜不知道是被谁一脚踹到了肚子上,发出了一声呻吟。 这边屋子里三个人,脸色在烛火下变得沥青,伏燕握紧了五指拳头,指节处嘎吱嘎子响。 公孙良生扫了一眼他和朱隶,透露出信息:忍着。 终于,有人发现了后面这个小院子,问徐掌柜:“那是你们药堂的吗?” “不是——”徐掌柜的嗓子已经破了,可能喉咙里都出了血丝,说。 “你们药堂的人呢?只有你一个?!是不是有人给你们通风报信了?!” “不是的,大人。药堂这个时候都是要关门的了。伙计们都回家休息去了。我负责锁门的。不信的话,大人可以到京师里其它药堂去看看,哪一家药堂这个时辰还开业的?” 一道锐利阴狠的目光像是穿过了墙,在后面的小破院子扫了几眼,最后听徐掌柜这么说,只好收了起来,喝令:“把这人绑起来,送到府尹面前。” 话是这样说,在那些人五花大绑徐掌柜时,几个府差还是钻到了后院,敲响了朱隶他们院子里的门:“开门开门!顺天府奉命查案!” 伏燕沉住气,走了出去开门。当他打开门时,刚才那张铁青的脸已经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张懦弱老实,带着不解的神情看着那几个府差,问:“各位大爷,出什么事了?” “你们是前面那家药堂里的人吗?” “药堂,什么药堂?哦,大人是说哪家,不不不,小人都不认识。我们抓药,也不可能去不认识的药堂抓药的。” 几个府差疑惑地打量他脸,看他全身上下穿的一身破烂,穿的真是比捡破烂的还破烂,而且全身发出了一股恶臭。几个府差捏紧了鼻梁,退了半步,越过他肩头望进他后面的小院子,见都是黑漆漆的一样满是破烂的味道,于是又退了几步,挥挥手。 伏燕哈着腰关上两扇木门。等着门外的脚步声走远了,他握着门闩的手背青筋怒爆。 顺天府的人,将徐氏药堂里整个儿翻过来一样翻了一遍,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带着五花大绑的徐掌柜回去交差了。 听到一墙之隔的药堂里逐渐没有了动静。公孙良生偷偷地吁出口气。他身旁,朱隶一掌忽然拍在案子上。木头做的四条案腿,啪一声全断了,桌面当空被劈成了两半,桌子上的东西全摔落在地上七零八落的。 “主子——”伏燕走进来握紧拳头,说,“我怕这群人把徐掌柜抓到顺天府之后先一顿拷打,到时候,徐掌柜没有屈打成招,这条命也没了。” 朱隶想的不止是徐掌柜,想的是如果她知道的话,该有多伤心。 “主子。”公孙良生这会儿真生怕他坐不住,眼见关系李敏的事他都坐不住,进言,“此刻不忍,关系到边疆数万军队。主子。这些人,要是真只是对付王妃,还是说想通过绑架王妃来逼迫主子现身,实在值得思考。” 屋内僵硬的气氛持续了一刻,接着,只听朱隶一声凉笑:“公孙,你是不是被魏老洗脑了?” 公孙良生拧了拧书生眉宇,说:“主子,臣只是尽本分进言。”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们主子也不是不知道的人。要是知道,早就把你们王妃亲自迎回府里了,何必让你们王妃孤身一人在王府里孤苦伶仃的。” “是——”公孙良生口里难免为他掩盖不住一丝酸楚。 朱隶隐露锋芒的眼扫过后面出现的两个旗主,道:“伺机行事,如果,人真的不行了,也只能是劫囚了。人死的话,什么都没有了。这里的事确实关系边疆安危,谨慎行事没有错。” 几个人点头。 朱隶挥了手,让他们都退出去,他要自己静一静。 伏燕最后一个关上门,看见他弯下腰,在捡起刚盛怒下拍断桌子后滑落到地上的东西,刚想重新推开门进屋帮他收拾,身后被公孙拉住。公孙良生对他摇了摇头。伏燕心领神会,一样神情黯然地关上了门。 没有什么比忍,更难受的事了。 说起来,护国公府的隐忍,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的了,是差不多时候了。 李敏睡到半夜,听着窗外风声鹤唳,刮的那枝条凌乱飞舞,像张牙舞爪的魔鬼。 “什么时辰了?”她半眯着眼问。 今晚守夜的春梅立马醒来答应:“刚刚才敲过子时。” 对了,今晚她早点下去睡的。 走廊里头,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 李敏坐了起来。 念夏从外面推开门进来,神色苍白,直冲到她面前。李敏摆手让她不要先开口。 春梅跑去关上两扇门,坐在门口里面。 念夏说:“顺天府的人,到了徐氏药堂,徐掌柜被抓了。” 一句话,像是阵风,随时吹灭屋里的蜡烛。 春梅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心眼被吊了起来,手指摸住了胸口。 李敏眯起的眼缝,紧密成一条弧线:“只有掌柜一个被抓吗?” “应该是的,药堂里的伙计出逃时来我们府上说的。说掌柜先得到了消息,让他们全部人都撤了。而掌柜留在药堂里,可能是为了大少奶奶——”念夏说到这儿,眼眶里浮现出一层水雾。 李敏下床套上了鞋子,春梅和念夏赶紧帮她更衣,一方面,念夏又急急叨叨地说:“大少奶奶,你别急,这事儿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把徐掌柜救出来。” “不需要怎么做。直接到顺天府要人就行了。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儿,是不怕对薄公堂的。” “可是——”念夏心里绷着条弦。 李敏一只指头点住她张开的嘴唇。 屋门打开,方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这样大的动静,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是先去请示了尤氏。 方嬷嬷进屋后冲李敏福了下身子,说:“夫人命令,大少奶奶这会儿不可以出府。” 李敏想了想:“我先去拜见母亲。” 方嬷嬷点头,让开路,让李敏出去。 前头一个丫鬟立马提了一盏灯笼,李敏在夜里走去尤氏的小院。 尤氏已经醒了,坐在椅子里,肩头披着一件薄衫,手指里捏着一个薄瓷的茶盅,手指微微地抖了两抖。 “母亲。”李敏进门后,直接冲尤氏跪拜。 “起身吧。”尤氏方才收回了神游的思绪,眼睛对准她说。 李敏起来,垂立在一旁,道:“儿媳妇想去顺天府一趟。” “不是抓了药堂里的掌柜吗?”尤氏这话言简意赅,既然药堂出的事,掌柜是负责药堂的,由药堂掌柜一并承担责任就行了,不需要李敏出头。 李敏答:“徐掌柜不是一般掌柜,是与我徐氏签有合约的掌柜。他替我徐氏经营生意,我徐氏分给他报酬,并保他与他家人一生免受迫害,一生平安。如果这事儿是他的错,他犯的罪过,儿媳妇不会出头露面替他担保,但是,如果是有人想害我却害到他头上去。倘若儿媳妇不出这个脸,对方收拾完徐掌柜,不也得跟着收拾我?” 尤氏刚接到消息时,并没有想到她那样深远,现在听李敏这样一说,句句是道理。这会儿明哲保身,让人出去当自己替死鬼有什么用,是让对方更得逞了,最终,还是要危害到自己头上。一如,景阳宫里的那头羊。 定了定神,尤氏依然存有一丝顾虑:“对方来势汹汹,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虽然儿媳妇之前已经略有察觉,肯定是儿媳妇阻碍到了某人的道儿。为今之计,只有去顺天府探一探究竟了。”李敏说。 尤氏听她这口气,沉着淡定,宛如冬天里的一把温暖的火焰,驱散了心里的冰凉,听的人整颗心都不由由浮躁转向了安定。 “你想让谁陪你去?” “不用,儿媳妇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母亲需要在府中镇守大本营。小叔要做后应。” 尤氏听她都胸有成竹,安排头头是道,也就点了头,再三叮嘱小心,随之,叫了府里的管家和兰燕与她一起走。 李敏拜别尤氏以后,转身出门时,看到了闻声过来而等在门口的小叔。 “大嫂——”朱理的眼中发出咄咄的眸光,好像锋芒出鞘的剑锋。 李敏只怕他沉不住气,再三交代:“有什么事,禀告母亲再说。”说完,不敢耽误时间,抬脚就走。 朱理看着她的背影,手指捏成个拳头:要是大哥在,肯定不是这样的—— 他顺天府敢抓他大嫂的人,只不过因为他大哥不在,见他朱理年纪小好欺负。 李敏到了护国公府门前,准备好的大马车停在她面前,她登上车时,对要尾随来的念夏道:“你去找王德胜,赶紧去!” 念夏眼睛里光亮一闪,点了头,退了下去。 兰燕掀开车帘,护送李敏上车。 马车随之朝顺天府急奔而去。 夜里顺天府到徐氏药堂抓人封店的事,不会儿传遍了京师。 说起来这桩事儿,要说到一户姓陈的人家,这家人,在京师里家境处于不上不下的水平,陈家老母生了病,说是吃了从徐氏药堂抓的药以后,病更重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陈家人再次请大夫给了老母看病,大夫说,貌似陈老母是中了毒。病人好几天都米粒未进,下毒也不可能通过食物。病人这几天只吃过徐氏药堂里的药,所以,陈家人一口咬定是徐氏药堂里的人在药材里面下了毒。 陈家人的告状纸送到了顺天府。顺天府没有马上立案,因为这张状纸的纰漏显而易见,为什么是单独陈家人的老母吃了徐氏药堂的药以后中毒。徐氏药堂本身貌似没有作案动机给陈家人中毒。直到后来,陆续有人到顺天府报案了,都声称自己家中病人因为吃了徐氏药堂的药材以后中毒。细数之下,居然有五六个病人之多。 这样一来,是可以立案了,纵使药堂没有作案动机针对某个病人下毒,但是,明显可以断定这个药堂里卖的是假药。 生怕打草惊蛇,药堂里的人毁灭重要的物证,顺天府决定是连夜派兵,封锁药堂里所有物证,并当场抓了药堂里的掌柜回来问话。 徐掌柜被五花大绑到顺天府里以后,被扔进了大牢里。他对面狱所里,关押的刚好还是上次百花宴中因为救治鲁王妃不力被抓到顺天府里的两个大夫。现在见徐氏药堂的人被抓进了牢里了,两个人都知道徐氏药堂其实背后是李敏当的大老板,都幸灾乐祸地嘲笑起徐掌柜:“卖假药,比起治不好人家的病,治不好人家的病是医术不精,不算罪,卖假药是下毒,罪大到可以砍头的。看你这命也不长了,你们家主子气数差不多该尽了。什么神医?!神医卖假药?” 哈哈哈,大笑声在狱所里飘荡。 徐掌柜不和这些小心眼的人计较,只担心自己老婆孩子和李敏。不知道小李子能不能帮他把老婆孩子赶紧都先送出京师去。 牢房里响起脚步声,一个狱卒走到了徐掌柜的牢房前,问:“你家里人呢?” 徐掌柜心里头一松,感激不尽小李子没有辜负他,应道:“我家里人都在老家。” “你蒙人呢。谁不知道你姓徐的,拖儿带口都在京师里生活了多少年了,是不是有人给你家里报信了?” “小的真不知道大人说的是什么。” “我看你不是不知道,是不知道怎么死!” 牢房的门打开,两个人走进牢房里,架起徐掌柜,另外一个人,一脚踹在徐掌柜胸口上,徐掌柜胸部被压,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眼看他一口气都被血堵到提不起来,奄奄一息。那头又走来了一个人,喊道:“这么提审麻不麻烦?把他架到刑具上去,拿鞭子抽。” 几个人听那人说的有理,拉起徐掌柜,带到隔壁的审讯室里。徐掌柜抬头看到那黑咕隆咚的刑具,明显都是以前受刑的犯人留下来的污血染成的,都看不出原来木头的颜色了。那些人看着他脸色苍白,嘲笑道:“说不说?怕死了吧?” 徐掌柜咬着牙,想着死就死吧。让他背叛徐家却是绝对不可能的,想当年李敏母亲死的时候,那么艰难的日子他都熬过来了。 再次被五花大绑,捆绑到了刑具上。可能是换班了,原先那几个人走了出去,另外进来了两个人,一个人站在门口,另外一个人拿起了特别制作的荆棘鞭子。 徐掌柜闭上眼,只听鞭子啪的一声,在他耳畔震耳欲聋,奇怪了,等了会儿,不见周身哪儿疼的,莫非他是都疼到麻木了? 一道声音拂过他耳边:忍一忍,如果他们真要让你死,我们就把你弄出去。 徐掌柜睁开眼睛,一愣:你们的主子是—— 护国公府的大马车停在了顺天府门口,李敏跳下马车,走上台阶,拿起衙门门口百姓有人要告状时用的鼓槌,敲响了大鼓。 咚咚咚,几声之后,顺天府敞开了门。 兰燕一步上前,直接把开门的府差拎出了门,道:“告诉你们府尹,护国公府的隶王妃到了。” “是,小的马上去传话。”说着,那府差扫过李敏的眼神,并不是见的有多惊讶。 顺天府不是不知道她李敏是徐氏药堂背后的大老板。敢抓她李敏的人,还不如说是想和护国公府对着干。 不用片刻,大门里再走出来了一名官差,腰间佩刀,头戴官帽,等级比一般府差大,对李敏抱拳,道:“府尹有请隶王妃到公堂。” 当堂问审?正合李敏的下怀。 兰燕紧跟在她后面护随,此时,闻声而来的老百姓,集聚在了府衙门口,密密麻麻,越来越多,犹如像包围的潮水,要包围住李敏等人。 有人在人群里举起拳头,高声呐喊:“砸死这个卖假药的谋财害命的大夫!” 这一声,竟然得到了无数的响应,十几颗石子从人群里面抛了出来,直冲李敏的头背上。兰燕闻声转身,抽出刀,刷几下亮光,把石子噼里啪啦全打碎在半空中,粉末四散。 观众们全看傻了眼。 护国公府的人,文的不行,武的最牛。 顺天府里那些持刀的府差,无不对着兰燕眼里露出了一丝惊慌和畏惧。 李敏走进了大堂,见,中间官员坐的地方,上面悬挂着一幅青匾,写有皇帝的赐词:清廉明正。 大堂两侧伫立的府丁,齐声喊:升堂—— 左侧,一名身着正三品官袍官帽的官员,年纪约有四五十,头发些白,带了一群人徐步走了出来。 堂内,一共数十名百姓跪在中间,齐喊:“大人,草民冤枉!” 气势整齐,多少看得出是之前排练过的痕迹。 李敏听着身后兰燕那把腰间的刀嚓一声露出半截,已经吓到近旁的府丁和百姓都缩回了脖子。 尹大人扶理下官袍,坐在了中间的椅子里。   ☆、【80】对薄公堂 两侧手举尖矛的衙役,堂内跪满申诉人,堂外围满百姓,她这算不算是被四面围城,八面埋伏了。 秀眉轻轻拧了拧,兰燕抓长剑剑柄的手指握紧了,掌心里微出来一层汗。上战场她都没有现在紧张。不是说她畏惧了,在护国公府被训练出来的人,无论在哪儿面对千军万马都不会怕死。只是这样被围攻的气势,相当于叛徒被处置的场景,让人心里头不舒服,很不舒服。 不知是谁策划的阴谋,确实够阴够毒的。 坐在堂上府尹拿起惊堂木,在案子上一拍,堂内堂外全场安静。 尹国堂轻咳一声,站在他身后的师爷把准备好的案宗递到了他面前。像是慎重的,尹国堂的手指翻开一页封面,说:“陈家,陈友汉。” “哎。大人,草民在,草民给大人磕头了,求大人为草民母亲及草民一家主持公道,伸张正义,草民母亲受了这个无良大夫及徐氏药堂的痛楚,如今还在家中床上躺着奄奄一息。如果大人今日不除害,今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受到无良大夫与药堂的迫害。”跪在堂中的年轻汉子陈友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啜着,那声声让人心碎的哭声使得全场唏嘘不止。 面部犹如阎罗王殿堂里牛头马面的衙役,一双双阴森森的眼睛看着李敏和兰燕。 围观的老百姓响应陈友汉的话声,举起拳头高喊:“把她拉出去,绑起来,砍头,打死她,打死她——” 声浪再次如潮水一般包围住了李敏她们。兰燕手握的剑锋轻轻再次往刀鞘里擦过,嚓一声响,刚才还高喊正义的人群突然静止了,变得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记得这个侠女刚才是轻而易举把所有攻击击退的。 兰燕在李敏身后轻声道:“大少奶奶,如果你想走,随时跟奴婢说一声,奴婢随时带你走。这种不讲理的地方,咱们也没有必要和他们耗!” 这些围观的百姓不知道其中掺杂了多少敌人已经安排好的人,而无知的大众通常都是这样的,谁起哄,个个为了凑热闹,跟着去围观。很多都是不知道原因,跟着喊跟着闹。 李敏稍眯的目光,扫过在堂中央坐正的尹国堂。 尹国堂被她那双锐利的眸子扫到一惊,心想,自己身为顺天府府尹,判过的案子无数,不乏当堂拿下朝廷官员与皇亲国戚,你李敏不过也只是护国公府的一个夫人,何况这护国公府现在已经是半残废的了,没有什么男人可以撑腰。一个寡妇到了当堂问审竟然还敢挺直腰板。 冷冷地哼一声,尹国堂道:“来人,把人拿下。” “且慢。”李敏轻慢一声,打断了尹国堂的话。兰燕出鞘的刀锋,让数名意图上前的衙役停滞不前。 身后的师爷,在尹国堂耳边说了几句。尹国堂点了点头,对着李敏说:“隶王妃,天子与庶民同罪,隶王妃可知道违法抗法,抵抗本官执法,该当何罪?” 李敏旋身,并不正对他说话,只看着他头顶悬挂的清廉明正的大牌匾,说:“尹大人,你确定是你让人到护国公府抓本妃归案的吗?” 尹国堂一愣。不是他派人去护国公府抓人,毕竟,徐掌柜还没有招出来卖假药害人并且都是由李敏指使的口供,没有证据怎么到护国公府抓人? 朱隶是死了,但是,尤氏还在,宫里容妃娘娘还没有倒。 于情于理,他尹国堂也不敢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上护国公府抓人。李敏现在出现在这里,其实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他们有想过李敏会到顺天府里要回徐掌柜,想的也是李敏私下找他尹国堂,不该是在顺天府外锤鼓鸣冤。 “大人。”李敏轻慢肃穆的眼神,瞟过堂中那些跪落的告状人,道,“本妃是来起诉的,告的正是这些跪着的人,如何蒙骗大众,欺骗官员百姓,诬陷谋害本妃以及徐掌柜和徐氏药堂。本妃希望今日大人对得起大人头顶上悬挂的清廉明正四个大字,还本妃名下的药堂和徐掌柜原本的清白。否则,本妃一定到皇上面前鸣冤!” 堂内堂外,只听嘘——好长的抽气声。 奇怪事儿年年有,可是今年终于,出现了最奇特的一件事。老百姓们面面相觑。民告官不是不可以,况且这李敏还不是官,不过是个寡妇,没有男人在背后撑腰的寡妇。按理说,是很容易被告倒的。 顺天府的府尹尹国堂谁不知道,因为当年帮万历爷惩治了好几个大头的贪官污吏,扬名百姓中。万历爷亲自赏赐尹国堂,赠尹国堂与顺天府清廉明正的牌匾。 尹国堂手持万历爷赐予的免死金牌,确实有了种办案不需被人左右清廉明正的气势,深得京师百姓信赖。基于此,尹国堂在京师里算是个无所畏惧的人物了。 “隶王妃。”尹国堂的脸色被李敏这一激,涨了半红,“你以为本官不敢抓你?” “大人没证没据的,在下还真想问问,尹大人断定本妃有罪的罪证从何而来?” 尹国堂手举惊堂木高高一拍,道:“来人,上证人!” 不会儿,一排大夫从左侧堂中走了出来,细数之下,有十人之多,都是来自京师各个药堂的大夫,其中不乏有永芝堂、麻生堂这样大药堂里聘请的大夫。 气势磅礴的大夫团,在堂中跪下对着尹国堂:“大人。” “你们都是给这些鸣冤的百姓们作证的大夫,你们给本官及在场的百姓都说说,徐氏药堂是怎么卖假药危害民众的。”尹国堂说。 那些大夫们,年纪都比李敏大,眼睛扫过在一旁伫立的李敏,脸上分明都是惊讶和不屑。女人当大夫算什么东西? 或许李敏是堂堂一品命妇,但是,当大夫是他们专业的行当,不是李敏这种妇人可以接触的。 “大人,本朝从未有过女子当大夫之说。”年纪最大的那位大夫,抚摸白须,自认自己最有资格说这个话,走了出来。 李敏感觉是既好笑又可悲,说:“敢问这位老先生,和尹大人,大明王朝律条里,哪一条规定了女子是不能当大夫的?” 这?尹国堂望向自己身后的师爷,师爷摇头。 “既然没有,女子当大夫并不违反大明王朝的律条,何来违法抗法之说?” 尹国堂的眼神锐利扫到那个老大夫的头上:本官让你来不是说这个的,你身为大夫难道不能说点有用的吗?! 老大夫的老脸也是突然涨到一片红,应该说是第一次当众丢这么大的脸。他当大夫都这么多年了,在京师里同样算是小有名气,病人家里如果没有点足够的银子想请他去看病都很难。现在,竟然要被一个女大夫质问,奇耻大辱! “老夫这就请问这位姑娘,你真的给人看过病吗?会给人看病吗?老夫从来没有看过女子给人治病的,你会治病?!” 一句话,得到堂外百姓们的乐道:是从来没有听说有女人会给人家看病治病的。 兰燕却是忍不住嘴角微扬,都快笑了:这算什么话?她家少奶奶不会给人看病?之前,人家八爷十爷还刚求过李敏去给禧王妃看病。 这些人,猪脑袋不说,是通通脑子里进水了。 李敏其实很不想搬皇宫里的人出来说,以免那八爷十爷以为她李敏借他们的人情。 堂内堂外就此议论纷纭,李敏迟疑愈久,尹国堂与身后的师爷交互眼神后却是露出了些笑意。知道李敏不会说,不会敢说的,搬了皇宫里的秘密出来,被皇上知道的话,那可不是小事情。何况,皇宫里不知道有没有敢认账。 这个时候,堂外忽然传来响亮的一声:“八爷来了!” “八皇子朱济进殿!” 尹国堂等人齐齐一惊。尹国堂慌慌张张走下了太师椅。 从大门口直通堂内的通道被打开了一条,围观的百姓们垫足翘首,张望着皇宫贵族的到来。 八皇子,传言中是像天上白龙的皇子,几乎完美无缺的一个人儿。 只见从夹道里走来的男子,是周身罩着白辉的光华,白绸银鼠,脚上鹿靴,玉带翩翩,两道剑眉犹如云间青黛,鼻梁胜似举世无双的冰山雪雕,嘴角微微噙勾的微笑,如云雾环绕的仙子,美得让人不敢仰目。 百姓们无不唏嘘不止的。 尹国堂等人在朱济面前跪了下来:“臣等叩见八爷。” “快起身吧,尹大人。本王不过是刚好听说尹大人这儿或许需要人证,专程过来捧尹大人的场子的。”朱济笑着说,笑意还是那样的似笑非笑,让人琢磨不清。 李敏眸子里迅速闪过一抹神色,只见朱济抬头向她望过来的目光温和,并不见得对她之前背叛他的行为有任何的愤怒或是委屈。 兰燕第一次见八爷,似乎很难以想象,眼前出现的这个男人,竟然比传言中更加完美,手指头把着剑柄加紧了几分。 尹国堂拂过膝盖头站了起来,命人给朱济搬椅子。朱济的椅子被安排在了尹国堂位置的左侧,相当于堂审观察员的资格。 朱济道:“天子与庶民同罪,本王不是来扰乱尹大人办案的,请尹大人回到办案的位置上。” “臣遵旨。”尹国堂作揖之后,拂袖上了法官的椅子,同时,又与身后的师爷交流眼神,朱济的出现,不是他们意料中的,朱济想来干什么。 不管怎样,朱济不是说会来这里影响他公正办案的人,况且,以朱济的身份,肯定也不敢这么做。这样做的话,会让朱济在朝廷上的对头马上到皇帝面前告状的,对朱济不利。朱济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这样一想,朱济恐怕还是来帮助他们的。毕竟要是真能拿下护国公府的人,算是再帮皇上办了件大事儿,万历爷高兴,他们这儿也就升官发财了。 兰燕也是这样想,不由在李敏背后又紧张几分:“大少奶奶——” 李敏示意:稍安勿躁。 这个八皇子是经常出一手让人大呼意料之外的牌,值得深思和警惕的一个男人。不过,照她看,如果朱济真是因为上次她背叛他的缘故,到这里来借助尹国堂来报复她的,倒也不至于把动作做的这样大。这对于朱济没有任何好处,反过来说,现在朱济身边正缺人手,这样急于把她除去的话,不是变成着急了吗?和八皇子温吞细慢的风格一点都不像。 府衙搬来的椅子安顿好了,朱济立在椅子前,并没有坐下,只是对着尹国堂又说了一句:“大人,本王想对大人进一言,这里再安排一张椅子,还有人要过来。” “谁?”尹国堂一惊之下,站了起来问。 朱济嘴角微扬:“这人,尹大人肯定是认得的。他掌管全国上下的案件,尹大人虽然手里握有京师的辖权,但是,说到底,案件都是要继续上报到他那里备案的。” 这样一说,大家都知道这人是谁了。 尹国堂的小眼眸顿时闪过一抹晶亮,再次走下椅子,对八爷拱手:“京师这样大的案子,臣也是想过请三爷过来主持公正的。” 话刚完,前门马蹄声由远而近。三爷骑着白马到了。 府衙纷纷让群众让开道儿。这会儿没人吆喝,那些百姓都自动自觉地退后一步,与八爷到场的场景截然不同。 朱璃,谁不知道是个铁面无私的冷面王,谁遇见朱璃谁要倒霉这个说法,在底下早有流传。 李敏倒也没有想过原来自己这个订过亲事的未婚夫,名头与她一样其实都是不太好听的。 三爷人家也是长相仪表堂堂的,人如墨玉,俊美无双的一个男子,偏偏,人气怎么都比不过老八。 人气比不过,但是,到哪儿照样都是很有威信。都由于,老三深得万历爷和太子信赖。 从夹道里迎面走来的朱璃,在望到伫立在堂中那抹与众不同的清影时,如玉的眸子眯紧了。 尹国堂让人把朱璃要坐的椅子放到自己右侧,马前马后毕恭毕敬地侍奉朱璃,道:“三爷能来过审此案,乃臣和百姓之福。” “此话何意,尹大人?”朱璃轻轻一拂袖口,旋身对着尹国堂,义正严辞,“尹大人手持有皇上亲赐的免死金牌,办案向来是雪昭人心,何来的需要本官或是何人到场了?” “今天三爷不知情,隶王妃说是要告到皇上面前鸣冤呢。” 听见这话,对面已经坐下来的朱济,轻轻揭开茶盖时,如雪的剑眉一挑,笑意益发明朗。 尹国堂既不知道他为何笑,也不知道朱璃为什么一听这脸色也变的有些奇怪。只见朱璃对着对面的老八,嘴角微勾出剑锋:“八弟何时来的?” 朱济起身,温文尔雅地随手一拱:“三哥要到这儿的事,我刚好听路过的刑部官员说了,说尹大人这儿沸沸扬扬,而隶王妃刚好缺了人证,十弟和弟媳都委托过我,不能让隶王妃受委屈了,我便是带着他们的委托上这儿来了。” 朱璃一听,嘴角勾勒的弧度露出一丝冰凉:“这么说来,八弟是认为尹大人这儿不能秉公处理了?” 尹国堂的额头忽然冒出了颗汗,这话题怎么突然拐成了这样。 “有三哥在这儿看着,我也和十弟以及弟媳说了,都有三哥在这儿,三哥号称最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即便是让人伏案,绝对是有根有据的,对得起大明律条,从来不会有人委屈之说。” 朱璃拂袖坐了下来。朱济微笑着跟着在对面坐下。 尹国堂看了看他们两人高深莫测的脸,忽然间,都琢磨不清了。堂内跪着的百姓们,以及伫立着要做人证的大夫团,脸上都闪过了一抹惊慌。 朱济对着那突然站住不动的尹国堂,像是突然不解地挑了眉:“尹大人?” “八爷。”尹国堂急声应道。 “请办案吧。本王和三爷,都不是来打扰尹大人秉公审案的,对不对,三哥?” 朱璃冷冷地应了一声:“嗯。” 秉公审案?尹国堂突然觉得没有比这四个字更好笑的字了。好吧,叫他秉公办案,他这次真的来一次秉公办案。不管任何人,不管这两个皇子为何而来,哪管她是什么护国公府的一品命妇,他尹国堂要拿下人就拿下人,皇帝老子也别想插这个手! 惊堂木再次高高举起,啪,一声,犹如雷鸣,震得堂内堂外一片死寂无声。尹国堂大声一吼:“罪妇李敏,可知道知罪?” 兰燕一听那火冒了出来:“何来的罪妇?!我家少奶奶犯了什么罪,你顺天府把罪证全部拿出来!” “兰燕。”李敏轻轻一声,让底下人先熄下火。 尹国堂反正料定了,有两个皇子在这里,李敏敢说她给皇宫里的人治过病?不可能的!八皇刚才不是都隐晦地表示了吗,是来这里帮人盯着李敏别说漏嘴的。 “大人,本妃不巧刚给十爷府上的人治过病,既然八爷和三爷都在这儿,他们都知道这回事,不如尹大人亲自过问他们两人?” 说了? 尹国堂惊讶的眼,随之扫过两侧的皇子。朱济那茶吃了一半放下,点头:“这事儿是真的,尹大人若还是不信,可以问问三爷。” 朱璃头也不抬:“是,这事是真的。” 堂内,一片安静,堂外,无数惊愣的眼神,射向堂内站着的女子。 他们大明王朝,真的出了一个女大夫了。 “这——”刚才还口口声声说李敏不可能为大夫的老大夫喘着气,对尹国堂说,“老夫可不可以请教这位姑娘两个医理上的问题?” 尹国堂未举起惊堂木,李敏随口一答:“老先生问吧。本妃就站在这里,真正的大夫是不怕任何人责问的。” “好!”老大夫像是得到了机会,来了气势,上前一步,“老夫之前也曾听说了姑娘曾经在某府救了某位贵人的事。据闻,姑娘救人时不用针灸器具,不用开方药材,而且是把病人把椅子上撞,把病人治好了。这种装神弄鬼的事儿竟然可以救人,老夫是前所未闻,却是听说历朝历代不少装神弄鬼的最终都被大夫拆穿了伎俩送上了绞刑架。不知道姑娘能不能当众对大人,对八爷三爷,对百姓们,说出姑娘救人的医理,而非装神弄鬼?” 这说的是她当初在光禄寺卿家救鲁王妃用的急救术。在古代人眼里,这确实是很奇怪,没法解释的医术。 朱济像是凝神中,轻轻拂了拂茶杯口。 朱璃眉头微皱。 说起那桩事儿,他们当时在现场一样看见了。虽然都知道李敏不是糊弄人,是真的把人救了,但是,怎么救的,其实谁也弄不清楚,说李敏好像神明上身救了人,反而还像是能让人相信一些。可是,神明这东西不好说,随时都可以被人反咬一口,犹如这位老大夫说的,无法解释的东西都可能是装神弄鬼。 李敏早知道这事儿迟早要再被揭出来给人一说,刚好当众给大家上一堂课,下次再有人吃东西被哽到了,也能多救点人。 “老先生。”李敏说,“人一呼一吸,息息循环,生命得以维系。一旦气息被堵,不当大夫的人都知道,人气不出进不去,这人命也就差不多了。所以,一旦气息不畅,必须想尽法子让气道畅通。如此一来,必然是要让气道里的堵物弹出来让气道通畅。本人为病人做的,不过是借助病人那股没有办法从气道里出来的气,一口气积聚在一块儿,弹出堵物。” “积聚,如何积聚?” “这里,一般人吸入的气,都会在这里残留,循环,交换,再吐出人体。”李敏勾画了下肺的位置,“此乃肺,主人气,老先生和众位大夫,难道会不知道这样浅显的医理?” 不是不知道,只是,都不知道她竟然有这样的办法来运用医理救人。 朱济像是摇头叹笑,像是笑自己为她的担心纯属多虑,端起茶盅把里头的茶吃了。 朱璃望着她的眼神是由惊叹转为了深思,原来她真不是乱来的,是用医理来救人的,该怎么说?只能说,所有人都没有相信她,这才是最严重的错误。 老大夫的脸又涨到通红了:“姑娘说的这种方法,老夫从未听人说过,不知姑娘是从哪本医书上得知的?” “如果说此法乃本人家传的医术秘法呢?” “哪怕是家传秘法,前人无此古法——” “莫非当大夫的,都只能遵循古法行医。那真不知道古代最初的大夫是如何寻到古法行医的?何况,如果古法不能救人了,难道大夫就不能想法子救人,眼睁睁看病人去死?历代的名医,都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兢兢业业,继承古法之余,力于创新,才能救人无数。老先生,只是固守成规,没有古法可循的病人就说不救了,这难道是老先生的行医之道?” “这,这——”老大夫能听见背后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的指头都指在他背上了。 大夫救人,应该是尽力为第一本则,努力去救,直到病人死的那一刻。肯定是不能说因为没有前朝没有人说过这个病这个法子就不治了,这是庸医。 老大夫身边的另一位年轻的大夫,可能是老大夫的弟子,见师父别困,急忙走出来说话:“姑娘,你自创医术,可有得到过其他大夫的认同?” “莫非我要得到他人的认同才去救人吗?病人死了也无所谓吗?” 堂外百姓一阵嘘声,这回不是嘘李敏的,是嘘那两名大夫的。 老大夫护住弟子,道:“姑娘自创的医术,老夫只能深为钦佩。但是,姑娘家的药材店,的确把好几位病人都害了。这可不是老夫一人针对姑娘,姑娘你看,这里十位大夫,他们的病人,都承受了姑娘家药材店卖假药的痛苦。” “假药?”李敏郎声一笑,是好不可笑,“要说药材是不是假药,首先,要把假药和真药放在一起,让药材师傅评头论足,看哪个是假药,证据何在?” 这事儿,是要办案的官差以及药师一块做的活儿。 尹国堂这事儿没来得及让人找出证据呢,结果李敏先锤鼓让人鸣冤了。 那群大夫们和尹国堂一下子都没有了声气。师爷在尹国堂耳边再次摇头:药材可以拿出来,但是,作证的药师,还没有找到人。 这些都不是最该死的,该死的是,走漏了风声,只抓到了一个宁死不屈的徐掌柜,这才是最该死的。 李敏的眼神微微眯着。昨晚上报信来的人说了说是徐掌柜先闻到风声让所有人跑了,否则,现在在顺天府里受罪的人肯定不止徐掌柜一个。李敏能保证徐掌柜不背叛她,但是,不能保证所有药堂里的伙计都忠心耿耿的。如果真有人精心谋划这事儿,往她药店的药材里参杂了假药,再让叛徒出来指证,到时候真是百口莫辩了。 送信的人,也深知这点厉害,才冒死给她送这封信。而且,对方也没有想到她李敏冲的这么快,在他们都没有做好全套准备之前,已经杀过来了。 尤氏在府中听人陆续报来的消息,到此刻,终于明白儿媳妇马上杀到顺天府是对的。李敏终究是行医的大夫,比谁都知道这行的厉害之处。 想弄倒一个大夫,要说难也不难,真要诬赖上一个大夫不是没有机会的。 关键是,看谁准备的功夫做全了。 李敏向兰燕使了个眼神。兰燕从袖管里抽出了份细单,当堂朗声念道:“这是徐氏药堂从药商拿药的清单,里面详细记载了徐氏药堂都是从哪些药商手里进药材的,药商那儿,每月都要与徐氏药堂对账,都有备份的单子,徐氏药堂的药材,每一分,根据我们少奶奶要求,都有药商的封条在那儿挂着。如果大人搜找证据时拿到的药材没有这份清单里所列药商的封条,绝不是本药堂的药材,以此为据,立证,忠告天下。” 啪, 长长的清单条,白纸黑字,糊弄不了任何人。 李敏又道:“大人倘若不信,可以到就近几家药商那儿问问。对了,徐氏药堂有些药材,还来不及从他们那儿入货进仓,都寄放在他们仓库中了,大人尽可以去查。” 尹国堂这下真的呆了。谁会想到,李敏早防着这点了,早在徐氏药堂打算建仓前,李敏不让徐掌柜像永芝堂等大药堂那样建立庞大的仓库,而是,一为了省钱,二为了保证药源与清白,大批量的药材全寄放在药商的仓库里了。 李敏这是套用了现代的一套最新的管理办法。 尹国堂让人去徐氏药堂找到的,只有少量药材,其实根本没有办法为大剂量药材做假作证,再有李敏现在的一份声明在这里。 师爷对尹国堂更是用力摇头了。他们怎么可能去查李敏清单里列出的药商?那些药商,哪个不是勾结了皇亲国戚的,衙府官员的,这一抓,难道能把京师内外的药商全抓了吗?要知道,皇帝用药的太医院里的药材,都少不了从这些药商手里拿。皇帝总不可能自己种药吧。 朱济轻轻地发出了一声笑,实在是忍不住,这些人,和李敏斗?别说他自己不久前才刚上过李敏的套,差点栽了跟头。 朱璃如刀一样的眼神扫到尹国堂脸上。 尹国堂心头犹如惊弓之鸟一跳,难道朱璃不打算帮他? 这让他心头打鼓了。 “可是,可是,这些病人服用了徐氏药堂的药才病情益发严重的!”堂上以老大夫为首的一群大夫齐声高呼。 如果不是李敏药店的错,没有错,那只能是开方子的他们治错病了,那还得了! 一个个都是深知治错病该当何罪的大夫,这些脏水无论如何必须转移出去。 李敏倒真不是想为难真正的同行,但是,这些大夫,可以说与杨洛宁为一丘之貉,治不好病人的病,不会想尽法子去查医书,去请教他人,努力医治病人,而只想着无论如何把问题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自己可以摆脱罪责就可以了。 这样的大夫…… 尹国堂把惊堂木一拍:“隶王妃对此又有何见解?” 耳听这个尹国堂的语气都变了。 朱济专注手里茶盅里微黄的茶水。朱璃的眉头更皱紧了几分。 李敏想着这两人究竟来干嘛,肯定不是单纯来看戏的。回身,对那排大夫说:“你们的病人,是不是如今都脸面浮肿,小便不畅?” “是!”一排人齐声答,“大人,不是她参杂假药,怎么会知道病人会变成什么样。” 李敏冷声一笑:“你们不是都给病人开了大剂量的甘草吗?病人服用了过量的甘草,脸面浮肿,小便不畅,不是假药,是你们开的方子用错了剂量用错了药。” 那群大夫的脸色都变了:“胡说八道,甘草是良药,问哪个大夫,没人会说甘草是毒药。甘草要是毒草,用甘草的病人不计其数,死的病人早已不计其数。” “本人没有说甘草是毒药,但是,药是三分毒,什么药都好,用过了剂量,都是有可能变成毒药。你们不是错在甘草,是错在用药过多。”李敏回身,向着所有百姓,“我的药堂,每天抓药的人不计其数,这些人用的药方,大人、各位京师里的百姓都可以查验,他们都方子里只有一个药是全部相同的,叫做甘草。但是,甘草,不止他们这些大夫用过,还有不少大夫用过,包括我本人给病人用药都用过。可最终出事的,只有他们的病人。所以,如果我们药堂里卖的是假药,为何只有他们的病人出事?那么多人用了都没有出事,只有他们的病人出事?” 话到这里,都不用辩了。 那些大夫们没有一个能再说出一个字。尹国堂只得将惊堂木轻轻一拍,堂审结束。跪在堂里告状的老百姓们,发现谁才是祸害人的凶手后,都抓住了那些大夫的衣服袖子扯着要还公道。还有些人,直接跪在了李敏面前,喊:“请大夫救我家中的老母亲。本人是被那些庸医蒙骗了。” 是不是真的被蒙骗,李敏心里早有数,对于这些人,冷笑道:“你们都起来吧。你们来这里为你们亲人讨公道也实在不容易,从中不知道得收取了人家多少银子。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救我药堂里的掌柜,没有打算给人治病,也不敢给你们家人治病。要是你们再收点银子说我开错方子,我这当大夫的,只是当大夫的,实在无法承受这种诬赖,请你们另谋良医吧。京师里多的是大夫,不愁没有大夫的。” 围观的百姓们发出一阵阵惊嘘。喊冤的那几个人,一个个神色慌张,又张口莫辨。 兰燕在旁护驾,李敏等着尹国堂将徐掌柜交出来。 尹国堂此刻骑虎难下,如果当堂放人,他这人以后的脸往哪里搁,这都抓错人了,回头,刑部,对了,三爷在这里,要拿他是问。 “此案,本官还要请药师过来查看,再审清楚。真药假药,关系百姓民生大计,不可轻易断案。” “莫非大人未能将人屈打成招,未能将证据拿出来,现在,是想缓兵之计了吗?”李敏拂袖,立定了,对准戴着三品官帽的尹国堂,“天子是与庶民同罪,但是,无凭无据,大人如何关押百姓?莫非百姓的命就犹如大人手里的稻草,要抓就抓?” 尹国堂拿着惊堂木的手指直打了哆嗦,下巴也微微颤抖,看着李敏的双眼露出一道锐光:不过是个寡妇,没有男人依靠的寡妇,竟然?! “兰燕。” “在,大少奶奶。” “带人,把无罪的百姓放出来。” “你敢?!”尹国堂跳了起来。 “本妃这会儿不见到人无罪释放,就在这儿等着。反正,三爷、八爷,和京师里的百姓全都在这儿等着,等着大人如何履职,如何对得起头顶上那块皇上亲赐的大匾:清廉明正!” 尹国堂一句大气都出不来了,几乎是踉跄的,跌回到椅子里。 朱璃忽然重重地按下手里的茶盅。 堂里的衙役全部神情一肃,尹国堂几分惊慌地扫了下他。 “尹大人,放人吧。虽然说,身为皇子,不该干涉地方朝官办事,但是,这事儿,全京师的人都看着,我和八爷都在这儿,是非清白,一清二楚。如果我和八爷不出这句声,回头,是要在皇上面前一块挨说的了。” 朱璃这段话,才让尹国堂的脸色真正全白了。原来,朱璃不是和他一个阵营的,不是来帮他的。 不过,朱璃说话时眼角扫过来的余光他接到了。尹国堂心领神会,这会儿硬顶,如果李敏真告到皇上那儿,才真是事儿了。 尹国堂立马让人从牢狱里把徐掌柜放出来。 徐掌柜被人押到大堂上,头发凌乱,口角流血,但是,精神尚好,手脚能动,对李敏喊了声:“二姑娘。” 李敏微微点了点头,打量他身上一身伤,目光复杂:“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冤屈的事儿,本妃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这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朱璃不经意回头,可以接触到她那双眸子锋利的余光,于是心头莫名一紧,再皱紧了几分眉色。 兰燕在旁护驾,这次围观的百姓自动分开了一条路。李敏从夹道里走出去时,只听两侧鸦雀无声。 皇宫里,朱公公在景阳宫门前扫地,见着一顶宫轿路过门前,急忙退到路边上。 轿子停下,轿帘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问:“淑妃娘娘的病好些了吗,朱公公?” “回庄妃娘娘,好些了。” “好些就好了。哪日淑妃姐姐身子可以见客了,务必让人到本宫宫里传达一声,本宫可以来探望姐姐。” “奴才都知道了,娘娘。” 两人说这些话时,轿子里突然伸出一个小脑袋,对着朱公公问:“十九爷也不在景阳宫里了吗?”   ☆、【81】一定要她死 “十六爷。”朱公公双手作揖,朝轿帘里冒出的小萝卜头低下脑袋。 十六爷和十九爷年纪差不多,只大了十九爷两岁半。所以,有时候两个孩子见了面会一起玩。 “十九爷不在景阳宫,说是去了长春宫,是真的吗?”十六不依不挠地追问。 朱公公只好点了点头,眼看同个轿子里的庄妃并不说话。 十六趴在轿窗上,两只小手枕着粉雕玉琢的小脑袋儿,笑眯眯的:“这样,我只好去长春宫找十九弟了。” “是的,十六爷。”朱公公抬头可以看见十六爷那双圆溜溜的像小狐狸那样精明狡黠的小眼珠子,与年纪差不多大的十九爷截然两样。十九爷是懵懵懂懂的,眼珠子也是傻乎乎的,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有点像小傻子那样。 从李敏揭开真相那一刻开始,大家才知道,原来十九爷那样不是因为年纪小,而是由于十七中毒了。 “十九弟那个小傻子——”只听十六这么念叨,“去了长春宫,会不会给八哥欺负了。” 朱公公心头刹然一惊,退了半步。 “好了,走吧。”轿子里的那位女主子终于开了口。 太监们抬起了轿子,十六从轿帘里缩回了小萝卜头,一路不知道在轿子里与庄妃又叽叽咕咕了些什么。朱公公只能远远听见轿子里像小麻雀那样的声音说了一句话:十哥怎么不回来探娘亲呢? 十爷没有入宫看庄妃。在庄妃被太后娘娘叫去问话后,没有到庄妃宫里去看看。这确实不太合情理。 朱公公神色稍显严肃地伸手捡起地上掉落的扫把头,慢慢转回身,确定四周都没人了,才走进了景阳宫里,关上角门。 景阳宫里,几乎已经没人了。两个比齐常在身份还低的小主子都关在各自房里,自从齐常在和刘嫔都出事后,她们白天连脸都不敢露出来了。谁想像齐常在那样年纪轻轻没命了,哪怕齐常在死了以后,万历爷为了体现仁心,让齐常在的父亲又升了一级的官,可没有用,命终究是自己的。没能活着,以后也没有能为家族效力的地方了。 服饰淑妃的姑姑打开门,看见朱公公走回来,福身道:“公公——” 朱公公虽然不是景阳宫的太监总管,当初太后为了十九爷的事抓了一大批人去问,朱公公没有被太后抓去,这都是由于朱公公的辈分在宫里不像其他人。朱公公姓的这个朱,与皇家同姓,这个不是虚假的。是当初先帝在的时候,因着朱公公护驾立了大功,知道朱公公从出生起是孤儿,连自己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而且没有姓氏时,先帝十分感慨地说了句:与朕一样的孤家寡人,与朕以后做兄弟吧。 看到姑姑手臂里提着食盒,淑妃用过了午膳,朱公公心头不免一松,笑问:“主子今日吃了多少?” “吃了不少呢。以前一勺子粥都吞不下去,现在,主子可以用上半碗粥了。不得不说这李大夫的医术真正了得,奴婢看,是比太医院里的哪位御医都要神。”姑姑说完这话,深知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拿手捂住嘴巴,却一样是笑不拢嘴。 他们都是跟着主子活着的人,主子要是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人犹如攀附在树干上的树叶,树干一倒,他们的命只能如凋零的落叶般无比凄凉,连最后身在何处都不能肯定。 姑姑把食盒递给底下的小宫女送去御膳房。接着,打开门,让朱公公进去。 里面,按照李敏的吩咐,窗户要定时通风,以前淑妃很喜欢的月季,已经被全部撤走了。屋里每日打扫到干干净净,几乎一尘不染,没有一点植物。淑妃的床,现在对着的院子里,只能望到远处种植的树木。 以前必须看着鲜花才觉得日子鲜艳的淑妃,现在变了,全变了,在李敏那儿得知真相的那一刻起,她才知道,连书,都有可能是骗人的。 她现在反而是比较喜欢绣绣花。李敏告诉她,稍微做点事儿怡情是可以的,绣绣花也不错,绣品都可以送人。像十九爷,穿的鞋子如果知道是他养母淑妃娘娘送的,不是也很好吗。 淑妃现在开始给十九爷做鞋子。 自己亏欠这个孩子太多了。刘嫔是可以怨恨她的无能。她不是真的无能,是让自己无能了。 朱公公进来时,看见她能坐在椅子上了,担心她辛苦,跪下道:“娘娘,娘娘刚用完午膳,不休息下吃杯茶?奴才去给娘娘倒茶。” 淑妃抬起眼,眼波里的沉静像一片处惊不乱的湖泊。脸上的水肿逐渐退去后,慢慢还原水肿下面原来的脸廓模样,是精致的,完美的脸儿弧线。 手指里的绣针插在鞋面上,淑妃问:“公公打听到的如何了?” 朱公公在门前扫地,其实是耳观八方,应声道:“午时未到传来的消息。说是八爷回了宫里,应该是放了人。” 八皇子主济不知道为何很关心李敏的事,是因为李敏是护国公府的人?不管如何,这个朱济一大早跑去顺天府,消息一点都不比她这景阳宫里落后多少。肯定是有人通风报信给朱济。好在这个朱济看起来不是像刁难李敏的,是要帮李敏的。 朱公公看她安安静静地像是在想事情,继续接上一句:“奴才让人转告李大夫了,不用李大夫过来亲自给娘娘道谢。” “道什么谢呢?”淑妃轻轻说,手指抚着绣了一半的鞋面,“本宫这条命还是她救的。再说了,如果她有事,本宫这条命还靠谁来治。只要想到这点,本宫都不得不盯着她这条命。” “是的,奴才这些都和徐掌柜说了。” “但是,那些人怕是更不甘心了。眼瞧她这样厉害,要不是本宫这条命靠她治,都想着她是不是该留在这世上。” 朱公公想起报信人说的,李敏在顺天府里以一敌十,一句话,让十个大夫张口无言,那个盛景,不会儿传遍了京师。 “太医院的鲁大人要笑坏嘴了。”淑妃都不禁失笑道,“都是些什么人?真是比猪还蠢的人,本宫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要知道,连太医院里的太医们都不敢去惹她,那些坐堂里的大夫,熬到头发花白都没熬出头的老家伙,竟然想着自己比鲁大人还要老资历,去和她辩论医理,这不是拿鸡蛋撞石头吗?” 自不量力! 淑妃冷笑两声:“现在,最焦头烂额的应该是顺天府里的人了。要不是三爷精明,得知八爷过去的消息之后快马加鞭赶过去,这会儿,顺天府都不知道怎么收拾这个烂尾。” 朱公公没有吱声。想着,八皇子朱济不是站在顺天府这边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但是,朱璃从头到尾,都是顺天府一个阵营的人。 说起来,顺天府的尹国堂,是刑部尚书同期的幕僚,两人从官时拜的师傅,是太子太傅,因此,都是太子宫的人了。 朱济去顺天府凑这个热闹,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不会帮太子这个忙。尹国堂没有想到这点,只是因为想着李敏是个寡妇又是皇宫的敌人护国公府的人,无论怎样,理应不是朱济会帮的人。 在顺天府的书房里,尹国堂对着窗前负手伫立的男子,抬起袖管不停地擦汗,口干舌燥,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 朱璃回头时一抹深沉的眼神刷到他脸上时,他的膝盖头猛地打个哆嗦,半跪了下来:“三爷——” “谁让你做的这事儿?” “臣,臣不知道三爷说的是啥事儿?” “用我说吗?你今儿自己丢的脸还不够大吗?!你是要把太子的脑袋都拱手让给人放到皇帝面前任人宰割吗?” 尹国堂这才知道这事儿大了,冷汗淋漓:“臣,臣既然当堂放人了,隶王妃应该也不会——” 想着李敏一个寡妇,怎么到万历爷面前告状?! “不会?”朱璃那声冷笑,犹如十二月寒风,刮到人脊梁骨直冒冷汗。 会不会这么做?她的性子,早就让他大开眼界了。全天下,没有一个人比她更有胆色的了。让他甚至误以为,难道她是从小一样和朱隶在军营里打滚长大的。什么烂规矩,对她而言毫不起作用。 第一天见面,就当着他的面把举世名玉凌波烟云摔的粉碎。 手掌抓起来的拳头,指间都渗着汗。 尹国堂听到他那句不会的质疑时,已经被吓到了说:“臣以为,臣到了皇上面前,也是秉公办案的事儿——” “你口口声声说秉公办案,证据呢?” 尹国堂在心里骂句该死的,他想好的抓拿到的罪证,没有一样真能够实现的:“臣,臣如果请到药帮里的大药师过来与她对峙——” “十个大夫,别说十个,一百个都抵不上她一个!”朱璃对这点远比他尹国堂这个在宫外的,并且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李敏给人治病的清楚。 他这话绝无虚夸,或许还是小看了李敏呢。李敏在医药行业,可以是单枪匹马杀入敌阵的勇夫,千军万马,都难以抵御。 朱璃沉了脸,眼看尹国堂脸上那抹惊艳的颜色像是见鬼了的说,曼声道:“如今,本王只好亲自上门劝说她不要这么做了。” “三爷。”尹国堂垂下头,声音里一道哽咽。 “本王这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太子。太子是个心善仁慈的,信任你们,也就平日里对你们做出的事都不闻不问的。但是,终究是差点酿成了大祸。此事倘若不到此为止,只怕会再次被某人抓住了把柄。上次十爷府里的事儿还没有完,虽然皇上心里有底,没有真正处罚太子,但是,这次是你自己惹出来的祸,难说了。” 尹国堂唰的脸色一青,对于今日八皇子朱济为何到来一事,方才有了些了解。 朱璃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了,要真说他太看轻了李敏,所以才会误以为朱济是来趁乱打劫的。没错,朱济是来趁乱打劫,打的不是李敏的主意,是太子的主意。 尹国堂搞错了方向。 李敏再怎样,不过是个一品命妇,怎么可能成为朱济的目标? “你要知道,你做的每件事,都会关系到太子。无论谁让你做些什么,你都不要忘乎到所以然,以为有了皇帝的免死金牌,真的可以不死。”朱璃再一眼扫过尹国堂那个耷拉的脑袋,其实过多的话都不用说了,拂袖走了出去。 马维同样深深地皱眉,看了看跪着的尹国堂。 谁指示尹国堂干这事儿,不用问,他们也能略猜到一二。而这个,才是朱璃内心深深担忧的。 由于药堂被砸了个稀巴烂,李敏带徐掌柜暂时回护国公府疗伤。 徐掌柜被狱卒踹了两脚,经脉受损,需要服药疗伤,幸好他平常体格好,身子棒,恢复也快。 在李敏给他开方时,徐掌柜已经赶着先报信儿:“昨晚上,幸得宫里贵人相助。” “是朱公公吗?”李敏没有抬头。 “是的,二姑娘。” “宫里的娘娘都是聪明人,知道我这一死,对谁有好处,对谁没害处。” “朱公公也是这么说的,说是这个谢不用谢。” 李敏停下笔,仔细检查完方子,再交给了念夏去抓药,同时问了句:“找到王德胜了吗?” “找到了。”念夏接过方子,答。 徐掌柜在旁边咽了下口水,想着自己在狱所的时候,那些救他的人自称是王德胜的人。徐掌柜琢磨来琢磨去,王德胜哪里来的本事,居然能找到这么厉害的人,打进顺天府里了? 不是他看不起王德胜这个小子,知道王德胜对徐家忠心耿耿,而且,确实有一点交际的本事,可是,王德胜能给狱卒弄点银子让他徐掌柜在狱所里过的舒服一些他相信,王德胜让人伪装狱卒进顺天府必要劫囚,这样胆大包天的事儿,哪儿是王德胜能做出来的?真能做出来,岂不是比皇帝老子都要厉害的人,敢藐视朝廷王法了? 李敏对此也是犹如一惊,一会儿半刻像是陷入思索里。 念夏退了下去,去给徐掌柜抓药。 “二姑娘。”见没有其他人在,徐掌柜激动低声地说,“这事儿,要不是二姑娘精明,提前预防,徐氏这个百年药堂,真要毁到我手里了。” 李敏道:“万事没有办法做到万无一失,到底还是只能靠徐掌柜平常多细心一些。倘若真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用想太多。毕竟人没法做到完人。” 如此体谅的话,让徐掌柜心里头又感动了几分:“二姑娘说的是。” 外头,传来了声音,方嬷嬷走进来说:“大少奶奶,三爷来了。” 朱璃坐车到了护国公府。尤氏带朱理上前接待。想这个朱璃,从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从来没有单独来过护国公府,这算是第一遭。 尤氏和朱理都猜到朱璃是为什么事来的。 朱理心里头还正想着接不接待这个人。朱璃在护国公府里,已经立下了两宗罪。一宗是,之前抢了朱隶的未婚妻。二宗是,顺天府判案,是属于朱璃管的。 “靖王妃。”朱璃在门前见尤氏来迎接,连忙行了大礼。 “三爷请。”尤氏还了礼,同时对在旁闹情绪的小儿子使了个眼色。 朱理冷哼哼的,之前刚抽过你未婚妻一鞭子,你会不会想着这时候报仇。 朱璃像是没有看见朱理的表情,淡淡地打声招呼:“小理王爷这身高,可以比上十一弟了。” “哪能及得上十一爷,这岁数差的,在那儿摆着。三爷不用想着夸我们家理儿,免得让他尾巴翘上天。”尤氏笑吟吟地回着话儿。 朱理知道母亲说这话是为何,闭上嘴。 朱璃点头,随尤氏一块进入公府,快走到大堂时,看见了李敏立在大堂门口,正等着他们一行人过来。 “母亲,三爷,小叔。”李敏低着头。 “进去陪三爷坐会儿。”尤氏道。 李敏等他们几个人进入大堂,再尾随走在最后,到了最后面的那张椅子里坐下。 朱璃垂眸像是专心注目护国公府丫鬟端上来的茶品,尤氏也不说话,朱理的眼睛散漫地去到院子里,无聊至极。李敏只是坐着。 过了会儿,朱璃开了口:“本王这次过来,是得知隶王妃的药堂被顺天府封了一事。现在事情已经查明,这事儿与徐氏药堂无关,顺天府会把封条撤去,还给药堂一个清白。” “这事儿由三爷亲口到府上传达,其实三爷派个人来说,或是,让顺天府随便派个人——”尤氏像是边笑边顿一声,口气里那份尴尬,更好凸显出顺天府和朱璃的尴尬。 “这事儿,怎能随便派个人过来说。”朱璃严肃的脸,俨然与传说中相符,三爷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尴尬。 把茶盅往身边案子上一放,朱璃说:“还请隶王妃与护国公府上,体谅顺天府的过失。这个事,确实是办案人员有些鲁莽行事,在罪证未齐之前,可能急于平息民怒,反而是办了件错事。” 李敏冷声一笑:“民妇去到顺天府鸣鼓鸣冤,是为状告诬赖之人。结果,顺天府只是放了原本无罪的人,并没有真正把诬赖的人抓起来。” “如果隶王妃执意追究此案,本王自可以通告顺天府,让那些无知的蒙受欺骗的百姓伏案自首。但是,这是隶王妃愿意看到的吗?” “本妃要看到的是,幕后真正的凶手被绳之于法。” 对面她那双乌亮的眼睛好像星辰,与他遥遥对视,美丽而勇敢。朱璃感觉自己都快离不开她身上的眼神,有种被她眼睛溺死了的感觉,深吸口气:“正因为如此,本王,才过来劝服隶王妃的。这事儿,真闹到皇上面前去,不过是如上回一样,圆满了渔翁之利。” 李敏眼睛微眯。今儿朱济过来,什么话都没有说。这个八皇子,是不可能闲来无事,跑顺天府来看热闹。只能说明一件事,顺天府是太子宫的人。 是,她告到皇帝面前,皇上怎么办?处置了顺天府,是处置了太子? 万历爷的考虑,肯定是不能只看到她李敏好像吃了憋屈。其实,她李敏的人会受到迫害,都不过是因为她李敏现在一样变成了这盘棋局中的一颗棋子,一样是要参与这场生杀的。只看她李敏怎么想了,想不想,让朱济得意? 那些想扳倒她李敏的人,肯定也是想着她李敏救了十九爷不说,连景阳宫里那只奄奄一息的羊,现在都变好了。禧王妃的事,又戳中了某人的点。她李敏再如此下去,难保,真把某人的老底都揭了。 只是,那些人想都没有想到吧,她李敏在堂审里以一敌十,所向无敌,毫不费力。如果聪明点的,知道在这点上已经没有办法卡住她了,会怎么想?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朱璃的脑海里,顿时心头微惊。 那刻,李敏等人,只见着他突然站了起身,貌似有些急。 “三爷?”尤氏只得跟着起身,开口问贵客。 “本王突然想起有些事没有做完——”朱璃说这个话时,一些焦虑的眼神,望向李敏。 这个眼神,尤氏和朱理一起看到了,纷纷皱了眉头:这个三爷,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之前不是说不要李敏了吗?要了李莹。有了李莹,又回头看着李敏? 李敏却是从他眼神里看出了另一样东西,眸子里跟着微微一沉。 府里的管家,急匆匆跑进门里,在朱璃要擦身而过时,冲着尤氏说:“夫人,宫里来了急信。” “谁?”尤氏心头一紧,莫非自己妹妹容妃在宫里又出了什么事。 “夫人。”管家瞟了眼李敏不敢说话。 尤氏心领神会,马上让他进她院子里说。 马维这时候,也是跑到了朱璃耳边报告:“三爷,北燕总督派人进宫面圣,貌似北燕的民情不稳,民心不定。” 来了! 那些人,不死心的人,终于坐不住了。 顺天府是前招,这招搞不定,再弄一招。不,是顺天府那计谋,已经包含在这一计里面了,如果李敏真的犯了事,就此拿下人更容易。所以,在顺天府行动之前好几天,北燕那边已经动作了。 “三爷——”马维看着朱璃,眼神里十分复杂。 这事儿,怎么想,已经不是单纯想抓李敏了。为了李敏,不过是个一品命妇,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吗? 李敏其实早在管家对尤氏射过去那一个眼神时,已经感觉到这事儿肯定与自己有关了。到如今,再见到朱璃那双眼睛三番两次往这边扫来,八成是没错啦。那些人,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为什么?她李敏哪怕救了十九爷与淑妃,没有必要让对方耗费如此大劲来弄她李敏一个。 尤氏在院子里,听到管家传递宫里的消息。 管家说:“北燕的使者进宫面圣,告诉皇上,说是北燕民众因为隶王战死一事一直心里不平,所以,希望皇上能让隶王完成在死之前娶妻生子的愿望。” 这,万历爷不是让朱隶娶妻了吗? 管家在接下来的话之前先哎了一声,李敏到这护国公府之前,由于李敏的名声在京师里戴了个病痨鬼之名不太好,所以,大家都这位大少奶奶也有些看不起和不喜欢。但是,等李敏真正来了以后,大家发现,其实,李敏不知道比传言中好多少倍,简直和传言判若两人。现在,府里上上下下,对李敏都很依靠和喜欢。知道这个大少奶奶是个知性的人。 知性的,有文化有知识的,比起那些单纯心肠仁厚但是没有什么本事的,更重要。他们要依靠的主子,心肠不仅要好,必须更有本事能带领大家才行。因为护国公府不同于一般皇家国戚。 结果,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故意对护国公府不好,让朱隶死了不说,现在,连李敏都要夺去。 “说是,让大少奶奶给大少爷陪葬。” “什么?!”尤氏都不禁失声。 朱理尾随过来窃听,站在树后听到这事儿,只觉得脑袋里一股火儿串到了头顶上。 这哪里可能是北燕的民意。北燕隶属护国公的属地。皇上往北燕派任的钦差大臣,其实并没有掌握到北燕的实权,只是象征性地挂个名头。 他朱理从小到大,虽然年纪尚未到上战场奋勇杀敌的年纪,可是,北燕每年,如果父兄未死的话,他都是要随军去一趟北燕的。毕竟那里才是护国公真正的家。那里的百姓,他朱理从小耳濡目染,都知道是很善良的百姓,由于居住地靠北,环境恶劣,那里的百姓们养成了艰苦耐劳可敬可佩的性格。 朱隶在世时,喜欢常年随军呆在北燕,除去自己身负的朝廷重任以外,这也是相当重要的一个原因。北燕的老百姓怎么看怎么可爱。 兄长死了,北燕百姓或许伤心欲绝,但是,绝对不可能提出这样的条件。这是让一个女子活活地去死! 这种残忍的事儿,他哥在世的话肯定不会允许,了解他兄长的北燕老百姓更不会允许。 这是谎借民意,想逼李敏去死! 什么人干的?! 一桩桩事儿接踵而来,都是冲着儿媳妇来的。尤氏虽然早料到风高浪高,儿媳妇出名,肯定会有人妒忌残害。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然死死抓住李敏不放,非要李敏去死。这——出乎意料,也有些让人想不明白了。 不管如何,这事必须阻止才行。 尤氏想到这儿,立定心思,先进宫见自己妹妹一趟。却只听管家说:“宫里报信的人说了,说容妃娘娘这几天身子欠佳,不能见客。” 对了,护国公府发生这么大的事儿,谁不想容妃肯定会出这个头。容妃出了这个头,肯定有多少人等着容妃出头。尤氏可以想象到,如果容妃出这个头为护国公府求情,马上会有人到皇帝耳朵上唠叨了,说容妃身为宫里贵妃,却只顾家人,不体恤皇上管理一国之民的仁心仁志,一家事小,国事为大。况且,李敏算什么东西?只是护国公府的大少奶奶,媳妇罢了,还没有护国公府的血脉,需要如此大惊小怪吗? 牺牲一个寡妇算得了什么?历朝历代里,不是没有为英雄为皇上陪葬的女子,追封个女英雄的封号就可以了。为国家牺牲是应该的,反正,万历爷指了这门婚事让李敏嫁过去当寡妇,早也该想到这一点了。这个女子迟早是要为国家死的。 容妃出不了这个头,于情于理,都没有办法为李敏出句声。 应该说,现在皇宫上上下下,谁知道这个事儿的,都是没法为李敏求情的。因为一旦求情,就是不懂国事,后宫干涉内政,罪加一等。 这计,才叫做真正的毒辣。 消息是没有办法捂住的,因为,这事儿早传到满城沸扬的地步了,该知道的人,都早知道了。北燕总督的使者进宫面圣,走的是公办的程序。面圣说了什么话,万历爷也没有想到是这话,之前毕竟边疆的军情稳定了,万历爷也就没有想到还会横出来这个茬。当着一些内阁大臣的面,一些宫女太监的面,使者说的话,不止万历爷一个人听见了。 尚书府里,老太太手里抓的佛珠念到一半掉了地,喊:“善哉!” 王氏和李莹在房里一块收到这个风声时,这对郁闷了许久的母女终于好像见到了阳光。王氏长长地舒了口长气:原来自己大哥,早知道有这回事了,所以让她耐心等着。是啊,何必她们亲自动手,总有人要收拾李敏的,只是不知道那人是谁,不像她王氏,为何一定要李敏死呢? 李莹笑道,对她说:“华姐姐让人从宫里递来的消息,应该是八九不离十的了。” “你华姐姐在宫里的人缘好,消息是不会错的了。等到她给隶王陪葬以后,你和三爷的婚事,可以到皇上面前提一提了。”王氏忍不住也是喜上眉梢。 眼看,这段日子朱璃不知为何,都变的有些奇怪起来,怎不让她们母女焦虑。 李敏这根刺,终究只要一除去,她们这儿就完全天下太平了。 现在,只等万历爷下了恩准的圣旨,把李敏直接送入棺材里埋入土里。 “皇上如果真恩准了,那真是仁慈了。比起让她当一辈子活寡,早点去土里陪伴自己老公不是更好吗?”王氏越想,越觉得出这个主意的人很聪明,很有本事,连皇帝的心思都摸准了。 万历爷不可能不准的,肯定有许多人像王氏这样想的,在万历爷耳边念叨了。 这事儿要说回早上,万历爷上完早朝,回到书房,听说自己两个儿子都跑顺天府去了,才知道李敏身上又发了大事儿。 “皇上,看来,现在没有人不留心敏姑娘了。”万历爷身边服侍了万历爷多少年如一日的老太监王公公说。 万历爷像是凝神一刻,有些怔,待回了神,转身坐回在龙椅里,琢磨着说:“她如果是故意出风头,少不了挨教训。” “敏姑娘是不出风头,人家都找上门。”王公公道。 万历爷扫了扫他老脸:“你倒是摸起朕的心思了。” “不,奴才哪敢。”王公公赶紧垂低头退了两步。 在这时候,宫门报到北燕的使者来了。接着,有了北燕使者带来总督信件,里面称北燕人希望李敏陪葬的消息。 万历爷听到这个报告时,只是一双眼睛微眯,没有开声作答。 消息不会儿传遍了皇宫,倒是没有像王氏推测的,有人跑到万历爷耳边唠叨说李敏该去死这样的话,反而是,所有人都唯恐不及地躲着了。像容妃,再次告病关在了自己宫里。没有一个人像王氏那样傻的,真以为现在到万历爷耳边唠叨能有好事,因为,宫里的人早知道万历爷对李敏是有点喜欢的。不止万历爷喜欢,太后娘娘也中意。 谁去万历爷耳边唠叨,只不过在万历爷的心头上增添烦恼。万历爷听了难道会高兴。 李敏听到了消息,在房里坐着,手指按着桌面,一句话不说。 念夏刚给徐掌柜抓完药回来,听到这个消息都呆了。她们小姐一路斩将过关,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看似可以开始他们的小日子自己过了。结果,竟然? 春梅和方嬷嬷都不敢吱声,因为朱隶压根没死。既然朱隶没有死,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李敏去为了他陪葬。只是,朱隶什么时候会现身,现在也没有个答案。 “各忙各的去吧。”李敏抬头,见几乎所有人都拥挤在她这个房间里,不禁觉得好笑。 死,她已经死过一回了。所以,感悟比其他人要多。 皇上如果真应了那些愚民让她死,那么,她只好跑了。但是,她不信万历爷会做这样一个愚蠢的决定。 见过万历爷两次,这个皇帝,有点本事,城府很深,不会被人轻易愚弄的。 如果万历爷答应了,这个事儿,真有的琢磨琢磨了。 “大少奶奶,夫人说有事要出府一趟,三爷还在府上没有走。”管家进来说。 尤氏肯定为了她的事去忙活了。李敏在这时候不能四处走动,否则,乱七八糟的消息传到万历爷耳朵里,会误以为她李敏不敢为国牺牲。 朱璃本来抬脚要走的,不知为何留了下来。 李敏巴不得他快点走了,留在这里做什么?不过,她也不以为这个男人留在这里是为了看她笑话。 三爷不是王氏那种妇人之见。 总得有人去招待这个瘟神。指望朱理不切实际,朱理年纪小。 李敏起身,走去大堂。穿过院子的时候,听到猎猎几道风声刮过墙头,引人注目。 “马维,去看看。” “是,三爷。” 两句话声传过来,一道黑影瞬间跃过墙头。 李敏转头,看见朱璃负手立在那儿,青绸皇子袍,迎着风发出擦擦的响声,随风落下的几片叶子,要落到他身上时,像是被他身上一股风儿瞬间弹开。 “三爷。”李敏与他平视着。 说起来,他们两个,从来都没有单独对话过的时候。这算是第一次。 朱璃见她眼神一如第一次见面那样,对着他,犹如两颗毫无表情的雪珠,不由发出一声好笑:“隶王妃,本王很令人厌恶吗?” “三爷这话是问什么?世间谁不知道,三爷是个正直的主子,君子如玉,四个字,字如其人。” “本王可以当你这话是在嘲讽本王吗?” “民妇只想知道三爷此刻为何还不离开护国公府。” 冰玉的墨眸微眯,他心里突然感觉像是这忽然刮来的秋风一样急躁不安,对着她那无波无澜的眼神,是那样的冷静,不该的,一个女子,在听到这样可怕的消息后怎能一如既往如此平静。这会令他心头益发不安:她,是不是都知道什么了?察觉到什么了? 不! 他不会告诉她的,绝对不会告诉她的。如果告诉她,那个男人可能会出现。他不要,绝对不要。 拳头间不禁握到死紧。 兰燕站在李敏身边,忽然见他像是表情有变,禁戒中拉开了刀鞘。 “刚才他身边那人去哪了?”李敏问。 刚才马维一瞬间飞了出去。护国公府不缺人,最不缺武艺高超的人。但是,天天,都是有人会想来护国公府一探究竟的眼线。久而久之,护国公府的守备,只要想着对方不是越过雷池,也就没功夫一一对付了。 “回大少奶奶,刚一个路过的丐民,趴在墙头上,想往府里张望。府里侍卫把他喝退了。三爷的人可能是不放心,去追这个人了。” 只兰燕这句话,却是应了些她的猜测。莫非,她猜的是真的? 门口,管家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想找尤氏和朱理,记起这两个人不在,看见李敏,又不敢过来和李敏说,只好对着朱璃跪了下去禀告:“宫里的公公骑着马过来了。” 是圣旨?   ☆、【82】原来是老公 徐氏药堂里一片狼藉。从昨晚开始,两名衙役守在被封的药堂门口。 路上走过的百姓,畏缩着脑袋,偶尔往药堂方向看一眼,又缩着脑袋往前走了。现在,大家都知道这药堂属于谁,是谁开的了。 护国公府的大少奶奶。 这个顺天府大人真厉害,连这样的大人物都敢得罪。街头小巷的说书先生因此有了新版本,话说某天某日,自从某人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死了以后,家里媳妇开了家药堂,结果没过三日,被人抓了个正着,如此云云,没有男人依靠的女人,到底想做出什么事都是很困难的,都让人欺负的。这几乎是约定成俗的事情,不会有错的。 只是这个版本,没过半天,一下子变了两回。只见未到午时,顺天府的兵快马来到了药堂门前。大伙儿正想着这伙人是不是要连根都把药堂拔起来了。哪知道,官兵来到这儿,居然也是缩着脑袋,将药堂门口的封条一撕,灰溜溜地带着从昨晚守到现在的两个衙役跑了。 不会儿,传出人家护国公府死了男人的大少奶奶依然威武,单枪匹马杀进顺天府,以一敌十,杀的京师里几大药堂的大夫都哑口无言,顺天府只得当堂放人。 原来,人家女子开药堂是货真价实的。护国公府的大少奶奶是真正有本事的大夫,女神医。 百姓们交口称赞,想着这药堂什么重新开放可以来这儿试试抓药。事情到了此刻本该是峰回路转了。却没有过到一个时辰后,再次传来了一个举世惊人的消息,说是皇宫里的公公骑着马儿到护国公府传达圣旨去了,随行官兵还带了一口棺材。 犹如过山车的戏剧化发展,让说书先生都哑口无言,不知道该从何谈起了。 外界的人,怎么能轻易看穿这其中的层层迷雾。 阳光驱散了早晨所有的浓雾。 伏燕在小院门口撒了盆水,垫足望了望前头。只见那些围观药堂的百姓们人数只增不减,叹息声绵绵不断地在人群里面起伏。 人们叹的都是:这女人也够倒霉的,有本事都没有用。是不是好人都短命。老公是沙场英雄,卫国捐躯,嫁了这样一个老公本是风光,本身医术精湛,又造福百姓,竟然现在是要被赐死去给老公陪葬了。只能说命,都是命。 是命又能怎样?李敏,只能是死定了。 该有多少人在背后敲锣打鼓呢? 伏燕转身拎着铜盆回到院子,合上两扇门。 屋里紧张的气氛,与外界刚好相反,不仅没有显得有多凝重,一些人笼罩着乌云好多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丝笑容。 不懂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和王氏一伙的了。 这个赐死的圣旨,来的太及时了,对他们来说,甚至可以说是他们期盼了良久的最好的消息。 伏燕走进屋子时,能听见向来自诩为稳健的公孙良生说话时声音里都掩盖不住一丝激动。 “主子,看来是他们坐不住了。”公孙良生说,“主子的决策是对的。” 敌不动我动,这是最致命的,最佳的方案是敌动我不动。为了让敌人行动,他们卧薪尝胆,忍了有多久。 东胡人和内奸,终于是无法确定他朱隶是不是活着,必须有所动作了。刚中他朱隶的下怀。可能对方也不会想到。他朱隶装死,第一个目的不是消灭东胡军队,而是先把内奸除了。 内奸,远比东胡人正面进犯大明边疆要可怕的多,是杀伤力最大的。因为他朱隶不会被东胡人杀掉,但是差点死在了内奸手里这点是没错的。 谁是内奸,为此他们制定了几套方案,锁定了几个目标。但是,如果敌人不动,一切都枉然。 “魏老现在到了哪里?”朱隶背手,幽黑的眸子对着桌子上的沙盘,闪过几道深沉的厉光。 “回主子,魏军师于两日前出发回北燕。不过,没有关系,主子,魏将军在北燕里,我相信,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魏将军现在已经开始行动了。”公孙良生说。 魏将军是魏老的儿子,他朱隶最信任的大将之一。把这样一枚重要的大将隐秘安排在北燕,无疑是早已确定内鬼八九不离十出在北燕衙门里。 按照他们的计划二,如果北燕衙门突然往京师里派出使者,说明敌人坐不住了。魏将军从这个时候开始,可以伺机行动。 “可以看出,这个内鬼,东胡人也不怎么珍惜。”朱隶冷冷的一声笑,获得了在场所有谋士的赞同。 东胡人更珍惜自己的大部队,为了刺探他朱隶是不是活着,最后,只能是让内鬼出头出这一招了。谁让之前,他们再三试探,他朱隶就是不出现,已经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现在要抓两方人马,一个是,魏将军在北燕都城,抓往京师里派遣使者的人,然后,直接送到京师里来对峙。这一点,魏将军相信已经按照计划执行了。魏老在中途与对方汇合后赶回京师。” 魏老什么时候走的?就那天,李敏遭受第二次袭击后,他们几方面协商之后,认定,对方如果在京师里安插有内应的话,从上次朱隶出现血洗了山寨后,肯定联系上鲁爷了。所以,很快的,鲁爷胆敢在京师里当着皇帝老子的眼皮底下再次行动,目标不是李敏,而是他朱隶。魏老回去接应魏将军的行动部署,他们这些在京师里的人,则等待最佳时机。 “京师里是必定有内应的,否则,消息不会快速传回边疆,让东胡大部队谨慎地在边线徘徊,不敢大举进军。”公孙良生说到这儿,面色严肃地进言,“主子,我们无需再忍了。” 是没有必要了,内鬼已经浮出水面。接下来,抓内鬼,除内奸时,同时,等候在边疆的大部队,彻底正面迎击东胡人,把东胡人打到落花流水。因为,假消息会再次传到边疆去。 朱隶嘴角勾了勾,默眸里再次沉了几分颜色。 只等其他武将都退出屋子去执行下一步行动时,朱隶拂起袍子坐在榻上,望着屋子里只余下一人的公孙良生:“你怎么看,公孙?” 公孙良生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在他们考虑的版本里,怎么能不把权力最大的那位老爷计算在内,要是那位老爷不跟着他们的版本演,还怎么进行下去。 “主子。”公孙良生进一步,刚才接到消息那一刻的激动表情,正慢慢消去,变得几分凝重,“臣只能说,皇上他,毕竟是皇上。” 朱隶眉眼一扬,像是有些笑而不止:“是,倘若不是他看错人了,否则,也不会把天下最好的女子赐给我朱隶,我朱隶该感谢他,是时候把我自己的媳妇正式接回来了。” 公孙良生垂眸,心里另一句话没有说,其实,自己主子,现在年轻气盛,而万历爷年纪大了,有时候糊涂了下能做出糊涂事。朱隶,却是绝对不会的。像是上次血洗山寨,魏老和他,原本都以为朱隶鲁莽了,是受红颜所惑了。哪里能想到,其实,朱隶把什么都想到了,包括,血洗山寨后可以惊动内应等事。 如果非要说的话,朱隶,是将自己媳妇都安排在自己计划里面了。 见着公孙突然沉默下来,朱隶收住了嘴角的微扬,叹了声气,像是很为难地说:“我这胡子要是刮了,出现在她面前,她能不能再认出我?” 对这个问题,公孙良生肯定答不上来,只能小心地说:“大少奶奶是个精明人。” “这点说的好!”朱隶一拍大腿,在自己最信任的谋士之前坦开了一丝胸怀,露出点苦笑,“她是个精明的,认出了我是谁以后,肯定会想到所有的事情。” 包括,他把她安插在了他的计划内。 不知道她到时候会怎么想他?在看到自己老公起死回生时,是激动到投入到他怀里庆幸自己不用当寡妇了呢,还是,伸手给他一巴掌,直骂混蛋,因为他骗她,骗了不止一天两天。 不管怎样,他终究是她老公,肯定是,不会让她死的。她是他看中的女子,娶来的老婆,一定是在他死之前绝对不会让她死的,是要陪伴他朱隶一辈子,被他朱隶保护一生的女子。 所以,她要骂,要打,都没关系。他现在,是要去正面与她相见了。 护国公府门前 皇宫里的公公骑着马,带了一列队伍,抵达了护国公府门口。消息传的快,朱理骑快马从外面第一时间赶回来。不过,以他幼小的年纪,这并无用处。 圣旨,不是他能违抗的。李敏也得阻止他,因为他是护国公府唯一的血脉里,一点闪失都不能。 “理儿,听大嫂的,不管皇宫里的人说些什么都不能做声。”李敏伸手拦住朱理,嘱咐道。 朱理眼神灰暗,眸子里,微微发出咄咄的光,双拳握紧,也不知道对她的话听进去多少,但是,确实暂时没有动。 公公走了进门,在大院子里,开始宣读圣旨了。 护国公府里的人,全部跪了下来听旨。 公公的声音在这个几百年的老宅里回荡着:“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护国公府一品命妇李氏,贤淑良德,敬孝公婆,为人端正,为百姓佳传。今,万民请命,希以李氏此等良妇可以陪伴护国公英灵。赐李氏,美酒一杯,白绫三尺,及棺木一个。追封李氏为护国淑德夫人,享有护国公府列宗同等灵牌,供奉入大明王朝祖庙,让百姓朝拜。” 死?! 真的是赐她死了。万历爷亲自拟好的旨令。 李敏眼中微光波转。 “不可以,皇上不可以——”她身后的念夏第一个喊了出来,激动地要跪上前,春梅和尚姑姑从两侧把她拉住,“不可以,不可以——” 念夏一个劲儿地叫着,凄厉的声音在风里像刀刮一样。让听的人,都不禁泪流满襟。 朱璃跪在李敏身侧,扫了眼叫喊的丫鬟,想起,第一次在尚书府时,也是这个对她忠心耿耿的丫鬟一再出来为她说话。 她待自己的下人都很好,看的出来,不知不觉中,跟随她的人越来越多,都不是为了拍她马屁从她那里获得牟利,只是单纯的觉得跟着她有盼头。 有良心,有本事的主子,不是每个人都有运气能碰上的。 朱璃心头转思时,回头,看见公公合上圣旨时,几个人,把那口上好木材打造的棺材抬了进来,还有做好的灵牌。 特别的封号,棺材,享受与皇帝祖宗同等死后的待遇,可以进入大明王朝的祖庙受人朝拜供奉。这,可能大明王朝里,她是第一个,身为女子享有这样尊贵的待遇。要知道,祖庙里供奉的祖先,从来没有女人的位置。 可是,有什么用?都是死了后才能得到的东西。只能说,万历爷还算是怜惜她的,没让她白死,所以,拼命给她死后塞东西。 李敏心里叹声气:可她只想活着。她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什么死了以后可以上天堂,也不追求名利,为了名利去白白牺牲性命。 跑,逃? 跟随公公到来的护卫军列成两排,伫立在院子里。看这个阵势,真的是在这里监督到死了为止。 朱璃内心里像是汹涌的海浪翻滚着,他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他面前死吗?能吗? 公公站在李敏面前,略显为难惋惜的口气:“请夫人上路吧。” 李敏在脑子里快速地盘转着。万历爷要她死,为什么? 为什么? 如果她抗旨,要求面圣,皇帝肯定不答应。所以,说话无用,不如不说了,这个时候。 兰燕跪在她身后,可能已经得到了朱理的暗许,手放在刀柄上,只等她一声令下,她要跑,这里的人,护国公府的人,都会帮助她跑。 可是,能跑的了多长的路?卫戍的京师部队,能放她跑吗?这里的人,会不会因为受她牵累全部被问斩。 在这个时候,李敏还真想念起自己那个死了的老公。要是她那个像魔鬼一样的老公活着的话,他们一班人想活着逃出去,不会没戏了。毕竟,朱理年纪小,想靠朱理杀出京师,像是天方夜谭。 当她双手举起,做出要接圣旨的动作时,身边身前忽然急速传来声音:“等等!” 喊“等”的人,共有两道。 先是前面走来的十一爷朱琪,今早没有能赶上顺天府的热闹,这会儿却是赶上了,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吃惊地看了院子里摆放的棺材,对公公说:“皇上的命令?” “是,十一爷,奴才只是奉旨办事。”公公说。 “这?!”朱琪好像惊叫一声时,往外面望出去的目光,自然是在寻找老八等人,一面对公公说,“你等等,我八哥一定在宫里面见皇上了。八哥不做这事,太子一定也会做,对不对,三哥?” 朱璃没有回答他。 公公劝道:“十一爷,这是国事,请十一爷以私己之情干涉国事。” 朱琪被惊了下,退了半步,好像做梦里头没有清醒。 李敏看他表情,知道他肯定没有和朱济商量过自己一个人跑来的。朱济没有来,不会来的。这个老八,向来都是这样,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 奇怪的是三爷,为什么一直留在这儿不走? 朱琪找回了声音,问:“三哥,你留在这儿肯定是为了阻止父皇做这么愚蠢的事,对不对?殉葬,早在我们大明王朝初建时已经被废止了。” 朱璃依旧没有作声,李敏认为他也肯定做不了声。再如何能干的三爷,在皇帝面前是君臣,父子,都是不能抗命的。 但是,他那双眼睛,看着哪里?不是说眼睛有毛病吗,却是比谁的眼睛都尖利? 她刚抬起手要接圣旨时,双手一抬,两边袖管滑落下来,刚好露出了她那只深藏许久的镯子。 帝,帝王绿?! 马维追人没有追到,跑回来时,只见一排跪的人当中,朱璃突然间站了起来。冰玉的墨眸,经常冷酷没有感情的眼神里,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马维惊愣,落到他身后,随他视线望过去,见到了李敏袖管里隐露的那点玉,像是个镯子。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玉,只要隐露出一点真身,都是举世夺目的京华。眼看,靠近李敏最近的一些人逐渐都有所察觉,眸里露出惊异。朱理更是一下子跳起来,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瞪着李敏。 朱璃只要看到朱理的表情就明白了,这只镯子,绝对不是尤氏给李敏的。 这样的传世名玉,只有一只,是护国公给自己媳妇的,只能由护国公自己带着,在护国公娶了媳妇后,转交给媳妇。而当下一任护国公出生之后,由母亲传给儿子。这样,一代代传下去。 如此说来,不是尤氏给李敏?帝王绿还能由谁给李敏? 那个男人,他活着!真的活着!而且已经见过她了。这么说,她是在配合那个男人欺骗所有人吗?包括欺骗他,所以,当场毫不怜惜地把他的凌波烟云摔的粉碎。 “三哥?”朱琪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年纪比较小,并没有见过帝王绿,不像朱璃,小时候在宫里既是听太后他们说过了,而且,亲眼见过怀孕的尤氏戴着它。 眼看朱璃全身像打摆子一样一阵摇摆,马维担心地上前:“三爷?” “人呢?”朱璃定住了神,厉声问。 马维一愣,接着说:“没,没追到,属下无能,被他跑了——” 跑了还好,恐怕没跑。 帝王绿一出现,来了,都来了。朱璃眼神里忽然一变,几步上前。 四周的人都一惊,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李敏来不及退步时,被他的手扼住了手腕,刚好是戴着玉镯子的那只手腕。 他想做什么?想劫持她?违抗圣旨?难道不知道万历爷要她殉葬吗?当场违抗圣旨是什么结果? 这人? 李敏几分锐利的眼神扫过他那张冰玉的脸。 朱璃注意到她的眼神,心头那股滋味又是五味齐全,一道密音传到她耳朵里:“你和他见面了?” “谁?” 她在装傻吗?看起来毫不知情,一脸茫然的面孔。可是,她藏着这块帝王绿是没错的。 “你为什么藏着那块镯子?那是谁给你的?” “你胡说什么?我小丫鬟从市集上捡漏回来的便宜货。几个铜板一个的玉镯子。莫非三爷看上眼了?三爷,你的眼睛是不是该擦一擦了?这不是你的凌波烟云,凌波烟云当着你的面早摔碎了,这只是个地摊货。” 朱璃听完她这话,眸子一睁,更是几分无法置信写在了眼里。 李敏甩开他的手:这人以为她还在戴着他的凌波烟云吗?真是个自大狂,从没见过,史无前例的自大狂。 “别乱走!”在她的衣裙擦过他的指尖像是要消失的瞬间,他的手更快地伸出去,再次扼住了她的手臂。 这时,在场惊愣的人都回过了神。 “三爷,你这是做什么?”公公惊问,“三爷,这是皇上的圣旨。” 是皇上的圣旨没有错。他的父皇,年纪很大了,脑子,却一点都没有逊色。万历爷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朱璃嘴角挂上一抹苦笑:所以老八也没有动。 “公公,迟了。” 公公的脸上一怔,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只见墙头上忽然出现一排黑影。两侧的护卫队士兵回头一看,有些还没有举起尖茅刀剑,啊一声尖叫倒地。射来的飞镖,犹如星雨。被击中的士兵纷纷倒地,不会儿倒了大半,仿佛稻草人一样不堪一击。 突如其来的袭击,没有几个能抵得住的。 朱琪被宫廷侍卫护卫着退到了门外,叫着:“三哥!” 墙头上跳下来的黑衣人,密密麻麻,有数十个,把院子里的一群人围在了中间。说时迟那时快,在大家都被麻密的黑衣人吸引的时候,一道飞影掠过众人头顶,伸出手抓向李敏的肩头。 “大少奶奶——” 几声惊叫。 铛一声响。马维回身时,腰间另一把刀被人抽了出来。回头见原来是自己主子。朱璃身上没有带剑,随手抽出他的剑,右手抓着李敏转身护到自己身后,左手持剑抵挡,黑影人伸出的双爪被剑挡住,临空改变成为姿势收回双掌双臂抵挡。朱璃左手收回剑,右手一掌击出去,欲拍向黑衣人的胸口,却与黑影人临空推来的右掌心相击。 众人宛如听见砰的一声。 朱璃退后两步。马维在后面赶紧扶住他。 那黑衣人飞也似地撤了半尺远,其余黑衣人围在他四周形成一道铁壁。黑衣人看了看自己发红的掌心,蒙面下像是几分不解的咬牙切齿:“三爷,皇上都要让她死了,你这是在抗旨?” “皇上是要让她死,但是,既然皇上都在做的事儿,为什么不让皇上做完,你们突然出来是怕什么,是怕皇上不让她死了吗?”朱璃森严的冰眸扫过对方那身蒙面黑衣,看不清对方的真面目。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想抓李敏,都是由于出现的帝王绿。 “三爷。”耳听不远处,像是有士兵过来,黑衣人一咬牙,“把她交出来。这事儿和你无关。” “关系百姓安危的事,怎能与我朱璃无关?”朱璃眸中发出一道栗色,“今儿我在这,你们就别想伤害这里的人。——小理王爷,带隶王妃先走。” 朱理已经在做这个事了,在发现李敏的手腕上出现他大哥的玉镯时,好像,一瞬间他什么都能明白了。 他大哥没有死,一直都没有死! “大嫂。”朱理急喊一声,让人牵来一匹马。当务之急,必须把李敏先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这些人,是来抓李敏的。而万历爷下了命令让李敏死,究竟是不是真让李敏死还不敢确定。但是,肯定京师里的护卫暂时都只会想到让李敏死。 管家冒死先从马厩里将朱理那匹千里白驹拉了出来,喘着气说:“二少爷,大少奶奶,你们赶紧走,从后门。” 眼看朱璃那样一放声以后,黑衣人冲了上来,与朱璃的人混打在了一块。护国公府的人也全部冲了出去,一方面抵挡黑衣人,一方面要抵挡拼死执行皇帝圣旨的宫廷士兵。 一场混战在院子里打到不可开交,刀剑相击声此起彼伏,不断有人如稻草一样倒下。李敏看着兰燕带着念夏、春梅等往宅子里撤退。看得出她是担心什么时,朱理说:“宅院里有密室,可以抵挡一阵的。” 只要她一走,这些进攻这里的人想着追她,也会暂时放过这里的人。 李敏没有多想,对朱理点了头:“我们走。” 管家让开位子。李敏爬上马鞍,幸好以前她自己到过边疆援医,有稍微学过骑马,知道如何踩着马镫上马。朱理接过管家递来的马鞭,翻身一跃,身轻如燕,坐在了马鞍上,坐在她背后,抓过缰绳张口吆喝一声,白驹听到他的命令,立马调转马头冲向护国公府后门。 护国公府三两个侍卫紧随朱理身后,一路持刀护行。 李敏双手紧抓马背鬃毛不敢放手。朱理把马儿抽的飞快,犹如流星。他们出了护国公府后门,拐过街头小巷。朱理对这里的路是滚瓜烂熟,天天早上往这里跑,溜达到郊外去遛马。 本来没有什么意外,是可以通到京师郊外,只要过了京师的西侧大门。可是想到不知道京师卫戍会不会拦人。朱理想了一下以后,再次转变马头,着急该往哪儿找路出去的时候,巷子的前端末尾,忽然都出现了黑衣人。 同时巷子上方的屋檐上,落下的黑色大网猛地罩住了马鞍上的人。 “二少爷!”护国公府的那些护卫们齐声喊着,“大少奶奶。” 李敏听见他们的叫声,可是,她的脸被黑网罩住了,什么都看不见。 “大嫂!”朱理一声大叫,貌似是回头伸出手要来救她,只是手指只能沾到一点,抓不住。那一瞬间,她已经是被大网捆住后拉上了天。 耳听朱理和护卫的声音越来越远,几乎消失不见了。一张大网不止把她困在了黑暗里,随之往她身上盘绕的缰绳,是将她五花大绑。李敏此时安静了下来,保持不动的姿势。越挣扎,只是会徒劳地消耗自己的体力。 在这个时候维持镇定真心不容易。李敏只希望朱理没事,小叔是个好人,而且是个孩子,千万不能这样没了,能逃脱最好。至于她自己,总能找到机会逃的,因为这些人这样费劲抓她,肯定是不想她这样就死的,否则一剑都可以把她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是被运到了什么地方。 黑暗里,她是被交到了另一批人手里。走近了一个人,撸起她左手的袖管,露出她深埋在里面的玉镯子,嘴唇貌似一缩,惊嘘一声:“这是什么!” 有人在旁边解释:“这是帝王绿,绝世名玉,天下只有这一块。” 帝王绿,是什么东西?她的小丫鬟随便捡漏,竟然能捡到一块绝世名玉。绝了! 李敏眯了眼珠子。 看着她都纹丝不动,对方发出与朱璃刚才一模一样的话,冷酷地讥笑道:“你真能装,隶王妃,到死了,还能帮着你老公装模作样!真是夫唱妇随的好王妃!” 李敏脑袋里仿佛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老公? 她帮她老公装模作样? 难道真的是,真的是? 只听那人的声音犹如迷雾中射进来的一道雷光,劈开了她脑子里最后一层迷雾,说:“没错的了,他活着!我们都被隶王骗了,被这个女人骗了!没关系,现在朱隶的老婆在我们手里,赶紧发报派人到边疆报信,说朱隶活着!” 她老公活着,没有死,所以,这些人,是为了试探她老公是不是活着,让皇上把她赐死,想引诱她老公现身。 李敏一道弯儿全想明白以后,反而不抖了,不用害怕了。 很快的,那些人发现了她的镇定不同寻常,一个个反而有些惊慌失措。 “会不会这是个套,大哥?” “不会的。如果是个套的话,朱隶早出现了,不会看着她被我们抓到见死不救的。她应该想着她老公会来救她,却绝对想不到,我们早设下了天罗地网抓她老公。没有能在沙漠里解决掉朱隶是个遗憾,不过没有关系,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拿到朱隶的人头,边疆几十万大明的军队真正群龙无首,会被东胡打的节节败退。” 要先抓到朱隶,抓到朱隶! 李敏似乎听见这群人心里面的声音,都在尖叫着,惧怕着她那个传闻中像魔鬼一样的老公。所以,这些人口头说着不怕,心里其实已经怕的要死。因为,谁都知道这是个套,朱隶下的套没错的了。 她老公正在等着这些人抓了她以后送进他们的老巢,然后围攻。 “大哥!”焦急的声音一个接一个。 “都不用怕,不用着急!朱隶他会来的,一旦他到了,我们为之前兄弟报仇的日子也到了!” 高声呐喊的男人的声音,突然刹然停止。 李敏耳边,能听见一道,犹如巨浪拍打过来的巨响,嗙!宛如大炮轰鸣! 寨子的门,几丈高,一下子被击落的粉身碎骨。劫匪们,全部都呆了。 那是正规部队,不是他们这种乌合之众可以抵御的。 骑着高头黑马的男人,头戴黑盔,肩披金色黑纹狐毛大氅,率领着一支一样像是从阴曹地府里出来的黑色部队,出现在风沙弥漫的沙场。 一个可能是旗手一样的士兵,站在高处传达最高指挥官的命令:“隶王有令,杀一儆百!” 士兵们的高呼声,像无数巨浪打来。同时间,劫匪们开始退却,扔掉了手里的兵器逃命。 正面相对,才知道根本自己是不堪一击。 跑的跑,逃的逃。 李敏只能听见声音,看不清四周正在发生的一切。但是,一切都是真的。她身旁的男人犹如惊弓之鸟,用力拉着她,往后面撤,拼命撤,应该是打开了道地道的门,把她身子往地道口里一推,吼道:“老子死也不会让朱隶抓到。” “如果被他抓到会怎么样?”李敏突然在沉默中淡悠地张开口,吐出一句。 对方像是被什么刺到惊了下,是十分震惊于到了这个时候,生死关头,她竟然能问出这样的话,以如此淡然的口吻。 李敏是蛮好奇的,她那魔鬼一样的老公抓到这些人之后会怎么处置他们。 杀了?阉了? 怎么感觉,这些人哪怕死了也不怕,只怕被他老公抓到,哪怕是死了后被她老公找到尸身,都是天下最可怕的一件事。所以必须逃到天涯海角,不要被她老公找到就行。 她老公,还真是天下最可怕的魔鬼了? “要不然,你先给我松松绑,我这样不能动,你推着我很难逃命的,对不对?”李敏像是好心好意地给黑衣人提意见。 黑衣人迟疑之中,视线在她蒙着脸的脸上扫了两眼。 “你不是死也要逃吗?能逃掉才是第一的,对不对?”李敏嘴角微勾,被蒙着眼睛嘴里却流利地吐着话,“是不是,你被人骗了?” 后面这句话,才是要害。 只听对方忽然沉下了声音:“你怎么知道的?” “口音。上回绑架我的人,开口闭口,有个叫阿牛的,和你是一样的口音。但是,你不是那第一个绑架我的人,那个人的口音,不和你们一样夹带有地方上的乡音。你们只是负责关押我。劫持不是你们能干出来的,你们没有这个能力。鲁爷,我说的有没有错你自己到现在应该清楚了,你只是被人利用了。难道,你想和你那些兄弟都死的不明不白吗?”李敏一点一点地说着,慢条斯理,有根有据。 对方听着她这些话找不到茬,恼羞成怒吼着:“隶王妃,你不用想着糊弄我!” “我没有糊弄你,我何必糊弄你。在上次你们遭袭时,你应该很清楚你打不过他们的。但是,你听信了什么,所以又做了蠢事。”李敏慢慢说。 “我只知道一点,你老公杀了我兄弟,血洗了我们的寨子。我们只是收人钱,给人办事而已。你老公不来救你,其实,我也不一定杀了你的。但是,你老公却把我们的人全杀了!”对方愤愤不休。 “你们怎么不说你们自己烧杀抢夺,残害无辜?没错。你们是逃难的灾民,你们怨恨不作为的官府,却把怨气都发泄在了普通百姓身上。你们只是一群懦夫!犯下的罪孽,当然只能用血债来偿还。”李敏一个字一个字咬着。 对方抱住了脑袋大喊:“不要说了!你信不信我马上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的。” “什么?!” “他来了——” 缓兵之计! 李敏可以想象到对面那个男人的眼神,是那么惊恐地看着她,恨不得举起刀一刀砍了她,只是,一切都迟了。在她开始动口和他说话时,是已经察觉到他来了。 是他,是上回她被劫持的时候飞身扑过来拉住她一只手的男子。她可以感觉到的,那股一模一样的气息,正一步步向她靠近。 原来,他就是她老公。   ☆、【83】她李敏跟的是不得了的男人 “不要过来!” 鲁爷大声吼着,伸手把她一抓,挡在了自己面前。 脖子一道嗖凉紧贴在皮肤上,只要她微微一动,刀锋会沿着颈动脉划过,鲜血直涌。她本该是害怕到全身毛发竖立的,可是,李敏发现,此刻抓着她的人,有她当挡箭牌的人,比她害怕恐惧到百倍不止。 鲁爷周身的哆嗦传递到她身上,她都快以为这人是感冒风寒了,好像高烧病人不断地打摆子。 轻轻的铿一声,像是剑插入土地里的声音。 对方放下了刀。 鲁爷哈哈哈,大笑出声:“简直不敢相信。堂堂护国公,在沙场上战无不胜,可以一刀屠杀上千人的魔鬼,号称夜叉王的男子,怎么,是紧张这个女人吗?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朱隶也有这样一天。” 狂妄的挑衅,并没有成功让对方作声。鲁爷又打哆嗦了。只见有个拎着大刀的男人走进来,对朱隶说:“主子,全寨五百二十一号人,我全部数过了。一个都没有漏网。” “全杀了。” 三个字,冰凉如水,声音冷到没有一丝感情。鲁爷说的没错,这个男人杀人如麻,对于杀多少人杀什么人,仿佛都没有了感觉似的。 李敏心里头戈登一下,这声音,仿佛似曾相识。 “你,你敢杀我兄弟?我杀了她!”鲁爷那刀子贴着她皮肤比划着,手指头抖到如秋风落叶似的。 李敏真可以想象面前站着的高大男子是长了什么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孔,吓人的很,否则,鲁爷怎会吓成这样,完全不是个正常人,要变成疯子神经病了,被鬼吓的。 她老公是魔鬼,真的一点都没错。 “你们这帮人,从发大水的江淮一路逃难过来,本是该最同情老百姓的,最懂老百姓苦头的,却为了私己暴利,不惜屠杀无辜民众。像你们为了建这样的山寨,随手就把村里的老弱妇孺全杀了。你们早已不是人了,不是人,留着你们在世上做什么?” 鲁爷哽到了满脸通红:“你们说什么?你们知道什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没吃的,没穿的,没住的,官府都不管我们。”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弱肉强食,李敏可以读到鲁爷心里面的潜台词。所以,不要说被世道逼上梁山的都是好汉,很多反而都是鲁爷这种,丧尽天良,被人欺负了,就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真正的懦夫。 “没意思。” 对方三个字让鲁爷爆了:“我现在杀了她,杀了她,让你朱隶后悔一辈子!让你朱隶只能到阴曹地府里去找她!” “怕吗?” “什么!” 怕吗,这句话不是问鲁爷的,是问她李敏的。问她李敏害怕不害怕,害怕不害怕因为跟着他这个老公,所以必须面对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嫁夫随夫,虽然这样的话,不合独立女性的想法,可是,老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为什么要怨他?老公做的是正义的事情,她不是愚妇,怎么会恨他? 鲁爷的视线不可思议地瞅着他们两个,在这个时候,是把他鲁爷当空气了吗?这个女人,这个男人,不知道他把刀架在谁脖子上吗? 仰头忽然一串狂笑,鲁爷一口咬碎牙根,锋芒的刀尖在她脖子上一抹而过。 锵的那一声。鲁爷跪倒在地,捂住自己瞬间飞走了一半的断臂,血一下子染红了他整个身体。鲜血犹如喷泉直射,洒在李敏的脸上身上,热烫的,血腥味充斥鼻间。要是一般女子,这会儿必然是两眼一闭,软塌塌地直栽到了地上。 朱隶想,她要是昏倒还好,这个房间里在他进来的时候,已经不止杀了多少人,累积的尸体可以堆成一堆尸山,满地的鲜血残臂,这样一副场景,还真不是整天深居在闺中只知道绣花种草的女子可以想象的。 不昏倒,要是被刺激了,变神经了怎么办。 朱隶走近两步。 伏燕等人,把断了手臂的鲁爷五花大绑按住了直拖到屋外。鲁爷口里嚷着:“杀了我!杀了我!不然,我下地狱也会把她杀了的,朱隶!一定会。” 朱隶回身,手臂一挥,碰都没有碰到他,威严赫赫的掌风已经可以把鲁爷整张嘴劈出脑袋。 啪! 鲁爷头一歪,离死只差半截了。 “暂时留着他。”朱隶道。 “是,主子。” 人声渐远,屋子里好像只剩下她单独一个人的样子。风从破烂的窗户里鼓鼓地吹进来,刮着她脸上手上的皮肤,像刀子磨砂似的。忽然间,只听哗一声响,不知是什么东西刮过了空气,紧接一道暖意从她头顶盖住她,绒毛舒适温暖的布料,紧紧地从后背包裹住她,巨大的布料像是布兜一样圈住了她一身,挡住了寒风,让她从头到尾都能感受到火炉一样的暖气。 除了绒毛面料,蹲在她面前的男子,全身从头到脚,发出和火山一样强大的气息。她凭着感觉,只想像出他如山一样高,如海浪一样排山倒海的骇然气势,让人从心底由衷感受到畏惧和可怕的男子。 这样犹如魔鬼的男人,却是轻轻地抚摸起了她的双手,用细致温柔的动作细心揭开捆绑在她手腕上身上的麻绳。 随着绳子一点一点的解开,他的墨眸里清晰地印着她皮肤上被勒出的痕迹,鲜红的,好像一道道荆棘。 稍显粗糙的手掌,轻柔摩擦她冰凉的手指,在她皮肤上的勒痕上吹了吹,然后,从腰间,取出一瓶白瓷小瓶,打开盖子,往她比较明显的伤口上倒着药粉。 李敏只感觉到那种感觉越来越清晰,熟悉的感觉,皮肤相触的感觉,对方的气息,进入她鼻间。答案在她舌头尖上翻滚着,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解开我眼睛上的布吗?还是要逃吗?不让我看?” 给她伤口上撒完药粉的朱隶,抬起头,注视她的秀颜。小小的下巴,精致的弧线,刚柔并济的鼻梁,有点干燥的裂开了条缝隙的嘴唇。黑布下的那双眼珠子,或许从一开始,已经盯上他了,像锐利的老鹰一样。 朱隶喉结了一滚,发出一声低笑,笑声多少有些自嘲的含义。他知道,迟早要面对这样一刻的。 两只手臂张开后,一把把她轻松抱了起来,躲开这个充满血腥和残酷,让人不寒而栗的沙罗场。或许她不怕,不畏惧,是配得上他朱隶的英雄好汉。但是,不行。她终究是女子,是需要被怜惜的。 他不要她看到这样严酷的场面,希望她坐在他的屋子里,坐在窗前,和他一块吃茶聊天,风花雪月。可怕的事情是不需要她亲眼目睹的。 李敏只觉得他力气很大,让她的想象几乎超乎了极限。他的手臂犹如钢铁,结实的肌肉好像蕴藏无限的能量。她在他怀里就犹如一只蚂蚁,挣扎一下都会粉身碎骨。 很可怕的男人,却心底里出乎意外的温柔。 他双臂抱着她时,同时在努力克制着避免自己伤害到她一点一滴。 终于,他越过了满是鲜血的地方,把她抱在了相对干净的大马车上。 “大少爷。”这是方嬷嬷的声音,几分激动,又十分冷静。 李敏一听明白了,方嬷嬷早知道他活着,所以,才会对她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他究竟欺瞒了多久?欺骗了所有人多久? 能做到如此干净的欺骗,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包括之前一直的忍耐,这个男人的城府,该有多深,犹如海底针深不可测。 “这是大少奶奶的衣服。”方嬷嬷可能看见了她身上的血迹,努力地控制惊呼声,说,“奴婢先回去给大少奶奶准备热水。” 车帘子掀开合拢,方嬷嬷是撤出去了。 李敏在包围自己的大氅里面,两只手互相触摸着,大体可以摸到手腕上的勒痕,被他洒了些清凉止痛的药粉。 其实,她现在可以自己抬起手,轻松拉开蒙在自己眼睛上的黑布。但是,她心存犹豫了。 大马车底下的轮子突然一滚,向前推进时,她身体一瞬间猝不及防,不受控制跌了出去,正好落入他展开的手臂里。 额头扑到了他身上,鼻子像是触摸到他胸前,车帘子像是被一阵风吹开,同时吹开了绑在她眼睛上的黑布。黑色的布条,像是迎风飘零的落叶,在她面前缓缓落下,犹如一幅画卷在她面前缓慢打开。世界的颜色,随着黑暗的撤去,重现在她眼前。 她想象中的青面獠牙没有发生,鲁爷口里像魔鬼的男人,应该是活像野人披头散发的长发,此刻在她面前的,却是梳到整齐黑亮,两鬓像是抹了发油似的,光泽细腻,包成了一个古代的发髻,发髻上面戴的是紫玉金簪宝冠。散发神秘光泽的紫玉,与海底深处打捞上来的海洋珍珠,以及珊瑚珠子,相映成辉。 象征尊贵的奢华宝冠下下方,两道剑眉像是一笔浓墨,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的干净利落的眉梢,美丽之中看不出半点柔弱之感,只觉得让人心惊胆寒的英武之气迎面扑来。 鼻梁是中正的,完美的,和小叔一样,美到无可挑剔的男性脸廓。 刚柔并济都说不上,都是阳刚的气息,混杂着野性的嘴唇,刀削似的嘴角,好像豺狼虎豹。是的,这男人就像一只优雅的美洲狮,轻轻松松可以伸出魔爪,但是,不用动,卷着尾巴儿躺在那儿,已经像帝王一样尊贵。 李敏仔细的眼睛往上仰着,打量完男子的面孔一圈时,突然才察觉自己离他太近,离这个以美与力量完美糅合在一起的男人太近了。 猛的身子退后半步,刚好马车一颠,她的后背撞上了榻上的玉枕。没有的退了,她只能越发仔细地看着这个男子。 朱隶身上的黑袍,仿佛才真正与外界相传的魔鬼称号有了一丝相符。但是,人家的黑袍并不是印着阴曹地府里可怕的牛头马面,是绣着仙鹤。两只栩栩如生的白鹤,头尾相接变成一个圆圈。 真的是,在一身充满戾气的黑袍上,顿时化解了不少杀气。 脖子上垂挂下来的朝珠,颗颗仿佛都是最昂贵的黑岩石里挖掘出来的宝石,黑的像一个个无底洞里发出的宝石一样。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在峨眉上,一双犹如深海的眸子像是在看着她,对她那张平静的秀容又多了几分考量的样子。 她把他认出来吗? 大叔。 第一次见面满身仙气邋遢成酒仙的大叔,与眼前穿着官袍戴着王爷帽子尽享荣华富贵,是只比皇帝位子低一等的他是不是有些不同。 李敏是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在他眼珠子看着她含着那抹似笑非笑时,这样美丽的深沉的眼珠子,只有大叔才能具有,世上只有一双,举世无双,不会有其他人可以与之比拟。 正因为如此,李敏忽然才恍悟,什么叫做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差别太大了。 流浪汉等于护国公? 像是野人一样的头发胡子,原来真的是可以糊弄人的。可以把一个举世美男子变装称为三流的流浪汉的。 奢华的大马车在下山的山路上行进着,马车里安静注视的两个人,与外面前后给马车护驾那排山倒海的部队形成了鲜明对比。 耳畔,突然传来一道巨响。李敏一惊,回头,隔着车帘可以听见,轰隆隆的,京师城门大敞,尘土飞扬,铁蹄排进,百姓高呼,这些巨大的声音,都犹如潮水一样把她和他包围在了一起。 眼前尊贵的男子,只是一只手指轻轻捻着朝珠中最硕大的那一颗珠子,眉角飞扬,像是对她此刻脸上表露出来的一丝惊讶感到好笑,说:“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你自己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吗?” 她嫁的是一个,率领千军万马,可以兵临皇帝城下,民望甚高,怎么看,都是一个可以令皇上都忌惮三分的,不得了的男人。 百闻不如一见。再怎么听说的事,都比不上亲眼一睹。 这等盛景,只让李敏脊梁骨上悄然爬上来一层汗。 不怪,那些人无论死活都要看这个男人死了没有。 真正瞎了眼睛的,不用说,是王氏和李莹。 说起来,这护国公的版本,百姓之间流传的实在太多样了。因着护国公属地在北燕,历代护国公,都是喜欢拖儿带口的,在北燕居住,驻扎兵营,抵御外敌,为朝廷效力。所以,护国公是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一般都是不进京面圣的。 导致很多人,几乎都没有亲眼看过朱隶。对于朱隶的传闻也就越传越离谱。还有尤氏,低调到从来在外人面前张口闭口都不谈老公儿子,对外界传言的东西都不加以辩解。 误会,加上不可靠的谣言叠加,再加上自己人都没想过辟谣。这些因素叠加起来后,王氏和李莹等人,对护国公府以及护国公的理解,只停留在了王氏一套衣服穿几年的贫瘠,以及朱隶活像魔鬼杀人不眨眼的可怕传说下。 可以说,当听说容妃有意拉拢尚书府,向尚书府提亲开始,李莹已经开始不遗余力勾引朱璃了。以尚书府的能力,是难以抵御容妃和护国公府的势力的,所以,勾结朱璃三皇子府以及静妃是必要的。 朱隶在边疆打仗,保家卫国,有什么用?她李莹要的是能给她享受荣华富贵的男子。朱隶不过是个臣子,怎能比得上将来有机会登基当上皇帝的男子。 英雄好汉不过是个蠢蛋,保家卫国更是蠢到没有再蠢的人。她李莹不是野心大,只是不想嫁个蠢货。 可是,当护国公府用盛大的聘礼来迎娶李敏那一天开始,王氏和李莹都感觉到哪里不对了。貌似,哪儿和传说中有不同了。对此,她们只能用李敏嫁的是寡妇再三安慰自己没有下错棋。直到今时今日,在听说李敏被皇帝赐死时,两人还想着幸好当初怎么甩了护国公这个包袱。 李大同在衙门里,却是没有像王氏和李莹,听到皇帝赐李敏死的消息之后露出喜悦或是堪忧的表情。王氏他知道,小心眼。而论朝廷大事,要不是王氏的长兄王兆雄在宫里消息最多,真的是,随时都可以在阴沟里被人翻船。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尚书府。老太太派了人过来给他传话,怕他不知道。不,他是知道的。万历爷在拟这道圣旨之前,还专门把他请过去了玉清宫议事。 万历爷说:为了国家,为了朝廷,你看看,万民请愿的帖子都送到我这里来,我作为皇帝要时不答应,是不是很不像为民着想的皇帝? 李大同那时候是一懵,脑子里全涌进了潮水的感觉,分不清东南西北,不是因为自己女儿要被赐死了的缘故。犹如王氏所想的,其实他对李敏这个女儿的感情并不算是最多的。他那么多女儿,加上外面小三小四给他生养的,他是比较关心儿子。 万历爷问:李大人,李爱卿,你有什么好的建议给朕排忧解难? 李大同啪,两膝跪地,叩首谢恩。那时候起,他心里清楚了,他这个二女儿,尚书府里一直以来最不起眼的倒霉鬼,从此要飞黄腾达了。 宫里不是没有传过朱隶可能没有死的传言,加上护国公府迟迟不肯答应接受给朱隶赐的棺材。大伙儿都有想过,这是不是护国公府的拖延之计,想拖到朱理可以继承父兄的事业。所以,护国公府和皇帝僵持着兵权移交的问题,迟迟不肯放手。 可能连万历爷心里都是这样想的。 除去这样的想法,万一,每个人都会这样想,万一朱隶真的是活着呢? 朱隶活着会做出些什么?为什么不出现?想到这里,朝廷里没有一个官员在心里是拼命打滚的。 万历爷赐死李敏,朱隶没活,李敏就得死。朱隶活着,李敏就不会死。怎么计算,万历爷都不会吃亏,因为都归顺了民意。可李大同已经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了。要自己二女儿死,还是二女儿活。那就是希望朱隶死,还是朱隶活着。 这个算盘不好打,是朝廷里每个官员都最惧怕的事情。谁不知道,万历爷最怕谁?最怕的是护国公府。 好不容易,挨到朱隶的父亲在军营中突然暴毙而死。哪里知道,年纪刚行了冠礼的朱隶,虽然年纪轻轻,却早已才华光芒四射,天下震撼。接过父亲手里指挥棒的朱隶,毫不费力,轻松继承了护国公府。 万历爷只得等,等到了现在,说朱隶死了。结果,朱隶没死? 京师里大街小巷,万民争相走告,据说,从城门迎接护国公的队伍,一直延伸到宫门,万民空巷的场景,是皇帝才能享受的待遇。现在,朱隶一回来,不用多传,大家都争着一睹护国公的芳容。 从城门进来的部队,只是护国公府亲卫军的冰山一角,却已经是十分骇人。统一黑漆的军衣服饰,比起皇帝卫戍部队的红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都是让人触目惊心的颜色。 红衣军列在两边,等黑衣军列队在中间的道路里前进。 百姓们只要伫立在旁上一看,都可以看出高低。没有错,皇帝的军队是很庞大,但是,人家黑衣军每个军人,脸上的表情,那种天天在沙场上厮杀的,充满野性和戾气的表情,与皇帝在京师里养着的这些很多肥头油面好吃懒做惯了并且平常都手脚不干净的官兵相比,什么才能叫做能打仗的部队,一目了然。 护国公府里的厮杀,早在李敏和朱理骑着马儿从后门逃出去的时候,基本停止了。与李敏想的一样,那些要追杀她的人,目标只有她一个,肯定追着她跑。 马维不敢恋战,眼看朱璃当时为了保护李敏,硬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运用内力与黑衣人对掌。那一掌的后遗症很快显现了出来,在见她逃了以后,朱璃眼前忽然变黑。 内力不足,气血运行受阻,他脆弱的眼睛,第一个受累,看不见了。 马维急急忙忙把他送回皇子府。 朱琪则见着大部队都跑了以后,不知道追或是不追,眼看朱璃也自己走了,只好跳着脚去找朱济。 当他走进八爷府里找到朱济时,吃惊地发现,在外面世界已经忙到天翻地覆的时候,朱济居然和他九哥在小凉亭里拿着黑白子在棋盘上对弈。 “十一弟,你来了。”朱璧抬头,见到他,笑眯了眼睛,冲他招招手。 “你什么时候来的,九哥?”朱琪三两步跳上台阶,随手拿了他们桌子旁一壶水,用壶嘴倒着茶水进自己嘴巴里,大口灌着解渴。 朱璧瞧见他满身灰尘,惊问:“你去哪儿打滚了,十一弟?” “你们不知道吗?九哥!出大事了。三哥都差点被人砍了。”朱琪夸张地说着,手舞足蹈。 “哪里?”朱璧像是震惊。 “护国公府。” 朱琪这话落音后,发现,他们两个脸上真的是,朱璧其实是装的惊讶。人家早知道护国公府要出事了。 自认上当了的朱琪,气呼呼地坐在了一边的石凳上,架起长腿,生气地说:“你们怎么不和我先通声气,害的我在宫里一听说消息,撒腿往护国公府跑,原想能见到八哥,结果见到的是三哥,那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居然在护国公府违抗起父皇的圣旨。” 朱济听到他后面那句话,才把白子轻轻安放在了棋盘上,说:“我没有想到你会冲去护国公府。” “是啊,都以为你像我一样,会先来找八哥。”朱璧跟着说。 “我以为八哥紧张敏姑娘。”朱琪的眼睛,在朱济脸上一扫。 见朱济微微拧了眉头,是府里的护卫走了进来,对着朱济一个躬身,说:“八爷,皇上下令,文武百官进宫,恐怕是——” 朱济挥了挥手让人退下,见身边的朱琪脸上闪过一抹惊慌的神色,沉声静语说:“不是早在听说有人血洗了寨子时,该想到他是还活着的。” “父皇知道吗?”朱琪拿袖管擦下额头。 “父皇倘若不知情,不会放任那些人怎么对他媳妇使坏了。” 万历爷是照着朱隶的版本演着呢。 “为什么?”朱琪惊诧。 “八哥刚才和我分析过。”朱璧给他倒水压惊,“护国公活着的话,说明护国公是在谁调查害死他的事。所以,接下来,是要处置人了。” “内,内鬼?”朱琪张大的嘴巴可以吞下一颗鸭蛋。之前,朱济叫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他生性聪明,但是年龄在那儿,城府这种东西,没有过年龄岁月洗涤怎么能懂。或许朱济和他透露过朱隶可能活着的消息,但他只能想到朱隶是在敌人刀下九死一生,怎能想到朱隶是借计用计。 朱璧稍显肥胖的身材挨回椅子里,手拿起玉珠坠子折扇扇了扇,对朱琪说:“十一弟,这段时间,皇上的心情肯定不是很好的了。你少点在皇上面前蹦跶,记住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难保八哥都没有办法保住你。” 朱琪惊恐的眼神未安定下来。 朱济那颗白子又进了一步,道:“现在最焦头烂额的人,该是之前刚抓过隶王妃的人。” “嘿嘿。”朱璧两声奸笑,“八哥英明。早就知道护国公不好惹,早就知道,隶王妃这块铁板是诱饵。” 朱琪听着他们两个说着话,心里逐渐平静了下来,突然感到朱璃有点可怜了。朱璃这算啥,是太子宫的人,却帮着救李敏。 现在,朱璃应该两头不是人了,实在不像那只铁公鸡能做出来的事。 尚书府里 王氏和李莹一直坐在房里,忽然听见外面巷道里传出鞭炮声,百姓欢呼,是什么喜庆的大事情发生了。这母女俩,本还想着,好,百姓们是在高呼李敏被赐死了。结果,传回来的消息却不是这样。 府里的管家一路连滚带爬摔进门槛,对王氏以及老太太等人报信儿:“护国公没死!护国公活着。救了二姑娘进城门了!” 老太太手里的佛珠啪一声落到地上,不知是不是之前过于用力扯烂,串接佛珠的绳子断了,那一颗颗圆润的珠儿在地上打滚着,有些直滚到了桌子椅子底下,不见了踪影。 婆子丫鬟们急急忙忙趴在地上帮老太太捡佛珠。老太太本人却还是惊魂未定的,坐在椅子里眉毛眼睛都不动。 李莹嘴里含着的茶水一口喷出来,给呛到了喉咙,咳着咳着,眼角都挤出了一滴水珠。 这老天爷,是与她们母女对着干吗?怎么一桩又一桩,都是利于那个病痨鬼了? 连老公没有死这样死而复生的戏码,都可以给她们上演了。这分明是天都在帮助李敏。 王氏定了定惊:“是没死?还是伤重欲亡?” 老太太的眼珠子动了下,扫向儿媳妇的脸上几分锐利。 管家一愣,摇头表示不知详情。 都说朱隶是死了,怎么可能突然没有死。如果突然没有死,肯定是中间出什么问题了。 不要急。王氏想。哪怕起死回生的人,都是身负重伤的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消耗时间。李敏终究还是要给护国公殉葬的。 李莹揪紧了手指间的帕子。 大马车在一路护行之下,抵达了护国公府大门。 府里的人,早就在接到主子回来的消息一刻,整齐排列着跪在门口迎接。 “大少爷,大少奶奶,到了。”在马车轮子停下的时候,伏燕在外面轻声禀告。 朱隶在帘子后面问:“我母亲和理儿回来了吗?” “二少爷据说手臂带了点伤,公孙先生先进了府里给二少爷查看伤情。” 听这样一说,马车里的两人,几乎都不约而同地对了下眼神。紧接,朱隶大手将车帘掀开,弯腰出了马车。 马车外,三尺远的地方,隔着护卫,全是百姓。远远地眺望到朱隶完好无损的样子出现在公众面前,发出一声声惊呼。 朱隶手指撩袍,下了马车,眼睛微眯,扫过前面跪着的人,里面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这几年府里新添的人丁,对一旁不远处伫立的宫里来的公公说:“有请公公回宫先回禀皇上,待本王见过母亲和兄弟以后就去宫里面圣。还请皇上等会儿。” “奴才明白了。”公公深深地弓下身答应。 面前跪着的一列下人,马上向两侧移开,让出中间一条道儿。 朱隶并没有急着往前走,是转回身,一只手伸进到车帘里。 李敏在马车里着急地把干净的衣服套在沾血的衣裙上,这样可以避免损害公众形象。只见一道风吹进帘缝里,伸进来的那只干净洁白的手,是他的。 没有多想,似乎想都不用想。她走过去,握住了他伸来的那只手。 这是她的男人。如果她不和他同心同德,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想都不用想的。耳听他们四周百姓欢呼,其实是危机四伏。 李敏走出了马车,四周的声音忽然都停止了。 或许,大家都才意识到,她本来是要被皇帝赐死的。也只有护国公,可以在皇帝的刀子底下把人救出来。 一男一女伫立在马车前,护国公府黑木金字的大匾面前,郎才女貌。 朱隶在前面迈开了步子,大步走进了自己府邸。 李敏紧随他后面,在这个时候,连看见她活着喜极而泣的念夏等人,是出声都不敢了。因为,二姑娘的姑爷回来了。 有个男人的家,和没有个男人,是截然不同的氛围。 李敏很快意识到,几乎所有下人,都在跟随她老公转悠眼神。 男人是一家之主,尤其,像这种气场如此强大的男人,底下没有一个人敢放肆的。这点和尚书府不同。尚书府里,李大同比较懦弱,不是很敢出声,变成了王氏独大,平常包揽了尚书府所有大权。但是,王氏是女人不是男人,使唤丫鬟婆子容易,使唤府里那些男壮丁,可就不好说了。人家不一定听你女人的话。 朱隶一直走,这里是他的家,路早已滚瓜烂熟,走到哪儿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路。 他弟弟的小院在母亲后面。 朱理本是想跑出去迎接兄长的,但是,尤氏不让,毕竟那刀痕蛮深的,差点断了朱理的经脉。 府医给朱理看过伤之后,公孙良生来了以后,再拿出军营里上好的创药,给朱理重新包扎了伤口。 朱理在房间里叹着对公孙良生说:“公孙先生是什么时候和我哥一块回来的?你们真能瞒,让我和母亲都等到焦头烂额,差点儿被你们骗了。” 公孙良生只好一脸愧疚地说:“此乃军情所迫,还请夫人和二少爷谅解。” 尤氏应该是坐在一旁的椅子里,心口有些惊魂未定。今天的经历活像过山车一样,让她全身都冒出了汗。从早上,李敏到顺天府击鼓鸣冤,到中午放人,下午万历爷下圣旨让她儿媳妇殉葬,她妹妹都躲在宫里不敢见她。她这一时也是六神无主的,想到去皇后娘娘娘家试试探风声时,回头,听说自己府里打起来了。儿子和儿媳妇一块抗旨跑掉了。当场她没有被吓晕了,算是好的了。 毕竟是在军营里跟随父亲打滚过的女性,尤氏终究沉住了气。坐车回府处理善后工作,接到儿媳妇被土匪劫持,小儿子受伤,又心头添上一层忧郁。 忙里忙外,几乎都忘了大儿子的事时,宫里来信,说是她大儿子荣耀回城了。 屋外那串沉稳的脚步声,让朱理闭住了声音,尤氏宛如惊弓之鸟抬起了头,站了起身。 朱隶进门,拂起官袍跪地,朝尤氏一拜:“孩儿不孝,回来见母亲晚了。” 尤氏那双眼睛,落在他脸上许久。 “母亲。”朱隶开口。 尤氏那颗滚烫的泪珠要落下来时,赶紧一口吸了回去,道:“起来吧。先看看理儿。” “是。”朱隶起身时,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李敏。 尤氏才忽然想起,不知道儿子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娶了老婆的事。 李敏看到婆婆的眼神,才知道婆婆是那个自始自终被蒙在鼓里的人,心里头叹一声气。 “隶儿,这是你媳妇,闺名敏儿,尚书府李大人的二闺女。皇上拟旨赐给你的媳妇。”尤氏很是仔细地向儿子介绍着,担心儿子一个受惊,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眼看这个儿媳妇还不错,能干,有心思。尤氏还挺满意的。 朱隶听着母亲在自己耳边唠叨,能听出母亲话里几分含义,眸子里望着李敏的目光,微澜起伏,像是掠过一丝笑意。 回头,对向尤氏,朱隶说:“皇上的大恩大德,等会儿我入宫,都会向皇上亲自谢恩的。” 尤氏心口一松,刚要松口气,当听说他要急于入宫时,一愣:“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屋外的府丁,在护国公府里挂起了灯笼。他们回来的时候,本来就是傍晚了。现在,都是华灯初上了。 “吃过饭再入宫。”朱隶说。 朱理听见这话,高兴地从养伤的床上跳了下来,直蹦到他面前:“哥,我告诉你,嫂子来我们府里后,我们府里的厨房,多了好多新菜式,都是以前听都没有听过的。” 李敏想起了小叔喜欢吃她介绍厨房做的板栗炒鸡。所以,这会儿朱理听见吃的,特别兴奋,瞬间化身成为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个劲地给朱隶介绍。 眼角,再扫到他那像是专注听着朱理说话的脸上,他的两道眉毛犹如雪花剑锋,眼角犀利,分分钟钟带着戾气,听到美酒配板栗时,却是在几分苛刻的嘴角上挂上了一丝微微的笑意。让人,能突然感到一股寒冬中吹来的暖意。 想到他之前一直乔装打扮的大叔,李敏只能相信一点:这个男人的心里埋藏之深,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84】夫妇一块入宫 尤氏让厨房准备饭,由于要入宫,厨房只能是简单先做几样菜上桌。 一家人,四口,终于可以一块吃上顿饭了。 李敏回到房里换掉衣服。脱掉里面沾血的衣物时才发现,一身好好的衣衫,百分之六十的面积都被染上了污血。血样像花一样印染在衣衫上,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现场的触目惊心。 念夏一边给她换衣服,一边捂住心口说:“老祖宗保佑,夫人保佑,二姑娘命大福大。”过了会儿,念夏的嘴巴永远是毒辣居多,说着说着变成了责怨:“大少奶奶,你是不知道,春梅早知道了。竟然把奴婢和大少奶奶都瞒在鼓里。她究竟还是不是大少奶奶的人。” 两个丫鬟两种性子。李敏想,自己倘若是朱隶,恐怕也是会选择告诉春梅而不是念夏。 李敏换完裙子,坐在床塌上,把沾血的鞋子也换了,问:“你知道姑爷是谁了吗?” 念夏跪在门口的时候,远远跟在众人后面看了两眼朱隶的样子,生生地没有认出人来,说:“姑爷是护国公,难道二姑娘忘了?” 李敏突然噗一下,到口的茶水直射出来。 春梅赶紧递上帕子让她擦嘴。 “让春梅告诉你,是谁。”李敏指下春梅说。 春梅立马冲李敏跪了下来:“大少奶奶,是奴婢的错,奴婢知而不报,还请大少奶奶责罚。” “你是我房里的人。”李敏言简意赅,“你性情稳重,聪明,知道事情轻重,我希望你下次,也能分清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奴婢知道了,谨听大少奶奶的教诲。”春梅双手扣住磕了脑袋。 念夏还是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只等拿了李敏沾血的衣服下去时,挨着春梅问:“怎么回事?” “念夏姐姐。”春梅道,“你不是有怀疑过吗?” “谁?” “在我们徐氏药堂里治腿的大叔。” 念夏真真是没能认出来。怎么可能! 留着满脸大胡子邋遢头发好像流浪汉的大叔,和今日出现在大众面前英武威扬尊贵一身的护国公能沾上边? 不说那衣服换了,乞丐一样的服饰是不能和护国公的朝服比,但是,样貌一比,也不像。大叔皮肤粗糙,像个劳动农民。护国公美貌非常,举世无双。 念夏口里念起了老佛爷,是想起了朱隶那双手,话说大叔那双手,和现在护国公的手,是很像。 走廊里,传来几声:“大少爷。” 他走到她厢房来了。 李敏赶紧套上盆鞋。方嬷嬷给她拧了洗脸的脸巾,只得收了回去。李敏随意把刚才泡着洗手的双手从铜盆里抽出来甩一甩,也不知道甩干净了没有。 屋门打开,走进来的朱隶,依然那身打扮,没有绕过屏风,在小花厅里坐着。 尚姑姑带人走过去给他上茶。朱隶打量了下尚姑姑:“你是尚书府的人?” “奴婢是跟随大少奶奶从尚书府过来护国公府的。”尚姑姑屈膝答应。 “我看你好像在哪儿见过。”朱隶左手提了茶盖望了下里面的茶汤,随手将茶盅按在身旁的小桌子上。 尚姑姑听到他这句话心头已经直打鼓。 她在宫里面服役的时候,难保朱隶那时候还小,在宫里和皇子们一块学习,有见过她。只是这朱隶记忆力真好,那么小的事情都能记住。 李敏整理完衣裙,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只见是一件清翠的褙子,上面绣了两条梅花,褙子下是鹅黄衫,下面是藕粉的百褶裙,盆鞋也为藕粉。 每次见她都是一身素雅,不骚不艳,却很养眼,好像一盆窗台上的花,越看越有味道。 朱隶嘴角扬起了一抹弧度。 方嬷嬷扶着她坐到了他身侧的位置。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小桌。 尚姑姑给李敏上了茶。李敏随口问了一句:“厨房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大少奶奶。厨房已经在忙活着了。” 不用问其实该知道,哪怕厨房准备好了,也是报到尤氏那里,尤氏再派人过来通知他们过去。 李敏是第一次感到局促,是因为这个男人坐在她这里吗? 老公。 之前,她想着或许以后自己一个人过完这辈子了。结果,老天爷扔了个炸弹给她。老公没死。以后,变成两个人过日子了。 瞬间一百八十度的改变,需要点时间适应。 朱隶眉梢微扬着,只见她给他看到的侧脸,素容平静,只是脸皮像是稍微绷紧了些。紧张?从他与她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是第一次见到她居然会露出紧张。 他很可怕吗? 朱隶忍不住想摸下自己下巴上的胡子有没有刮干净,照理应该是刮干净了。况且,当初他满脸大腮胡子,没见过她有害怕的神色。 “夫人。” “哎。”李敏随口一应,才突然发现是他在叫她。回头,见他那双眼睛看着她时,好像进到深海的游鱼,水波荡漾,深邃的光闪烁的光芒,像是能射到她内心深处。 李敏心头一跳,低头,回声:“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 “等会儿随我一块进宫。”朱隶的声音平静之中,像是深不可测的海水。 李敏抬头看着他,只见他已经转回头,拿起茶盅吃起了茶。 由于皇上在宫里还等着他们,没有过多久,尤氏派人来通知他们过去用饭了。 “夫人说都准备好了,请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过去。”来传话的下人,跪在他们两人面前尊敬地说。 朱隶起身站了起来,李敏连忙跟他起身。他走在前面,直擦过报信的人,以及门口跪着的人。李敏是不太习惯看见下人一直在自己面前都跪着,因为都是人。可是,似乎这府里的习惯是这样的,分了等级。 现在他一来才发现是如此。府里的,只有家臣是不用跪的。像是已经等候在走廊里的公孙良生和伏燕,都是属于家臣,可以不用跪。一般下人都是必须跪着的。 此等森严的制度比起苛责的皇宫,几乎没有两样。 当他是大叔的时候,她只当他是个病人。当他是护国公时,她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男人。 公孙良生和伏燕见到她,都像是有点儿羞愧的表情,垂着头,低着眼,不敢与她对视。 李敏扫过他们两个,知道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的人,心里只疑心一点,他们怎么会找到她看病的。要说,之前,她给他治腿的时候,自己的医术并不出名,他可以算是她第一个病人。还害她感动许久,结果竟然是自己的老公。 只要想到这点,李敏心头什么滋味都有了,翻滚在一块儿。说是怨他欺骗她吧?人家是有苦衷的,是要办大事的。可被骗的人心里头总有股说不过去的滋味。 他莫非是知道她是他老婆了,所以才找她看腿的?这,有点打击她身为大夫的自尊心了。 而李敏那有点儿抱怨的眼神,公孙良生和伏燕都发现到了,看的一清二楚。只等他们夫妇走远了些,伏燕把袖管往自己额门擦擦,问公孙:“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看少爷够呛。” 前面敞开的屋门进去,可以看见摆好的桌子,大理石桌面上,几道菜,五菜两汤,都是皆为朴素的菜式。时间来不及,厨房做的菜都是清炒为主,汤也是清汤。对此,尤氏对家里人说:“明儿,再设宴给你哥洗尘。” 朱理一听,映秀的眉毛飞扬:“要摆大的。” 朱隶坐在弟弟身边,说:“摆什么大的?是嫌今天动静还不够大吗?” 一家人全因他这话仿佛被泼了盆冷水。外头,宫里的公公一直在等着呢。 几个人围在桌子边,举起了筷子。大家肚子其实应该都很饿,因为都忙碌了一天,但是,谁都像是肚子饱和了一样,吃不下。 李敏知道这叫做忧思伤胃,考虑的事情多,伤到胃气,胃气不足,没有食欲。这会儿勉强吃,也是没有什么用的。 都默默无声吃着饭。 朱理左手臂被划了个大口子,今晚肯定煎熬,只能用右手夹菜。朱隶见状,让人把食物都放朱理碗里,换了个勺子,比较容易吃大口的。 “大哥,你还没有和我们说,你是怎么从流沙里逃出来的?”吃到一半,朱理实在忍不住好奇心,追起了朱隶问。 桌子上其余的人,一样疑问的目光。 朱隶像是很淡然的口气:“跃影在发现陷入流沙时,一瞬间把我甩了出去。” 跃影是跟随了朱隶十年的爱马,从朱隶小时候跟到大,那感情是不用说的了。跃影的兄弟父辈,一样都是跟护国公府里的人。像朱理骑的白驹暇逸,是跃影同父异母的兄弟。 朱理知道大哥这样一说,跃影肯定牺牲了,一口饭咽在了喉咙里没有吞下去。 尤氏歇下了手里的筷子,轻吐一声:“什么人做的?” “带路的人,从流沙里陷了进去。” “精心策划,蓄某良久。”尤氏双眉锁紧,三分严峻挂在了眉梢。 这种事,对护国公府算得上是习以为常的事了。所以,在几下议论之后,无论尤氏、朱理,像朱隶这个当事人,更是对其没有一点哀伤的神色。因为知道只是悲痛是无济于事的。 李敏再次深深感受到这个府里的人心中那种坚忍,宛若千锤百炼,天崩地裂都屹立不倒。 这是她嫁的夫家,老公回来之后,更是不一样。 吃过饭以后,尤氏单独招了大儿子说话。朱理回房修养,离开时,对李敏说:“大嫂,我看你也是会骑马的。回头和大哥说,让他给你安排匹马。” 护国公府不缺好马。 李敏点点头,只叮嘱小叔好好养伤。接着,自己坐在屏风外面等着。 隐隐约约的,似乎能听见婆婆与自己老公的对话声。 “你想带她进宫去?” “是的,母亲。孩儿思来想去,这会儿不带媳妇当面向皇上道谢的话,有违皇恩。” 尤氏见他微低像是恭顺的头顶,却看出了一点苗头来:“是要去谢恩的。皇宫里无论皇上、太后,在你大婚那日,都是给了很多赏赐。” “这点儿子都听说了。” “见了皇上,记得谢大恩。” “知道了,母亲。” “谁和你一块入宫?” “伏燕,兰燕。” “好,有他们两兄妹护着你们进宫,我也放心。” 兰燕原来是伏燕的师妹,跟的同一个师傅。 “魏将军会入城吗?” “不,我不会让他回京师。魏军师去接人。魏将军会镇守在北燕。” 尤氏听到他最后这句话,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下。 那时候,李敏还不知道,其实只有老公一个人回京,老公部队里,最精良的虎将,都没有跟着回京。这点有多重要,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是,有一个人绝对是知道的,那就是万历爷。 大马车在门前准备好了。 朱隶摘下宝冠,换了顶官帽。 李敏也是由婆婆细心重新给她挑选了合适的一支珊瑚珠银钗,戴在头顶。 尤氏亲自让人护送他们两个出门。 到了门口,朱隶让母亲止步:“孩儿请母亲在府里等候。” 尤氏的眼睛,专注地在他们脸上打量了下,点了头。 伏燕在马车上掀开车帘,兰燕扶李敏上了马车。 朱隶是跃上了自己的那匹高头黑色骏马。 马和马车,一路向午门前进。 李敏坐在车内,能听见夜里琉璃灯盏伴随马车摇晃发出一些清脆的磕绊声,想必这个琉璃灯下面,还挂了些小铃铛。 她一只手,轻轻拉开车帘,能感受到寒风突进,是有种微微的刺骨。马车边上,两排护卫,都是精兵良将。 不远处,他坐在最英武的那匹高马上,背影像是一只鹰,在黑暗里官袍背上绣着的麒麟仿佛焕发出锐利的光芒。 午门高塔上的火光,由远及近,落入她眼瞳里。第一次,不是由神武门入宫。 从午门出来的皇帝御林军,冲出来,在他们行进的两侧高举尖矛。 夜风冽冽,只有琉璃灯下的铃铛声,以及马蹄、马车轮子前进的声响,一切,在这个夜里都显得十分安静。安静到让人感到一股心惊肉跳。 通过午门,到了玉清宫,下了马。 守在玉清宫门口的一位公公,上前向朱隶答话:“皇上在里面和首辅等人在议谈。请隶王在隔壁屋子里先吃杯茶。” “不用了。”朱隶道,“告诉皇上,臣带了拙荆,在院子里等。” 李敏下车的时候,能分明感受到京师的天气越变越寒冷了。一身单薄的衣衫,不太能抵挡得住风力。 出来的时候,倒是忘了带一件披肩。 古代披肩称为霞帔,像她一品命妇,有一品命妇专用的霞帔。 她没有带,有人却记着。见风冷,伏燕马上将东西呈现了上来。兰燕接过以后,给她单薄的衣衫上披上去。 只见其肩领外饰金绣如意纹,两条行龙相对,中间绣了些禽鸟,又有寿桃等。花纹万千,十分华贵。李敏从来没有穿过这样高档的衣服,除了那日大婚时。然而,这衣服的面料,明显比起王氏费尽心力从江南织造找来的,还要高上一档,颇有上次太后赏赐的那块布的档次。 不用多想都知道,这布是来自贡品。 “大少爷给大少奶奶准备的。”伏燕眼睛眉毛都笑着,像是在为朱隶讨好她。 有了个男人真是不一样,连衣服都不用操心了。李敏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老婆帮老公做的吗? 看得出来,人家真的是在讨好她,或许是因为之前的事对她有歉意所以想尽法子想讨好她。 李敏只觉得这厚重的霞帔一披,挡住了不少寒风。否则,跟着他在院子里一站,不知道万历爷要晾他们多久。久了,怕是回去得吃防风了。防风是治感冒的一味中药。 院子里四角亮了灯笼。皇帝的屋子里明火灼灼。透过纸糊的窗户,多少能见到里面人头济济,都是低头的大臣。 万历爷下午召集文武百官上朝,但是,自己并没有出现。 内阁里的首辅大学士鲍伯,走到万历爷前面,把朝上百官的意见总归为一张纸,在玉清宫递交给皇帝。 万历爷接过之后,打开折子扫了一眼,紧接手指一捏,把折子往空中一抛,怒:“无稽之谈!” 龙靴下面跪着的一群人,没有一个出声的。 万历爷的声音掷地有声,像是在警告下面所有的人:“护国公与皇家是一脉相承的兄弟,血脉相连,情比金坚。护国公府的忠心耿耿,岂是他人胡言乱语可以糊弄朕的?以为朕是老糊涂了吗?!他护国公要是想反叛,会从流沙里死里逃生活过来以后,还回京为朕效力吗?你们这群脑袋,通通得砍。” 群臣低头称是,好像都等着万历爷砍他们的脑袋,但是,心里都明白,万历爷不会砍的。砍了还得了。 小太监掀开棉帘,带着朱隶他们来的王公公入室禀告:“皇上,护国公隶王说是奉了圣旨,入宫面圣。在院子里等着了。” 那些跪在地上的大臣,互相看了两眼。 万历爷挥挥手,他们便是犹如得到释放的囚犯,一窝蜂地退了出去。他们退出去的时候,能看见院子里伫立的人。 夜色中,屹立的男子依然一身光辉,让人无法不侧目相待。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和对方说句话。 直到他们发现,在男子身边还站了名女子。这下,他们的眼珠瞬间大睁:没死,真没死! 皇帝都赐死的人了,现在都没有死,这个意味可就大了。 大臣们那些鬼鬼祟祟互相交流的眼色,李敏都看在眼里。 从皇帝屋子里出来的公公,小跑下了台阶,对他们夫妇俩毕恭毕敬地说:“隶王,请。” 朱隶大步一迈,向皇帝屋里径直过去。 李敏紧随其后。 两个人一前一后入了皇帝的屋子。万历爷的这间屋子,比起李敏上次看到的那间要大一些。想必训儿子用的屋子与召见大臣的屋子还不太一样。 太监在地上安放了两个黄色的绒垫,以方便他们下跪时别伤到膝盖头。 万历爷在瞧见她跟在朱隶后面进来时,小眼珠子微眯,形成一道上扬的弧线。 李敏不是没有注意到皇帝的表情,和老公一起,朱隶单膝跪地,她双膝则跪拜在皇帝面前: “臣参见皇上。” “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吧。”万历爷的声音,一如即往,中气十足,没有任何老态龙钟的气味。 朱隶拂袖起身。李敏磕了个脑袋,再站了起来。 两个人站在那。 公公搬进来两个椅子,是万历爷给他们夫妇俩坐的。 朱隶没有坐,李敏更不敢坐。 万历爷斜眯着眼睛,像是睨了下他们俩,手里捧着茶盅,问:“朕的爱卿文英,有什么话想和朕说吗?” 文英是朱隶的别号,也为朱隶的别名。是以前,朱隶还小的时候,万历爷给朱隶取的。意即希望朱隶超越父代,能在文采上有所进取,做到真正的文武双全。 朱隶道:“臣带拙荆入宫面圣,是来叩谢皇恩的。” “谢朕?” “是,臣孤身寡人许久,倘若不是皇上恩赐良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安家立业。臣如今能娶到良妻,都是皇上的恩赐,臣心中,怎能不感恩戴德。” 万历爷看着他说完话低头又是一跪,眼睛眯紧,手指头紧夹的茶盅,像是随时破碎的趋势。万历爷心头是想骂娘了,而且,特别想骂的人,是自己那瞎了眼睛的三儿子。 怎么没有及时看出朱隶没死呢?不,纵使朱隶没有死。他们还是不会把之前有病痨鬼传言的李敏纳为皇家媳妇。这里头,全都是尚书府和李大同的错。 万历爷按住胸口的一团火,轻咳两声:“起来吧。你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朕盼着你娶妻生子很久了。你如今可以活着回来,不要说一个媳妇,几个媳妇朕都可以赐给你,让护国公府开枝散叶。” 老公只要活着回来,古代三妻四妾是免不了的。李敏眼睛里一眯。 朱隶拍了膝盖起身,抬头,对着万历爷说:“皇上,臣以前答应过死去的父亲,臣和父亲一样,只娶一个媳妇。” 万历爷对此眉头一皱,道:“这事儿,到时再说吧。” 古代人娶媳妇,尤其王公贵族娶妻,都不是只想着娶老婆而已的。皇帝赐婚也是。各有各的考虑。 李敏知道这事儿八成还得纠缠不休,脑袋里想的,倒也不是什么多个女人进她屋子里抢老公。男人的心,都是那样,真要被抢,肯定是自己死皮赖脸也保不住的。李敏对这点早想开了,过自己的日子呗。但是,俨然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婚姻这事儿,牵扯太多了,不是两个人的事。 眼瞧万历爷心头今晚上明显不太爽快,看到她出现更是有一种不太爽快的念头,俨然,万历爷或许有猜到她老公或许活着,却没有意想到她老公打算接受她。 正是如此,万历爷本来还盘算着,朱隶回来了,或许会嫌弃她李敏是个病痨鬼,恳请万历爷收回赐婚的指令,然后,他万历爷既可以解除这两人婚约,给朱隶另外安排个媳妇。至于李敏的安排,万历爷心里也自然有数。 可是,万历爷在亲眼见到朱隶磕头答谢时,突然发现,自己的美梦做的太简单了,其实早可以醒了。朱隶率兵攻打山寨,把李敏救出来时,现在看来,根本不是为了自己护国公的名号,不是怕人家说他护国公还保护不了自己老婆,是真正中意李敏的。 棋,只要错了一步,还要下一步继续错。 想到这儿,万历爷的心头犹如大火一样熊熊燃烧,两声剧烈的咳嗽。 李敏只要听皇帝的咳嗽声不同以前自己听见的,都知道万历爷是动了肝火。 眼看着这屋里的火苗像是一触即发,她身边的老公进言:“臣有事想单独禀告皇上。” 万历爷这才从她的事儿抽出神来,点了头。 公公掀开左侧的棉帘,让李敏在隔壁等候。 李敏走出去。 屋子里,万历爷与朱隶平视了一眼,问:“文英有事奏吧。” “臣怀疑京师里有东胡人的内奸。” “这点,正也是朕所忧虑的。”万历爷像是眉目严肃,神情忧愁,“在朕听见文英你陷入流沙里生死不明时,心痛不已,十分堪愁,倘若没有文英,朕的国土,北疆一旦被东胡人突破防线,该如何是好。” 朱隶没有插声。 万历爷像是喜忧参半地说:“幸得你平安的消息。有你平安,北疆防线安全,东胡人只听你威名都不敢再进犯。此等可喜可贺的事情,京师里老百姓,只听见你凯旋归来,都喜不自禁,何况是北燕的百姓。朕要给你设庆功宴。” “皇上,臣以为,庆功宴不必着急。” “为何?文英为朕和朝廷做了这么多事,立了大功,倘若朕不赏赐你,能赏赐谁?”万历爷像是激动地说。 “皇上。”朱隶的声音夹杂在万历爷激动的声调里,仿佛一股寒风似的,仿佛一盆冷水似的,“东胡扎营在我大明王朝边疆的部队还没有撤走。我等不可以掉以轻心。臣已经派人火速向边疆报信。” “你——”万历爷两只眼睛微眯,“文英,你给朕说说。” “臣前日已经使人回边疆。北燕衙门派来的使者,臣的人,一直也在盯着。所以,这会儿,恐怕北燕那头,都还只以为臣和臣的拙荆都死了,被皇上处决了。到了这个时候,东胡人进军北燕,臣部署的精兵良将,刚好可以抄袭敌方后路。” 万历爷的肺底不知觉抽了口凉气。 朱隶低头:“皇上英明,倘若没有皇上的配合,臣还真怕对方没有上臣这个当。” 京师与北燕有不可阻挡的距离,消息谁传的快,传到谁手里,都是关键,比行军布将更重要,堪称情报先行的战略。只要摸到对方怎么传信的,截断这条情报线,或是利用这条情报线,都是反击之举。 之前一直抓不住的内鬼,只等敌方的人动了动静进了京师,就有了破除的机会。因为从北燕来的人,是肯定要和京师里的人接触的,否则怎么里应外合。 万历爷微眯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屋里在一片短暂的沉默之后,万历爷低沉的声音响起来:“一切就按文英说的去办。一切都以社稷安稳,天下太平,百姓幸福为首。” “臣,叩谢皇上。” 隔壁的屋子里,暖炉暖呼呼地吐出暖气。李敏坐在垫上犹如针毡,从没有像这样过,她的心,挂在了隔壁屋里的男人身上。 那是她的老公,如果再出什么事,可就不像她之前嫁他时他死了那会儿一样简单。 透过窗户,院子里灯火通明,一只小灯笼在院子里出现个轮廓。 “华才人。”只听院子里的公公说,“皇上在和大臣议事。” “我是听说了。听说我二妹妹随隶王入宫了,所以特来探望。”李华的声音,在夜风里犹如黄莺出谷。 她这个大姐堪称才女,不是说只会写的一手好字,琴棋书画,样样能行,歌喉也不差。 “二妹妹在吗?”李华像是走近她这屋子的门前,往帘子里轻轻喊了声,声音拿捏的刚刚好,只能传进这个屋,传不到皇上屋里。 但是,只是这样,公公都焦头烂额:“华才人,后宫不可以干涉朝政。” “我只是来找妹妹,怎么是干涉前朝了?”李华笑着对公公说,“对,我是不该到玉清宫来。但是,之前,皇上拟公文时,一直让我在旁边写。我这是想起上回皇上忘了放在我那里的一支笔,生怕皇上喜欢这只笔,要让人用,所以给皇上送来。” 这会儿,万历爷屋子里,终于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可能也是说完公事了,万历爷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说:“是华才人来了吗?来的刚刚好,进屋里来。” 李华身旁的宫女杏元对此向那个阻拦的公公勾了勾下巴。公公退了半步,让出了路。李华手里提着帕子,上了小台阶,从宫女掀开的棉帘里穿了过去。 看到了里面坐着的李敏,李华含笑:“二妹妹。” 李敏才起身:“华才人。” 两姐妹相视。李敏对李华的印象,停留在李华的背影上,几乎记不住李华的样貌,如今正眼一瞧,她这个姐姐真是芳华正茂,难怪万历爷会喜欢。 一颗美人痣,正中右眉心。下巴小巧,微笑时宛如玲珑的眼睛,小鼻子,小巧的嘴唇。嘴角勾勒时宛若头顶的弯月。笑时含嗔三分艳,春风一道划柳间。那是,宫里的画师给李华画了幅画时,万历爷亲笔提写的佳句,从此,宫里有人给李华送了个含笑佳人的美称。 李华的眼,也落到家里这个病痨鬼的身上。对李敏的印象,她比李敏对她的印象更少。因为小时候李敏都是一身病了,王氏怕李敏的病传染给两个女儿,所以,命令她和李莹躲着李敏,能躲多远就多远。 李敏给李华的印象里,从来停留在那个像只小猴子永远吃不饱面黄肌瘦,可怜吗?不可怜。 王氏早就给她们两姐妹灌输了一个观念: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们自己是自己人,其余的,都是敌人。李敏就是她们最大的敌人。 现在,都听说这个病痨鬼病好了。李华却只有到了今天,才能真正地看一眼李敏。这一看,真是让她大吃一惊。 手指微捏的帕子都出了汗。 万历爷这段日子在她面前的神游,都不是虚假的。她这个二妹妹,真是卧虎藏龙,不知道藏了多少年,一旦焕发生机,几乎一鸣惊人。 没有娇媚的眼睛,却是有一双沉稳大智宛如深海龙珠的黑眼珠。素容淡妆,周身罩着淡淡的光辉,是气质,举止。 李华心中惊的是,李敏现在变的不止是不一样了,而且看起来,是比她三妹妹更出色了。莫非是嫁了人的缘故?护国公的饭菜好? 护国公府的饭菜肯定没有饿到李敏。但是,变的也太多了。不像几日里变下来的。只能说,之前尚书府里肯定疏忽了,让这只面黄肌瘦的小猴子得到了麻雀变凤凰的机会。 李华脑子里急速地盘转着。 棉帘划开,朱隶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一下,真是把李华震住了。 李敏从李华微缩的圆瞳里,可以看出许许多多的情绪,仿佛惊天骇浪。 李华的内心是被震翻了。她一时间不能确定自己看到的人是谁。 “这位是——” “小主子,是护国公。” 不是死了吗? 对了,宫里从傍晚开始都在传,护国公活过来了。可也不对,不是说这个男人像魔鬼吗?怎么,在她眼前出现的男子身高虽高,面貌却英俊,犹如玉面郎君。不是她看走眼的话,这个男子,是比八皇子朱济,三皇子朱璃,十一皇子朱琪,这样一些相貌出众的皇子,都要更胜一筹。 李华其实眼睛里有种翻黑的感觉。是因为自己和母亲妹子都打错算盘了吗? 容妃来拉拢她时,如果她使劲儿粘上去,这时候,万民欢呼凯旋回京的男子,是她三妹李莹的夫婿了,举世无双的夫婿。 “华才人。”公公使了个眼色。 李华稳下神来,要擦过朱隶身边时,福了福身:“妾身参见隶王。” 朱隶只是面无表情的眼神掠过她脸边,专注地到李敏身上。 李华嘴唇里咬了下,直立后,小步走进万历爷的屋子里。只觉,朱隶在她身后的袍子冰冷无比。 隶王,护国公,在沙场上杀人无数,好像夜叉一样的魔鬼。浑身的戾气,让人能感受到阴曹地府里的阵阵寒风。让人脊梁骨上爬冷汗。 李华的额头上冒出了层密汗,一丝冷意。 隶王不是傻的,可能都知道他们尚书府里做出来的偷龙转凤的蠢事,而这件事里头,她李华有一份。再有,李敏现在成了护国公府的人,会不会对隶王又说了些什么。看朱隶现在对她的态度,都知道朱隶肯定都知道些什么了。李华焦躁到很想拔自己的头发丝了。 朱隶眼角的余光一撩,能看到李华咬嘴唇的样子,淡漠的眸光便是几分深沉,收回眼,走到李敏面前,问:“还好吗?” 他是担心她被李华欺负了吗? 李敏一丝不知该不该笑的表情,屈膝道:“妾身等老爷一块回府里。” “是要回去了。还有些事情要办。”朱隶一说到这儿,满口的无奈。 公孙等人,都在府里等着他做下一步的决定。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这次,他迈的步子小,像是在等她。两个人出了屋子,一阵寒风迎面扑来,他立定在她面前,像是给她挡了阵风,等风过去了,再带着她往前走。 出乎寻常的细心,让她心头里忽然感到一暖。 两顶轿子停在院子里,送他们出宫。 这时,又一盏灯笼迎面走来。只见明黄黄的太子龙袍身影,与朱隶身上那身黑袍,一金一黑,在夜里十分夺目。 要上轿的李敏只能停下,弯腰:“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朱铭望向她,眼里像是几分忧愁,说:“隶王妃能平安回来,三爷府上也可以安心了。” 这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李敏眉头一皱,紧了紧,感觉这个太子不知道是不是不会说话,还是故意当着人的面说这话。眼角扫过去,见站在她身边的朱隶,嘴角稍扬,看不清情绪。 朱隶说:“三爷在本府受伤的事儿,本王略有听闻,太子可有给三爷请个御医看看。” “三爷的眼,是顽疾,都治了好多年,时好时坏。御医过去看了,说是没有什么大碍。”朱铭叹声气,怨的是朱璃明知道鲁莽动气会伤及眼睛,还这样不小心。 “这样,如果三爷不嫌弃,我府中的公孙先生,算是对眼伤有些了解,要不让公孙先生到三爷府上给三爷看看?” 朱铭一听,像是含笑道:“也好。素有闻公孙先生的大名,原来是到了隶王府上。”   ☆、【85】人生最重要的事传宗接代 万历爷房里,李华抬眼看到万历爷坐在龙榻上像是眯着眼睛,屈身一福:“皇上。” “华才人是吗?” “是的,皇上。” “你算是与朕心有灵犀了,居然知道朕想找你。” 听到这话,李华嘴角微笑:“皇上,臣妾是想着皇上,皇上这几日都没有来过咸福宫了,让臣妾好不惦记。” “过来吧。”万历爷叹声。 李华上前,急迫地伸出手,那手被万历爷抓住时,忽然感到万历爷抓她的手抓到她手腕作疼,李华眼瞳睁大,顿时露出几分惊怕:“皇上?” “告诉朕,你欺瞒朕多久了?”万历爷的声音仿佛刀子一般。 李华打了个哆嗦,跪了下来:“皇上,臣妾,臣妾不知道皇上说的是何事。臣妾曾敢欺瞒皇上,这不是送死吗?” “送死?这话说的好。”万历爷点了点龙头,“朕也想,是不是该砍谁的脑袋。知不知道朕如今心头气怒,你和你家里人做的这出戏还真是完美无缺,所有人都被你们一家骗到团团转。” 李华恍然醒悟万历爷想的是什么,想的是尚书府上上下下欺君犯上,欺骗所有人李敏是病痨鬼。要是说李敏病痨鬼是骗人的话,只能说,尚书府里的人全部都被李敏被骗了,何止外面的人,包括她李华、王氏以及李莹。 最可恶的是,这个病痨鬼不是病痨鬼以后,怎么能引起皇上的注意了?以前她李华想尽法子为了吸引到万历爷用了多少心思,李敏才不过几天。 “皇上!”李华双手扣住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一下两下三下,泣不成声,“臣妾冤枉。臣妾和臣妾的家人何来本事可以欺骗到皇上?以前二妹子在尚书府里确实是久病缠身,倘若不是后来母亲请了名医给二妹诊治,二妹也不能转危为安。请皇上明察,臣妾绝无虚言。” “朕是找人去查过了。你口里说的名医,正是那后来在光禄寺卿家被你家二姑娘说的哑口无言的神医杨洛宁。当场,朕的几个儿子,皇子和太子都在现场,可以作证,此事并无做假。你说杨洛宁治好了你妹子,你妹子的医术高过杨神医的医术,华才人,你这是在编笑话给朕听吗?” 李华心头里一骇,这万历爷都找人去调查过了,要是真找到杨洛宁,套出杨洛宁与他们家合计谋害李敏的事。不不。杨洛宁在牢狱里死了的,死人是没法再开口作证的。何况,杨洛宁活着也不怕,一人信口胡言,怎能做呈堂证据? “皇上,臣妾对此也是想不明白。只能说,或许臣妾这个二妹子,是在府里一直装着病。至于二妹子为何装病,臣妾也就更想不明白了。不过想想,二妹她年纪这几年,也是刚好过了选秀的年纪了。” 李华这话完了以后,只听龙榻上一串长长的息声,说明,她这话说中了万历爷的心思了。 李敏不想入宫侍奉他万历爷,所以想尽法子伪装病弱逃脱选秀,是有这个可能的。 万历爷这一想,心里肯定不舒坦了,想着天下女子哪个不是赶着想巴结他万历爷,就这个李敏,胆色包天,连装病躲过选秀这样的法子都能想出来。更可怕的是,秀女候选人告病,是要报告到官府的,官府派人过去查看究竟,是真病是假病。但是,这个李敏竟然能连续几年糊弄到所有官员,其潜伏的潜力可见一斑。 “皇上。”李华听着万历爷都沉默了,心里明白万历爷动摇了,这颗心不再偏向李敏了,声音放的更低,更加卑屈地说,“臣妾恳请皇上原谅臣妾的妹妹,她只是年纪那时候还小,亲娘早逝,性格孤僻,没有受什么教育,到至今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罢了。” 万历爷起了身,王公公赶紧走上去手里揽了件狐裘,担心他出去到外面走会刮风受凉。万历爷走下龙榻,擦过跪着的李华,轻轻一声道:“起来吧,回去咸福宫,以后不要再借口到这里来,这不该是后宫女子能来的地方。” 李华浑身一个激灵,站起,深深地一福:“臣妾谨遵皇上的教诲。” “王公公让人抬轿子送华才人回宫。” “奴才遵命。”王公公立马穿过棉帘出去,叫人时,单只手把棉帘掀开,让李华出来。 李华低头小步,退出了房里。 万历爷瞅着她谦卑的样子,眼珠子一眯,回头看着窗户外逐渐消失的几盏灯笼。另一侧房间里,刚才退出去没有走的鲍伯毕恭毕敬地走了进来。 “皇上。”鲍伯垂立在旁等着。 只有他们两人了,万历爷看着自己的内阁首席大臣,低声说:“刚才,他们的话,你都听见了?” “臣都听见了。” “你们的折子,朕都仔细看过了。朕心里的忧思,朕希望你们能懂。护国公,如今是朕重要的左右手。你们要懂。” “臣——明白。”鲍伯深深地垂着脑袋,答声。 “护国公智勇双全。照你看,太子殿下如何?”万历爷像是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鲍伯不敢抬头:“太子殿下一样是文武双全,民望甚高。” 呵。万历爷好比忍不住地失笑一声,唾沫星子都能喷到鲍伯的官帽上。鲍伯身子抖了下。万历爷一双眼睛几分愤怒的样子,看着他:“就你们这种人!朕从太子自小开始,叮嘱你们多少次了。教育太子要严,从严!你们倒好,一个个只想着拍太子马屁了!是不是以为朕不敢废太子!” 鲍伯犹如秋风落叶啪跪了下来:“臣,臣岂敢揣摩圣上的心思。” 万历爷的眼睛盯住他:“朕这就明白的告诉你。如今高过太子名望的,太子的弟弟,八皇子的民望都高于太子。” 鲍伯磕着脑袋,不敢答是。 万历爷怒气未平,连咳几声。王公公上前询问:“皇上,要不要奴才让鲁大人开的药端上来?” “行。”万历爷一挥手,身子斜躺在龙榻里,闭上眼好像闭目养神。 夜里风高,李敏他们坐上离宫的轿子前,和太子相遇。 太子朱铭听到公公提醒,才放了他们走。离开之前,和朱隶说:“隶王凯旋班师回朝,皇上定是要给隶王摆盛大的庆功宴。如此一来,在庆功宴之后,本宫宫里太子妃这几日刚好教宫里的宫女们做了些灯笼,挂在院子里几棵老槐树上还算别致好看。眼看这八月十五中秋节快到了,在宫里举办盛大的花灯会前,倘若隶王愿意携隶王妃到本宫宫里小聚一餐,赏赏灯笼和美月,算是给本宫和太子妃一个脸,不知隶王意下如何?” “无功不受禄。”朱隶说,“太子殿下,臣不是想扫太子的兴致,然而,宫里,朝廷里,总有人借机生事的。太子殿下这个位不好做,还请太子殿下三分慎行。” 朱铭听他这几句话倒有些肺腑之言,脸上一怔之后,嘴角挂上了一抹释然的笑意:“隶王能了解本宫的苦楚,本宫甚感欣慰。俗话说的好,身正不怕影子斜。本宫想邀请隶王和隶王妃赏脸,还不如说是想感激隶王妃。隶王并不知道,上次,要不是隶王妃在皇上面前保了本宫,本宫如今,恐怕脑袋都不能挂在脖子上,更不能在此刻与隶王谈笑风生了。” 说的是,上次老八谋划想绊倒他太子,要不是李敏不和老八合作这步棋,他太子这个位子也难保了。 朱铭微笑和煦的目光落到李敏那里。 对这个太子,李敏真说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在这种你争我夺的政治漩涡中,是很难去判断人好人坏的。像上次她拒绝朱济,不过是因为作为护国公府儿媳妇有自己的立场,不会和任何人结盟。 朱隶眼角余光扫到她并无表态的神色,于是答应太子说:“回去容臣与拙荆商量,倘若时间安排的及,到时再回复太子。” 太子一听没有被当场拒绝,已经很高兴,直言:“本宫会耐心等待隶王与隶王妃的到来。” 言罢,带着人站到路边,等他们夫妇先走。 朱隶几次请辞太子都不愿意先走以后,只好作罢,与李敏分别乘上一顶轿子,离开这是非之地。 李华乘坐万历爷赐的轿子从他们后面远处走来,远远已经见着他们两人和太子说话说了有一刻。没想到太子竟然给他们夫妇俩让路。李华那颗心咚的一下,又沉落了不少。 是她们失策了。这个护国公,传闻再如何可怕都好,但是,皇上太子都是对其十分恭敬。其在朝中的地位可以想象。以前,朱隶都几乎没有回过京师,长年累月在边疆与东胡人打仗,光鲜的东西她们母女三人没有看见,所以,都以为朱隶不过是个一般的武官。 其实,朱隶绝不可能是一般的武官,这点她们是清楚的。只是想着万历爷这几年好像都有意思想拔除护国公这根钉子。迟早的事儿。所以,她们也就没有想过万历爷或许改变主意了。 眼看这未来的君王,太子殿下都讨好起了朱隶。李华深深地从内心里感到不甘。要是李莹嫁给朱隶,一切不会是眼下这样的处境了。 看着李敏随着这个传说中已经十分尊贵的男人走了,李华手指狠狠地在大腿上一掐,像是想掐醒自己。 杏元在李华的轿子边问:“主子,是回宫吗?” “回去。”李华说,“你找人,给我娘家里报一声平安,说是我二妹妹和她夫君入宫了。” 消息传到尚书府,王氏的心里自然是不太好过了。李大同从衙门回来时,也是默不作声的。女婿入宫面圣,消息传到他那儿,他本来预备着万历爷把他招进宫里去,三方见面。结果没有,反而是听到一些不妙的消息。万历爷貌似挺生气的,生气他们家瞒着万历爷李敏不是病痨鬼的真相。 李大同是嘴里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回到府里,连王氏的门都不踏进去了,直接去找了刘姨娘。 王氏接到这个消息时,手指当即捏碎了桌上的茶盅,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刘姨娘是吗?不就是个戏子攀上来的婊子,也敢骑到我头上?” 底下人没有敢说话的。 这几天,由于竹音等人,都被老太太弄走了,绿柳被从李莹的院子里借了过来给王氏当差。绿柳跪上前,将宫里李华让人递出来的口信说给王氏听。王氏听了两遍,才稍微体会到大女儿的意思,隶王既然回来了,到底是尚书府的女婿,肯定是要和老婆一起回门了。 只要这对夫妇一回门,这边总有些机会的。 不要说王氏,李莹坐在自己屋子里的床上,开始瞎想起朱隶是什么样子。都说朱隶魔鬼,但是,今日大街小巷里传回来的,老百姓口口相传的,却都是朱隶在护国公府下了马车时那道惊鸿一现。 朱隶不是魔鬼,是天下举世无双的美男子。 李莹那颗心失速滑落,不知究竟自己哪儿错了。 怎么可以不是魔鬼呢?怎么可以不是! 不是的话,她自己究竟都做错了什么! 夜风瑟瑟,护国公府的马车行走在回府的路上。那两排护卫队,宛如阴曹地府里的门神,沿街的老百姓只要看一眼,马上缩回了脑袋。 李敏就此可以推定,老公被人叫做魔鬼,都是这样的缘故来的。 其实,这些兵也不是真如外表看起来那么煞神,在李敏自己接触过来看,像伏燕那些人,性情真诚,都是蛮可爱的人。 传言的东西,都是一传十十传百,什么东西都被传歪了。好像她李敏自己。 马车停下后,兰燕扶了李敏下车。方嬷嬷当然是带着人到门前等着侍候他们夫妇,禀道:“大少爷,大少奶奶,夫人说了,说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回来后,不用到夫人房里去了,回房休息就可以了。” 朱隶点了点头。李敏更是一身疲惫,很想上床躺一躺。 房里准备好了洗澡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间后,李敏突然发现个大问题。莫非,今晚上她要和老公同房了? 朱隶往她的床上一坐,脱了靴子。方嬷嬷赶忙带人上前服侍他更衣。 李敏看的目瞪口呆的,自己还没有这个意识要服侍男人睡觉。 方嬷嬷问:“大少爷,先沐浴吗?” “让伏燕进来。”朱隶说。 伏燕知道怎么给他弄药泡脚,泡身。这段日子,在军营里,都是伏燕服侍他。 话说,这些泡脚泡澡的药,还都是李敏开的。 李敏突然感觉自己更束手无策了,不知道在这里干什么,难道在这里看他洗澡。 好像古代女子是这样的,要服侍男子起居。不说古代,现代不也一样。像她爸,在家里找一只袜子都得喊她妈。男人好像对家里的事情都没有任何概念的,只知道找老婆。 伏燕进来后,让人帮着往泡脚桶里放药,要先熬些草药,再和桶里的热水对冲。趁着下人们在搞药桶的时候,朱隶身子随意靠在她床榻上,眯了下眼睛,好像闭目养神。他也是很疲惫的了。忙碌了好长一段时间,马不停蹄的,没有一刻休息。 过了片刻。像方嬷嬷等,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自动自觉退了出去。伏燕同样将桶搬了出去,只等在隔壁都准备好了,再给主子抬过来。 等身后突然一道关门声传来,李敏兀然发现,屋里子只剩他们两人了。 男人躺在她床上,按理说,这床也不算是她的床,是她和他的婚床。他在那儿躺着没错。可她心里面哪儿还不太适应。一张自己都算睡了一段日子比较习惯的床了,忽然间,多了个陌生人的气息。 眼看,他侧身一躺,睡在她那床上貌似挺舒服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李敏深吸口气,冷静,走过去,轻轻想帮他把床上的被子拉上来一点,给他身上盖住。 未想这个被头刚拉到他胸头上时,他眼睛睁开,那双深黑的无法估量的眼珠子,好像两颗黑森森的黑宝石,望着她。 那一刻的眼神,真把她体内的魂儿都给勾了起来。 “老爷——” “叫我文英。” 文英是他的名,夫妻在房里,私底下,没有人在时,怎么叫都是可以的,是可以彼此叫名的。 李敏心口里一跳,这嘴巴正想着改不改。 朱隶喉咙里发出一句声音:“敏儿——” 李敏只差心脏没有从胸口里跳了出来。这是,第一次有男人直呼她的小名。那刻,脸红心跳,仿佛一把火烧到脸颊上,她想控制都控制不了。 是谁说的,说男人最致命的武器不是外貌,是那把嘴,那把能迷惑女人最软弱的耳根子的嘴。 他低沉的,犹如大提琴沉厚充满磁性的嗓音,真像要碾碎了她耳根子一样。一如她从第一次看见他开始,都觉得这个大叔是世界上最迷人的大叔没有错了。 李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的,突然就脱口而出一声:“大叔,你——” 大叔两个字,朱隶一下子像是沉了脸,明明自己把胡子都刮了,年纪也不比人家朱璃大,怎么她就非要叫他大叔。 “我是大叔吗?” 他歪斜在她枕头上的那张脸,英俊的脸庞上像是划过了一丝生气。 “不。”李敏低下头说,只看脚上的盆鞋,只觉得直接面对他几乎完美的五官,那样英俊的能让所有女子尖叫的脸,是很难把持住心跳的。 “敏儿。”他的手掌轻抚过她低垂的让人忍不住怜爱的脸颊,喉咙里几分笑意说,“看着我好吗?” 李敏微抬起眼眸。 “你知道吗?那日大婚的时候,我在你房里坐着。” 他那双深沉如海的眼睛笑的波澜起伏,李敏感觉那脸哗一下,这下真的着火了。她是生性注定要载在这个男人手里吗?对大叔毫不戒心,对新婚那晚上坐在自己房里的男人都毫无所觉,只因这男人是她老公吗? 从他的掌心里微微侧开脸,李敏说:“你真能瞒。” “生气我骗你吗?” “你都骗了你母亲和小叔,我不过是你新娶来的媳妇。” 口上说是不气,听听这愁怨的语气。朱隶伸手抓住她的皓腕,一下子又担心抓她太狠,弄到她手腕上的伤痕。对这点,他心里真是存了些愧意,声音沙哑地说:“跟了我受苦了,是我的不是。” “你是把我当诱饵了吗?螳螂在前黄雀在后。” 知道没有人会比她更聪明的了。朱隶微笑着点点头:“李大夫,谁能糊弄得了你呢?”说着,把她的手往他自己胸口上一贴:“想打就打,这是夫君欠娘子的。” 她哪下得了手?气归气,大家都相安无事,也就完了。 看着她的手没有动,朱隶眸子里微漾,浮现几分惭愧,又有几分深思:“告诉我,鲁爷抓着你的时候,怕不怕?” “怕不怕,横竖都是命一条。”当时命都捏在人家刀子里,哪能想着什么怕不怕的问题。 “你知道我会来?”他的两道英眉微微一挑,扫量着她。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她是知道的,不然不会在他伺机接近鲁爷时,动用了拖延时间的缓兵之计。 李敏那锐利的两道眼,射回到他脸上:“都说嫁夫随夫,不知道你来,能行吗?” 岂知道,这话是他心头一暖,一道悸动掠过他向来冰冷无情的心间,低头,凑过去,在她芳唇上宛若老鹰捉小鸡快速地一啄,捉住了芳香,嘴角上扬成弧线划出道慵懒的笑意:“我很高兴你能相信我。敏儿,没有什么比你信任我更重要的了。” 李敏心头是被他这一吻给镇住了。呆呆的眼瞳,好像有点不可置信。这是她的初吻,从前世到现在。 她脸上的怔然,仿佛未开的花骨朵。朱隶伸手轻易抬起她小巧的下巴,轻轻的蜻蜓点水的亲吻,落在她额头,鼻梁,脸颊。 那刻弥漫的气息,急促而充满了粉色,好像万千樱花在眼前绽放。李敏只觉得他两只手犹如铁钳牢牢握住了她身子,好像一个牢狱,把她完全锁住,锁在了一个叫朱隶的男人怀里。 伏燕在走廊里被风冻到两腿有点儿发抖,是站的脚酸了,看时辰差不多,只得撕开嗓子喊一声:“主子,药汤熬好了。” 屋里面,寂静无声,外面的人也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几个人竖起耳朵想贴着门板听仔细,但是,都想倘若这么做的话朱隶会不会一刀刷了他们的脖子,就都畏缩地缩回了脑袋。 过了会儿,屋里传出朱隶一道沉稳的声音:“把药桶抬到书房里去。” 想必朱隶自己也清楚时辰不早了,免得再耽误议事的时间。 经过了屋里主子允许,伏燕打开了两扇屋门。只见朱隶一个人绕过屏风走了出来,身上是换了一身常服,腰间随意系了条紫色玉带,对他道:“走吧。” 说着抬脚迈出门槛要往书房去时,对门口守着的方嬷嬷等人交代:“让少奶奶先睡吧,不用等我了。” “是,大少爷。”方嬷嬷等人低下头,只等他走远了,才一溜儿进了房里。 李敏一个人在床上坐着。那些过来的人,都看不清她脸上什么表情。 “大少奶奶。” 方嬷嬷一声,像是把李敏拉回了神。 李敏沉容冷静地说:“弄桶热水,沐浴过后我要看看账本再睡。” 于是,一群人去准备热水和衣服,让她换洗。一群人,准备文房四宝和她需要查看的账本。 书房里一盏烛火亮着。公孙良生将军报与拟好的公文都摆在朱隶面前等朱隶查看。 朱隶的伤腿卷起裤管,泡在了木桶里,桶中发出阵阵的热气和药香。朱隶手里拿着公文,一个字一个字逐字审查着。或许,让他写文章很头疼,但是,该看的东西,他还是很仔细地过目的。而且,公孙良生跟了他许久,其实知道他压根不是个老粗。人家看不出来的东西,他都能看出来。 看了会儿,朱隶把公文轻轻放在了身旁的小案子上,拿起茶盅揭开茶盖吃了口茶,道:“入宫的时候,我和皇上说了。” “主子,皇上有说,在京师里抓人吗?”公孙良生问。 “京师里抓谁呢?”朱隶两声冷笑。 公孙良生没有说话。抓的人,第一个肯定抓有可能里应外合之前想弄倒徐氏药堂的顺天府府尹尹国堂。可实际上是,没有确凿证据可以证实,尹国堂与这事儿有关。或许尹国堂只是奉了谁的命令行事。尹国堂还是太子的人呢。 李敏被黑衣人袭击时,太子阵营的朱璃救了李敏。今天入宫,太子朱铭也是有意拉拢他朱隶。怎么看,都不像太子和太子的人能知道这事儿。 “鲁爷招了吗?”朱隶拿了个杯子,像是随口一问,眼神伴随手指尖玩转着杯口。 公孙良生答:“主子,他那样的人,正面让他供出什么几乎是不可能的。再说了,倘若那些人早就知道他会被抓,对他瞒着的话,他也招不出任何东西来。” 朱隶听清楚了他话里的意思:“他只是挂名的鲁爷,并不是真正的鲁爷。” “在臣看来,应该是如此。” “我们胜算在哪里?你意思是说我们都白干了吗?之前悬赏鲁爷的风声放出去,没有一个人回应?” “如果只是个山贼头,一个土霸王的话,其实,赏金的风声一发出去,肯定是会有人想着来领赏的。只能说,像主子之前故意放出风声意图打探其人真面目的计划,得到了一些验证。这个真鲁爷,不可能是个山贼头,是一般老百姓,都接触不到的人物。” “谁?”朱隶锋利的眼神往他脸上一扫。 公孙良生低了声音,凑近他说:“之前两次,我们与鲁爷的人交手,刚好都是山贼,所以难以察觉一二。这次,对方下了狠心要杀大少奶奶,放出了高手围攻护国公府。兰燕与其交过两手之后,发现这批人,与鲁爷那群山贼截然两样,是有些地道功夫的,并不能轻易击退,而且身手貌似熟悉。” 伏燕兰燕这对兄妹,跟了护国公府许久,以前跟的师傅,更是与武林朝廷各界高手都交手过,可谓是对各门各派的武功都略有触及,一旦对方使出什么招数,心里头便能略知一二对方是来自哪门哪派。 朱隶沉了声音问:“兰燕怎么说?” “按照兰燕的说法,对方的身手都是一个模子的,不像师从哪个门派,比较像是与护国公府一样的正规军。” “卫戍?没必要。” “倘若是卫戍的话,是没有必要藏着自己的脸办事情的。傅大人也不是这样的人。何况他们来抓少奶奶时身上带了皇上的圣旨,何必再蒙了脸另排一支队伍伤害自己人。” 话说到这里,答案随之揭晓。 “你是说,是东厂、西厂还是内行厂的人?” “主子,这个还有待调查。” 哪怕是这一条线索已经是足够了。难怪了,鲁爷在皇帝眼皮底下招兵买马,建立山寨成为一方土霸王都能无所顾忌,原来,人家与锦衣卫有关系。具体是哪个厂的锦衣卫与鲁爷有勾结,可就难说了。三个厂,三个抚司,皇帝让他们三人互相牵制,真一下子还很难分清是哪个厂的人做出的事。 还有,万历爷真的对此都一点都不知情吗? 这点很值得商酌的。 公孙良生对此的看法是:“皇上怕是让底下的人暗中处理掉一些人。由于,厂内的人行事太横,早已让朝廷百官怨气,为平息众怒,皇上不能在百官头顶上再烧一把火,只好让锦衣卫看看怎么把事儿办的稳妥一点。” “公孙,你这个推测是有几分道理的。要是我,也只能效仿皇上这么办。底下人,若能完美地干好这个事儿,少了麻烦,倘若不能,也能随时拿个人出来抵罪,但不至于取消东厂西厂这样严重的事儿。” 所以,锦衣卫里不知道是哪个抚司想出来的,让那些难民组成了山寨军团,假借土匪的名义,拿了一些人绑架起来,私底下处理掉了。然后,平常对鲁爷等这些山贼做的事情,只要是不太过分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要养着这些人为自己办事。 这样的话,朱隶他们更可以算是为民除害,把锦衣卫的爪牙都一下子给拔了。只是不知道万历爷知道了又会不会生气?不,万历爷不会。因为万历爷听说这些风声时,肯定一样烦恼着该处理这些人。他朱隶出手刚好。因此,血洗山寨,攻打山寨传进万历爷耳朵里时,万历爷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否则的话,东西厂的人不出来,卫戍部队理应该派兵出来查探究竟,但是都没有。 一切推断合情合理,没有错的地方。 最终证明这事儿的,却是在他们入宫时。公孙良生汇报消息:“在主子与大少奶奶奉命进宫面圣时,顺天府的人,是来人要求提审我们抓到的人——鲁爷。但是,主子不在,臣只好先由本案本该归属拱卫司监管,或是归属九门提督监管为由,给予拒绝。” “能挡得住吗?” 而且,貌似这个锦衣卫和顺天府,关系不是好的像兄弟。怎么顺天府也代替锦衣卫出这个头了。尹国堂真与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臣挡不住。”公孙良生道,“臣只是试探。” “不是顺天府。” “主子英明,这些人不是顺天府的。臣虽然没有兰燕的身手,但是,看他们腰间佩戴的东西,都不太像顺天府的。因此,在臣无能为力为主子抵挡住人入府拿人时,考虑到夫人与二少爷的安全,臣只能自作主张,将鲁爷的脑袋割了,送给他们了。” 在他们两人对话时,伏燕是在屋里一直听着的唯一那个人,现在听到公孙把鲁爷脑袋割了送人,瞪了双铜圆的眼珠望着公孙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原来最可怕的人是书生吗? 伏燕脊梁骨上不由爬起一串冷汗。 朱隶朗笑一声,掌心拍腿:“公孙,只有你深得我意。” “主子,臣不敢。”公孙良生低着头说。 “不,这个做的对,做的好。这个人,反正是不能活着送回给他们。这样割了脑袋送过去,想必这会儿对方要气的暴跳如雷。很好,敢抓我媳妇,是这个下场没有错了。”朱隶满意地眯了下深邃的眼睛。 伏燕给他的药桶里加上些热水,保持热度。 朱隶扫了眼屋外,伏燕明白他意思,亲自到门口望风。接下来要说的事儿是最重要的事了。 “魏军师有没有接到人?” “回主子。魏军师与魏将军在路上做了人犯移交,正快马加鞭赶回京师。同时,魏将军回北燕镇守都城。我们部队,已经伺机行动,在东胡人还搞不清东南西北时,抄袭对方后路与粮草。眼看这都快要过冬的季节了,没了粮草,东胡人这个年头想再进攻北燕,基本没有可能。北燕的老百姓,今年应该能过个好年了。” 朱隶听到后面这话,是大感欣慰,嘴角浮现出笑意。这会儿一看,这个叫魔鬼的男人,笑容温柔,浑身化去了戾气。 “京师里的使者,让人盯着,对方不敢动,可能都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与他接头过的人,我们的人找到他发信的地方时,发现人已经服毒自杀了,身份还有待查明。” “他们用什么传信?” “飞鸽。” 这些事儿,都是朱隶一边带人去救媳妇时,公孙带了另一批人声东击西去做的。 “这些,我也和皇上说了。现在要看皇上的意思了,倘若皇上有意让那人走掉,只是寸念之间的事,只要和对方漏个风声可以了。倘若皇上不想,认为这人已经背叛了他自己,竟然与东胡人都勾结了。到时候再看吧。” 总之,这些事儿,万历爷心里头都有点谱的。要不然,怎会知道他朱隶活着,陪他朱隶演出这场戏。 公孙良生对此也是没有话可以说。都说皇上的心思是最难琢磨的,不是坐到那个位子上的人,绝对没法想象,万历爷究竟心里头都能想些什么。 比如,今日那些大臣,应该个个都畏惧他朱隶死而复生,给万历爷提一些什么功高盖主,危机重重的意见。可万历爷是绝对不会接受他们这些建议的。万历爷要考虑的东西,远不止这些。大臣的位子在皇帝下面,怎么能可以像皇帝看到那样深远。但是,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朱隶眉眼里眸光一闪,掠过眼前公孙良生的脸。像之前,魏老都提议让军中虎将随朱隶回京时,公孙良生坚决反对。结果证实,公孙良生是对的,只有这样做,皇帝才不敢轻易动他朱隶。因为动了他朱隶,边疆几十万大军,哪个能压得住军权?没有!没有人能! 万历爷心里头的焦头烂额,对太子的生气愠怒,恨铁不成钢,都是基于此。哪怕是护国公府交出了军权,谁能像朱隶一样让那些人乖乖听话,万历爷心里暂时是找不出这样一个人。 恨护国公府,又不能没有护国公府,这就是万历爷此时此刻心里头最痛楚的事情。只可惜那些朝廷里的大臣们,都没有体会到万历爷的心情。 屋里说完了公事,伏燕也才敢入屋请示,拂袖单膝跪下,请示朱隶:“主子,时辰不早了,是不是奴才让个人先回去通报一声少奶奶主子要回房了。” 朱隶想了会儿,说:“不了。我已经让她今晚不用等我,可以先休息。今晚我和公孙还有些事要谈,在书房休息。”今天 伏燕对此,对公孙看了看。公孙的脑袋也冒出了层汗,冒死对朱隶说:“主子,人生有一样大事,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皇上都不敢对此有所怠慢。” “什么事?” “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86】生育是个大问题 尤氏让他们夫妇俩不用过来,却是在房里等着消息。不会儿,房里的大丫鬟喜鹊走进来报道:“夫人,大少爷去了书房。大少奶奶在房里。” “书房?” “是,说是和公孙先生商议要事。” 听到这话,尤氏哎的一声,手里端着的茶盅搁在了案几。这大儿子怎么想的?不是带了儿媳妇进宫吗?看起来是挺喜欢这个新娶来的媳妇。那就该赶紧进行人生大事开枝散叶了。 难道不会? 尤氏怀疑起儿媳妇有没有在家里经过老人的教育。这点绝对是尤氏多想了。尚书府的老太太早记得这一点,让尚姑姑亲自教导李敏行房之术。李敏当时听了尚姑姑的那些话儿不过是一笑,她学医的,难道会不知道这个? 知道是知道,可是要做起来完全不一样。何况,她这个黄花大闺女,真是从来没有和男人行过房。 李敏在听到朱隶说今晚要去书房时,其实内心里先松了口气,她根本心里没有准备好。老公说死就死,现在说活就活,一百八十度截然相反的事实,总得让她心里有个调试。 看完账本,额角太阳穴闷闷地疼,劳累一天的疲惫终于是抵不住,眼见他还没有回房,既然他都让她先睡了,她也就脱了鞋子躺上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眯会儿眼睛再说。 不管老公有没有回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明天照样一大把琐事等着她,府内的,府外的,徐氏药堂的残局还得收拾。 耳边隐隐约约能听见念夏和春梅那两个小丫鬟,拿着今日他送给她的霞帔,边打量,边兴奋地窃窃私语: “我看,我们姑爷,是很喜欢二姑娘的。” “用得着说吗?”连春梅这个平常默不吭声的小丫鬟,都学起了念夏几分得意,“念夏姐姐,上回见到小姐姑爷时,姑爷对我说了,要奴婢好好侍奉小姐,不然要拿奴婢过问呢。” 没想这个大叔,当大叔时邋邋遢遢,当护国公时威风凛凛,内心里却是个温柔细致的。念夏越想越为李敏高兴,说:“以前我还想着小姐这辈子是不是只能由我和王德胜徐掌柜陪着过了,现在有姑爷在还是不一样的。” 连小丫鬟们都说了有他在不一样。李敏翻过身,轻咳两声。两个小丫鬟这才止住声音,蹑手蹑脚地走到外面,不敢惊扰她睡眠。 迷迷糊糊在枕头上挨着脑袋,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朱隶在书房里听了公孙良生的一番进言,再有尤氏房里也派了人过来询问: “夫人问,是不是今夜公孙先生要在府里留宿,夫人特地为公孙先生准备了一间客房。” 尤氏的言外之意谁都能听出来。 公孙良生肯定是死也不敢阻碍到主子的人生大事,于是和伏燕再次规劝朱隶回房。 朱隶只得叹了声气,摆摆手让他们走,随之,自己起身走回去。 走到她屋子门口时,守在屋子门口的人立马站了起来:“大少爷。” “嘘。”他叮嘱人小声点,眼角一扫里头只剩一盏烛光的窗户,问,“少奶奶睡了吗?” “是的,半个时辰前睡下的。” 是他让她先睡的,怨不着她。其实他今晚这样做是有原因的。他能看出来她没有准备好。也是,老公说活就活了,没有被吓死已经很好了。何况不像新人的新婚夜,被灌了酒的话,糊里糊涂做那种事儿也就容易一些。他本想给她补偿个更好的婚礼再和她行房,结果母亲的人,离他一尺远的地方坚定地伫立在那里,只等着今晚过后拿着沾血的帕子回去给尤氏交差。 朱隶眉头轻轻一拧,心知是躲不过的事儿了,挥挥手让门口的人让开,自己双手推开两扇门走了进去。 里面守着李敏的丫鬟婆子,看见他进来,马上撤了出去。 身后的门一关,朱隶向前走,绕过屏风,看见了她背侧自己脸往里睡的影子。 这幅场景,倒是让他联想起了新婚那晚上了。他看着她,这样看了一夜。 心里不由浮起一丝悸动,他坐到床边上,脱去了靴子。 李敏并没有熟睡,在听见屋外人叫大少爷的时候,仿佛一盆水浇到她脑袋上,是醒了几分。 只听他在她身后脱鞋子脱褂子,她全身汗毛竖立,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身边的被褥被重物重重地一压,他是躺在她身旁了。 李敏感觉被吓出了层汗。听着背后又是一个骨碌声,他转过身,那手伸过来触到她身上。她快要挣扎一下时,只听见他嘴里吐出“嘘”的一声:“母亲的人在屋外。” 硬生生的,她喉咙里差点儿因他这句话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算啥?偷鸡摸狗? 夫妻俩在自己房里本来做事是纯属正常的。可是,还得让人盯着他们。李敏感觉他们两个好像做贼似的。 “你在笑?”他的掌心似乎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动,惊异地一挑眉。 李敏知道自己不该笑婆婆,因为如果哪天自己当了婆婆说不定也和尤氏这样做,连忙抓起被头塞住嘴巴。 那只大手掰过她肩头,深邃的黑眼珠子,能清楚地看见她眼角的笑意,朱隶顿时露出些哭笑不得的表情:“和我睡很好笑吗?” 大叔偶尔说两句纯真的话,让她几乎又是忍不住捧腹大笑。 朱隶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能笑出来,是因为过于紧张吗,轻轻地叹声:“为夫可不想让娘子新婚第一夜里闹出笑话。” 这句一本正经的话,终于让她止住了颤抖。 没来得及双手捂住自己胸口时,他两只手抓住她皓腕,随之一个亲吻落到她脖子间。悉悉索索的声音,全身感觉衣物一空,什么东西包住了自己。 不远处,本来还亮着的烛光哗地一声,是被一股风给刮灭了。 守在屋子门外的人均是会心一笑。随之,喜鹊回到尤氏房里再次禀告:“大少爷回到房里和大少奶奶一块睡了。” 尤氏长舒出一口气,扶着喜鹊的手走下椅子,走到夫君的灵牌前,点燃了一炷香,拜了三拜,再插进香炉里。办完这些事,吩咐人把房里的烛火灭了。 整个护国公府沉入了香甜的睡梦里。 看起来是这样的。 三皇子府上 马维给朱璃端来了药碗。 朱璃喝了一口,感觉这药味比之以往更浓烈了些。 马维说:“太医说了,说三爷这次的火气大些,需要加重药量,驱邪。” 他火气大些?动了肝火所以累及脆弱的眼珠子? 朱璃听了这话,只觉得这些太医真如万历爷说的,脑袋里真是都不知道泡了什么水,是猪吃的水吗? 砰! 药碗放在桌上。 马维苦声劝:“主子,你的眼睛——” “能看得见了。”朱璃冷笑,“肝火?本王为什么大动肝火?哪个太医说的话?” 马维对此不敢作答,知道他正在气头上。 朱璃拂袖起身,到窗户前面一看,一轮明月悬挂在天宇里,时隐时现。真是明月当空之下好时节,烛光花月夜,春宵一刻值千金。 今晚朱隶回府了,理应是要和她行房了。护国公府现在还不能说是因为朱隶回来就万事大吉,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比什么都重要,毕竟,护国公府现在最缺的,就是继承人。 尤氏给护国公留下的子孙不多,只有两个。朱隶之前那样一死,这个问题尤其的凸现出来。尤氏都不敢让唯一余下的那滴血脉朱理上战场冒险。可护国公,如果不上战场的话,什么用都是没有的了。 “很快的,等她有了第一个孩子后,隶王会再娶一个侧妃。”朱璃眯着视野尚许朦胧的眼睛,很难想象,以她那性格,是否能容忍朱隶再纳妾。 “听说他们今晚入宫时,隶王向皇上说了,说是今生只娶一个,像他父亲。”马维小声汇报。 “话说的轻巧。他父亲犯过的错误他会再犯吗?”朱璃眉头一竖,露出几分戾气,“他要是能,不叫隶王了,不叫夜叉和魔鬼了。” 朝廷中对于朱隶这个人,一直有两种看法,有一种认为必须除之后快,因为朱隶野心大,迟早会篡夺皇位的。另一种认为不需太过忧心。朱隶再怎样,现在年纪轻,不过也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成不了大气候。 可伴随朱隶的年纪越大,在北燕的名声越是响亮,万历爷这颗心,不也不得开始悬了些起来。 功高盖主不是什么好事情。但是,话说回来,要让护国公府的风光消失,却也不容易。首先,谁去边疆为皇帝打仗就是个大问题。历朝历代,哪个大将军不都是皇家的亲戚。 万历爷生气在自己几个公主不争气,没有一个能给他招来个好女婿。 说到万历爷膝下的宝贝女儿,一共有九个,死了却有五个了,只留下四个,远比儿子的数目少得多。不知道这是不是由于女儿比男儿难养的缘故,女儿身体娇弱,动不动吹点风都很容易死。像刚嫁出去不到一年的五公主,一样没过多久就死了,连孩子都没有能给万历爷留一个。 丧报发到宫里时,太后几日吃不下饭,因着这个五公主性情温柔,算是最招太后疼惜的一个孙女了。太后自己又没有女儿,自然疼公主多。 五公主的丧报发来时,刚好边疆打了大胜仗的消息快马加鞭传入了京师。结果,万历爷还来不及给自己女儿办丧事,先是要给朱隶摆庆功宴了。 朱隶的一员虎将率领一支精兵,摸准了东胡人大动作之前需要准备的粮草军队,打了个精准,把东胡人的粮草全灭了。行兵之前必须粮草先行,东胡人这一下,今年是别想到北燕搅和了,北燕百姓能平平安安度过这个冬天。 这个万民皆喜的大喜讯报进皇宫里,万历爷看着案下压着的五公主的丧报,另一边是朱隶部队里的军报。他办公的皇桌跟前,跪着鲍伯等人。万历爷坐在椅子里微微喘息,窗外落叶凋零,是都快到中秋时节了。 王公公端着太后给万历爷准备的东西进了御书房,笑着对万历爷说:“皇上,太后让奴才把九公主画的画给皇上欣赏。” 九公主是前年吴修容才给万历爷新添的女丁,小名如意,生的还真是如意玲珑,倍受太后娘娘的疼爱。自从五公主出嫁后,太后把如意公主经常接入自己宫里玩耍。可见,五公主病重死了的消息传入宫后,要不是有个如意公主陪伴太后,太后这个年恐怕都很难熬过去。 “给朕看看,看看朕的如意公主都画了些什么?”万历爷招招手,严苛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说。 王公公双手捧上来交给万历爷的画卷,展开之后,见是小孩子画的一只兔子。 如意公主才三岁大,能把一只兔子画的像是一只兔子出来,已经很不错了。万历爷边看边抚摸白胡须,很是高兴:“朕这个公主,淘气归淘气,却是多才多艺。” 底下众臣齐声喊恭喜皇上。 眼瞧万历爷郁闷的心情终于转变到阴天里见到了阳光,一拍案子:“宫里要给隶王大办庆功宴,庆功当日,京师里百姓可以悬挂灯笼,舞狮庆贺。还有,今年中秋的花灯会,王公公,你帮朕问一下太后,是要在福禄宫举行,还是到万寿山?” “奴才领旨。” 护国公府一日清晨,一如既往。 那夜过去后,方嬷嬷拿到了新人床上那条喜帕,笑得满脸都是纹路,跑到尤氏房里报信。尤氏当即也是大喜,让厨房赶紧准备东西给大少奶奶进补。 李敏那早上醒来时,只知道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本来晚上压在她身上一夜的男人已经起了身。她全身骨头酸痛,他好像若无其事,精神倍儿爽,悉悉索索,自己在穿衣束带了。 看见她睁开眼,朱隶微笑着看着她:“要不要喝点水?” “别叫人。”李敏开口吐出这句话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全身一丝不挂,赶紧抓紧被头把自己紧紧裹住。 朱隶瞧她这模样儿,本来是因着公事抬脚要走的,结果听到她这声宛若猫儿一样柔弱的乞求,拉了凳子坐下来。对屋外等他的伏燕说:“今早上的会挪到晌午之后,准备两匹马。” “是。”伏燕笑眯眯地在窗外应着。 朱隶亲自拿了壶茶,倒了一杯热的,送到她床前:“喝一口。昨晚你一直喊渴。” 李敏差点儿想把枕头砸到他脸上。 什么叫做喊渴?! 她那昨晚是着火了,当然渴了。 这男人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有意说这句话刺激她。 她一个骨碌,坐了起身,直勾勾的黑眼珠子,盯着他那张似笑非笑经过一夜野蛮运动还是那样英俊迷人的脸,吐道:“衣服。” 朱隶转身去给她拿衣服。丫鬟婆子没有进来。他只得自己侍候她。 把找来的衣服放到床上后,他说:“需不需要我给你看看?” 那地方是疼的要死呢。像昨晚,明知道她是第一夜,疼还是往里面冲。他力气又大,到底长了一张迷人俊脸都是骗人的,骨子里是野蛮人,是军营里从小打滚起来的野蛮汉子。 李敏在他的手要伸进被窝里时,身子猛的一缩,警惕地看着他:“不用,你给我打盆水,我自己来。”边说,那地方疼的时候,让她嘴里丝丝地抽冷气。 听见她这呻吟声,他也就不管她恼火不恼火了,坐到床上把她像猫咪一样躲着的身体抱住,轻轻抚摸她背部,说:“今早上我听你咳的厉害,又打喷嚏的。” “过敏。”她这幅身体,以前终究是挂过病痨鬼的名号,再怎么养,骨子里那脆弱想反转过来是不容易的。天气一变,和淑妃他们一样,容易过敏。 “你自己是大夫,没药吃吗?”说着,他墨眸子一眯,“人家都说大夫不能给自己看病。要不,我等会儿让公孙给你把把脉。” “药有的吃,但是没有必要。”话没说完,她鼻头一痒,打出了一声响亮的喷嚏。 没有流鼻水,只是发痒。主要是京师里这气候不太好,尤其秋天天干物燥。 李敏拿过衣服自己穿着,他把那盆热水从门口婆子手里接过来,回到床边拧了脸巾给她擦。 胡乱擦了把脸,李敏比较喜欢漱口刷牙。 他看着她拿了那把特制的鬃毛牙刷细细刷着每个牙齿,还蘸了盐,只得摸了摸自己鼻头。 刷完牙齿,吐出了口盐水,李敏真真正正感觉到了清爽干净四个字。做大夫的都有些洁癖,她不例外。 在他转到屏风外面,看着方嬷嬷带人将早饭端进来房间时,她自己穿起了袜子和鞋子。 听到隔着扇鸳鸯绣屏,他问:“母亲不让我们过去吗?” “是的,夫人说大少爷大少奶奶不用一大早过去了,夫人想睡晚一些。”方嬷嬷回答。 尤氏的用意很明显,让她李敏这个儿媳妇尽管做狐狸精勾引老公在房里造人。 李敏差点儿没有一口茶水再喷了出来。 护国公府只缺小孙子。尤氏不需要什么名大夫儿媳,最需要的是能给护国公府生一堆小萝卜头的儿媳妇,最好能生出一个足球队来。 李敏感到亚历山大。其实,她这幅身子不过才养了两个月,哪怕真怀上了,这个生养还是个问题。 “这是五子汤,夫人特别吩咐大少奶奶要喝下去的。”方嬷嬷最后把那碗尊贵的补品端上桌时,转告尤氏的话。 李敏自己当大夫的,最知道为生孩子光吃补品其实是屁用,什么用都没有。什么病都好,像不孕症,肯定是要对症治疗的了。 婆婆拿来的是心意,李敏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喝了回应婆婆的好心。 朱隶坐在旁边看着她喝,等她喝完了,再举起筷子,给她夹了一些小菜放进她小碗里。这回厨房里,按照他吩咐,做的都是她喜欢的,米粥配小菜,以及鸡蛋。 他自己吃的是北方的大饼,夹肉馍,以及羊奶。 李敏望着自己碗里他给夹的小菜,突然很庆幸自己嫁的是个野蛮人,要是嫁的是个整天子乎我也的古代夫子,哪能像他这样不拘小节,夫妻俩生活习惯不同,各吃各的本来就没有什么不好。 吃过饭以后,夫妇两人没有因为尤氏说不用就真的不去,衣冠整齐了,一同走到尤氏房里。尤氏也是刚吃完饭,之前已经见过方嬷嬷拿来的喜帕,看着儿媳妇的目光露出了几分满意,对他们两人说:“上杯茶,你们就各忙各的去吧。我也有事要出门。”尤氏这是要赶紧到庙里上香,保佑小孙子早点诞生。 朱隶和李敏一起,一人一杯敬孝茶,重新端到了尤氏面前。 尤氏笑容满面,一一接过他们手里的请安茶,各吃了一口,然后挥挥手,让他们可以走了。 见婆婆赶着要出门,李敏有些要和尤氏说的话,只好先按住在肚子里。 夫妇两人一块撤出尤氏的院子以后,李敏本想着他是要去做他的事去了。刚转身,听伏燕过来说:“给大少奶奶准备的马是流月,大少爷你看看行不?” 流月是一匹褐色母马,而且,据说是现在她老公骑的跃影的老婆,给跃影生过两个儿子了。 母马性情多数比较温顺,尤其生过小马驹的母马,更是沉稳大气。流月一直是养在府里,等着给未来的女主子用的。因为尤氏有自己的马了。 朱隶转过头来对她说:“理儿说你会骑马,你要不要试试?” 李敏仰头看着他认真的一双眼神,貌似挺希望她能骑马的。 护国公府的人都是马上好手,几乎没有一个不会骑马的。像尤氏,听说当年在军营里,已经是军中独秀的一朵花,在马上的技艺一点都不输给汉子。李敏自不敢和婆婆比,低头说:“只是会骑一点。” “没事,我在旁边。” 那口气狂妄的很,好像她只要在他视力范围内,别想出任何事。 李敏突然回想起当初第一次遇到他满口酒气犹如仙人的醉汉,眉眼手足之间,难掩一丝尊贵之气,现在仔细琢磨起来,那本来就是狂妄。 金毛听说主子要出去遛马,终于高兴地得以摆脱了拘束,汪汪汪,吠叫着一路跑过来,没有扑到主子靴子上舔舔,而是摇着尾巴跑到了李敏裙子下面,叫着:要讨好少夫人。 汪,汪汪—— 朱隶那两只眼珠子一瞪,要钻到李敏裙子下面的金毛缩回了脑袋。 “去!”朱隶冒了火,屡教不改的狗狗,不是说了多少遍那是他朱隶的老婆了吗。 金毛呜一声,灰溜溜躲到他身后,对着李敏露出可怜委屈的眼神。 李敏见到,疑问:“它这是发春了吗?” 是发春就得给金毛找配偶了。 朱隶心想,自己刚找到老婆,哪有空给狗找配偶,随口一说:“让它自己找去。没本事没老婆,也是它活该。” 金毛翘起了狗鼻子,呼噜呼噜,喉咙里发出两声不悦。 李敏边看边止不住笑意,想她到古代以后,这算是她过的最开心的一个早上了。只是不会儿笑完,想到还有许多事情未办,以及自己老公的身份,她是一点轻松的心情都没有了。 伏燕把流月牵了过来,安上了马具。 一切准备齐全,只欠东风。这时候,公孙良生带着人急匆匆走过来,看到她李敏在,心里突然浮起了一丝愧意,刚想不如先退下去。朱隶喊住了他,同时把要准备出发的马鞭交给了伏燕:“是魏老回来了吗?” “是的,主子。”公孙良生肃起脸说。 朱隶听到这样的大事,抬腿要走,迈出去一步之后,想起了她还在这儿,回头对她一看,脸上几分犹豫。 李敏屈膝一福:“王爷去忙吧。骑马这种事儿,来日方长,以后多的是机会。” 过了片刻,他沉稳凝重的声音传过来:“让人送少奶奶回房。在少奶奶房里再安排两个护卫。” “知道了,主子。” 李敏这才知道,伏燕本就是这府里的护卫军统领,回来后,府里安全,全由伏燕负责的了。 在府里查看徐氏药堂的损失,联系当初逃走的那批药堂伙计回来,徐掌柜的伤慢慢养着好了不少,老公再次入宫去了。宫里万历爷设了文武百官齐聚一堂的庆功宴。 庆功宴上,李华弹了一首龙腾虎跃,以及春江花月夜的舞曲,博得了万历爷的嘉赏。李敏听说后,知道这个大姐在宫里依旧还混的很好。 要说李华在宫里唯一感到遗憾的地方,那就是,她到至今都没有能怀上万历爷的孩子。 皇帝的孩子不好怀。宫里那么多嫔妃秀女,每年新人不断,皇上现在年事也高,谨遵循太医的教诲,不敢夜夜笙歌,每隔七日,才宠幸一个女子。 李华想怀上万历爷的孩子真是不容易,还得看万历爷的心思。想想,容妃、淑妃,这些被万历爷捧在手心里的美人儿,不也一个孩子都没有怀上。 倘若万历爷年纪大了,真的是不让人怀上了呢。李华心里不免着急,没有一子留在身旁,以后万历爷要是真的死了的话,她一个人怎么办。 总得找找法子让万历爷改变想法,除了在万历爷身上使劲儿,后宫里,有势力的娘娘在万历爷耳朵边上唠叨几句一样很受用的。譬如当初,九公主如意公主的母亲吴修容,本来也不过是个才人,久久升不上去,后来要不是因为太后一句话,让万历爷改了心思让吴修容怀上了九公主,吴修容一下子从才人变成了修容。要说这个后宫里面,谁的话在万历爷耳边最受用,肯定是太后了。 太后是最难巴结的那一个。李华的心思都快被福禄宫磨灭了。眼看她入宫以后,几乎是顺风流水,没有什么难事,和太后关系本来也是不错的。后来,就因为李敏在宫里失踪那一遭,不知是谁遗漏的风声,让太后察觉了。太后就此对她印象大幅度减分,再也不见她了。 李华让自己舅舅为了巴结太后做的安神丸,都准备好了,只等个好时机送给太后。正好,中秋的花灯节每年都是由太后操办的,今年从福禄宫里传出的消息是,说是太后想着出去吹吹风散散心,灯会在万寿山举行,这样的话,地方大,大家想登高望月,大臣们想携妻带子一块来游玩,都可以。 年纪大了,太后越是喜欢子孙满堂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场景,这样可以让她忘记年岁。 不知内情的人是这么想,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那其实是因为五公主刚死不久,太后这个心情几乎落到了谷底。五公主的驸马一家,都在宫里跪着呢,想着给万历爷和太后解释五公主究竟怎么死的。 五公主的亲母,皇后身边的华嫔,听到噩耗时早已哭成了个泪人。华嫔的年纪和皇后一样大了,膝下只有七爷和五公主。 所以,七爷府里,如今都自个儿悄悄挂了些白灯笼。七爷自己这两天上朝也都是里头穿了黑衣。手足情深。他这个妹妹性情真的是很温柔的一个人,从来不得罪任何人的,不知道是不是好人不长命,年纪轻轻反而死的早。 李敏和朱隶,按照那日和太子的约定,在庆功宴之后,中秋节之前,到太子宫里小聚。太子不敢摆宴宴请他们夫妇,只是请他们到太子宫里吃顿家常饭,赏赏灯。 如果知道太子朱铭把七爷请来的话,朱隶可能不带媳妇来了。可是,朱隶不知道,李敏更是不知道。 要出发去太子宫时,李敏准备要送给太子妃和太子两个孩子的礼物。尤氏帮她筹备孩子玩具时,说起了五公主去世的消息,哀叹道:“华嫔这也是可怜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能嫁人,能娶妻生子,都是很不容易的。这样死了,怎能不让人痛惜。”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可怜不过的了。尤其在皇宫里,皇子皇女要长大成人都不知道要过几个鬼门关。五公主终于熬出了宫,结果嫁到了夫家才死了,真是让华嫔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了。 据尤氏透露,五公主嫁的是京师卫戍右翼总兵的儿子。 这个夫婿,由于五公主深受太后的宠爱,当初万历爷问太后意见时,太后一个人主张让五公主从一排候选人里头挑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人是五公主自己挑的,这样按理来讲,这个女婿应该是乘龙快婿,合乎公主自己本人的心意。万历爷当时见五公主挑了个武官出来也是相当高兴的,本来还指望这个女婿给他带兵打仗,树立军功,哪里知道,这新人结婚不到一年,噩耗出来了。 到今天,五公主据说都没有下葬。 李敏知道婆婆给自己讲这事儿,是让她在心里面提个醒,入宫之后,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他们夫妇俩不要撞到枪口上去了。 给太子妃和两个孩子的礼物准备好了,给太子妃的是一串手环,南洋珍珠串成的大珠子,每一颗都是上好的珠子。两个孩子的玩具,分别是木马,铜像,泥人这些,因为太子的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子。 东西装进礼盒里面,端上了马车。准备妥当,坐下吃口茶,等老公过来。 庆功宴之后,朱隶是更忙了,他在忙些什么,她是不可能去过问的。除非他有需要找她。 李敏派出的人,到了朱隶的书房里禀告,说是一切准备好了。 朱隶扫了在自己面前站着的公孙良生和魏老,说:“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皇上怎么做决定,不是我们能左右的,皇上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主子!”魏老皱紧两条白眉,心口那股气,都快被憋死了。 要他说,这万历爷是个混账东西。他们好不容易从北燕里头抓出的内鬼,送到京师里来以后,皇上叫人关押,紧随之后没有了下文。 以为摆个庆功宴给他们庆贺,这事儿就能一笔勾销吗?那个内奸,可是差点儿害死了朱隶。 “主子。”公孙的声音却是保持谨慎,“虽然我们历经艰辛,为的是一网打尽,但是,看来,并没有能找出所有的人。这里头什么缘故,到现在可以看出来一些了。皇上有皇上的顾忌。” “公孙这个话没有错。”朱隶要魏老沉得住气,“你赶紧给部队调配粮草,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东胡人会不会摔破罐子非要死也来再打一仗都说不定,你到兵部多去走上两回安排粮草事宜。现在,兵部据说是归八爷管了。” “八爷?”魏老脸上像是一怔。 “不知道的事,多和公孙商量。公孙回京师的时间毕竟比你长一些。”朱隶说完这些话,见时辰实在不早了,抬脚走出了书房,直接去到门口,骑上马。 太子宫殿早派了使者出来迎接他们。 当马车停下,李敏掀开车帘时,只见是一排秀丽的宫女,提了一排各式各样的小灯笼排列在两侧。 太子朱铭走在前面,后面是太子妃和两个孩子,再后面是两个侧妃。太子一家几口人,都是衣装华丽,笑吟吟地站在太子宫面前,好像一个全家福。 朱隶扶了李敏的手下车。 朱铭走上来说:“隶王和隶王妃能接受本宫邀请前来一聚,实乃本宫之福。” “臣与拙荆参见太子。” “免礼,免礼。快进屋吧,这里风大。” 朱铭的性情好在真的是像个大哥哥一样无处不在地照顾人,满脸笑呵呵的。 李敏落在他们两人后面,见着前面太子搭上了她老公肩头,说着小时候的故事。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你甩了我八箭,之后,父皇不让我念书了,让本宫专门练射箭,练了大半年。哪里知道想找你再讨回屈辱时,你倒是好,一跑跑到北方去了,逃之夭夭。” 朱铭兴致勃勃地说着这些话,看不出当初被儿时同伴甩了八箭之后的不高兴心情。 朱隶淡淡答声:“幸好微臣逃的快,否则,被太子逮住,太子不止还微臣八箭。” 此话说得,李敏心口里都要佩服,自己老公这张嘴巴厉害,要不然当初怎么能把她都骗到团团转。 朱铭果然是听了他的话之后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按住他肩头,像是笑出眼泪来了。 太子妃率人走到了前面,让人摆好桌子,让两个孩子走上前来,给朱隶行礼。 “隼儿带符儿见过隶王及隶王妃。”大的那个男孩子带了小的那个孩子一块走上来说。 两个孩子都是绸缎裹身,打扮的非常贵气,看不出哪个是太子妃生的哪个是侧妃生的。太子妃当两个孩子都是亲生的,没有区别对待,对此,太子也是十分满意。 李敏就此,将准备好的礼物让人拿上来,交给太子妃。 太子妃回了礼,宫女捧着太子妃准备的礼物过来,交给李敏的人。念夏不敢轻易当众打开。太子妃与李敏这会儿是一起坐了下来,对李敏说:“据闻,好东西,容妃娘娘一早已经给隶王和隶王妃准备了,本宫这儿也只能是准备第二套。希望隶王妃好事连绵。” 容妃当初说的,送给他们夫妇俩的礼物,等朱隶回来再打开。后来他们夫妇俩打开后,才发现原来是小孩子的衣服,以及孩子满月的一套银饰。这是容妃提前送的,希望他们早生贵子的含义不言而喻。 太子妃如今说这话,说明送的是和容妃一样的东西。 她老公回来了,每个人都希望她早点生孩子,这是正常的。好比在现代,嫁了人,如果生不出孩子,不仅公婆说,身边所有人都要说的了,哪怕并不正面说。 李敏起身感谢。 饭菜摆了一桌子,只等众人落座。这时,外面宫中太监报来一声:“七爷到了。” 七爷一个人骑着马,风风火火,来到了太子宫,陪伴的人,还有十爷。   ☆、【87】套中套 七爷从马上下来后,袖管随意一抹额头汗珠:“隶王妃来了吗?” “回禀七爷,一炷香之前,隶王刚刚携带隶王妃抵达了太子宫,今在屋里和太子殿下喝茶。”太子宫里走出来的太监公公,拱手对着七爷作答。 七爷把手里的马鞭随手扔给了自己的侍卫,急匆匆要走进门里。 后面追上来的十爷一声喊住他:“等等我,七哥。” 七爷只得按住急火的性子停住步,回头等他。 十爷飞身下马,踩着小太监弓起的肩膀一跳而下,轻轻松松,将马鞭塞进了腰间后面。这条玉鞭子是八爷朱济刚送给他的,镶金嵌玉,光华四射。十爷不是不喜欢骑马射箭,只是经常被兄弟们比了下去,因此变成不喜欢在众人面前露脸做这种东西。众人都误以为他只喜欢学隐士吟诗种花。 七爷看见他走上来前,发现了他这个小动作,问:“谁送你的?十弟现在不用在府里陪禧王妃了吗?” 禧王妃现在哪敢让老公再呆在府里陪着自己,除非她自己想再死一次。可见李敏的话后来在禧王妃心头里是琢磨了好几遍。 “内子说她房里晦气,不想我沾着。让我常出去溜溜马,也可以带些阳气回府里。”十爷边说,边是忍不住喜爱地摸了下腰间的玉鞭。 七爷听到他这话,仰天差点儿没喷出一声笑。禧王妃傻也就算了,人家毕竟是初次当人家媳妇,之前做错了现在能知错能改不容易。可是,这十爷到现在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们这一排子兄弟,心里都各自有自己的小算盘。像十一、阿九,都喜欢缠着老八。老八是很有能耐,有本事,人缘又好。十二是因为常年和老三的感情好,跟着老三。老三那人性格恶劣,没有几个兄弟真能忍受老三的。像他这种中规中矩的,基本不想选边站的,只能是跟着老二。老二是太子,跟着总是没有错的。 至于像老十这样,之前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府里本身就是错。不怪庄妃埋怨自己的儿媳妇,万历爷其实心里面对这个十皇子意见也有。否则,上回,东窗事发之后,为什么万历爷不责罚太子,却是把老十给一块重罚了。 结果到了现在,十爷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七爷深深地为禧王妃和庄妃惋惜。庄妃现在一颗心,都给十六爷了。 十爷抬头见七爷额头上一排全是汗,露出几分惊奇。谁不知道七爷才是真正的斯文人,最善于吟诗诵词,而且爱干净,从来连袖管都是干干净净的。很多人都很少见到七爷流汗的样子。 “七哥,你没带汗巾吗?”说着,十爷从袖管里抽出汗巾给他。 七爷没接他汗巾,是被他这句压根搭不上边的话瞪了两眼说不出来,挥手推开他手,走了两步,实在忍不住了,回头说他:“你怎么来了?” “八哥说你八成要来太子宫。” “老八消息真是灵通。太子单独给我发的信,老八是有千里眼,千里之外都能看见这个。” “七哥。”十爷喊了声,“八哥他没有这意思,绝对没有派人去七哥府上盯人。” “我知道。”七爷悻悻地抽了下嘴角,“他那是料事如神,比起让人到我府上盯我,盯人只是个下等策略,要做到他那样坐在家里都能推算出天文地理的,所以,父皇才把他调到了兵部。” 七爷心里的沮丧,十爷能听出来。比老八年长的,像太子不用说,全国的事务都是要多抄一份到太子宫给太子过目的,太子要学着皇帝一样管理全国了。老三朱璃是管理刑部。接下来,是他老七了。到现在,万历爷都没有给他老七任何差使。 在朝廷百官眼里,他老七是个没用的。 “老八说我要到太子这儿,你跟着来做什么?”老七追问。 十爷话声里一丝拘谨:“上回隶王妃救了我媳妇以后,没来得及对隶王妃道谢。” “道谢的话,到护国公府上不就好了。亲自上门道谢,才是真心实意。”七爷教导弟弟礼节。 这事儿十爷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朱隶回来了。 摸到十爷的心思之后,七爷愣了下。好像自己也才记起这回事儿。朱隶回来了。朱隶一回来,哪个想再和护国公府交涉,都得过朱隶这一关。 朱隶这个人,他们这群兄弟都不知道怎么说。只知道朱隶是带兵打仗的,小时候说是入宫陪他们这群皇子玩过,但是,到底是有君臣之分。他们对朱隶其实并不算是熟悉。 只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连他们的父皇都忌惮朱隶。 太子屋里坐着的几个人,听着小太监过来报七爷到了以后,却迟迟不见七爷影子。朱铭嗑嗑嗑敲了几下茶盖,眉尖微簇,都觉诡异。 朱隶像是随意地问起:“七爷要来吗?” “哦。”朱铭咳嗽两声,掩饰底下那份心虚尴尬,“老七是说要来。我想着大家都是一家子,小时候都是一块玩的兄弟。既然他有这个心思想来见一下儿时的玩伴,就让他来了。” 说得一家子都十分亲密。按理说,是这样没错,祖上都是一个血缘的。 朱隶手指微按,茶盖子盖上了茶盅,搁着到了桌上,对太子说:“臣不如到门口接一下七爷?” 听到这话,朱铭连声说:“不用!”又怕这声喊的太夸张,朱铭压低了音量说:“老七年纪比你小,要喊你一声哥呢。” 朱隶嘴角微扬,笑道:“是的,可是,老七府里孩子都有几个了,我这儿都才刚娶妻生子。” 朱铭脸上再次浮现出一丝尴尬:“你戍守边疆,护国为民,才耽误了人生大事。” 说的是,这朝廷里,真能带兵打仗的皇亲国戚,除了朱隶暂时找不到其他人,否则,朱隶不用这样一个人一直在边疆守着了。 话是这么说,对于独揽兵权的隶王,朝廷怎么可以不戒备? 朱铭就此代老七说了出来:“本来,皇上是希望能找个人帮帮你,让你回来给护国公府开枝散叶,这也是当年皇上答应过你父亲的,结果一直没有办成,皇上心里头愧疚。好不容易,年前的时候,五公主择了个武官出嫁。皇上本想提拔这个驸马爷,给你效劳,为你分担。现在,才过了半年之久。丧报皇上不敢发到天下,毕竟七爷和我,对于自己这个五妹妹怎么去的,到现在都是一个谜。” 李敏可以感受到老公眼角一个余光扫到她这儿来:她这是什么时候从给人治病的李大夫,开始荣升为破案的杵作了? 只能说,现在皇宫里的人,都喜欢把烫手山芋往她手里扔了。当法医这种事,是专业伙计,她怎么能懂。 “太子殿下。”朱隶收到了她投回来的眼神,对朱铭说,“拙荆是有给人看过病,但是,只是看过活人。” 朱铭哈哈两声笑,手掌拍着大腿,喉咙里噎着唾沫,只知道朱隶这话是没错。 可是,随便说五公主是暴毙死的,皇宫里谁能接受。 朱铭低声对他们夫妇俩传递信息:“右翼总兵马德康,与他儿子,也就是本宫五妹妹的驸马,马余生,现在,都在大理寺里关押着。” 大理寺的职责,本来是复审,就是说,大案子,刑部审判复查以后,还有大理寺复审之后才可以执行,相当于全国最高法院。但是,如果是比之更高级的案件,会用三司会审。即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组成三法司,会审重大案件。需要各部涉及的,会联系各部尚书、通政史进行圆审。皇上亲自交代的案件,除了三司,锦衣卫会参与其中。 听起来十分复杂,官场本就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可李敏能从中听出两点。一个是,皇上太后都疼惜五公主,重视五公主暴毙的案件,所以越过了刑部,直接让大理寺拿人了。要知道大明王朝里的大理寺,经过历代发展以后,只负责复审,都不设牢狱关押犯人了。这是其一,可能皇上也是为了避嫌,不想让人家以为,他皇家爱欺负百姓。刑部不是自己儿子在管的吗? 其二,这个五公主的驸马爷是招进皇室的女婿,如果真涉及到残骸五公主的嫌疑,其实这事儿不归大理寺管,也可以由宗人府拿人定夺。现在,万历爷非要把人弄到大理寺搞,似乎除了显示公正以外,是想震慑天下。 皇帝的女儿岂能随便嫁出去后给人搞死的? 总结起来一句话,皇帝的女儿给人搞死这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累积到五公主这儿,终于使得太后和万历爷爆发了。 朱铭说到自己死掉的那几个妹妹,心里头真是一把辛酸泪。九个公主,已经死掉了五个,几乎去掉了一半以上。而且,死掉的这五个公主里,除了五公主以外,还有两个,都是出嫁后才死的。 可以说,宫里想弄死小孩子,对小孩子下手的话以对皇子下手居多,对公主,其实都知道公主是女的不会争夺皇位,反而都睁只眼闭只眼,能放过就放过。唯一在孩儿期死掉的是大公主。自从大公主死了以后,宫里都不见什么变化,大家也就知道,死个公主没有用。 死的公主有,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五公主,以及六公主。因为五公主受太后疼爱,比六公主慢于出嫁。二公主六公主都是出嫁后才死的,三公主是小时候骑马时不小心摔下马伤到脑袋后来拖了半个月死掉的。二公主和六公主都不是暴毙。但是,死的也是蛮凄惨的。二公主是生了孩子产后虚弱死的。六公主是难产死的。都是为了生孩子死的。 古代女子生孩子,一半的性命是躺在棺材里头的,这话是绝对没有错的。只要看这么高的产妇死亡率。 朱隶现在是听太子无意中提起这些伤心事。本来对生孩子没有觉得什么的心里,恍然一惊,微微有些惊怕了起来。 朱铭只看着他眉头忽然皱起,没有料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怕自己刚才说的话哪里不合适,先停下了话声,吃口茶。 话说,他们等七爷走这几步进来,都等了快半柱香了。 太子妃都觉得再这样等下去桌上的菜必须撤下去回炉重做了,只好亲自起身,走出门外代替太子迎接七爷。 到了院子里,只见两位爷风尘仆仆,可能是骑马到的。太子妃忙让人先拿水欲让他们清理一下。七爷和十爷一样都是惧怕朱隶,赶紧先到了隔壁洗个脸,有洁癖的七爷从太子妃那儿借套衣服换上。随之,两个人恭恭敬敬地前后迈进了屋子。 “臣弟参见太子,见过隶王。” “免礼,免礼。” 彼此寒暄过后,分别落座。 太子妃进来,招呼道:“太子殿下,这用晚膳的时辰都要过了,是不是时候请七爷、十爷、隶王、隶王妃入座?” 十爷没有想到人家家里要设宴,只知道朱济说七爷到太子宫来,结果是,站起来连声说:“我已经吃过了。” 一句话,全场人安静。 朱铭微眯眼睛,对这个老十流露出几分无奈样。七爷只怕被人家误会是自己带这个二百五来的,袖管掩盖额头,躲着老十远一些。 太子妃善于圆场,一愣之后,笑吟吟对十爷说:“既是如此,院子里已经设好了茶点,可以赏月观灯。不如十爷先到凉亭里坐坐?” 十爷手指不自禁一摸胸口,点了头,眼角的目光,却是扫过李敏那儿。 李敏知道其实他是想问什么,不就是禧王妃能不能怀孕那点事儿。都说男人彻底是贱,没本事的男人更是爱犯贱。十爷说是疼禧王妃,可能因为庄妃以及被万历爷惩了那一次以后,脑袋里脑洞开了。 十爷想明白了,要让自己府里安好,赶紧让自己府上能开枝散叶最重要,这样一来,庄妃不会说他这个儿子没用了。万历爷也不会想着责备他了。因为他再没用,都能给万历爷留下孙子,万历爷多少会看在他儿子份上给他留点好处。 李敏只要摸到十爷这些想法,根本连给十爷回个信儿都懒。也不能说禧王妃是唯独的一个可怜人,世事如此而已。 小太监提着灯笼,领着十爷去了凉亭。 其余人在圆桌前坐下来,开始享用丰盛的菜肴。与以往的俗例相同,桌上,少不了互相敬酒,觥筹交错。李敏坐在太子妃旁边,这吃的是家常饭,如果正式的宴席,肯定是不能这样一块坐着的。 太子妃让宫女带两个孩子去隔壁吃。两个侧妃,一样没有资格坐在这个饭桌上。大的男孩子是太子妃亲生的,年纪比十九爷大一些,举止投足,都颇显稳重和老气,离开的时候,偷偷地往李敏脸上望一眼,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打量的意思。 这孩子,不过几岁,都有这样审视人的眼神了。李敏秀眉微挑。并不喜欢太过早熟的孩子,但是,知道在这种环境里,孩子不快点长大,是伤害孩子,让孩子的自卫能力降低,终究父母不能日日夜夜守在孩子身边。 “準儿他刚对我说,说隶王妃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太子妃微笑着,在孩子离开后,侧过脸在李敏耳边悄声说。 不能说这孩子嘴巴太甜,是这孩子心计已经摸到未来了吗?李敏眉角又扬起一截,望着朱準离开的小背影。 “隶王妃喜欢女儿吗?”太子妃像是随意地话家常,“是我,总想要个女儿。” “太子妃可以再给太子添一个千金。” 太子妃对此却是摇了摇头:“上次生完孩子以后,我都怕了。” 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像猪一样生的,这点太子妃想的就是和一般女人不一样,只要能给太子生出个长子就够了。开枝散叶的事儿,其她女子也可以给太子做。她何必样样亲自来。 只能说太子妃心胸开阔,早就想通了,她只怕一件事,什么事?夫君的太子之位能不能保下来。所以,按理说,五公主暴毙这事,和太子没有什么关系,最多只算是手足之情。可是,太子特意帮七爷做这个事,因为七爷平常是站在太子的阵营这边是自己人以外的缘故,恐怕另有原因。 有了心事,这饭吃的也就不怎么舒心了。李敏望着桌上那一盘底下人不知从哪儿弄来进献给太子的大闸蟹,每一只都是重量十足,蟹黄犹如黄金一样饱满,香气宜人。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个大闸蟹,要从江南运过来的,古代交通不发达,赶在中秋节能送到京师,可能也就皇家吃的上。 太子其实,在宫里还是有点地位的,否则不会有这么多人巴结。 李敏不敢吃太多蟹类,只意思地挑了一只蟹脚吃。太子妃见她吃相十分斯文,以为她是生怕吃蟹举止不文雅,也就没有多想到李敏是怕吃蟹过敏。 眼看这个饭桌上,除了她和老公。朱隶吃东西,别看是个汉子,粗鲁的汉子,在外头应酬是很能装的。李敏反正几次看他吃相,只要是在人前吃东西,都是温文尔雅,比她吃的还谨慎拘谨。 结果,除了他们夫妇以外,其他人倒是都没有客气。太子搬出吃蟹的八件套,每人各分了一套。七爷吃的最欢,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都把情绪发泄到吃东西上了。 太子夫妇只要看到有人吃的尽兴,也看着开心。 吃蟹又敬酒。不会儿,七爷脸颊浮现两朵坨红,仿佛一些醉意都有了。忽然间起身,端起酒杯,只对着李敏:“隶王妃,本王先敬你一杯!”说完,在其他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把酒杯往嘴里一灌,仰头而尽。 朱隶一看,眼神马上沉了几分。吃酒敬酒,最怕公众场合失态。他是老粗,在军营里和兄弟抱团喝酒,都不敢真把自己喝醉了。这个七爷,不过是在太子宫一个家常便饭,再怎样的心情,都该把控住自己。 是他没有在京师好几年,对于这些皇子们都不了解了吗? 太子朱铭同样一惊,赶紧起身,让人扶住摇摇晃晃的七爷,连声道:“拿些解酒茶来!”边说,边哎了一声,说着回头不知道怎么对七爷的媳妇交代。 七爷忽的,是推开左右两个来架他的太监,不知是不是真的醉了,手指指着歇下筷子的朱隶说:“隶王,你知道吗?你这个媳妇本来是我三哥的。倘若是三哥的媳妇,我也不用跑到这儿来求她了。只要给三哥传个话。三哥是不好说话,但是,对兄弟间,看着自己妹妹都死了,不会一声不吭的。” 桌子上的人全部一惊。太子和太子妃的脸,刷的,都掉白了。 这七爷喝醉酒说错话就算了,为什么偏偏扯到人家心头那根刺上,这不是找抽吗?还说求人办事,这叫做求人办事? 朱铭傻在了原地,不知道圆这个场。眼看七爷摇摇晃晃,真是要站不住了。 朱隶开了口,声音很是平静:“扶七爷进房里休息,有什么话,等七爷酒醒了再说。” 朱铭找到话,连道:“对,对!” 一群人上前再去扶七爷。七爷走两步,哐啷一声,扑倒在地上。一群人赶紧七手八脚抬起人。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宫女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对太子和太子妃说:“二夫人不省人事。” “什?什么?”朱铭跳了起来问。 太子妃一样显得心焦如焚,询问:“请了宫里的太医没有?” “已经让人去太医院通知了,只是,这来回需要时辰。” 几个人的目光刷的,落到李敏头上。 李敏只看看老公。不是说害怕老公说她抛头露面,是老公总比她清楚,这宫里适合不适合她出手救人。 朱隶稳稳的视线,落在报信的宫女身上,再看太子和太子妃焦急的样子都不像是在这里故意设局套他老婆,真的是意外。 “内子也不是神仙,说什么人都能救。”朱隶开声说。 “这点请隶王放心。本宫和太子妃,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是,隶王,本宫这个妹妹,性情贤淑,是个好女子。” 太子和太子妃一前一后,皆是为晕倒的二夫人说好话。见此,李敏也就起身,走过去看看隔壁的病人怎么样。 隔壁的房间,已经是乱成一团,没有人敢动那个躺在地上不能动的二夫人。由于太子的第二个孩子也不是二夫人生的,而是三夫人。所以,那孩子被三夫人抱走了。反而是皇太孙朱準留在了房间里。 李敏走进房里的时候,见到朱準目光垂落看着地上,表情十分沉静。真是一个后生可畏的孩子。 太子妃先看自己儿子,问:“皇太孙,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回母亲,二夫人吃完一口茶,晕倒在地。孩儿后来让人一看,发现杯里倒的是茶,不是酒。”朱準一个字一个字,咬的很精准地说。 朱隶和太子一块进来,听见孩子这话,都看了看这孩子两眼。李敏都可以想象到自己老公此刻的心情。 太子不怎样,这个皇太孙小小年纪的表现,和太子似乎截然不同。 太子妃搂住朱準,大概是担心孩子被吓着,把孩子先带出去。朱準一直低着头,除了回答母亲那句话以外,一切的表现,似乎都和几岁孩子没有两样。 李敏蹲下身,查看倒在地上的太子侧妃,只见其额头发烫,嘴角流口水,皮肤像是有起疹子的痕迹。朱準说的恐怕没有错,是吃了螃蟹加上喝酒的缘故。这样的话,只要写个治过敏的方子就可以了。 正准备吩咐人,把太子侧妃从地上扶起来到床上躺着时,李敏突然留意到另一样东西。皮肤上由于过敏起疹子是没有错,但是,这些疹子仔细看的话,又不太像只是单纯的过敏。尤其是,太子侧妃的手掌大小鱼际特别红,并且有小出血点。多个心眼的李敏,在病人的右下肋区摸了下,结果怔住了。 “如何?”太子和太子妃都很焦急地等着李敏的答案。 李敏让人可以把侧妃抬到床上躺着了,洗了下手,再考虑怎么拟方子,首先,急症的话肯定先是治标。先把侧妃的过敏症状解了再说,不过,既然都知道侧妃的肝脏不好,这个用药,必须更加谨慎。 细细地琢磨了个方子,期中,李敏一句话都没有说。 其余人见她没有开口只是开药,但是,既然李敏愿意开药,说明病人还有的救,只是这病情,也不是大家想的那样容易。 宫女太监们已经都撤出去,只剩下四个主人在关起门的屋里商量。太子和太子妃的愁眉可以清楚见到。因为这个太子宫里发生的事,到时候要报给太后和皇上的。太子侧妃不像一般人家纳妾,都是太后和万历爷指定的秀女送进太子宫的。按照这个程序看,其实,这位二夫人的出身来历,肯定比禧王妃要更大头一些。 这里头,两个主人家一声叹气一声焦急,李敏和朱隶都能听的十分真切。 朱隶出声,劝太子坐下:“内子的医术虽然不比歧黄之术,但是,既然内子都答应帮忙给二夫人看看了,想必二夫人暂时可以安然无恙。太子只管坐下,等内子怎么说。” “隶王。”太子回头,目光里波光粼粼,看了看朱隶,得到朱隶一个点头之后,拂袍坐下。 李敏写完了方子,交给宫女去抓药以后,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其余人都望着她。 李敏说:“这个方子不能吃多,吃三剂,烧退了,就不要吃了。我只想问一句,太子殿下,太子妃,二夫人之前一直服药吗?” 太子对家务事肯定是不太知晓的,一个疑问扫向了太子妃。太子妃急急忙忙地说:“是的,之前二妹妹说她身子不太舒坦之后,找过太医过来诊治过。” “吃药吃了多久?” “吃了有一个月吧。” “二夫人因什么症状请大夫过来开药,太子妃知道吗?” 太子妃皱了皱眉头,好像有些话不太好说。 李敏看她表情都略知一二,但是,不问清楚只怕弄错病,问:“是由于不孕吗?” 太子宫里一共就三个女人,两个都给太子生了孩子了,只有二夫人一个人迟迟肚子里没有消息,比她后进来的三夫人都生了孩子,二夫人怎能不焦急。 李敏叹一声气。这个二夫人,恐怕是吃了远远不止一个月的药,是有几年的药了。结果,吃出肝病来了。 药是不能经常吃的,哪怕是慢性病必须日常服药,也要定时检查药物对身体的损害情况,再决定是否停药。中医以前没有这个说法,只知道药毒。 太子和太子妃一听李敏叹气,知道不对了。再听完李敏说可能二夫人偷偷吃药多少年了,这对夫妇也就都出不来声音。 七爷这时候在躺着的房间里醒了过来。他这也不是真醉,是假借酒疯,想逼一下朱隶和李敏。哪里知道,这个朱隶那样沉得住气。是男人听见他那句话也该沉不住气。如果朱隶真火起来打他一拳他也认了,只要朱隶愿意让李敏给他查出五公主死的真相。 小太监端了杯解酒茶上来,道:“七爷,太子命令七爷您必须把这茶喝了。” 知道给太子添了乱子,七爷乖乖地接过茶杯,一口吃了苦茶,捂住肚子呕了一阵,感觉胃里干净了些,拿脸巾擦过嘴巴,问:“太子呢?是不是还在埋冤我?” 小太监摇摇头:“二夫人可能吃酒又吃大闸蟹,刮了风出了疹子。太子、太子妃以及隶王、隶王妃,都去探望二夫人了。” 七爷听到这话,一惊,才知道太子宫太子自己人都出事了。 眼看这皇宫里是不是流年不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不过话说回来,之前不也是一样,皇宫里死个人,都是很正常的,哪年不死人,才是不正常的。只是,可能自从李敏出现后先后救了十九爷等人以后,大家突然对死亡这件事有了盼头,想着,或许那些死了的人,其实是可以不死的。 小太监端了痰盂出去倒掉。屋里只剩下七爷和七爷身边的侍卫。七爷睁着眼看着网眼一样的蚊帐,想着出去后能说些什么话怎么安慰太子。 屋外,不知道是哪个宫女不知道他七爷在这个客房里,也或许以前这里都从来不住人的。两个宫女路过窗户外的抄手游廊时,窃窃交流消息的声音通过门窗缝隙里透了进来: “二夫人这回真的倒下了。” “她倘若不趁这个机会倒下,隶王妃怎么给她看病?她忧心忡忡,上回,在太子妃不在的时候,偷偷都找过太子在太子面前哭过。” “那是,谁让五公主都死了呢。” 七爷听到提及自己妹妹的那句话,心头一乍,简直一颗心脏都被炸弹炸开了。 听说太子邀请了隶王夫妇过来吃饭,太子为此好心给他七爷透气,他七爷真以为太子真的是好心,很好心,否则,太子何必为他妹子出头。皇宫里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众多,太子哪能一一都顾及上。太子要不是为了他这个七弟,何必插手这趟泥水。这趟泥水真的是泥水,连虎视眈眈的老八都不敢作声。宫里人,没有人敢提这件事,毕竟万历爷都把驸马爷一家抓进了牢狱。 老八或许不出声,但是,派了十爷来当眼线?难道,老八早认为太子这里有鬼? 现在一听,真相真的是老八所想的,而不是太子说的那样? 七爷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两个宫女走到前面,不知道是遇到谁,齐齐惊呼一声:“皇太孙。” 朱準冲两个惊慌失措的宫女点点头:“七爷刚吃过解酒茶,你们不要把七爷吵醒了。” 两个宫女身子一打哆嗦,根本不敢回头张望。 七爷跳下床,套上鞋子,要去太子问个究竟,心头都撩起了一团火。 院子里的小凉亭,十爷拎起水壶给自己倒着茶,眺望院子里张灯结彩的灯笼,心里想太子妃倒是心灵手巧,把太子的后院整理的妥妥当当。要是自己的后院也这般安稳就好了。十爷根本没有想过老八给他透这个风声有什么其它的含义。 见着远处一排房子里出了动静时,十爷愣了愣,才找个人去打听。回来的人,咬着他耳根子唠叨了一阵。十爷手里拎的壶嘴里倒出来的水全倒到自己裤子上了。 李敏接过老公亲手送过来的茶,太子妃和太子在对面都像是不留痕迹地看着他们吩咐。眼看,这对新婚夫妇是十分恩爱的样子。太子妃好像想起了当初和太子刚在一起的时候,一声叹息露出了几分感慨。 太子本来为二夫人愁着的眉头略为舒展,笑了笑,说:“隶王这个媳妇,看来是娶对了。” 难得有个皇宫里的人说了句对的话。李敏微微垂眉,不敢张扬,手里捧着茶盅没有应声。 朱隶嘴角微抿,一丝似笑非笑对着太子轻轻点头。 门突然打开,跑过来的太监,对太子轻声说:“七爷说是想见太子。” “他酒醒了吗?”太子一惊。刚七爷醉的那样厉害,本以为七爷这一睡,要睡足至少几个时辰。 “是。”太监眼角里顾及朱隶和李敏,向太子用力示意眼神。 太子意识到哪儿不对,让屋里的人坐着,自己走了出去会老七。 刚迈出门槛,七爷迎头从前面等不及走了过来,对着太子喊:“二哥,据说二夫人病倒了,是真的吗?” 哪怕是为兄弟担心,也是不用急成这样的,那不过是兄弟的一个侧妃。李敏一道视线射到了屋外七爷,七爷浮现在脸上明显的一丝焦急,李敏心中顿时有了些想法。 太子大手赶紧伸过去搂住了七爷的肩头,说:“病人没什么大碍,来,我们去凉亭和十弟说几句话。” 可见太子都察觉了七爷表情不对,肯定是出什么意外了。 太子妃这会儿也站了起身,有些忍不住,听了李敏的那些话以后,她笃定这个宫里肯定有人瞒了她什么事。 李敏看着她走了出来,屋门一关。自己身旁的老公那只指头轻轻敲打在桌案上,一道密音紧接进入她耳朵里:什么都不要说。 这个其中的利害,她自然清楚。但是,他这句话,分明可以得出,他是已经推测到她可能都猜出些什么了。 都说知子莫若母,没有想到,还有知妇莫若夫的。 李敏低头,轻轻啜一口茶。 屋外陆续有动静声传来,只是偏偏,没有人请他们出去赏灯观月的。两人心里因此都有了一丝预感。果然,熬了一炷香以后,两扇门一开,走进来的人,既不是太子也不是太子妃,而是皇太孙朱準。 朱準少年老成地冲他们夫妇拱手说:“隶王,隶王妃,本宫父王突然有了急事不能继续招待贵客,父王特命本宫送两位离开。” 真真是一个成熟到不能再成熟的孩子。 李敏站起来时,看着朱準抬起的那双眼睛,发现这孩子的眼睛已经是深不见底。想到那孩子站在出事的二夫人身旁,能冷静如流地回答大人的话,李敏心里都不禁想,这孩子莫非才是背后出谋划策的那一个? 护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太子宫门口。 李敏小步跟在老公后面走着,朱隶却是在走了几步之后,只等她走上来差不多并齐了才一块走,这样好照应一些。 朱準只把他们夫妇俩都送出了太子宫宫门。等他们夫妇上了马车以后,小小的他立在太子宫门口,面对秋季寒风,屹立不动。 在他背后,其实七爷和十爷两匹马都还在。 马车刚离开,李敏在车里似乎能听见车后面追出来一个人。那声音,像是十爷的。她没有掀开车帘张望,而朱隶坐在她对侧,对在马车旁边护行的伏燕说:“不用理。” 听出他声音里几分不悦。这个不悦,既是针对太子的,但是,更多的是针对十爷背后的人。   ☆、【88】担心 他生气,生气这些人,当着他在的时候,还敢想着怎么利用他媳妇。这些人说胆子大,不如说无知。 什么时候,皇宫里早已物是人非,很多人,似乎变得他朱隶都认不出来了。样子没有变,可是,里面变到,他想都没法想。也不是没法想,环境催人造化。像太子这样,一直软心肠,大哥哥很会照顾小弟弟的人,现在一样开始耍心计了。都是被逼出来的。 谁逼的?老八吗? 马车回到了护国公府。李敏下了马车要自己回房时,朱隶在前面转身,对她说:“到书房来。” 肯定是想听听她对太子侧妃这个病的想法。 李敏随他后面走到书房,见到了公孙良生和在护国公府里养伤的徐掌柜一块儿,不知道在小声说些什么。 见到他们夫妇回来了,两人齐齐抬头,连忙拂袖行礼:“参见王爷、王妃。” 方嬷嬷亲自带人把茶端了上来。见时间其实已晚,本该差不多睡觉的时候了,李敏让人不要添茶。伏燕等人撤下去后,把书房的门掩上。 李敏想起了问:“母亲睡了吗?” “夫人等到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回来后,才下去睡的。”随侍在旁的方嬷嬷答。 院子里除了一盏灯笼悬挂着明火,其它的都熄灭了。这都是为节省开支。据李敏知道的,婆婆尤氏总是想方设法节省府里的用度,只怕是随时随地可以为前线做准备。 魏老去了兵部找粮草调度的时候,貌似遇到了些麻烦。公孙良生在朱隶回来后,第一时间报告:“大少爷走了以后,魏军师先去了一趟兵部的人探口气。兵部的人爱理不理的,说现在所有事都归八爷管了。兵部尚书米大人,现在也不是很好说话的人了。” 听到这话,朱隶背着手,在屋里走了两步:“朝廷的时局一时一格,让魏军师尽快把这事办了。若是八爷或是他底下哪个人想阻碍军粮,我只能是到玉清宫找皇上说一说了。” 公孙良生看着他,想的是,倘若这事儿是老八按着万历爷的意思做的呢。 总不能被皇家父子算着玩,北方比中原更快入冬,驻守的军队急需棉被等军用物资。虽然在北燕当地可以筹集,但是,今年东胡人屡次进军,北燕百姓已经自己都很拮据了。万历爷如果真是体恤民情,应该拔出财政专款支援军费。 想是这么想,可是,要皇帝拔根银子现在都不容易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万历爷似乎更喜欢把银子花费在皇家花园的建筑上。像是太后举办灯会的万寿山,据说山上的万寿寺,刚得到太后和万历爷的捐助,重新修葺了一遍,里头再竖立了一尊大佛,打算全部镀金。工匠们一早都在策划着怎么把在下面造好的佛像石狮等运上山。 李敏想起了之前鲁爷他们得势,其实是建筑在江淮大水,无数灾民流亡的基础上。万历爷难道不知道当地官府不顾百姓生死,一昧不肯开仓放粮的事。 公孙良生低声说的话,多少应证了她一些推测:“主子,江淮那边发大水以后,秋收可谓是颗粒无收。如今,快进入冬季。无数没有了粮食的灾民,倘若官府粮库不肯开仓救人,难民揭竿而起,只是早晚的事儿。” “皇上想怎么做?让人带兵镇压吗?”朱隶声音里又有几分的低沉。 “打仗劳民伤财的事,皇上肯定是不想做的。不过,如果,主子在京的话——” 李敏眼里一道锐利一扫而过,再看身边的老公,却只是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坐了下来,好像对这种事儿早有所料。 护国公府,皇上是除不得,但是,毕竟是皇上的臣子,也就是奴才,随意使唤差遣,让你做到死是可以的。像朱隶的父亲朱怀圣,到最后是为皇帝东奔西跑劳累致死的。朱隶还很记得,父亲那日半夜里死的时候,是一头趴在军营里的案上,手里拿着一支毛笔,笔毛上的墨汁未干,一路往下滴。 李敏听方嬷嬷无意中说过这个事儿,才知道原来自己公公是死于急性心肌梗死,是平日里积劳成疾得的病。 既然都知道万历爷对他们的想法,必须得防一防。李敏对公孙良生预防重于一切的想法是认同的。 可朱隶没作声,公孙良生也就只好暂时收起这个建议。毕竟要怎么骗过皇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朱隶琢磨着:“皇上没有傻到真是让人揭竿而起的事儿发生,只能说,底下这群人,有些本事糊弄皇上和太后。” 公孙良生接上话:“江淮两地知府,均是太子太傅的门生。” “和尹国堂是同期生吗?” “算是。” “这尹国堂以前,也算是给皇上和百姓做过一些好事儿的,怎么现在变糊涂了呢?”朱隶手指轻轻敲打扶手。 李敏都能从他们两人的三言两语里听出一些东西来。那就是,朝廷内部的格局在变。这个变化的基础,无疑都是因为万历爷年纪大了。 “皇上的身子是不如从前了。” 公孙良生听到朱隶这句话,问:“主子怎么知道的?” “以前皇上动肝火时,不过面色红润,现在是犹如老牛气喘。” 李敏又扫了老公那边一眼。老公这个没有学医的,居然能和她一样,从上次他们夫妇俩单独面圣时看出一些端倪来。 接到从她那儿射来的眼神,朱隶嘴角浮出一丝笑意,道:“当然,论起察言观色的本事,本王是不及真正给人看病救人的王妃。” 李敏回了头,装作没有听见他这话。 方嬷嬷站在她身旁笑着,很高兴他们新婚夫妇能这样和睦。 公孙良生也不免笑了一声,问起他们俩:“主子,今儿在太子宫,太子殿下应该是给主子和王妃摆了不差国宴的菜式。” “太子殿下要真是摆了这桌东西,那真的是不得了。不用一个时辰,消息跑到玉清宫,皇上难道能没有想法?这可是拉拢权臣到欺君的头上了。”朱隶在家里,才敢半开玩笑说这些话。 大家却都听的出来,要不是太子真有什么事,真是不敢做这一步险棋的。 公孙良生揣测:“太子请王爷王妃提前吃中秋大闸蟹肯定是有的。” “是有。”朱隶微微转了转指间那颗扳指,“太子说是宴请本王,不如说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为宫里传出五公主暴毙的事儿吗?” 李敏端起茶盅轻轻吹拂杯口,近距离听他和臣子议论,才知道他这个幕僚的厉害。能招募到公孙这样的人才,也算她老公是个能人。 “公孙,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五公主是华嫔的掌上明珠,是七爷的胞妹。但是,终究和太子不是一个母亲。太子关心也好,实在不用做到这个份上。太子是担心祸水波及太子宫。而这都是因为,皇上年纪大了。太子再不兢兢业业,难保晚节不保。” “说的好。”朱隶轻轻一掌拍在案上,说起,“太子侧妃余氏,今晚上在宴席上卒倒,王妃救人及时,不至于毙命。” “与五公主一事有关吗?” “这真是本王想知道的。” 李敏听到这里,放下茶盅,转回头对他们两人说:“倘若二夫人的病真与五公主有关,无非是,二夫人的症状可能与五公主的病症类似。” 朱隶轻轻挑了眉。公孙良生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可想而知,在这两个男人心里面,或许对此都有猜测,但是,明显猜测的东西与她说出来的大相径庭。 “王妃是医术高明。”公孙良生拱手,露出几分敬佩的意思。 按他和朱隶猜的,都以为,这个五公主是为求子亲切,所以和二夫人用了同一个求子方出事的。俨然不是。 李敏对于公孙良生的恭维话,借机刚好感谢一声:“还是公孙先生心细如发,像上回本妃到顺天府与人对峙时,倘若不是先生先帮着把药方子都整理好了,分门别类地归类整齐,总结出了一些东西出来。” 原来,上次她能在顺天府对答如流,对于那些大夫们开的药方都了如指掌,全靠公孙当时接手她的请求之后,虽然没有帮她揪出什么特定的犯人,却是帮她把线索全整理出来了,成为有力的呈堂证据之一。 公孙良生连忙称不敢当,接着,说起了今天刚好有空和徐掌柜私下揣摩药术,由徐掌柜告知的一些事,对李敏表达敬意:“今日听掌柜的一说,才知道,王妃不止会看病医人,对药学也十分讲究。比如生地黄可以九晒九蒸,变成另一位补血良药熟地黄,小生寡闻,以前真是听都没有听过。” “哦——”朱隶在旁一听,和其余人一块,更是都露出惊讶。 李敏稍稍轻咳一声,俨然不太习惯被这么多熟悉的人用聚光灯的眼光看着。回头时,接着刚才未说完的五公主的话题:“可能是太子侧妃的方子,给了五公主用。太子侧妃认为吃的有用的方子,五公主以为自己可以用。结果,其实两个人症状相似,却是截然不同的病。” * 太子宫里 太子侧妃,二夫人余氏,醒来之后,对着太子和前来质问的七爷哭哭啼啼地说:“臣妾是与五公主感情好,情同姐妹,天地可鉴,臣妾怎么可能故意去害犹如亲姐妹一样的五公主?这对于臣妾是百害无一利的事儿,请太子殿下和七爷明察!” 在余氏哭的时候,太子妃坐在一旁,已是因为李敏之前对她一问她都三不知的尴尬,生气戴在了脸上。 太子都知道的事,她这个专管太子宫内务的女主人竟然不知情。余氏不和她禀告,是不尊重她,让她在朱隶和李敏面前丢尽了脸。更别说了,太子知道了也不告诉她,这能叫做夫妻吗? 后来,她都没有脸再去见李敏了,只担心李敏一个问下来,她再次全然不知,这种尴尬有多可怕。 所以,余氏现在哭着说这些话,在太子妃眼里是做戏,完全是做戏。要不是七爷在这儿,她早对余氏发飙了。 这个余氏是笨蛋吗?和五公主感情再好,又怎么可以拿自己的方子给五公主吃? 余氏撩开自己的袖管露出皮肤上的疹子,澄清自己的罪状:“五公主身上和臣妾一样出了些疹子。臣妾想,之前,臣妾服了个方子刚好有用,说给五公主听。五公主就把臣妾的方子拿了过去用。臣妾吃了药都没有事,按理来说,五公主服了臣妾这个方子应该也不会有事的。” 七爷坐在凳子上是懵了。这算什么?阴沟里翻船吗?自己人害死了自己人?无意中害死的?他五妹妹那样善良的人,这是天作虐?命中注定红颜薄命?不然,怎么会被余氏一个方子害死了? 他们兄妹是站在太子阵营的! “二哥!”七爷冲太子一声喊,声音里露出憋屈。 朱铭长叹气:“七弟,我这个侧妃的话,你都听见了。余氏是我母亲引荐入太子宫的。华嫔与我母后关系素来良好。我一直都当五妹妹为亲妹妹看待,余氏是不可能对五公主怀有谋害意图的。” “二哥,你意思是我妹妹是咎由自取!随便拿了亲如姐妹的余氏的方子,结果吃完自己栽了,是不是?!” “七弟。”朱铭让七爷冷静一些,“现在案子才立案,不一定余氏的方子与五公主的死有关。” 七爷稍微冷静了一些,虎视眈眈的眼,却仍看着太子和余氏:“太子殿下,倘若你不是怀疑这两者之间有关系,何必请我来,又请隶王妃过来?” 说到这里,朱铭必须承认:“余氏听说五公主的事后,很害怕自己吃错药也会死,向本宫哭诉,希望本宫可以救她。本宫想着,倘若隶王妃能到府里帮余氏诊脉,余氏倘若没有服错药——” 七爷从这里面听出了一点端倪,都说隶王妃厉害,这点几乎是不用质疑了,而自己妹妹,能随意拿人家的方子吃吗?可见余氏这个方,不是普通人开的。否则,朱铭可以请太医院的人来辨查,不需要请到李敏。 “二哥,方子是谁开的?” “你看老十不是来了吗?” “八,八弟?”七爷只以为,老八派老十过来是盯着他们几个,想着抓准时机看他们出错好伺机打击他们。 结果是,这事儿老八不巧也被人拖下水了吗? 太子朱铭贴在他耳边偷偷说:“所以,我这不赶紧和太子太傅商量,让人赶紧弄一份密折,奏给皇上,让皇上先把马德康父子抓起来。先下手为强,不能被老八抢了先机。” 七爷感觉,哗哗哗,汗水像潮水一样在全身涌了出来。脚下一个踉跄,跌坐在了椅子里差点儿起不来,是完全瘫了,手脚都要发抖。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妹妹的死,竟然牵涉到朝廷内外这么多人。他原先只以为,哪个凶手害死了他妹妹,他让人把凶手揪出来给妹妹报仇就够了。结果不是! 话说,皇上知道这回事吗?皇上真是只爱女心切,叫人抓了马德康父子吗?怎么想都不可能这样简单,以万历爷的本事来说。 七爷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太恐怖了,用手抱住脑袋儿,轻声问朱铭:“太子,你有把这事告诉三哥,问过三哥意见吗?” “我哪敢告诉他。以他那个死脑筋,能答应我做这事儿吗?”朱铭边说边是很无奈,很叹气,“他要是知道,以他那性子,只会先想着把你嫂子怎么抓出来到皇上面前问话。” 朱璃的这点性子,兄弟间是都清楚的,朱璃根本不会想到徇私两个字的人。何况,这个余氏不过是太子的侧妃,朱璃真有可能在知道余氏和这事有关之后,把余氏直接抓了提到大牢里审问。余氏要是因此落入他人手里弄个屈打成招,变成她和谁合伙,或是受到谁指使要害死五公主,那真的是完蛋了。 七爷脑子里一团乱,却很记得一件事。朱璃也不是一个蠢到能被人蒙在鼓里的人。眼见五公主的事儿越闹越大,马德康父子都被皇上抓进大理寺了,朱璃能没有察觉吗? 朱璃察觉了却没有到太子这里来探问? 七爷抬头看了看太子,忽然心头感到一惊,随之赶紧耷拉下脑袋。 兄弟之间,罅隙要生的话,是很容易的。只要有前事,肯定有后事。想想,上次太子自己压着十爷的书信谁都不告诉,哪怕太子有太子自己的理由,对于深信太子的朱璃而言,其实心里是受到了些打击的。那就是,太子,其实并不完全信任他。 要是老八的话,像是上次被十爷怨上以后,马上放低态度主动道歉,才有了现在老十对老八依然信任不计前嫌的态度。 说回来,那条至关重要的线索,方子是谁开的? 答案三个字:普济局。 李敏只知道京师里有三家药堂的名号最出名,麻生堂,普济局,与永芝堂。 永芝堂是与王兆雄有关系,这点李敏听徐掌柜说过。对于余下两家药堂,与谁有什么关系。因为与自己关系不大,李敏之前也就没有仔细打听。况且,打听的话,不一定能打听的出来。 李敏不知道这些,可是以她推断,能推出和七爷一样的结论来:“一般人,像五公主这样的,更不可能随便拿了人家的方子来用。只可能有两个原因。” 其余人专心致志听她分析,只怕听漏了她口里一个字。 “一个是,五公主觉得自己的病难以启齿,有所顾忌,连请大夫给自己看都觉得不行。其二是,这个方子的来历肯定不简单。或许是什么名师验方,多少人都吃过的,个个都觉得好的,没有人觉得它能吃死人的,老祖宗留下来的名方。这样一来,谁也不会怀疑到它是有罪的。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怎么可能害人呢?” 几个人听完她话,面面相觑。随之,她老公吐出了三个字:“普济局。” 为什么是普济局? 像护国公府里用的一些金创药方,都是从普济局那里买来的。普济局最缺的就不是这种东西。这不是说普济局里没有大夫,而是普济局的强项在这里。普济局的创始人,最喜欢到处收集民间验方,总结前人的经验,研究出一些大众都可以服用的药丸什么的。 套句话来说,普济局里卖的最畅销的,金疮药、药丸子之类的,相当于现代的中成药片,统一规格,每个人都能用,只要能稍微对上症。这是中医里头的一个发展。在中医理论里,最可靠的治病方式,还是大夫把脉看病,病是因人而异的,不能随意几个人用同一个方子治,毕竟各人体质不同。 可是,有人怕被大夫弄错病害死了,也有人贪图方便,种种原因,造成了普济局坐大到现在变成三大药堂之一。 “普济局流传出来的名方,到了二夫人手里,二夫人给了五公主。”公孙良生把线索全理顺了,问题就来了,“可是,这个名方治死了五公主的话?是谁的错?” 二夫人不开药的,怎么可能是二夫人的错?名方吃了那么多人,人人都没有死,为何唯独五公主死了? 只能说五公主自己弄错药,如果真是五公主自己搞出来的乌龙,那五公主真是自己作死了自己。 李敏发现,到这个古代以后,原来这些古人,越是大户人家,越是有地位的,更是惧怕看大夫。怕的是大夫被人利用会危害自己,因此,更加只会信任自己。 事情肯定没有这样的简单。 “皇上都把人抓了,看得出来,皇上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女儿蠢到家。”朱隶道,“五公主我知道,小时候遇见过,性子安静,不喜欢说人闲话,但是,满腹子有自己的心事,和七爷华嫔都一样,不喜欢把话挂在嘴头上的。” 意思是说,五公主是个会想的人,精明能干的人,虽然外表看不出来。可能心思比七爷还厉害。 对此,李敏也有看法:“名方说要真的吃死人,除非剂量很大。我不知道五公主自己究竟服了多少次药。但是,二夫人现在吃药吃出来的这个病,也不是很久的事,恐怕是之前刚出来不久的事。” “敏儿。”朱隶轻轻挑起眉,“难道这就是因此你只给二夫人只开一个方子的原因?” 是的。李敏能看出来,余氏吃出这个肝病,肯定不是现在才有的,有一点日子了。余氏不可能自己没有察觉,肯定求过医,否则,她今天给余氏看的情况,肯定更加严重一些。余氏的两眼说不定都是黄疸症状了。刚好,正好是余氏吃治肝病的这个方,给五公主吃,却完全是不对的。 五公主和余氏出现的一模一样的症状,蜘蛛痣,其实,更有可能是五公主怀孕时出现的迹象。 “五公主出事前是有孕在身了。”李敏断定。 有孕的五公主,害怕被人害,所以,直接找了感情好的余氏拿了个方子吃。 现在五公主死了,却完全不是五公主死这样简单一个案子了。从皇帝抓人,都可以看出皇帝的心思。 “太子很怕。”公孙良生沉下了声音对朱隶说,“太子说不定,会在这次事件中真的摔跟头了。” “提督府里没有声音吗?”马德康是傅仲平的爱将,朱隶考虑着傅仲平应该不会束手就擒。话说,这个傅仲平,到现在,倒是都没有站在谁的阵营,不偏不倚,只办皇上的旨令。 “现在说话,有袒护私己的嫌疑。傅大人在宫中任职许久,对这样的事肯定是不会说的。”公孙良生的余音消失在空气里。 夜色已深,也不知道皇宫里的人都是什么想法。眼看一场漩涡再次卷席而来,这次牵涉的人更多了。 伏燕亲自提了盏灯笼在前面,给他们夫妇俩照亮回房的路。 刚迈进门里,李敏对随侍在旁的念夏等人说:“赶紧准备热水。” 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她李敏早是洞察出来一二了。她老公的腿,早就疼到受不了。只是个很能忍的汉子,忍到现在没说。 伏燕听到她一说,才知道自己主子腿疼了。 朱隶现在晚上不泡脚,腿疼的不行。 李敏蹲下身,帮他把裤管卷起来,按摩他小腿的经络,检查他那已经愈合的伤处时,手指按下去,能感觉到了一些里面藏了些脓。 可见,她之前给他开的方子,托法起了作用。 现在脓已发,需要挑脓拔脓。李敏手边没有外科用的器材,她是让徐掌柜找人打造了,只是徐氏药堂出了事,把这事一块儿耽搁了。 不过没有关系。李敏让念夏去把自己另一套医疗器械拿来。 念夏奉命,拿出她的宝贝,只见念夏双手捧来的银盘上揭开白布之后,露出的是一套拔罐工具。 古代没有玻璃时,用的拔罐工具,多为木、竹等东西,做的拔罐筒为竹筒木筒之类。 大家都很好奇地看着,见李敏手拿一根柴棒,用火石点燃火苗以后,放进竹筒里烧灭里面的空气,再迅速地按到病人伤处。 拔火罐,在大明王朝里不是没有,太医院,偶尔给一些将军之类的人祛湿活络,也用过这个法子,不过用在人的背部穴位居多。朱隶和伏燕这些在军营久待的,对此熟悉并不陌生。只是,没有想到拔火罐居然还有这样一个用处,用来拔出伤口的脓。 竹筒在朱隶伤腿的伤处拔起的时候,同时脓处是破皮而出,见全是黄色的脓液里面夹有黑色的淤血。 李敏拿干净的布,小心处理着伤口,分析脓液,有炎症,并且,体内有淤。 “今天有伤口,这只伤腿不要泡脚了,泡另一只,全身气血只要通了,不会那么痛。”李敏交代着。 其他人听从她的吩咐,搬来热水桶,让伤员继续泡脚。 李敏忙出了身汗。打算自己也洗个澡。绕过屏风,让人准备好沐浴的木桶,脱了衣服后直接身体浸入了热水里。等到一阵舒服过后,她方才想起一件大事儿:老公在外面泡脚! 两人只有一个屏风做隔断。 双手慌不择乱中,抱住自己胸前。听着屏风外面的男人,应该是双眼视力如鹰,早透过屏风都看着她动作了,一串笑声就此低低地传进了她耳朵里,宛如翻开酒瓶子的酒酿那样香醇迷人。 李敏微红了脸,把身子全浸没入水里去,心里见鬼了骂道:男人都是这个样。 不管怎样,夫妻之间已经行过房,她早已见过他的身子,他也早已见过她的。其实,也不用这样害羞的了。 等她从木桶里泡完起来时,由于泡的太久,阳气外泄,头都晕陀陀的,脚迈出木桶时都有些不稳。一个踉跄,直扑地上。那些抱着衣服等她出来换上的念夏、春梅等人,都只能惊呼一声,上前扑救都来不及。 飞身而来的身影,轻松穿过那些丫鬟中间,两只强有力的手臂一把,把她抱在了胸前。 “敏儿——”他的声音在她耳畔缠绕。 她好像找不到东南西北,眼睛一闭,倒在他怀里。 那一刻她的意识,好像直落千丈,好比她之前穿越来的时候,落下悬崖之间,身体一直往下掉下去,不见边际。她叫都叫不出声音。碰的一下,落在了折弯的枝条上。 上面,在她头顶,只听一个声音对她喊着:“李医生,李博士!” 声音、场景,都是那样的清楚,清晰可见,仿佛回响在耳畔,仿佛出现在她眼前,她触手可及。她的同事在叫着她名字。 迷糊之中,她伸出的手伸到了半空,被人握紧了。握住她手的那只手宛如铁手,有力的,全部都是肌肉,刚硬的,包裹着她,谁? 接着,她眼前又黑了过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敏微微地试图睁开眼睛,意识慢慢逐渐地在脑海里回来了。隔着蚊帐,能隐约听见一些声音传来。 她古代的老公,护国公的声音,低沉的嗓子里,隐隐像是带了一丝焦虑问:“她这是怎么了?突然就晕了,没有一点征兆。之前,她有打过喷嚏,但是,她自己说没有大碍,不用服药。是偶感风寒,头晕目眩,所以卒倒了吗?” 另一边是公孙良生的声音:“主子,微臣刚给王妃把过脉,王妃的脉脉细如丝,并且是沉脉。不像是风寒的征兆,有可能是以前的身子未养好的缘故。” 原来是这样。 她的身体没有养好。 李敏很少给自己的身体把脉,因为她知道大夫给自己查脉,肯定不准,会自己影响自己。脉搏同时按照现代医学理论来说,都是心脏跳动的延伸。 自己这幅病痨鬼的身子,要养的完全有起色,完全比健康人更健康,并不容易。毕竟这幅身体也是死过一回的了。 青纱帐外,朱隶的嗓音里,益发饱含了一层沙哑的顾虑:“公孙,你老实告诉我,王妃这样的身子,如果生育,会如何?” 李敏一愣,今晚上她是知道他心情不太好,从太子宫开始,心情一直就有些不好的苗头。她原先只以为他是因为被太子宫出现的那些人,尤其是七爷的话给气的。结果不是。 他是听了太子妃那些话,说到皇上那么多公主都因为怀孕生孩子死了,心中开始忧愁不安。 公孙良生一样是一愣,接着,像是明白了他的想法,好声安慰道:“主子,生孩子,是女子必须经过的人生的一道关口。主子还记得流月生第一个孩子时的事吗?” 流月是现在他给她安排的那匹母马,有两个儿子了。但是,当初,流月初为人母时,一样是难产,差点生不出来和孩子一块死在马房里了。由于流月的老公是朱隶的爱骑。跃影那晚上一样作为老公是焦躁不安。朱隶知道消息之后,亲自带了马夫到马房里查看。一般小马驹出来,都是头先出来。流月的大儿子不是,是一条马腿先从母胎里出来,显而易见是难产。后来,是朱隶自己亲自用力把小马驹用蛮力拖出了流月身体外。 现在听公孙良生这样一说,朱隶回想起这心惊肉跳的一幕,只觉得心有余悸。 母马生孩子都尽管这样可怕,何况是人,女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朱隶摆着手让公孙良生停住话:“我想想,容我再想想。” 如果她身子养壮一些,像头猪一样壮实,是不是,他可以不用担心她生孩子的事了。 公孙良生立在旁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好。可是,不管怎样,李敏肯定是要为护国公府生下继承人的。护国公府不能没有继承人。这是最重要的事。朱隶再怎么疼老婆,都必须先记着这个最重要的人生大事。 古人以不能传宗接代最为不孝,号称无后为大。 李敏摸到胸口处,回想着她刚像是回到现代那个梦,再听着他和公孙的话,不禁眯起眼:莫非,这是老天爷告诉她,她有可能会再死一次吗? 要论以前,她刚穿来的时候,没有和念夏他们相处的时间长的时候,没有和他相遇的时候,她是很想很想马上飞奔回现代的。可是,现在,和古代这些人感情也都有了。 朦胧的视线,穿过蚊帐里网眼处透过来的烛光,他背对她的身影,宽阔的肩膀,清楚的轮廓,都是她一伸出手,可以摸得到的。 恐怕也是怕自己说话的声音惊动到她,自己和公孙良生商量的话会被她听见了不好,朱隶站起身,带着公孙良生绕到了屏风外的小花厅。 眼看他越走越远,不见了身影,李敏只好收回手,闭上了眼睛。 那晚上,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可能尤氏是听见了她昨晚晕倒的消息,特别派了房间里的大丫鬟喜鹊过来询问,而之前,尤氏有没有先找她房间里的方嬷嬷等人过问过了,李敏不清楚。 喜鹊过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个食盒。 尚姑姑帮李敏上前接东西。 喜鹊说:“少奶奶,这是皇宫里太后娘娘让人送过来的点心,说是给夫人先尝个鲜。夫人让奴婢拿了一半过来给少奶奶尝尝。听说近来少奶奶胃口不好,不喜欢吃东西,那是不成的。” 由于李敏自己是大夫,尤氏不敢轻易派大夫过来给李敏诊脉,只好让人送些食物过来试探。 李敏才知道,方嬷嬷被尤氏叫过去问话时,肯定是说了她李敏饿了肚子才晕倒的。至于这话谁教的,八成是她老公教的。 难为她老公了,还得帮着她瞒着婆婆。 尚姑姑将食盒放在了大理石桌上,打开盖子后,见里头放了三样吃的,一碗红枣玉米羹,一盘精致的煎到里嫩外焦的猪肉虾皮饺子,以及一碟夹着鸡肉的糯米糕。 李敏刚起身,昨晚又泡澡泡到虚脱,当然是肚子饿了。眼看这个太后娘娘赏赐的宫中小吃,又都是比现代酒楼里的小吃更好吃的样子,于是,等尚姑姑给她刚夹了一只饺子试口,李敏张口一口咬了半只,嘴角都沾上了点肉汁儿。 其余人,尤其是喜鹊,见她吃的下,自然很是高兴,回去可以给尤氏回话了。 结果,早上时,她喝了半碗玉米羹,吃了三个鼓鼓的很大个,体积可以和包子相比的饺子,再有把糯米糕全吃了。肚子塞的满满的。 喜鹊回去怎么和尤氏说,李敏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尤氏没有再派人过来试探,觉得她身子好,没有必要了。 能吃得下,比什么都重要,连不是大夫的尤氏都深知这个道理。 皇宫里却是有人吃不下饭了。都说太后最疼五公主,但是,太后究竟是儿孙多,没了一个还有另一个。吃不下饭的,当然是那个五公主的亲生母亲华嫔。   ☆、【89】夫妇同行 七爷从昨天在太子宫回来以后,脑子里都糊里糊涂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的感觉。 宫里的人来报,说华嫔几日由于悲痛爱女,吃不进东西,让他进宫看看。七爷晚上没有在媳妇屋里睡,早上从书房起来后,胡乱洗了个脸,进宫里去了。 见到华嫔时,华嫔年纪有了,身体本是有些发福,现在几天没有吃东西以后,果然是瘦下去一截。 在七爷的劝说下,华嫔吃了一碗清淡的莲子羹,其它东西称实在吃不下去。 母子两人默默无声面对面坐了会儿。 华嫔先开了口,对七爷说:“你妹妹未下葬,这个头七怎么过,我还在想。” “皇上和太后有没有安排?”七爷问。 华嫔摇摇头,自己其实也不敢问。 七爷想问,皇后是不是可以帮上忙。 华嫔更是摇头。现今的皇后是个不敢踏浑水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种,皇后出来表态的时候,一般都是玉清宫和福禄宫都表态了之后,等于孙氏是看万历爷和太后的脸色办事。其实这样也没有错,古代女子哪个不是这样,要看老公和婆婆脸色做事情。所以有句话叫做从媳妇熬成婆。太子一日没有登基,皇后一日没有真正熬成婆婆,都没有说话的权利。 七爷深深感到宫里是个泥潭,万事举步维艰,之前,没有什么事时他还不怎么觉得,因为他是个按部就班的,而且很听话的乖顺儿子,自己现在的王妃侧妃,全都是万历爷指定的,他只要顺万历爷说的去做就够了。倘若不是突然出了五公主这个事,他其实不会有这个闲心管太多。 多管闲事,是老八和老三这种有本事的。像太子,都很怕管。他七爷又何曾有这个能力去插手闲事。 “昨儿听说你去太子那了?”华嫔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 七爷答:“太子邀请隶王和隶王妃吃个家常饭,我跟着去凑了个热闹,十弟跟着去了。” “哦。”华嫔瞎应一声,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 母子两人坐着,又是默默无声。 七爷心里想:头七。原来自己妹妹死了已经这么多天了,像做噩梦一样。五公主的音容笑貌一直在脑子里挥之不去,不知道是不是托梦想和他说什么,是说自己怎么冤死的吗? “母亲,五公主的头七是哪日?” 听到这句话,华嫔抬起头,对他呆呆地看了下,两只眼仿佛是空洞的,说:“三天前。” 七爷感觉从头到脚一盆冷水洒了下去,周身打了个哆嗦。 华嫔叹了口气:“要不是昨天皇后突然提起,我自己都忘了。” 忘了,都忘了。这样重要的日子居然都忘了!七爷真的感觉自己的脑子是糊涂了的。 五公主的尸体放了这么多天没有安葬,不是早要发臭了吗?万历爷和太后能舍得? 屋子外走廊里传来一声,道:庄妃来了。 庄妃是带十六爷来春秀宫串门子的。可见今时今日的皇后孙氏,真是个人缘极好的人,与宫中的嫔妃都和睦相处,六宫看起来风平浪静,很是和谐。要不是李敏把一些事儿拆穿了的话。 华嫔和七爷急忙一块站了起来。 庄妃在前面踏进门里,见到华嫔不由绣帕掩着嘴角一笑:“我倒是忘了华嫔是在春秀宫里陪皇后。” “姐姐怎么来了?”华嫔福了福身,依照规矩打了招呼。 庄妃没有答她这话,招收一挥,在门口虎头虎脑张拉脑袋的十六爷溜进了屋里。十六爷冲着七爷嘿嘿笑:“七哥,你果然在这儿。” 七爷平常很少见过十六,现在一见,这个十六的性子和十爷俨然南辕北辙,反而比较像古里古怪的老十一。 “坐吧,都坐吧。”庄妃对他们两个笑着说,“我这也不过是想着上回给皇后娘娘看的那个江南雾花娘子出来的新绣法,皇后看了说有兴趣,我这次又拿到了些雾花娘子的新作品,因此马上送过来给皇后过目。” 华嫔听她这样一说,才想起:“灯会一过,太后的寿辰也快到了。” “是啊,在两个月之后。” 宫里肯定是把皇上以及太后的生日,看的比过年过节更重要。 一群人的心思小心翼翼地转了起来,似乎所有人一下子都忘了五公主还躺在冰冷的棺木里,不能入葬。 十六是个坐不住的孩子,在庄妃和后宫女子聊家常时,拉着老七说要去遛马。 见十六缠自己儿子缠的紧,华嫔心里头一个转念,对儿子说:“你平日与十六爷也很少一起玩。都是一家兄弟,趁这个机会,带十六爷到外面逛一圈。不是要十五了吗?市集应该也热闹了,你顺道看看有些什么好玩的,给十六看看。”对七爷说完以后,华嫔请示庄妃:“姐姐,你看妹妹这样安排妥当不?” 庄妃朗声而笑:“倘若七爷愿意带十六去逛一圈,那是再好不过了。平日里我怕他一个人贪玩,误了回宫的时辰挨皇上骂,不敢放他出宫。他是只差个兄弟能带他出去玩的。哪知道他那些兄弟一个个都比他大的多,不想和他玩。我这话说的绝对不是七爷。宫里都知道七爷是个耐心好性情的,七爷是公事繁忙,不能有闲空经常到华嫔这里坐坐。” 这话说到七爷脸上都红了。仔细数的话,庄妃这话里是三个批评。 第一个,说他不和十六玩,哪怕好性情,都学的其他兄弟样,看不起十六。 第二个,说的肯定是自己儿子十爷不好了,都不来看自己,也不看弟弟。而他这个老七,对此竟然没有劝着十爷点,这是第二桩罪,一样跟风的罪。 第三个,他老七还真的是很少到华嫔这里坐。明知道自己母亲住在春秀宫协助皇后处理六宫事务,是巴结东宫主子的好机会,居然也不常来。这样岂不是放任华嫔六神无主。言外之意说的是他老七表面上是不管闲事,实际上是见风使舵,没有个立场。 庄妃说话做事,都是有点铁娘子的风骨,铁铮铮的,也不怕说话把自己儿子得罪了。七爷终于明白,为什么十爷不想进宫看见庄妃,不是不想,是怕。 如果人家传闻是真的,说庄妃看儿媳妇禧王妃不顺眼要动手,七爷现在想想,这还真是庄妃能干出来的事。 七爷带十六走了出去以后,庄妃喊了声自己宫里的人:“小心看着七爷和十六爷。” 一群太监应着:“奴才遵旨。” 庄妃回头和华嫔眯了眼睛说:“也只有妹妹你敢叫老七带我这个儿子去玩。” 华嫔连说不敢,仿佛才如梦初醒知道自己闯出了什么祸。 庄妃磕了口茶,低声对她说:“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皇后娘娘昨日还让人与我说,叫我赶紧来看看你,怕你胡思乱想,想不开随五公主一块去了,我们这群姐妹可就全都得哭瞎眼了。” 听到这话,华嫔眼眶里似乎一热,低头忙道:“姐姐关心,此等恩情,妹妹怎么舍得离开?” “行行行。有你这话。不过,你这话,最好还是亲自和皇后娘娘说一声。你再吃不下饭,皇后娘娘都跟着你一天吃不下饭了。” 华嫔若是一愣。 庄妃磕着磕着茶,像是无意中吐出一句:“你当初怀五公主时,要不是皇后娘娘为你保驾,你能平安让五公主出世吗?” 华嫔放在大腿上的手指抖了抖。庄妃见状,伸过去按住她的手背,说:“有什么事,都有我们呢。” 京师里的人遛马,都是到西门出去的赛马场。刚好,西门有个繁盛的市集,一排京师里有名的门店全都开在了西门,都是生意兴隆。像李敏从尚书府带出来的瑞祥轩布庄,身在其中。 早上,吃了早饭之后,李敏在小院子里溜达两圈,活动下手脚。 金毛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的狗窝里溜了出来,趴在院子边上安静地看着她做操。 李敏回头,不经意才察觉金毛在那儿时,只觉得这狗的一双眼睛,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深。 金毛是纯种毛犬,按照现代犬类来分类的话,应该是正宗的金毛犬。周身金灿灿的黄毛,阳光一照,好像满身黄金甲的武士一样,看起来十分雄壮,也十分骇人。 看到她回头的金毛,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前爪,讨好地摇了摇扫把一样的大尾巴。那尾巴真是又长又大,好像狐狸一样的尾巴。 李敏突然又琢磨不清,难道金毛的母亲是狐狸种? 她与狗狗,一人一狗安静地对视时,朱隶负手一个人走了过来。昨晚怕惊扰到她休息,他昨晚一个人在书房里睡下了。知道她醒了以后,吃下了尤氏送来的早点,他心里何尝不是一样松口气。 李敏还不知道他已经来了。练武的人,想练就脚步如风并不难,鞋子踩在地上没有任何声音,很难引起人的注意。 吸口气之后,重新振作,李敏继续修炼自己的那套太极拳。 打太极,是修身养性、强身健体一种极好的方式,相当于另一种运动。李敏学的这套太极拳,是从祖父那里学来的,据说是正宗的武当太极拳流传下来,有一百零八式,整套要打完,需半个时辰以上。 与瑜伽一样,练太极的时候,一样需要修炼者全神贯注于自身。伴随姿势的展开,李敏逐渐沉浸入了无我的境界,即是所谓的,自己与四周空气自然结为了一体,浑然不知自我。一招金师抱球纳气,一招老君推门吐气,金蛇回头运气,怀中抱月收气。目光铮铮,犹如新月,本是略为青白的脸色,不需一炷香过后,变为了圆润鲜红。 她身穿的是白色常服,手中抱秀拳,却也不似闺女家装模作样那种软绵绵的绣花拳头,举手挥足之间的招数,每一招都是有模有样,有理有据,指尖仿佛带了星光,挥划之间,犹如星光飘落。能听见四周的树叶飒飒声响,仿佛被她本身的气势所带动,伴随她袖管随风飘扬的那股风,真有些仙风道骨的气势。 仙人不过也如此。朱隶心中突然跳出了这个念头。 他身后站着的伏燕等带刀护卫,都已经看的傻眼。原来他们家的这位王妃,不止医术精湛,还会打拳? 只是,这个拳的招数实属鬼怪,是他们见都没有见过的。是什么拳? “你知道这是哪个门派的拳法吗?”朱隶一样也是从未见过,询问道。 伏燕摇头:“属下一样没有见过。莫非是王妃自创的?” 说起来,李敏自创的东西貌似很多,很多都是他们没有见过的,久而久之,也就都习以为常隶。在他们看来,他们王妃本身就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李敏打完最后一招,神清气爽,回头了,想和安静的观众金毛打声招呼时,才忽觉旁边不知道从何时起,站了这么多一排人。 把她都吓了一跳。 见人家都受惊了,伏燕急忙驱赶围观的人群:“去去去,都干自己的活儿去。” 朱隶一个人走上前,到了她跟前,右手高举,拂开落在她额前的几条刘海,轻声问:“一大早起来走动,不累吗?” 李敏低头,屈膝:“妾身给王爷请安。昨晚上,给王爷添麻烦了。” “不麻烦。要说麻烦,本王这条腿,不也是给王妃添了麻烦。” 他们这对夫妇,如今变成是老弱病残的组合了吗?李敏听到他这句话时,还真的这样一想,不由从心底里感到一声笑意。笑归笑,心里却没有真正轻松过。 眼光打量过他的伤腿,伏燕应该是遵从她叮嘱,早上给他重新换过一次药了。 朱隶扫到她秀容上一道紧张的神情,道:“早上见夫人心情好,不如陪本王到市集里看看,如何?十五将近,市集里都是过节的东西,想必夫人也有兴趣。” 想到一到过节,府里肯定要操办东西,了解世情也有好处,李敏点了头:“劳烦王爷了。” 夫妻两人,便是骑着马,往西门去了。 伏燕给流月安上了马鞍,看起来很是不错,李敏骑在流月马背上,一开始并不敢轻举妄动。说是学过骑马,但是在现代那时候简陋的学习,肯定是不能比古代这些厉害的骑手们。后来才发现,这个流月,乖的不像话,乖到,好像身旁有什么大领导在巡视一样。 李敏就此还以为,那是因为有她老公在身边盯着她们的缘故。 朱隶听到她这话,不由发出一声低笑:“本王自认是没有这个本事的。流月性情火爆,当初,为了抓拿驯服它,十个马夫上去,才能把它围住。当年,它老公在世时都没有这个本事。放任天下,可能谁也没有这个本事。你看它这是臣服的姿态吗?” 流月步履端正,李敏也就误以为母马那是乖,现在一看,人家流月高昂着马头,根本不是臣服,是领军。李敏这才恍然大悟。乖有两种,一种是被教育后的乖,另一种是作为三好学生要当模范时的乖。 “王爷,它这是要当谁的模范?”看出了端倪的李敏,问老公。 其实这话不用多问,既然,流月放任天下谁都不轻易屈服,也就只剩下儿子需要它挂心了。 朱隶眼下骑的,正是流月的大儿子。 原来当母亲的都是这种心思。自然界万物都是一样的。马儿和人没有什么两样。李敏在心里悄悄叹气。 那时候,她是没有想到自己很快会做母亲,只想着,或许自己未来要当母亲的话,是不是如流月一样。 前头是市集了。朱隶先下了马。兰燕帮她抓住缰绳,朱隶走到马前,伸出手扶她下马。上马时犹如上楼梯,李敏其实觉得还好。下马的时候,怎么下,她却是有点忘了。一只脚踩住马镫,接着,是往地上纵身一跃。 其余人只见她裙衣飘飘,犹如仙女下凡风范跳下来时,全都只是心里一惊。果然,她这一跳,犹如惊险,因为怎么看她这个姿势都有点毫无准备像扑悬崖一样。话是这样说,老公站在旁边,伸出双臂轻松展开后把她一抱,搂住了。 李敏撞进他胸前时,感觉鼻梁都可能歪了,谁让他的胸肌好像铜墙铁壁一样,小声说:“我自己行。” 朱隶慢慢放开了她。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都是出行前先乔装打扮过的了。李敏头顶上还戴了顶斗笠,斗笠帽檐上有四面垂纱可以遮住面容。乔装过,是生怕惊动了市集百姓引起围观。 老百姓认不出他们,是对于他们只有远观,没近距离看过他们,难以辨认。可是,熟悉他们的人,想看出他们是有可能的。 见着后面一顶轿子停下在了路边,绿柳的声音传进轿窗里:“三小姐,前面好像是二小姐和隶王。” 坐在轿子里的李莹手指一抓帕子,道:“瑞祥轩离这儿多远?” “看他们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去看布庄的?不过,如今,瑞祥轩里的人,都不听夫人的话了。”绿柳悻悻然地说,想当初,王氏一手掌控瑞祥轩的时候,他们这群作为王氏爪牙的人,到瑞祥轩里要什么东西都好,王掌柜不也得客客气气。现在都变天了。王掌柜当他们是过街老鼠一样轰出去。 真真是气死人。 “瑞祥轩每年给府里进献的银子多,二姐又不是不贪财的,怎会不知道这点厉害。”李莹的声音从轿子里淡定地吐出来,“跟他们一阵,看看他们是想去干什么。” “三小姐。”绿柳说,“其实,我们跟到瑞祥轩也不怕的。我们这是在帮宫里华才人找能进贡给太后寿礼的布。” 李莹心想也是这个理,难道,谁能大过太后,是皇上,都得给太后卖几分面子。 前面,李敏夫妇两人,在市集里像平常百姓一样漫步。时而停住步子,是观看街头的卖艺人做戏,或是对一些民间小吃感到兴趣。十五了,除了各式各样节日点心,花灯,是大明王朝百姓们过年过节最喜欢玩的东西。 不止小孩子爱玩,男女老少一样喜欢。这里还有个风俗,年轻男女提着灯笼邀约在河边会面,倘若当时天上月亮正圆的时候,刚好能互相看到对方的面孔。听说因此成就的佳缘,在百姓之间不少。 李敏饶有兴致地听着这些流传于民间的传说。前面不远处,可以见到自己的布庄瑞祥轩了。对于布庄,由于不是自己专业,李敏对布庄仅限于有事下面人禀报,她再参考各人意见进行处理,平常没有什么问题的时候,大都由布庄里自己的人解决。反正,每年记得上交一点利润给她就可以了。 对此,王掌柜等人倒是都不敢对着她做假账。李敏没有别的本事,但是可能是读医的缘故,心比较细,做过研究,学习过统计学,对于查账有一套本事。而王掌柜等人,只要接触她一两次,都知道她不好糊弄也就不敢糊弄了。 朱隶知道那是她的布庄,领着她装作普通顾客,走进布庄里。 布庄里面,生意火热,刚好要过节了,很多人都来瑞祥轩找好过节做东西的布料。哪怕现在瑞祥轩的幕后老板已经换了个人,但是,谁不知道,现在隶王回来了,李敏的名气比王氏更大,谁不想巴着,不巴结李敏也得巴着隶王,对不对? 门前门庭若市,说明财源滚滚,李敏看着是高兴的。李莹说她爱贪财,说句实话,哪个人不爱财的,她李敏又不是圣人。有钱很多事情才能着手办理。 进了铺面,店里招呼客人的伙计出来迎接:“两位客官,想找些什么样式的布?绫罗绸缎,本店样样齐全,包君满意。” “我们先看看。”李敏说。可不能被底下员工发现自己是来视察的。 伙计点了头,招呼他们两人坐。 店里,除了走动的顾客,在茶间吃茶谈生意的VIP客户一样不少。李敏知道,后院一排,二十个茶间,颇为壮观,都是王氏当初让人扩建,专门招待达官贵人拉拢关系用的。所以,当这个瑞祥轩落入李敏手里时,王氏犹如痛失左右臂,心疼到要死的理由是可以理解的。 李敏考虑是不是找王掌柜说几句话时,突然发现店门口来了人。 李莹从轿子上走了下来。 左脸的伤疤没有全好,戴着面纱,不敢完全示人。 瑞祥轩里的人第一眼都可以认出她是谁,因为以前她和王氏都是这里最常见的常客。 王掌柜可能刚好不在,伙计上前去迎接李莹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有些磕巴地说:“三小姐来了。” 绿柳不等李莹说话,先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怎么,换了主子不过几日,都不认得三小姐了?要说你们这群贱骨头真是贱骨头,见风使舵,都是背信弃义没有良心的。不过是换了二小姐当主子,马上像哈巴狗一样抱住二小姐的大腿。不想想,二小姐与三小姐不是一个家的吗?” 伙计面对绿柳咄咄逼人的气势抬不起头。 李莹一声,喝住了绿柳,只说:“王掌柜不在的话,给我拿两匹布,夫人当初在这里命人做的布,全部拿出来给我看一看,这回事儿大,是要献给太后娘娘的。” 听到这样一说,伙计们都不敢耽搁了,连忙让李莹进了VIP茶间。 绿柳跟着李莹走去后院时,心里头是犯嘀咕了:明明看着李敏和朱隶往这个方向过来,难道是中间藏到哪儿去了吗?怎么不见人影了? 李敏肯定不会故意躲着李莹,没有必要,躲了还得给了李莹借口说她心虚。刚好人有三急,尿急。出来后,一看,李莹不在门口了。而老公也不知所踪。 “大少爷在隔壁金铺。”伏燕见到她,告诉她。 李敏想了想:莫非自己老公在躲李莹? 隔壁的福禄寿金铺,同样是京师里有名的门店。朱隶坐在金铺里面的一间一样可以号称为VIP客户的茶间里,吃着茶,等着人家把东西送过来。 原来,他上次在这里亲自交代人,把李敏送给他的银锭打成的银饰,重新做了下,可以做成真正挂在身上既不引人注意,又是实在不会掉下来的。 金铺的人给他提供了几套方案,他看了过后,选择了其中一样,今天刚好经过,也就来取东西。 李敏进茶间的时候,刚好是金铺的人把东西送上来了。 “王爷,您看看这个行不?”掌柜亲自跪下身,双手捧着银盘。 朱隶一只手掀开红布之后,看见了里面躺着的扳指。 古代人,没有所谓什么结婚戒指订婚戒指,都是戴着扳指,扳指是骑马射箭用的一样东西,起初是用鹿角制作成的,后来随着贵族奢靡之气的泛滥,扳指逐渐演变成为了一种首饰品,和如今的戒指有些相像,只是,还是没有所谓的定情之物一说。 朱隶平常手指带的扳指,像象牙、玉做的之类,都是象征身份,鹿角做的,才算真正战场上用的。他平常也不爱戴金银首饰,没有那些贵族子弟的奢靡之气。 这个从李敏第一次遇到他,他对自己的那身流浪汉衣衫并不在意,就可以看出这个男人对身外之物,从无追求。 金铺掌柜拿上来的银戒,是银打造的,没有比金更值钱,对护国公来说,更不是什么稀罕物才对,哪怕这个银戒周边的雕饰,做的十分漂亮华丽,不过是个银的。 朱隶拿起银戒,在手指间转了个圈子之后,套在了左手无名指上,竟像是爱不释手,戴上去后不舍得摘下来了。 李敏看着眼皮跳了跳,想着他究竟知不知道戴无名指的含义,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所听说。 戴上了戒指,见到她出现在门口,朱隶脚上的靴子在地上仍旧跪着不知所云的掌柜肩膀上点了点。金铺掌柜立马爬了起来,收起东西,去给他们上茶。 李敏在他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朱隶貌似面对她有些心虚,生怕被她发现他把她送他的银锭打成了戒指,没有经过她的同意。 轻咳一声,为了转移开她的注意力,说:“本王已经让人告诉王掌柜你来了。” 言语之中,有些讨好她的意思。 李敏知道他要不是心虚不会说这话,开口说:“妾身谢过王爷。” 茶品上来,两人刚吃过一口茶。隔壁院子里传来话,貌似是谁和谁吵了起来,吵的还挺大声的,都吵进这边院子里来了。 考虑到这是媳妇的布庄,朱隶眼神微沉,不需挥手,伏燕带人过去查探究竟了。 过了片刻,伏燕回来报告说:“是尚书府三小姐的丫鬟,与官家夫人里的丫鬟吵了起来。” “哪个官家?” “据奴才打听到的是,提督大人府里的。” 世道是如此,落水狗人人喊打。自己的爱将被抓了。万历爷说是抓的是右翼总兵,为的是自己五公主的事,可是谁能说的清楚,万历爷究竟只是针对女婿一家,还是说趁机想拿傅仲平怎么样。 “傅大人现在应该也是在府里不会出来惹事。提督夫人,一样是个爱清净的。出来的人是哪个?”朱隶说。 伏燕低头:“主子料事如神。是提督府里的三姨娘。” 傅仲平的一个妾。想这个傅仲平向来都不喜欢惹事生非的,能放任一个妾出来惹事? 朱隶和李敏心里头同时转过了一个念头。 隔壁,绿柳的声音忽的大了起来,嚷道:“我们府里二姑娘,谁不知道现在是隶王妃了,你有本事倒是去惹隶王,去惹啊!别以为你们提督府的就了不起!我们三小姐和二姑娘是姐妹,二姑娘和隶王要是知道这事儿,还不把你们轰出去!” 朱隶轻轻一掌拍到了桌上。 都说有什么样的奴才,肯定是什么样的主子。 朱隶没有见过李莹,对李莹基本没有什么印象。现在听这个绿柳放肆嚣张,却可以想象得出,之前有多少人被李莹骗的团团转。 李敏吃着茶,想他之前躲着李莹,难道是怕被李莹缠上了? 李莹能缠着他做什么?不是一直缠着朱璃吗? 只听身边他突然冷笑一声过后,吐出一句:“本王倘若现在过去,真是想把她的脑袋拎在手里了。” 李敏没有一口茶喷出口,忍的要死。看来是自己想象力不足,没有想到他躲着李莹是怕自己把控不住一刀割了李莹的脑袋。 奇耻大辱。 再好的女子,给过护国公府的奇耻大辱肯定要讨回来的。 “过去看看。”朱隶忽然起身,说。 李敏知道他这不是去看李莹,是去会傅仲平的人。于是藏在他身后并不需要出头。 不过隔了半柱香时间,瑞祥轩里已经乱成一团,都没有客人敢在这里逗留了。和傅家的人牵扯上什么关系,是麻烦了。门前,只剩下那些喜欢看戏的老百姓围观着,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李莹本是在茶间里坐着的,没事吃点瑞祥轩里的蟹黄膏。这个好吃,以前每当中秋时节前后,大闸蟹当季时,她经常过来吃。 要说这事儿怎么发生的,都是因为傅仲平的小妾竟然敢瞄上了当初王氏给她李莹准备嫁衣时筹备的那几块布。她之前的嫁衣是泡了汤,不过,她和王氏失去了的东西,怎能被他人看上。可气的是,李敏居然让王掌柜把这些布料当作普通布料推荐给贵宾了。 肯定是不能让傅仲平的三姨娘拿了她之前嫁衣挑选的布,据说这个三姨娘拿着这个布,还想送给哪个下人结婚时用的。 她李莹当初做嫁衣选择的布,居然落到了给下人用。骂都得骂死对方!没关系,提督府的,不是吗?谁不知道,提督府现在是人人自危。想这个三姨娘是脑袋进了水,才敢在这里放肆,刚好替皇上教训两下。 “二姑娘来了。”院子里忽然传来的一声,让李莹手指抖了抖。 李莹站了起身,考虑走不走出去,或许实在太好奇了。刚才在市集里,绿柳能看见,她李莹还没有看见,传说中的护国公究竟长什么样子。 如今市面流传朱隶的版本太多了。除了魔鬼以外,举世无双美男子这样的称号也出来了。她李莹和王氏都没有亲眼见过,只能是一半相信一半怀疑。要说她心里希望,肯定是希望朱隶是个魔鬼,这样李敏哪怕等到了老公死而复生,在房里夜夜面对一个魔鬼样的面孔,肯定是每天晚上做噩梦的了。只要想到这儿,她心里都高兴。 李莹走了两步,到了窗户前,轻轻拿手指戳了纸窗一个洞眼儿,从洞眼儿往外偷看。 见着店里的人全都站到两边,让开了中间一条路。两个站在院子中间吵架的丫鬟,连忙都齐齐跪了下来,喊着:“隶王,隶王妃。” 听到这一声喊,李莹先咬了牙齿,真是过分,怎么可以。明明隶王妃这个称号,本来是属于她的。 没有马上见到李敏出现,李莹心里暗笑:李敏这是怕了吗?心虚了。肯定是,一个病痨鬼怎能配得上隶王。 等了一下,见的是,一男一女,虽然都不是华服玉冠,却也是衣装不俗。男的蓝袍裹身,金黄玉带,脚上贵族鹿靴。几乎与男子并行的女子,一身藕粉衣裙,宛如秋天里的一道明艳的云霞,与男子是金童玉女,明眼人一看,都觉十分相配。 李莹瞪直了眼珠子。几次见过李敏以后,知道她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可是,这次一看,更是不一样。论起来,之前李敏哪怕嫁出了尚书府进了护国公府,因为没有男人,男人死了,和在尚书府里其实差不了多少。 每个人当李敏是当寡妇没有人想的。只知道这女子有了男人疼爱以后,肯定是不一样的。李敏此刻脸颊红润鲜艳,不需胭脂点妆,美丽自然润泽,那股从内到外透发出来的自信,明显是在府中有了男人撑腰之后。最少在李莹心里是这么想的。只觉得李敏从老公回来后这一次,更是变的更美了,而无疑都是隶王的功劳。 眼睛再转到那个传说中的魔鬼,天,这哪里是魔鬼,一张脸,好像老天爷精雕玉琢的宠儿,没有一点地方是不对的,都是最完美的比例。 两条英眉像是比天的剑锋,眉黛重墨,玉鼻艳唇,肤如白玉,好真真是画里的人儿。而且,女子大都喜欢英雄。朱隶生的高大,浑身一股从军营打造出来的戾气,向四周散发出来的气势,犹如王者。一点都不像有些男子长得俊俏却周身胭脂气息。 李莹的心口,扑通扑通地跳着,尤其是想到这个男子本来是要配给自己的。 在外头跪着的绿柳,也是一样抬头刚看见朱隶的真面目立刻傻了眼。怎么是这样?和小姐夫人听说到的都差别太大了,简直是天壤之别。 老天!那个念夏不是要得意死了!因为自己的小姐竟然有了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姑爷。 绿柳仰头看着朱隶把嘴巴张的大大,合不拢。与她一块跪着的,提督府里的丫鬟却是一阵哆嗦。只见朱隶的目光冲她扫过来后,是扫到她后面隐藏的三姨娘去了。恐怕,这对隶王夫妇是已经察觉到她们为何在这里闹事。 门外这会儿,又传来一阵骚动。不知是谁去衙门报了案,顺天府的捕头带了一批衙役过来询问。 由于不认得朱隶,顺天府的捕头带刀进来以后,指着院子里全部人说:“通通抓起来,送到顺天府再问话。” 李莹本来看到通红的双眼一圆,怒气未平的嘴角弯了弯,露出了几分笑意。这个顺天府的人,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难怪人家都说之前,顺天府是有意和李敏作对的。 朱隶转过身,一只手护在妻子面前,在伏燕等人要报出他名号之前,嘘了一声叫停止,对要抓人的捕头说:“大人,涉事的人,可不止院子里站的这些。” “还有谁?” 躲在人群里面的三姨娘,以及躲在窗户里的李莹同时一愣,想跑,却也来不及了。   ☆、【90】真是被人害死的 七爷带了十六在西城门外的赛马场遛马,去到那儿才知道,好些兄弟都一早起来遛马了。 万历爷喜欢能文善武的人。像太子,文采不错,可是论马上技艺,与护国公府相比是差一大截,所以,其余皇子,想在万历爷面前展露风采的,都是在这方面上努力。 七爷知道,如老三、老八,都是在这方面有建树的人。然后,别看十一调皮成性,出口成祸,可万历爷偏偏舍不得拿下这个孩子,原因在于十一爷的箭术不错,是众兄弟中唯一能和护国公府二少爷朱理一较高低的同龄孩子。 十六坐在庄妃给他精挑细选的小马驹上,看到连二十二,才两岁多的二十二,都被人带来到跑马场观摩骑术箭术,自己却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来了,心里憋了股气,这股气全洒在老十身上了。 要不是他这个兄长既没用,又不会当哥当儿子,他和庄妃能这么惨吗? 可恶! 十六狠狠地拿鞭子抽打地上。一个小太监躲不及,被他抽到了背,哎呦一声:“十六爷,奴才做错了。”十六刚好借机拿他发泄,啪啪啪,抽了小太监好几下。小太监犹如在刀砧上被人宰割,却不敢出声。 啪啦啪啦的抽打声,终于引起了在场其他皇子的注意。 朱璃皱了眉宇。 老八朱济轻咳一声。 十一爷朱琪接到示意,对自己那小太监喊道:“福子,去帮十六爷牵马。十六爷心情不好,把十六爷带到马场里跑两圈,十六爷心情就舒畅了。” 福子跑过去,才把那个被抽到弯下腰来的小太监救了出来。 别看十六年级小,抽起人还挺狠的。 对此,十一笑话起了朱理:“你看看十六那个劲儿,有没有比得上你抽尚书府三小姐的那股劲儿?” 朱理坐在马鞍上拿着水囊往自己嘴里倒水,他是每天早上必备起来跑马的人。不像这些皇子,三天两头兴致来了,才来这里当作玩一回。不过,今日来的皇子也是多了点。恐怕个个都想着灯会,生怕十五那天被万历爷点名,于是赶紧早点出来锻炼,以免连怎么射箭都忘记了。 十一那把嘴巴从来是吐不出象牙的狗嘴,朱理爱理不理的,只知道这个十六年龄虽小,心地却也狠了些,平白无故拿个下人抽都能抽到那样起劲,岂不是暴君。 “本王从不做无缘无故的事,和十六爷比不得。”朱理挑着淡淡的眉头,爱理不理地说。 十六年纪小,听不太懂哥哥们说的这些话,但是,偏偏朱理这句话他听懂了,加上他性子倔犟,从小被庄妃给宠的在宫里有些放肆无度。自己抓住缰绳调转马头,直冲朱理过来:“有本事咱俩比一比,我又不是我十哥,能输给你吗?” 这句话当场哽到了老十脸蛋一青,都说不出话。 七爷早躲起来了,早知道十爷会来,他打死也不会带十六过来。都怪自己,被五妹妹的事耽搁之后,竟然都忘了过节前大家必要来这里先习箭骑马的事给忘了。 朱理对小萝卜头当然是不屑一顾,转了马头自己走。这下把十六更给气到了。十六气起来甩了自己小马驹一鞭子,小马驹受了刺激立马扬起了前蹄。福子没能拉得住缰绳,小马驹一飞冲天冲了出去。十六哪能坐稳,他又不是骑马好手,没有经过特殊的训练,一下子,啪的一声,十六直直地一个跟头从马鞍上摔了下来。 其余人见到,全傻了。 一群太监像蜜蜂一样,围绕住了十六。 福子吓到手脚发抖,十一爷跟着发了阵哆嗦。 还是朱璃回神回的快,赶紧让马维拨开那群没用的人查看情况。 七爷和十爷只愣在原地没有能说话,全身冷汗直淌。 朱理没睬十六,自己骑着马早已跑出一大截路了,也就没有察觉到这事儿。 马维检查完,跑回来对朱璃等人说:“三爷,十六爷左边的小腿骨头怕是折了。” 一句话话音落地,在场好几个人都只感到眼前一黑,差点没有直接晕过去了。 庄妃那个性子谁不知道,心狠手辣的。这下不知道会拿谁开刷了,偏偏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十一赶紧把福子叫回来,警告这里所有的人:“不要说福子曾经到跑马场来,他今儿只在宫里。” 福子听完感激到泪流满面:“十一爷——” 眼看兄弟里头除了太子,辈分只有自己最大,朱璃吩咐人善后,用辆大马车小心把十六送回宫里,同时让太医院派人到宫里给十六看腿。然后,自己梳理一下,还得进玉清宫禀告事情发生的经过,避免被庄妃夺了告状的先机。 朱济在朱璃要走时,走上来说:“我陪三哥过去玉清宫,这事儿我在场,可以给三哥的话做证。三哥眼睛不是没有全好吗?” 老八这话算是体贴。可马维怎么听怎么别扭。知道朱璃眼睛不好,怎么不到三皇子府上看看朱璃。这些兄弟一个都没有到过朱璃府上过问,只有太子和朱佑让人来关心过。要说论谁更亲,护国公府都知道派了公孙先生上门给朱璃看看眼睛。 朱璃一眼扫过去,只见一群兄弟个个都自身难保的样子,也只有朱济可以出来陪他到玉清宫面对万历爷,于是点了头:“那八弟和我一块走吧。其余的人,都先回家去等消息。” 所有人的心悬了起来。 七爷耷拉着脑袋,他这会儿还得回宫,不知道怎么面对庄妃,因为是他带十六出来的。 老十是一点都不可怜他,只觉得他多事,愤愤地瞪了他眼:瞧吧,我平常连这个亲弟弟都不带出来玩,因为早知道他是这副德行了。 朱琪只怕牵累了自己的福子,一再黑脸喝着现场所有的人。 要说当事人十六爷,上了马车后,见身旁只有庄妃派来跟随他的刘公公在,小眼睛一睁开,露出了几分戾气。 “十六爷——”刘公公也是被吓到不轻。 十六爷龇牙咧嘴:“回去,我看他们都怎么死!敢看不起我是不是,我看你们怎么看不起我!” 朱璃和朱济骑马通过西门,赶着回玉清宫时,突然发现西城门的市集里好像出了乱子。老百姓们议论纷纷,好像沸腾的大水锅一样。找个人打听后,才知道是护国公府隶王妃名下的瑞祥轩出了事情。现在,闹事的人,全部被衙役抓到了顺天府里去了。 两个皇子听说这事后,都是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诧异。如果要他们说,无非是顺天府里的人是傻子,明知道朱隶都回来了,竟然还敢去惹李敏的地盘。 这话绝对是冤枉那个带人抓人的捕头了。捕头不是不知道这是护国公府夫人的地盘,却是想着讨好护国公府,才把布庄里的闹事者全抓起来到顺天府处置。可捕头哪里知道自己抓的人里面,有朱隶和李敏。 只知道来顺天府报案的人说,说是带头闹事的人是提督府里的。 提督府,不是正好一向来和顺天府唱反调的那个。现在,谁不知道提督府正是四面楚歌的时候,人人喊打,刚好趁机搞一下提督府的人,给自己家老爷出出气。 人不会儿都送到了顺天府,接到消息的尹国堂,没有亲自出来,派了师爷先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师爷在门口一看,比捕头聪明,看出点苗头了,跑回书房和尹国堂说:“大人,小人看,隶王妃在其中。” “隶王妃?她那么快接到消息来了?”尹国堂对上次李敏在他堂上以一敌十的情景记忆犹新,心有余悸。 赶紧套上鞋子,整理下官袍出来。 被抓到了顺天府的一群人,像三姨娘、李莹,都是不停地往朱隶李敏身上看。 李莹近距离,越看心里头越慌。 朱隶知道她是谁了吗? 知道她是以前他的未婚妻了吗? 知道她勾引了朱璃所以不要他朱隶的事了吗? 朱隶会怎么想。 她李莹作为京师里有名的美女才女,自认吸引男人无数。或许,见到她以后,朱隶会后悔了,怎么娶了个病痨鬼,要是为此反悔和朱璃打起来抢着要她怎么办? 李莹想到这儿,脸蛋羞涩地一红。 三姨娘离李莹最近,看到李莹突然害羞样,大吃一惊:不是说李莹喜欢朱璃所以嫌弃了朱隶?结果,怎么现在突然害羞了?朱璃不是不在这吗? 朱隶站了会儿,只怕自己媳妇站久了脚酸,扶了李敏在伏燕找来的椅子坐下。 一系列温柔的动作,让三姨娘轻轻嘘了一声,李莹眼睛里泛起了红丝。 尹国堂走了出来,想着怎么处理这个事情赶紧先把李敏这尊瘟神请走时,结果来到近前一看,看到了朱隶。 “王爷!”一声惊呼,尹国堂二话不说,啪,双膝冲朱隶跪了下来。 抓人到顺天府的人全呆了。 不是都说朱隶是魔鬼吗?怎么顺着他们被抓到顺天府? 真是不了解朱隶的人,怎能知道朱隶的脾性。李敏要是一开始,也都是想都想不到自己老公和传言中相差巨大,不仅是外貌一说,还有性格各方面。 “尹大人。”朱隶的话声里像是客气。 尹国堂周身打了下哆嗦。他知道为什么朱隶选择主动被抓到他们顺天府,还不就是想给自己媳妇当初被顺天府搞了那一次出气。 等打过了一阵寒噤之后,想他这次也没有做错任何事,尹国堂拂拂膝盖站了起来,回朱隶说:“本官听说王爷昨晚上受到太子邀请到太子宫赏花灯了。” 谁不知道他尹国堂是太子的人,朱隶需要卖太子三分面子。 朱隶笑一声:“太子说是邀请本王,不如说是邀请本王的王妃。” 尹国堂神情拘束:“王爷,上次的事真不怪本官,本官只是按章办事。何况,王妃自证了清白,本官已经当场放人。药堂也没有封锁。太子其实是事后才知道这事儿。而本官办案时,从来没有徇私一说,也就没有顾忌到王妃的身份,还请王爷明鉴。” “尹大人有皇上亲赐的明正清廉的牌匾,办案向来公道在于人心。尹大人办案,想必太子很是放心,就此没有过问。其实,本王回来以后,有曾经为此事与太子殿下沟通过。” 尹国堂眼皮乍跳。这事,说起来,是他恩师太子太傅吩咐他做的。所以,上次朱璃问起,他才死活都咬紧嘴巴不说。 按理太子太傅,是绝对站在太子这边的,为太子着想的人。让他做这事儿,后来他琢磨起,可能是帮皇帝和太子刺探朱隶是不是活着。因为朱隶有没有活着,对皇帝和太子都很重要。尤其对于太子而言。朱铭之前可是奉了万历爷的命令,一定要把护国公府的军权拿到手。不说万历爷这道指令,朱铭自己肯定也想拿到护国公府的军权。 以此推断,朱隶若活着的话,安置在北疆的内奸,肯定是不能先动弹了,以防打草惊蛇。 李敏在他们两个人说话时,脸蛋虽然微垂,眼睛却没有放过尹国堂脸上半丝半毫的表情。果然,纵容东胡人害死她老公的心,皇帝和太子都是有的。 只因这个万历爷心头纠结,不知道怎么从老公身上下手,所以,干脆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有人有这个胆量动她老公,放任对手去做。 李敏嘴角处微微一抿。 尹国堂知道他们夫妇俩被误抓之后,赶紧让人上茶谢罪,随之,扫到另外被抓到顺天府的两个犯人。 李莹站在堂上,双腿微抖。 她今生第一次被押着到衙门当犯人,这算什么。而且,同样被抓来的李敏,有朱隶在,很快受到了礼遇。她却是没人庇护。 三爷呢? 朱璃骑着马,想到李敏的事说不定又会牵累到其它,不敢怠慢,再去玉清宫见万历爷前,先赶着到顺天府来。 这次他来,真是来对了。看见未婚妻站在了大堂上。朱璃真的一愣。 “三爷。”尹国堂同样一脸忧愁走上去,正愁着这个烫手山芋怎么办,刚好朱璃来了,得以扔出去。 要说,刚才朱隶先将了他一军,说他会秉公办案。李莹现在是犯了唆使底下丫鬟聚集闹事的罪过,论大明法律,要被廷杖十。 李莹眼角立马扫过去,扫到朱璃的脸,却见朱璃的眼神像是望着李敏,心头不由火冒三丈。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非她不娶,认定她以后,现在整天只盯着前未婚妻,恶不恶心。 “三爷——” 李莹娇滴滴的一声,让朱璃回过了神,转头望过去,望到了她垂低的脸,以及她脸上垂挂的面纱。 她左脸上的伤疤未全好。朱璃心中稍微一个犹豫,问尹国堂:“本王路经集市时,听说瑞祥轩发生了争吵,人都被抓到顺天府了。” 尹国堂趁这个良机把事情原委告诉他。说起来,这事儿,还真不是提督府的人挑起的。买卖纯属自由,更何况,现在瑞祥轩都不是尚书府的了,老板是护国公府的。李莹凭什么阻碍其他人交易买卖。 提督府的三姨娘跪下来启禀冤屈,对朱璃说:“有闻三爷是个处事公道的人。当时瑞祥轩里诸多人亲眼所见,是尚书府的三小姐唆使她家丫头先来挑事的。硬着阻拦我买布不说,还非要我和我丫鬟跪下磕头道歉。要是这事真是妾身做错的事,妾身自然是磕头道歉,不用三小姐多说一句。提督府里向来老爷育人也是这个道理,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做错的,要勇于承认错误。做对的,要勇于坚持正义,否则这个世间如何存留公道。据闻这话,一开始还是三爷府人教导人时说的。” 绿柳听到三姨娘这些话,可就着急死了。她和李莹非要三姨娘道歉肯定是有道理的。那就是,那本来是用来剪裁李莹嫁衣的布,怎么可以被用做下人的婚礼来用。李莹是要嫁给朱璃的,只要把这个事解释清楚了,朱璃肯定能理解李莹的一片苦心。 可是,这些话当绿柳对朱璃说出来时,堂里的人,李莹都闭上了眼,恨不得割了这个小丫鬟的舌头。 好了,现在她李莹丢脸丢到家了,任谁都知道她是拿下人准备嫁衣的布来做自己嫁衣的人。而且,是当着李敏和朱隶丢的这个面子。 一口一口狠狠咬着牙不甘心的李莹,本还想着这样也好,朱璃听到这样一说,肯定会为她出气了,是提督府的三姨娘不懂事理,搞到她李莹丢脸。她李莹的嫁衣是准备嫁给朱璃用的。朱璃肯定跟着她丢脸,这下还不打死这个三姨娘!顺道该说说李敏为什么敢拿她的嫁衣布出来卖给人了,一样得挨打! 李莹嘴角微微上扬时,却听朱璃突然沉声一说,对尹国堂说:“请尹大人秉公处理此案。本王与尹大人一样,最恨徇私枉法的事!不用顾忌谁是谁的人,更不用顾忌是不是牵涉到本王。本王府里的规矩,犹如提督府的人所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所谓因为谁从错变成了对这个理。” 什么叫铁公鸡一毛不拔的三爷,这下,全部人都亲眼所见一清二楚了。 内部升堂,尹国堂不敲这个惊堂木了,尽可能是想卖个面子给李莹,悄声对李莹说:“三小姐要不,廷杖五?” 李莹直勾勾的眼珠子只瞪着他:你说什么!你是吃了豹子胆吗?不知道她是谁的人吗?! 要是敢打她?要是谁敢打她?! “三爷!”绿柳也是不明白,不可置信地对着朱璃哭诉,“三小姐这都是为了三爷您。要不是为了您,三小姐怎会挨护国公府的一鞭子抽?” 朱璃脑子里想的是,朱理那鞭子,却是把他朱璃的脑袋抽醒了。他认识的李莹,知书达理,怎么可能犹如泼妇一样无理取闹,作出仗势欺人的事来,而且,还打算以他朱璃的名义徇私枉法。是他朱璃的眼睛瞎了,怎么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认识的是这样的女人,心眼小到容不下一粒沙子,连块布都容不下。 “错了就是错了。秉公处理,廷杖十就是十。”朱璃面无表情地说,当着朱隶的面,更不可能徇私,要不然,朱隶有话可以到处在外面说他了。 眼睛掠过坐在朱隶身边的她,真真是,比以前出落的更有风韵了。这是因为嫁了男人的缘故。心口哪儿不舒坦。 明明是个病痨鬼,为什么会变到他现在都快认不出来的样。 绿柳扑过去,抓住想抓住她小姐廷杖的衙役,可她一只手,怎能敌得过几个身体强壮的汉子。 不会儿,衙役一只脚把她踢到了边上。 李莹被人架了出去,执行廷杖。她两只眼露出戾气,犹如钉子看着李敏,突然仰天一笑:“三爷,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这都是她设的套,她设的套,她逼得我这么做的。只因为她想弄死我,她恨我这个妹妹!” 朱璃因她这句话心里头稍微一惊。 那头,李莹没有被拉到院子里前,已经身子一歪,先直直栽倒在地上。 “三小姐——”绿柳在地上爬着,凄厉地哭喊,“三爷,王爷,你们都看到了。我们三小姐真是被人陷害的,是无辜的。她左脸刚挨了鞭子,本就该在府中修养的。她到瑞祥轩选布都是为了给太后娘娘准备寿礼。” 演苦情戏,向来是她这个妹妹的拿手好戏。李敏端着茶盅,心里冷冷地笑了一声,不吭声,不出手,看这两个男人怎么处理。 朱隶的眼,冷冷地在躺在地上装死的李莹头上一扫,直让李莹装僵尸的身体能全身爬起栗子。李莹心里头直喊:不可能,不可能。她是才女美女,哪个男人不会被她迷到神魂颠倒的? “尹大人。”朱隶转头对想当缩头乌龟的尹国堂说,“遇到犯人晕倒,顺天府怎么做的?难道就取消了廷杖?” 尹国堂舌头打了结:“这,这——”朱隶这哪里只是惩治李莹,是顺带惩了他尹国堂。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朱璃的声音同样冷冰冰地响起。 他眼睛不好都能看出来,李莹这是装的。 尹国堂只得硬着头皮,让人拎了桶冷水,往李莹身上一泼。秋天的季节,本就有点冷了。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再加上一桶冰水,李莹像诈尸一样,不用人扶拉,自己跳了起来。 “醒了吗,三小姐?”尹国堂问。 李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啪一下,再次横倒在地上没动。 这下真可能是被吓晕了,只因为,她知道装都逃不过责罚了。 在众人想着拿这爱装死的人如何是好时,李敏突然起身,对朱隶说:“王爷,三爷既然都在这里了,谁不知道三爷办事可靠,我们在这儿反而会碍到人家秉公执法。” 朱璃只看她对着朱隶说话的表情,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温存,脸色刷的有些青了。 是真的,玉碎情断。她戴的是朱隶的帝王绿。 朱隶只怕她是累了,一口答应她回去。 尹国堂赶紧车前马后地送他们夫妇俩出顺天府。 李莹晕了会儿后,悄悄睁开眼,亲眼见着站在她身边的朱璃竟然一双眼睛只看着李敏离开,心头猛的一咬牙:狐狸精!有了老公还敢勾引她的三爷? 话说,朱隶也被她这个病痨鬼勾引了,这怎么可以!没有天理了。 坐到了护国公府的马车上,李敏一只手迅速搭上了朱隶的额头,一摸,果然是发烫了。 朱隶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在她出声时,先嘘了一声:“无大碍。回去不要和母亲理儿说。” 李敏想的是,他明知自己身体不适,只想着带她出来散心。秀眉狠狠绞了绞:“回去后,给我好好躺上三天。” 李大夫发起脾气来,是有些横的。 再铜墙铁壁一样的身体,发起炎症来,都是抵不住的。 昨天拔掉脓液,可能没有睡好,炎症就此发作起来。 朱隶本想勉强撑着,可终究,没能撑住。回到府里,不敢惊动到尤氏,伏燕背着主子进了房间躺下。李敏提笔写方子时,凝了凝神,清楚这药方子一开,其实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 他需要休息,而事实是,他回来之后,府内府外大小事儿不断,似乎北燕一直在悬挂他的心。 公孙良生听到消息赶过来时,只见她已经写好方子让人去抓药熬药,坐在那儿,手里抱着暖炉是在等着他公孙。 心里头微微一愣,公孙良生带了几分忧愁上前询问朱隶的情况:“王妃,王爷身子如何了?” “你也知道,他最缺什么,不是药。” 公孙良生默了声音,直接默认了她这句话。 “府里府外的事,暂时报到我这儿来。我替你们王爷看一下档子,公孙先生意下如何?” 公孙良生抬头对上她眼睛,李敏一双黑眼瞳,与朱隶一模一样的深邃,让人不由景仰。 “王妃如果愿意辅佐王爷,臣想,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了。”公孙说,对她的能力早已信服。否则,不会从一开始坚持支持朱隶娶她为妻。 老公的幕僚都是有远见的,不会因为她李敏是个女性就看不起她。 李敏轻轻点了头:“你先给我说说,粮草的事进行的怎样了?我知道,他心头最挂心的是边疆他那群兄弟没得吃没得衣服穿。” 这话说到公孙心头都一热,道:“王妃是个善解人意的,能体谅到王爷心中的苦闷。王爷口上不说而已,但确实是对于王爷来说,没有比出生入死的兄弟更重要的人了。粮草的事儿,王妃之前已经有听说过,是被兵部扣着。兵部不配合的话,怎么进行下去,都没有个头。” “因为八爷吗?” 公孙良生点点头:“八爷心思叵测。魏军师恐怕难以动撼到八爷。” “我知道了。”李敏一个转思,让他留在这儿,并且让人备马,“八爷想要什么,本妃自然清楚。与八爷打交道,恐怕我是最多次的那个人了。刚好提督府今日有人在我瑞祥轩里闹事儿,本妃可以理直气壮地上提督府会一会提督。” “王妃想去傅大人府上?” “是。” 想拦着她的公孙良生和伏燕,对上她眼神时,顿时把话都吞进了肚子里。 李敏凌厉的时候,那双眼,真是把他们这些野汉子都唬住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和尤氏一样出自将门之家,否则怎会有这样的眼神。 准备妥当之后,驱车前往提督府。 提督府里的三姨娘从顺天府释放以后,早已马不停蹄赶回提督府给傅仲平报消息:“老爷,依妾身看,隶王和隶王妃应该都已经察觉到老爷派妾身出马的心思。” 话音刚落,前门来报,李敏到了。 傅仲平一摸下巴的胡须,眼睛微眯:“都说这个隶王妃办事风风火火,犹如军中女汉子的风格,现在看来这传言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到提督府没有任何畏惧之心,纵观朝廷上下,可能也就她一个。” 说完这话,抬手一挥袖子,让三姨娘退了下去。 李敏被管家领着,进到了大堂。 只有傅仲平一个在大堂里坐着,好像专门等她一样。李敏从中联想到了守株待兔的捕兽夹。傅仲平是猎人的话,三姨娘是饵。 “隶王妃,有请坐。”傅仲平洪亮的声音在堂内的空气里传播,不愧是军中的老将,丹田十足。 李敏不客气,择了一张椅子歇腿,不等人上茶,客气话也不说了,直言:“傅大人让人传给护国公府的消息,本妃已经收到了。傅大人打算拿什么东西,来请本妃出诊呢?” 后面这句话,直说的傅仲平先是一愣,紧随,那双本是气势满满自信十足的眼睛,用惊异的眼色扫过她平淡的雅容。 李敏能读到他的眼神写的是:她怎么猜到的?怎么能有这样自信和他交易? 傅仲平的老眼里慢慢沉下去一分,道:“隶王妃想从老夫这里得到什么?” 她最喜欢做生意爽快的人了。李敏道:“兵部调配粮草的指令,配合护国公府军队调配粮草,争取在冬季大雪封路之前送到边疆,缓解边疆守卫部队粮草之需。” “老夫并不管兵部,只是个提督。王妃是不是弄错人了?” “不会。本妃知道八爷在提督府上定是坐过,和提督吃过茶了。论提督与八爷交情,肯定能轻而易举解决本妃这个事儿。” 傅仲平射向她的眼神,再有几分惊异,是快坐不住了:“八爷?老夫和八爷吃过茶?” “傅大人不要误会,护国公府绝无派人到过提督府刺探过提督府情况,八爷来过提督府,只因八爷有东西也想和本妃交换罢了。只是八爷不好出声,只能借提督代言了。” 几句话下来,傅仲平已经对她不敢小看,手掌拍打桌面,洪亮的笑声压低道:“八爷之前是提醒过老夫,说隶王妃是何等集智慧于一身的人,叫老夫千万不能惹了隶王妃生气。看来,之前,八爷莫非是惹过隶王妃了。” 李敏不做声。 傅仲平真是坐不住。他都派了人到她瑞祥轩里引起她注意,分明是被她识穿了他先有求于她。 是,兵部粮草调配之事,对护国公府很重要,但是,论轻重缓急,肯定没有他现在提督府的焦头烂额相比。 万历爷拿了他的左右手,全朝廷都知道这事儿了,死不死在,这事竟然牵累到了普济局。要论感情深浅,他和八爷其实也不算很深的交情。只是,刚好八爷和他,都是有人在普济局里做事的。 他那人,刚好是他大舅子,有投资普济局。不知道万历爷查出来这点没有。八爷是由于九爷,九爷的一个妾的兄弟,刚好当年经八爷牵线之后,也是在普济局里做事的。 要是这事查下来,拿普济局全体上下开刷,再查到这层关系,把脏水往他们头上泼。 马德康被抓事小,谁都知道皇上按着人犯不放,肯定是想揪出后面大的。 冤枉大了。到至今,傅仲平都不信马德康会傻成这样,和李敏说:“老夫这名爱将,虽然在军中打滚出身的,性子有些粗,可是粗中有细,在朝廷里任职这么多年了,自从儿子被钦点为驸马爷之后,更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把公主奉为观音娘娘一样侍奉着。怎么可能做出谋害公主害全家被砍脑袋的蠢事?” 这样的逻辑,早被他们推算过多少回了。所以,万历爷肯定也是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万历爷就是不放人。傅仲平焦头烂额在这,不知道万历爷是不是想抓自己。 李敏冷静的声音缓慢响起:“傅大人是想要普济局那张方子吗?” “是的。”傅仲平道,“当初太子宫里的侧妃到普济局拿方子时,不是直接自己去拿的,普济局也不知道她是拿了哪张秘方抓药,更不知道五公主吃的是哪个方子。现在,太子宫肯定是不会让老夫知道这事的。如果不知道这张方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夫和老夫的人,都很难自辨。听说隶王妃已经给太子侧妃看过病,或许能猜出是普济局哪张方子惹的祸。” 说完,底下的人双手捧来一个盒子,这个盒子里,装着普济局一些名家药方,都是八爷送过来的。 李敏没有赶着看方子,轻轻推开盒子:“本妃出诊的诊金,大人应该听人说过了。” 傅仲平一愣:怎么,答应兵部调配粮草还不够? “这桩事儿,说起来,是八爷和傅大人,两个人各自的请求对不对?本妃总不能收了八爷的诊金不收傅大人的,到时候本妃也难以对八爷交代。” 傅仲平那双眼睛,像带刀似地在她脸上戳两下。李敏要的他什么东西,他很清楚。事实上这样东西,要是被皇上发现的话,他傅仲平死几次都不够。 李敏对他的眼神像是视而不见:“傅大人可以慢慢想,本妃不急。” 可他急! 眼神一瞟,底下人赶紧把门窗都关紧了。傅仲平背着人,把一样东西偷偷从袖口里取了出来,双手递交给她。 李敏一看,正是自己想要的,所以和这种人做生意最爽快了。傅仲平肯定知道晚点死比现在就死好。 傅仲平见她居然不二话收进了袖管里,冷笑一声:“隶王身子可好?听说当初深陷流沙时是差点命都没了。” “多谢大人关心。王爷身子一如既往,既然被人称作魔鬼,又怎会轻易被流沙困住。”李敏淡淡一声答。 盒子打开,李敏仔细地审查方子,一张一张过目之后,她摇了摇头:“都不是。” 傅仲平拍了桌子:“不可能!八爷都说了,方子只有这些。” “那就是那些人,自知道此事厉害,在诓八爷。”李敏眼神一厉,“傅大人到现在应该明白了。五公主不是只因吃错方子而已,是真被人害死的。” 傅仲平因她这话,是瘫倒在椅子里,浑身汗水如潮水涌出来,他周身衣服宛如从泥塘里捞出来,又湿又重,让他呼吸沉重。 这些人,设了个大套子,想拿他和八爷,现在看是这样没错的了。究其究竟,是由于他在朝廷上对于万历爷进言,说可以让兵部给八爷管吗?他那时候不过也是看着八爷能干,兵部总得有人管着,来辖制住护国公府。 顺天府里 李莹终于悠悠完全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时,看见朱璃那双狠辣的眼神正看着她,一惊,爬下榻跪下来说:“莹儿给三爷添麻烦了,莹儿不想的。” 几声哭泣,欲引人垂泪。 朱璃冰凉的声音说:“你起来吧。本王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本王当着隶王的面,是必须端出个态度。” 李莹心里头扭了下:有必要吗?面子重要还是女人重要? 她嘴角刚一撅,朱璃射来的眼神让她周身凛冷,咬了嘴唇:“请三爷训话。” “你这脾气要改改才成。你二姐干嘛害你?你们不是情同姐妹吗?” “莹儿没有想过谋害他人,但是他人是否想对莹儿,莹儿防也防不住。” “你不要以为本王不知道你装,也不要以为本王不知道你以前在尚书府里做出的事。” 李莹这会儿周身真是打哆嗦了。 朱璃走近她身旁,轻轻耳语:“做坏事要够聪明,否则不要尽干些蠢事。” 李莹看他一眼,瘫坐到地上。   ☆、【91】谜底揭晓 夜里又是深了。 念夏把铜盆放到地上,让李敏舒服地洗个脚再睡觉。 李敏没有这个空,公孙良生送来的东西,她看了看,对兵部如何调配军队粮草一事有了些了解。调令要去到京师周近的城市,由那里的备用军粮仓库发粮。如果仓库不够库存,要向民间征粮。 此刻秋收季节,征粮是每年必备的大事。可是,江淮已经发过大水,颗粒无收,那两个地方,怎么可能收到粮食。 八成粮库要吃紧,除非全国粮仓足够以调配应付这次危机。不过,对朝廷来说,兵粮为第一要事,即后方老百姓饿肚子勒紧裤带,都得支援边疆防线。这些都不是问题。看来看去,还是要看八爷的意思了。 现在要看八爷了。八爷是按照万历爷的指示给他们顺天府添堵,还是完成和她李敏的交易。 要她是八爷,最好是诓了她李敏,这边又完成万历爷的指示,等于是鱼与熊掌,两者兼得。 “大少奶奶,洗脚吧,都子时了。”念夏催道。 听到都半夜一点钟了,李敏看看窗外院子里都没有月色。今晚是个乌云遮天的世界。 伏燕那头没有消息来,朱隶肯定还在睡。李敏就此不让人去打扰。收拾伏案,准备上床。 先是院子里的灯笼,哗的一下,像是被阵风吹灭了。 守在门口的丫鬟悄无声息,猝然倒地。随之两扇房门被人推开。黑衣人提刀,蹑手蹑脚,走到了床前,刚举起刀,对准床上躺着的人一刀刺下去。 被子猛的被人一脚踢开,飞起来蒙住了黑衣人的面。黑衣人挥舞大刀在空中乱斩。厚重的棉被犹如七零八落的羽毛,瞬间被大卸八块,在空中散开。 黑衣人急退几步远,看着从床上坐起来的人。 是个无法形容的人物,面貌妖孽,似男似女,瀑布一样的黑发犹如三千垂丝,披落肩头,让人能想起飞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银河落九天的名句,疾风一吹,千万青丝荡起涟漪,美颜的姿色,堪比一代花魁。 黑衣人一见情况不妙,转身夺门要跑。 床上的人,突然一跃而起,身穿的青袍犹如大鹏展翅,轻松拂过黑衣人的头顶,双掌一推,气浪抢先于黑衣人一步关上了门。 黑衣人挺住步子,同时,青袍男子轻声落地,脚上是一双草鞋,看起来又有几分落魄。黑衣人举刀,仿佛是要拼死一战,向男子冲过去。青袍男子侧身闪刀。黑衣人黑面罩下露出的两眼中掠过了一抹亮光,手中刀尖突然转向,好像突然发生九十度不可思议的折射,在青袍男子闪刀的时候同时紧追不舍,刀尖直刺到对方心窝口处。 砰一声亮响。 青袍男子不知何时手里也出现了把剑,像冰峰一样的剑身,与对方宛如星辰一样的刀尖,相击之下,两人硬生生地互相被对方的气弹开,各退半步。 交锋紧接进入巅峰之决,只听空气中传来刀剑相击声,是瞬间已过数十招相击的声音,而如果用人的眼睛来看,根本看不清究竟这刀与剑是怎么想碰的。 青袍男子手中的雪花宝剑犹如雪花乱舞,一次次与对方大刀相击,同时却也像是被对方紧逼的气势逼到步步相退,背部直抵到了床柱。 哗几下,黑衣人的大刀宛如战无不胜的将军,大刀阔斧,唰,就把青袍男子身边的纱帐器具,一块砍的落花流水。 不止如此,青袍男子垂下的一根青丝,同样被刀锋的气浪波及而断了半截。为此,青袍男子冷冷一笑,手中宝剑在对方大刀再次逼近的时候,突然一闪,是在空气中变化莫测的一剑,谁也不知道剑锋如何变法的时候,剑尖直指黑衣人的面罩。黑衣人闪躲不及,勉强侧过头时,却明显刚好中了对方的招数,被对方的剑锋值在了脖子的致命处。 “一剑夺喉。”黑衣人冰冷的眼睛微眯,发出了一句声音,“北峰老怪的招数。你是北峰老怪,怎么会到护国公府?” “要我说,无刀之王苦行僧,终于是落到成为皇帝的走狗了吗?”青袍男子嘴角微翘,口齿之间争锋相对,毫不退让。 黑衣人朗声大笑一声:“你怎么看出来的?” “能把刀舞到像剑一样,随心应手,变化万千,不就是无刀之王的无冕之词?” “你我并无交锋过。” “是。听老前辈的尊号已久,其实小辈十分佩服。近年来,老前辈无踪无影,在江湖中消失了多年,江湖人四处打听,连小辈都没有想到,原来老前辈成了锦衣卫的门下。” 青袍男子微挑的妖孽双眉,让黑衣人眯了几分危险的眼神。 “你是投到护国公府门下了吗?朱隶给了你多少好处?不要说我这个主子肯定是比朱隶阔绰,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声,荣华富贵只要你开口,老夫都帮你向主子要来。” “没有。” “什么?” “我老怪什么性情,老前辈应该早就听人说过了,我要的东西,只是酒。” 黑衣人一愣,紧接仰天长笑:“酒?你要什么酒,我们主子能给不了你?” “真给不了我,只有朱隶能给我。他能陪我喝酒。”说到这里,青袍男子深深叹口气,“倘若不是我行酒令输给了他,欠了他人情,愿赌服输,要不然,我也不必出山,从北方赶到京师,几天的行马奔波,把我这身骨架,抖的都快散掉了。” 对方像是疲倦至极伸了伸懒腰的模样。 黑衣人却是又退后了一步,警戒地看着他:“你输给朱隶什么了?” “输给他的可多了。如今我两个弟子都变成他的人了。其中一个,还和你交过手,说你招数十分像是老前辈,书信一封请我出山一探究竟。我心里只好琢磨着,究竟是不是趁此还了朱隶的赌债,还有我两个弟子性命要是再遇到你,是不是老前辈愿意手下留情——”青袍男子宛如自言自语,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 黑衣人趁他不备时豁然一刀劈出去,劈山倒海之势,刀锋凌厉之际,对方收剑时,他却是突然收起了刀子,瞬间往窗户奔逃,破窗而出。 可惜,院子里早已重兵排布,把他围在了中间。 “瓮中捉鳖,老夫这是中套了。”无刀之王苦行僧苦笑一声,看着包围住自己的人数。 朱隶这是早已在院子里设置机关了。亏他今天,才刚得到消息说朱隶貌似伤情复发,在府中修养,正好是最虚弱不堪的时候,可以下手的绝好时机。而且,他这要杀的人还不是朱隶,是大少奶奶李敏,朱隶的老婆。 一盏灯笼,突然从院子外射了进来。围着的侍卫立马让出一条道,朱隶从夹道里走了过来。身边必备跟着伏燕。 伏燕见到黑衣人之前,先是看到了坐在刚才撕战完的房间窗户上的青袍男子,眼睛就此一瞪,露出惊讶:“师傅!你什么时候出山的?” 青袍男子斜靠坐在窗户上,懒洋洋的手指尖挖了挖耳洞:“不孝弟子,有了主子忘了师傅,连师傅何时过来都不知道?” “不是,师傅,你都没有让人告诉我,写封信给我也好,我可以给你备两箱好酒。”伏燕连声澄清。 “两箱?”青袍男子不齿,不屑一顾,“你主子从来都是一车一车给我送,你两箱?你混了这么多年,混成这样,让做师傅的情何以堪,白教你了!” 师徒两人你来我去,口舌交锋。黑衣人轻轻挪步,找寻时机还想跑时,发现根本没有一点可乘之机。 这护国公府要么是故意让人进来,否则,真的是固若金汤,密不透风。只能说,又是他们失算了。 朱隶停住了脚。 黑衣人看着他,都说他深陷流沙,身负重伤,可是,到现在,都看不出朱隶究竟伤在哪里。只见朱隶健步如飞,没有瘸腿,没有残臂,要是腹部受伤,早就躺在床上起不来。护国公的容貌一如既往的举世无双。 “你不是来杀本王的,更不是皇上旨意你来的。”朱隶双眉微挑,墨黑的眸子里没有一点光亮,打量着黑衣人。 黑衣人同样打量完他,露出几分钦佩的样子,说:“可惜,多好的臣子,都是敌不过帝王。是不是皇上指使我,老夫只能赠送隶王四个字——无可奉告!”话毕,不等任何人动手,抬起手中的刀子突然往自己脖子上一抹,应声倒地。 四周看着他的人,没有一个上前阻拦他。 坐在窗户上的青袍男子,冷冷地扫过在地上变为逐渐冰冷的身体,眼睛里一点温度都没有。左手揭开系在腰间的葫芦,掰开葫芦嘴,一股酒香从瓶口里飘溢出来。他闻着酒香,好像泡浸在了酒坛子里,如痴如醉地吸着酒气,竟是舍不得马上喝一口。 北峰老怪,不如改名叫酒仙还比较合适。 朱隶望着青袍男子喝酒,嘴角微扬,露出几分笑意,对伏燕说:“去和你师傅说说话。” “谢主子。”伏燕接到他眼神里的含义,单膝跪下接了指令之后,飞了过去,到了青袍男子面前,说,“师傅,我带你去吃好菜好酒。” 青袍男子眼角轻轻扫过朱隶的脸上,像是与朱隶那双深不可测的墨眸碰了下眼,叹了声:“傻子,你再这样喂我,我岂不是变成猪?我这次出山,不止给你们两个收拾残局,其实想看下隶王的媳妇的。哪里知道一过来,人家先让我假扮他媳妇躺在床上。” 伏燕听到这话惊了下,回头看到朱隶却无恼意反而有些笑意,心头才放下了大石头。 李敏早在听见后院里响起刀声的时候,在纱帐里睁开了眼睛。房间里的念夏、春梅等人,都是心口扑通扑通跳。只觉不过一会儿功夫,后面的战斗应该是结束了,根本没有波及到她这儿。 兰燕跪在她纱帐外,像是安慰她说:“大少奶奶不用担心。我师傅出山了。凭我师傅的本事,再遇到上回来袭的高手也不怕。” 说的是一次成功绑架过她,然后再次想绑架她,到这次想杀她的黑衣人。 “是什么人?”李敏的声音冷静自若。 兰燕摇摇头:“奴婢想,应该也不是皇上派来的。” 是不是皇上这点很重要。万历爷底下高手如林,毕竟是皇帝,大明王朝的统治者,一声令下,同时可以令江湖里风云变幻。 李敏闭上眼,想着今日在提督府里,傅仲平决定,到玉清宫在皇上面前反告他人一本。这样一来,这个五公主毒害案一事,该开庭了。 听说妻子没有受到惊吓,朱隶安心进了书房,让人安排酒菜,与许久相聚一次的老朋友说说话儿。 一箱子老窖搬进了他屋子。北峰老怪许飞云,闻到满屋子酒香又要醉了,一拍自己徒弟伏燕的肩头:“你在这府里天天享受美酒,小日子过的不错。” 伏燕干笑:“弟子要做事的,哪有时间喝酒,喝酒会误事。还有,王爷身子不好,今日还被王妃命令在府中修养,师傅,你喝可以,别让我主子喝。” 许云飞才记起之前朱隶深陷流沙的事儿,问:“怎么?王爷的伤未好吗?” “拙荆说是旧疾加新伤,要慢慢养。”朱隶说。 许云飞只见他口里提到李敏时眉角微扬,显而易见是新婚甜蜜期,几分勾魂的妖孽嘴角微翘:“王爷,你这娶了媳妇以后,变化大了。” “是吗?”朱隶摸了下自己剃掉的大胡子后光亮整齐的下巴。 许云飞同样想到他在军营里经常的不修边幅,大笑几声:“是。” 话说回来,听朱隶口气说李敏会看病?许云飞惊异一声:“王妃擅长医术吗?” “拙荆为人谦虚,但是,是会给人看病。我这个伤公孙没能看好,还是回来遇到她后她给我看的。” 许云飞美艳的眼瞳里微转,嘴口微吐:“看来,那些人想抓王妃,不是只因为王爷。” 朱隶缓慢地点了头。 许云飞喝了口酒,给他倒了杯茶:“既然王妃不让你喝酒,我也不能破了这个例,以茶代酒,许久没见王爷,算是敬王爷一杯。” 朱隶拿起茶,与他相碰,一饮而尽。 许云飞伸手盖住他杯口:“喝完这杯,陪你媳妇去吧。” 朱隶点了头,起身,走几步回头对伏燕说:“你留在这帮本王招待你师傅。” “是。”伏燕留了下来。 朱隶一个人,走回到房间,本来他也不想惊扰到李敏了,想着看一眼她睡了就转回到自己书房。哪知道,他走到门口时,念夏给他开了门。 迟疑了一下,他抬脚走进了屋里。 李敏已经起身,坐在床边等着他。 朱隶走到她面前:“怎么不睡?是不是惊醒你了?让你受惊了?” “王爷。”李敏抬头,平静与他对视着,“您休息吧。” 说着,她站起来,让到一边。 朱隶瞧她一眼,坐到了床上。她蹲下身,给他脱了靴子,再给他仔细查看脚伤。只觉得她的手温柔如水,摸在他小腿上,让他全身一个激灵。他伸手出去,摸到她手腕,抓住:“敏儿——” “王爷好生休息。这个伤,不是两三天能好的。”李敏说。 “我知道。” 两眼相对,一时无话。李敏感觉到他的手抓到自己好紧,好像生怕什么一样。 今天虽然说是遇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遇到了李莹,可显然他的心思都不在这。 “陪着我。”他的声音很低,像是进入了梦乡一样。 李敏怔了下,一瞬间她竟然有种错觉,他是不是看出她是穿越的人了。她垂下眸:“王爷睡吧,妾身在这里,不会离开。” 不知何时,念夏等人已经静静地退了出去。 黑夜里,他深沉的眸光一直注视在她秀颜上,迟迟没有移开。 到了第二日清晨,见她一个人先出了门。朱隶睁开眼,对跪在旁边的伏燕说:“告诉公孙,好好扶持王妃。” “奴才知道。” “你师傅走了没有?” “没有,师傅看王爷腿伤没好,决定留在府上。” 朱隶点了头,闭上眼。 李敏让丈夫休息,一个人到了婆婆尤氏那里汇报情况:“王爷身子有点不适,考虑到王爷身体安康对府中的重要,儿媳妇自作主张,让王爷在房里休息。” 尤氏本是听说朱隶生病以后,悬了半颗心,现在安定下来了,想这个儿媳妇好说歹说是名医,连太医院都治不好的病,到了李敏手里都能妙手回春,因此对李敏点了下巴:“你照顾好王爷,一切以王爷身体为重。” “是。” 尤氏接着说起了今早上才知道的消息:“消息传回到府上已经晚了些。听说昨日众皇子去了跑马场遛马,十六爷摔断了腿骨头,理儿刚好昨日清晨到过西门,回来我也不曾听他提过这事。后来问府里的人,跟他出去的人说了,说完全不知情。可能十六爷是在理儿离开之后才出的意外。” “确定是断了骨头吗?”李敏问。 尤氏也是小心谨慎:“宫里来的消息,据说这事儿,还没有报到太后和皇上那儿,可能庄妃认为,五公主的案件要开审了,皇上和太后心情不好,不想去添乱子。” 李敏闻言,眼神稍微一沉。 傅仲平昨日决定今天必定要去玉清宫和皇帝说话,不知道结果怎样。 果然,隔了一天,传来了消息。大理寺同都察院、及刑部,组成了三司合审庭。在傅仲平终于反客为主到玉清宫告状以后,开庭审理起了马德康马余生父子毒害五公主一案。 开庭当日阴天,貌似要有小雨。 阴森森的天气,给这个凝重的案子再增添了一抹重色。大理寺少卿孙大人,皇后娘娘的父亲,刑部尚书刘大人,和都察院的严大人,三人一早戴齐官帽官袍,先进了玉清宫禀告皇上开庭一事,再移至大理寺出席庭审。 三人进玉清宫朝见万历爷时,万历爷像是昨晚一夜没有合眼,神情疲倦,靠在金黄软垫上说:“公主是朕的掌心宝贝,而马德康以及马余生等武将,好比朕的左右手。当初,朕的掌心和朕的左右手结合时,朕深感心慰,朕感觉这大明王朝的明天,都是辉煌而充满阳光。如今发生了如此不幸的事,不止夺了朕的掌心宝贝,还要砍朕的左右手,尔等爱卿,可知朕的心犹如刀割流血?” “臣等得知五公主暴毙的消息之后,也是一样夜不能寐,日日夜夜希望能为皇上分忧,尽快查明此事真相,抓获凶手归案,惩治恶徒,警告世间邪恶,皇上英明。”孙大人代替另外两位大人,磕头回话。 万历爷点点头,像是哀思过深,有气无力地说:“你们去吧,朕相信你们。朕等你们的消息,朕今日就在玉清宫等你们消息。” 三个人齐齐磕了脑袋,退了出去。 秋天的风寒冷,三个人的脑门上却都是凝结了又大又圆的汗珠。 这个案子不好判,如果轻易判了马德康马余生有罪,又怕傅仲平造反。听说昨日傅仲平进玉清宫,不知道和万历爷说了什么。 想到这儿,孙大人心里头悬起了块大石头。 三位主审官,在骑马前往大理寺审案前,互相看了看两眼。身旁的护卫,都读不到他们的眼神里写着什么。 只知道快到法庭门口前,遇到了在那里等候的七爷。 今日是妹妹案子开审的重大日子,七爷怎能不来。但是他不是证人,只能旁听。 “有劳三位大人费心了。”七爷抱手,向三个主审官深深地鞠躬。 三位主审员发现,这样大的案子,除了七爷守在门口以外,其余皇子都没有出现。应说皇家里一样世态炎凉吗? 孙晋宏皱着眉头,想到自己的外孙太子此刻是不是在太子宫里守着等消息。 堂上,两名犯人已经归位。三位主审官坐在了审判席上,听到门外衙役来报,称是傅仲平到了。 三个人的眉角处不由自主都浮现出了一丝焦虑。 其实这个案子,说容易也容易。皇上想要砍了马德康马余生的脑袋平息自己心里头的愤怒,告慰女儿的英灵,傅仲平不要拦着,让这个案子这样判了不就好了。可是,傅仲平偏偏无论如何要拦着。要他们说,那就是傅仲平不知时事,不懂能屈能伸。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傅仲平真吞了这口怨气,今后在朝廷里真是别想抬起头来了。没人会再畏惧提督府。 傅仲平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一眼扫过跪在地上准备认罪的马家父子,清了声嗓子,对主审官道:“昨儿本官进玉清宫向皇上禀明过了,皇上也认为有必要追加证人,以便查明此案真相。” “什么人?”孙晋宏第一个眼皮一跳,问。 “太子宫里的太子侧妃余氏。此人自己已经向七爷和太子等人承认过了,是在五公主去世之前,用了自己从普济局拿到的方子借给了五公主。” 按照傅仲平这句话,要追加的证人除了余氏,要再加上普济局管理名方的大夫,以及马府里侍奉过五公主的,负责给五公主抓药等下人若干。 一排排证人从衙役们奉命去人到抓整齐了送到大理寺这里时,时辰已经过去了不少到了午时。众人想到玉清宫里万历爷在等候消息,不敢随意休庭,中午饭都没有人吃,一路开始开庭并审理下去。 先是余氏上庭。余氏当然是怕的要死,跪在地上直打哆嗦,照直把自己所做过的事情全说出来了。照理,她这也没有算是犯过什么错。太子都告诉过她,消息必定可能会走漏到对方手里,到时候她照直说可以了。 听完余氏的告诉,各位主审官以及旁听的人,都听不出余氏有害人的嫌疑。要是余氏真想害人,何必等到这个时候动手,而且,余氏不懂开药,怎么知道如何篡改药方害死人。 “现在这张方子呢?”孙晋宏问余氏。 余氏摇了摇头:“被五公主拿了去以后,臣妾也就不敢向五公主讨要回来。” “你向普济局里哪位大夫要的方子?” “秦药师。” 普济局里管理方子的人,大都是药师。秦药师是其中之一。听到召唤,秦药师站了出来。 只见这个秦药师,大约年纪四五十了,头发须白,是个老药师。这样的老药师,又在名药局工作,肯定是富有经验。 秦药师走出来,双手伏地,磕了脑袋,回话:“草民回禀大人,草民是管理药堂里方子的药师,可是,我们这药局的方子,吃过多少人,都没有听见危及百姓性命的。倘若真是这方子有误,早就不知道害死多少人,我们这药堂早也不用开下去,望大人明察。” 案子审到了这个地步,几位主审官进入到了一个纠结的阶段。是可以认定普济局里的方子害人,可是,普济局的方子是古人开的,古人早就死了,这个案子怎么做?皇帝要拿人砍头,结果,变成砍棺材里人的头吗?他们几个的官帽还要不要?! 傅仲平眼看他们三人眼里鬼鬼祟祟,想必还想着某些人的交代心头不太甘心,伺机走了出来,说:“本官可以给各位大人推荐一位证人,这位证人,各位大人也都略闻一二,她医术精湛,其实,关于五公主怎么因病去世一事有蹊跷,也是她第一个洞察出来的。” 孙晋宏三个人听他这样一说,都知道他说的是谁了。也就只有她,一再揭了人家的老底。说实话,他们是极不情愿让这个人出场的。但是,不让她出来,谁能担得起判错案子的职责。拿她出来当挡箭牌也好,放在皇帝太后面前。 刘大人点了头。 傅仲平让人请李敏进来。 等李敏出现在大理寺门前时,站在门口等待案子结果的七爷,突然神情里出现了一丝焦虑。 “隶王妃——”七爷走上一步说话时,想起自己最开始,想找谁帮忙给妹妹的案子破案时,想的就是找她。可现在,他心里是如此矛盾。因为这个案子牵涉的越来越多,他突然感觉心里完全没有了底细。 李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也是没有说话。七爷想说什么话其实都写在脸上了,她李敏看的很清楚。要她说,这个七爷其实也是个明白人,到现在都在装糊涂罢了。 不需多说废话。李敏想到自己身上担负的重任,边疆多少将士需要的粮食衣物,都准备要在路上了,只被最后一道关卡卡着,只等兵部一道指令下达。 朱隶今天还在府里休息。 前面衙役领路,李敏走进大堂。 坐在上面的三位主审官,看着她竟然真是斗胆进来时,心中都不免有了丝忐忑,齐齐下了席,对李敏行了礼,再坐回席上继续审判。 李敏自从踏进这个地方以后,一眼望去四周,发现与顺天府有些不同。两侧一样站着衙役,只是这个三位主审官身后,宛若立了张屏风,后面是不是有人在垂帘听政,真是不得而知了。 眼神望到傅仲平处,傅仲平摇头坦诚自己不知道那后面坐的是谁。但这个人,怪就怪在,好像一点都不想插手现在庭审中的案件,反正没有出过声,三位主审官也不受对方干扰,却固执地坐在后面聆听。 李敏在心里转了个心思。 孙晋宏问:“听傅大人说,隶王妃对此案有重大发现,还望隶王妃如此告诉。倘若言语之中有虚假之意,是犯了诬陷之罪,隶王妃可知轻重?” “回大人,本妃心里都清楚。本妃现在说的,都只是一个大夫的见解,还望大人仔细审查。” 见她自信而来,言辞之中,却是十分周瑾没有破绽。孙晋宏等人表情稍稍一肃,好像都明白上回尹国堂怎么栽到她手里了,三个人更是都不敢轻易驳她的嘴。 这样正好,李敏要做的是,是让坐在屏风后面的人听清楚了就可以了。 “各位大人。如果本妃没有推测错误,太子侧妃与五公主服用的是方子都是逍遥汤。” 李敏这句话刚出来,普济局的大夫都睁了眼,尤其以秦药师最为激动。他们是给方子命了名,但是,给余氏的方子是抄过一遍的,等于是,没有方名,只有方的组成。这样一来,人家想仿用,也不敢冒用,生怕弄错。李敏怎么知道的? “莫非你偷看过本局的秘方?”事关药堂里的商业秘密,秦药师按捺不住激动地问。他可不想成为泄漏自己药局秘方的罪魁祸首。 “没有。”李敏想说,你们这群狐狸,连送给八爷的方子都动过手脚了,她更不可能知道。 “你说没有,怎么会知道逍遥汤?” 这是普济局里收藏的一个名方,做成的逍遥丸,专门供给那些大户人家的妇人治疗妇科病用的。只因余氏来求方子时,余氏的病比一般妇科病严重,秦药师在药方里加大了某些药材的药量,不用普通的逍遥丸给余氏服用。至于余氏私底下给秦药师多少好处,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肯定是不少的。 李敏自己也是一半推断,是不是这个朝代的药方也叫做逍遥汤,看起来,这个朝代给方子的命名习惯,却是与自己知道的吻合。既然对方都说出了是逍遥汤,李敏张口就说出了方剂组成:“柴胡、当归、白芍、白术、茯苓、甘草。在这个方子中,当归是主药,起的是补血活血。柴胡是佐药,和解少阳,疏解肝郁。治的是不育不孕证,以及调经,都很有功效。太子侧妃的病,据本妃推测,正因于不孕不育求医,而刚好这个方对了太子侧妃这个证,只是,光是加大柴胡用量,并不足以疏解太子侧妃的肝病。因为太子侧妃的肝病已经涉及到伤肝的药毒,必须停药一段时间,可以加些茵陈蒿、车前子等清热燥湿的药,来疏解太子侧妃虚热的肝火。” 满堂安静,只听李敏一个人说起医理,口若悬河,信手拈来。其余人除了听着傻,听着愣,已经找不到任何形容词了。那些研究普济局珍藏许久各种名方的药师,只觉得听了李敏今天这席话之后,之前自己研究的东西全白费了。 他们研究,只知道死抓着方子研究这个方子哪点好。李敏那是了解过多少方子了,才能滔滔不绝随口说出好多药材的功用,并且能加入方里面却完全不损原方的经典之处。 秦药师不用说话,默默败下阵去。 貌似李敏这话,也不是说自己普济局这方有错。 三位主审官也是听到瞠目结舌,只等李敏自己收了话,还分不清什么是逍遥汤,什么叫做肝火虚热怎么还得加清热燥湿的药。好歹都是文人,读过很多年书,没有听不懂语言,能听清楚了李敏说的最后这一句话:“方子本身没错,其实这个方子,给怀孕的五公主用,也是可以用的。” 这句话落地之后,真正是鸦雀无声了。貌似,是连马德康马余生,马家父子,都不知道公主有了身孕,张开大大的口。 仵作是验尸之后知道公主有孕的,告诉了三位主审官。主审官哪怕是提前知道这事儿,也是对李敏放出此言太惊奇了。因为,马家父子不知道,余氏也不知道,普济局的药师,当然都不知道。李敏怎么知道的? 刑部尚书的刘大人小心滚了下口水,问:“隶王妃,既然你说方子给五公主治病没有错,为何又对傅大人进言,说要传话太子侧妃和药师等人,并追问方子?” “现今大人手下,不是还查不出公主是怎么会暴毙的原因吗?究竟是不是有人下毒?” 李敏这话在这三个主审官听来,眼睛齐齐一亮:难道她这是突然背叛了傅仲平,帮着他们来让马家父子死的? 傅仲平都跟着一愣,要不是之前和李敏交谈过,他真会以为李敏这是要背叛他了。 “请隶王妃说明白了,本官与孙大人、严大人都听不太清楚,隶王妃这是指五公主是被人下毒害死的吗?” 屏风背后,似有微风拂动。 “当然不是。” 李敏这话音落地,三个主审官有些坐不住了。 “为何不是?”孙晋宏有些激动地问。 “如果中毒,有中毒后的一些痕迹可以寻觅,但是,仵作没有发现,不能作为病人是中毒而死的证据。” 是的,仵作查不出五公主是中毒死的,但是,可以推测是一种新型毒药。只是,什么新型毒药?让他们无中生有,肯定掰不出来。 反而,李敏的一句话,断定了五公主的死因:“五公主是失血过多而死,即是胎儿滑落,失血过多。” 这个,正是五公主死前的症状,没有错。 可是五公主怎么会流产?没有听说五公主之前摔跤或是发生怎样的意外?所以,都是五公主服用的药物或是食物里有错了,让五公主突然流产导致身亡。 答案随之揭起,没有疑问了。 只要在五公主信任的中药汤里,换了一味药材,或是加一味药材,只要是泻下的药,都可以让五公主流产。 普济局之前战战兢兢,连八爷都诓,正是这个缘故。怕人家认为是他们家的药童给公主抓错了药。因为,既然公主信任他们普济局的方子,药,肯定是在普济局抓的。 “大人冤枉!”普济局的人全部跪了下来,再三保证自己人绝对没有弄错药。 但是,如果普济局的人没有弄错药,五公主的药汤里怎么会出事。 不管怎样,马家父子的嫌疑是先洗清了。因为,马家人,是没有办法沾惹到公主身边事物的。马家只是驸马,是给公主做牛当马的,公主身边的人,全都是从娘家带来的,不由马家人做主。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公主身边的婆子丫鬟上。正由于这些人,都是出自皇家,以保护公主为首要,谁都没法想到她们能害自己主子。要知道,她们的主子死了的话,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不是得一块遭殃,按理说,她们不应该会做出不利于自己的事。除非—— 除非她们另有主子。 而这事儿,不归李敏管了。 屏风后面,砰一声响。   ☆、【92】最毒女人心 春秀宫,一如既往,四季如春的景致。万木虽然凋零,可是皇后娘娘的宫里,永远有着最美的花儿开放。 消息传去到太子宫的时候,太子让人送了东西过来,因为知道李敏陪皇后回到了春秀宫。 皇后坐在梨花凤屏雕后椅上,双手拿起庄妃之前给她送的江南绣娘作品,左看右看,眼角流露出愉悦的神情:“怎么看,都是一幅佳作。桂花,传达本宫的话给庄妃,告诉她,这事儿这样定了,时间只剩下这么多了,再迟的话只怕来不及。” 这说的是要给太后送寿礼,庄妃的方案是,既然太后也喜欢刺绣,不如让江南一等绣工,用新绣法给太后送一幅刺绣。至于绣图的草稿,自然是由皇后本人亲自操刀。皇后孙氏,自小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琢磨了下,皇后把自己最喜欢的那幅春花长河万里开的贺喜图让姑姑拿了出来,同样吩咐道:“一并给庄妃送过去吧。” “奴婢知道了,娘娘。” 宫女退下之后。 皇后才拿起了太子送来的盒子,打开后,见是一对儿精致的玉雕如意钗,笑道:“是太子妃最爱送人的东西。”说话时,转向了李敏:“据闻隶王妃上次去过太子宫以后,与太子妃一见如故,成为了闺友。倘若不是如此,本宫想见隶王妃一面,真有些难。” 李敏低头。 论谁都没有想到,在大理寺庭审现场,躲在屏风后面垂帘听政的人,会是皇后。三位主审官一样没有预计到。不过,大家都会想着,好在是皇后,而不是太后或是皇帝。 皇后与太后一样统辖六宫,可是谁都知道,皇后是个心慈的主子。据说当初太后想着怎么处置刘嫔时,毕竟刘嫔做出了那样的蠢事,是皇后向太后进言,向万历爷进言,不要处死刘嫔,要考虑到十六爷年纪幼小,可怜天下父母心。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太后和万历爷,最终把这个案子给了皇后处理。后宫虽然说不干涉前朝事务,只是这个案子倘若关系到了后宫,当然最好是后宫自己人处理了。万历爷和太后都不想把这个脸丢到了前朝和民间去。 可见万历爷和太后心里早就有所察觉,两手准备,如果是马家父子或是后宫以外的人干的事,大理寺的孙晋宏直接宣判,将犯人斩首示众,不用二话。倘若不是的话,当然是由在屏风后面的皇后出马了。 看着李敏对自己的一番话似乎兴致缺缺,皇后让人撤下了东西,道:“隶王妃坐吧。本宫知道再问这些话有些多余,可是既然本宫从太后那儿接了这个事情,总得问清楚问仔细了。” 李敏只知道这个案子一揭,貌似有些人愁,有些人喜了。像太子,审理清楚了,和余氏没有关系,当然不关他事了,像八爷和傅仲平,马家父子无罪,普济局的人无罪,没有比这更皆大欢喜的事了。要不是被皇后带到这儿,李敏也想笑了。 因为,兵部放行了。在她在大理寺放出证词的前一刻,与公孙约好了,只要兵部按照约定放行,只需放个风筝到大理寺上空被她见着。 “请皇后娘娘问吧,臣妾尽自己所能回答。当然,臣妾不是仵作,只是个大夫。”李敏依旧站着不会轻易坐下。 皇后打量下她的脸,约有叹息声:“上次,本宫和皇上在这儿见过你和尚书府三小姐,现在回想起来,是本宫眼睛疏忽了些。” “皇后娘娘的眼睛,明亮犹如星辰,洞察秋毫,并无疏忽。” 孙氏一声笑意像是忍不住飞出唇间,笑了会儿按住笑:“这话不像是你会说的。” 李敏是不太会奉承人,可是,该说的官场话,肯定需要学会说两句。何况,皇后都说了自己看走眼,她要是承认皇后看走眼,岂不是给了皇后反悔的机会。 孙氏凝眉深思:“你说,五公主不是中毒死的?” 是不是中毒这点很重要。如果是中毒,可以是马家父子送给五公主的器具上沾毒,意图害死公主。如果不是,想在五公主的药汤里换药,除了五公主身边的人,不可能有其他。因为,普济局的药师,不会有利益冲突想害死五公主。况且,那些从宫里出来的婆子丫鬟,陪公主的,都是经验十足的,药师抓错药,她们只要打开验证,总会知道几味药是怀孕的公主不能服用的。 李敏摇摇头。 孙氏问:“吃药真能吃死人吗?” “皇后娘娘,是药三分毒。再说,药不对症,比药毒更可怕。” 这才是真正大夫说出来的话。 孙氏凝足精神。而五公主身边从宫里带出来到马家的婆子以及贴身丫鬟,都被人带了上来,在皇后面前跪着了。 “谁让你们做的事?”孙氏问。 婆子丫鬟都低着脑袋:“皇后娘娘,奴婢都是一直听从五公主的话。” “五公主让你们做什么事了?” “五公主让我们抓药煎药,五公主身子不适要服药。” “为何不报给宫中,让宫里派太医给五公主看病?” “五公主说不用,奴婢等人只是按五公主的话做事,不知缘故。” 话问到这儿,孙氏虽然没有太后狠,可一样有些手段:“一个个都不说是不是?反正,案子审清楚了,你们没有一个可以逃脱死罪。本宫是存了心善,给了你们坦白从宽免于死罪的机会,既然你们都不要,都拖出去给本宫打。打到死为止。” 几个婆子丫鬟齐齐一惊,抬起头来,这里面,有曾经颇受太后信赖的姑姑,被太后委托重任陪五公主出嫁的,此时此刻竟然落到如此下场。只听一声嚎啕出来。几个下人全泪流满面,哭着磕头道:“奴婢们自认清廉,为五公主鞠躬尽瘁至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五公主都被你们弄死了,你们还好说你们忠心耿耿效忠主子?!”孙氏像是气到脸都青了。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华嫔到了。 华嫔被人搀扶着,进入门口,体寒虚弱的样子,走几步颤一步。 进门后,她也没有其他表示,只是直直对着皇后跪了下去说:“请皇后娘娘责罚,是臣妾教人失责,最终给公主带去了祸根。” 这话是没错的,女儿出嫁,女儿身边的人,无一不是她指定的。但是,这些人里头,有些可不止是她华嫔的人。皇后如果以这点追她责,肯定说不通。 华嫔除了这话,也就死死咬着嘴唇,什么都不说了。那群丫鬟婆子一样,死活不肯出声。 孙氏看着她们一排,眉头仿佛要拧出了水一样。这样棘手的差事,太后和万历爷指定要她处理肯定有道理,无非是华嫔也是她春秀宫的人。如此一来,太后和万历爷不知道是不是要刁难她,才让她出面这事。本身,她应该是避嫌这件案子的。 李敏旁观这一切,能感觉到其实太子东宫以及皇后的位置,也不是那样固若金汤。 那会儿,午门突然传来钟声鼓声。 春秀宫里的众人忽然听见这个声音同样一惊。皇后孙氏刚要按着扶手站起来时,探消息回来的太监进了门里给她报信:“皇后娘娘,皇上将刘公公拉出去斩首了。” “什么?!”孙氏和华嫔齐齐失声。 大明王朝的锦衣卫,与东西厂向来混杂,不是分的仔细。以前大明皇帝初设这东西厂时,是想监视锦衣卫用的。后来,东西厂的宦官,手爪都伸到了锦衣卫里面。像北镇抚司这样的位置都变成了形同虚设,其实里面的人,早已被宦官操纵在手里。同理,皇帝让东西厂的宦官做的事,与锦衣卫做的事没有什么区别。因为,东西厂的宦官真要做事儿,都得上锦衣卫借人。 这些,都是后来李敏听公孙解释才知道的。像是上几次想刺杀她李敏的武功高手,从锦衣卫来的,但是,听从的,却不是抚司的命令,很可能是宦官的命令。因此,平常他们说锦衣卫时,是把东西厂的人一块都并入了里头讨论。在公孙他们看来,锦衣卫早已成为了东西厂的囊中之物,属于东西厂的人,直接划分为属于哪个厂更为妥当。 刘公公,是西厂的宦官。 万历爷要么不出声不做声,要么一道旨令,直接搬了人家的脑袋。 皇后孙氏的失声,无疑是与这个刘公公八成有些交情。宦官与后宫关系本就非浅。 华嫔的惊慌,一样是因为如此。而说起来,为什么万历爷会把刘公公突然拉出去斩了,还不是因为朱隶把半夜到护国公府行凶的黑衣人尸首送到了万历爷那儿。 万历爷问清楚无刀之王苦行僧,属于东厂或是西厂的人,直接拿了哪个厂的头目开刀。 皇上终归是皇上,目光明确。李敏在心中暗想。皇上这一杀,不过是杀个宦官的脑袋,为的却是平息朝廷上百官早已对东西厂的愤怒,再有,可以给太后一点交代。 “据说——”报信的太监解释,“有人看见了,五公主一个月之前,乘坐马车出宫时,可能因为夜里迷路的缘故,不巧途径西厂附近。” 五公主为此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西厂的刘公公就此下定决心谋杀公主。生怕李敏揭露公主死因真相,半夜到护国公府意图杀害她李敏。 一切顺理成章,没有任何错误。 至于刘公公怎么对五公主的汤药下手,当然是勾结了五公主身边的人。对于一名熟悉宫中人脉甚至掌管了不少宫里人弱点的宦官来说,想要这点并不难。 孙氏手指扶住额角处,扫视着身前跪的这些人,声音沙哑地说:“你们听了刘公公的话?” “奴婢该死!”事到如今,几个丫鬟婆子一齐磕头认罪。 “为什么?难道五公主对你们不好?” “五公主对奴婢很好。只是,奴婢的家人,都在公公手里——” “糊涂!”孙氏一拍案子,“给本宫全部绑了,送到宗人府!” 华嫔听到这话,汗水早已湿了全身,眼前忽热一黑,虚脱在了皇后面前。 耳边,传出阵阵惊呼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看不清眼前的人,只听有人像是对她说:妹妹,都没事了。 华嫔嘴角露出了一丝轻松: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她这话,也不知道是对哪个人说的。 李敏瞅着她闭上眼睡过去,手指从她手腕的脉搏上拿开,接过宫女递来的汗巾擦干净手,再绕过屏风去见皇后。 皇后孙氏坐在凤榻上,神情恍惚的样子,等到李敏走到跟前,才回过神来,关切道:“华嫔如何了?” “回皇后娘娘,华嫔娘娘只是多日米食未进,虚脱而已。只要正常饮食,身子很快便能恢复。” “哎——这都是华嫔痛失爱女的缘故。现在一切真相大白,皇上为五公主主持了公道,明日五公主可以下葬了。”孙氏一声长叹,在室内徘徊不去。 李敏抬头掠过孙氏脸上一眼,以孙氏的年纪,到今时今日,能保持有这样的容貌已经很不错了,虽然,比起容妃等这样风华绝代不受到年龄摧残的佳人,或是更年轻的秀女,肯定是比不上。 “时辰不早,臣妾该回府侍候婆婆,请皇后娘娘恩准臣妾出宫。”李敏道。 孙氏听到她说要回去,不好强留,让人把礼盒取了过来,说:“本宫一直惦记着隶王和隶王妃的新婚贺礼,只是始终找不到机会送出。” 礼节的东西,李敏跪下谢恩,两手接过就是了。只知道,比起上次见皇后,皇后送的那支如意,皇后这次送她李敏的礼物高级许多。 打开后,见是一套精美的官窑瓷器。貌似,皇后最喜欢这种摆设的东西。 等到李敏走了,皇后自己走进了华嫔躺着的房间里。华嫔听到脚步声,这会儿听的真切,急急忙忙从床上坐了起来,刚要开句口:皇后娘娘—— 啪! 五指打在华嫔的脸上,鲜红的指印,触目惊心。 那些服侍的宫女们,早已都退了出去。 华嫔口角流着血,不敢出声。 “庄妃怎么和你说的?你要记住了,无论是五公主,或是七爷,哪个不是因为本宫你才有今时今日?” 华嫔从床上下来,对着皇后磕着脑袋。 孙氏余怒未平,伸出的脚在她头上踩了一脚:“从没有见过你这样蠢的人。五公主蠢,你跟着她蠢!” “公主她,只是想——”华嫔披头散发,嘴唇颤抖着说。 “想自尽是不是?想自尽自己跳河,自己悬梁!把刘公公都给害死了!” 华嫔喉咙里噎着泪水,点着头说:“都是臣妾和公主办事不力,给了对方有机可乘。” “倘若你知道了自己的错误,记得不要再效仿五公主了。别人想的,也正是你有动作。”孙氏的眼睛,缓慢地从她脸上移开,“不要再走错一步了,你和本宫能到今时今日,都不容易。” “是——” 李敏坐的大马车,经过神武门要回护国公府时,刚好遇到从外面办差回来的朱公公。 朱公公下了马,对她鞠躬。 李敏掀开车帘,询问:“娘娘身子可好?” 朱公公微笑答道:“娘娘这几日,正准备去看十九爷。” 李敏点点头。 马车向前走,径直去到了徐氏药堂。 现在,药堂内外部都在重新整理,装修,再准备迎客。徐掌柜忙的不可开交,见到她来,很是高兴,亲自出来迎接:“二小姐,你怎么来了?” 按理,她今天该是最忙的时候。 “刚从宫里出来,想着既然出府了,到这里顺便看一看。”李敏随意地抬脚走进了药堂,四处打量,见里面的东西经过上次打砸之后焕然一新,也是不错,满意地点头,“走吧,到后面我有话和你说。” 徐掌柜听说这样,急忙让人在门口把风,自己跟随她到了后院。 进了一间房,小李子端茶上来。 李敏从徐掌柜口里听说了故事,对小李子说:“掌柜的夸你精明能干,倘若你有心辅佐掌柜,徐氏第二家店,由你来当掌柜。” 小李子一愣,接着跪了下来:“感谢二小姐和徐掌柜!” 这个小伙子机灵,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李敏的眼睛,淡淡扫过小李子那张清秀中略带深沉的五官。 小李子上完茶退了出去。 李敏对徐掌柜说:“过会儿,或许有普济局的人过来。倘若他们说是想和我们药堂打交道,你留个心眼。” 徐掌柜点头,问:“二小姐,莫非,普济局欠了二小姐人情?” 那肯定是欠下的了。而且,以八爷八面玲珑的作风,肯定是会怂恿普济局趁机与徐氏药堂联手,趁机可以拉拢她李敏。 李敏光是考虑到徐氏现在在京师里孤独无助四面楚歌的局面,都觉得和普济局暂时联手,有些利益。 而且,她最想知道的,她娘怎么死的。徐氏怎么死的。普济局里,听说招揽的药师最多,涉及到宫里用药也多,或许能知道一二。 徐掌柜刚刚一样是听说了午门斩首的消息,担心她在宫里受害,问:“二小姐,谋害五公主的凶犯,抓到了吗?” “不是都斩首了吗?”李敏随口这样一说,抬眼望了下怔怔的徐掌柜,笑道,“是,皇上或许能蒙到一些人,想蒙掌柜还是比较难的。” 徐掌柜满脸虚汗:“二小姐,我这还不是因为跟了你?” 五公主是被谁害死的,说到底,是被自己害死的。没人想杀五公主,哪怕是五公主看到不该看的事情,刘公公是站在皇后娘娘这边的人,华嫔是皇后的人,怎么可能谋害五公主。这都是李敏在现场看到皇后和华嫔的表现之后,突然心里头一悟。这个恍然大悟,还来自于在神武门遇到的朱公公。 看来,那只苏醒的羊,动起手挺快的。 淑妃的问题出在甘草。淑妃自己明白这一点以后,很快能锁定怀疑对象。那就是五公主。五公主当初,知道她生病以后,给她送过药书。淑妃就是从这本药书里面得知甘草是神草。 再有李敏知道五公主都敢自己用药,说明五公主自己对药理也有些研究。 可能淑妃对五公主做出了警告的某些暗示,五公主生怕被人洞穿,到时候如果东窗事发,自己名声尽毁,恐怕都死无葬身之地,不如先下手为强,想着为华嫔和皇后最后做点什么事。自己弄死了自己,同时把脏水泼到其他人头上。选择用药,而不是用毒。说明,公主对驸马爷留有余情,其实针对的是八爷。 八爷和普济局的关系,从此可以看出是远远多于外人想象的匪浅。 李敏考虑的是,皇后孙氏的人缘出奇的好,连五公主都愿意为皇后牺牲自己和孩子。结果,五公主不过是被人揭穿时心头害怕焦急,上了淑妃的当,真是自己害死自己了。 如今这事儿真是大白了。 太后和万历爷是否能知道其中一二,值得深究。 “二小姐。”徐掌柜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因为这个事,再被宫里谁怨恨上了。 李敏浅浅一笑:“宫里有哪个人值得信赖?” 没有,一个都不会有—— 宫里人,每一个野心都大着,哪怕是个小小的答应,更何况那些拼死拼活坐到高位上的人。拼死拼活,皇后必须保住自己的后位,去除眼中钉。 而她李敏,只要想的是,五公主的药学从哪儿学来的,知道甘草有害,是普通大夫都不太可能知道的事,因此,上次在顺天府对峙时才有那么多大夫败下阵来。 隐隐约约,能看出,五公主好像与她娘能有些关系。因为徐掌柜后来都承认自己疏忽了,徐掌柜不是对甘草能让人中毒的事一无所知,是她娘徐氏教的。 五公主熟知药学,可皇后娘娘娘家她李敏去过,与卢氏亲自接触过,貌似光禄寺卿家的人,对于药理知识知道多少与老百姓没有太大区别。 李敏慢慢喝了口麦冬茶,道:“这麦冬不错。” 徐掌柜笑道:“二小姐名声大了以后,多的是药商想和我们合作。” “嗯。”李敏低了声音,“我让掌柜到地里培养的药材,偷偷在做了吗?” 徐掌柜同样神情严肃:“在种了,二小姐再三交代的事,在下绝对不敢忽视。” “那东西生长慢一些,你要防人偷,还得防止被野猪咬。” “知道了,二小姐。”徐掌柜道,“都按照小姐吩咐的在做。别人只以为我们是在建房子,没有想到我们其实是在里面种药。” 李敏吃完茶,见时间不早,坐了马车回府。 下马车的时候,方嬷嬷带人在门口接她。李敏问:“王爷有没有在睡?” “王爷在王妃走了以后,在书房里坐着,说是看看书,解解闷。” 知道他腿没好,而且被她说过以后,倒也学乖了些,不敢再随便跑出去。只怕伤情更严重的话,没脸面对她。 李敏走去书房的时候,只见他那些人,开始帮他在她耳边说起好话。 “王爷吩咐了厨房,做的都是王妃爱吃的东西,有板栗炒鸡,江南豆腐,韭菜炒蛋花。只等王妃回来后再一块用饭。” 李敏听他这样讨好她,心里却只是发虚。所谓无功不受禄,他这样讨好她,肯定有他的缘故。 想到他晚上注视她的那双眼睛,深深的,像是望进到她灵魂深处的眼睛。 前面门打开之后,她走进去,一眼看到了他坐在窗台边上的榻上,与公孙良生在对弈。而魏老,身材魁梧地立在他们旁边观局。 三人都是沉浸在棋局里抽不出精神,直到她走近了,方是惊觉。公孙良生急急忙忙走下榻,和魏老一同行礼:“臣参见王妃。” 李敏轻轻颔首。 魏老明显在兴奋劲头没有过,张口对她就说:“王妃是一人能抵千军万马,老臣钦佩至极。” 李敏问:“兵部的事情办妥了吗?” “都办妥了。”魏老一字一句,对她十分恭敬地回话,“王妃交代的事,没人敢说不是。” 李敏听完,再抬头去看坐在榻上的老公。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老婆插手自己的事业。 朱隶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她和魏老,没有出声的颜容,略带一丝严肃,眼光却很温和。 看得出来,这事儿是他默许的。 那是,都是他的人,如果没有他默许,那些人怎敢真瞒着他听她的话做事。 “让厨房可以准备饭菜了。”朱隶对方嬷嬷说。 方嬷嬷应了一声出去后。 朱隶伸出手,让李敏过来坐,道:“母亲出门去会旧友。理儿今日说是在外有事,不回来吃中饭了。” 李敏坐在了公孙刚才坐的位置,低下眼睛一看,能看到他们刚才下的棋。 按照他们的想法,李敏像是一个万能的女子,什么都会,会医术,会打一套奇妙的从未见过的拳术,略懂兵器。因此,下棋,这样浅陋的东西,李敏肯定也会。 公孙良生让到一旁,只等李敏接了他的手,把这盘棋下完整了。所有人都很期待,她再次发出奇迹。 李敏抬头时,突然发现所有人的眼光都等着她拿起棋子,头瞬间就大了。 这些古人下的是古代围棋。围棋这种东西,在现代李敏根本没有怎么学过,只能说略知一二。古人对下棋这种东西却是深有研究的。 现在,如果突然说自己不会下棋,八成不会有人相信。李敏硬着头皮,想着反正这局棋,下完也就完了。 她手执棋盒里公孙拿到白子,往棋盘上一放。 魏老直率,惊呼一声:“这?!” 好一招出其不意!怎么看都是一步臭棋。 她故意的?! 坐在对面的朱隶神情微肃,十万分戒备,生怕被媳妇小看了。结果,几步下下来后,发现完全不是那回事。 魏老都感觉到哪里不妙了,转过身偷偷与公孙耳语:“王妃不会下棋吗?” 公孙良生用袖管捂着嘴巴,只是掩饰咳嗽。 要是李敏真不会下,要头大的人是朱隶了。 朱隶是头大了,眼看媳妇这个棋越下越臭,真是高手的话,会很快知道自己输在哪里,不会下完全盘就自动认输。像不懂棋艺的人,才会一路下到底,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输到天涯海角去了。 现在不是李敏硬着头皮了,是朱隶硬着头皮陪她下。 他是真心讨好她,想费尽心机让她不要输的太难看。但是,很快他发现,比起赢高手,要装作下输给她更难。因为他哪怕故意下错一步棋,她都能比他下出一步更臭的棋。 到了尾声,所有看着棋盘的人都呆了。 朱隶赢的这不是一丁点儿,是赢了有三十目以上。简直惨不忍睹的棋局。 魏老那掌心拍住了额头,眼角望过去公孙已经是趁机开溜撤了,赶紧蹑手蹑脚三两步跟上。 “输了?”李敏不怎么在意输赢,想着和古人高手过招也不错。 比赛贵于过程,不是结果。李敏很享受。 看她心情好像输了更高兴,朱隶心里头犯愁了:莫非她这是强颜欢笑? “王爷,再来一盘如何?”李敏感觉第一次尝到了下棋的快乐。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他的棋艺水平其实和她差不多,虽然最后结果差了很多。 朱隶真心想讨好她,不希望她强颜欢笑,答应:“好。” 于是,夫妇俩再来一盘。 这次,朱隶从一开始让棋。 半炷香以后,由于李敏下的很快,棋局很快结束。 朱隶又赢了她三十几目之多,相当于他几乎没有进步能输给她。 在窗户外面偷听情况的魏老,摇了摇脑袋:“王爷对王妃真狠。” 公孙良生只知道朱隶心头要哭了:这样都能赢!他的王妃下的臭棋该有多厉害,举世无双! “再来一盘!”朱隶摩拳擦掌,铁了心,不信自己下不输她的臭棋。 李敏扫了他脸上一眼,锐利的眼神洞穿了他的心机,脸上一黑:“你是不是故意让我?” 朱隶愣了下之后,立马否决:“本王绝对不会做这种非君子之事。” 李敏狐疑的眼神,在他脸上扫了几眼。 朱隶道:“这样吧,如果本王有让棋的嫌疑,让你赢了,本王的东西随你挑选。小赌怡情。”说着,朱隶让人把他一盒子的藏品拿了出来。 打开盒子后,可以见里面放了些他喜欢的鹿角扳指之类。 李敏肯定不稀罕他的东西,哪怕里头放了金银财宝。不过他这样一说,反倒激起了她下棋的野心。难道她就不能赢他一回?他不是一样经常下错棋吗? “好。”她爽快应道,“倘若我赢了的话,王爷也可以在我的东西里面随意挑选。” 眼看这对夫妇两人之间玩大了。念夏把她的藏品同样搬了出来。 锦盒打开,里面有她戴过的耳环金钗等器物。 朱隶扫过她秀颜上那双亮晶晶的乌亮的大眼睛,极少见到她如此兴致,心头不禁一乐,倒是忍不住想逗逗她了,说:“倘若王妃赢了的话,是不是可以给本王做一件事?” “做什么?”李敏想不出他会让她做出什么事,以大叔性情,不会想着让她做坏事,于是一口答应,“行。本妃赢了高兴,当然愿意给王爷做件事。” 赌约成立。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助她也,这回,她赢了。 李敏高兴的时候,一下子忘了他让棋的嫌疑,只问:“王爷想要本妃送王爷什么,王爷尽管开声。” 他那双眼睛,早已笑吟吟地深沉地锁住她的秀颜,道:“本王只要王妃亲本王一口。” 什么?! “王妃想亲本王哪儿都可以。本王愿意给王妃宽衣解带。” 李敏脸上顿时像升起了把火,不用想,都知道自己是中计了。她一双杏眸十足地瞪了瞪他。 他却只是慵懒地靠在了坐垫上,一副闲情逸致地摆出脸等着她来亲,吐出:“王妃要愿赌服输。” 从没有想到赢了还不好的。李敏咬着牙齿,突然抓住他一只手指,在他指尖上用嘴唇点了一下:“亲完了。” 朱隶收回手指看看她亲过的痕迹,真是浅得,不知道有没有沾上她嘴唇。 “怎么,王爷不是说亲哪儿都可以吗?” “是亲哪儿都可以,可是这算亲过没有?”朱隶的口气里分明郁闷。 “不用说了,肯定是你让棋了!”李敏回头想起他让棋的事。 “王妃既然认定本王让棋,王妃只要让本王赢一回,可以证明本王让棋了。”他深色的墨瞳里锋芒一闪。 下输吗?这个有什么难的?谁不知道她最擅长输棋了? “好!” 从这一刻起,李敏才知道自己真是栽在一个棋艺高手高高手手里了。别说下赢,想下输都难以上青天,十盘下来,她都是赢的一塌糊涂,连自己怎么赢的都不知道。 听着他在对面慢条斯理地说:“王妃棋艺精湛,本王只能佩服的五体投地!” 去你的! 李敏只差把棋盘掀起来,直砸到他那张欠扁的脸上。 到时辰了,方嬷嬷带人送了午饭进来。几道精美的菜式,都是她喜欢的,平常让厨房的人照她说的尝试做的。 在他们夫妇吃饭时,宫里打探消息回来的人,由于尤氏不在,只能到他们夫妇俩这里回话:“王爷,王妃,五公主的案子结了。十六爷受伤一事,终究是报到了玉清宫。” 当初,朱璃和朱济是先赶着到玉清宫向万历爷禀明情况。由于朱璃半路有事,只委托了朱济一个人过去。 朱济不知道为何缘故,后来半路打道回府,没有和万历爷说。庄妃也有意瞒着。到现在,因为中秋节花灯会在万寿山上要摆宴,众皇子都必须出席,这事儿盖不住,也就有人和皇上说了。 “皇上怎么说?”朱隶问。 关于弟弟有可能牵涉进这个事儿,他略有耳闻,首先,他不信他弟弟会傻到去让十六摔断腿。 “皇上貌似什么话都没有说。毕竟五公主的事刚过。” “待观察一阵。” 李敏只知道这摔断骨头的事可大可小,要看骨头怎么个断法,两头齐断的,预后比较好,要是神经出了问题,将来变成瘸子都有可能。现在庄妃不闹,是十六爷看起来问题不大。 可见,十六爷伤的也不算重。 这事儿暂且先搁置一边。 中秋节到,宫里为了尽快散去五公主的哀思,据闻,在万寿山上摆了千张筵席,不止邀请皇家自己人以及文武百官,还有外国的使臣。 东胡人,也派了使者过来。 尚书府里,除了期待中秋花灯会,更期待的是李敏回门。可是,李敏书信一封回府说,夫家府中繁忙,既然上次王氏有喜她回去过一回了,也算是回门了。言外之意,她不来,朱隶更不来。 王氏的算盘落了空,想想都不甘心。再有宫里自己大女儿来了信,貌似想让她先代为试探一下。 仔细嘱咐了绿柳,让绿柳带人过去。 尚姑姑在护国公府里提前先知道了消息,知道王氏这回真是打算下狠手了,有些着急,也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意思。 李敏只知道她像是心神不宁有话要说,找了她问话。 尚姑姑跪了下来,言语之间略带婉转,说:“大户人家的姑娘嫁过去后都是这样的,必备一两个丫鬟,随时可以开脸送给姑爷。可能夫人听说至今二小姐身边的丫鬟都没有开脸,生怕姑爷不喜欢,所以,想再送两个给二小姐。” 她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这种事。 李敏感到好笑:“母亲以为她送来的丫鬟能比得上我自己选的丫鬟吗?” 尚姑姑不敢言答。 李敏眼神一厉:“如果府中来人,不用带到我这儿来,直接赶出去。告诉母亲,有本事,到顺天府告我善妒。” 王氏怎么可能为这事到顺天府告她。要为这事开口的,也是护国公府,不是尚书府。 尚姑姑心领神会。 王氏在府里一头气,一头,却微扬起了嘴角:果然,是女人,都过不了这关。否则,怎么有说,最毒女人心,因为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了。   ☆、【93】千张宴 万寿山位于京郊南侧,具体名称应该叫万寿园。万寿山不过是万寿园里的一座山。至于万寿园,那是多少年前,历代皇帝为了讨好自己的母亲太后,费时上百年,断断续续完成的一项浩大工程。由此可想而知,这个园林面积有多大,里面的东西肯定也是飞阁流丹,屋台累榭。 据进过万寿园的尚姑姑说,万寿山是人工堆砌的山,高度不高,只能说是俯瞰皇宫的高度。山上建有庙宇,供皇家朝拜,只有皇家可以进入。所以,中秋节皇家举办千张宴的地点,肯定不是在万寿山上,万寿山上没有那么大的场地。而是万寿山脚下的万寿湖。 万寿湖处于万寿园中央,万寿山脚下,面积颇大,是个人工湖,平常养有莲荷、金鱼等供人观赏。围绕万寿湖边,有各式各样的雕梁画栋,都是为皇家避暑休假的住所。 千张宴,应该是围绕万寿湖摆设的千张宴席,刚好,万寿湖对着万寿山,有个特别宽敞的场地,那里应该是主会场。 李敏仔细听尚姑姑讲明了万寿园里的方位,这是自那次入宫被人带错路以后的教训,从此,地图第一,以防不测。 到了时辰,护国公府的马车向万寿园进发了。李敏和婆婆尤氏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车前方,她的老公,以及小叔都骑着马。 尤氏这段日子,经常外出会友,李敏很少见到婆婆,只觉得婆婆这段时间好像脸色忧愁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老公腿伤未好的缘故。尤氏其实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李敏不可能用热脸去贴婆婆的冷屁股,尤氏不愿意说话,她也就不开口,叫做敬重长辈。 等马车行驶了一段路,或许是尤氏自己先耐不住这个寂寞了,开了口说话,问的是:“听说你母亲给你送人来?” 李敏想,这个事,只有自己和尚姑姑知道,而且,绿柳带人还没有杀到护国公府门口,已经被尚姑姑半路拦截遣返。尤氏怎么知道这事的? “尚书府夫人是担心两个丫鬟不足使唤,却不知敏儿在夫家府中已经有众多帮手,其实不需要太多人,人多反而事杂,万事足够便足矣。”说着,李敏不留痕迹地掠过尤氏的脸色,“母亲如何得知此事?” “我也是听府里管家说的。”尤氏意图淡淡带过,“既然没事,最好。” 李敏唇角微扬:“母亲尽管放心,尚书府里想再让人来,哪怕敏儿需要,也得经过母亲同意,才可以让人进护国公府。” 尤氏微微地点了头,继而无话,头转向窗外一侧,仿佛在欣赏沿路的风景。 今儿是中秋夜,本就繁花似锦的京师里,万家灯火,家家户户悬挂着各式各样精美的灯笼,有的是买的,更多是亲手做的。老百姓有自己做灯笼的喜好,尤其小孩子,拿着自己做的萝卜灯四处跑,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李敏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想起西方的万圣节,你看看,像现在小孩子拿的,自己挖的,各种各样的萝卜灯,岂不是和南瓜灯很像。 流淌过京师里的河上,有人放起了花灯,随水漂流。马车经过时,远远能看见星星的灯火仿佛点缀了整条河流,与天上的银河相映成辉。 市集里更热闹了,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声从街头传到巷尾。 前几天刚去过市集,李敏对此并不是很感兴趣了。 全程最美的地方,不是城内,而是,从城里要到万寿园最后那一段路上。那段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良田,路边上,种的枫叶林。现在这个季节,刚好是枫叶犹如百花盛开一生最美的时刻。那些像火花一样灿烂燃烧自己的叶子,一片片的,迎风飘展,随风飘逝,好像下起了红色的雨。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李敏坐在另一侧车窗边上,悄悄掀开车帘,眺望着,这与现代美景相似的情景,不免勾起了思乡之情。往常,她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因为明知道回不去,想了不过是哀愁罢了,无济于事。 朱隶拉了下爱马,放慢马蹄配合马车,回头,能看见她半露在车窗里的半张秀颜。她脸上那幅眺望远方的神情,不知道是望到了哪儿去,犹如要飘远的一朵云。他双眼微微一眯。 朱理骑在他身旁,碎碎念着:“好个装蒜的家伙,以为自己说的话有谁信吗?” 说的是腿伤的十六爷。十六的事,终于在五公主的丧事办完后提到了太后和万历爷面前。于是,众兄弟都耳闻到十六那种狗嘴里。是真正的疯狗,见人就咬。 太后过去储德宫探望十六脚伤时,或许是隐约问起十六这个腿是怎么摔出来的伤。 十六得了势,说:在场所有人都欺负他一个,个个都有份谋害他十六。 朱理听到人说十六爷指责他朱理是罪魁祸首害他十六摔马,肺都能气炸。他朱理连十六摔伤的事都不知道,都是后来听人说的才知道,怎么害十六摔马。 朱隶知道弟弟心里委屈,转头和朱理说:“十六再怎样是个孩子,十一都不和他计较,你也不用把他的话放心里去。他的话要是能信,太后早发旨惩罚人了。” “十一是怕自己家的福子被抓,否则,以十一的性子,早和十六干起来了。”朱理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记得自己离开前,十一是叫了福子去给十六牵马。十六摔断腿,难道不是摔下马断的腿?福子给十六牵马,不是要首先负起没有当好奴才的责任?只是个个都被十一喝着,不敢说出这事儿。 “你嫂子说得对。”朱隶道,“倘若十六爷没事,这事儿,算是揭过一页,不会有人追究。毕竟在场的人太多了。一个个责罚过来,处理不尽。况且太后心里也清楚,这十六的性子都这样了,他摔下马这个事不能说他自己没有错。但是,倘若十六爷的腿伤,最终没有好,影响了十六爷的后半辈子,恐怕最怕的人,不是太后和皇上。” “大哥是指庄妃娘娘吗?”朱理手指往鼻眼里一抹,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横气,“我倒是想看看她再能做出什么出来。十爷是她自己儿子她都不爱,谋害自己儿媳妇的命。真不知道为什么太后要放过她?” “太后也是想着,总归是婆婆和儿媳妇的关系。要是责罚了庄妃,禧王妃这个儿媳妇真不用做了。” 男人的话,断断续续从前面传回来。李敏眼里掠过一道光。婆媳,这个天下最难处理的关系。 不说两个女人是不是爱同一个男人,只是婆婆的想法,肯定是和做媳妇的想法不一样。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婆婆在折磨自己儿媳妇的时候,可曾想到过自己当初一样是从做人家的媳妇走过来的。 前面到万寿园门口了。可以见到不少达官贵族,走下华丽的大马车,陆续入园。李敏眺望一眼,都是盛装出行的人。 尚书府的马车比他们先一步抵达,李大同率领妻女,立在门口,等侍卫查阅之后,准备入园。 李大同身穿的,自然是作为官员出席筵席所需要的礼袍,大明王朝对于文武百官以及百姓穿着,都有一定法律,尤其参加皇家盛宴,穿错了衣服,绝对是大事儿。王氏穿戴的,是与李大同相配的宫廷命妇服饰。品级肯定比护国公府夫人低。 见到李敏的话,在这种公共场合,王氏按照等级需要对李敏行礼。 王氏看到了护国公府的马车时,已经知道这一点,急着进园也是这个缘故。 要说李家全家穿的最漂亮的,是李莹了。 李敏只觉得一眼望过去,这个三妹妹该得意了。虽然脸上伤疤未全好,可是,身上那漂亮的缎子,真不是市面上能找得到的布料。不需仔细看,李敏都知道这个缎子是从哪儿来的。 得意,真是得意! 李莹内心里仿佛发出了最灿烂的光,因为,她现在身上穿的衣服,引来了多少注目的光线,无论男女老少,都往她身上看。可见,太后赐的这个缎子,太美了。美到能让所有人都只看着她李莹。所以,谁敢说太后不喜欢她们李家姐妹了?不,太后很喜欢她大姐,赐的这块布,让她大姐给她这个妹妹做衣服。可见,太后心里面最喜欢的,是她们姐妹。 “大少奶奶——”念夏在李敏背后嘀咕,这个小丫鬟知道这个缎子是谁送的,自己家小姐也有一块,只是李敏不让她们帮她做成衣服。否则,绝对比李莹的衣服做的更漂亮。 李敏微扬嘴角,手指一点丫鬟的鼻头:“说过多少次了。什么人死的最快?” 像公鸡一样得意的人。 念夏转溜下眼珠子,期待看李莹今天打算怎么死法。 李莹是不知道,她自己谋划的,穿着太后赏赐的缎子出席万寿园筵席这个极为完美的招数,其实不止害了她一人而已。 李华跟随在后宫众嫔妃的大部队之中,不知道自己家里人来了,更不知道自己妹妹自作主张,拿了太后赏赐李敏的缎子做成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要是知道的话,李华肯定会当场脱掉李莹的衣服。 李莹这是在害她! 还好,暂时,她们两个人是各自分开坐着的。 李莹只能坐在文武百官女眷们的席位里,距离皇家的主席位有一段距离。她看不见李华,李华一样看不见她。太后一样,看不见李莹。 尚书府的人在前面进了万寿园。其余人,在看到护国公府马车过来时,都已经自动自觉停下来,让开道儿。让朱隶一家先过。 李敏跟在婆婆身后下了马车。朱理退下来搀扶母亲走在前面。朱隶退一步在中间,李敏走在最后。 四个人一行走着,到了门口的地方,迎面走来两个人,都是穿着黑色的袍子,年纪比较大,眉眼须白上年纪的老人。 李敏直愣了下,能看的很清楚两个老人的眼瞳是蓝色和绿色的。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从欧亚大陆陆路过来的西洋人。 在这个时候的大明王朝,与西洋人的交往限于陆路,海路未开通,偶尔有西洋人乘坐的船舶误入航道经过,但是,海路生意的航道并未建成。能从陆路长途跋涉到达大明王朝的西洋人,少之又少,一年可能不到十几个人。除了做生意的马队,像眼下这两个老人,自称是他们国家的国王派来与大明王朝交涉的使者,为传教士。 李敏不是不知道这个时期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里,已经出现了西洋人,因为只要看皇宫里已经出现了西洋钟,都可以知道肯定是西洋人带来的。 是听徐掌柜说过,说有个西洋人自称带来西洋的药水,能治百病。不过,没人敢用。 西洋医学的发展,即西医学的发展,李敏同时学过西医的人,很清楚,是要建立在化学等基础科学上才发展起来的。西医在现代行之有效的疫苗药片等,在这个时期,应该还没有出现,和中医一样,大都还是靠药草治病。 不过,这个时候西医学,像酒精消毒之类,应该都有出现了,手术的东西,可能也有初见。李敏最感兴趣的是,有没有麻醉药物出现。毕竟有些病,中医治不了根,还是需要靠西医的手术。而且手术之后最需要的抗生素,最初出现的青霉素,如果有出现的话,更好不过。如果没有,她李敏只得自己想办法了。 遇到西洋人,联想起西医的兴致,只是短暂在李敏脑海里闪过,因为,她知道,西洋人到大明王朝,肯定一样有所图,哪有可能一心一意想帮助大明王朝发展西医学。 两个传教士,一个叫做汤伯力,一个叫做白致远,都是到了大明王朝以后取的中文名字,为的是讨好万历爷。 遇到朱隶,这两位传教士肯定早已耳闻过隶王的大名,听到旁人说确实是护国公一家时,在其他人选择避让,这两人却是不畏其它,一起走了上来。 “隶王,我等乃葡挞国国外的使者,现在是受到大明王朝皇帝的款待,留在京师的人。”绿眼瞳的汤伯力,对朱隶一家拱手行礼,举止有模有样,效仿的是大明王朝的官员举止。 朱隶没有遇过他们,或许之前知道有传教士的存在,但是,这两人没有见过。对这两个人献殷勤的来由不清楚,朱隶选择了淡然回礼,并不热情。 在万寿园门前不能耽搁太久,打完招呼,朱隶带全家进了大门。只余两个传教士在门前弓着腰,维持行礼的姿态。 朱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弓着腰。李敏走在后面,听见他们两个用英语交流的话声。 想必是认为这里没有人能听懂他们的英语,这两个传教士说起英文话来肆无忌惮。 “和传说中不太一样。” “是,他好像很看不起我们。不过,大明王朝的皇帝和子民,都是一样看不起我们。他们自以为是,自视甚高。却不知道我们的火枪大炮,早已威力大过他们的矛头和刀剑。” 李敏挑了挑眉:这两个老头,以为是在谁的地盘上? 轻轻咳了一声。 两个传教士倏然噤声,抬起头,看见只有李敏一个人,不以为然。不觉得这个大明王朝的女子,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李敏迈进门槛。前面,公公走来,引领他们家,以及传教士入座主席。 主席,只有是万历爷的家人和亲戚可以坐的。 众皇子齐列一排。后宫嫔妃犹如花团锦簇,坐在一张张圆桌子边上,位于左侧。 太后与皇后,分别坐在万历爷的左右侧。 可以看见鲁亲王一家,坐在嫔妃之后,还有一家人,李敏不知道他们是谁,以前都没有见过。这次尚姑姑跟她来的,偷着给她报信儿:“那是四公主福乐公主。” 福乐公主也是嫁出去的人了,此次和驸马一家参加皇家盛宴。 李敏听着福乐这两个字好像哪里耳熟,后来听尚姑姑一句话,像是听明白了一些。 尚姑姑说:“福乐公主很少出席皇家筵席的,自从嫁了人以后,更是整天在驸马家里。宫里人,都说她真正犹如泼出去的水一样。” 哪有人不喜欢娘家,再好的夫家,肯定没有娘家好。娘家毕竟是自己生长多少年的地方,感情深厚。讨厌娘家的女人,肯定是认为娘家对自己不好。 福乐不喜欢娘家,不喜欢皇宫里的人,是因为皇宫里做了什么令她十分伤心的事。 入席,坐下。接着,等皇上和皇后、太后驾到。 这个时间是比较难等的,但是,在皇帝未来之前,底下人说话,可以不用顾忌太多。 李敏与老公分开坐了。老公去坐男人们一块坐的位置,她坐在一群女眷之间。刚好,左边是鲁亲王妃以及永乐郡主,都是自己认识的。 鲁王妃看见她很高兴,等她坐下来马上和她攀起话:“之前,问过孙夫人,是不是与你有联系?想见隶王妃一次不太容易。” 这是由于,鲁王妃并不想到护国公府里做客。所以,上何处去找她李敏不容易。药堂李敏不常去,京师里那些夫人们的聚会,李敏更是因为忙,一次都没有去过。 李敏答:“虽然没有见到鲁王妃,可是,有听自己家药堂掌柜提过,王妃多次帮衬过本妃的药堂生意。” 鲁王妃连声摆手,笑道:“这哪儿是我帮衬隶王妃的药堂,是何人不知隶王妃如今是京师里最有名最可靠的大夫。隶王妃开的药堂,谁能不信?” 两句话,或许鲁王妃是想再拍她李敏的马屁,但是,周围隔墙有耳,很多人都听见了鲁王妃这句话。 她们坐的这个席位,在嫔妃之后,属于末尾,紧挨着文武百官的席子。这里面可就复杂了,管理医药的某些官员妻子都能听见。她们大都在家里也是听过老公发过牢骚,谁谁谁风头盖过太医院之类的话。 真不是哪个女子抛头露面之后,还能如此风光的。 那一双双质疑嫌恶的眼神投射过来,李敏举起杯子,给鲁王妃敬一杯,让鲁王妃停住嘴,她李敏还想平安回家。人怕出名猪怕壮,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鲁王妃的好意她李敏心领了,只是这鲁王妃也是个蠢的,不知道什么场合说什么样的话。难怪很多人要排斥鲁王妃。 鲁王妃笑眯眯地和李敏互相敬了茶水。身边的永乐郡主本是个闷葫芦,这次突然不知为何,主动开口问李敏:“隶王妃,本郡主有一件事想向你求教。” 对这个郡主,李敏印象还不是很差,知道她被人排斥都是长得胖的缘故,长胖又不是罪,李敏答:“有话郡主请说吧。” “隶王妃,有没有药是可以让本郡主的身体瘦下来的?” “郡主如果想减肥,不是没有法子。本妃看郡主舌苔白舌体胖,为虚胖居多,虚胖多为痰湿所致。化痰消解,适当节食与运动,不用几个月,能瘦下来。” 李敏这句话,是给本来蔫到要死的永乐郡主点明了一盏灯。永乐郡主的脸瞬间笑开了花。 官员女眷们的席中,各种议论声随之出来: “嘴巴说的容易,如果能轻易减肥,永乐郡主能胖这么多年吗?” 李敏反正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任人去说,当作耳边风就行了。反而是,背后一双眼睛盯在她背上,让她心头感觉哪儿不舒服。 只要回头望过去,似乎能触到福乐公主一双幽怨的眼神。 永乐郡主或许早已察觉到了,这个小胖妞虽然是个闷葫芦,却是练就了察言观色的,偷偷凑近李敏的耳朵说:“隶王妃小心点四公主。四公主妒忌隶王妃。” “为什么?”李敏觉得太医院那些太太们妒忌她还有些理由,毕竟她李敏抢了她们老公的风头。 和四公主以前见过面都没有,哪里来的恩怨。 脑袋里灵光一闪,想起了尚姑姑刚说过的话。 “都说四公主以前喜欢隶王——”说完这句话,永乐郡主也觉得哪儿不妥,赶紧拿手捂住嘴巴。 喜欢朱隶,皇上却不把女儿指给朱隶,为什么?李敏不用想都知道。万历爷生怕女儿去了护国公府以后,一颗心全给护国公府。到时候,护国公府如果有谋反的心思,岂不是更容易了。 这个四公主不是心高气傲,就是想的太天真。 既然知道事情原委,她也不用和这位四公主客气了。轻咳一声时,一记眼神扫过去就是了。 福乐公主接到她回来的眼神,明显一愣:竟然敢和她这个公主瞪眼?! 礼乐响起,皇上来了。 众臣起身,朝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爷今天兴致看起来不错,笑眯眯地抚了抚白茬:“平身。” 群臣整齐划一,哗一声,坐下。 千张筵席,围于湖畔,颇为壮观。只见湖中停泊了数只小船,貌似都是已经准备好了余兴节目。 李敏随众人向皇帝太后皇后敬了酒,坐下,宫女端了两盘菜上桌,筷子刚夹了一块东坡肉片入口。只听周围一片觥筹交错,全都是互相敬酒恭贺的声音。 今晚真是好时节。户外的风不是很冷,乃至有些暖意。万寿湖上风平浪静。一盏盏灯笼悬挂高处,与当空的黄金明月,形成了众星捧月的美丽图卷。 是人在这样美丽的风景下吃酒,都要醉了。 不过,很多人是吃的满身是汗,都没有吃到任何东西,掌心都早攥出来一层汗。李敏知道,自己小叔是出来之前已经摩拳擦掌,准备狠干一场。为此,尤氏说过小儿子:不要太出风头。 太子的手掌心,早全被汗湿了,酒杯握都握不紧。 不知哪个宫里的娘娘,带了群宫女,在万历爷和太后皇后面前表演群舞。舞姿虽然很美,可是,万历爷看着不是很有兴致。太后一样,对于宫里的舞蹈早已看腻了。天天不是念佛就是看戏,后宫的日子度日如年。要说太后哪点有兴致,那就是看子孙比来比去弄些新花样来讨好她的时候。 皇后早知道这点,节目都安排好了。 舞蹈过后,先想着讨好太后。皇后笑吟吟对太后说:“太后娘娘宫里不是有备了些赏赐想送给儿孙的吗?” “哀家是逢年过节,不会少了每个人一份。” “那就对了。但是,太后给孩子们,孩子们不给太后准备点什么,是不是不孝顺不能拿太后这个赏赐?” 万历爷在旁边和皇后一搭一唱:“这样好了,由朕与太后、皇后来主评,看哪家大臣或是我们自己家的孩子,有得太后赏赐的资格。” 底下的人,早准备好当猴子给三个主子耍一耍了。耍的好,是升官发财的机会。 李敏吃了杯茶,正想着这事儿应该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了,毕竟,这时不像那时的百花宴,没有一个愚蠢的人来拉她上场比赛。 转头,与小胖妞永乐郡主再说些话。 礼部太监站在台上,宣布入选比赛的选手名单:“皇上有旨,各位皇家待字闺中的公主、郡主,以及大臣们的千金,都可以自报名参加灯谜会。哪家媳妇自愿参与,也不是不可。” 原来是玩灯谜。 这个是常有的比赛项目,很多人都早已准备好了。大家都觉得难度不大。 等礼部太监宣布比赛规则:“每人手中一盏灯笼,在灯笼上书写题面,全场答不出来的题面为优胜。优胜可获得太后赏赐。” 这个可就真的不容易了。大家原想着是猜灯谜,结果是让大家出灯谜。不愧是能想出比赛规则的玩家,脑袋水平高一级不止。 现场多的是,文采卓越的文官。听说历代的状元探花都到场捧场了。而女子们出的题面,毕竟不像那些要做官的秀才们从小刻苦读书,都说女子无才都是德,能赢得了文官的智慧吗? 太后、皇后、万历爷,想看,想玩的,是这点爽快了。 “完了,完了!”永乐郡主在李敏身边跳脚,“本郡主文采不行,让我猜个灯谜或许能瞎猜,要是写灯谜,我怎么会?要出大丑了。” 不参加不行吗? 像她李敏嫁了人的,可以避嫌,避免抛头露面,可以借口不参加。可是,对那些像永乐这样未出嫁的,肯定是不行的。因为她们没有借口不参加。不参加,等于是说自己没有一点才华。这对她们这群等着男人来娶的女子而言,是致命伤。 实在是看这个小胖妞可怜至极,李敏向永乐郡主勾了下指头。 永乐的耳朵贴过去她嘴边上。 李敏给她说了个题面,让她写这个就是了。 永乐点点头。 一群未嫁的女子们,从席中走了出来,在太后皇后万历爷面前,开始在宫中准备好的小灯笼上书写题面,并且署名。谁先写好,谁先交到太监手里。太监依次排好灯笼的队伍,当众宣布题面,席上任何人都可以作答。答对者,按照题面的难易,可以获得不同程度的赏赐。貌似,赏品都很丰厚。 永乐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写着,李敏告诉她的题面,以她智慧,她也猜不出答案,只知道光是记住这个题面都很难,生怕写错了李敏说的话,她在心里不断地重复,一笔一划很认真地写,害怕写错一划闹笑话。 场中也没有人留意小胖妞,都知道她永乐郡主除了胖,没有任何优点。 等四周貌似风很大,都四面透风风围着她一个人转的样子,永乐一惊,抬头,才发现,现场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写完。 底下的笑声接连不断。 鲁王妃黑了脸,想自己女儿究竟蠢不蠢,既然都不会,随意写个简单的,也好过留到最后丢人现眼。 “郡主到现在都没有开窍吗?”上次在光禄寺卿家给永乐使绊的五小姐孙红艳,抱着闺蜜的肩头乐不可支。这群小姐们只要看到永乐的蠢样,一个个都是忍不住想从头笑到脚,巴不得永乐永远出丑。 在她们看来,永乐也只有出丑的命。 李莹拿起丝帕,跟随那群人轻轻捂住微扬的嘴角。没有想到,台上有个人的目光,已经锁定了她身穿的裙子上。 太后是纳闷了,怎么有人穿的缎子,与自己那匹花布一模一样。明明织造处说了,只有一匹。她这匹花布不是送给李敏了吗?怎么是李莹穿了?李敏不见有穿过? 李敏扫过太后那脸上一丝表情,知道有人要栽了。 她这个大姐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明明是个那样聪明的人,要说,只能说,是李莹这个当妹妹的,太能给自己大姐泼脏水了。 李华还不知道这个事已经穿帮,毕竟她地位低,坐在后面看不见前面。 对面,皇子位里,朱济扫到了李敏眉梢飞扬的瞬刻,不免失笑。 “八哥,是不是隶王妃又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什么事?”十一爷朱琪看见他的表情,笑着问他。 朱济收起笑意,小声对他说:“不要坏了人家的好事。” “我只是想,八哥你帮了她那么大的忙,却都是帮她老公的忙。”朱琪撅撅嘴。总觉得一事归一事。朱济这个帮,得不偿失。帮的人变成了朱隶,朱隶更不会想着还他老八的情了。 朱济低下眼:“不过是提前放行。皇上不是真想碍着发送粮草,毕竟,如果边疆守卫出了什么事,皇上也不想。” 朱琪知道他是为李敏说话,一撇嘴:“八哥,你不要忘了,她是隶王的人了。” 这点他怎么会忘记呢? 不过,他想的,相信和老三想的一样。像她这样性格的女子,真能忍受得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或许到那个时候,她能看的更清楚些,谁最适合她。 永乐急匆匆署完自己的名字,把灯笼交了出去,一面向久等的皇帝太后皇后低头道歉。 太后看她样子,却也平常不是讨厌这个小胖妞,毕竟是与皇家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温和地点头:“不过是个游戏,是输是赢大可不用放在心上。郡主尽心尽力,哀家都和皇上皇后看在眼里了。” 永乐轻轻舒口气,想着这个脸丢都丢大了,接下来,没有比这个更丢脸的了。大可不用再提心吊胆,心因此安定了下来,回到自己的席位。 太监按照灯笼摆放的顺序,念题给皇帝太后以及众臣听,按照规则,念完题面,答案揭晓以后,再报出出题者身份。 第一道题是:“一张弓箭。” 答题开始,由于是第一题,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抢题,万历爷抢先开了口:“这个简单。朕来答,谜底是一个字'弹'。” 众臣回过神来了,却不知道该不该高呼万岁。因为,这题实在不难。 场内突然出现一片寂静的尴尬。万历爷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拿起酒杯挡着胡茬掩饰。 皇后率先找到了话,话声打趣地与万历爷说:“皇上,你这样抢题,太后的赏赐都是给孙子的,你这不是抢了儿子的赏赐?” 万历爷连忙顺着皇后的话,点头:“以后朕不抢了,今晚的题,全让给太后的孙子们去答。” 太后满意万历爷与皇后和睦相处的气氛,问太监:“谁出的题面儿?” “光禄寺卿家的五小姐。” 孙红艳闻声站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福身。 太后知道她是皇后家的亲戚,笑道:“不错,有勇气当第一个。哀家的赏赐不给皇上,给你。” 孙红艳高兴地差点跳起来,跪下感恩:“臣女恭祝太后万寿无疆。” 万历爷像是撇了撇嘴角,不太高兴自己的礼物被人抢了。 第二题看起来也不难,叫做:“旭日升空。” 很快的,有人抢答:“九。” 这题随之揭开出题者的身份,是七公主出的题。七公主今年十一,不大不小的年纪。 万历爷感觉这题还是出的太容易些了,不符合皇家公主的身份,感慨一声:“论朕的几个公主,无疑,四公主的才华是最深得朕心的,只可惜已经是他人的媳妇了。” 四驸马家里的人,连忙诚惶诚恐地站起来。 福乐公主是宫里有名的才女,最擅长对诗,做灯谜这种,对于福乐来说,确实不难。 题面一道一道往下念,可能真是女子出的题面稍微简单,很多题都是很容易第一轮已经被人解开了。万历爷听完后面的,觉得自己家七公主也不算真的太逊色,脸色稍好。但是,究竟今晚的优胜能花落谁家呢? 眼看这个题越到后面,却越显出了些难度。看来是高手喜欢藏在后面。 场内的气氛越拔越高。 礼部官员念:“年字出头,打一成语。” 第一轮,有人举手,没有答中。 李敏倒是早猜出来了,而且知道是谁出的,只要看到尚书府里那位王氏的得意样,都知道是李莹的佳作。 只可惜,只到第二轮,状元郎亲自出马:“有生之年。” 李莹瞬间败下阵来。 万历爷哈哈大笑:“不愧是朕钦点的状元。徐状元,你今晚收获颇丰啊。” 徐有贞貌似今晚有意露一手,已经斩获了五件赏赐,而且都是其他人答不上来他才出手,略显出才高八斗不与他人同的气势。 “回皇上,都是太后的赏赐,臣受之有愧。”徐有贞答。 “无愧无愧。” 王氏和李莹,还有李大同,都对这个状元郎突然有了些另眼相看的味道。 徐有贞貌似和历代状元不同,不喜欢出头,比较默默,导致很多人都以为他其实很一般。现在看,其实很不一般。 到了最后一个灯笼了,场内的人都知道那是永乐写的。礼官未念题面前,底下一群人已经先闷笑,打算等着笑话永乐。 太后都有点害怕地喟叹一声,生怕这孩子受了打击,本就是打击够多了。 哪知道题面念出来后,那些笑的人全哑了声音,全场那个安静,只剩下风吹拂万寿湖面的微澜,象征所有人心里头的惊诧。   ☆、【94】赌约 圆溜溜的一个圈,无手无脚地上滚,它在前面拼命跑,你在后面赶紧追。 是什么? 西瓜?球? 不是,都不是一个圈。 听着都糊涂了。从来没有听过的东西。 万历爷皱起了两道半边花白的须眉。太后和皇后,都颇显意外地看了下小胖妞。 这孩子,不是除了胖,什么都不会吗? “她这出的什么题目?乱来吗?这妞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是什么场合?竟然想着糊弄皇上太后皇后吗?” 孙红艳等一帮人在底下议论着,打死都不信,小胖妞能出了一个所有人都回答不上来的灯谜。 可是,过了片刻,没有人举手回答。因为浅而易见的西瓜橙子等答案,要是随意站起来说,会被皇帝嫌弃你是不是傻子。 西瓜、橙子掉了就掉了,没有必要追。至于球,也不是个圈。 没人想的出来,真成了谜了。 礼官站在那儿都窘住了,怎么办?第一次遇到真没有人回答出来的题面,反而不好交代了。 鲁王妃当时还没有想到这是自己女儿做的真能难倒大伙儿,提心吊胆生怕这又是什么人出的套,保准等会儿所有人要嘲笑她女儿。手指头的绣帕用力地揪紧。 比起自己母亲,永乐郡主显得淡定多了。因为,李敏把话都告诉她了。在前面的人忙着猜灯谜的时候,李敏独自给她上了不少课。小胖妞现在胸有成竹。 万历爷那一眼瞟过了朱永乐的脸,对方的淡定从容让他眉头一挑,一拍大腿,乐道:“朕还真是猜不出来。在场的爱卿,有谁知道谜底的吗?” 皇上都自己说自己猜不出来了,底下人哪怕有五分的把握都不敢轻易冒险出这个头,答不对要挨皇帝说。况且,这题真的挺难猜的。最少他们想了很久,都想不出会是什么东西是自己见过的。 “都不知道?”万历爷高高耸起的眉头表现出惊讶,随之,更乐了,“没想到朕的郡主,朕的亲侄女这么有本事。来!郡主,你起来给大伙儿说说谜底。” 太后和皇后跟着一块儿点头,都对谜底有着十分的盼望。 朱永乐站了起来。当她站起来的时候,很多人突然发现,这个小胖妞变了样,仿佛全身罩住了可以吸引人的光芒。这在以前,想都不用想的。 其实仔细看,小胖妞除了身材胖了点,自己父母长相又不差,五官长得也算有模有样。 孙红艳见对面的青年才俊都注目着朱永乐了,咬死了嘴唇:这个该死的小胖妞,是突然得到什么神人的帮助了?否则,自己怎么可能想出这样的谜题? 福乐公主的眼睛,眯了眯,从朱永乐的背影挪到了朱永乐身边的李敏。 李敏吃着茶,好像现在发生的任何事都与自己无关。 “说吧,永乐。”太后温柔慈祥的话声传过来,像是安抚小胖妞一样。 朱永乐点了点头,张开唇瓣,吐字方准说:“淮扬一带的民间,有这样一项传统的游戏,叫做滚铁环。回皇上、太后、皇后娘娘,这正是臣女所出题面的谜底。” “哦?”万历爷的圆珠瞪的圆圆的,“有这样东西吗?朕怎么以前都没有听过。” 场内随着万历爷这一声,也是质疑声一片。深居闺中的千金小姐,从没有下过民间,出过京师,怎么能知道下面小乡小村里的民情。会不会是瞎掰的? 对此,太后为公平起见,对万历爷说:“皇上,要不,你找朱公公问问?朱公公不是来自淮扬一带吗?” 万历爷的掌心,啪,打了大腿:“太后这个建议正合朕的心意。朕既是不能袒护自己侄女有偏私之疑,又不能草率否决了为求证是虚伪的谜题。此题关系民生,朕怎能随意否决朕的子民的智慧。” 耳听万历爷将民间游戏都提高到民间智慧去了。说明万历爷这人,平常喜欢出游,也喜欢看民间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而像是这样博学多识的老皇帝,都能不知道滚铁环,能被永乐郡主说出这样的谜题考倒,万历爷心里一边感觉是受晚辈教育了,有些欣慰后生可畏,另一面,自然有些质疑是真是假。 朱公公接到皇上旨令,从后面走了出来,跪下道:“皇上,奴才遵皇上旨令,不知道皇上有什么话要问奴才?” “朕记得你出自淮扬,有没有听说过滚铁环这样一项东西?” 朱公公点头的那一瞬间,想必能让现场许多人发出尖叫。 这怎么可能? 万历爷都惊嘘一声:“朕都没有听你说过。” “回禀皇上。滚铁环,是祖先流传下来的,据记载,在奴才家乡那一带,流传有几百年之久了。不过只是民间小孩子玩耍的一样游戏,铁环比较大,可能因此没有流传到京师。” “可是,永乐你怎么知道的?”万历爷吃惊的是这个,二门不迈的朱永乐,怎么会知道去到淮扬的民间习俗。 淮扬,离京师很远。况且,连朱公公在京师这么多年都没有和人提过,说明,这东西真是不引人注目,所以,淮扬的人或许知道,也懒得宣传,根本提都不提。 场内各种质疑的目光再次集中于朱永乐。 再看看朱永乐身边可能帮朱永乐作弊的人,只有鲁王妃。 这要说到李敏借机先尿遁了,躲到了一边去。而能记住她在永乐身边坐着的人并不多,除非从一开始已经一直在关注她的人。 万历爷一样在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什么样的念头,眼角一转,转到了王爷位子上坐着的朱隶。朱隶神情缄默,好像对场内发生的任何事都不关心,看起来,也不像是知道些什么。 “是郡主出的题面吗?”李大同身边的同僚,都忍不住出声,“李大人,会不会是你们家二小姐帮永乐郡主出的题?” 李大同心里同样怀有疑问,想必这个场内和他这样想的人还有许多。 “李大人,您这三个女儿,看来没有一个逊色的。而且,您以前说的最差的二闺女,看来反而是最出色的,博学多识,什么都知道。” 李大同听到这样的话却高兴不起来,每次二女儿出风头,明明以前是个病痨鬼谁见谁讨厌的人,现在大出风头了,只会让皇上联想起他李大同居心叵测藏着千金欺骗君皇,这个罪跳到黄河都洗不清。眼看万历爷这个质疑的眼神又不对了。 朱永乐不知道李敏走了,否则可能心里心虚了,好在李敏之前告诉过她,不管怎样,只要盯着前面看说话,千万别回头,回头的话就完了。朱永乐照着李敏说的话做,继续回答皇帝的问话:“回皇上,臣女之所以知道滚铁环,是由于读过竹公游记这样的书。按照竹公游记里记载的,滚铁环虽然只是个民间游戏,可是,有利于锻炼孩子手脚协调性,有益身体健康,是值得推广的一个游戏项目。因此,臣女才胆大地在灯会上出了这样一个题面,希望皇上能亲自推广民间项目,全民健身,子民们身强体壮,也是皇上之福,皇上千秋万业永垂不朽。” 越说,小胖妞声音越是有力,暂时忘了这些话是李敏教给她的,她只是拿来背书。朱永乐铿锵有力的声音加上自信的表情,宛如在这个筵席上突然出现的一颗崭亮的明珠,所有人只看的听的目不转睛。 有谁能知道这个小胖妞,原来不止博学多识,而且是,一位忧国忧民的郡主,心怀皇帝大业的郡主。 万历爷的眼睛早已跟着亮了,他最喜欢才女,尤其这个才女是自己亲侄女,怎能不乐。兴致地追问底下的人:“有谁知道竹公游记?” 这又是万历爷不知道的。万历爷感觉深深的,再次被晚辈受教育了。有点高兴,有点难堪。急迫的目光扫向底下一群大臣。 幸好这次有大臣知道这样一本书,站起身回答说:“此书微臣略有耳闻,但是此书刚在京师里上市不到半个月的书。” 说明朱永乐行啊,博览群书,时刻关心最新出版的书籍,没有骗人,是才女,真正的才女! 万历爷心里像煮沸的铁锅一样,沸腾了:“朕这个郡主,体恤民情,博学多识,堪衬朕的心意。” 底下没有一个人敢说不是。 “太后,您意下如何?”万历爷最终没有忘记赏物是来自太后,虽然他自己也可以赏赐朱永乐,不过一开始说好了,评选优胜的人是三人。 太后当然乐意给小胖妞一个赏赐,一直看着这孩子蛮可怜该讨人喜欢的,给了赏赐,永乐也比较好找夫家。太后对万历爷点了点头:“哀家看这个孩子也喜欢,只是平日里没有想到这孩子的心如此细致,虽然默默无声,不喜欢高谈阔论,可女子本该如此,知书达理,藏才于里,关键时候,能给皇上出谋划策。哀家看,郡主有几句话说的极对。百姓身强体壮,是皇上之福,更不用畏惧任何人敢进犯我大明疆土。” “是,是。”万历爷有了太后这句话,更是无需顾忌了,“朕这就采纳了郡主的建议,下旨推广滚铁环。不过,朕要先好好看看竹公游记这本书,还有,让朱公公给朕讲讲是什么样的。” 朱公公磕着脑袋:“奴才遵旨。” 皇后一句话都没有说。 优胜自然是要属于朱永乐了。没人怀疑这点的时候,谁想到,会有人突然之间站了起来。 “父皇。” 站起身的人,是福乐公主。 福乐公主刚开始才被万历爷夸过,为万历爷膝下一帮孩子中最出名的才女,最璀璨的明珠。突然之间,这顶桂冠似乎要被朱永乐抢了过去。底下人只要想到这一点,都觉得福乐公主是心有不甘。 只是,很多人不知道,福乐心里不甘的哪里是永乐。这个小胖妞压根进不了她眼里。她知道,她早就在看了。在所有人猜灯谜的时候,她知道,那个尚书府的二小姐,抢了她心目中男神的女子,对那个小胖妞都说了什么。 这个尚书府的二小姐还真的可笑至极。怎么?想扶这个小胖妞上位吗?我偏偏不合你意。拆穿你。让小胖妞下不了台,顺带把你拉出来,让小胖妞怨恨上你。 生平最讨厌像李敏这样的人,自己不怎样不说,不是一直带着病痨鬼的称呼吗?居然自己不怎样还想着扶持小胖妞? 以为自己是什么人! 福乐冰冷的一双眼神直射到朱永乐脸上时,那股寒意,让靠近她身旁的人,都能不寒而栗。更何况,福乐这双眼,同时落在了回到席上的李敏。 “四公主,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吗?”万历爷对自己女儿自然是疼爱有加,询问。 “父皇。”福乐福身,“福乐想问郡主几个问题。” “怎么,四公主是对郡主夺得头名觉得心有不甘?”万历爷是乐得看底下子孙再怎么斗斗才,何况,这公主郡主,都是他刚才点名夸奖过的才女。 “父皇。”福乐说,“女儿不过是刚好之前也有耳闻竹公游记这样一本书,只是刚好未读完。” “哦,你也看过竹公游记?” “是。” 场上的人一听,这两位才女分明是要斗上了,乐得旁观热闹。 福乐笃定,这个小胖妞,根本没有看过这本书,不过是听李敏说过而已。而这本书,刚好她福乐在昨天翻过几页,来考这个小胖妞拆穿这个小胖妞最好不过。 “请问郡主,知不知道什么是镇江三怪?”福乐挑出了书中间的一道题,想必这个小胖妞,肯定不知道。看书一般看头看尾,哪能想到中间。只有她福乐,看书有一目十行的本事。一点时间,足够她翻了半本书。 镇江三怪这东西,场内有些大臣文人知道,对大多数女子而言,是根本没有听过的名词。也只有博览群书的才女能答得上这个问题。 鲁王妃担忧的神色,落到自己女儿脸上。哎,她早知道不行,有问题的了。所以,刚才皇上夸奖自己女儿时,她才忧心忡忡,不敢太过高兴,怕高兴早了。 瞧瞧,这不有人看她女儿出风头不顺眼,开始刁难了。她女儿真有本事,她就不用担心了。可永乐只有几根斤两,她很清楚。 什么博览群书?她女儿真是会读书的吗?鲁王妃从没有觉得是。 大家看衰的眼神在落到朱永乐时,没想到朱永乐脱口而出,滑溜溜地答道:“镇江有三怪,说的是,自古名城出名食,《三怪谣》:香醋摆不坏、肴肉不当菜、面锅里面煮锅盖。四公主,本郡主所答的,可有不对之处?” 福乐一愣,有些没能回过神来。这个小胖妞,莫非真是读过这本书,从头到尾读过了,所以,连她刁钻的问题都能回答上来。 她要不要见好就收?不,不甘心。 福乐嘴角噙出一丝寒意,她这就出个出其不意的:“郡主确实博学多才,令本公主十分钦佩,本公主再问郡主一个问题,既然郡主都听过什么是镇江三怪了,敢问镇江第二怪之中,肴肉不当菜指的是哪道菜?” 你能背名,但是,能不能背出里面的内容,这可就不容易了。 “水晶肴蹄。水晶肴蹄肉色鲜美,皮白光滑晶莹,卤冻透明,肉质清香而醇酥,肥而不腻,瘦不嵌齿。” 见朱永乐又是对答如流,福乐咬紧唇角堵上劲了:“郡主知不知道什么是社种?” “天工开物这本书,早已扬名四海。社种说的是,稻谷湿种之期,最早者春分以前,名为社种,为遇天寒有冻死不生者。” 两个人你来我往,不经意间,福乐问了有十个问题,却没有一个能问倒朱永乐。众人全都看到瞠目结舌,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朱永乐这个人,这是平生第一次见。 连万历爷、太后、皇后,一块都睁大了眼睛。 只见朱永乐每回答对一个问题,福乐仿佛败下一阵,没过多久,福乐额头上出现了晶莹的汗珠。她想不通,这个永乐是怎么了,这个小胖妞怎么能回答出这么多问题,这个世界莫非是疯了吗? 她福乐宫里才女第一的名称,莫非在今夜要送给小胖妞了? 在福乐想到这点而害怕起来略有迟疑的时刻,朱永乐忽然冲她进了一步:“不如本郡主问四公主殿下一个问题。” 问?想问她什么? 福乐忽然心头里一丝着慌。 “请问四公主,知道不知道什么叫做木棉车床王?” 木棉车床王? 愣了,怔了,全场的人再次傻眼了。 这一回,不要说万历爷一个人,底下,像朱隶、太子、三皇子、八皇子等,乃至李大同,都基本可以断定,这个朱永乐,肯定是受到了李敏的教育了。 “嫂子还真是——”朱理就坐在朱隶后面,袖管抹了下自己头上的汗,刚才朱永乐和福乐的对峙,看到他一如他人那样的紧张专注。以前他都不怎么关注这个小胖妞,小胖妞这回能一飞冲天,他清楚这里面李敏的功劳功不可没。虽然,李敏是怎么教小胖妞短时间记住这么多的,或是说,李敏早猜到福乐能出什么题。 要真是这样,他这个大嫂,太可怕了,真正令人感到恐怖的才女。 朱隶深沉的眸子,像是在对面妻子平淡如云的素容扫过,她究竟还有多少令人震惊的东西没有展现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展现的越多,会令他心里莫名其妙只多了一份焦虑。 因为,她让他感觉她像天上下凡的仙女,不然,怎么能知道这么多,其他人想都没有想过的事。 她究竟是谁? 尚书府的二小姐,那个病痨鬼? 福乐是呆若木鸡,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个哑巴亏。她问了朱永乐十个问题,没有能难倒朱永乐。结果小胖妞一个问题立马把她问倒了。 突然之间的恍然大悟,福乐像尖刀的眼神戳到了李敏的背上:这个可怕的女人,是一早算计到她会出来挑战朱永乐吗?所以给朱永乐灌输那么多,然后,引诱她福乐出场,让她福乐难堪! 是这样不会有错的了。 福乐百分之百确定。 万历爷沉着脸,脸色里顿有几分沉色下来,可是,耳朵却一直没法从朱永乐的话里移开。朱永乐说的每一句话,都对他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朱永乐说:“皇上,水利乃万民之本,百姓生命生计所系。江淮今年的大水,导致饥民流离失所,国家财政损失严重。而运送兵粮,从南到北,耗资耗财,还不如原地兴修水利,开垦荒田。这都是写了棉花种植技术以及介绍木棉车床王的老先生,正在编纂的一本书。皇上倘若能请到这位先生入宫继续编修此书,造福社稷百姓,主持水利之道,岂不是更好?” 万历爷扫过底下的文武百官,这个话,竟然是由一个郡主说出来的,而不是大臣说出来的。 太后突然一声叹笑:“永乐,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 谁赢谁输,一目了然了。 福乐输到,可以是无地自容。所有人的目光,光鲜的光芒,全在朱永乐一人头上了。她福乐,像是被丢在了黑暗里角落的东西,没人注意。这样还好,只怕没过多久,嘲笑声会传到驸马爷府上了。 她和驸马的感情本来就不怎样,因为这个驸马不是她自己挑的了,对驸马和驸马一家都十分嫌恶。现在,她不是那个才女福乐了,驸马会怎么嘲笑回她,可想而知。 朱永乐一步步谨慎走到太后面前,跪下来,双手接过太后的赏赐。小胖妞努力控制住自己小圆脸上的激动情绪。浑然不知,皇帝、太后、皇后深思的目光,都是掠过她头顶,到了另一人身上。 李敏宛如隐身人一样,在人群里动也不动,没有任何的动静,让人根本猜不出来,她究竟有没有和朱永乐透过气。 赏赐完,太后像是贴在朱永乐的脸上,仔细地瞧了瞧,低声问:“永乐,告诉哀家,你之前,这些书都是你自己看过的吗?” “回太后,是的,臣女不喜欢诗文,比较喜欢看野史与民间习俗。臣女屋里,留有一些木工作品。倘若太后娘娘喜欢,臣女可以带到宫里给太后娘娘看,只怕太后娘娘看了觉得臣女的东西粗糙不能入眼。” 朱永乐这段话,真正把皇帝、太后、皇后都唬住了。 原来这个小胖妞是不喜欢琴棋书画,喜欢乱七八糟的手工。难怪问到这些问题时能对答如流。 太后长长舒口气,万历爷脸上有了一丝轻松,嘴角有了一丝笑意。皇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恐怕只有朱永乐自己心里清楚,没想到李敏的计谋全对了,真是把皇帝都给懵了。 如果突然表现到多才多艺,好像全能无所不能似的,她小胖妞肯定让人怀疑,但只是某方面擅长,这就有可能是平常人家疏忽了她,不会对她有太多的质疑。尤其是,这种偏僻的科学专业。 灯谜环节圆满结束以后,中场稍作休息,歌舞升平。 朱永乐被太后赐座,有幸坐到了离太后比较近的地方。李敏和鲁王妃坐在一块。女儿表现出色,鲁王妃高兴到想哭了。一点都不相信自己女儿原来平日里是默默读书的人。 李敏看一眼后面,没有看见福乐。看来这个福乐公主是找个地方不知道干嘛去了。 福乐气些什么,她李敏很清楚。她李敏不是设个套,只是赌福乐会不会进套。如果福乐心里真存了想对她李敏干些什么的话,肯定会入套。这样的话,这个福乐是什么真面目,也就一清二楚了。 尚姑姑走到了她身边,贴着李敏耳朵边上说:“来了。” “谁?” “东胡的使臣。” 之前,已经有听说过,东胡人会在这次中秋宴会上派人过来和万历爷议和。边疆僵持几个月的战事,终于在前段时间有了结果。东胡人溃败千里,粮草用尽。有几千俘虏控制在朱隶的大军手里。 东胡人想把这几千俘虏带回去,所以,必须提出丰厚的议和条件。 万历爷是这么想的,要趁机宰一顿东胡人,好像都忘记了之前,自己朝廷内部有人和东胡人勾结,差点把朱隶害死的事。所以,万历爷决定先晾晾东胡人,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尚姑姑说:“奴婢数了下,来了有几个人。” “几个?” “是的。” 李敏一眼眺望到对面。无论是朱隶的席位,或是皇子们的席位,都没有任何动静的样子。 只有福乐公主不在。 一场歌舞结束以后,东胡人上来了。 像尚姑姑说的,五个人,每一个,都是身穿东胡的服饰,精美的鹿皮坎肩,脚穿鹿靴,领头的,额头束带,是华丽的金色饕餮纹束带。李敏跟随人远远眺望,只见到那人侧面五官英俊,眼瞳是蔚蓝色的。 五个人单膝跪下,对着万历爷拳头捂胸:“臣等参见皇上,皇上万寿无疆。” 万历爷听到臣的字眼,满意地抚摸了下胡茬,道:“给朕的臣子赐座。” 几把椅子,放在了合适的位置。 几个东胡人坐了下来。 一个个都是身壮如牛。坐在对面的一些女眷拿起帕子捂住嘴眼像是一丝害怕。 李敏可以听见四周一些女人议论着说: “听说北燕的人,和东胡人差不多,都是这样。” “野蛮,粗鲁,没有念过书。” “要不然,怎么护国公经常挨皇上说。” 护国公保卫边疆,这些人才有舒服的太平的日子过,结果,被人都说成了野蛮人。 李敏眼神微沉。谁说她老公是野蛮人,她是绝对有意见的。 “这些东胡人到这里想做什么?打败仗了,不是该俯首称臣,给我大明王朝进献猪牛马羊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东胡人哪有这么容易妥协的事。他们年年打着我们大明疆土的主意,哪能轻易死心?” 这点李敏赞成。 东胡人想来干什么?想对大明王朝提出什么条件? 几个东胡人犹如乖乖的三好学生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让人益发琢磨不清。 太后微皱起眉头,看看皇帝。 万历爷点了下头,示意太监可以开始了。 接下来的项目,是皇家筵席上的传统节目了,众人皆知,所以,这些皇子,之前才会拼命在跑马场进行突击训练。倘若不是十六在此之前突然发生了意外。 十六伤了腿,被庄妃喝令在储德宫里休息不能出席,这令他怎么忍受的了。尤其在听说那个十九,白痴十九,都能出席的时候。于是,他让个小太监背着自己,往万寿园过来了。 万寿园里,给皇子们比箭准备好的东西,都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只见原来万寿湖里停泊的小船,不是让人坐在船上游船采荷用的,而是每艘船上,都束有大小不一高低不平的箭靶,由船工划着小船在湖中穿行。 夜里,湖岸四周的灯几乎灭了。只有每艘小船上悬挂的一盏灯笼,在湖中犹如点滴的星光穿梭来去,游离不定。黑漆漆的世界里,箭靶具体在哪儿都看不见。 皇上要求,谁在规定时辰内,射中湖中靶数最多的为优胜。不同女子赢了可以拿到赏赐,男子除了赢的可以得到赏赐以外,输的最多一样要受罚。 这样的规则,当场让有些人脸色一白。谁都不知道皇上会有什么样的责罚下来。因为东胡人在这里看着,万历爷很显然,是想在东胡人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武力。 “完了。皇上玩真的了?”十一爷朱琪,与福子检查自己的箭筒时,悄声与九爷说。 九爷呵呵呵,几声干笑,大有含了些苦笑的意味,不过,他并不太担心,因为有人垫底,对朱琪使了下眼神:“太岁都不怕,我怕什么?” 十一只差没有哈哈大笑。 太子的射艺自小被万历爷批评过多少次了,虽然不至于在众皇子倒数第一,毕竟有的皇子年纪比太子小很多,拉弓都成问题。但是,论太子的身份地位,没有拿到个头三,对万历爷来说,是很失脸的事情。现在东胡人面前,太子朱铭汗流如注,只生怕东胡人再来凑一脚,他那勉强能否进头三的成绩,怕是要惨不忍睹。因为,东胡人不像其他弟弟会让他太子。 “去,告诉三爷。”朱铭蹭了把掌心里的汗水,让人去通知朱璃做准备。 按照以往,都是朱璃给他打掩护,虽然说每个皇子的箭都会有各自的标志,但是,只要手脚做的好,让朱璃帮他射几箭当作是他的没有问题,尤其这种在黑暗中射靶的,当事人都看不清楚谁跟谁,外面旁观的人更是不知道了。 朱琪的眼神锐利,早就扫到太子的人与朱璃府上的人鬼鬼祟祟的,切一声,对另一边的老八说:“八哥,你不会跟三哥一样,想让太子吧?” “从小让到大,现在再让一次有何不可?”朱济淡淡地说,抚摸检查自己的弓箭也没有什么用心。 朱琪气到想跺脚:还不就是因为是老二。说起来还不是老大—— 老九喷了口唾沫,擦在自己掌心上,对气崩的朱琪说:“对太子让一下没有什么所谓,反正,你也不会垫底,不是吗?” “我是想,那个人肯定不让的。”朱琪抱起双手,英姿飞扬的眉毛挑着,说。 “哪个?”老九眺望四周,自己那些兄弟,像是老七、老十这些,水平都和他差不多。而且,老七心情不好,自从五公主死后,皇上把刘公公都拉出去斩了,老七心情还是低气压,今天老七垫底是很有可能了。谁还有这个志气想去超过太子? 那些陪着他们射箭的侍卫或是朝廷上的年轻武官? “用说吗?”朱琪向护国公府的方向努努嘴。 朱理平常不爱和他们玩一块,可是,每次都像憋足一股劲儿发泄。老九只要望到朱理那张冷漠的侧脸,都不免缩了缩脖子,会想起朱理抽打李莹脸的事。这种事,也确实只有朱理可以做的出来。 “今日什么日子?他让不让,不是他一个人说话。”老九信誓旦旦今天朱理必须让,因为不止东胡人在,朱隶在。 朱隶和朱理截然不同,毕竟做上官了,成为皇上的臣子好多年了,知道怎么叫做忍。 “隶王今日会出来比箭吗?”朱琪对朱隶的射艺比较有兴趣。朱理的他知道,由于年纪差不多,一块比试过好多次了,彼此都非常了解。朱隶的射艺,只在传说中甩了太子八箭。只是传说,那个厉害,光是想都够让人热血沸腾的了。 “应该不会。”老九摇头,有九成九的把握是不会。 “七哥他们娶了媳妇,不是照样出来比吗?”朱琪说。 “你傻的。隶王那是护国大将军,朝上的一品武官,怎么可能和我们比?”老九说到激动处不由声音跑高。 朱济俊秀文雅的眉宇,微微挑了挑。 朱琪连声可惜:“极少能见到隶王赴宴,结果,连下来给我们露一手都不行吗?” “你是想看隶王和谁比?”老九问。 朱琪眼珠子骨碌转了两圈,露出狡猾的神色,手掌一搭老九的肩:“都说没有这个可能了,说来干嘛?非要说的话,让那几个东胡人下场,我们给点他们颜色看,不用太岁更好了。” 老九都来不及捂住他嘴巴,想骂他白痴,乌鸦嘴。 没想到,皇帝本来就有这个意思了。 受皇帝命令,走到东胡人面前的礼官,转告了万历爷邀请他们一块比箭的意思。 在人家的地盘上比箭,无论哪种条件看起来都是不利的,几个东胡人脸上好像露出犹豫的神色。可没过多久,领头的那个眼瞳蔚蓝色的男子,站起身,回万历爷说:“皇上,皇上的盛情,让臣等难却。只是生怕臣等占了优势。” 优势?说谁占了优势? 万历爷冷声一笑:“说吧,想对朕说什么?” 男子单膝下跪,道:“皇上,臣等五人,源于是马上民族,对射艺胸有成竹。倘若皇上恩准,臣等希望,此次比箭,允许箭可以斩箭。” 箭斩箭,即是如果有人一箭中了靶心,另一箭射过来,把前者的箭斩去箭杆同时命中靶心的话,算后者中靶,前者射中靶的箭则不算。 万历爷眉头微皱。底下备箭的王公贵族子弟们,齐齐脸上一肃:东胡人是狠!这样的招数都能使出来。 朱理神情漠然抚摸着自己的弓:管对方什么人,反正他今天势必要拿第一。他哥都没有放出话让他让,他才不会让任何人。 “哎呦,这——”老九抱住脑袋。皇上这是想干嘛,为什么让东胡人为所欲为。 万历爷这样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他要杀杀东胡人的锐气,否则,东胡人打了这么多败仗都不知道死,次次来犯,莫非以为大明王朝除了护国公府没有其他人了。 还有,东胡人目的没有说呢。 “倘若臣等赢了,其实,臣等带了可汗的旨意过来,想和皇上议亲。” 议亲? 两个字,足以让后宫的女人们全部脸色大变。尤其是有公主的那些,七公主的母亲当场要晕了。 “打了败仗,还想娶朕的公主?”万历爷眼里浮现出了怒气,这些东胡人是不把他万历爷都放在眼里了。 “皇上。可汗意思是,两地和睦,边疆百姓安宁,这对朕和可汗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事。可是,可汗有难处,很难向自己部落里的兄弟们交代,倘若能娶到皇上的公主,一切有所不同。当然,可汗也想到了,皇上可能不同意,所以,让臣带了一份厚厚的迎亲礼单过来。可汗想和皇上一赌,皇上倘若同意,这赌也就不用说了。皇上不同意的话,让臣与皇上的臣子比试一场,皇上的臣子赢,代表大明王朝赢,礼单献上,不需要公主陪嫁。倘若臣赢了,请皇上愿赌服输。可汗相信,皇上千军万马,既然能击败我东胡大军,不会畏惧这小小的赌约。”   ☆、【95】骚乱 “以为朕不敢答应吗?” “臣以为天下没有皇上不敢的事。” 这个东胡人,倒是操的一口流利的汉语,举止文雅,与一般东胡人有显然的差别,蔚蓝的眼瞳尽显贵气。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不像是打了胜仗的大明王朝占了上风。万历爷拿指头敲打额角的时候,像是略显一丝焦虑。东胡年年对大明边疆的进犯,确实是万历爷心头的一桩病。打战劳民伤财,对东胡人这种马上民族只喜欢打打杀杀的人来说无所谓,对大明王朝喜欢和平的子民来说却是早就忍受不了。 东胡人不怕输,因为赢了每次可以掠夺大明的财产。而大明倘若赢了,也不见得能拿到东胡什么宝贝,除了些马儿。这些不是皇帝想要的。 万历爷犹豫的心思下面的人能摸到了个四五分。七公主的母亲许绍仪,死死地咬住手中的帕子。女儿才不过十几岁,要真是送到东胡去,那就完了。说什么都不能让皇上答应。 “好,朕应允你。” 万历爷一句话,徐绍仪眼前一黑。 “娘娘。”她身旁的宫女用力扶住她,“不一定。” 是,不一定输赢。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东胡人不一定能赢。皇子中,像三皇子、八皇子,都是文武双全的。倘若皇子不行,有武官。 皇子们的压力却是都一瞬间变大了。太子的脑袋快崩了。要是他输了的话,等于是把自己的妹妹七公主拱手让给敌人,以后岂不是会被老百姓骂死。 “二哥看起来要晕了。”九爷这会儿都有点同情起了太子,朱铭的脸色能用白得像纸来形容。 十一手指玩起了箭杆:“那也叫他活该。谁让他平常不喜欢练习?” 要是论太子前几年,未做人父亲前,真有些拼,可是,做了父亲以后,太子明显变了很多,好吃懒做了。虽然谁都说太子心肠很好,可是光有好心肠,没有让兄弟佩服的本事不行。 朱璃望着太子有些孤寂的背影,想起了之前太子和他说的话,说的是:三弟,我这是有心无力。太子的帽子,你没有戴过,等你戴上,才知道为什么大哥舍弃了不要。 他们一排兄弟中的老大,是直接被万历爷废了继承的位置。 被每个人盯着你每时每刻在做什么事,这种滋味哪里是人能忍受的。这是朱铭经常吐的一句苦水。 朱璃想起当初之所以一路跟随太子帮太子到现在,都是由于小时候他眼睛不好时,只有太子对他最友善。而且,从小万历爷教诲他们,要尊重兄长,要尊重太子。结果,等兄弟们都长大以后,发现完全不是这样一回事。不服太子的人,比他想象中的要多。 他跟着太子坐的这条船,几时起,风浪彼此起伏,连绵不断,让他们连歇口气的机会都没有。眼看,随时都可能一船子的人全部颠覆。之前,万历爷说是为了五公主斩首了刘公公,可是,有谁不知道,刘公公私底下是东宫的人。万历爷这杀的不是给女儿报仇,是杀的东宫的锐气。 老八那一派的人可就得意了。眼看,这一次回合过后,连提督府,都可能成为了老八的囊中之物。 礼官一道旨令下来:所有射手准备。 一排背负箭筒,手持弓箭的勇士们,一跃跳上了万寿湖前面搭建起来的擂台上。 月光下,只见男子们一个个都是绫罗绸缎,丰神俊朗,风流倜傥。其中不凡像朱琪、朱理这样年纪不大却也美艳非常的英俊少年。那些渴望出嫁待字闺中的闺秀们,都睁大了眼珠看着。 鲁王妃现在与李敏坐的亲近,笑着说:“小理王爷,哪个时候都是英俊非凡,像是二郎神一样。” 李敏听她只顾着夸朱理一个。要说擂台上相貌出众的男子,肯定不止朱理一人。由于有东胡人参与比赛,像是今年武状元之类的武官一样登上了擂台,论气势姿色,照样不差。 鲁王妃的心思可见一斑。 小叔的亲事肯定不由她李敏说了算。还有,纵使小胖妞再好,都是万历爷的亲侄女,与朱理是同宗,八成这桩婚事也是不可能的。只要看万历爷当年死活不让四公主嫁朱隶都知道。 李敏嘴里嚼了颗花生拌嘴,不接上话。 见她没有搭声,鲁王妃心里不太高兴,因为摸不清她是什么心思。李敏看起来本就是深不可测的人,做什么事好像都没有规律的。 负责比赛计时开始的太监,在垂挂的铜锣上用红花锤子一敲,锣声响彻夜空,比赛开始了。 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擂台。 第一箭非常重要。每个射手必须从第一箭之中马上找到这个比赛决胜的规律。 远远一排望过去,太子明黄的太子袍居在中间,最为醒目。太子朱铭屏气凝神,像是在寻找湖中最瞩目的靶心。结果,没等他射出这个至关重要作为表率的第一箭。嗖,突如其来夜中某物划过空气的锐利声音,朱铭一愣,紧急拉着弓的手指一个哆嗦,搭在弓上的箭差点随之射了出去。 只听身旁不远处像是九爷在说话:“这十一弟还是沉不住气!” 早知道又是这个十一在自乱他太子的阵脚。朱铭越想越气。 十一那是害怕朱理抢在他前面,着急地先放了一箭。对此,太子或许气恼。万历爷却不觉得,摸着小胡茬,龙颜隐露出一丝满意:“先下手为强。在战场上,哪有给人犹豫的时间。” 听到皇帝这句话,皇后眼里掠过浮光,公公接到旨意,像是有意无意接着皇帝的话说:“有时候,不明敌人来路之前,先沉得住气观察战况,也是必要的,是怕误入敌人圈套。” 此话刚完,没想到真的应景了。东胡勇士紧接十一之后射出的第二箭,直接削去了十一那箭的箭杆并命中箭靶。刚才场中还庆贺十一命中箭靶的欢呼声顿时消失匿迹。 东胡人是骁勇善战的民族,每个勇士从小都是勤习马术和箭书,不为打仗也为生计,哪里是种田的大明王朝子民可以想象的。 万历爷见着十一失策,不但没有为太子沉得住气高兴,反而瞪了眼那个刚才说话的公公头上:乌鸦嘴! 底下的人不知道万历爷气的是什么。万历爷恼的是,哪怕前头有千军万马的陷阱,不先一步试探,哪能知道敌人的庐山真面目。太子这个不表率,让弟弟去当枪头鸟,不是当老大的范儿。 最气恼的是,眼看十一朱琪在东胡人削了自己的箭杆之后,并没有沮丧,而是继续射出了第二箭。太子朱铭到现在,第一箭都没有放出去。 不要说万岁爷恼了,朱璃看着都一块为太子皱眉头。 九爷却喂喂喂连呼几声,看都没法阻止得住朱琪的兴头,只能摇摇脑袋对老八说:“这下惨了。太子的风头全被十一抢了。回头他可怎么办才好。” “一个人一共只有三十支箭,他射完没的射,只得歇手。”朱济不这么想,要他看,太子也不完全是一头懦弱的猪,有头脑的。 大家心里面都在想着沉得住气。因为,先射箭的人,不一定占有先机。只看那东胡人都露出这样一手,可以轻而易举削去对方箭杆的牛劲儿,接下来八成是一场恶战,看谁能射去的箭杆多。 十一同样是想好了主意。东胡人不就一共五个人,没有他们十几个兄弟加陪练的武官一共二十几号人的箭数多。如果那个东胡人跟着他削箭的话,一箭抵一箭,很快对方的箭数一样被耗光。到时候,只要他八哥再出手,他十一愿意做这个诱饵。 只可惜,没有办法和宿命之中的对手一较高低了,朱琪对朱理一抹鼻子。 朱理看都不看他,只等着,等着那个最佳的机会到来。 终于,大家等到了太子朱铭射出了第一箭。嗖的一声,出去后,削去了之前削去十一箭杆的东胡人的箭,场内一片欢呼声。 万历爷看到身边的皇后,皇后脸上神情平静。 太后微笑含头:“好,好,把我方的士气先取回来。” 哪知道,下面东胡人一只箭出去后,直接削掉了十一和太子的两支箭杆再中箭靶。场内顿然一道倒抽气声。 射箭的东胡人抚摸下弓,转头对中间具有蔚蓝眼瞳的头领摇头示意,意思显而易见,根本不需要他们的头目出手。 此举一下子激怒了场内场外的人。 万历爷的手掌打在了龙椅扶手上,捏紧拳头。皇后手里的帕子早就捏的快拧出水来,幸好自己刚才没有得意。现在,站在擂台上的太子最是难堪。自己本是作为大明王朝的主帅出马,却被敌方一个小兵轻而易举地削了。话说,老三在干什么?不是说帮他吗?怎么一箭都没有射出去? “八哥!”老九吸口气,只看十一的箭都快射完了,而东胡人并没有方寸大乱,只按他们的计划行动。比赛又有时间限制的,这样下来,岂不是东胡人要赢了。 朱济淡定地扫了扫身旁几个跟着他的兄弟:“你们看东胡人把箭射出去后,尽可能去削他们的箭杆,你们的射艺有限,也就只能这样做了,其它的,留给我们几个兄长。” “是,八哥。”几个幼小的弟弟立即答应。 这些话,本是该由作为主帅的太子发出来的。可是,太子朱铭自己都顾不上自己的样子,焦头烂额。 场外的观众,只见擂台上我军的气势发生了变化,重新振作的攻势明显是由老八那边发出来的,和太子无关。 万历爷沉了脸。 皇后垂眉开始吃茶。 太后像是只留心自己家子孙是不是能赢,其他人什么表现与自己无关。 李敏也没有看擂台,只觉得看擂台,还不如看观众来的有兴趣多。鲁王妃在她身边激动地一会儿随擂台上皇子能否射中箭靶尖叫,李敏充耳不闻,眼睛锐利地扫视周围的环境。 四公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不是她关心这个暗恋她老公的女子如何,是,如果四公主这样失踪是不是代表万寿园里有点儿玄妙了? 两眼望过去,想在对面找点什么线索时,无意中,是在太子后面的席位里,看到了一个人影。 準儿,朱凖,太子宫里见过的皇太孙。小小年纪,一双眼睛已经像是宫门那样深,有种莫名的气势直逼人面。 仿佛对上了她的眼神,朱凖对着她点了点头,好像个老辈似的,端的很老成。 李敏眉头直挑,想这个孩子,莫非知道她是在找什么。 砰! 一声锣响,上半场比赛结束,负责点箭的太监数靶。比赛上半场为平手,东胡人五箭留在草靶上,大明王朝的勇士们一样五箭留靶。可是,大明王朝包括十一爷朱琪在内,因为箭数用尽被自动淘汰出赛的,已经有十一位之多。而东胡人,只有一个被出局。 观众们被这个巨大的差异数据吓了一跳。原先想着平手还好,没想到连十一这样的射箭好手都被淘汰了。留在场上的四个东胡人,一个个都是勇士精英。大明王朝留在场上的好手,数来数去,也是那么几个而已。 下半场的情形一点都不能掉以轻心。 万历爷的眉毛皱了又皱。按照这样的情况,是不是该在擂台上临时更换选手。内阁首辅鲍伯,已经候命在万历爷身边,随时提供谋策。 “皇上,倘若到最终决不出胜负,再做打算也是不迟。” “嗯——” 万历爷寄望的目光,落在擂台上那几个人。 东胡人最厉害的射手还没有射出一箭,大明这边,一样如此。 万历爷的目光,东胡人发现了,一个人轻轻贴在头领耳边说:“二汗,貌似他们的主将是那个少年。” 男子那双幽谧深蓝的眼瞳,如箭一样射到朱理的侧脸上,嘴角扬出了一截弧度:“我知道他是谁。” “二汗?” “他是朱隶的人,没有错的了。他和朱隶长的像。看来,能让我们东胡畏惧的,还是只有朱隶。其他都是虾兵虾将,只要除了这颗眼中钉,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我们射箭引诱他出箭,如何?” “不着急,待我们把其他人都除去了,再和他一较高低。”说完这话的男子,眼睛的余光掠回到了筵席之中,一眼找到了朱隶的身影。 敌方的示意很是明显。看台上的万历爷、太后、皇后,都不禁精神一抖。 “哀家可以看出,只有隶王可以应付此人了。”太后深深地一叹,说。 “小理王爷毕竟年纪小了些。”皇后接着太后的话,像是对太子在擂台上表现的文弱视而不见。 太子聪明了,让弟弟们都代替他去射。他只要留着箭,等到其他人的箭都用尽了,拼尽了,他射出最后一箭到靶心,照样算是赢了。 万历爷哪里会看不出太子的心思在哪,心头只差没有被气炸,可当着太后的面,万历爷给皇后和东宫留了几分面子。谁让这个太子是他自己立的。 “机关算计,到头来只会是竹萝打水一场空。”万历爷忽然说出的一句话,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皇后再度揪紧手里的帕子。 犹如万历爷所说的,弟弟们和武官们的箭,都在耗尽,一个个,被淘汰出局。自己方的人马越来越少,敌方的阵营几乎没有变。而主帅依旧在赖皮。 场外的文武百官会怎样看待这场战役里面的太子,他们未来的君王。 李大同摇了摇脑袋,他四周的同僚一样都已经开始喝闷酒了。太子这样下去,大明王朝面对东胡人的未来在哪里。 嗖,朱济射完最后一支箭,同九爷一块撤场,这一箭,将对方阵营的一名大将一块拉下了擂台。场外的观众席上发出一串欢呼声。 八爷的人气,虽败犹荣,获得了大家的赞许。 李敏想:这个八爷真能够做戏的,到哪儿都不忘记做戏。 明明擅长左手,却用右手射箭。不过,八爷这个秘密,有多少人能知道? 李敏抿了口茶,现在,只等小叔表现了。 伫立在擂台上的朱璃,手中一样只剩下一支箭了。只靠这支箭,他是很难和朱济一样做到把对方的大将拉下马的,眼看,对方阵营里箭数最少的大将,箭筒里有两支箭。他最少需要三支箭,才能将对方拉下马。 如果,太子愿意当诱饵的话,或许有这个机会。因为,此刻擂台上,已经只剩下他、太子和朱理三个人了。 朱理最后要和对方头领死拼,这点已经确定无疑。太子,在这个时候其实该出马的了,能帮朱理弄掉对方一人就是一人。可是,太子呢? 对朱铭使过去的眼色,朱铭不是当作看不见,就是回头对他摇头,那意思照样是说:你们的任务是帮我这个主帅赢得胜利,在我之前当牺牲的兵子,其他的,不用你们多想。主帅要是死了,赢了对方有什么意义。 身为太子可以什么都没有学会,但是,有一样必须懂的,自己不能死,只有不能死才能当上帝皇,其他人都只不过是他的奴才,都可以拿来利用。 朱璃别无选择了,只能和朱理商量。 朱理收到他的示意,点了下头。 金黄的圆月,照出这个唯美少年几乎完美无缺的一张玉颜,像是给这个少年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光,好像从月宫里下凡的仙子。 黑漆漆的夜色中,少年手持的箭簇,为特别制作的六棱,像星星一样多角锋芒的箭锋,发出夺目的光亮,而箭杆末尾的两只对称的羽毛,洁白如玉,威风凛凛。 有人忘了声音,世间一片万寂,眼中只剩下那英神俊朗的少年。 在安静的世界里面,那一声嗖出箭时,星光嚓过了夜空,犹如肆虐的流光,犹如奔腾的飞马,最准确的用词,还是那支箭。 唰唰唰,几声咔嚓有力的声响,宛如爆竹似的声音过后,查箭的太监报出了结果:“五箭落水。” 一箭射去了东胡人的五支箭杆,要知道,之前,都是东胡人一箭消去他们这边三箭之多,更别说,那些射中靶心却因为船舶摇晃而箭杆且不稳自己落湖的。 场内场外一块都沸腾了,这才叫做他们大明王朝的勇士。 万历爷一拍扶手,大喊一声:“好。” 比赛进入了白热化。东胡人不敢轻瞧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了。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话一点都没有错。 当朱理第二箭射出来时,众人凝神屏气,啪,四箭落水。这说起来,不能不说是有之前八爷等人牺牲当诱饵的功劳,指引着那些东胡人往哪些箭靶上射,这样一来,后面的人一条直线射过去,容易一箭射掉对方连续几箭的箭杆。 等东胡人明白这个事时,明显已经迟了一步。眼看朱理第三支箭可以轻而易举把他们剩余留在草靶上的箭解决掉。 就是朱璃,都突然间不得不对这个令人讨厌的老八有些另眼相看的改变。 万历爷望着第八个儿子脸上那抹风淡云轻时,老谋深算的眼里,掠过一道光色。 要其他人看,肯定是这个八皇子比现今的太子更适合当未来的帝王。有勇有谋,而且,有一种可以吸引他人围聚在他周围的魅力。 朱璃暂时留下了自己最后那支箭,只等到关键时刻为朱理出马。 东胡人里面,除了那个眼睛为蓝色的头领,另外两员大将谋略好了,要为他们的头领牺牲,做诱饵吸引朱理失箭,这样,哪怕未来一箭抵一箭,肯定是他们首领多。这次他们聪明了,分散开来射靶,不给朱理机会可以一箭射掉他们几箭。 观众们看到精神焦灼,这样战法,貌似他们大明的勇士也不容易胜出,哪怕朱理的箭术很神。这个时候,如果有个人能帮帮朱理。 朱璃只余下一支箭,对方除了头目以外,留有十几箭之多,朱璃一支箭根本不抵用,相反,太子的箭筒里,有二十几支箭余下之多,该太子出场了。 但是,朱铭站在擂台上纹丝不动,只看自己人和对方的敌手死拼。那幅坐收渔利的态度,让万历爷心里头彻底恼火了,老眼眯着看着太子的背影,微光闪烁。 当帝王的,心胸如此狭隘,一个人都容不下怎么行。当初,先帝打天下赢得天下,不是一个人,是集聚了多少人为其效力。为此,忍痛分田分地,犒劳一个个开国元勋。 万历爷深深地吐出口长气。 对方十几支箭,朱理如果勉强用了十箭来解决对方这两个人,在箭数上,仍然明显落后了对方头目十几箭之多的落差。 神箭手少年王冰洁如玉的额头上凝结了一颗汗珠。他要赢,要赢,但是,寡不敌众,怎么办。 要是他哥会怎么做。 这个念头,在朱理心里面盘绕再三。 李敏远眺到小叔那迎风有些趔趄的袍角,似乎可以摸到小叔此刻的心思。 如果她是小叔的话,此刻,唯一的胜算,只剩下——为了赢,自己输也没有关系的那种绝念。 啪。 只见朱理在擂台上突然一个劲摔,滚下了擂台。事发突然,没有人能看清楚事情发生的经过。等太监匆忙过来扶起朱理时,向皇帝报道:崴脚了。 不能不说朱理这个摔,真合万历爷的意思了。 选手换人。 下了擂台拼命吃东西补充体能的十一爷朱琪,见到朱理摔下台的时候,失声尖叫,继而,是差点儿跳脚欢呼雀跃:“摔的真好——” 啪! 朱济那把扇子头,打掉他兴奋过度张扬了的脑袋。 朱琪灰溜溜地撤回了脑袋,却还是忍不住地兴奋:“八哥你是不知道,我以前只听你们说的天花乱坠,却是见都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传说是真是假,早就想看看了。” “需要看吗?”老九与他斗嘴,“他弟弟的射艺都是他当初手把手教的。你自己想。” 朱琪对此羡慕的要命。这样一个能干的哥,天下难找。要是太子有朱隶一半本事的话,兄弟们哪有不服气的。 老九冷笑:“太子?太子想的哪里是亲自出马,他只要其他人给他挡箭就够了。” 擂台上的东胡人,知道要换谁上台了,交互起了眼神。 男子冲几个手下点了点头示意。几员东胡大将如约下了擂台。 礼官宣布更换选手上台的名单。 朱隶吃完手中的这杯酒,站起身时,弟弟在他身边擦过,道:“哥,我力气不够,只有你能一箭射掉对方的草靶,用嫂子给我说的特制的箭。” “行。”一口应允了弟弟。伸手接过朱理手里的弓箭和鹿皮箭筒,朱隶掌心里先是掂了掂弓,俨然,朱理用的弓对他来说,相对还是轻了些。 射远箭,需要强弓,所以有强弓箭弩之说。好弓,但不是一般勇士能拉开的。 朱隶扫一眼擂台上东胡人拿的弓,都是现场提供的,也不算什么好弓。于是,没有叫伏燕把自己那把弓拿过来。 好在朱理说的,特别制作的箭,听说是自己媳妇指导弟弟做出来的箭,现在握在掌心里仔细看,真是与普通箭有些不一样。加上之前朱理射过几箭,那个奇特的威力,已经亲眼所见。 他媳妇,是个独特的能人,十全十美,样样俱全。 场内的声音进入了一片安静和嘈杂的两难之中。很多人猜出朱理是故意摔的,可是,换朱隶上台,能有办法吗?落下的箭数这么多。 太子在擂台上踯躅。 朱隶走上台以后,一个转身,开口对太子说的:“太子殿下,臣能请太子殿下先射一箭吗?” 太子朱铭的脸色顿然一白,露出一点尴尬,眸里微恼,看着朱隶。 李敏同时能听见鲁王妃在自己身边的抽气声,这话像是当场扫太子的脸,这不是一般臣子能做出来的事。李敏看着擂台上的丈夫,朱隶身上那身文武集于一身的黑金官袍,背上那只金麒麟,在夜里像是能从衣服里随时跳出来。 朱铭微张口,不知说了什么话。 朱隶的朗声在夜风里十分清晰:“在战场上,臣子都是为太子殿下挡箭的,但是,太子若不射箭,臣子等都倒下之后,太子如何自保?” 这话比直接批评太子赖皮,更让太子羞愧到难堪。因为,朱隶可没有说他自私自利不对,只说他策略用的不对,为蠢计。 要说会说话,是她老公比较会说话。李敏微微眯着眼睛。 这话说出来,太子难堪虽然难看,但是,人家当你是主子才会进献良策,是苦口良药利于心。朱铭欣然接受了臣子的良谏。 太后看着这一幕,都不禁面露微笑,点了头:“护国公不愧为我朝第一良将。” 万历爷眸子里的神色,没人能参透。 比赛继续进行。朱铭拔出了箭筒里的箭,搭在弦上,嗖,一箭射出,稳稳当当削去了对方一支箭,即便之后没有命中靶心。 太子突然改变的表率,让所有人眼前一亮。太后的话,顿然变的深意了几分。 敌人最怕的,其实是良臣,而能让帝王接受的良臣,更是敌人心头的大敌。 李敏眸色微微闪亮,扫过太后的脸,再扫过万历爷的脸。 太子箭筒里的每一支箭都在减少,而敌人中靶的箭数一样在减少。终于,太子的箭将对方中靶的最后一支箭削了下去。这次,万历爷脸上貌似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皇后微微抿了抿唇角。 对方的头目转身,对太子拱手,表示敬意。太子回礼。 擂台上的比赛,似乎进入了一场双方缓和的气氛,貌似大明与东胡的和解有了可能。但是,只随对方头目第一支箭射出来的片刻,这个美梦似乎是破碎了。 啪! 箭射过去的地方,一箭穿过了几个箭靶,箭靶应声而倒。这下好了,靶都没有了。 朱理的想法,被敌人识穿了。只能说,这是个不一般的敌人。朱隶的视线,落到敌方大将上的脸,像是在仔细地思摸些什么。 在这个时候,突然伏燕跳上台,像是在朱隶耳边说了句什么话。这句话,刚好迎着风,由于与敌方大将距离不是很远,蓝色眼瞳的男子哪怕听不清楚声音,却也能依稀看着伏燕的嘴形略微猜出。 伏燕说的是:乌揭单于二汗。 认出来了? 乌揭单于一惊,幽谧的蓝瞳眯的很紧,惊讶于这个消息是怎么走漏出来的。看伏燕的意思,是场内有人能听懂他们东胡人之间说的话。 东胡人所用的语言,类似于鲜卑族的语言。当初,李敏到边疆援医时是和当地少数民族学习过一些。擂台上,东胡人之间说话的时候,和两个传教士一样,都以为现场没有人听懂,反而肆无忌惮,什么话都照直说。李敏正好在旁边一直观察,观察他们的口型,观察他们说些什么话。 大体上,最少可以判断出了这个蓝眼男子看起来很贵气的男子的身份。这个人,是乌揭单于,底下的人,称之为二汗。她只听见那些人称他为二汗,至于乌揭单于这个名字,当然是她让人把消息传递到伏燕之后,伏燕他们在战场上东胡人交手,不可能连东胡人里都有些什么人都不知道。 如今东胡人阵营里,最大的部落首领叫做冒顿单于,他的弟弟叫做乌揭单于,即是二汗。冒顿单于带兵进犯大明边疆,是这几年边疆战乱不断最主要的原因。 东胡人,这个胆量也够大的,居然,把二汗都派过来了,想和大明谈条件。这其实是不合常理的。难道东胡人不怕大明人知道以后把他们二汗抓起来吗? 下面的人,还不明白究竟擂台上发生什么事时,夜空里忽然一个女高音划破了空气。 尖利的叫声,让四驸马跳了起来。 “保护皇上,太子!” 万寿园里的宫廷侍卫们举起尖茅冲进了会场。密密麻麻的兵器,树立在皇帝前面,犹如铜墙铁壁。 场内顿时一片混乱。女眷们在场地里面伴随着尖叫,逃跑时掀翻了桌子,椅子。女人跑也就算了。那些手无寸铁的文官,有些体弱的,也跟着女人趁乱而跑。人群往离皇帝距离远的地方逃跑。 不会儿,万历爷周围,只剩下那些宫廷侍卫。后宫嫔妃一样逃的一个都不剩下。太后和皇后被护卫保护着往附近的小屋子里藏躲。余下的皇子们,幼小的被护卫们抱进了屋子里。留下的是那些年长的皇子。 太子朱铭等人,都吃了一大惊。这来的是什么人。大堂之上,在皇帝面前,都敢劫持公主。这个劫匪该有几个脑袋等着被割。 把刀横架在四公主脖子上的黑衣人,看着四周如潮水围上来的侍卫高手,却面无惧色,只对坐在上面的万历爷说:“皇上,我们不是想绑架四公主,只是想用四公主和皇上换一个人。” “谁?”万历爷眯了眯眼。 “隶王妃。” 看出来,这个黑衣人根本不知道隶王妃是谁。因为李敏没有跑,在现场他都没有认出来。 “你想要隶王妃做什么?”万历爷问。 黑衣人说:“皇上,废话少说,皇上用不用隶王妃来换四公主,不换,我这条命随四公主这条命一块见阎罗王。想必皇上是认为隶王妃比四公主的命重要是不是?” 听见这话,四公主的母亲唐修容跪下来,哭声说:“皇上!那是您的公主。” 万历爷黑着脸色。几个人将唐修容拉了下去,唐修容边走边喊,喊声大到务必让万寿园里的人都听得见:“隶王妃身为臣子,让皇上的公主遇难,实乃大明的不幸!” 朱理一口咬住唇,捞起把匕首想上去割了唐修容的舌头。 做人臣子就是得给人送死的吗? “来人!给朕掌嘴!”万历爷勃然大怒。 唐修容被按下脑袋,执行的太监,举起手。 “且慢。” 清丽的那道声音响起来时,在场所有人一怔。朱理愣了眼神:大嫂,为什么? 九爷咬到了自己舌头:李敏什么时候变傻了?竟然自己站出来? 李敏走了出来,直对着黑衣人过去。围着黑衣人的侍卫,见她走来,竟然都自动自觉地让开到了两边,让出了一条路。 明明只是个弱势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风刮着李敏身上的衣裙,与万寿湖里的微澜一样,有着一种动人的美。 朱璃的喉咙结忽然收紧,轻喘了口,对马维说:“你在这儿保护太子。” “三爷!”马维死死拉住他,死也不让他出去。他眼睛其实没有全好,而刀剑无眼。 “八哥。”那边的十一爷朱琪跳着脚,只看李敏都要走到黑衣人面前了,难道眼睁睁看着她替掉了四公主去当人质。 朱济微垂的眉角扫到左手握起的拳头,眼角再掠过擂台上,果然,那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来吧。不是要本妃代替四公主吗?本妃正是隶王的妃子。”李敏停步在了黑衣人面前,微微扬起的那点唇角,只有距离很近的黑衣人和四公主能看得见。 “你不要耍赖!”黑衣人忽然猛的退了半步,提高警惕。 “本妃如何耍赖了?本妃手无兵器,莫非你一个大男子还怕了一个弱女子不成?” “当然不是!”黑衣人那句话没有说完,气粗横出来的脖子,正中了李敏的下怀。 李敏左手的袖管一瞬间挥了出去,袖管里飞出来的粉末准确地洒进了黑衣人的脖子里。当然,挡在黑衣人身前的四公主一样免不了同时遭受到粉末攻击。 啊! 两声尖叫,在四公主和黑衣人口里同时冒了出来。 趁乱之际,侍卫们上前去抓黑衣人。空气里却瞬间射出了数道暗箭,冲在前面的几名侍卫中箭倒下。指挥官喊着撤退。一支箭,要中李敏的胸口。看着的人群里有人扼住了自己喉咙。 王氏拼命按自己的脖子:恨不得就此把这个继女给解决了。 未想,人群因为暗箭的出现发生了骚乱,互相拥挤的过程中,有人落入了万寿湖。 啊的那声尖叫,是李莹的:“娘,三爷——”   ☆、【96】母凭子贵 李莹的尖叫声清晰可见,马维回头看一眼,刚喊了声:“三爷,三小姐——”身边的人是与他擦身而过,飞了出去,方向却是相反的。马维回神时,才看见好几个人都冲进了围圈里救人。 箭呼啸着擦过空气,只听唰的一声,李敏眼睛能清楚地看见飞来的箭簇对准了自己胸口,生死的那刹那,她急速转身都来不及。砰的一声响,箭在咫尺之距突然凌空断成了两截。同时一只手把她一拉。她身体不由自主飘了起来,往下看,下面的人好像电影里面的俯瞰镜头在她脚底下动作,而她是被拉到了一棵树上。 转身,仰头,看着把她瞬间拽上树干的老公。那一身金贵的黑金官袍,在夜色里衬的他益发鬼魅,脸型幽美,墨瞳里微微发出危险的气息。 “你怎么不等我发出信号?”朱隶浓重低沉的嗓音里露出一丝不悦。 刚才要不是他眼疾手快,那箭真是一箭插到了她胸口里。 “知道你会来。”李敏的手指轻轻帮他弹掉袍子上的一点尘土,随之问,“追到人了吗?” “伏燕去追了。” 其实黑衣人的动静只是声东击西,倒是那几个东胡人趁乱,应该是知道他们知道了乌揭单于的身份,赶紧护着乌揭单于逃了。 这些东胡人明显不怕万历爷的人,只怕他朱隶的人,所以才叫要隶王妃交换四公主,想着一箭双雕。怎能如这些人的意? 底下,几个官兵用剑矛压住了黑衣人。四公主啊啊啊啊尖叫声不断,试图上前拯救她的三皇子朱璃、朱济等人都没法进到她身旁。最后别无他法的情况下,经由万历爷同意,四驸马点了四公主的穴位,四公主才闭住嘴巴软倒在了驸马爷的怀里。 唐修容见到则高声尖叫:“太医,太医——” 驸马爷急急忙忙抱着昏倒的四公主进了附近的宫邸里面,太医随行。皇子们和侍卫们开始清理现场。文武百官以及女眷全部退进了周边的房子里面避难。 见中间场地空了出来,朱隶才带着李敏从树上落了下来。等他们夫妇俩一落地,好几双眼睛刷的射到他们两人脸上。 朱璃是想,刚才,要是自己先一步的话能抓到她的手了,可是,显然,朱隶更是有备而来。这对夫妇俩,莫非都是计划好了,在众人面前演戏? 这时,马维飞过来,在人群中找到了朱璃,在朱璃耳边说:“三爷,三小姐落水了,几个侍卫还在打捞——” 听到这话,朱璃仿佛才记起有李莹这个人,回头望过去,万寿湖上一片混乱,落水的人不少。见状,他蓝袍一拂,转身,带马维向出事地点走去。 万历爷走了过来。虽然鲍伯、公公等人,极力劝阻万历爷出现在危险的场合里,说:“皇上,皇上龙体宝贵,切不该给可恨的劫匪以可乘之机。” 听到这些话,万历爷却不高兴,气汹汹地驳斥他们几个:“人都跑了!你们放什么马后炮!眼睛都瞎了吗?谁还能刺杀朕?!” 万历爷眼睛明亮着的呢,早看见那几个东胡人趁乱溜了。这些可恶的东胡人,声东击西,不知道想干嘛。绑架了四公主以为可以就此让他们大明屈服吗?说是来和大明结亲,一点诚心诚意都没有,简直是把他万历爷当猴子耍了一回。万历爷心头气炸。 径直走到了黑衣人面前,皇子、大臣、侍卫统统跪下。万历爷对着那蒙面的黑衣人说:“说吧,你们的目的是什么?绑架朕的公主,还想和朕的公主和亲?” 黑衣人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鲜卑语,果然是在四周听的人都如坠云雾。黑衣人越说越兴奋,皇帝和皇帝的子民都听不懂,这还不让他得意。 十一性子冲,上前想给黑衣人得瑟的脸上一巴,被万历爷摆手止住。万历爷问众臣:“你们有谁听得懂他说什么吗?” 文武官员,没有一个能回答上来。东胡人都几乎没有在京师里冒出过。因为大明王朝与东胡交恶多年,东胡人不会到大明这边做生意。 没有交际,没有交流,怎么能知道对方的语言。反而是东胡人那边,貌似为了应付他们大明,专门设立学院学习汉语。像之前到万历爷面前谈条件的东胡侍臣,口操的一口流利的汉语,倘若不是带着浓重的东胡口音,几乎能与汉人以假乱真。 李敏知道学习鲜卑语并不容易,尤其这个东胡人所用的鲜卑语,还是混杂了好多种少数民族的语言。像是单于一词,大多学者认为是匈奴语,可是,匈奴语又被很多学者认定为蒙古族语系。鲜卑语是蒙古族语系的一种。历史上对于匈奴语的研究,只有单于等几个词。可以说是十分复杂的少数民族语言体系。 好在当初她向当地人学习的土话里头,有许多与今天她听东胡人说的语言有相似之处,意思大致都能猜对。 “回皇上。”考虑到这事儿关系到国家社稷与国家的名威,李敏不能有所顾忌,站了出来说,“此人说的是,你们大明人都是吐谷浑,远远不及我们可汗聪明。” “吐谷浑?” “在他们的语言里,吐谷浑应该指的是尘土。” 万历爷打量她的目光里,像是重新再次认识她这个人一样。在场的所有人,眼神里所显示出来的诧异,只能用惊天动地来表示。 曾经,或是朝廷里有人能听懂几个东胡人说的词语,可是能像李敏这样精准翻译出来的,九牛一毛,基本没有。只有那个传说中出使西域走了很多个国家的使节,或许有创作过这样的奇迹。 黑衣人的下巴快落了下来,那双突出来的眼珠子像是要把李敏一口吃掉的样子:这个女人是谁?怎么会懂得他们的语言? 难道是他们东胡人里面自己背叛投降于大明的子民? 二汗知道这事吗? 浓黑的看不清五指的黑夜中,幽谧的蓝眸仿佛神秘的鬼火,幽幽地闪着,注视着那个对着万历爷一脸素容但是全身像是罩着万丈光芒的女子。 “二汗,是这个女子泄漏我们的秘密?” 差一点,差一点他们可以得手了。把四公主弄出来只是下下之策,为的是逃命。在此之前,本来他该关键时一箭刺穿万历爷的胸口,这样一来,大明王朝内乱,东胡人有了可乘之机。这些大明人,太天真了,以为断了他们的粮草,能抹杀他们的志气吗?他们的可汗,势必是要率领他们进入中原,用铁蹄踏平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 更可笑的是这个皇帝,轻而易举地让他们东胡人得逞陷害大明的忠良,只因为大明皇帝貌似比畏惧东胡人更畏惧那个传说中像魔鬼一样的夜叉隶王。 蓝瞳扫过朱隶在烛火下那张俊美无双的脸,是像夜叉一样的优美而夺魂,蓝瞳微微眯了眯,刚才在擂台上仔细看了看,是看不出朱隶陷入他们设计的流沙圈套以后伤腿到了什么地步。 或许是全好了? 不过没有关系,只要朱隶一天功高盖主,大明王朝的皇帝都会费尽心思除掉朱隶。主要除掉了朱隶,大明王朝收入他们东胡的囊中,是指日可待的事。应该说大明皇帝就是那样的蠢。 问题在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是谁? 这个女子是谁?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听都没有听过。 “知道我们东胡的语言,莫非是我们东胡人?”乌揭单于一样深信,大明人是没法参透他们东胡人的语言的。他们东胡人语言复杂,各部之间的语言还有分歧,不是一个部落的成员有时候都听不懂对方部落的话。 这个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而且,怎么会成为了朱隶的老婆? “二汗?”他身边的东胡大将为其陷入了一丝担忧之中。 “回去再说。”乌揭单于蓝眸微眯,扬起的性感唇角,露出丝鬼魅。今儿在大明王朝的皇帝面前试探过后,更应证了他们可汗的想法。 万历爷,其实舍不得杀他们东胡人,试图让他们东胡人解决朱隶呢。 只见向他们追来,试图围剿他们的追兵,并不是大明皇帝的人,而是朱隶的追兵。不过,他们在京师郊外早有布置,在四面围上来的追兵想逮住他们的刹那,几个东胡人突然神出鬼没一般,在万寿园附近的村落里骤然失去了踪影。 看的出,这群东胡人瞄准的,正好是中秋宴会不在皇宫里京师里,而是在万寿园这样得天独厚容易下手的地方。 处心积虑,谋划已久。 听见伏燕回来报说被人跑了,朱隶心里虽然早有一半预料会是如此,只是,另一半深层的思虑在于东胡人如此有持无恐,俨然是与那之前盘踞在附近山头上的鲁爷一样。 公孙之前说过的话,又中了。 万历爷让人将劫匪押往天牢时,不无意外,到了路上,劫匪咬舌自尽。 美丽的中秋宴,被突如其来的一场变乱,犹如一场秋风刮来,场地里只余下数不清的凌乱和碎片。 死的死,伤的伤。 李莹死死抓住湖中的一块石头,才没有像四周和她落水的人一样落入湖底,拣回了一条狗命。 秋季的湖水已经有冰冷刺骨的前兆,泡了没一会儿,她全身打抖,被撑着船舶到达的太监拉上船以为,四肢麻木,动弹不得。 和绿柳会合以后,绿柳抓着她湿漉漉的衣服哭喊着:“三小姐,三小姐——” 那哭声丧气,好像她李莹真的死了一样。李莹想,自己还真的是差点死了。老天爷有眼,把她这条命留了下来。在这个时候,她没有忘记问候李敏的情况。只记得她会被人推下水,都是因为人家黑衣人提出要拿李敏换四公主,让她和王氏一样看到目不转睛,除掉李敏只差那么一丁点儿。 绿柳哭的正是这个,贴在她耳边说:“二小姐没事儿。” “没事?!”她全身都泡成落汤鸡了,狼狈不堪,李敏怎能没事? 绿柳无奈地点了点脑袋:“二小姐被隶王救了。” 隶王,又是隶王。为什么隶王救李敏,可她的三爷却没有在她落水的时候来救她? 绿柳不敢告诉她,在见到李敏要出事时,朱璃冲到了李敏那边而不是落水的李莹。 现在,朱璃必须代替太子,布置人收拾善后事宜。指挥救人的救人,清点人数的清点人数。还有一大堆金银瓷器,都是皇家的财产,不能让有些人顺手牵羊给带走了。这是太后娘娘一再交代过的。 太后与皇后等人,在知道东胡人计谋失败跑了以后,皇帝和太子都没有事安然无恙,这颗心定下了。至于四公主怎么样,与皇帝和太子比,都是小意思,无关紧要。 李莹没有就此见到王氏,因为避难的人群太多,都乱糟糟的,分布在万寿园好多个屋子里面,一下子肯定是找不到人的。李莹让绿柳拿点银子贿赂个小太监帮着她们去找王氏和李大同在哪里。同时,李莹这身湿露露的裙子肯定是要换掉的,否则要得伤寒。 绿柳就近找可以更换的衣服,迎面遇到了一个姑姑。她没能认出那个姑姑是什么人。只见那个姑姑看了看她们主仆俩,像是好心地对她们说:“请姑娘随奴婢过来。” 两个人不疑有诈,跟着那个姑姑进了一个房间。 姑姑让人关上门之后,没有让李莹急着脱掉衣服,只问:“请问姑娘身上着衣衫的布料,是从哪儿拿到的?” 说到这个,这对主仆俩都是很得意的。根本不用李莹说,绿柳嘴角翘成了个弯儿说:“告诉你,我家姑娘这个绸缎好看是不是,那都是因为这是谁家想拿都拿不到的东西。” “是吗?”姑姑眼神微闪。 绿柳点点头:“是太后娘娘赐给我家姑娘的。” “太后娘娘赐的?”姑姑嘴角微扬,眼里划过一抹深沉的光,却是半丝不漏,“谁说是太后娘娘赐的?” 绿柳被对方反问到一丝愣,张口就说:“还用说吗?是太后娘娘赐的,肯定是太后娘娘说要赐给我们姑娘的。” 半边黑漆漆的屋子里,骤然响起了一道威严的声音:“哀家怎么不记得哀家自己有说过这样的话?” 李莹和绿柳瞬间都成了冰冻人,缓慢地转回头,见着挡在中间的屏风撤去后,太后坐在中间的椅子上,两侧坐着皇后和皇太孙。 砰!李莹和绿柳都是四肢朝地,额头磕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皇后孙氏只要看到李莹身上那光鲜夺目的绸缎花色,轻轻喟叹摇头:这简直是丧服好不好?还有人把这个当炫耀来穿,蠢不蠢? 只要是宫里的人,只要有稍微听说过太后过去的,都知道太后这匹布,天下绝无仅有这一匹,除非太后让人穿着到太后面前给太后看,谁敢穿! “尚书府三小姐,你刚才说,谁把这个布赐给你穿的?”太后的声音慢条斯理的,却处处透着严威。 李莹抖到,都分不清了是不是身上的湿衣服所致。哪儿不对了,究竟哪儿不对了?不是明明是竹音说的吗?说是宫里的华姐姐让人送过来的,说是太后赏赐给她李莹做衣服用的。 莫非竹音乱说话想害她? 没理由。 李莹脑子里一团混乱,当然不敢乱说话。 她身边同样跪着的绿柳,却是根本抵挡不住太后严厉的眼神一扫,什么都招了,说:“是,是我们家的大小姐在宫里,说是太后娘娘赐的布,给她妹妹穿的。” 太后是非分明,一字一句问清楚:“你是说,宫里的华才人,把这布拿给三小姐做衣服穿。” “是——”绿柳哆嗦着说。 太后那掌心,打在桌子上:“好啊。这布送的好。” 眼看太后少有的露出了不怒反笑的脸,皇后都垂下了眉眼不敢应声,可见太后的盛怒到了极致。 不过是一个才人,竟然自视甚高,连她太后的命令都敢私自篡改,还以为能瞒天过海! 姑姑接到太后的暗示,马上退出去去找李华了。 李莹和绿柳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太后说了那句话之后,也不见有什么动作。 坐在太后右侧的皇太孙朱凖,一双老成的眼,扫过跪着的那两个人,嘴角微勾,似笑非笑。他知道她们在说什么,当然也知道李敏是她们的姐妹。看看李敏今日穿的衣服,一如既往是以前的样式,不敢张扬,低调做人。哪个强哪个弱,一目了然。可这些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是谁的错。 李华与其她后宫嫔妃,躲在一个屋子里,她怀里藏着王兆雄帮她秘制的药丸子,找不到机会能送给太后。 姑姑走来找她时,李华立马多了个心眼:“姑姑,太后找臣妾是为何事?” “华主子随奴婢来就是了。”姑姑说。 李华只恨之前一直没有能疏通太后身边的人,同时一个眼神递给了杏元。杏元接到她指示,聪明地一溜小跑先溜出了屋。李华跟随姑姑走的时候,一路走,一路观察情况,迈进门槛之前,一眼先看到了屋里面跪着的李莹和绿柳。李华眼睛一睁,万万没有想到今日李莹居然穿了太后那匹布过来赴宴。 心里顿时转了千百回。 李莹和绿柳抬起的眼睛,都用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寄望地看着她。 李华低头走到了太后面前,福身道:“臣妾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皇太孙。” “华才人。哀家之前与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不?”太后锐利的视线打量她那张微垂的鹅蛋脸。 皇后端着茶盏轻轻揭着茶盖,好像自己不在现场。 李华说:“太后娘娘的教诲臣妾始终记得。太后娘娘教臣妾,姐妹要互相友爱。臣妾所以让太后娘娘赏赐的布,送给了妹妹。” “送给了哪个妹妹?” 李华咬了咬嘴唇。 李莹察觉到是哪儿出问题了,内心里不由浮现起一股恐惧。 转身冲她走过来的李华,让李莹闭上了眼,退了半步。李华举起掌心,忽的一巴掌打在了绿柳脸上。 不明所以的绿柳倒地不起,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究竟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李华再一腿踩在她身上:“狗奴才!是要害死你家主子吗?!难道不知道,这个布是太后娘娘赏赐给二小姐一个人的吗?自作主张的狗奴才,良心都被狗吃了!二小姐的布你都敢误传太后和本宫的话,给了三小姐?!” 绿柳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只能是双手抱住脑袋忍着被李华痛打,这总比被拉出去当场乱仗打死要好。 “够了。”太后突然说。 李华连忙转回身,对太后说:“太后娘娘,都是臣妾娘家府中的家教不严,导致府中的奴才们做事不细心。臣妾这就马上让三妹妹的衣服脱了给二姑娘送去。” 皇后低着的嘴角都不禁上扬:这个李华还真是有一手。 太后老眼微沉,注视李华那张像是低下去的脸,过了片刻,手指抓到茶盅往李华身上猛的砸了过去。 李华瞬间大惊,没法躲过,被溅了一身茶水,披头散发,有些不知所措。 太后震怒:“以为哀家的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吗,华才人!” “不,臣妾不敢!”李华跪在地上,像是颤抖地说。 “哀家之前还给了你悔过坦白的机会,结果你一错再错不知悔改,甚至想把脏水泼到其他人头上。” “不!臣妾万万不敢!臣妾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会变成这样!” “你自导自演,还敢说不是!倘若不是,你何必什么都没有审问,直接抓了个奴才说是她干的!你这不是栽赃是什么?!” 李华顿时大气都不敢出。难怪之前舅舅一再叮嘱她要沉得住气,要不是之前,已经有所防备,真是今日过了以后,她要被这个人折腾死了。 只能说李敏的运气太好了,她和李莹的运气差了点,这种天衣无缝的事都能东窗事发。话说,她三妹妹怎么突然间变傻了。真以为她传回家里的话是什么就是什么。 太后怒气未平,六宫之中,谁敢在她太后面前如此放肆,也就只有李华这一个。凭什么?不过凭着万历爷喜欢是不是?可万历爷喜新厌旧,这个小才人是不知死活,今天刚好趁机杀鸡儆猴,杀一下后宫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女人们锐气。 “来人!”太后一声怒吼。 那声音,看起来李华是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了。 “假传哀家的旨意,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哀家今天就告诉你有什么样的后果!”太后怒气腾腾的眼睛落在李华头上。 皇后依然闻风不动端着茶盅。 进来的两个太监,刚要拉起李华执行。 从门口外面忽然跌跌撞撞冲进来的姑姑说:“太后娘娘,皇上来了。” 太后一皱眉:万历爷突然来干嘛? 万历爷黄金的龙靴迈过了门槛,手指抚摸着胡茬,眼里几分笑意几分得意,好像对屋内发生的事儿毫不知情,看到地上跪着的李华,立马伸出手。 李华低着脑袋,像是受宠若惊地握住了皇帝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两个太监早已退到了角落里去。 万历爷轻轻拍了拍李华的手,对下面的人说:“还不快搬张椅子给华才人坐着。” “是——” 听到这句话,坐在椅子里的太后脸色瞬间也变了,一双眼睛看着李华眸光微浮。随之,太后站了起来,向皇帝走过去。皇后肯定是跟在后面下了椅子。 “皇上。”太后说,“有好事发生,怎么不及早告诉哀家让哀家也乐一乐?” 万历爷像是哈哈笑了两声:“华才人说的,说想亲自告诉太后,让太后惊喜一场。后来朕想一想,这事儿,当然是朕来禀告太后比较稳妥,太后没有就此受惊吧?” 太后锐利的眼神,扫过李华微垂的睫毛,嘴角一勾,笑道:“哀家高兴都来不及。皇家里能再添一丁,是再好不过的事。” “是,之前齐常在去的时候,朕知道,太后的心和朕一样如刀割。”到这个年纪,还能让女人怀孕生育,万历爷觉得自己朝气蓬勃,永远不老。 齐常在和孩子突然死掉,是给万历爷一个沉重的打击。好在,后宫里不缺好消息出来。 李华被万历爷扶到了椅子里坐下以后,终于在心口里喘出了口长长的气,只能说,舅舅这一切的安排太及时了。再迟那样一点,她李华的后宫之旅是要完全结束了。 “皇上是何时听说太医院报来的喜讯?”太后问。 万历爷眯了眯眼睛像是在算日子:“两日前。” 两日前,她这儿一点风声居然都没有。太后的视线扫到自己身后的皇后。皇后摇摇头,表示之前自己一样完全没有听说。 好消息坏消息,一并传到了王氏和李大同那里时,让这对夫妇一会儿忧一会儿喜的。李华能怀上龙胎当然是大大的好事,说明他李大同作为皇上的岳丈要升官了。 可是李大同回头一想,差点儿大女儿和龙胎就没了,而这里面又有王氏的错,李大同回头训斥起了王氏:“华儿的气话你都能当真?你怎么做人母亲的?不是说了三个孩子公平对待吗?” 王氏哪里知道自己三女儿,真是把她和李华的话都当真了。话说,今天李莹穿新衣服出来时,她觉得自己女儿很漂亮,根本没有想到那是之前太后送的布。 “老爷,这事儿是莹儿有错,回头妾身说说她。” 对于王氏这句话,李大同瞪着眼,他话里的含义王氏一句都听不进去。这让他怎么把外面的小三小四带回家。 不过,哪怕没有外面的小三小四,由于前段日子他恼了王氏去了一个姨娘房里过夜,貌似姨娘的房里有好消息要冒出来。李大同想想,先沉住气很重要。 皇帝升华才人为华婉仪的旨令下来了。这只是怀上龙胎,连孩子都没有生下来,已经连升了几级,好像当初齐常在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可见,万历爷真的是很宠李华的。 太后坐车,和皇后以及皇太孙回皇宫时,都不得皱起眉头唠叨了一句:“回宫里再下旨不行吗?” 万历爷匆忙下达的这条旨意,像是和她太后对着干一样。好像生怕太后会对他的女人和孩子做出什么事。太后这心头确实因为万历爷生了股闷气。至于李华这条小狐狸精能走多远,太后并不担心。宫里多的是能给皇帝生下一儿半女的女人。 骑着马赶到太后车上的公公,带来了万历爷的另一条旨意。公公跪在太后面前,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说:“这是皇上送给太后的。皇上听说太后夜不能寐,夜晚睡眠不好,让太医院制作的药丸子,有益于改善太后的睡眠。” 太后眸中微转。老人家失眠是常有的事情,她都没有对几个说过。貌似在万历爷面前她都没有提过。但是,万历爷这会儿送这个东西,刚好对上了她之前对那只小狐狸精说过的话。 知道是谁送的了。 太后说:“替哀家告诉皇上,皇上的一片孝心哀家收到了。” 说完,身边的姑姑接过了公公送来的药盒子。 打开锦盒,里面金黄的锦缎上整齐放着两瓶药丸子。 太后心中深深一叹气:自己儿子什么时候被那只小狐狸精又迷到神魂颠倒了?连包装都帮那个小狐狸精准备好。 只有万历爷知道她喜好用什么盒子和绸缎放药。 皇后在旁边看着都一直没有作声。 太后让姑姑把药放好,斜靠在马车里的卧榻上轻轻合上眼,有些倦了,接着,像是无意中想起了什么事,张开口对皇后说:“你找个时间,和静妃商量商量,三爷的婚事是该着手操办了。” “是。”皇后答。 “还有——”太后揉揉眼,“你之前让人打探的事儿怎么样了?” 皇后一字一句仔细答来:“臣妾之前,多方面试探过了靖王妃的意思。护国公府是急于想开枝散叶。相信,靖王妃并不会反对隶王立侧妃的事。” “靖王妃不反对,隶王妃呢?” 皇后说:“太后,给夫君开枝散叶本是妻子的本分。隶王妃有何理由反对?” 这话是没错的。这是每个女人都要迈过去的那道坎。 “等会儿回宫的时候,顺便让隶王妃到哀家宫里一趟,一块把这事儿说了吧。” 太后这话出来,皇后却是一愣。这事儿莫非还得和李敏商量不成?直接下道圣旨让隶王娶侧妃不就完了。 李敏和老公坐在一辆车上,李华怀孕的消息不会儿飞遍了万寿园,谁能不知道尚书府要跟着李华飞黄腾达。 尤氏让人给朱理崴脚的脚踝上冷敷。朱理连忙拦住她,说:“母亲,我这是装的,不是真的崴了脚,什么事都没有。”说着,朱理那一双兴奋的眼睛,一直看着李敏:“今晚,嫂子是最大的功臣。” “什么?”尤氏像是没有听明白小儿子的话。 朱理兴致高扬,逐一数着:“母亲,你难道不知道吗?永乐郡主能把四公主驳到体无完肤,都是嫂子在背后出谋划策。其二,我的箭,能有比以前提升好几倍的命中率,都是因为嫂子给我提的建议。其三,最后,让东胡人都目瞪口呆的,连皇上都亲耳所闻,嫂子是我朝唯一能听懂东胡人土话的人,厉害不厉害?” 李敏躲在了老公背后,小叔太过得意了,婆婆听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尤氏是个挺复杂的人,不像其他人,一听说府里有谁放光彩了会很高兴,她经常害怕风头太过。风光太盛,有利有弊。何况,这个出风头的人不是她儿子,而是儿媳妇。 以前儿子没有回来时那也就算了,现在儿子都回来了,儿媳妇有理由逞强吗?尤氏可没有那种女人一定要自强的概念。她是传统的相夫教子的女性。 儿媳妇太要强,在尤氏听来,只是麻烦,麻烦她接下来的计划。 尤氏脸上的那丝怔疑,朱隶都看到的一清二楚。 母亲为什么事脸上浮现犹豫,朱隶眸子里顿然沉下好几分。 太后的旨意从前面的车上传到了护国公府的马车。听说太后只要李敏一个人进福禄宫,朱理第一个感觉莫名其妙:“这是要嫂子进宫做什么?因为华才人刚提为了婉仪吗?” 李敏感觉到朱隶握着她的那只手稍微一紧,抬头对着他回过头来的眼睛,摇了摇头,示意他没有关系。 和太后打过几次交道,李敏深知太后不会现在想着害她李敏。 皇宫里的旨意是不能违抗的。护国公府的马车路过皇宫后面的神武门时停了下来,兰燕再次奉命,随李敏入宫。 夜里风高,李敏坐上宫里的轿子,咿咿呀呀到了福禄宫。 太后刚回来不久,换过衣服,吃了口热茶。皇后也没有走,按照太后要求要在这里陪着说话。 李敏进来朝见时,只见这两位后宫地位最高的主子,都坐在花厅里等着她进来。 其余的人,有庄妃、华嫔等几位,依次坐在皇后下方,都是在这里陪着说话的。 第一次见后宫这么多人齐聚一堂,李敏眯了下眼,向太后跪下行礼过后,坐在了太后的右侧。 太后示意皇后开口。皇后把烫手山芋扔给了庄妃。庄妃马上让人拿上来一本花名册。里面详细记载了京师里那些选秀过后被淘汰可以嫁入护国公府当侧妃的德才兼备的女子。 “知道隶王妃是个很能干的人,想给隶王妃找这个妹妹,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也是费了不少心思。”庄妃眼睛笑起来很小,好像两颗小星星一眨一眨地说。 李敏歇下手里的茶:“太后娘娘是想给隶王立个侧妃,现在是要问臣妾的意见吗?” 难道不是?难道她会反对? 四面的女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太后娘娘,臣妾觉得这个问题,太后娘娘问隶王本人不是更好吗?立不立侧妃,本就不是臣妾能说话的事。” 对,所有人都认为,这事儿,看来李敏是抗拒不了的了。话说哪个女人能拒绝得了。都是必须过这道坎的。 “但是,太后娘娘,既然太后娘娘都问了臣妾的意见,臣妾只能把自己的决定说出来。如果隶王立了侧妃,臣妾只能是离开了。” 离开?! 什么意思? 太后心头莫名地一紧。 皇后的眼神里惊疑不定。 庄妃、华嫔等人,看到太后皇后会被李敏这两个字吓到的样子,更是大吃一惊。 “你给哀家好好说说。”太后的口气大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离开两个字不是闹着玩的,李敏的本事到现在谁会不清楚。离开的话,谁给他们大明王朝再翻译东胡人的话。谁能再救十九爷。能救得了十九爷,肯定就能救其他人。太后必须未雨绸缪,衡量得失。 “离开,即是离开护国公府,离开京师,臣妾想到哪儿,都不需要再禀告皇宫里,因为臣妾与皇家已经毫无关系。” 这样的话,也只有这个女子能当着太后的面说出来。 太后那时一急:“隶王妃,你这是在威胁哀家吗?” “太后娘娘此言差矣。既然皇宫里都不满臣妾作为隶王的王妃,才会想着给隶王纳妾。臣妾自知配不上皇家的儿媳妇,主动离开,不是臣妾该做的事吗?” 太后顿时无话可说。 皇后委婉道:“隶王妃,太后娘娘没有不满隶王妃的意思,只是,这个无论哪个王府,纳妾是一定要的。” “既然如此,为何前护国公并未纳妾?” 有本事,你们先让历史翻回去,让尤氏同意纳妾再说。 皇后无话。 李敏看他们几个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儿自己婆婆肯定有份。婆婆嘛,敬你一尺,你不懂回敬,不怪她这个儿媳妇撕破天窗说亮话。反正,她李敏不是一个人不能过活的。   ☆、【97】太后的懿旨 “太后娘娘,唐修容说是求见太后。” 一波未平一波再起。 太后脸上的不悦分明表示不喜欢这时候来打岔的。可是,门口的太监宫女没有能拦住人。唐修容一路哭着奔跑进屋,对着太后一跪磕了脑袋,叫屈:“太后娘娘,您不能让您孙女死啊。” 动不动说死的。太后最讨厌这样像是恫吓她的话,喝着唐修容:“有话慢慢说。有哀家在,有谁想死还不是能死的?” 唐修容一口咽下了泪水,袖管胡乱抹了抹脸。 李敏在旁边一看,发现这母女俩长得不是很像,可能唐修容吃胖了,整个肥嘟嘟比较丰满的身材,四公主是因为忧郁不思饭食,所以身材消瘦连带脸儿尖。 母女俩都有一双大眼睛,不是那种漂亮的惊艳,是大到有点夸张了,反而不太好看。 唐修容的眼睛一样是往李敏那儿望了望,眼珠子骨碌转悠圈后好像露出一丝惊讶紧接皱了眉头。李敏可以从她表情上看出是这样说的,其实和她女儿四公主差不多的表情:病痨鬼怎么可以变成凤凰了?麻雀变凤凰还有可能,病痨鬼要是真变成凤凰,不是天都得塌了?神经病。 “回太后娘娘,四公主实在冤枉无辜。” 突然间怎么从死不死变成冤枉无辜了?不要说太后听着糊涂,在场的嫔妃们一个个一样有些一头雾水。不过,这种茫然只是一瞬间而过的事情。紧随唐修容那双眼睛直直射向李敏,众人除了太后以外都低眉垂眼,看戏也得不动声色。 李敏的眼睛与唐修容的眼睛对碰。后者一愣,被李敏那双明亮犹如尖刀的眼睛望回来时,骤然身体冒起了一丝寒意。 “怎么说了?”太后问,不满唐修容这样欲言又止。 唐修容转回头说:“太后娘娘,四公主如今全身发疹,请来的太医说不明缘故。臣妾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之前隶王妃为了救自己,把不明物品的粉末撒到了四公主身上。导致四公主现在患了不明来历的大病,在生死边缘挣扎,不知死活,不知道能不能挺过今夜。望太后娘娘给四公主讨回这个公道!” 这番义正严辞、铿锵有力的话落到地上时,场内一片鸦雀无声。 太能扯了吧。 是谁救谁?要不是她李敏主动现身,引诱黑衣人放松注意力,在最恰当的时机用粉末攻击,造成黑衣人混乱,四周侍卫一拥而上抓住黑衣人并且拯救下四公主。四公主现在的脖子,说不定都被黑衣人抹了,能活到现在? 啧啧。 这就是典型的救了人没有好报,被只疯狗反咬一口。难怪古代好现代也好,想当英雄救人的好同志实在不容易。 太后皱了皱眉头。当时那个场景她和皇后都没有看见,不过,听人所说的,和唐修容的肯定有偏差。话说回来,谁会像唐修容这样女儿被救以后还一口咬回救命恩人的。 “太后娘娘,请允许臣妾回答小主的话。”李敏开声。 被只疯狗咬了,说什么都不能连一句声音都没有吧,那太憋屈了。 对面坐着的华嫔等一列嫔妃,唰的望向开口的李敏,随之马上继续低下头。 只有唐修容不知道怎么回事,以为李敏这是心虚了,急于抢白澄清,刚好落进圈套里。 太后看唐修容都没有说不好,淡淡地撇了撇墨画的眉毛,道:“哀家允了。” 李敏不急不慢,对着唐修容说:“小主,本妃想问你,你刚才那些话,是转述哪位太医的话吗?” “太医?”唐修容先是怔了怔。 “是,小主刚才说的,是本妃的粉末导致四公主现在半死不活即将要死,这话是太医说的?小主刚才好像是这个意思,是不是?请问小主这是哪个太医说的话。请唐小主转述太医的原话。” 唐修容感觉自己都快被李敏两句话绕弯了,是不是太医说的话有关系吗,她唐修容的话肯定比太医的话受用不是吗,因为她唐修容比太医有权势。清了清嗓子,唐修容装作一脸正色地说:“隶王妃的话本主是想不明白了。不管太医说什么话都好,事实清楚地摆在面前,是隶王妃的粉末导致四公主发病无误,莫非还能有其它缘故?” 李敏冷冷的一声笑:“这样说来,唐小主是自认比太医更擅长医术了。太医都不能断定是何缘故发病的病,唐小主自认医术高于太医,可以下这个诊断。不知道本妃有没有说错?不知道唐小主之前给多少人治过病,毕竟太医们都不能断定的病唐小主都能下诊断了。” 那一排规矩坐着的嫔妃,都不禁拿起了帕子捂住了嘴角快涌出来的笑意。 唐修容肯定不会听不懂李敏这番话了,脸蛋刹那冒了火,恼羞成怒,指着李敏:“难道隶王妃能比太医的医术更高明吗?” 这,还真的能。 不知道这个唐修容是不是差点忘了,可能真的是激动时给忘了。只等听到太后都忍不住了一声咳嗽,自知道说错话的唐修容脸色紧张地低下头说:“太后娘娘,是臣妾一时激动了,因为心系四公主安危的缘故。” “哀家知道你身为四公主的亲母,担心四公主病体是母女常情。可是,既然如此,是不是更该先听听隶王妃怎么说。”太后缓慢的声调像是基于公平的原则。 唐修容想到太后这话一出,李敏要真是不能为自己辩解出个道来,肯定等死的命了,先暂时按捺下来等着李敏怎么吐。 李敏到此也就不客气了,直指唐修容:“小主的话,可以说是毫无根据,胡乱猜疑,本妃听完也是十分震惊,原先还以为是哪位太医怂恿小主说的这话,原来不是。” “既然隶王妃说了不是,请说出不是隶王妃所为的道理!”唐修容俨然是沉不住气的,一激马上再次像只公鸡昂起头。 太后只得皱眉,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人生了公主以后一直只是个修容。 “很简单。如果本妃的粉末可以毒死公主,为何不能毒死那个东胡人?” 所以说这个唐修容的脑袋是猪头造成的。 旁观的那群嫔妃们都早已知道会是这个结局了,在李敏刚开口反驳唐修容时。以唐修容的口才怎能说得过李敏。人家毕竟是专业的,能在顺天府里以一打败十个同行的女超人。 唐修容舌头打着结:“这,这,这——那,那,那,四公主为何发病?” “本妃这就不清楚了。会不会四公主本身有这个怪病,不过之前一直掩盖不说也有可能。太医是不是和小主说过这样的话?” 同行知同行。李敏对鲁仲平底下那群人平常都会打些什么官腔明哲保身,早就一目了然。 不怪那些太医们左右而言,不这样说的话,尤其面对唐修容这种抓到大夫说什么都作为呈堂证据不讲道理的,治死人了或是治不好怎么办。太医也有一家老小的。 太后扫到唐修容那张木呆了的表情,可以知道李敏的话又中了。 “回去吧。”太后叹口气对唐修容说,感觉自己管辖的后宫里出了头猪,没事自己跑来在李敏面前丢人现眼的,赶紧把这头猪赶回自己的猪圈里,最好不要再放出来了。 姑姑接到太后的旨意,找人一块拉唐修容下去。 唐修容这时候才知道害怕了,都想起来了,现在恐怕能给四公主治病救回四公主的人只剩下李敏了。可是她自以为是,太医的话都没有听明白,只以为自己想的是对的,是李敏要害死公主,一心一意以为抓住李敏可以拿到解药就可以救回四公主,现在不是了,并且把李敏都得罪了。 “太后娘娘,您不能对您孙女见死不救啊!”唐修容一边与宫女拉扯着,一边对着太后磕头。 太后心里简直想骂娘了。不知谁教出来的这个像猪一样笨的唐修容。一进门自己把生路都给断了。现在反而想求她太后,她太后能有法子吗? 在后宫里素有好人之称的皇后此刻开了口说:“隶王妃,四公主有救吗?” “臣妾不知,臣妾都没有去看过四公主,不知道四公主的病究竟如何。但是,肯定不是臣妾的粉末所致发病。臣妾的粉末只是辣椒粉。四公主不可能不吃过辣椒。”李敏回话道。 四公主当然吃过辣椒,在筵席上,李敏亲眼看着四公主的筷子对着酸辣鱼下手。 宫里的人一样都知道四公主爱吃辣。所以,唐修容刚才诬陷李敏的话更不成立了。 唐修容真是自己作死自己女儿。 接到太后皇后的示意,唐修容这下也没有办法,扑上去,要抓住李敏的大腿想拜佛一样求李敏救四公主。 不说四公主是不是之前与自己老公有什么纠缠,李敏作为大夫只知道一件事,怎么可能会为一个诬陷自己的病人治病,那绝对是脑子进了水了。 亏本不划算的生意,她李大夫绝对不做。 眼看唐修容两只手又要扑上来像只猫抓自己的腿,李敏轻轻抬脚避开去,是该时候走了,起身就要告辞。从门口忽然直闯进来的小太监,让花厅里所有的人顿然感到意外。 来的人是储德宫里的太监,进门向庄妃磕头:“娘娘,不好了,十六爷他——” 十六爷?知道这麻烦的十六爷腿伤关系到自己小叔,李敏暂时停下了脚听听。 太监说:“十六爷周身发疹,寒战,太医说病危——” 轰。 宛如一颗炸弹在花厅里炸开了,除了庄妃晃然要倒以外,其余嫔妃都一样震惊。各人很快心头惶惶。只听这个四公主与十六爷症状好像相似好像发一样的病。四公主被黑衣人劫持过不说,可是十六爷呆在皇宫里没有参加筵席,本是十分安全,怎么发的病。莫非,什么奇怪的病在宫里开始流行了? 皇宫里不是没有试过瘟疫,记得曾经有一次厉害的,连续死了几十个人,包括主子和奴才。当时皇帝摆驾都到宫外住宿去了,生怕染上温病。 想到这事儿,上上下下的心全都慌了。庄妃和唐修容一块,是被惊到脸色全白,只差气出不进。 太后喘着气,努力按住心口,这事儿不简单,当务之急,必须找个神医。 神医不就是在眼前吗? 唰,一双双寄望的眼神,全凝住在李敏身上。 李敏当然是视而不见,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有什么好看好想的,这群人刚才都居心叵测想对付她,想让她难堪,想让她答应再来个女人分摊她李敏的老公。她李敏有毛病才会再帮助这些人。 这叫做不作孽不会作死。太后在见到李敏碰都不对自己的眼睛时,肺底抽了口凉气,都快窒息了。 “隶王妃,请留步!”太后的声音,在李敏迈出门槛的刹那响起。 李敏回头,一样还是不对上太后的眼睛。 太后这个心焦如火,开口就说:“请隶王妃为四公主和十六爷查病。” 庄妃和唐修容眼神纷纷一亮。太好了,太后下旨了,这下看你李敏服不服。 李敏淡悠悠道:“恕臣妾无能为力,臣妾连太医都不是,太医都治不好的病,臣妾怎么会有这个本事?” 那坚定的眼神,让花厅里所有后宫的女子心底再次一凉,哗啦啦的下冷雨。 太后分明都知道李大夫的性子不是能轻易就范的,刚才才说了个请字。李大夫是那种士可杀不可辱的文人。 庄妃和唐修容望着太后的目光闪着泪花。 太后抓住椅子扶手:“哀家都想清楚了,请隶王妃留步,请隶王妃忘记哀家之前说的话。哀家说的都是错的。这个皇宫,需要隶王妃。隶王妃是哀家得信的臣子,缺了不可。至于说什么给隶王另纳贤妾的话,都是哀家误信了他人的谗言,这些人无中生有,让隶王妃受了委屈,哀家事后必定追究他们的责任!有哀家在,隶王这辈子只有隶王妃一个人,隶王与隶王妃是天作之合,皇上和哀家亲配的佳偶。谁敢再在哀家面前提一句让隶王纳妾,哀家定不让他好死!” 这话够狠了。 众妃们目瞪口呆,有些不敢相信刚才的话出自太后娘娘的口。那是违背妇德的,是纵容李敏独占丈夫一个人,是怂恿李敏可以成为妒妇。可是,偏偏,还真没敢有人出来驳太后的嘴。不是忌惮于太后的威严,而是这会儿倘若留不住李敏,后果不是这里哪个人都可以承担的。这些后宫的女人只要想到无论自己安危或是孩子的安危,其实都掌握在了李敏的手里的话。 她们心里都清楚,太医都没有办法治好的病,唯独在李敏那里,或许有一线生机。 李敏这回是对上了太后的眼睛:“太后娘娘是想让臣妾立于受万夫指责的地位吗?” 太后神情从容:“隶王自己都不想纳妾,靖王妃自身以前并没有让自己夫君纳妾,一切顺其自然。大明王朝的婚嫁,无论娶妻或是纳妾,都是秉承父母之命,两家人自愿联姻的原则,哀家的话,怎么受到民众质疑了?” 这话说得,真是自打皇家嘴巴的嫌疑都有了。李敏到底要佩服这群能说会道的后宫女子,为了自身利益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出尔反尔对她们来说是轻而易举。 太后现在说的话,她李敏知道不能全信,可是,太后既然都放出了这话,她李敏为何不利用一下。 “太后娘娘此言,是为了避免民众猜疑,决定详细拟旨令公布天下吗?” 这是把太后绑在了十字架上了。太后看了看李敏,眼里的神色令人琢磨不清,却是点了头:“哀家这就让人拟一道皇旨,由皇帝盖印,立马公布于京师。” 众妃们的表情一时喜怒交加。知道这话一出,驷马难追,一方面她们有救了,另一方面,可能全天下也就只有一个李敏可以堂而皇之,按照皇帝的旨令不让自己老公纳妾。 李敏坐了下来,只等太后让人去颁发旨令。刚才听唐修容和储德宫的太监说病人高烧发疹,可是,她清楚这不是一时间马上可以让病人毙命的病。是不是瘟疫,需要考究。 况且,说句实话,哪怕她是个大夫,以救人为己责,但是,这两个病人,一看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去看看是不是瘟疫对自己也有好处。 等到了太后下达了旨令,李敏被请了过去看病人。两个病人都抬到了庄妃的储德宫,便于集中安置。说明这个朝代的医学,已经知道瘟疫要隔离的概念。 储德宫宫里的宫女太监们全部都人人自危,一个个戴着把哭丧脸。 庄妃和唐修容分别在两间房子里等着,自动隔离。 李敏进去一间房里先看十六爷。论宫里地位,皇子肯定比公主高,而且,十六爷的病情比较急重。 十六爷的房间里头,竖立的大屏风外面,刘太医和底下的医士在紧张讨论对策。见到李敏进来,刘太医毕恭毕敬地对李敏弯下腰身鞠躬。 与这个刘太医算是有缘分了,三番两次在各种场合碰上。 见李敏要进去看十六爷,刘太医主动把用热水烫过的脸巾递给李敏,让李敏捂在口鼻上避免被传染。 李敏好声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径直两袖清风,进了人人最恐惧的地方。大夫救人,犹如勇士冲锋在最前线,不能迟疑。李敏不是鲁莽,是之前仔细了解过情况之后,不以为这两个人患的是瘟疫。 瘟疫起病,大都有病畜先死在前,没有听说过京师内外病畜的消息,而且是临时起病,都因为中秋节家宴,倒是比较像弄到了什么东西。 风疹这个东西,严格概念来说,中医与西医的叫法还不同。有些老百姓理解的风疹,以为出疹子的东西都叫做风疹。西医可不是这样分类的,有个专科叫做皮肤科,又有个专科叫做传染科,把各种各样的出疹疾病都分门别类的划分清楚了。老百姓说的出疹子,在西医的皮肤科或是传染科里,能被列为诸多种疾病。西医学里对于风疹这个病,其实看的很轻,认为一般症状较轻者,连用药治疗都不用。 中医则不同,中医的独特之处在于论证而不是论病。比如说麻疹和风疹,两样不同的病,只要一样的证,中医会用一样的方子来治。所以为什么有西医一种药可以治疗多个病人,而中医,必须每个病人单独的看,属于个体论证。 不能说中医或是西医,哪个好,哪个不好,李敏向来用医的观点很简单,白猫黑猫都好,只要抓住老鼠都是好猫。医学一样如此,医学的目的是为治病救人。只要能救人的法子,无论它出自何处,都必须给予肯定。 绕过屏风进到了里面,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守在十六爷床边。他的身子抖到,好像自己的命都比发病的十六爷脆弱,随时都可以死掉似的。奴才的命本来就不值钱。 李敏眼色微沉,一只手搭在小太监瑟缩的肩头上,缓声问:“你要如实替你主子回答问题,否则,这事儿对谁都没有好处,如果你还想保住你自己的命的话。” 听李敏这个意思,貌似十六爷和他们都有救,小太监连忙诚惶诚恐对着李敏跪着:“奴才肯定一句都不敢撒谎。” “你放心,你说的话,我不会告诉娘娘。” 做人要留点阴德。李敏知道这些奴才,偶尔畏首畏脚的,无不都是因为怕自己的脑袋落地。所以说不说变成无所谓了。而这些,还真不是这些奴才的错,只因为眼下的这个吃人的制度。 听到这句话,小太监望着李敏的眼里露出一丝差异。 李敏望了下十六爷的面色。十六爷脸蛋潮红,不出汗,高烧不退,是闭证无误,确实是有些像温病的征象,难怪刘太医等人都怕了。掀开十六爷的袖管,能看见大小团块的皮肤凸状物,是很像风疹。 隔着帕子按了下十六爷的脉,脉象急,洪大,犹如奔涌的潮流,是发病初起。 十六爷意识是存有的,在发烧时呓语着:“水,水——” “给他水喝。”李敏推了下那个发呆的小太监。 小太监立马跳起来,倒了碗水,试了温度,小心拿勺子给十六爷喂水。 李敏等十六爷不喊渴闭上眼昏睡了,才把那小太监拎到了角落里,仔细问话:“好了,现在你那些主子都听不见你说的话了,你如实告诉我,十六爷出宫了吗?” 小太监咕噜咽了口水,都说隶王妃料事如神,真是如此。 “十六爷是出宫了,奴才该死!”小太监跪下说。 早就知道是这样。倘若不是这样不听话的十六爷,怎么会在跑马场摔断自己的腿。 李敏又问:“十六爷半路折回宫里的原因是什么?” 小太监哆哆嗦嗦,俨然这个话题更为敏感,或许事关他的性命,更不敢透露。 李敏叹气:“是不是十六爷被什么东西咬了?” 小太监瞬间抬起头,吃惊地仰望着李敏。 “事不宜迟,想救十六爷和你自己的话,快给我看看那东西咬了十六爷哪里?” 小太监马上跳了起来,冲到床边,卷起十六爷左腿的膝盖。解开缠住十六爷膝盖上的布。因为这个东西是沿着十六爷伤腿的地方绑上去的,所以,刘太医他们查体时,没有察觉,只因为是病人骨折固定的地方。 李敏走过去时,不得瞪了下这个小太监。岂不知道这样做其实是害人害己。 “以后不要这样做了,你这不是在帮你主子,更不是在帮你自己!” 小太监唯唯诺诺,答:“是——奴才错了——” 李敏看清楚了病人膝盖处明显皮肤红肿淤青的地方,这俨然是被马蜂蛰的。马蜂中毒,会高烧,寒战,寻麻疹,都符合眼下十六爷的症状。轻者还好,后者病毒进犯内脏,导致水肿,尿毒就真正麻烦无药可救了。因为古代没有救命的血清。 “行了,暂时都死不了。”李敏感叹这个世界果然是坏人长命百岁的多。 这个十六爷小小年纪,都这样放肆,以后还得了。李敏是从小叔口里,听说了十六爷拿奴才出气的事。 得趁机教训这个小子,免得这个小子病好了,得瑟起来,要反咬她小叔。 十六爷睡的迷迷糊糊时,只听一个声音在他耳畔说:你这条命,阎罗王说要收去,因为小理王爷到阎罗王面前告状了,说是你这个坏人诬陷他要害他死。 听到这话,十六爷猛的打了个哆嗦,在梦里直喊:“我没有,小理王爷那样好的人,我怎么敢说他坏?!我要是说了这话,天打雷劈。” “这话是十六爷自己说的,十六爷自己可得记牢了。一旦十六爷再做出这事儿,阎罗王只好在十六爷生死簿上再来一笔,让十六爷摔马或是再被毒蛇咬了,到时候小人想再救十六爷都无能为力。” 十六爷满头流着冷汗,闭着眼睛猛点头:“我都知道了,知道了!” 眼看这个小恶棍十六吓到直哆嗦,李敏嘴角微扬。屋里的小太监早就记着她口述的药方子跑出去给十六爷准备救命汤药了。 李敏走出十六爷房门时,只听院子里的下人们,一个个突然抖了抖,跪了下来。她心想这是谁来了呢。 前面像是刘太医的身影,上前阻止前来探望的贵客:“王爷!王爷您贵为守卫大明疆土的大将,望王爷珍贵身体!此刻,由微臣等守候就可以了。” “本王不是来看病人的,只是来陪伴拙荆。” 朱隶的声音从夜里传来,低沉浑厚的嗓音,此刻听起来,并不像平常那样冷酷无情,虽然一样透着让人不敢反抗的威严。 李敏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他一个人,独自朝院子里走来。他身上的官袍,靴子,等物品,都没来得及回家更换,怕是在听说消息以后,马上骑马狂奔过来了。 瘟疫不是闹着玩的。朱隶身为军中统帅,管理底下不知道多少军马,熟知瘟疫的可怕之处。他真怕,她一个逞强,或是被太后逼着来给病人治病。要是她被传染上了,谁能救她?太医都没有她厉害。只要想到这一点,他似乎都忘记他的小妻子,在医学上几乎是战无不胜的。 他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在被夜风摇晃的烛光之中,显得益发高大宏伟,好像一座坚毅的小山。 李敏对上他的眼睛之后,突然不动了。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知道有不少人对她好,比如念夏、春梅、徐掌柜等,但是那些好与他对她的好是不同的。 念夏他们是当她是主子不得不对她好居多。只有他,是平等地对待她,这点从第一次见面都可以察觉得到。 一道风吹来,像是瞬间能把她身上单薄的衣裙连带她卷走。朱隶深深地皱了皱眉头,示意伏燕将从府里带来的披帛拿来。 兰燕接过之后,赶紧给李敏穿上。 夫妻俩人伫立在了院子里。李敏把他送来的衣服往自己身上搂了搂,明儿,太后发布的旨令会贴在京师里的皇榜上,他看见了会怎么想,会不会说她是妒妇,威胁太后做的。任谁都会这么想吧。不过,人家太后的措辞,可绝对不是这样说的,只要他想自己再娶,她不会阻拦他,毕竟一个变心的人挽留没有意思,她自己离开了便是。 因此,他会再纳妾吗? 朱隶一眼扫过她微眨的睫毛,她密集的长睫毛好像飞舞的乱碟,能看花了他的眼睛。他伸出手,当着刘太医阻拦的眼神,握住她一双皓腕:“你奉命行事,我不能阻止。但是,本王望王妃量力而行。希望王妃记住本王曾经在皇上面前说过的话。” 他在万历爷面前说过了,拒绝了万历爷为他立侧妃,说了只与她两人一生一世。 看来,他是都知道了。 李敏想着这是个专心的男人吗,抬起头看进他那双墨黑的深不可测的眼睛里,突然感到内心里一阵好笑。不如说这是个聪明绝顶的男人。这个男人,早知道,她对于他的重要性。 男女在一起,说是感情,但是,倘若双方身上没有东西互相彼此吸引,怎能有感情之说?这种吸引,对于功利心很强的男人来说,肯定是这个女子对他有用。 李敏点了点头:“妾身都明白,望王爷放心,犹如刘太医说的,请王爷珍重身体。” “本王在这个院子里等着。”说罢,他让人取椅子过来。 听到这话,刘太医等人只好作罢,请他到隔壁屋子里等候。 李敏抬脚走进四公主的屋子里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停驻在她背上,那样的深。 四公主与十六爷一样是高烧不退,皮肤上出现风疹团。不一样的是,体查上没有十六爷那样被马蜂蛰的症状,而且摸其脉,不像十六爷发病初期,是內湿蕴热,脉濡缓,恐怕是湿蕴已久造成的爆发。不要说瘦人就无湿。这个四公主,怕是平常暴饮暴食,管不住自己贪吃的嘴巴,但是,一方面害怕自己像母亲那样吃完东西会发胖,平常吃了不少泻药,导致身体状况一步步下降。 这样的病,不重,却被唐修容夸大其词了。早在唐修容突然在混乱现场出现,大喊着她李敏不救人时,多少可以看出这个唐修容做每一步都是有意的,受人指使的。 再看这个四公主,万寿园里那么多侍卫,那么多参加酒会的宾客,为什么独独她四公主被东胡人挟持了。想都知道,没有里外配合,东胡人想抓个公主是不是太容易了。 唐修容也在四公主病房里的隔壁。李敏这次没有让四公主的宫女急着去抓方,先走到了唐修容那里去看看。 见到她进来,唐修容从椅子里站起来,着急问:“隶王妃,四公主的病如何,重吗?” 李敏让宫女都退了出去,关上门。唐修容正有些不明她此举。李敏忽然走近到她跟前,问:“小主能否告诉本妃,小主是受了何人指示,在万寿园指着本妃要本妃现身?” 唐修容眼珠子微转,道:“王妃是不是感觉自己受委屈了,是本主的不是,当时救女心切,所以口无遮拦,一时激动在口舌上冒犯了隶王妃,请隶王妃看在本主疼爱女儿的份上饶恕本主。” 李敏冷冷一声:“刚才本妃的话小主没有听清楚吗?或是听清楚了装糊涂,本妃想应该是如此了。所以,小主愿意与本妃装糊涂,本妃只好与小主装糊涂了,四公主的病本妃无能为力。” 唐修容见她甩了袖子转身要走,急得嚷道:“你不能这样做!太后娘娘让你救人!” 李敏冷哼。 太后?太后能管得上她李大夫救不救吗? 世上最怕不怕死的人。而唐修容怕死,也怕女儿死。惶恐地跪了下来,唐修容冲她嗑着脑袋说:“请隶王妃救四公主,本主愿意为隶王妃做牛做马。” “不要说漂亮话了。连个实情都不愿意告诉本妃,本妃怎能信任于你?”李敏转头,忽然逼近到唐修容面前,道,“是不是,那个人其实不想本妃死,是想隶王死在东胡人手里?” 唐修容脸上的一丝慌张,似乎应证了什么。 李敏冷冷地笑着,对她说:“告诉你那主子,螳螂在前黄雀在后。东胡人是想杀谁,貌似都没有弄清楚吧。” 唐修容嘴里吐出来的气息微弱,几乎晕过去的感觉,明显李敏的每一句话都说中了什么。 李敏甩袖走出了屋门,对守在门外的宫女说:“告诉太医,进来给四公主重新看看。四公主犯的不是瘟疫,不会传染给任何人。” 等刘太医等人接到这话,冲过来想再问问李敏时,李敏断是连药都不会给四公主开的。四公主是死是活,让她自己没良心的父母操心去,而且四公主这也是活该,想必也是想她李敏死,才故意让东胡人抓她的。 那晚上,据闻万历爷歇在了李华的宫里,对宫里昨晚发生的事儿并不太知情。到了早上,十六爷的高烧退了,太后为这事安了心,至于四公主怎样,俨然都没有十六爷重要。 李敏看完四公主的病后,和丈夫一块坐上马车回护国公府。当时已经夜深,夫妻两人就此躺下休息,没有多言。 只是在早上起来时,李敏浑身酸痛,周身骨头像是被碾过一样,挽起袖管,能清楚可见他在她手臂上咬下的印痕。 昨晚他真够凶狠的,是个百分百的魔鬼,野蛮人。李敏在心里头碎碎念着。 念夏服侍她起身时,悄声和她报道:“王爷一大早,被夫人叫去了。” 尤氏早坐不住了,一早贴的皇榜,太后的懿旨,让她看傻了眼。这这这,算什么?是媳妇给老公将军,儿媳妇对婆婆将军吗? 太后并没有说不允许隶王纳妾,只是说,这种事儿,归属他们夫妇俩的事,谁也不许插手这事了。言外之意,只要隶王不想纳妾,谁都不能逼隶王纳妾,像尤氏都不可以。 这事儿说到天下倒也是合情合理的事,男人想娶几个老婆,由男人自己说了算,不正是这个男权时代男人的权利吗? 李敏称不上是妒妇。 天下百姓只能猜测到是不是有谁居心叵测想对隶王使坏,太后才下这道懿旨。隶王是深得民心的人,百姓们自然都是拥护太后懿旨,不让人对隶王使坏。 朱隶进了母亲房间,对尤氏行了孝礼之后,坐到了尤氏下方的椅子上。 尤氏努力肃起一张脸,问:“太后的懿旨,你是不是昨晚入宫接她回来时已经知道了?” “孩儿到了宫中是略有听说。” “为什么不拦着太后?”尤氏的口气大有讨伐的意味儿。 朱隶那双眼,深沉的目光,看到尤氏脸上。 尤氏触到他目光时突然一惊。 朱隶缓慢的声调说:“母亲,连太后都不愿意做了的事,母亲怎么就想着要做呢?”   ☆、【98】徐氏遗言 “你意思是说,太后不愿意?”尤氏不屑地笑了声,“隶儿,你何时变得是非不分了?太后有什么理由不愿意做这个事?倘若太后不愿意,何必之前主动让人与我提及这个事?” “母亲。你认为这事儿是太后自己想起要做的吗?”朱隶说这话时,慢慢吃了口茶,不紧不慢,纹丝不乱。 尤氏益发不可思议的口气说:“怎么?不是吗?” “母亲是不是忘记了?护国公府人越多,对于皇家来说,是越好的事,还是越坏的事?” 尤氏脸上划过一抹惊诧,瞬间沉了下来:“当然是不怎么好的事了。” “这就对了。这样不得力的事儿,为什么太后之前想做呢?” 其实这个答案根本不需要多想。尤氏内心里深深地吃了一惊。原来皇家里打的是这个算盘吗?因为想着逼走她现在的这个儿媳妇。 “母亲。”朱隶的声调沉稳地说,“母亲你是个聪明的人,孩儿和敏儿一直都敬重于母亲。母亲不该被对方抛出的诱饵混淆了视线。” “可是这事儿——”尤氏重振起精神,说,“她不走,不离开护国公府不就一切顺理成章了吗?哪户人家不给自己家儿子纳妾的?她难道在家里是没有家教吗?不知道自己老公必须有几个女人侍奉吗?” 听到尤氏这话,朱隶深深地皱了下眉头,茶盅重重地一放在桌子上。 被这个声音震到的尤氏,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隶儿,你——” “母亲不要忘记了。当初孩儿是个死人,敏儿没有顾忌这点义无反顾嫁到护国公府,嫁给本王,可如今,新婚不到一个月,母亲硬要让孩儿纳妾,这无疑不是针对敏儿吗?” “我哪里针对她了?!”尤氏生气地说,“纳妾是哪家哪户都有的事儿!不是唯独我们护国公府。她要是连这点都不能接受的话,认为她是高人一等,她想走就走。我们家供不起这尊大佛!” 尤氏的吼声,连在门口守着的几个丫鬟婆子,都能听到一清二楚。 方嬷嬷心头一阵紧张。尤氏不知道而已,可是,她们这些跟着李敏许久的人,都是知道李敏脾气的。李敏放话了说是要走,肯定是会走的。到时候尤氏会不会后悔了,可就难说了。毕竟连太后都声张要挽留李敏。 话说,尤氏怎么会一时糊涂了呢。现在朱隶都一开始把话挑明了,说明这事儿对护国公府的利弊。可是,尤氏一点都不能接受。究其原因,可能是婆媳之争。尤氏自认为是这个府上最高女主子,想怎样就怎样,哪怕是自己儿子,都是不可以插手这个事的。因为娶什么老婆,纳妾不纳妾,不是儿子作主张,是父母做主张的事。 李敏在房里,让念夏关上门,再等春梅说。 春梅这个丫头,平日里都不喜欢做声的,所以,反而好做暗探。李敏当初带这几个人过来时,早先做好了她们各自的分工。 比如念夏,李敏让她主要是在台面上动作,因为念夏根本按捺不住性子,但是能多少唬住人。春梅性格文静,擅长打听。尚姑姑经验多,宫内经验尤其多,可以当她内外的参谋。 对着李敏,春梅点了点头:“大少奶奶,奴婢都打听过了。是大少奶奶这样想的没有错。夫人她之前嫁入护国公府时,当时老太太已经都不在了。” 当初尤氏之所以可以在护国公府里一手遮天,除了自己老公疼爱以外,更重要的是,上面公公婆婆都已经死了,当然没有人可以和尤氏作对,给尤氏心头添刺了。 真是知心彼心的东西,尤氏没有过这种经历,怎么可能完全理解她李敏。要尤氏想,尤氏肯定会说,我当时没有婆婆,可你现在有婆婆。是不是你李敏该首先想着孝敬,想着首先要听婆婆的话。 李敏默然的脸容,让春梅和念夏两个丫鬟心头里都一揪,生怕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大少奶奶——”念夏不禁抽了下鼻子说,“奴婢早在尚书府的时候说过,无论小姐要做什么事都好,奴婢和徐掌柜王德胜,一辈子都是二姑娘的人,绝对不会离开二姑娘的。” 李敏抬头看到她们两张比她更纠结的脸,突然感到想笑。她自己都早已想得开,没有想到两个小丫鬟比她更想不开。 “没有什么好想的。女子本该自强自立。”李敏对她们两人说,声音温和,听不出什么忧愁悲伤的味道,仿佛在安慰她们两个小妹妹一样,“这样的事,其实哪家哪户都有,早该想到的。” 可念夏和春梅,都能从她后面半句话里,听出一丝失望的意味。 李敏本来想,大叔是与众不同的,因为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大叔,怎么看,都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男子。或许,他与众不同,可是历来忠孝两难全。母亲媳妇一块落水,他能救谁? 作为孝子的他,不想母亲光想着她,不是被天下诟病吗? 千算万算,只是万万没有算计到,自己婆婆的强势。 尤氏是个,外表看起来温和无比,其实内心里很独揽大权的人。 她李敏算错了这一点,虽然来到护国公府与这个婆婆相处一段日子以后,平常两人见面还算相敬如宾。危险时刻,涉及到护国公府的利益,尤氏也会惦记她李敏的安危。可是,婆媳之间的感情,不像母女深情,永远只能仅限于此。尤氏,她永远要强势过她李敏。倘若做婆婆的不能压住她这个儿媳妇,不能让这个儿媳妇就范,在尤氏来看,是不可以想象的事。 尤其是,如果他去尤氏面说,说自己根本不想纳妾只要她李敏一个的话。尤氏怎会不想到是她李敏抢了她尤氏的儿子,从不恨到恨她李敏都有。 尤氏这些心思,恐怕早被那些人摸透了。所以,昨晚上太后当着她李敏的面能放出那样的话,当场听见的那些人吃惊归吃惊,脸上,却没有很快露出失望,因为她们知道,这事儿肯定没完!都是做人家媳妇的,怎么会不知道婆婆的心思!万历爷每年每月每日,无时无刻都在享受新欢。太后和万历爷只要新皇子公主出现,只要是女人生的,都高兴的要死,哪管这个女子是不是像唐修容那样的蠢货。 女子在这个时代的价值,只有生孩子。 她李敏已经是幸运多了,要不是因为是穿来的,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几分靠谱的专业知识可以自食其力,否则,早就落到和这些女子一样只能对着镜子自己垂怜自己的境地。 走吧。 李敏的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她不可能让他做一个不孝敬母亲的儿子,而再说什么都没有用。尤氏的心里肯定是现在越恨她李敏了。她李敏不可能赶尤氏走,不是吗?永远是做儿媳妇的要比婆婆吃亏。 “给我安排辆车,我去见一个人。”李敏吩咐。 念夏马上跑出去,找王德胜备车,而不用护国公府里的车。 这个动静,立马让府里的管家察觉了。管家告诉给方嬷嬷,方嬷嬷这个心头更急了,想着进不进去汇报。 花厅里,尤氏和朱隶两个人坐在那里,有一炷香的时间都彼此没有说话了,在尤氏吼出那段话之后。尤氏眉头绞到紧紧的,想,莫非以后儿子只听那个女人的话不听她这个母亲的话了。如果不是她尤氏能力可及的地方,她尤氏当然不会黑白不分,只顾自己。但是,明显在纳妾这个事上,李敏作为儿媳妇是不对的,不孝道的,不懂得为老公着想的。 是皇家那些人的计谋也好,她李敏倘若为自己老公和她这个婆婆着想,更应该在这个时候和她尤氏站在一块儿,给老公纳妾,纳的越多越好,这样,皇家的计谋不是迎面而破了吗? 方嬷嬷在门口犹豫的样子,被朱隶瞧见了。只听朱隶一声,喊方嬷嬷进来。 听到朱隶喊,方嬷嬷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对着他和尤氏说:“大少奶奶一个人坐车出去了,不让我们这些奴才跟着,只带了她娘家的人。” 尤氏脸上蓦然是吃了一惊,李敏知道了,知道她这个婆婆的意思,竟然敢和她这个婆婆对着干,这是在给她尤氏下马威吗? 狠狠地一拍桌子,尤氏道:“以后你们也不用听她的话行事了。” “母亲。”朱隶开口。 尤氏瞪向儿子:“怎么?现在是你母亲的错了吗?你看看,如今是谁给谁摆架子?” 朱隶没有接声,可是,那双隐隐藏着愠怒的眼睛,让尤氏触到时内心一骇闭住了嘴巴。 尤氏那一刻甚至忘记了这是自己的儿子。说起来,自小,可能是因为朱隶都是从小跟随她老公进出军营,尤氏带小儿子朱理的时间比较多,朱隶几乎是由她老公以及老公那些爱将一手带大的。 朱隶敬重这个母亲是有,可是论感情,从小在军营里滚大,朱隶与自己死去的父亲,以及军营里的那些兄弟们感情最深刻。 说是只娶一个妻子,他这话不是乱说的,因为他父亲,他父亲最好的兄弟,娶的都只是一个老婆,从不纳妾。 朱隶喜欢这种单纯的夫妻关系,一对一,没有第三者,只有一份最诚挚的爱情,杜绝了猜忌,杜绝了府里无穷无尽的相斗。可是,在这样婚姻关系中得利的尤氏,怎么能没有想到这些呢? 尤氏从儿子的双眼里读到了一股深深的失望,这让她肺里蓦然倒抽了口凉气,同时怒火中烧:凭什么?! 朱隶起身,站起来时,背对着尤氏,低沉的声音说:“母亲可能不知道,外界的传言其实有误。之前母亲可能听到的都是,是三皇子不要敏儿,实际上,是敏儿不要三爷。” “什么?!”尤氏从椅子里跳起来,呼呼地喘着气,只觉得这事儿越来越离谱了。李敏有什么条件不要朱璃?这意思是说她李敏眼界甚高,有本事可以不要她护国公府吗? 朱隶深沉的墨眸,扫了眼尤氏的脸上以后,收了回去,什么都没有再说,负手走出了花厅。 门前,抱拳的伏燕道:“王爷,王妃不让兰燕跟了,兰燕只好悄悄跟在马车后面。”话声之中,可以听出这对师兄妹对于府内现在闹出的动静感到不安和难受。 李敏是多好的人,不懂李敏的人,才不知道李敏该有多好,多厉害。他们这群跟着朱隶出生入死过多少年的人,都知道,这天下,能配得上他们王爷的人,只有李敏,不会有其她女子了。 朱隶的眼神,望着伏燕脸上那抹不安,一只手放到他肩头上拍了拍:“放心,她不会走的。” 她是他的人,他的妻子,他说什么,都不会放任她离开他身边的。谁让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已经不可救药地爱上她了。 尤氏坐在小花厅里,捏着茶盖子的手指像是要用力间捏碎了瓷器。儿子在门口说的什么话,她好像顺着风都能听见。反正没有错的了。儿子现在整颗心都是李敏的了,不是她这个母亲了。 方嬷嬷站在尤氏面前,神情忧愁。 所谓家和万事兴,这句话,经常在以前,老爷在的时候,老爷常说的一句话。当初,皇室里也有人想窜谋让老爷纳妾,可是老爷始终没有这么做。因为老爷说了,府里女人多了,难免不能家和。咱们护国公府比皇室强的一点,是家和。为什么,尤氏都能忘记了自己老公生前说的话。 方嬷嬷噎噎口水,想着是不是该和尤氏搬出老爷的话。可是,尤氏在气头上,不是连朱隶什么话都不说走出去了。 “你——”尤氏仿佛察觉到了她脸上一抹细微的表情,眯了眼睛,“方嬷嬷,你是护国公府的人,不会想着变成是谁的人了吧。” “回夫人。大少奶奶也是护国公府的人。” “放肆!”尤氏骤然变脸,只差没有把茶水直泼到方嬷嬷脸上,“她是护国公府的人?!她现在的所作所为是护国公府的人吗?!” 方嬷嬷闭上眼睛,倒是很恨不得被尤氏泼一脸,这样能让她下定决心站谁阵营里。 “你给我记牢了。她现在做的事,是不利于护国公府的。”尤氏说这话时,同时扫向那些在门口畏缩的丫鬟婆子,“你们一并给我都听明白了!” “是——” 尤氏喝了这么多声,早就口渴了,换了杯新茶,揭开盖子,喝口茶水,结果被烫到了舌头,一举把茶盏摔的粉碎。 心头这个大火,让她忍无可忍。随手招来自己的大丫鬟喜鹊。 “夫人。”喜鹊低下头问话。 “你上趟白家,帮我传个话给白府。”尤氏手指撵了撵手腕上的玉镯子,眼里多出几分戾气。 这种事情,哪个大户人家的儿媳妇会不闹的?但是,闹又能怎么样,只要到时候水到渠成了,先斩后奏,人都抬进房里,同房了,做媳妇的再闹也只能是认命。 她这个婆婆能拿不住她李敏?笑话!太后和皇室的人打什么主意都好,都不能干涉到她管辖的护国公府内。因为她这个婆婆,有权力给儿子纳妾。 是女人,就该认命!她李敏,早就该认命了。只要不和她这个婆婆争,和那些大户人家的媳妇一样,熬成婆,自然有另一种地位了。 李敏坐车,并没有让王德胜赶车去到徐氏药堂,问的是王德胜知道不知道那个人住在哪里。 王德胜似乎已经听说了在她身上发生的事,脸上本是和念夏他们一样戴上忧愁,听她问是找的谁,连忙说:“奴才知道徐状元住在哪里。” 徐有贞的住所,其实在京师里并不算是秘密。徐有贞在京师里没有自己的房子。 在当初进京殿试前,开始住进的那家客栈老板,认为徐有贞很有才华必定能高中状元,给徐有贞免去了一切食宿费。到了今时今日,仍然把客栈的客房给徐有贞免费吃住。因为都知道这里出了个状元郎以后,那些想沾点徐有贞喜气的人,都会挤着到这家客栈消费。生意滚滚而来,财源广进,客栈老板感激徐有贞肯住在这里都来不及。 客栈老板,专门在客栈里辟了个单独小院子,给徐有贞住。 徐有贞可以从小院子的角门进出,不经过客栈门面。想找徐有贞的人,却一般出于尊敬状元郎,都会先通过客栈门前的小二询问通报,等徐有贞同意见客了,再进去找徐有贞。 王德胜把马鞭子交给了念夏,自己跑进客栈里和小二交涉。 没过多久,客栈的门前久违地出现了徐状元的真身。那些在客栈逗留消费的客人们,没有回过神来时,徐有贞脚下生风,是走到了马车面前,对马车里的人温声里带着一丝亲切的柔情说:“臣徐有贞参见隶王妃。” 李敏仅在几次公众场合,远远目睹过这位徐氏表哥的风范。只是眺望的几眼,都能看出徐表哥的风采,在人才济济的京师里面依然独领风骚。 连万历爷,都当众多次出口赞美徐状元的英俊与才华。所以,到至今,万历爷都不知道要把徐有贞安排到哪儿去任职。 皇上如果特别喜欢一个人,可以将其留在身边,一如周大学士,成为吃喝玩乐的文人陪伴。同时有适当时机,提拔为内阁幕僚都有可能。 徐有贞不是没有这个机遇。而有不少人家,一样看中了徐有贞可能一飞冲天的机会,开始向徐有贞频频抛出橄榄枝。 据闻,内阁首辅鲍大人府里,都有给徐有贞派过媒人。连首辅大人都看好的未来女婿,其他人更不可小看徐有贞了。 念夏掀开车帘子,李敏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环望四周,怕是有人认出她身份来,利索地跳下马车。 徐有贞一看,生怕她摔到了,急急忙忙上前搀扶她。李敏接住他的手,抬头看见他那张俊颜,心头不得一惊。真的是近距离看,才益发看的真切,她这位表哥,长得真是一表人材,英俊秀美,好比潘郎。 “进屋里再谈吧。”徐有贞和她一样,顾及被人看见了会猜疑他们之间的关系。 李敏点头,跟在他后面,绕过客栈,从后院的角门进了小院子。 进到屋里,王德胜在外面守着门,念夏给他们两人倒茶。 李敏歇口气,取下一路遮盖脸面的斗笠,随手放到了榻上。 徐有贞看到了她的样子,顿然像是有些失神。 “表哥?”李敏问。 徐有贞摇摇头:“没有什么,只觉得表妹,与家中一幅画里的人物有些像。之前离的远,都没能看清楚表妹的容貌。听得多,但是百闻不如一见真切。” “像?” “家中老祖母的人像画。” 像自己妈妈倒也算了,像到老祖母去了。李敏一听这话哭笑不得。这是隔几代的遗传隐形基因转显性基因? “老祖母是爷爷的奶奶。”徐有贞仔细这样一说,李敏这个像法,是像到那两百多年前的老人家容貌。 李敏问:“家里都摆满祖先的画像吗?” 徐有贞说:“倒不是所有祖先的画像都有陈列在徐氏的宗庙里。老祖母是因为创建了徐氏炮制术,被奉为徐氏药母,灵牌排在宗庙里灵位的第一列。” 原来是这样一个在徐氏家族里赫赫有名的老人。 徐有贞说到这,不免又看了李敏两眼,说:“表妹的医术,据闻已经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境界。爷爷都说可惜了,早知道让你回家继承家业也好。” “徐家没人继承家业吗?”李敏问。 “也不是这样。只是,表妹的才华,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在妹妹看来,表哥才是独具才华的那一个,徐状元这个名字,在京师里家喻户晓。” 徐有贞听到这儿,摆手一说:“表妹口齿伶俐,我甘拜下风。” 看得出来,她这位表哥是个斯文人,认真的读书人,斯文人免不了谦虚。 李敏微笑着吃了口茶。 徐有贞坐在她对面,一边吃茶,一边望她几眼,可能在思摸她为何而来。 李敏不是不知道他是徐氏家族里派来的人。但是,之前,并没有主动选择与他见面。现在挑选这个时机主动来着他,八成是,他今早上看到的那张皇榜,是真的了。 太后下达的懿旨,明着看对她李敏有利,实际上只要想想,都知道其实在护国公府里不一定有利。只要护国公府自己有这个意思给朱隶纳妾,李敏身为一个弱女子如何拦得住。 徐有贞沉了几分眼神,是早知道,在她要嫁去护国公府的那天晚上,直接带她回徐氏家族就好了。 没错儿,现今大明王朝里,哪户人家不纳妾的。可是,他们徐家的这个女儿非同一般,才华斐然,连皇上太后都得让三分的人,何能被护国公府轻易欺负了去。何况,李敏嫁去护国公府才不过多长时间,护国公府急着给朱隶纳妾了,岂不是有看轻李敏,认为李敏后面没有娘家撑腰,欺软怕硬。 越想,徐有贞越有些气。他当初怎么就轻易信任了朱隶呢。朱隶当时是一番话与他说的真切,说是一辈子都不会辜负李敏。事实上?事实上,娶了李敏才几天,已经急着找新欢了。 “妹子。”徐有贞手里端着茶,温和的声调里少有的露出了一丝硬朗,说,“妹子如果想回老家,只管说一声,我陪妹子回去。家里众多兄伯叔嫂,兄弟姐妹,而且爷爷在。当初,爷爷让姑姑嫁到尚书府来,其实一直都十分后悔。” 李敏听到他这话,当然都是她最想听的。一个女子最幸福的地方,不过于在落难的时候,家里人对她不离不弃。心肠里热烘烘的,暖和和的,李敏知道自己来对了。 但是,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 “表哥,你不是高中了状元吗?陪我回老家的话,你在京师的仕途做妹子的怎能舍得耽误?”李敏说。 徐有贞立马读到了她话里的意思,不免一笑,先解了她的顾虑再说:“我要是有心做官,早就进翰林院,或是疏通关系,到地方上任职了。之前,隶王找我时,都对我说过,我想当什么官,尽管和他说就是了。” 原来,她老公找过他了。 李敏眉头一挑,有些好奇,他们之间说过些什么话。 徐有贞当然是有的能说,有的不能说,说来说去,最重要的是:“我这次来京,不是为做官,只是奉爷爷的命令来看你,在你有难时带你回去。徐家人,本就不贪官利。是你父亲,李大同一心谋官。” 李敏拧了拧秀眉,有些所悟,问:“表哥知不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对于她这个问题,徐有贞面露犹豫,难言启齿,在她一再追问下,才不得不吐了实话说:“当初,姑姑嫁给你父亲之后,一直在京师,远离徐家,偶尔与徐家联系,只谈药业,也不谈其它。据闻是暴毙。爷爷乍听到姑姑死讯时,都不敢相信。因为姑姑自身有些医术旁身,不像是会一下子死掉的可能。后来,爷爷从一个药商手里,拿到了姑姑死前费尽周折转回家乡的一张纸条。” “上面写了什么?”李敏话声里都不由带出一丝听故事的紧张。 徐有贞说:“写的是:请爷爷带敏儿走。” 非常简单的一句话,却已经显而易见当时徐氏的处境有多危险,基本是处于无能反抗的地步。所以,乞求娘家人能出面保住自己女儿。但是,徐氏没有让徐家人到李大同家和李大同闹,只要他们带女儿走。 果然是,这事儿,不止牵涉到尚书府里而已。这事儿,单纯是王氏所为,可能还做不出来。毕竟当时王氏只是个妾,想谋害徐氏,论医术也不及徐氏。 这些推断,都在李敏脑海里闪现过,如今,听徐有贞这样一说,无疑是离真相更靠近了一些。 与徐有贞在屋里聊了会儿,外面大街道上,貌似什么大人物经过的阵势,人群拥挤,熙熙攘攘的喧闹声,都传进到了这个偏僻的小院子里了。 念夏稀奇地想探出头去帮李敏查看是出什么事。 李敏只看对面徐有贞纹丝不动俨然是胸有成竹,问:“表哥,这几天京师都这样热闹吗?” “表妹可能以前都二门不迈,深居宅中,所以并不知道这京师里的世情。我以前没到京师之前,也是不知道的。见过一次两次之后,没有了新奇。当然,这并不阻碍那个人,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出现在街头行善。”徐有贞几句话像是解释,又像是让人更坠入一头雾水里。 “什么人按时在京师里行善?”李敏听到这样说,好像脑海里能浮现出一个犹如观音菩萨那样的人影。 听到观音菩萨这句话,徐有贞笑笑点头:“表妹还真是猜对了,此人在京师百姓口中被誉为女菩萨。据说有摸着人的额头,能治百病的奇效。” 摸人额头就能给人治病,岂不是变成传说中的圣母玛利亚了。李敏没有一口茶水直射出来已经很好。 唯物主义者,不相信这种有神论。哪怕她已经穿过了一回,仍然坚信科学,认为这只不过是个未待科学证实的自然现象。 “要是真有这种女菩萨,我们当大夫的,都可以歇了回家了。”李敏淡淡地说。 徐有贞对她这话点着头:“这种话,听听也就算了。就怕一些糊涂的人,不懂事,只想着求菩萨治病,耽误了病情,最终害了自己。” “是什么人?”李敏问。 “白府里的四小姐。白大人的第四个女儿。白大人可能表妹不知道是谁,白大人其实是内阁首辅鲍大人的学生,经由鲍大人推荐,一路扶摇直上,现在是正三品,太常寺卿。” 太常寺是皇家祭祀时用到的礼官,检查器具有不干净之类。这个职位,说白了,有些闲,没有什么大的实权。大明王朝罢黜了中书省,实权归于六部。但是,一切权力都在皇帝一个人手里。什么事都由皇帝说了算。这样的情况下,握有实权的六部,还比不上日日夜夜跟在皇帝身边的周大学士。像李大同,一个户部尚书,不如自己女儿李华在万历爷耳边唠叨。 内阁的权力,和后宫的权力,其实才是暗藏的巨无霸。官位不高,足以影响到皇帝就够了。但是,一个太常寺卿家白府的女儿而已,怎么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见李敏有兴趣听,徐有贞继续解说:“其实是这样的,据闻这位四小姐,早年生过一场大病,差点儿夭折了。等病好以后,突然有了神力。” 李敏越听越像是在听一个诺大的笑话,不过,这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因为,如果没有人因此乘风做浪,这个四小姐的名声,可能变成她尚书府二小姐李敏一样变成病痨鬼,而不是具有神力的女菩萨了。 “是不是,她父亲之后,仕途一路风顺?” 徐有贞不得不对她倾佩地竖起拇指:“正是如此。” 能做上为皇家祭祀做事的官员,家里没有个有神力的人怎么行。 李敏轻轻揭了茶盖,闻着徐有贞这个茶,是地道的普洱,没有什么香气,吃起来却不闹肚子,很舒服。看来她这个表哥是深得养生之道的人。 走进来的念夏,像是在外面为李敏打听完消息了,在李敏耳朵边上耳语了一阵。 李敏听完,眼睛眯了几分,回头,对徐有贞说:“表哥,这位女菩萨,白府的四小姐,是不是尚未出嫁?” “哎——”徐有贞先是一怔,想她怎么猜到的,“白府中,这个四小姐是年纪都十六了,确实未出嫁。京师里的百姓们相传,都是说不知道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这位女菩萨。” 李敏眸光里掠过一丝光亮。 徐有贞再看到念夏,很快明白了怎么回事,低声说:“倘若表妹心里有何委屈,对我说便是了,我定会为表妹讨个公道。” “我心中哪有什么委屈?”李敏唇角微扬,美丽的弧度宛若天边的一朵云彩,纯粹的肆意潇洒,“人倘若有志,无需想着什么委屈。去或是留罢了。我李敏走不走,从不需要听任何人的话。留不留,也从来不需要被人左右。没有人能阻挡我走,也没有人能阻挡我留。” 徐有贞只听着她的声音宛如一潭泉水,清澈而有力,放天下女子之中,竟是无人能像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忽然能感觉到她一下子变得高大,而迎面从她身上扑来的气势,更是让人吃惊。 心中暗生惊奇的徐有贞,感觉看着她的眼都能变的模糊,辨不清她究竟是何人的感觉。 或许,真是他们徐家传说中的老祖母药母转世都说不定。徐有贞暗自想着。 说到皇宫里,昨晚太后那道懿旨下了以后,太后对护国公府纳妾的事不做声了,皇后也不做声,当初做花名册的庄妃,更是不敢做声,因为十六爷的病情刚转好,被李敏救的。 皇宫里那样几位大人物都不敢做声了,更何况下面那一批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小主子。可是,即使是这样,皇后娘娘的娘家,光禄寺卿家,每时每刻,定期举办的太太聚会,却是少不了的。 卢氏自从身体好了以后,举办的聚会与日俱增,风头更渐。眼看自己女儿在后宫里的后位很稳当,太子也还在太子位上,中秋宴上的风波对东宫来说算是有惊无险地渡过去了。 接到白府里传来的消息,卢氏发了张请帖,邀请护国公府的人过来坐坐。 尤氏坐车前往白府,今早上,刚发了消息给白府,没有想到,下午这样快有了回话。尤氏心里知道,说明自己儿子在京师里大受姑娘家们欢迎,多的是有人想嫁给她儿子。这个李敏,尾巴翘什么翘?以为她儿子除了李敏不会有其她女人喜欢吗? 以前是以前,那是因为她儿子远在边疆,极少在京师里露面,导致他人误会居多。现在,朱隶在公众场合露了几次脸,仪表堂堂,英俊无双,多的是姑娘家会死心塌地地喜欢上。 并且这个太常寺卿家,竟然不嫌弃自己家小姐给护国公府当妾。 尤氏又有了几分自信,相信这事儿定能让李敏从此屈服在她这个婆婆面前。 到了光禄寺卿家,卢氏亲自在门口迎接尤氏,见到尤氏,笑吟吟地贴在尤氏耳边说:“这位四小姐,靖王妃莫非以前见过?” 尤氏怎么会指名道姓要白府的四小姐,当然是很久以前都盘算过了的。自己儿子的婚事,正妃的话,要经过皇家同意,她这个做妈的做不了主。可是,除了正妃,其她的小妾之类,都可以由她这个婆婆做主了。 她要让儿子娶谁就娶谁。 点了头,尤氏说:“京中的女菩萨,谁人不知晓。” 尤氏看中的是白府四小姐的花容月貌与性情。 “要我说,靖王妃你眼光真是不了的。这个四小姐,多少户人家抢着要,要抬回去当正妻的,可是,偏偏只答应你靖王妃,愿意到护国公府当小。靖王妃是魅力不减当年。”卢氏特别擅长拍任何人的马屁。 尤氏抿着嘴角的微笑:“人在里面吗?” “是,和她母亲一块坐着呢。虽然说是白府里的庶女,可是,名声在外,一直是在白府里被当作嫡女一样受人尊敬。她母亲亲自陪她过来的。” 白府四小姐白素晴,人称晴儿姑娘,亲母死了以后,与自家主母关系甚好。 尤氏一路听卢氏这样说来,更觉得这个四小姐心胸宽广,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像是李敏,自己母亲死了以后,有在府里和其她姐妹以及主母不合的斑斑劣迹,现在想来就是因为李敏心胸狭窄,小鸡肚眼。尤氏越想越肯定是这样。   ☆、【99】神力? 光禄寺卿家里的景色,似乎无时无刻,都是百花齐放的盛景。 尤氏一路随卢氏走过去,沿路全是盆栽花景,不由心里想,这该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做这事儿。花无百日红,也只有卢氏这种坚持不懈的,一直追求长年累月的花红。 抱厦里,坐的客人,等不及人的情况下,已经有说有笑起来,一阵阵说笑声传出窗户。 尤氏听到熟悉的声音,心头一惊:是谁? 守在门前的丫鬟掀起海洋珍珠串起的珠帘,深居膝盖:“靖王妃到了。” 里面坐着的人立马停止了笑声,一个个站了起来。尤氏率先穿过了珠帘,那左侧,站的正是白家四小姐白素晴以及她母亲白夫人。而右侧,是两个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物,王氏和尚书府三小姐李莹。 看到王氏那双眼向王氏母女直射过去,卢氏慌忙上前几步,笑呵呵地对尤氏解释:“碰巧,今日李夫人过来时,说与白府的白夫人是旧识,一块坐了下来。对了,靖王妃可能还不知道,太后下了懿旨,要三爷与三小姐完婚了。” 尤氏想,这卢氏莫非是和王氏她们合伙起来气她的,卢氏难道都忘记了这对母女之前对他们护国公府做出来的缺德事。 李莹盈盈向前迈了一小步,冲尤氏深深地一屈膝:“臣女拜见靖王妃。其实有句话一直想和靖王妃与王爷解释,只苦于一直没有机会。错失王爷,是莹儿的不幸。莹儿早就后悔不已,只是,三爷是莹儿不能推拒的人,望靖王妃与王爷能谅解莹儿的苦处。莹儿不过是个受人摆布的女子,无权无势的女子罢了。” 也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但是能从这个女子口里听到对她儿子后悔两个字,尤氏心头肯定是舒服一些了,轻轻咳了声,尤氏说:“好好服侍三爷吧。三爷是朝廷重臣,太子的辅臣。” “莹儿谨遵靖王妃的教诲。”李莹答。 见两人之间似乎化干戈为玉帛了,卢氏摸着胸口一阵高兴,连声说:“大家都是我这里的贵客,我最喜欢看到大家都和睦相处了。这也是皇后娘娘在宫里常说的那句话,家和万事兴。” 家和万事兴? 每个人听到这话表情各异。 恐怕最令人质疑的是那个说出这句话的人。 卢氏接着介绍起今天最重要的客人:“这位是白府的夫人,这位是白府的四小姐晴儿姑娘。” 白素晴上前一步,对尤氏深深福身:“晴儿有幸参见靖王妃。” “快起来吧。”尤氏见她举止文雅,投足之间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心里已经吃了颗定心丸,越看越喜欢。 李敏从进府开始,总让她心惊胆战的,聪明是聪明的李敏,难道不能让她这个做婆婆省点心吗。女人,最好像白素晴这样,安静地呆在家里听她尤氏的话做事,才叫做标准的儿媳妇。 这点,深得这里各位夫人的赞同。 只听王氏着急插话来说:“靖王妃是不知道,如今四小姐,也算是宫里的红人了。今早上,四小姐刚在四公主府里,为四公主治病。而且,不需药石能把四公主的病治好了。皇后听完都很震惊。四小姐的名声早扬遍京师,不需要四小姐在外抛头露面,京师里百姓却都没有不知道四小姐的。” 王氏这话,这里的女人都能听出来,纯属一半夸张是想拍白府和尤氏的马屁,另一半则有些实情。 这个白素晴,平常都是呆在府里不出门的小姐。父亲是负责祭祀官员,深懂得女子不得随意抛头露面的规矩。至于每逢重要节日,到公众场合行善,是不得已而为之。 对这个,白家主母自有一番解说:“晴儿她是孝敬母亲,所以定时行善为纪念母亲,与感恩老天爷。这些年,她都是代替她父亲再做这个事的。等到了嫁人以后,若无夫家的赞同,肯定是不会再做这个事了。毕竟女子,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后面这话说得好,尤氏颇颇点头。她是将门之女,可是受到的教育,是不可能苟同李敏那些离经叛道的现代思想。女人,在家里才是对的,在外,如何再获得人们的赞许都是错的。 这几个人说话一拍即合,气氛融洽。卢氏邀请众人坐下,将尤氏请到了上位。一泡茶喝了一个下午。 一天下来,朱理出门,却不知道这事。只知道宫里那个十六爷,对他看不顺眼的十六爷,突然让人带了礼物出来找他朱理送他朱理礼物。无功不受禄,朱理一口拒绝。那个十六爷的小太监跪在朱理面前,哭哭噎噎地说:“是小理王爷救了我家十六爷,如果小理王爷不接受我们十六爷这个东西,不是要同意阎罗王把我们十六爷的命收过去吗?” 与朱理在一块儿遛马回来的十一,听到这话对朱理挤眉弄眼:“你这个小子好福气,家里不止有大哥罩着,还有大嫂罩着。” 朱理早知道这事肯定是李敏帮他做的,为的也就是教训下这个嚣张过分的十六,扬眉笑了声,推掉十一的狗爪子,说:“你羡慕妒忌也没有用,谁让我理儿运气好,我大哥运气好。你还是这辈子积福,等下辈子投胎换换,看能不能换上。” 十一那马鞭打在自己大腿上,佯作被朱理这话气的,缩圆嘴唇丝了口气:“我是羡慕妒忌都来不及,可是,有人偏偏不惜福。” 朱理眉头一挑,直射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十一指了下护国公府的方向,翻身骑上马儿,扬手与他拜拜,去八哥府上继续唠叨去了。 这时,朱理才知道府里出了大事,他妈和大嫂闹矛盾了。 不知道他朱理是不是蠢的,居然要十一这个外人来告诉他这事儿。朱理越想越气呼,回到府里,想抓个人问究竟,结果每个人都躲着他。无奈之下,喝住那个忙于奔跑的管家,大声问:“我大嫂呢?” “回少爷,大少奶奶出门去了。” “母亲呢?” “回少爷,夫人出门去了。” “我哥呢?” “回二少爷,大少爷出门去了。” 好家伙,一个个都不见了。朱理傻愣在院子里,吹了会儿冷风,他底下的小厮狗子怕怕地问他:“二少爷,要不要让厨房先给你弄点吃的?” “随便吧。”朱理沮丧地踢了颗石子,再看到狗子要跑时,追着狗子背影喊了声,“让人去查,他们究竟都跑去哪里了?” 李敏在客栈里坐到了傍晚,和徐有贞吃了饭,再启程回府。因为已经让人先回府通知府里自己今晚不回去了,李敏心里没有挂虑。 等到回到府里,见小叔一个人坐在堂里像只垂头丧气的狗,大吃一惊:“小叔未用饭吗?” 朱理抬头看到她,不像以往兴奋,只是说:“到现在只有大嫂一个人回来。” 李敏倒不担心老公是闹别扭出去,老公那样忙于事业的男人,肯定是因为有什么公事耽误了时间,事实如此。要说闹别扭的那个,是她婆婆无疑。 尤氏那晚上打定主意和儿媳妇死磕,在卢氏家里吃饭了,不回家给儿子儿媳妇安排饭菜。她哪里知道,结果只饿到了自己小儿子一个人。儿子儿媳妇都不知道她出门的事呢。 听到这话,李敏赶紧安排厨房弄个羊肉炒饭,再来一碗番茄蛋花汤。正和朱理这个大胃王的口味。 朱理当着李敏的面大口扒着羊肉米饭,吃的嘴角都沾上了米粒,只等吃了个半饱之后,这个年轻活力十足的少年,才有了力气说话:“大嫂,谢谢你帮我收拾了十六。” 李敏抿着嘴角,可没有说那是她做的。 朱理指着她不厚道,有好事不让他插一手,要是他,要在十六耳边说到十六当场尿裤子不可。 府里点亮了夜晚的灯笼,尤氏回来了,得知朱理在李敏的小花厅里吃饭,一口闷气堵在了胸口上。 难道小儿子打算也站在李敏那边? 这用说吗?朱理肯定是不想李敏走的。至于他大哥想娶几个老婆,让他大哥自己决定不就好了。母亲干嘛插手。 不过,朱理不傻,不会当面去找母亲理论这个事,袖手旁观就对了。毕竟这不是他这个小孩子能插嘴的事情。 尤氏在听说小儿子吃完晚饭回自己房里休息了,那口气更堵了。 喜鹊低头不敢看尤氏的眼睛。眼看,这是尤氏生平第一次在府中受挫,气到不行了。要说是在宫中受委屈,那也就算了,谁让自己家老公儿子不是皇帝。可是,在自己府里受气,对尤氏来说,怎么可以忍受,她是这个府里唯一的长辈。 谁可以不听她的话! 不行了,她必须找个听话的进府,这样,可以让她有个伴儿,不至于被孤立。 “你给我再送个话去白府。”尤氏趁热打铁,对喜鹊说,“告诉他们,看过八字以后,可以定日子里。” 喜鹊好像愣着,一时没有听明白她这话。 “愣着干嘛?”尤氏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奴婢,奴婢这就去办。”喜鹊慌慌张张地答应着说。 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突然看见尤氏扶着脑袋。喜鹊急急忙忙走了回来:“夫人,你是不是头疼病又犯了?” “没事,我去躺躺就好。”尤氏可不想给李敏机会,说要给她治病欠李敏人情。 喜鹊扶着她进了里面厢房躺好。尤氏抓住她手,轻声说:“去请白府四小姐过来,她也会给人治病。” “好,奴婢知道了。” 婆婆房里发生什么事,李敏不是不知道。不是她在婆婆那里安插眼线,而是这个府里,本来那个规矩是透明的,各个主子之间的动静,似乎没有什么可以互相隐瞒的地方,毕竟都是明人不做暗事的人。只是现在尤氏自己做了些心虚事,心虚了,病了也不让他人通报给儿子儿媳妇。 李敏在房里静静翻了会儿药书,在考虑是不是自己也著作一本帮助这个朝代的大夫行医避免医疗错误时,春梅进了门里,给她使了个眼神。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女菩萨,用神力给人治病。她李敏是有点兴趣,这个神力是怎么来的神力。 念夏那个丫鬟喜欢搞怪,弄了把拂尘抱在手臂里,给李敏表演老道士进门的样子。 李敏差点儿扑哧一口,赶紧盖了茶盅,瞪了眼小丫鬟,道:“哪有你夸张。” “奴婢只是想,菩萨不也就是这样吗?”念夏撅着嘴辩解。 “菩萨哪里是这样了。”李敏指点起丫鬟的演技说,“要手里拿个仙瓶,插上几条枝叶。” “对,二小姐说的是,是奴婢忘了,庙里的菩萨都是这个道具。” 李敏知道他们几个纯心是怕她心情不好,所以逗她乐。不过李敏现在想的不是这个。 “小姐,要不要奴婢去给你探探,那个女菩萨拿的什么道具?”念夏扑扇扑扇大眼睛说。 要是现在手里有个手机拍拍不坏,这样去看,能看出什么?而且,打草惊蛇。 既来之则安之。治什么病都好,更重要的是能真正地治好人家的病。 李敏摆手,让她们歇了,自己也要歇了。 那晚上,老公没有回府,李敏必须承认,这个老公,算是个聪明人。大叔是个有情商的男人。 尤氏是打了主意,让自己儿子和白府四小姐来个不期而遇,这样的话,或许,看到白素晴的美貌以后,朱隶能改变主意。 白素晴哪一点比不上李敏了?论娘家,两家水平差不多。论样貌,白素晴白白净净,身材苗条,花容月貌的大家闺秀。论修养,白素晴的忍让,是李敏的百倍。 管家打开大门,从门前马车上下来的女子,一袭白衣,像是有几分仙气,头挽仙髻戴一支双鱼戏珠的珊瑚钗子,面容姣好,罩着层淡淡的月光银辉。 护国公府里的下人,都远远站在外圈子旁观,或是躲在草木里偷窥,很多声音窃窃私语地说: “貌似样貌也不差。” “是夫人物色的,能差吗?” “配我们二少爷年纪大了些。” “都说是夫人给大少爷找的——” “哎!” 那些人的目光,继而转移到了女子手里提的一个包袱。 “听说是来给夫人治病的。” “胡扯吧。论医术,如今京师里头哪个能及得上我们大少奶奶?” “人家不是大夫,是菩萨。” 那些下人们都歪了嘴巴,糊涂了眼睛,分不清是非了。大夫怎么和菩萨比?怎么都比不过的?可是,菩萨下凡,有真的这事吗?他们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四小姐,这边请,小心台阶。”管家亲自提着盏灯笼,照着阶梯,提醒女子小心。 白素晴轻轻撩了撩裙子,走上两步台阶,前面是尤氏房间的门了。 喜鹊从里头打开扇门,请白素晴进去。 白素晴只身一人进去之后,怎么给尤氏治病,谁都看不见。喜鹊在屋外守着,一样看不见。 后来,李敏早上起来时,听自己那两个小丫鬟绘声绘色地描绘着,白素晴在尤氏房间里应该是给尤氏发功,发到了半夜里,才一个人坐了马车离开。由于没有过程可以观看,那些躲在暗处准备看八卦的下人们守了大半夜没有见到结果,大呼自己被坑了。 很多人吹了半夜冷风,感冒了。厨房里熬了大锅姜汤。 李敏早上一定要刷牙,美美地刷清楚牙缝儿。 念夏去厨房给她拿早餐时,说到尤氏精神很好,厨房给尤氏送过去的早晨,尤氏全都吃了,一共两大碗羊奶以及三个羊肉饼。 坐到自己的餐桌边,李敏对自己的白粥加小菜,很喜欢。婆婆效仿男人喜欢大吃大喝羊肉,这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尤氏吃习惯了,李敏也从不就此多和婆婆说一句。只当生活习惯不同。再听到春梅好不容易打听到的消息,说是尤氏这次发作,可能和旧疾有关。尤氏有头疼病。 尤氏的头疼病是好多年了,但不是年轻时就有的。 李敏喝了半碗小米粥,和自己的小丫鬟说:“咋们现在在京师,吃不上羊肉这样好的东西,喝米粥最好。” 念夏和春梅点点头,知道李敏这是告诉她们不要贪吃羊肉。北方人,蒙古人喜欢吃羊肉,那是因为他们生活的那个环境,一年环境多是干燥寒冷,夏季都能夜里飘雪宛似酷冬。京师一年四季分明,有酷暑,有湿热,再不分季节都吃羊肉,其实对女子来说尤其不好。女子本该养阴为主。 李敏让厨房备碗白粥给老公和小叔清清肠胃。至于婆婆那边,算了,她李敏不喜欢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听说李敏让厨房给朱理送白粥,尤氏刚喝完两碗羊奶,打了个饱嗝,感觉这个儿媳妇这个举动,明摆着又是和自己作对的,看不惯他们家喝羊奶。 “到底是小气女子出身,怎么教都教不会!”尤氏气着时,拍了桌子,“我看她再怎么得意下去。医术再精湛又能怎样,能比得过菩萨吗?” 宫里对这事儿也有自己的看法。都知道四公主被抬回自己府里,太医有过去看过,但是,四公主不让太医治。后来,说是请了白家四小姐过去做法,四公主的病一下子好了。 太后隔天早上,再听皇后亲口提起这事时,都不禁一惊。不得不说,昨天她听这个消息都觉得是误传,子乌虚有的误传。做法能治好人的病,这种假道士,不知道害死过多少人,太后自己都看过好多例了。 “有可能是真的。”孙氏说,“臣妾后来让人专程到四公主府上看过,四公主身上的疹大多已经褪去了。能吃能喝,与常人基本无异。” 太后心思多一层:“怎么想到请四小姐过去给四公主看病?” 孙氏说:“这事儿不是臣妾主张的。太医院有奉太后旨意到四公主府上给四公主看病,可是四公主不让。可能四公主是听说了京师里传的,这几日是四小姐法力最强的时候,因此请了四小姐到自己府上试试。” “哀家从不知道四公主是个平日里喜欢吃斋拜佛的人。” 皇后听见太后这话闭住了嘴巴。 要说这个四公主福乐,谁不知道是个好吃的,和母亲唐修容一模一样的好吃,本身因为吃的多却不胖已经够惹人生疑的了。 太后固然谨慎多疑,对这件事倒也真的是起了一丝好奇心:“之前,哀家是有听说这姑娘代替她父亲行善,积了不少功德,所有有些助人为乐的本事。” 皇后点下下巴说:“臣妾以前,也是和太后娘娘一样这样想的,听是听,但是是不是真的给人治好了病,不敢确定。” “皇后,你给哀家提这个事,是想让四小姐进宫给哀家过目吗?” 皇后说:“其实,十六爷不爱吃药,所以,庄妃想请四小姐到宫里给十六爷看看,不知道太后意下如何?” “让她进来给十六爷看病不是不可以。但是,十六爷的伤,归太医照顾,这点庄妃不要忘了。”太后不会拿孙子的命玩,毕竟十六爷这条命是由李敏帮着捡回来的,太后牢记这一点。 皇后起身答是,应该说,太后这句话,正是她想要的。她也怕,自作主张,到时候害了皇上的儿子,跳进黄河洗不清。 白府的四小姐突然间名声大噪,光辉显现,进宫了。 没过多久,这个消息传到了李华宫里。李华坐在小凉亭里,晒着太阳,早上好,没有什么风,休息一阵,她要回屋里休息了,都是为了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来之不易,有多不易,简直是不可想象。以前她都不知道,要怀孕,必须是先有这宫里的主子同意了,人家太医才敢说出来。很多自己有了孩子的后宫女子,都来不及在知情的情况下,不知不觉之中没了。 当然,也有齐常在那种,处心积虑先瞒着,到时再说的。 从这里李华才知道,原来自己舅舅不是完全可靠的。王兆雄一样必须看某些主子的脸色行事。 杏元偷偷在她耳边说着宫里又来了哪个哪个女菩萨时,李华嘴里吃的葡萄吐出皮籽,小心没有被噎着了,说:“胡说八道的事儿,你都到我耳边说,小心了你那嘴巴。” 李华并不知道这事自己母亲和妹妹有一份。要是知道,定不让自己母亲妹妹这样做。因为,这是在砸自己舅舅的饭碗。 正这样想着,王兆雄带了药童过来,定时来给李华查平安脉。 李华没有起身,王兆雄走到小凉亭里冲她跪下行了礼,再起身拿帕子擦干净脖子的汗,问:“小主子今日感觉如何?” “坐吧,王太医。”李华让人搬张舒服点的椅子给舅舅坐,一边细声说,“白府的四小姐,舅舅认得不?” “认是认得。” 哎,这种人,不是向来与大夫应该势不两立的。 王兆雄警惕地望了下四周,提醒自己外甥女:“这事儿我劝你,什么话都不要说。” “有什么内幕吗?”李华一样把声音降低了。 “鲁大人今早上都没有到太医院里上岗,每天早上,三个大人里头,平常都是鲁大人最早来的。鲁大人称是腰病犯了,鲁大人这个腰病,每次一病最少七日。这事儿,已经报到了皇上那儿。” 李华眼珠子骨碌骨碌滚了好几圈。 院子里,太监和宫女忽然都跪了一地,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这话,杏元等人赶紧扶起李华,小心下了台阶,在万历爷走到面前时,李华屈膝:“臣妾给万历爷请安。” 万历爷踏前一步,扶起她,拍拍她手背说:“华婉仪身子不比常人,以后见了朕,朕特许你不要跪下了。” 可见万历爷真珍惜这个孩子。 李华羞答答地应好,任万历爷亲自扶她的手上了台阶。 万历爷问跪着的王兆雄:“王太医,给华婉仪看过了?给朕说说。” 王兆雄答:“华婉仪吃的下,睡的好,臣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 平安两个字,比什么都好。万历爷高兴地捋胡须。 王兆雄想跪安走的了。没想到自己刚提醒过的外甥女,忽然主动向万历爷提起。 “皇上,据说十六爷的伤没好,叫了个女菩萨到宫里给十六爷看病。”李华说。 万历爷那口茶没来得及喝,抬头看看她,眯着眼道:“这事华婉仪也听说了?” “是。臣妾因为平日里去过储德宫,受过庄妃娘娘的恩惠,所以,对于十六爷的伤情一直系挂在心上。” “朕的华婉仪果然是个心灵剔透的,体贴他人的女子。”万历爷夸着李华说,“难为你自己有了孩子,还挂心朕的其他孩子。” 李华垂眉说:“皇上的孩子,哪个不是臣妾的孩子。臣妾都是皇上的人了。” 这话让万历爷大乐:“好,好!朕该给华婉仪赐个牌匾,母仪天下,并非只有皇后能办到。” 听到这话,李华连忙要跪下,说:“这四个字,臣妾万万不敢和皇后娘娘平起平坐。” “或许身份,你是不能和皇后平起平坐,但是,这四个字,朕认为你堪称得上,就是配得上。”万历爷这话算是这事儿这样定了。做面字画,华婉仪有母仪天下之风,改明儿让画工婊了去。 李华只得谢恩。 万历爷赏赐完了自己喜欢的妃子,再说:“华婉仪是不是顾虑因此耽误了十六爷的伤情?” “是的,正因为臣妾家中有亲人做大夫的,深知这个假道士害人不浅。不过,都听说白府家的小姐知书达礼,本不该至于如此,所以臣妾只是不明而已。” 万历爷点了点头:“嗯,说起来,朕也是看不明白。” 皇帝的话,让进言的李华,和在旁听的王兆雄的心里头都一乱,不知道万历爷在想什么。 “让四小姐给十六爷先看看吧,反正,十六爷还有太医照顾着。”万历爷的话,与太后的话,几乎如出一辙。 其余的人,全部都不敢再说话了。 李敏只知道,据闻鲁仲阳那只老狐狸,在家里听说了皇帝都放言让白家四小姐试试以后,真是一气之下,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大夫都是有自尊心的,尤其像鲁仲阳这种,虽然身处朝廷之中不得不学会几招明哲保身,做人有些不道德,可是,最不能忍受那些口呼妖魔鬼怪来残害大夫正经行医的人。 鲁仲阳既然都气成了这样,太医院另外两个大人怎么样。据说那个左院判,比起鲁仲阳这个右院判,年纪小一些,所以,平常都不敢说话,被鲁仲阳和上面那位头儿的气势给深深压住了。 太医院最大的头儿,院使,叫做张恬士,年纪和鲁仲阳差不多,当初与鲁仲阳是同期生,后来也不知怎的,张恬士官位就是坐到比鲁仲阳高了一等。 张恬士不像鲁仲阳那样天天到太医院里上岗,据说是哪怕有事都不到太医院里。像那天,李敏去到太医院辨医的时候,张恬士就没有在。 这个院使大人,在许多太医院里工作的人来看,完全是个神秘人,都神出鬼没的,几乎不见人影。导致太医院里有什么事,大家只能去找鲁仲阳解决。貌似只有当鲁仲阳的腰病犯了闭门不能见客,太医院人心惶惶像是都要轰然倒下时,张恬士才有可能露一下面。 如今,是又到了太医院生死存亡的时刻。张恬士坐着轿子,在宫里现身了。 没有在皇上那儿,张恬士在太后面前喝着茶。 太后面对他有着一丝心虚,说:“皇上都放话了,让其试试,没有说让太医不理。” “太后娘娘,这事儿说出去,不是我们做太医的如何。是朝廷文武百官,又会如何看待皇上和太后您呢?” “是的,哀家这都知道,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十六爷不喜欢吃汤药,庄妃和哀家,也实在是扭不过这个孩子,只想这个孩子试过不行了,到时候,不也得乖乖喝药了。”太后找着话解释。 张恬士揭起那茶盖轻轻地一磕,响声都能令太后一丝眼皮骤跳。 太后连忙说:“只是试试,试一次,不行了,哀家定是拿人问罪。” 张恬士满头白发的头抬起来,深深看了太后一眼:“请太后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哀家都记得。”太后再三保证说。 张恬士去过太后宫里说话的消息,不会儿传到了皇后的春秀宫那里。皇后皱了几分眉头,听打探消息的太监一五一十说着太后保证一定拿人问罪的话。 到底,这个白府四小姐,给十六爷的病治到如何了。和到护国公府一样,白素晴进了十六爷的屋子之后,给十六爷发功,隔着张屏风,谁也不知道里头病人发生了什么事。白素晴发了半天功力以后,十六爷晚上胃口大开,据说连吃了三碗米饭。 听到这个消息的人,无论太后皇后庄妃,哪怕是皇帝,都眯起了眼睛。 太神了! 十六爷本来闹着吃汤药苦,自从伤腿以后,饭量减半。 消息传到宫外,当然让一些人都乐开了花。尤氏高兴的不得了。瞧瞧吧,李敏这个翘,像公鸡一样翘着的尾巴,怎么翘下去。现在宫里,不是只有李敏可以了。可能很快,太后都要后悔自己下过那道懿旨了。 尤氏已经感觉到胜利在望,只等李敏俯首称臣,于是吩咐喜鹊:“等会儿吃饭前,把白菩萨留下给我的神药,我再吃一点。” 喜鹊点头。 门口来报,说朱隶忙了两天,终于今晚回来府里吃饭了。 朱隶骑着马,风尘仆仆,带了公孙和伏燕、魏老。下马的时候,朱隶对魏老说:“你张罗张罗,先带一部分人回北燕。” “末将领命,王爷。”魏老随之没有下马,一直骑着马奔其它地方去了。 眼看前两天东胡人进京,压根没有谈和的意思,八成又有一场恶战要打。朱隶总得先未雨绸缪。 朱隶拂袍,进门之前,问来到门口的管家:“少奶奶在府里吗?” “少奶奶昨晚上就回来了。”管家说。 朱隶低头看着影子,像是在琢磨什么。伏燕接到他眼神,走去找兰燕,问详细这两天,有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发生。 护国公府里的规矩是,如果尤氏发话要一块吃饭,那肯定是一家四口,都在尤氏的院子里吃了。 尤氏让厨房准备了丰盛的一桌饭菜,全都是羊肉,羊肉汤、烤全羊等油腻肥渍的东西。 先来到的朱理,望到桌上全部大鱼大肉都傻眼。护国公府里的人,像游牧民族人,是吃肉喝酒为主,可是,在京师里生活久了,逐渐也有随京师走大流的趋向,平常都是炒煮蒸样样俱全,脓腥味去了不少。像昨晚李敏给他朱理特别做的羊肉炒饭,用姜去掉腥味,选取小羊羔肉,一点都不腻,他朱理吃了连声夸奖。 逐渐的,他朱理从李敏那儿学习了不少东西,深深感觉到这个大嫂知识渊博,说的话儿几乎都是没有错的。比如说越大年纪的人,其实饮食更该清淡一些。 朱理皱了皱眉头,一个是能感觉到自己母亲这个举动有意针对李敏,第二个是,尤氏真不该这样做,不知听信了谁的话,是大夫的话,都应该会劝尤氏少吃这样油腻腥味的东西。 尤氏这样做其实得不偿失。 “母亲——”朱理刚开口,被尤氏打断。 尤氏没理他,只追着问:“大少爷不是回府了吗?” “大少爷在院子里站着。” 她大儿子是在等媳妇一块过来。 尤氏气再次闷了,心里又想,等吧,等她把宫里的消息爆出来,儿子肯定是另一种看法了,儿子是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朱隶负手伫立在走廊里,看着一步步走来的李敏。念夏在前面提了盏灯笼,先拐过拐角处看到了朱隶,对李敏说:“大少爷在那儿站着。” 在等她? 李敏抬眉,望见了他的身影,两天没见,他像是脸颊被风刮的生了些胡茬,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瞳,一如既往的令人生畏。 心情一下子有些复杂了。平心而论,她是喜欢这个男人的,不然不会留下来与他当夫妻了。因为他是第一个尊敬她李大夫的人。 走到他面前。他伸出的手,自然地捡起她脸边落下的一条刘海,低声说:“这两日内子辛苦了,进去吧。” 李敏低头,尾随他进了屋里。 一家四口,围着餐桌。朱隶和弟弟一样,只要看到桌子上摆的那几道菜,一下子都有些分不着南北了。 这样的菜,真是胡人吃的还差不多。京师里哪户人家这样吃的。不是说节俭的问题,是压根不适合。 像这段日子,他都逐渐有点习惯早上学媳妇喝碗粥清肠胃。公孙也说,入乡随俗,其实进了京师里,学习这里的人吃什么东西,对身体好。 每个地方,环境不同,水质都不同。像是在遥远的北方的水,都是冷的。京师里的水,一年四季还分寒热不同。 朱隶感觉看着这些东西都很难咽得下去,招来管家说:“让厨房重新做几个菜。” “做什么菜?”管家问。 朱隶不假思索:“大少奶奶平常吃什么,叫厨房照着大少奶奶说的做可以了。然后,熬点清粥。” 知道尤氏心里闷,上火,是孝子,都要让母亲喝碗粥才对。自己劳累两日,其实身体疲倦,吃饭有些咽不下去,喝点粥去火,一样道理。 尤氏在旁一听,这分明是儿子捧媳妇来抽她老母的脸,火瞬间冒出来了,冲儿子说:“隶儿,这不都是你爱吃的东西吗?” 朱隶道:“母亲,公孙先生也说了,最好入乡随俗,护国公府里的饭食,早该改改了。” 尤氏没有被一下子气崩,是手里有王牌,对儿子笑道:“这样啊,其实也是好的。毕竟,府里以后多了个人,一样是京师里的小姐,只喜欢吃素食。”   ☆、【100】不让走了 饭桌上,因为尤氏一句话陷入了沉默里。尤氏只见大儿子、小儿子、儿媳妇更是没有话说,眼睛为此都笑眯开了。早知道如此,她早宣布了。毕竟她是护国公府的主母,谁敢对这事说句不是,那绝对是,不道德不孝敬长辈的,大逆不道的话。 “吃吧。”尤氏开心了,举起筷子,下到了那盘羊肉上。 朱理偷偷看了下大哥的表情。朱隶坐在凳子上,没有动,两只手,都没有放在桌上。 李敏只觉得自己放在膝盖上的一只手,突然被身旁伸来的那只手忽然抓在了手心里。她没有低头往下看,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抓着她手腕的那五只手指那样用力,像是要把她捻碎那样的用劲。 别走。 这事我都会解决的。 那一刻,她似乎能读到他心里是这样说的。她没有转过头去对视他的眼睛,生怕,对上的时候,她心头真的就软了。 这事是没有商量的尺寸的。 让她去容忍一个小三?如果她是古代女子,从小接受这种教育倒也算了,可她不是。她不是手无寸铁,只能依赖别人生存的菟丝草,大多数古代女子只能依赖男人只因为她们从小接受的不平等教育,让她们几乎失去了生存能力,失去了养活自己的身体和心理素质。但她李敏不是,知道女人始终要靠自己的。从小接受的教育制度告诉她,男女平等,女人一样必须自力更生,在职场竞争上不会有男人让女人的现象。 手腕轻轻一动,似乎要挣脱开他的手指。 他再把她的手腕抓紧时,尤氏像是发现了什么,问他们:“你们不饿吗?” “母亲,孩儿还是劝母亲少吃这些油腻的食物,等厨房把菜重新做过端上来。”朱隶不动声色地说。 可能因为大儿子刚才没有当面驳斥自己的话,尤氏心情好些,想着儿子是一片孝心劝她吃素,于是歇下了筷子。 朱理这个小叔还是很厚道的,在等厨房上菜的时候,站起来,给桌上所有的亲人一一在茶杯里斟满茶水,走到李敏身边时,尊敬地叫了声:“大嫂,请吃茶。” 最怕这些人,想用柔情温情来软化她的心了。李敏微微低下眉眼。桌子底下,他抓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放松一寸。对此,李敏终得无奈地细声说:“王爷,您再抓着妾身的手,妾身怎么吃饭?” 朱隶反正充耳不闻。 这时候的他像极了个耍赖的孩子。李敏无语。 方嬷嬷带人,将桌面上那些肥腻的东西撤下去,换上几道清炒的小菜,有红萝卜丝等。尤氏一看,看起来这个菜式也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样难看。李敏教厨房做菜,都说过了,要把菜做的好吃,而且要做的好看,这样,人看了才有胃口。 尤氏暗地里想:这个儿媳妇,倒是把自己府里的厨房调教的不错。 要论才华,大儿媳妇肯定是有才华的。唯一问题,善妒! 天下最有才的女子,无疑于是太后娘娘了。太后娘娘不也是要和女子共享一个老公。李敏凭什么可以闹特殊。 尤氏想到这儿,又不想给李敏面子了,拿起的筷子放回桌子上,对管家说:“怎么,厨房就做这个?我们护国公府里,只剩下这点寒酸的青菜萝卜了?这是要让其他人看见了笑话去吗?” 一句话,说到桌面上一片鸦雀无声。 朱理年纪最小,现在听自己母亲说到这,都觉得李敏太能忍了,要是他,早忍不住了。这俨然是无中生事,专门找茬。什么时候自己母亲变到如此品味了,被谁怂恿的? “母亲,母亲昨儿今儿,都是到谁家里做客了?” 尤氏看回小儿子,一丝吃惊:“理儿,你问这做什么?” 朱理忍住那句物以类聚的成语,默默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葱花豆腐。尤氏一看,伸手打下他拿筷子的手:“这东西好吃吗?你难道不知道,这东西只有那些吃不起饭的人才会吃的。” 突然响起的那声啪,出乎众人意料。 尤氏回头,看到是自己大儿子帅了筷子,想着朱隶又是维护儿媳妇,冷笑道:“隶儿你这又是怎么了?怎么,你媳妇和你说了什么吗?” “母亲。”朱隶道,“你不喜欢谁,想怎样也就算了。不要把矛头指到那些老百姓去。母亲难道没有接受过教育吗?难道不知道,天下百姓如果吃不上饭,不是百姓的错,是我们这些人的错。” 尤氏的脸刷的一红,声音一丝颤抖:“我,这哪里是这个意思了?”说着,脸是又怒又羞,生气着儿子居然能说出这样当面问责她的话,而偏偏儿子说的话还没错,这简直是导致她直接在李敏面前丢大脸了。 李敏只要看尤氏对自己射来的表情,都知道老公惹婆婆生的怒气,全部再次转移到她这个做儿媳妇的身上了。 儿媳妇之所以不好做,全都是这样来的。 李敏端起饭碗,默默吃自己的饭,没必要因着这家人让自己饿坏了肚子。她不是一个人,她下面,还有念夏等一群人需要她。 尤氏的目光都颤抖了,见李敏竟然若无其事的样子吃得下饭,果然是,果然是因为觉得有自己老公撑腰无所谓吗? “不吃了!”尤氏当儿子儿媳妇的面摔了筷子,起身就走。 “夫人——”喜鹊急急跟在她后面,扶她进屋。 堂内屋外的下人们,早都吓到不敢吱声。要他们说,第一次见这个府里闹这样大的分歧。 方嬷嬷叹气,想当年老爷说的家和万事兴,原来是这回事。 朱隶的目光,慢慢地扫过一圈人,缓声对管家交代:“让厨房弄碗面,不要放羊肉,只放点青菜和猪肉,送去给夫人吃。” “是。”管家答应了去办。 朱隶接下来对弟弟说:“我们吃吧,别浪费了这些菜。” 朱理点头。 桌子上,留下他们三个,把桌上四口人的菜,努力地吃完。 尤氏想着进了自己房间以后,余下的三个人肯定难堪到要死,大儿子要对儿媳妇发脾气了。因为是李敏把她气走的。 其实李敏始终都一句话没有在桌上说过,怎么把她气走的,完全不合逻辑。 尤氏反正赌了一口气,静等儿子过来给她下跪道歉,这样的话,她更可以顺理成章地让白家四小姐进护国公府了。 管家按照朱隶吩咐的,让厨房做好的面条端了上来。尤氏听说是儿子让人做的,坐了起来,问:“大少爷是不是在房里训斥少奶奶了?” 突然听到尤氏这样问,管家不知道怎么答。朱隶怎么可能在房里训斥李敏。在他们看来,虽然尤氏闹的动静挺大,可是,大少爷始终是纹丝不动的,对少奶奶一如既往的好。 “怎么?”尤氏刚想拿勺子舀起口汤喝,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肯定不喝了。 管家灵机一动,撒谎说:“是的。” 尤氏心情马上好了。 后来吃了半碗面,尤氏躺下去睡。 朱隶他们吃完晚饭,朱理送大哥大嫂回房,分开时,对朱隶使了使眼色。朱隶知道弟弟的意思。要知道,这个府里,没有一个人,对李敏有不满意的。 回头,找公孙商量看怎么办。母亲背后是一群人在搞鬼,必须把那群人的嘴巴先缝起来才行。朱隶心头琢磨着。 李敏知道他要去书法办公,让念夏提了灯笼在前面先自己回去。 那时候,三个人各分三条路刚要离开,忽见一个婆子,突然从后院里冲出来,叫着:“大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见是母亲房里的人,朱隶问:“出什么事了?” 李敏这时候停住了脚,回头,只见他们两兄弟的神情都很紧张。 婆子气喘吁吁地说:“大少爷,快到夫人房里看看。夫人她,她,躺在床上手脚抽搐——” 朱理把腿往尤氏房里跑,跑了几步,忽然记起,转身直跑到了李敏面前,双膝啪跪下来:“大嫂,请你救救母亲!” 要李敏说,无疑小叔这个情商是最高的。李敏只冲小叔这份孝心都做不出拒绝的意思。但是,不是她不给尤氏治,而是尤氏肯让她治吗?要是尤氏肯让她给其看病,会去找白府四小姐吗? 目光只要略微扫过她脸上那抹深思,朱隶的眼底立马深了几分,找了管家问话:“这几日,夫人是不是旧疾又犯了?” “是的,少爷。”管家这个时候哪里敢撒谎,连连答是。 “找谁看的病?”朱隶知道,自己母亲每次旧疾一犯,找的大夫也都是五花八门,都是听谁说哪个医术好找哪个,毕竟护国公府里的府医,小伤小病可以,遇到大病有些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管家低着头,支吾着说:“夫人吩咐我们开的门,是找的白府里的女菩萨。” “女菩萨?” 京师里什么时候出了个女菩萨了? 朱隶常年都不在京师,所以都不知道这个白家四小姐的名堂。 朱理是想了起来,于是,跳起来,冲管家那群人怒叫道:“胡来!那不是坑蒙骗人的道士吗!” 或许,白素晴的神力可以让老百姓都深信不疑,但是,像朱隶这样走南闯北什么世面都见过的,肯定不信邪。朱隶只是没有想到,这种江湖骗术,居然已经移植到太常寺卿女儿的身上了,欺骗到了护国公府乃至皇宫。 朱理那个气急败坏,差点气起来拿鞭子抽人。真正让他气崩牙的是,从尤氏房里跑出来的人,还说奉了尤氏的命令再去找四小姐过来给尤氏看病。 朱隶一声,把要去白府的人叫住,自己和弟弟一起,走去母亲的房间。李敏见这个情况,只好跟在后面观察究竟。 到了尤氏房里,尤氏在床上抽搐了会儿之后,嘴角歪了,口吐白沫,俨然是中风的偏瘫现象。 看到两个儿子进来,尤氏的目光铮铮的,直射到大儿子脸上。朱隶能读到她眼里的意思,不让李敏过来给她治病。 都到这个时候了,尤氏只想着和儿媳妇较劲。朱理都得跳脚。 朱隶眼光蓦然一沉,道:“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伏燕,你拿我的令牌骑马去。” “是,王爷。”伏燕转身就走,快马加鞭往太医院赶。 朱理守在母亲床边。 朱隶往门外扫了眼,找不到人的影子,眼睛微眯时,方嬷嬷到他耳边说:“少奶奶在花厅里坐着,说有什么事再叫她。” 听到这话,朱隶只觉得五脏六腑哪儿都被抓成了一揪。 伏燕做事快,是到了太医院之后见到谁逮到谁,先是把周御医绑到自己马背上赶着回到护国公府。来回没有半柱香时间。 周御医满脸慌张,他擅长的是儿科又不是内科更不是妇科,不知道尤氏这得的是什么病。只等到了护国公府,路上听人初步把尤氏的病情告知之后,他心头哗哗的一凉。 被人领着进了尤氏的屋里,见到了朱隶,周御医那一个磕头,先对朱隶跪下说:“小的治不了靖王妃的病,王爷!” 什么?! 尤氏隔着扇屏风而已,都能清楚听见周御医说的话,瞪大了眼。 朱理都站了起来,急匆匆走出去问究竟。 朱隶伸手拦住心急的弟弟,在看到伏燕只能把周御医绑来时,他心里多少有些数,道:“你慢慢说,给本王说清楚了。要知道拒绝给靖王妃治病这个罪有多重。” 周御医脸色一白,可他实在没有办法,实话实说道:“王爷,真不是微臣不想给靖王妃看病,实在是微臣无能为力。如今太医院的太医全被请到储德宫去了。十六爷病情危重。而刚才入府里的时候,臣才了解到,原来靖王妃之前,和十六爷一样刚请过白府四小姐给看过病。” 尤氏喉咙里猛的像是被什么卡住,脸色青紫。喜鹊吓到,急声喊道:“夫人,夫人!” 听到这个声音,李敏只好从屏风后面绕出来。 与此同时是,周御医看见她出现,不由想对护国公府的人吐槽:金朝最有名的名医在自己府里不用,叫他这个治小儿的庸医过来干嘛?这个护国公府人的脑子都是进水了吗? 只见他们两兄弟寄望的眼神都向自己射过来,李敏低头,想装作视而不见,只想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大夫给尤氏看看。 没想到的是,门外忽然急传来一声,原来是皇宫里的公公来了。 带了万历爷皇命的太监,骑着快马都快把自己的腰摔断了,赶到护国公府,宣布皇上的旨令,是宣李敏立即进宫给十六爷看病。 尤氏对于外面的声音都听到一清二楚,只是口齿不伶了,说不出话来,那口气由此堵在了中间进不去出不来。 喜鹊等人在旁边,都能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惊慌。尤氏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世界末日,而她的大儿媳正是这个世界末日唯一的救星。 以前,她都只不过觉得李敏会给人治病也就是会给人治病而已。没有李敏给人治病了,天也不会塌下来。确实,天不会塌下来,可是她尤氏这条命却可以去见阎罗王了。 不行,李敏一旦进宫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皇帝放出来,她尤氏必须见阎罗王了。 “请公公等一等。”朱隶说。 皇宫里的公公不让等,声音铁青地对护国公府里的所有人说:“皇上说了,半柱香之内必须把隶王妃带入皇宫里,否则,杂家与护国公府所有人全部必须问罪!” 可以想见,十六爷的病情该有多急。 朱理那双眼睛直对着全家的救星李敏看:大嫂—— 喜鹊从屏风后面急急走出来,对朱隶跪下:“夫人说了,希望少奶奶留下。” 朱隶淡漠之中,其实隐藏了些愠怒的目光扫过喜鹊等人的头顶,只是不好当着尤氏发脾气。 如果一开始尤氏相信李敏让李敏给自己治病,能有这么多事发生吗?把自己都给推到了死亡线上了。 非要说的话,尤氏这就是典型的自作自受! 偏去找什么女菩萨给自己治病,好了,真治出大病来了。 皇宫里的公公,这会儿终于看出来了,原来护国公府里有人一样病了。身负皇差的公公,更是着急,用力盯住李敏,对朱隶两兄弟说:“皇上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还望王爷明白。护国公府里的病人,会有太医过来诊查。” 太医眼前不就有一个?可是,人家都说自己治不了了。 周御医满头的虚汗像是瀑布一样,一点都不可惜地拼命掉着。 李敏见此,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对皇宫里的公公说:“公公,你数到十,我跟公公走。” 公公一听,在这里数到十而已,好过,和这里的人不知道僵持到何时,到时候真把宫里的十六爷耽误了。 “杂家先拜谢隶王妃了。”公公双膝跪下对李敏行大礼,李敏这是先救了他的脑袋。 时间局促,李敏匆匆进了尤氏的房里,也不管尤氏对她还有什么意见,进去的时候,顺便把那个周御医叫来,吩咐:“我等会儿告诉你怎么给靖王妃下针,你听着。” 周御医不敢说拒绝,那双滑溜溜的眼睛看着李敏,是默默起了偷师的念头无疑。 李敏的医术在太医院里,一直都是能让人感觉到一股神秘。 进到了尤氏房里,免去了其他闲杂人士,李敏没有给尤氏看病,只是先问起了喜鹊:“夫人是不是吐过?” 喜鹊的惊讶显而易见,随之屈下膝头答:“回大少奶奶,夫人有没有吐过,奴婢其实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夫人房里的痰盂是多了许多吐物。” 连吐,尤氏都是偷偷地吐,不给人看见,可想而知,这招是谁教的。还能是谁?女菩萨呗。 “夫人吃了什么神药?” 李敏这第二句问话,直接让在旁听的尤氏彻底崩溃了。这个儿媳妇,轻而易举拆穿了白素晴教给她的两个把戏,这样的话,女菩萨还能是女菩萨吗? 喜鹊更是钦佩起李敏的料事如神,直言:“是的,大少奶奶,四小姐给夫人留了一点药,说是神药。” “应该叫不是神药,是神土吧。” 尤氏重重地闭上了眼。确实,白素晴让她吃的那东西,说是上天神仙赠送给她的东西,很像泥土。可是,既然白素晴说了这是神仙的东西能治百病,治好了许多人的病,她也就真把泥土当神物吃了。 由于尤氏把泥土都吃光了,所以喜鹊没法把白素晴留下来的神土拿给李敏看看是什么东西。即使是这样,李敏心里大致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没有给尤氏把脉,只是看了尤氏的脸色四肢手脚,以及舌头,李敏仔细告诉周御医接下来怎么给尤氏扎针,然后,告诉念夏拿来她平常用的哪个方子去徐氏药堂给徐氏抓药。 这番事儿交代完之后,外面皇宫里的公公刚好数到了十。 在李敏做这些事的时候,还真是四周没有一个人敢插嘴的。都知道,都听说他们的大少奶奶给人治病很厉害,可是,亲眼目睹对这府里很多人来说真是第一次。 所有人,看着李大夫的目光里,只余下了:钦佩两个字。 李敏要跟皇宫里的公公一块走时,见着丈夫从后面跟出来,不得回头说一句:“王爷留步,留在这里陪夫人吧。” 朱隶未答声,朱理在后面叫着:“大嫂,让大哥陪你去吧。要是大嫂在宫里出什么事回不来,全白搭了。” 这话,其实是这两兄弟叫给尤氏听的。 确实是,如果尤氏再有什么事,李敏在宫里出不来,尤氏照样得死。真不如朱隶陪着她进宫,可以适时带她出宫。 李敏不管这两兄弟出何目的这样说,反正,达到了他的目的。 走上前一步,他那只练过铁砂拳犹如铁钳的手再在她皓腕上一抓,又没有分开了。 李敏猜想,大叔很喜欢牵人手,否则到哪里只要有机会,大叔总喜欢抓她的手不放。 两个人疾步坐上了马车,在夜色里再次向皇宫里进发了。 储德宫里,早已乱成了一团。因为十六爷,晚上突然开始没有吃饭,然后吐血。那一口口的鲜血,直接把庄妃的魂魄都吓没了。 太医院的太医们,有点本事的,都被急招来了。王兆雄是逃的快,学习鲁仲阳,说自己刚好下午扭到了腰,来不了皇宫。张恬士下午在太后宫里刚放过话,晚上十六爷即出了事,太后这张脸,丢到西伯利亚去了。想厚脸皮去找张恬士时,这只神出鬼没的老东西,又是无踪无影了。 万历爷听到储德宫传来的消息时,也知道自己错了。赶紧,让人用大轿,抬着去请鲁仲阳出门。 鲁仲阳被八人大轿抬到神武门时,正巧遇到了坐着马车前来的李敏。 这只老狐狸摸着胡须儿,冲李敏咧开牙齿:“老夫见到隶王妃,感觉这个腰,折了也没有关系,因为心头踏实了。” 李敏回敬道:“鲁大人的医术,据说是皇上的首席御医。本妃这个三脚猫功夫,从来只会治下面一群小虾。” “隶王妃真是谦虚。”鲁仲阳两只黑亮的小眼珠在夜里闪闪发光。 在他们两人身边的公公,给他们两人跪下磕头,说:“隶王妃,鲁大人,储德宫里等两位已有多时。” “等老夫做什么?不是有女菩萨吗?女菩萨下凡,死人都能变活人了。储德宫的娘娘请错人了。来,隶王妃,我们回去。”鲁仲阳向李敏招招手。 李敏微笑不语。 皇宫里的太监们,团团围住鲁仲阳,哭爹爹拜奶奶的。终于,在储德宫的那位主子听说迟迟不愿意进来的大夫之后,庄妃只得亲自跑了出来,冲鲁仲阳下跪:“请鲁大人高抬贵手,救救十六爷吧!” 说着,庄妃那两把泪水都哗啦啦地往下掉。 鲁仲阳那一双冷漠的小眼珠子,对着庄妃那个哭如泪人的面孔,只是还是冷漠。 宫里的把戏,他看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能不知道这些做主子的,哪天想变脸就变脸。庄妃今天能给他下跪,明天可以和万历爷说要砍他鲁仲阳的脑袋。 大夫真是不好当的。倘若没有一技之长旁身,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条命了。而且,多的是前仆后继的人,抢他这个饭碗。 对此,鲁仲阳看向李敏的眼神里多出了几分深沉。 大夫天下多的是,真正能让皇帝都忌惮的神医,可能就没有几个了。 “娘娘,你求错了人。老夫虽然说医术尚可,是治皇上的病可以,论治后宫其他人的病,貌似都没有其他御医强。之前,不是有人救过十六爷一命吗?” 庄妃那是更无脸面对李敏了。因为都知道大夫最忌恨自己医过的病人请另外的大夫看,那等于是对大夫最大的不敬。 倘若李敏之前没有能治好十六爷,那是李敏的错,庄妃再找其他大夫没有错。可是,李敏治好了十六爷,庄妃偏偏再去请其他大夫,那就是庄妃的不对了。 这点,其实触犯了李敏给人看病的原则。所以,李敏进宫,是为自己澄清来的:十六爷的病,她是断然不会再给治的了。 鲁仲阳既然都开了这句口,李敏趁此表态:“十六爷的病,臣妾是给其看过,但是,臣妾给人治病,曾经预先说过,倘若病人不再信我,本大夫不会再给病人治病。因为这对于彼此无益。” 不信大夫的病人,再吃大夫的药,心里作梗,怎能治好。 庄妃立马给李敏磕头:“这事儿,这事儿真不是本宫主张的。” “不是娘娘主张能是何人主张?” 庄妃说:“这事儿,是太后娘娘和皇上都同意的。” 也亏了这个庄妃吃了豹子胆,关键时候把两尊大佛请出来给自己挡驾。 皇宫里,一样焦急等待消息的太后,在听说李敏在门口不愿意进宫给十六爷看病以后,重重地拍了桌子。 她两侧陪太后坐着的嫔妃们,齐齐从椅子上下来,喊:“太后娘娘息怒。” 大家这时候想的都是,太后要对李敏发脾气了。 哪知道太后怒的是:“好个坑蒙拐骗的女菩萨,把哀家和哀家的十六爷害的不浅!” 众人顿然才发现,原来这把悬起来的刀,是要悬挂在太常寺卿家的头顶上了。 万历爷是拟了道圣旨,准备抓白府的人归罪。 鲍伯为了自己的学生,在万历爷面前进言说:“是不是假的,请皇上再明辨是非。” “十六爷都吐血了,你还能说她不是假的?”万历爷瞪了瞪他。 鲍伯道:“皇上,但是,之前,给她治好的百姓确实有很多。而且,四公主到现在不是都没有大碍吗?十六爷吐血,说不定是之前的药不对。” 之前的药不对的话,是李敏的错了。 万历爷坐回到了椅子里,手指拿着眉角开始琢磨哪儿出了问题。四公主福乐府上,确实没有听说福乐接受女菩萨的发功以后有病情恶化的情况,福乐是病情一直转好。而且,据说,福乐不是第一次请女菩萨给自己治病,是之前都有过了。每次女菩萨都给福乐治好了。 说白素晴完全是假的,需要拿出证据来。 “这样吧,请隶王妃、鲁大人、以及太常寺卿白大人带自己府上的四小姐过来朕面前,朕亲耳听听他们都是怎么说的。”万历爷决定来个当面对峙,看谁说的过谁。 白府的马车早已准备妥当了,只等宫里消息出来,立马由白大人带白素晴进宫。为了力撑白府四小姐,四公主福乐居然也自作主张从自己府里同时出发,入宫给皇帝看看女菩萨怎么治好自己的病。 鲁仲阳听到玉清宫里的公公带出来万历爷的口信之后,抚着小胡须对着李敏笑了:“还是隶王妃高明,没有着急答应庄妃娘娘。” 在旁听着的庄妃脸色一僵,她这会儿一块糊涂了,不知道万历爷葫芦里卖什么药。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女菩萨把她的十六爷治坏了。要不是女菩萨治坏的,能是谁? 白府疾驰来的马车,四公主坐着快车来到,像是解答了庄妃的疑问。 只见,那四公主福乐先一步抵达了宫门,下车见到一群人都站在那儿,尤其远远能看见李敏和朱隶并肩站着的身影,福乐神情一漠,微微抿着像是出鞘锋芒的嘴角,走到庄妃面前,说:“庄妃娘娘。” 庄妃看到她精神很好,心头也是一惊,问:“四公主的病好了吗?” 奇怪了,十六爷没有治好,可是,福乐是被女菩萨治的,只有女菩萨治好了福乐的病。 “是的,本公主的病是白府四小姐,天将大仙女菩萨治好的。本公主记得,那时候,真亏本公主没有被某人治了,否则,如今要和十六爷一样了。十六爷如今的病情,让本公主也实在忧心不已,所以,必须亲自驾车过来,在皇上面前都说清楚了,不能让十六爷再中了某些人的道。” 是谁都能听出来,福乐的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对向李敏。 鲁仲阳看着好戏不说话,偶尔微微拧了拧两道白眉。 庄妃早被福乐这番话吓坏了。如果福乐的话是真的,她刚才岂不是磕头又求错了人。 李敏感觉自己开声不开声无所谓,要说福乐的话让她能醒悟到什么的话,只能是一个:原来这个四公主,早就知道白府四小姐想嫁到护国公府。或是说,这条红线,是四公主有意给白府牵的。真是如此的话,这个福乐公主,对于她老公,那个处心积虑简直天下无敌了。 福乐这个谋划,该有多年了吧。因为,尤氏物色中白素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是她李敏被指给护国公府之前的事了。 这样一来,这个四公主与白府交往已久,吃神土,八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李敏回敬给四公主的目光,倒是要生出几分“同情”出来。 福乐被她的视线刺到一愣。为什么,此刻李敏表现的越平静,让她心头哪儿越是着慌。究竟这个病痨鬼是怎么回事,不靠神土,能怎么突然变神医的? 夜里,第二辆马车到了。 白府四小姐,在夜风里穿着一身飘飘若仙的白裙,颇有仙子的神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几乎每个人,都对她纤尘不染的仙姿目不转睛。李敏心里想,婆婆这个挑人的目光原来是这样来的。按理说,这个白素晴,是长得有些姿色。不过,尤氏看中的,应该是白素晴那幅娇滴滴的乖乖女姿态。 白素晴迎着风轻咳一声。皇宫里的公公听见她咳嗽声都能软了骨头,说:“有请各位大人、公主、王妃,进玉清宫。” 一群人,想着怎么先后秩序移动时,夜风里,听着一个男子的嗓音轻柔地说:“把这披帛披着,进了里面,有什么事,我都在外面。” 福乐回头,直直的目光,像是盯在了男子脸上,四驸马的身影被她抛到了后脑勺。 白素晴只要看福乐的目光,都可以猜到那男子是谁了,这一眼望过去,无疑,那传说中犹如魔鬼的男子现实中是另一张美貌的面孔,让她两眼一睁,露出逼人的光亮。 只是,那男子像是谁都看不见,只仔细地握住李敏的手。 福乐的手指捏成了拳头。白素晴眼光里射出一道亮光,对着李敏的侧颜。 李敏长的不叫倾国倾城,只能叫做秀丽。 白素晴不理解,朱隶看中李敏哪儿了?在她白素晴被誉为女菩萨时,李敏在尚书府是个病痨鬼,当了十几年都没有变过的病痨鬼。当初,尤氏让人到他们白府议亲时,也是有提及,说是生怕李敏这个病痨鬼没有办法给护国公府生孩子。 没能生养孩子的女人,还能叫做女人吗? 作为男人,会不担心自己后继无人吗?这个李敏,迟早是要被赶出去的命。到时候,姨娘扶正,不也是垂手可得的事情。 白府其实在尤氏让人来议亲时,早就都谋划好步骤了。怎么能舍得她白素晴去人家府上委屈当姨娘? 一群人,前后走入了玉清宫,万历爷在一间暖房里等着他们几个进来。一串人进去之后,按照规矩下跪请安。万历爷喊了平身,开始论治是谁的对错了。 福乐照之前对庄妃所讲过的台词,亲自给万历爷上演女菩萨给自己治好病的经过。 可是,万历爷不像庄妃那样好糊弄。只见万历爷脸上毫无表情地听完福乐的话后,却是在福乐眼周的浓妆上锐利地扫过了几眼,皇帝的眼底浮现了些厉色。这倘若不是皇帝身边的人,很难以察觉。 鲁仲阳察觉到了,谁让他伴君都多年了。万历爷的病,最虚弱的时候,都是他给看,给治的。为此,这只老狐狸知道自己这次又走对路了。 眯眯黑亮的小眼珠子,看到李敏那儿。 李敏收到了老狐狸的眼神,对老狐狸照常爱理不理的,因为知道宫里从来只有见风使舵的人,没有真正的盟友只有暂时的同伙。 “隶王妃,你对十六爷、四公主的病有什么见解?朕都知道你之前给他们两个看过病。”万历爷问。 福乐一听这话,先抢着说:“父皇,女菩萨先治好了女儿的病,皇上不先问女菩萨吗?” 万历爷一个眼神,扫向自己女儿。 福乐闭上了嘴巴,能感觉到万历爷这个眼神有些让人害怕。 李敏想,万历爷虽然夸过这个女儿,可俨然只顾着宠了,忘记了怎么教诲这个女儿,现在万历爷可能心留都在后悔这个事。 “你说,隶王妃!”万历爷带了些怒气,针对的是福乐。 福乐恼怒地咬着下面的嘴唇。 白府的人,目光里突然都多了一丝不镇定。 李敏道:“皇上英明,皇上应该都知道白菩萨神土一说。” 白菩萨神土?什么东西?福乐一愣。 白大人脸上,瞬间闪过一抹慌张,目光望向自己女儿。白素晴镇定地摇摇头,坚决否认。 “是。”万历爷道,“以前,朕下江南游玩时,曾经路过某地,见那里的百姓,都用神土当药吃。”   ☆、【101】为了她 皇帝都知道神土? 福乐等人内心里惊诧,想万历爷既然都知道这回事儿了,为什么找人来问。 万历爷的目光慢慢扫着这屋子里一圈:“虽然朕那时候看着老百姓吃泥土,十分震惊,但是,当地百姓告诉朕,这东西确实治好了某些人的病。朕不能说,一百个百姓问话一百个都这样说而朕一个都不信,当初朕也有想过弄一碗泥巴来试试,接下来的事儿,鲁大人你来说吧。” 鲁仲阳这只老狐狸,明显对这事儿也是知道的,从容地抚着自己的白胡子,说:“回皇上,老臣对这事儿还真是记的一清二楚。那会儿,老臣是不敢冒死进言的,因为老臣也弄不清楚这个泥巴怎么给人治病。古书里固然有记载一些用土入药的方子,可是臣都是谨慎观察,毕竟怎么想,这个泥土治病,人吃土都不可想象。” “嗯嗯。”万历爷点着头,“朕正是这样想的,所以,当时,朕有心想试,但是,周大学士对朕说了句话,说,既然其他药都能治好朕的病,何必偏去尝试泥土。把神土这味药留着,留到其它药都救不了朕时,再拿出来试岂不更好。” 周大学士,即是当初夸奖李敏字的那位大学士,据说才华横溢,能说会道,深得万历爷的喜欢。现在看来确实是个很能说话的人,太医都说服不了皇帝,这个周大学士两句话,能言善辩,把万历爷征服了。 万历爷虽然那时没有吃这个泥土,可是,却把这泥土的事儿惦记住了,把它想成了救命神药。所以,庄妃他们来说让十六爷尝试神土时,万历爷才没有一口拒绝说不让。 所有人听明白这个故事以后,白府的人似乎可以松一大口气了。俨然,他们的神土是有根有据,那么多老百姓吃过都没有事,怎能说他们做的事一定是假道士做的那种坑蒙拐骗的伎俩。 福乐定了定心,道:“父皇,既然神土这事已经被确认无误,是不是,十六爷病这事儿,应该和神土没有任何关系?” 鲁仲阳撇了下白胡子。 万历爷看向双方人马。 福乐弄错了。万历爷让他们两方人马到这儿不是为了给十六爷治病,是为了让他们向他万历爷解释清楚,神土究竟是不是有特殊功效,神土的功效是怎么来的。 李敏退了半步,在这个时候,不如让白府的人先说。 白府的人还真是打算好了趁胜追击。白大人代替女儿,进一步说:“臣启禀皇上。” “说。”万历爷道。 “臣的女儿手中握有这个白土,确实是从庙宇里面求来的,不是从自己家墙垣里随意挖来的东西。臣自小请老师到府中教孩子们念书,学习做人的品德,又怎会让自己女儿做欺骗百姓害人害己的事。” 万历爷“嗯”一句长声:“白大人的品德,朕自然是信得过的。据闻白大人的女儿力行行善,品德更不用朕去疑心。” 白大人感恩戴德,叩谢。 万历爷接着说:“可是,朕到今想不明白,这个神土怎么给人治病的?” “皇上。”轮到白家父女俩不明白了,“这个神土,既然是神仙留下来给凡间百姓救命的东西,怎么会不能给人治病?” “为什么神土唯独在你女儿手中,白大人?” “这是因为臣的女儿小时候曾经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去见了阎王爷,后来,小女转危为安,说是神仙托梦给她,让她留着这条命代替菩萨在世间行善,所以知道了神土在庙宇里可以用来治百姓的病。” 托梦这种事,是很神秘的,说不清的。李敏知道一旦拿托梦来说话,虽然现代科学证明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其实与现实有莫大的关系,神仙那绝对是子乌虚有的东西。哪怕梦到神仙,也有可能因为谁说过什么在人心里面产生了暗示,导致大脑皮层动作做了这样的梦。古人不了解这些,肯定是对梦怀有一些敬意的揣摩。 万历爷听了白府的人这番道来,似乎是捡不出破绽。但是,对这个在历代君王之中算是很能干的一个君王来说,这样的解释,肯定是不能解除万历爷心里面最大的疑问。万历爷博览群书,更相信书里面说的话,而不是菩萨托梦说的话。 白府的人,只见着万历爷眼睛一转,又到李敏身上去了。白家父女俩,不由都对着李敏皱紧了眉头。想着这个连太医都解释不了的东西,李敏能有什么解释。 李敏想着时机到了,再在皇帝面前缓缓述来:“皇上,臣妾所知道的是,像鲁大人所言,古书里记载的,有关土药可以治病一事,是真的。” 白家父女俩和福乐,一听她这话,她这话岂不是自打嘴巴,在帮助敌人说话了。福乐肠子里头快笑抽了。白大人努力地控制脸上的表情纹路。白素晴用帕子轻捂住唇角。 万历爷却是眉一皱,问:“你这是说,这个神土,与十六爷的病无关了?” “不,正好是这个神土,导致十六爷吐血的。” 突然一百八十度逆转的话,让那几个本来都眉开眼笑的人神情一僵,等回过神来时,每个都是义愤填膺的。福乐第一个上前,指着李敏:“隶王妃,你是不是欺人太甚了!你自己明明都说神土可以给人治病这样的话,结果,还敢来指责是神土的错?!” “公主此言差矣。本妃只能当公主是不懂医理所以能说出这样的话。”李敏一点都不着慌,慢条斯理地说着。 “你,你,你——”福乐跺脚,“本公主是没有学过医学,可这都是谁都能明辨是非的道理,你这是巧舌如簧,想混淆是非。本公主脑子清楚的很,隶王妃,最好收起你的把戏,皇上在这儿,你要是再以为能以你自己那张三寸不烂之舌,可以把黑说成白的,本公主今刻就禀告父皇,让皇上割了你的脑袋。” 眼看万历爷对福乐公主这般当众放肆的语言居然没有阻止,貌似有些挺福乐公主意见的意思,李敏这颗脑袋看来要悬在刀架上了。 李敏那眼扫过去,鲁仲阳那只老狐狸又闪到角落里去了,明哲保身要紧。因为,他自己都说过了,没法搞清楚神土给人治病一事。 万历爷那双苛刻的眼睛,是让人看不清皇帝心里面是什么真正的心思。 在这个时候,倘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应该是赶紧跪下认错儿,或许皇帝能饶了自己一命。白府的人心里面都这样盘算了起来。而福乐已经打定主意了,只等李敏跪下道歉的刹那,进言皇帝让皇帝把李敏抓起来扔进大牢里。 “隶王妃,你的话让朕糊涂,朕是可以说你信口胡言的。倘若你不能仔细道明这其中的道理,没人可以保你,你明白吗?”万历爷的话里带了几分深刻。 李敏可以感受到背后院子里,玉清宫里宫外那股森森的寒风,是被四面包围了一般,无数的弓矛铁剑,她李敏化身成一只老鼠都别想逃出去。 手腕上戴着的,丈夫送给她的情物,帝王绿,冰凉地烙着她的手腕,像是无时无刻在提醒她本身的特别身份。恐怕万历爷,早就想拿护国公府开刀了。如果选择从她李敏身上开始下手,威胁护国公府也是不错的事。 只是万历爷现在在考虑舍不舍得,有没有好处的问题。抓了她李敏进大牢,或许可以威胁护国公府,但是,他万历爷何尝不想长命百岁,要是她李敏真有这个本事可以破解神土的难题。 万历爷知道,她丈夫朱隶,在玉清宫外站着。 李敏心中吸口气。皇帝的算计那真是满打满算的,她要是在这里一栽,不止自己要进牢所,丈夫要受到恫吓,而且,现成的女菩萨,可以顺理成章地嫁入护国公府代替掉她李敏了。 看得出来,太后上次答应她,皇帝心里可不一定答应这桩事儿。 “皇上。”李敏眸光里蓦地闪过一抹晶亮。 她眸子里的流光,那瞬间的光芒,能让人清楚地感受到了一股锋芒的寒意。 福乐猛的打了个寒噤,忽然联想起自己之前在宫门口遇到李敏时,李敏对她露出的那味意味深长的眼神了。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福乐心里头惶惶了起来,很莫名的,让她只想拿手指抓住了自己心口。 “皇上。”李敏说话了,咬字清晰,像是不给人留有一寸余地,哪怕对方是皇上公主之类的九五之尊,“臣妾这就告诉皇上,与众位,为什么神土可以给人治病,又为什么神土可以害死人。原因很简单,土药能给人治病,是由于土药与药草一样,都有可以治病的成分在里面。土药能害死人,与药草又是相同。药草有分良草与毒草。世上土药千千万万种,与药草同理,有良土与毒土之分。哪怕是良土,与良草一样,服用过量,同样可以置人于死地。” 这番话一说,不像其他人动不动拿神仙吓唬人,道理浅显易懂,而且,都是读书人能听明白的。万历爷轻轻吸了口气,道:“隶王妃继续说。” 白府的人心里头开始慌张了,因为哪怕李敏没有说出最紧要的,刚开头的一番道理,已经让人深深感到李敏不是像他们和其他人对神土内里是一无所知的,是什么都知道的! “爹——”白素晴心头着了慌。 白大人故作镇定:“先听听她怎么说。” 不信,不信连鲁大人都不知道的事儿,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恐怕米饭都吃不到鲁大人的六分之一,能说出个什么东西来。说出来,怕也是贻笑大方的东西。 白大人锐利的眼睛盯在李敏脸上。 “皇上。”李敏当然是对白府人阴狠的视线视若无睹,“按照臣妾推测的,白府四小姐手里握的所谓神土,其实不是什么神土,不过也是一味土药。倘若臣妾推测无错,可以看白府四小姐送来的神土,应该是岩石的粉末,如果颜色略白,是因为参杂了沙土的缘故。” 听到这话,万历爷立马让太监把之前从十六爷那儿拿过来的神土拿上来,自己亲自打开包布验证里面的土的形状。仔细一看之下,皇帝脸上吃惊的表情,被屋子里所有人都看见了。 白府父女俩,又不是像李敏当大夫的搞研究的,哪会仔细研究神土的成分,只当神土是神仙送来的东西可以糊弄百姓就可以了。 “隶王妃说的没有错。”万历爷手指间捻起的粉末,给屋里所有人查看,皇帝的眼神里都露出了一丝兴奋说,“以前,朕下江南看见的神土,道不定也是这个东西。隶王妃,你告诉朕,这味土药叫什么名字,可以干什么用的?怎么给人治病的?” 白府的人一下子都郁闷了。明明这个土药是他们拿来的,皇帝怎么都问李敏了,不问他们。 皇帝只知道一点,他们反正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从福乐上前说:“父皇,土药是白家四小姐进贡的物品。” 万历爷这样答:“朕的四公主,都知道是土药不是神土了,还要朕去问不知道神土是土药的人吗?” 福乐吃了个真正的哑巴亏。 白府父女俩脸色大变。可见皇帝是信了李敏的话,不信他们白府的话,哪怕这个神土真能给人治病。 岂有道理,这个女大夫是打算把别人家的功劳都揽为己有吗? 白府父女气到咬牙切齿时,李敏还真不敢揽这个“功劳”,对皇帝先说明白了:“要是臣妾,是绝对不敢对十六爷下这味药的。” “说!”万历爷的兴致全部被吊起来了。 李敏道:“这味药,臣妾遵循古名把它名为麦饭石。它的功效,有利肠、净化水质、美肤、保健营养等作用。但是,这味药,毕竟是土。土是异物,如果家禽食入的话,因为平日里食物里的草食混杂有沙土,家禽的肠胃能适应。而人,并不是以土为食的动物,土进入人的肠道,必定引起不适,所以才说它有适量服用的话,具有利肠道作用,清除宿便,能让人胃肠通畅,胃口大开。” 原来如此,所以十六爷和尤氏等人,服用第一次,清除了宿便,胃口大开,饭量大增。到了第二次呢,则因为肠道里面没有了宿便,加上服用的药量增加,反倒加重了胃肠道的负担。尤氏是成人,肠道适应力比年纪小的十六爷好一些。十六爷是小孩子,况且这些白素晴送来的神土不是全部是麦饭石,参杂有毫无益处的沙土,这下一吃,滚到胃肠内,直接引起胃肠道出血,所以十六爷吐血了。 “此药如果久服,服用过量,会引发其它人体不适。犹如一些药草病人倘若久服,适得其反一样。” 对于这点,万历爷之前已经知道甘草久服中毒的那个顺天府判的案子,看着李敏的目光里又多了一道深沉。 同时间,福乐听见李敏后面的这句话,突然感觉到了头重脚轻,身体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了起来。 “你说说,会让人中毒成什么症状?” “比如说,头重脚轻,四肢麻木,严重者可以脱发,偏瘫——如果患者本身有旧疾,更容易触发疾病。” 尤氏突然的中风偏瘫,正因为本身已经有三高头痛的倾向,加上突然服用过量神土为诱因,直接触发了疾病暴发。 至于福乐,脸色早刷的全白了。她现在头上貌似很浓密的漂亮的乌发,许多都是人的假发制成的,她自己的头发,早掉的多了。她却以为是神土吃的不够,拼命吃。可是,吃了神土,像李敏说的那样,真的可以清除宿便,让她在暴饮暴食之后能保持苗条的身材,岂不知,这其实是她害死了自己的行为。 “你说的——”万历爷的眼睛,扫到女儿那张神色不对的脸,都可以想见到李敏的话是对的了,“朕可以信吗?” “不如这样吧。”李敏道,“虽然臣妾说过,不再给不信任自己的病人开方治病的习惯,但是,既然十六爷是臣妾看的,大家都已经把矛头对准到臣妾身上,臣妾给十六爷也开一味土药止血,这样一来,可以证明臣妾,其实并没有诬赖白府白大人和四小姐的心思。” “土药可以止血?”万历爷眼睛又刷的亮了。 不是十六爷因为土药吐血了吗?怎么又能用土药止血了? 李敏淡然一笑:“皇上,臣妾刚才说过,土药世上有许多种,要是按臣妾知道的,都可以当成神土的话,这世上,远不止四小姐手里握的土是神土。” 啪! 李敏这话,才真正像抽脸一样,可以抽到白家父女俩脸上自己吧啦吧啦响。 白大人的脸羞的通红,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当众难堪过,还是当着皇帝的面。李敏如果说他们是故意欺骗百姓,倒也算了。可是李敏不是,直接说他这个饱读经书的,并且坐上官员位置的,是头蠢猪,头愚蠢得不能再愚蠢的,竟然误信小女孩托梦的话,把普通的土药当成了神土,自信满满地捧着进献到皇帝面前来了。 白素晴可以感受到自己父亲对自己扫来的目光:全都是你这个蠢货惹出来的! 对此,白素晴百口莫辩。她那时候是小孩子能懂什么东西。自己父亲都信以为真,她又能怎么办。不过,就此可以看出,这个尚书府的二小姐,那个臭名远扬的病痨鬼,不像她女菩萨装神弄鬼,是真正的大夫了? 白素晴的视线射到李敏身上,一双漂亮的杏眸用力眯着。 李敏当着皇帝的面,拟了一篇药方。其中,负责拿药的公公,拿到方子一看,交给皇帝过目说:“这个药名,奴才没有见过。” 说的是药方里面的第一味药,百草霜。 “这是什么药?”万历爷问,事关自己小儿子性命,万历爷肯定要问清楚了。 李敏回答:“这味药,正是臣妾给皇上推荐的土药。这味土药的止血功效显著,学名百草霜,其实,是厨房里做饭用的锅底沾上的那些烟灰。它可以有其它别名叫做月下灰,灶突墨等。” 什么?拿锅底的灰土当药? 万历爷感觉神土说是神土,说是神仙下凡时带来的仙石,可能可以给人治病,倒是情有可原的。虽然里头有李敏说的一些医学道理在里面证实并不是神仙带来的。但是,即便如此,这个神土,和李敏现在用的锅底灰,完全是给人两码事的感觉。 “隶王妃,你,你确定杂家要去刮锅底给十六爷用药吗?”公公深深地感觉到下不了手,太胡扯了。堂堂皇子,要吃锅底灰? 白大人感觉到时机到了,走上前:“皇上,臣以为,隶王妃这恐怕是无中生有,纯粹想报复臣,所以使用如此手段,来糊弄皇上和十六爷。” “这东西是不是能止血,既然皇上和白大人都有这个顾虑,白大人亲自试一试如何?”李敏淡淡地说。 白大人一对她眼神,都能被她眼底那股超脱自信给刺激到了,大声说:“行。敢问隶王妃想怎么拿本官做尝试给皇上看?” 李敏先是让公公去刮锅底灰。这个不难。皇宫里有的是御膳房里的老锅,因为厨师一般都舍不得丢老锅,老锅炒菜多了,累积了许多菜的香味,可以增进菜的美味,而这些锅底无疑下面都积累了一层厚厚的灰。 为了证明这个灰是从锅底刮下来的。两个太监把御膳房里的一口大锅都抬到了皇帝面前,当着皇帝的面刮一层灰,不会儿,刮了半碗到了个小瓷碗里。 白大人自己咬破了一根指头的皮,很快,血从伤口处涌出来。为了刁难李敏,白大人咬的那一口几乎是用咬断自己手指头的劲儿咬着的,伤口很深,鲜血犹如喷泉直射,血珠子都溅到了地上。 万历爷与其他人,都只是不做声地看着。 李敏手指沾小瓷碗里的烟灰,放到了白大人手指的伤口上,敷了一层过后,只见,伤口不落血了。 白大人的眼睛顿时直了,有些不信邪,刚要把手指头再甩甩。他这个难看的动作,却是连万历爷都看不下去了。 万历爷挥挥手,让太监按照李敏的方子给十六爷抓药,同时,药方里面,肯定照李敏说的用了锅底灰百草霜。 李敏再次像上次那样,坐在房里等着,等着十六爷是转危为安,她李敏就此可以保住脑袋。或是,十六爷上了西天取经,她李敏一样掉了脑袋进阎王府里了。 不同的是,这次,有两个人陪她一块等着。 白府父女俩坐在她对面。白大人的手指头,那层厚灰还在,血早已不留了。 说真的,这个脸丢的不是一丁点。如果按照李敏这个锅底灰都能像神土那样治病的话,他们的神土,根本都谈不上神土了。李敏这个能止血的神效锅底灰,更是神土了! 想必,万历爷心里一样是这样想的。 万历爷与鲁仲阳独自面对面时,接到万历爷的眼神儿,鲁仲阳深深俯下脑袋,说:“百草霜这个东西,臣以前貌似在古书里见过,不过,真不知道真的能用得上。” “你意思是说,隶王妃所言未假,而白大人和他女儿,真的是在糊弄朕?” “糊弄不糊弄,臣不好说。”鲁仲阳道,“隶王妃不是也说了吗?那个神土也是一味药。” “可是他们把药,当作了神的东西,到处糊弄,宣传他女儿是活菩萨!多少百姓,包括这宫里的人,都误信他这话。如今可好了,朕的儿子吃错了药,闹出了大事来,你说朕该拿谁治罪?” 鲁仲阳没有作声。其实,他刚才那些像是保白大人的话,是说给隔壁的鲍伯听的,这绝对不是他们太医院想拿鲍伯的学生开刀。不过,是鲍伯的学生自以为聪明,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现在,白大人是要把自己的饭碗一块砸了。 “行了。”万历爷不是没有瞧到他的眼神,说,“这事儿朕心里已经有底了,你帮朕拟一道圣旨,从今以后,不准再有神土一说来欺蒙坑害百姓。有病,找大夫治!什么女菩萨,朕看是女猪!一头跟着她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蠢猪!” 白素晴的女菩萨称号,这样被万历爷给一刀斩了,以后,京师里再不会有女菩萨,不仅没有女菩萨,怕是蠢猪这个称号,要随白素晴一辈子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白素晴,脸蛋白如纸,和身上的裙子一样的白,真正白成了从头到尾的仙人。可是这事儿远远没完,还有人等着找她算账。 要找她算账的,肯定不是李敏,而是四公主福乐。 福乐知道自己掉头发是怎么一回事以后,已经在内心里把白素晴定义为真正毒蝎心肠的女子。 等十六爷转危为安的消息传到玉清宫时,皇帝放了众人走。白大人知道结果之后,都可以想见到自己今后的结局了。他重重地哎了一声,抱住自己头顶那顶不稳的官帽。 白素晴跟在他后面,低着的头可以垂到了地底下。 父女俩,刚走到玉清宫门口,惶惶不知终日。 前面站着的福乐,让白大人和女儿一起站住了脚。白大人低头:“公主殿下。” 福乐径直走到了白素晴面前,忽然挥去的指甲,直接抓到了白素晴脸上。白素晴惊叫,尖叫。福乐尖锐的指甲好像鹰爪一样,用力在她脸上抓着。白素晴只觉得自己的脸皮瞬间被刀子千刀万剐。疼痛、恐惧,让她再也不能忍受,两只手抓住了福乐的头。 两个女子,瞬间扭打在了一起。 白大人傻了眼。 宫门的侍卫也都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福乐身边的丫鬟,与白府的丫鬟,都冲上去护主,一场厮打的大战在玉清宫面前上演。 骚乱的声音惊动了万历爷。毕竟,是公主,宫廷禁卫不敢随便抓人。 万历爷刚歇下躺了会儿,就听见自己女儿在自己家门口和人打架了,那口子火气,让他胸口闷着差点都能吐血。龙颜一怒,对禁卫说:“天子与庶民同罪,是朕的女儿犯了大明条律一样抓拿归案。” 后来,唐修容又到太后面前怎么哭自己女儿是委屈,长年累月遭受白府四小姐的毒害等等,李敏想不听这些消息都难,毕竟这个事儿,是闹到宫里宫外都看着笑话了。 那晚上,李敏等到了十六爷病情好转的消息之后,本是要和丈夫一块回府的了。但是,刚没有走到玉清宫门口,来了个宫女,这个人李敏认得,是容妃宫里的人,叫珠儿。 “隶王妃,娘娘经过皇上的同意了,请隶王妃和隶王一起过去锦宁宫里坐坐。都是亲戚,虽然隶王妃经常入宫,但是,却少有机会能到娘娘宫里叙旧。”珠儿对李敏深深地一福,道。 耳听珠儿转述容妃的这几句话都是没错的。平日里说是避嫌,她入宫,也不敢主动去到锦宁宫见容妃。记得上次万寿园中秋宴,说是容妃有去,她硬生生都没有遇见过容妃,自始自终不知道容妃在哪儿。不过,从这里可以看出,容妃老谋深算,知道自己处境,没有皇子公主可以让皇帝对她在关键时刻生同情,许多宫里的人,对她容妃又是心思叵测。为了保全自己,容妃可以说是机关算计,什么计谋都用上了。 李敏点头,跟随珠儿走去锦宁宫。 到达锦宁宫的时候,李敏能看见自己老公在锦宁宫门前站着。朱隶是和弟弟从府里派来的管家说话。 管家说:“夫人的病大有好转。周御医按照大少奶奶给夫人用针之后,夫人神情安宁,现在已经入睡了。其余的,周御医说,还等大少奶奶回去再给夫人用药。” 中风初起的话,及时用针用药,可以减轻后遗症。但是,中风有个过程,需要观察。周御医是谨慎的,不敢把话说满了,同时更不敢负起这个责任。 朱隶对中风这病也有些了解,脸色严肃地听完管家的话之后,一阵无声。 只等见到珠儿提着灯笼回来,朱隶转回身。管家对着李敏弯腰拜礼,十分敬重。从今晚这件突发事件之后,护国公府里的人,更没有一个不钦佩李敏到五体投地的。 “大少奶奶。” “夫人好些了吗?” 听她的口气,对于尤氏之前针对自己的行为,好像都没有放在心上。 朱隶一双如海一样深沉的墨眸,落到她素容上。等管家带了他的话回去,他对她说:“母亲做错的事儿,我先代母亲认个错。” “不是王爷的错,王爷哪怕是孝子,都是不该这么做的。”李敏说这话,算是拒绝了他代替尤氏认错。 一事归一事,尤氏生病,她作为大夫关心自己病人。但是,不认为尤氏之前对她李敏的所作所为可以原谅。这是李敏惯来的主张。 做错事的人,必须自己认识到错误当面道歉,当面承认自己做错了。 站在朱隶后面的伏燕,都被她这话吓了跳。本想这事儿随尤氏生病该翻过去了,谁都没想到李敏这个性子这样倔。 这点,朱隶却是早有了解。 她的性子,其实像他的性子,否则,之前,他怎么会看中她。 “拙荆此言,本王想着也是这个道理。等母亲病情好些,再说吧。” 伏燕听见他这句话,抬头看了看他,只见他脸,迎着夜风,倒也不像是在这事儿上想偏袒谁。 他在这个位置上,其实是最难做的,要做孝子,又要做好丈夫。 李敏反正这事儿自己是绝对不会再插手的了。因为,孝子是他做,好丈夫是他做,不是她李敏。她李敏只不过是个儿媳妇,一个怎么做都讨好不了婆婆的儿媳妇。所以,干脆不做。而且问题症结也不是她李敏委曲求全可以解决的。到底是要他怎么做的能让他母亲舒心不会怀疑到她李敏想抢婆婆儿子的份上。 夜色已深,锦宁宫里亮起了盏灯。 容妃坐在花厅里,见到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进来时,笑容满面,站起来说:“快坐吧,隶王,隶王妃。” 珠儿等宫女,把茶点端上来以后,轻手轻脚关上门。 容妃问他们两人:“本宫刚听说,靖王妃生病了?” “回娘娘,臣母亲今晚刚犯的急病,周太医看过之后,今在府里睡下了。”朱隶说。 “吃过药了吗?”容妃问,毕竟是自己的姐姐,担心忧愁全挂在脸上。 “吃过了。” 容妃看着他们夫妇俩:“本宫听说消息时,心里固然忧心,可想着有你们在,尤其有隶王妃在,这颗心,并不太担心。” 李敏没有接上她话的意思,连敷衍都没有。 可见得她听到的传言全都是真的了。其实,哪有可能假,毕竟太后懿旨都下过了。容妃心里头琢磨了一番,道:“隶王妃不要介意本宫是为靖王妃说话。其实,靖王妃只是因为自己身为护国公府主母,有些责任无法推卸。” “既然娘娘都赞同靖王妃所言,臣妾更没有什么话可以和娘娘说的了。”李敏早知道她们姐妹肯定站一起的了。 容妃叹气,转头对朱隶说:“你母亲好生照顾,毕竟,你母亲一个人,自从你父亲离开以后,自己一人撑到现在不容易。” “臣都清楚。”朱隶缓声答着,声音也是不紧不慢的。 “看来——”容妃看他的神情似有所悟地说,“你也是和你父亲一样的想法。” 朱隶也不答声。 李敏去茅厕的时候,知道有些话肯定是要等她离开,他们两人之间才能说。果然,她前脚刚走。容妃皱着眉头说朱隶了:“不是本宫想说你,孝为先,你再如何宠自己媳妇,怎能违背母亲的意思,让母亲气都气病了。” 气病了? 朱隶眸子里顿然一沉,什么时候,谣言风向又变了,而且,怎么传的,能传成这样。 “怎么,你母亲不是被你和你媳妇气病的吗?” “回娘娘,不是。” “不是?!”容妃脸上露出了一丝隐怒,“不是是什么?” “母亲是自己误信谗言,请了白府四小姐为其看病,结果吃了神土,导致偏瘫。” “胡扯!戏弄他人,或许可以,但是戏弄到本宫头上,本宫能如此糊涂吗?”容妃怒声斥道,“你母亲之前都有这个旧疾,倘若不是被你们两个气的,能真的吃那个神土,而神土再如何如何误食,不也才吃了一两次,怎可能真的导致到你母亲中风?明明,是旧疾,加上怒火攻心,让你母亲得的中风。” 李敏此刻已经回来,在附近门口听着,听到容妃这些话,更确定了心里面的猜疑。 只听她老公,在屋里曼声说:“娘娘,娘娘说的这些话,是娘娘自己想的,还是谁说的?” “不管是不是本宫自己所想,本宫听着这个才是理。”见朱隶还有话要说,容妃脸色再一沉,厉声道,“隶儿,不要以为你现在了不起了,论身份,我是你长辈,吃过的米,经历过的事儿,我和你母亲都比你多得多。我都能明辨是非的事,你偏要为一个女人,把生你养你的母亲都抛弃了吗?” 李敏看向要过去报信的珠儿,珠儿见她那道锋利的眼神使过来时,硬生生被吓住了,不敢说话。 屋里头,朱隶的声音,像是有些失去了控制,说:“既然如此,娘娘肯定也不喜见臣和拙荆在这里,臣即带拙荆回府。” “隶儿!”容妃疾声,却没有能挽留住人。 朱隶拂袍,径直迈出了屋子,头也不回。快到门口的时候,他才想起什么,回头寻找。在抄手走廊屋檐下,他看见了李敏的身影。 敏儿—— 她好像能听见他嘴唇里吐出的声音伴着风过来。 是没有想到他为了她竟然和容妃置气。李敏心头不由地在这寒夜里热了起来,一条直线朝他走了过去。 容妃走到门口时,见他们两个手牵手并肩走了,只得扶着门框叹息。 “娘娘。”珠儿脸色微愁。 “皇上,皇上怕是会对这事儿更不甘心的。”   ☆、【102】出笼的羊 夜空里传来箫声,李敏侧耳倾听,那箫声惆怅断肠,悠扬飞逸,充满了矛盾感,却是很衬此时此刻她的心境。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吹箫。 马车自从离开宫门之后,以缓慢的速度向前行驶着。颠簸摇晃的,像一条船,让人昏昏欲睡。李敏头一歪,靠在了身边的人肩膊上。他的肩头好像一座山,靠着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的。 穿来之前之后,都哪有想过和这里的古人谈一场恋爱,更没有想为这个男人做些什么。结果,阴差阳错结了婚,顺其自然,随乡入俗,唯独,有些东西怎样都是不能退让的。 结果,结果,就是这样了。她现在靠着男人的肩头睡着,如果换作以前的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哪时候,她已经变成个需要靠男人肩膀的女人了。 不能说靠,只能说是,两个人偎依在一起的时候,很温暖,尤其在天气正逐渐越变越冷的时候。 朱隶没有动,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身体软乎乎的,贴在他侧身上。他伸手想去抱她,却怕她惊醒。多么可怕的事儿。他何时变成这样的胆小惊怕,畏惧,畏惧起一件事情。 说给任何人听,肯定任何人都不愿意相信吧。他朱隶现在每天最担心的事,醒来时,身边的人突然不见踪影。那个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战无不胜,让千万大军闻风丧胆的魔鬼夜叉,竟然,只恐惧这样的事。 碰到她之前,他只觉得天下女人都一个样。碰到她以后,发现她是天下独一无二。如果,这就是父亲口里说的爱情的话,他朱隶认栽了。一辈子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这样甜蜜的事都能发生在冷血无情的他身上,他或许该感谢老天爷。但是,老天爷可靠不可靠是另一回事。 空气里传来的箫声越来越远,慢慢地消失殆尽。 朱隶低头,摸住她耷拉在他大腿上的手,感觉着她手上皮肤传来的温暖。那一刻,他垂下的眉毛下,落下的阴影,罩着他英俊的脸庞。 当马车停下。伏燕掀开车帘,看见他们两人在一起,吓的马上放下车帘,在外面请示:“主子,到了。” 声音很低,只怕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我知道了。”马车里的声音说,“府里怎么样了?” “二少爷在夫人房里。” 过了会儿,马车里有了动静。伏燕赶紧站到马车前,重新帮主子掀起车帘。上面的男子,抱着女子,下了马车。 马车外面候着的人,都垂下眼。伏燕紧跟在主子身后。朱隶抱着李敏,先穿过走廊,到了厢房里。那些等候在房门口的丫鬟婆子们,看到他们回来,都慌手慌脚地跪下来:“主子——” 朱隶那一眼扫过去,一群下人全部肃然噤声。前面,春梅打开了房门。朱隶把人抱进去之后,等丫鬟把床被掀开,再把人放在了床褥上,顺手拉到的被子,轻轻盖到对方肩头上。 “让少奶奶这样睡吧。”朱隶转过身,背手对房里的人缓声说。 “是,少爷。”念夏、春梅等人,一边应,一边心里头都不禁琢磨起来了。本来,他们夫妇俩不是冷战了吗?李敏都不和他怎么说话了。现在,突然间由朱隶抱着回来,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朱隶缓步走向门口,跨过门槛以后,才大步向尤氏的院子走去。 听他脚步声离远了,念夏赶紧关上房门。回头一看,李敏躺在床上像是毫无所觉,睡的很熟,这让她都和春梅一块糊涂起来了。 李敏这是不在意还是咋的了? 尤氏的院子里,那些守望的丫鬟婆子们,在夜里偷偷打着哈欠。房里,亮的一盏微灯,光影在纸糊的窗户上摇曳。 朱理搬张凳子坐在母亲床边,一样歪着脑袋都快打瞌睡了。 管家挨近他耳边说:“二少爷,不如你去睡吧,由我们在这里等大少爷回来。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差不多是该回来了。” 朱理揉了下朦胧的睡眼,好像在梦里,问:“大哥大嫂回来了吗?” “应该是,听见门口的马车声了。” 朱理听见了屏风外传来的脚步声。周太医不敢走,在花厅里等到朱隶回来,起身:“王爷。” “有劳周太医了。” “不敢当,王爷。” “周太医如果不嫌弃的话,在府里吃过早膳再走吧。” 意思要留周太医到早上看了尤氏的情况再走。周太医听到这话却想,看来传闻是真的了,说是护国公府里婆媳不和。否则,有李敏这个神医在,哪能有他周太医在这里刷存在感。 能给护国公府效力,是很多人做梦都想着的事。周太医欣然留了下来。接着,管家带周太医去找地方休息了。有事再叫周太医起身。 朱理蹑手蹑脚绕出屏风,见到了大哥,先是问:“大嫂呢?” “你大嫂在房里先歇着了。”朱隶并不急着进里面去见尤氏。因为尤氏在睡,他这会儿进去也不合适。问弟弟:“母亲睡了多久了?” “大哥和大嫂奉命入宫以后不久,母亲喝了大嫂开的药汤,亥时不到入睡的。”朱理心细,把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知道大哥回来肯定会问。 “母亲睡前有说什么话吗?”朱隶问。 “没有。母亲什么话都没有说。” 什么话都没有说? 朱理补充:“之前,母亲不是说了,不让大嫂走了吗?” 不是他朱理幸灾乐祸母亲生病,而是欣喜母亲终于想通了,知道李敏对这个府里的重要性了。 朱隶没有和弟弟说刚才在锦宁宫里,他才和容妃生了气。好不容易尤氏有点想通的倾向了,结果,他那一向明白事理的小姨容妃,居然被不知道是谁的妖言惑众给蛊惑了。 门外走廊里,伏燕在前头带路,推开两扇门。公孙良生从后面走了进来。 朱理知道大哥为了避免公孙掺杂到复杂的护国公府内务关系里面来,请太医院的太医给尤氏看病比较合理,所以,尤氏病的时候,朱隶多了个心眼,没有让公孙过来。 话说,他哥,在这个时候,都能沉得住气,实在不简单。 朱理突然对自己兄长涌起了一股敬畏感。想到之前,自己一听说母亲发病了,那是都急得方寸大乱,脑子一片糊涂,直冲李敏跪下去。可是,他大哥不是,一路先安排了人去请太医,后来再陪大嫂入宫。表面上看,他大哥似乎都没有发表什么意见,主导什么事情,实际上却是,事情一路往最好的方向发展了。 说明他大哥对于事情往那方面发展心里都有底,都有数的,知道什么时候不作声,什么时候做声最好。 公孙进来以后,朱理立马退到了边上。 “王爷,二少爷。”公孙拱手。 朱隶让他坐,对朱理道:“你进去看看母亲。” “好的,大哥。”朱理一口答应,马上绕过屏风回到自己的小板凳上。 公孙知道,以这个距离而言,其实屋子里面的人都听得见,望向朱隶的目光里,打起了三分疑惑。 “刚才本王入宫以后,后来在锦宁宫里和容妃娘娘见了面。” “皇上允许的?” “是。” 容妃要与护国公见面并不容易。这对于很多人来说,好像有些不可想象。为什么容妃不能见护国公府的主人?明明,容妃是尤氏的妹妹,两家有着深厚的亲戚关系。可实际上是,谁都知道容妃是尤氏的妹妹,护国公府的女主人的妹妹,这样亲密的亲戚关系,怎能不让人质疑容妃入宫的目的。所以,容妃主动不和护国公府的人太过亲密,而且,尽可能把自己的动向都一五一十先请示过万历爷。这样一来,一是保全她自己,二是保全护国公府。 平日里与自己姐姐叙旧,并没有什么可以特别让人生疑的地方,但是,专门见护国公,肯定是有问题的了。对于见不见朱隶,容妃更为谨慎,正是基于这一点。 说回来当年,容妃入宫以后,一路高升,到现在坐在了比皇后只低一级的位置,只因为到了现今,这六宫之中暂时都尚未有贵妃这一职的出现。而近期,似乎有了传闻,万历爷打算立个贵妃,以辅佐太后皇后管理六宫。只因为,近些天,宫里发生的事情有些多,有些出乎了万历爷的意料。 万历爷觉得这个后宫,或许该重新管管整理下了。容妃当初虽然大家都猜疑是由于护国公府这层关系在,才得以在六宫里独具鳌头,一枝独秀,被万历爷宠到了现在。可是,如果是万历爷? 如果他们是皇上,在万历爷的角度上,如果能把容妃招揽在自己旗下反制护国公府不是更好吗? “本王想着,哪怕容妃娘娘,想和本王商量此事,肯定也是不好开口的。”朱隶说的很模糊不清,这让犹如朱理这些不知道起因结果的人,听的是一头雾水。只有公孙这样,时刻了解时事耳听八方的人,能一下子明白朱隶说的是什么。 朱隶是后来在马车上想,容妃与他生的这个气,莫非是万历爷和容妃说了什么。以容妃的秉性,不像是一个随意能被小人说动的人,更不是能随意和她背后的大靠山护国公置气的人。 公孙良生听明白朱隶心头的顾虑之后,当着尤氏的面,虽然不知道尤氏在里面究竟睡了没有,只得说:“王爷倘若心里有哪些不明白对着容妃娘娘的,以微臣的想法,不宜试探。” “公孙先生此言何意?” “王爷,容妃娘娘被人盯着,是绝对无疑的了。如今皇上都同意了娘娘与王爷见面,能不更盯着娘娘吗?” 按兵不动,只当,他和容妃真是生气了,一刀两断了。 话说回来,那时候他真的是很气,因为他能听出容妃说他那些话,不是故意说的,不是假装说的,是真的这样说他和他媳妇。 或许容妃心里头想的全是自己的姐姐,可是,也不该是非都不分了,一昧偏袒。再看看,容妃都能这样想了。其他人呢?其他听见此类谣言的人,岂不是又都会跟着谣言想歪了。 他朱隶不怕被任何人说,只是有些担心,也不想,不想自己的女人被人胡言乱语。 这个谣言究竟从哪里传出来的? 万历爷编的。不,万历爷没有这个本事。万历爷要编,肯定也要找太医商量。可鲁仲阳那只老狐狸,是只聪明的老谋深算的狐狸,不会做这样浅显容易暴露自己的事情。所以,只要稍微一琢磨,李敏都能猜到,能有这番话在容妃耳边叨念的人,只能是容妃自己请的太医。 容妃的太医是谁? 上次好像珠儿有不经意说漏次嘴巴,说是王太医。 是王兆雄吗? 十六爷出事以后,王兆雄都躲在自己府里不出来了,怎么对容妃灌输这些东西? 是不是王兆雄的话,值得琢磨。因为宫里每个娘娘,对于自己身后出谋划策的人,都是十分隐秘的。想那个齐常在,虽然后来王兆雄给她查出了喜脉,可是之前齐常在应该知道自己有喜脉了,那么,之前谁给齐常在查出喜脉,这个人是谁? 李敏没有真的熟睡了,在他抱她回府时,其实有点儿醒了。可是,不想扫他面子。她让自己继续睡。那一觉醒来时,天没有亮,屋里隔着屏风亮着灯。 “大少奶奶醒了?”念夏守在她屏风外面问,主动和她说,“少爷在夫人房里。” 他是孝子,母亲病重,肯定是要在床前守着的。要说不太孝顺,反而是她这个媳妇,自己一个人呼噜大睡。 李敏不去尤氏面前服侍,当然是怕自己的热脸去贴尤氏的冷屁股。闹不好,尤氏见到她心头添堵,病情益发严重了。 尤氏发的那句声音,不让她走,只是不让李大夫走,不是不让儿媳妇走。李敏听的很清楚。 念夏怕她要起来,先给她去提一壶热水进来。知道她起床的话,不管是不是真要起来不睡了,都是要洗个脸和手让自己清爽。这是李大夫的洁癖所致。 铜盆里,放了热水,李敏把两只在被窝里没能烘热的脚放进铜盆里泡,只有这样,足脉畅通了,下去睡能睡的更安稳些。 念夏给她肩头披了衣服。李敏拿起小胖妞永乐郡主给她送来的几本书,翻了翻。 或许,很多人都认为,中秋宴上永乐能对答如流,全都是靠她李敏教的。其实,她李敏是能给永乐出谋划策和押题,但是,到底哪能神到福乐具体问哪道题目她都能猜中。所以不是的。 永乐郡主,确实是读过天工开物这样的书。而且,她李敏从和永乐交谈里面,才知道这个朝代有些什么书,已经是她李敏知道的了。 中秋宴之后,朱永乐也是很怕太后哪天心血来潮,再来考她,回到亲王府以后,开始努力钻研书本,比之前努力上一百倍。同时,为了报答李敏,把自己家里头的宝贝,都献出来给李敏了。 这也是李敏对这个小郡主有所求的东西。 三本书。谁能想到,朱永乐竟然有这个猎奇的本事。在街上游玩时,一般女孩子想着胭脂首饰,朱永乐由于被人嘲笑惯了,不敢自己去买胭脂和首饰,只能是随意逛逛,结果,给逛出了些奇特的品性来。比如,朱永乐很喜欢买一些,其他人看都没有看过的东西。 像李敏现在手里拿到的三本书,都是标注英文字母的书籍。可能是坐船从海上来的外国人,无意中留下在大明王朝里的东西。这些东西,在很多人眼里与废物差不多,毕竟谁都看不懂。而且,万历爷并不重视那些传教士。 念夏在旁边看着李敏翻的书,肯定是看不懂里面的英文字母,只觉得这每张纸上写的都是鬼画符。想李敏什么时候变成喜欢钻研道术了? “这是,那些传教士的国家里,某些人从自己国家里带出来的书。”李敏告诉自己丫鬟,“像这一本,叫做圣经。” “圣经?” “对,讲他们国家的神,怎么到他们的国家布道,教导他们做人的道理,死后可以上天堂。” 圣经分旧约新约。李敏得到的是旧约,可以说明此刻欧洲的年代大概是在什么时期,这样有助于她分辨青霉素之类的东西究竟出现了没有。 青霉素?念夏只知道这个奇怪的词语,在李敏的口里不知道自言自语过多少次了。 寂静的夜里,或许知道她没有睡着,那独特的箫声,再次悄然响起。 “是谁?”李敏问。 念夏说:“后院住着兰燕的师傅。” 原来是那个侠客。 侠客都是好性情,风花雪月,饮酒赏月,半夜三更能吹出这样美丽的箫声,可见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侠客更好过日子的人了。 抛弃尘世,无忧无虑,这样的人,羡慕妒忌都来不及。 李敏曾经想着做这样的人,在来这个世间的时候,是想着带丫鬟去种田的。哪知道,落到现在这样一团泥沼里脱不出身。 把双脚从铜盆里拔出来,擦干净后,重新钻入被坑里睡觉。屋外那个箫声,也默默地消失了痕迹。 尤氏醒了,睁开眼,能看到窗户里射进来的一束阳光。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尤氏内心里都有些激动了。 朱理扶着她起身,再去让人叫周太医过来。 周太医给尤氏把了脉,再看看尤氏的手脚状况,抱手向护国公府的人恭喜说:“暂时,靖王妃的情况看起来,并没有因为昨晚的疾病突发而导致手脚残废。” 听起来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消息了。尤氏动动自己的手脚,确实无碍,自己张开口,发出声音:“理儿。” “母亲。” 朱理一声答应,让尤氏确信自己能像以前一样流利地说话,于是,那股子自信全部回到了她内心里。露出和寻常一样的表情,还是那个护国公府独一无二的女主子神态,尤氏下床对周太医一福身,说:“本妃这个病能有如此起色,真是都多亏了周太医的妙手回春之术。” 周太医对此定是不敢当的,连声道:“这哪儿是本官的功劳。全都是隶王妃指导在下——”话没有说完,似乎能看到尤氏脸上明显划过的一丝不悦,周太医瞬间闭上了嘴。 之后,尤氏派人派车,给周太医包足了足够的诊金,把周太医送走。 朱理守了尤氏一夜,早就快睁不开眼睛了。在他这个年纪,本来就是贪睡的年纪,要长身体。 尤氏心疼他,让他去睡,同时问:“你大哥呢?” 口气里多少有些埋怨。小儿子在这里敬孝道,大儿子不见人影,难道是去了哪里。 朱理答:“大哥昨晚都在母亲房里陪着,到了鸡鸣,兵部来人请大哥过去。” 听是这样,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朱理没有忘记在母亲提提李敏的好,说:“母亲,昨晚上要不是大嫂,周太医都不敢给母亲治病。” “我都知道。”尤氏冷着的脸,与昨晚上希望李敏留下的那个人,俨然判若两样。 尤氏心头已经在想,这个儿媳妇真是踩她的头往上爬了。因为李敏身为大夫不可能没有看出她那个旧疾,看来是有谋有略,计划好了,等她尤氏发病,出丑了,这样,可以欠她李敏人情。李敏是早看出她得的什么病,也知道白素晴拿的是什么鬼东西糊弄她。 好可怕的儿媳妇!居心叵测,意图谋害她这个婆婆的性命! 两个儿子,竟然都被李敏唬的团团转。 “你回去睡吧。有什么话,等你大哥回来再说。”尤氏冷冰冰地打断朱理想继续说的话。 眼看自己母亲表情不对,朱理一下子怔了,不清楚这里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昨晚母亲那幅态度,为什么今儿早上马上换了一副态度。 好在李敏没有来,朱理想。 李敏是早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没来尤氏房里。她昨晚不是因为尤氏留她,纯粹是看在小叔份上出手救人的。 早上睡到迟了些,起来,有听说婆婆醒了,周太医看过婆婆之后离开王府。婆婆能说话,能走能动,像以往一样精力充沛,召集了王府里所有的人先过去问话了。八成是担心她李敏趁婆婆不能动时变动这府里面的最高权力。 婆婆对权力的欲望,真是一绝了。 要是她李敏病着,肯定先想着自己的身体第一。 尤氏召集完所有人一问,确定自己昨晚病的时候,没有人趁她病动过什么手脚,稍微放了心。同时对儿媳妇又有了些想法:沉得住气,没有急躁在她儿子面前露馅,不得了。 让所有人走了以后,尤氏单独找来喜鹊,问:“白府里的四小姐,我昨晚听说也是被召进宫里了。” 俨然,尤氏对于白素晴是不是诓骗她一事,心存疑惑。因为按理来说,白素晴与她一条船,没有诓骗她的理由,讨好她都来不及。要她说,李敏骗她,才叫做大大的可能。 喜鹊如实答话:“宫里今早上,管家说是有人看到张贴的皇榜了。太常寺卿白大人被摘了官帽,罪名是欺君犯上。白府可能要被抄家。” 万历爷雷厉风行,不能怂恿这种拿着土药到处装神弄鬼的风气,把白大人杀鸡儆猴给所有人看。 太医院就此重振雄风。白府的白菩萨,顿时名声扫地。原来百姓里,也有吃了神土反而身体不好的,但是一直被白府糊弄着,只以为自己对神不够诚心,神惩罚自己的结果。 声讨白府的人群,据闻在白府四周形成了人潮,足以把白府淹没。 尤氏听到这话,那个手脚忽然间都抖了起来。 是真的。白素晴糊弄她了。 因为万历爷肯定是不会让任何人糊弄自己的。 只能说,她儿媳妇,比白素晴技高一筹了。 怎么办? 白素晴那样的女菩萨都治不住李敏,她能再找谁当帮凶? 尤氏感到自己屁股下的椅子都坐不稳了,随时可以被李敏掀翻。让她举手投降,又不太可能。 “给我备辆马车。” “夫人想去哪里?”喜鹊问。 “到宫里。”尤氏说。 尤氏坐车到宫里去了,和往常一样,肯定是要到妹妹宫里坐一坐。去到锦宁宫前,要路过景阳宫。 朱公公一如既往在门前扫地。尤氏知道现在这个宫里只剩那个听说早病的不成样子的主子淑妃了,既然路过遇到人,开口问了声:“淑妃娘娘身子好了些没有?” 恐怕这个话,问的人贼多了。朱公公回答起来特别利索,答:“淑妃娘娘的身子好些了,托靖王妃的福。” 尤氏只以为朱公公这话是客套词,反正,问来问去,差不多都是那几句话。 哪知道,景阳宫的门忽然打开,一顶轿子从里面抬出来。朱公公扔了扫把走过去,向着轿子里的人鞠躬,说:“主子是要去看十九爷吗?” “是的。”轿子里面娇滴滴的女子声音说,“本宫过去看看十九爷,给十九爷送两双本宫刚做好的鞋子。常嫔刚好也邀本宫过去赏叶,本宫在常嫔那用过午饭再回来。” “奴才都知道了。”朱公公答着话。 不知是有或是没有看见尤氏坐的轿子,轿子里的淑妃并没有和尤氏打招呼,径直让人抬着去常嫔宫里了。 尤氏看着抬着淑妃的轿子远去,瞪大的眼睛可以吃下一头大象。不是说那个主子已经病入膏肓,是快不行了。不知道轿子里坐的是真的淑妃,还是混淆人耳目的假淑妃。倘若是真淑妃的话,听刚才轿子里发出的声音,清脆有力,和普通人无异,分明那个病入膏肓的妃子已经是病好的七七八八了。奇怪的事,之前,并没有从宫里传出什么消息说淑妃真的病好了。 淑妃有没有病好,这个事,还真有些大。 尤氏很记得,当初,妹妹入宫的时候,淑妃比自己妹妹前一步入宫的,按辈份,比妹妹大。但是,淑妃当时的风光,早盖过了六宫所有的人,包括当时位子上的皇后与现今的皇后。 淑妃在六宫里升级的速度,是谁都比不上的,连容妃都比不上。 谁让万历爷最宠淑妃。 要不是淑妃后来突然间病了,而且一病不起,应证了红颜薄命一说,当今这个在这个皇后位子上坐着的女子,不一定是孙氏了。 尤氏的心头突然一阵乱了,到了锦宁宫里时,珠儿出门来迎接她,说:“靖王妃来的正好,娘娘昨晚由于过于担心靖王妃,偶感风寒,今早有些咳嗽,刚太医过来看过,给开了药。不知道靖王妃身子好些没有?” 听说妹妹因为自己的事病了,尤氏疾步走进了容妃屋里。 容妃的屋子里,发出一股药香。听到尤氏的声音,容妃轻咳一声,让姐姐直接到自己床前说话。 尤氏穿过珠帘进到里面,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身子,比起时不时躺在床上一脸苍白的妹妹,不知道强多少倍。 “听说姐姐昨晚突发急病,妹妹心里头也是十分焦急。不过,今早刚从太医那里得到消息,说是姐姐并无大碍,妹妹这心头大石总算是放下了。”容妃说。 尤氏上前抓住她的手,道:“娘娘好生休养,臣妾向来身子好,不会有什么大病。” 容妃的目光有些闪烁:“姐姐固然要保重自己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一句话,让尤氏联想翩翩。珠儿搬来张椅子给她坐下。尤氏脑子里不知道怎么转的,忽然说到了自己刚才在景阳宫门前遇到淑妃的事。 容妃眸光微垂:“这事儿我也有听珠儿说过,其实,是真是假,谁也搞不清楚。毕竟,皇上自从刘嫔和十九爷离开景阳宫以后,恐怕是为避免触景伤情,都没有去过景阳宫了。” 在六宫的女人们看来,淑妃病有没有好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皇帝自己怎么想的。或许,万历爷早不爱这个美人。因为这个美人病太久了,病到,宫里每天推陈出新,太多的新人,让万历爷眼花缭乱。 皇帝的心思,本来就不可能都系在一个女子身上。 长春宫里,自从十九爷来了以后,从冰冷的冬天好像迎来的春天的气息。常嫔让人移来了不少树木和盆栽。秋季的脚步,让长春宫的院子里几棵刚移植过来的枫木,有了花开一样嫣红的美景。 担心十九爷冻着,常嫔让宫女把十九爷抱到抱厦里玩。抱厦里放了厚厚的垫子和被子。不让十九爷冷到。 太监在门外说:“八爷和十一爷到了。” 十九貌似喜欢十一,从抱厦的窗户里探出个脑袋,叫着:“十一哥。” 十一跳到了抱厦窗口前,从怀里掏出支在街上买的冰糖葫芦,塞到了十九手里:“和八哥到兵部回来时,在街上买的,十九喜欢吗?” “喜欢。”十九甜滋滋地张开小兔牙,当着十一的面啃起了冰糖葫芦。 十一两只手枕在窗户上,看着十九吃冰糖葫芦,看到目不转睛。 常嫔进来时带了两个端着食盒的宫女,招呼十一说:“从御膳房拿来的点心,有十一爷爱吃的蟹黄包子。” “中秋都过了,有蟹黄吗?”十一直接攀上窗户跳进来。 八爷朱济都坐在了前面花厅里喝起了杯热茶。天气越来越冷了,恐怕这冬天也快到了。 常嫔拿出自己做的几个鞋垫子,分别给他们两人一人一个,说:“做的不是很好,还请八爷和十一爷勉强用着了。” “常嫔。”十一爷哭笑不得,“王绍仪都从来不给我做这个。” 常嫔愣了愣,不知道该接上什么话。 “挺好的。”十一爷坐在凳子上,脱下鹿靴尝试脚垫,说,“十九爷没有吗?” “十九爷的鞋子,淑妃娘娘亲自做的。”常嫔回答说。 “淑妃?”朱琪抬起头,像是吃惊地眨了眨眼。 几个人正说着话儿,宫门传来传话声,说是淑妃到了。 常嫔连忙带着人出去迎接。朱济起身,朱琪急忙把靴子重新套上脚,跟在朱济后面,好像不太敢相信淑妃能走出自己的景阳宫。 个个都知道的是,淑妃不止是病而已,而是病的都见不得人了。所以,淑妃都躲在自己宫里不见人。 这都多少年的事了,好多年了吧。太多年,朱琪自己都不记得了,究竟上回自己见到淑妃的脸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只等那顶轿子,进了宫门,常嫔和宫女们站在旁边等候的时候,轿子停下。朱琪站在朱济身后,稍微踮起脚尖,越过八爷的肩膀。 姑姑打开轿帘,从轿子里走出来的女子,身材犹如湖畔的柳枝,在秋风中婀娜多姿,那一袭百褶青绿长裙,绣的碎花缤纷斑斓,伴随女子盈盈的秀步,仿佛千花万花在女子的脚下绽开。 春天的气息,一瞬间被带到了长春宫。 女神的春艳,原来不仅仅是外貌而已,更重要的是那样一种独特的风情。 朱琪都看傻了眼。想着,那个年头自己幼小的记忆莫非是错的,都过了这样多年,比淑妃年纪小晚入宫的女子,好多都已经人老珠黄了,难耐这个后宫里的折磨,岁月的流逝,在脸容上深深留下痕迹。可是,现在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淑妃,是那样的年轻,鹅蛋脸,粉嫩腮,一双眼瞳犹如水光波澜,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是溪流边亭亭玉立的西施,好像时光从来没有流失过一样。 常嫔带着宫女们都屈下了膝盖:“给淑妃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常嫔。”淑妃伸出的手扶起了常嫔。 朱济和朱琪一块走上去。淑妃转身,对他们两个一福身:“臣妾见过八爷,十一爷。” “不用这样客气,淑妃娘娘。”朱济温和的声音说。 随之,一行人移步进到十九爷在玩的抱厦里。十九爷虽然说是住在景阳宫里,但是,和其他人一样,几乎都是没有见过淑妃的。 见到淑妃,十九爷咋呼着傻乎乎的小眼珠子认不出是谁。 “十九爷。”淑妃冲十九爷笑着说。 照顾十九爷的姑姑,在十九爷耳边说了几句话。 十九爷还是没有听明白的样子,但是,按照姑姑的话照做了,走到淑妃面前,叫了声:“淑妃娘娘。” “好。”淑妃脸上绽放的笑容好像梨花一样,美极了,把十九爷都看傻眼了。 淑妃与其他人坐下之后,拿出了给十九爷做的鞋子,给常嫔看,说:“到时候,给十九爷试试,如果尺寸不合,可以让人与我说,我再给十九爷改改。” “淑妃娘娘身子刚好,理应多休养上一段日子。十九爷的鞋子要改的话,娘娘如果同意,臣妾来给十九爷改。”常嫔起身回答。 淑妃嘴角抿着温和的一抹笑,道:“是大夫建议本宫,该多出来走走,散散心,做点事儿,身子才能好的快。” 大夫? 听话的人,心里头都各有琢磨了起来。 淑妃轻轻歇下茶盖,说:“本宫听说如今十九爷的病,是隶王妃在给看的?” “是的。”常嫔答。 “隶王妃今日来长春宫吗?” 听这个意思,淑妃想见李敏。 朱琪对着八爷朱济抛去了一个眼神儿。 常嫔正不知道如何答话时,朱济说:“护国公府里出了点事,本来今日隶王妃该来宫里给十九爷看看的,不过,恐怕隶王妃没有空过来。” “是吗?本宫原先以为隶王妃入宫了。因为,本宫出景阳宫的时候,看见护国公府的轿子,是往容妃娘娘的宫里去了。”淑妃说着这话时,像是没有说过一样,神情没有任何变动。 朱琪看她说话不说话,都像是一幅画,怎么看都看不厌。 常嫔接到朱济的眼神,终于敢开口问:“淑妃娘娘有什么事想见隶王妃吗?” “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儿。只是,这个隶王妃在宫里的名气蛮大的。本宫想着百闻不如一见,一直有心想见见其人而已。”淑妃说。 李敏本来是打算按照定好的日子进宫去见十九爷的,但是在听说尤氏进宫以后,只能是尤氏回来后再入宫,避免多事。这样一来,她可能今天进不了宫里,让人带了消息给常嫔,道如果十九爷没有什么异常可以照原方子继续吃药。 常嫔的人,从宫里带出消息给她时,可就不止说十九爷的事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讨好某人,特别向李敏说,说淑妃到长春宫问候起了她李敏。   ☆、【103】回门 听说不到半日功夫,淑妃从景阳宫里出来到过长春宫的消息,传遍了后宫。 这只羊出来了,肯定有所图的,否则,不会让常嫔放这样的消息给她。李敏让念夏送了常嫔的人出府以后,找来尚姑姑问话。 “我听说,尚书府里,在给三小姐准备嫁妆了。” “是的,二姑娘。”尚姑姑现在基本上可以充当她李敏在尚书府的眼线。 王氏这一次嫁女,应该会非常有感触。因为,这次李莹一嫁出去,王氏在尚书府里没有儿女了。 尚姑姑说着这个尚书府里都不知道能不能确定的消息:“夫人在府里因为三小姐出嫁的事在抹眼泪。” 人之常情。可是,她李敏出嫁时,母亲徐氏已经在地下躺着了,连她出嫁什么光景都不能亲眼所见。 虽然不能肯定王氏是害死徐氏的人,但是,李敏不信王氏对此什么都不知道。 是时候,该让一个人出面了。 “帮我去把念夏叫进来。”李敏对尚姑姑说。 尚姑姑看了她一眼,埋下头,走了出去。 念夏进来。李敏吩咐:“找王德胜,你告诉他,我要见那个人。” “知道了,二小姐。”念夏应声马上出去照她话做。 尤氏在宫里未回来。李敏一个人坐车去到徐氏药堂,等王德胜把人带到了徐氏药堂。 徐掌柜现在是把药堂周围的房子都买了下来,备好逃跑的路线。谁让人红是非多,徐氏药堂也一样。 李敏踏进药堂后院的时候,徐掌柜在前堂和普济局的人谈生意。普济局的人很会做生意,知道李敏知道许多名家验方,希望李敏高价转卖这些名方,让普济局制成大众都能服用的药丸子。 此举也算是有益于民间百姓健康的好事。可是,徐掌柜心里存了点戒心,同行之间,少不了互相陷害的事儿。要是李敏的药方子去到普济局的人手里,普济局的人把药丸子做出来,有人吃了身子不适,普济局把责任推卸到李敏身上,最终,李敏和徐氏药堂都得承担这个闷亏。 那样的话,做药丸子的事,还不如他们徐氏药堂自己做。一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二是,不会被人陷害了。 徐掌柜听说李敏来了以后,马上把普济局的人晾在了茶厅,进后院去见李敏。 “二小姐。”徐掌柜见到李敏马不停蹄地说,因为有太多事情需要禀报给李敏知道了,“第二家分店,小李子接手了过后,认为说是药店的位置在地段上选择的不是太好,不如挪个地方。” “他想挪到哪儿?”李敏挑了眉问。 “小李子的意思,是说把药店挪到东市。” 靠近集市的话,当然生意会好些了。可是,那里的地皮肯定价格也高。 “我估摸算了下,开始店面不要做的太大,反正,小姐名气在京师里,是越来越名气了,只冲着小姐这个名气,应该不会至于入不敷出了,再渐渐的,把店面做大了。”徐掌柜估算这个挪地开店的价格,觉得以现在他们的资金而言,可以接受。 可李敏想的不是多开分店,李敏想的是:“我听说与普济局洽谈的生意不是太顺畅。” “是。”这正好是徐掌柜想和她说的第二件事,说,“普济局的人想买小姐的方子,我不敢答应。想着这事儿肯定得小姐自己拿主意。” “只是这样?” 徐掌柜一对上她眼睛,感觉都能被她一眼看透,顿觉尴尬,把没有说完的话接下去说:“是这样的,我是想着,我们小姐这样有本事,又不是没有自己的药堂,为什么这样的生意我们不能自己赚。” 李敏喟然一笑,道:“此话不假。徐掌柜是个会做生意的,当然是,有好的生财途径不能白手让给人。” “小姐,真是这个理儿。”徐掌柜听她肯定,同样笑眯了眼睛。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普济局之所以能有这样的规模,能敢做这样的事,不是因为他们有大夫,而是因为他们有药师。” 医药分家,无论西医、中医,都是如此。别看,李敏作为一名大夫,学习系统的医学理论时,要学药学,可是,论西医怎么研制药片,作出药片的具体过程,以及中药材怎么炮制,李敏肯定对这种技术是不熟练的。因为药书里面哪怕是讲了,她的专业毕竟是给人看病开药的,不是制药的。 “有些药材,你徐掌柜进药时应该很清楚了,不是从原产地采摘药材就可以的,必须通过药师去买炮制好的药物,自己做的话,有些炮制,药师有自己的技术,不转让给你,你也没有办法。” 徐掌柜对于李敏说的这些,都知道是对的。他是忘记了考虑到这点。如果真是要把李敏的药方做成药丸子,光凭徐氏药堂里的药童只会捡药煎药,怎么可能像普济局的大药师那样制作出药丸子药丹。不要说制作药丸子药丹了,光是很多药材入药方之前,都必须经过炮制这一道工序,才能使用。 从此可以看出,大药师对于药堂乃至大夫的重要性。有大夫能开好方子,但是,没有好药材搭配,等于白搭。 大药师并不好找,而且,找到,人家都不愿意出山。 “我娘是会炮制药材。”李敏说。 “是。”徐掌柜答,对这个答案确信无疑。 当初徐掌柜会跟随她娘做事,正因为她娘徐氏,拥有徐氏炮炙秘籍,会炮制药材。 说到这里,必须说一下炮制与炮炙。其实,最古来的说法,是炮炙而不叫炮制,炮炙的用法才叫做准确。炮是火字旁加个包子,炙是用肉在火苗上烤,都是烤食物的意思。可见,这个药材刚开始,和人进化时吃热食一样,第一个想到的都是用火去毒。炮炙药材其中一个最主要的目的,是减轻药材的毒性。 后来,又有些古书,把炮制药材叫成了修治。仔细分的话,这三者其实又略有不同。比如说,炮炙主要是指用火加工炮制药物,于是凡是与火有关的制法都可以叫做炮炙。修治的话,多是指一些不用火来加工处理的炮制方法。炮制,可以作为各种加工方法的总称。 但是,古书上,大都是用炮炙,或是修治修事来命名。所以,有徐氏炮炙秘籍。 “这本书,我没有见过。”徐掌柜声称,自己都没有机会,可以亲眼所见徐氏个人拥有的秘籍。 “没有关系。”李敏说,“我让我娘娘家的人过来。” 徐掌柜听到她这话,嘴巴张了张,像是很不可思议。 当年徐氏死了以后,徐氏药堂奄奄一息,饱受欺负这么多年,都不见徐老爷子派人出山增援。为什么突然现在,徐家改变主意了? 徐掌柜自己都早放弃了向徐家求救,总觉得徐老爷子不见得是个喜欢出风头的人。而且徐老爷子,对李敏的娘,一直都有意见。意见在徐娘,为了帮助李大同升官,把药店都开到了京师里。 “二小姐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 “可是——”徐掌柜看李敏的眼神。 李敏对他不打谎:“我姥爷,希望查明我娘亲死亡的真相。我让人告诉我姥爷,我需要他助我一臂之力。” 徐掌柜俨然被她这话吓了一跳。究竟徐氏怎么死的,是个谜,连和徐氏算是很亲近的他,都对此毫不知情,可见这事儿有多严重。 但是,话说回来,这事是必须查清楚,还死去的徐氏一个公道。作为女儿的李敏,有这个责任去做。这也是李敏穿来时心里已经打算好的,能为自己身体之前的灵魂所能尽到的一份义务。 “徐状元你认得?” “是的,二小姐。”徐掌柜是知道徐有贞的。 “徐状元会把徐家药师带过来,到时候,掌柜你给他安排下吃住,然后,让人通知我。” 徐掌柜答应了好。 关于小李子的分店要挪地盘,李敏让其暂时先缓一缓,等药师来了以后,业务要怎么安排再说。 两人说话的时候,外面念夏一直在窗外等着。李敏看到她身影,知道王德胜把人带来了。于是,让徐掌柜打开下面地窖的门。 地窖在秋冬的时候阴气更重,因此点了几盆火。王德胜带着人,一路走下地窖。那人被蒙着眼睛,却好像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一路讪媚地说:“王,王大人,你这是不是带我去见你的主子?” “什么王大人?杨神医,你什么时候那张嘴巴,都抹上蜜了?” “我这张嘴巴,从来都是抹蜜的。” “废话少说!不要以为你多说几句好话,能掩盖你犯下的罪行!要不是我主子,你早就死在牢所里了。” “是,是——” 王德胜把人往前一推。杨洛宁顺着劲儿摔在地窖的地砖上,像是有几分狼狈。竖起耳朵听声音,杨洛宁找到了方向,坐起跪下磕了个脑袋,说:“小姐可不可以让我眼睛看看外面,反正这下面一样黑咕隆咚的。” 李敏对王德胜点头。 杨洛宁眼睛上蒙盖的黑布慢慢移开了,火光让他眼睛有些不适,他眨了好几下眼,终于看清楚椅子里坐着的人。虽然之前有见过李敏,可这会儿一见,杨洛宁只觉得这个病痨鬼是越变越漂亮了,从内到外的美丽。这种美丽除了天生的从徐氏遗传下来的基因,更重要的是后天的调养。 李敏的皮肤,白里透红,宛如阳春三月,水润润的,不是涂抹什么胭脂粉可以制造出来的效果。 像李莹,五官轮廓长得不错,美是美,但其实身体底子蛮差的,倘若不在脸蛋上抹点胭脂,那脸色其实是差的和菜花差不多。 保养这种事情,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办到的。想皇宫里多少娘娘,每天光想着怎么把容貌保持青春永驻都能想破了脑袋,可是,到最终,都只能是依靠胭脂粉末。杨洛宁是大夫,所以知道,怎么能把保养这道功夫做到极致的,到底是要靠大夫的。因为,自古到今的古书里,写保养的秘方的,都是有名的大夫。 李敏能把自己的身体从一个瘦骨如柴到如今的美若天仙,光这一点,都能想象出李敏是不是有仙人那样不可思议的仙术。 杨洛宁喉咙里吞了吞口水,趴在地上说:“二姑娘,以前是老夫有眼不识泰山,把人认错了,还请二姑娘原谅老夫的错误。” “认错谁了?” “不,不就是——”杨洛宁磕磕巴巴道,“二姑娘您——” “你认错我?”李敏微扬的唇角,似笑非笑,“不,杨神医,世界上,唯独你是不可能认错我的。你都给我开过多少药了,能认错我?这让天下的大夫都情何以堪。长年累月能认错一个病人开药?” 杨洛宁那个脑袋无地自容,耷拉道:“二姑娘,老夫意思是,老夫以前不知道二姑娘习读过医书。” “我读过医书,没有读过医书,有什么区别?” 杨洛宁满头大汗,答不上来。他能说吗?因为不知道李敏懂医,结果,给李敏乱开药,被李敏识穿了。 “杨神医,我这儿也没有时间与你多说废话。”李敏轻轻地磕了磕茶盖。 杨洛宁听到她一举一动都哆嗦,道:“老夫不敢和二姑娘说废话。” “你有什么对我说的?” 杨洛宁抬头,张开嘴:“是,是夫人干的,不是我做的。我向天发誓,二姑娘!” “什么是夫人干的,不是你做的?药不是你开的吗?” “是,药方子是我开的,可是,里面都被夫人让人另加了什么药,老夫真是一点都不知情。” “这就好笑了。杨神医。你不是一次两次给本姑娘看的病。第一次药方吃完了,本姑娘的病没有好,你难道没有怀疑?你不是给辛夫人看病时很确信自己开的方子无误,怀疑到抓药人头上吗?” 杨洛宁对此当然是不能自圆其说,如果说他开药是对的,但是,知道李敏病情没有好转却没有怀疑到抓药熬药的过程,他这个大夫同样有失责的责任要追究,他这是在旁观怂恿人家怎么把她李敏弄死。 “二姑娘。老夫坦白的说吧。这事儿与老夫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是夫人与二姑娘之间的恩怨。老夫只是何其无辜,被牵累进来。” “无辜?”李敏冷声笑了一声,像是无聊地挥挥手,“行吧,杨神医何其无辜,被本姑娘弄到这里来。杨神医本就该在牢里的。” “别——”杨洛宁见王德胜伸出手要把他拉走,吓的魂都没了,面如土色,直嚷道,“二姑娘,老夫错了,老夫真的知道错了!” 王德胜躲开他抓来的五爪,一脚把他发疯的脑袋踹到地上,说:“一开始不是和你说了吗?如果不是我们家小姐,你早就死在牢里了。你难道不知道谁想弄死你吗?” “知道。老夫知道!所以,老夫现在把一切都和小姐坦白了。”杨洛宁两行浊泪从眼眶里滚下来,很是后悔不已,“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老夫当初怎会答应当她的帮凶!” 说的是王氏。 “她不是对你挺好的吗?人家说你收了她很多银子。” “胡说!那个,都是老夫该收的诊金!”杨洛宁义正严辞的,声明自己身为大夫的身价本就是这样高的。 “她能给你什么好处,让你对她铤而走险,做牛做马?” 这,正是,之前杨洛宁不敢和李敏启齿的。杨洛宁抬头偷偷看李敏的眼神,结果又噎着了口水,摸着心口忐忑道:“二姑娘,你得先保证老夫说了这话,你不会要了老夫的脑袋。” “这个我可不能保证。但是,你什么都不说,本姑娘不要你的脑袋,自是有人想要你的脑袋。本姑娘何必费力砍你的脑袋,把你送给那人就行了。” 后无退路,杨洛宁硬着头皮,一横心,咬牙:“老夫这就说了,全说了。夫人当初,答应,如果能从二姑娘手里找到那本徐氏炮炙秘籍,分给我一半。” 她娘的药书?怎么?和其它药书不一样吗? 里面记载了什么神秘的东西,让不止王氏苦苦追求,连杨洛宁都动心不已。 杨洛宁说:“夫人说了,说是,那本秘籍里,应该记载了可以长寿不老的丹药修炼之术。” 长寿不老的丹药?从古至今,不知道多少帝王都最后栽倒在这上面去了。 倘若这话是真的,也只能说明王氏、杨洛宁都是愚蠢的,真以为是世间存在有这样的东西。不要说古代,哪怕现代高科技都不可能有。 “你们自己用?”李敏微眯了下眼瞳。 当然不是了。 这样好的东西,自己用一回事,问题是,如果有这样好的东西,可以进贡给皇帝,那简直是不得了。活着如果没有能享福,活在世上不过是受苦,而要让自己能享福,当然是为了得到皇帝欢心,让皇帝赐给你无数银子和权力,是最好的捷径。 从杨洛宁无法掩盖的表情,李敏心底蓦然一沉,摸到什么了。无疑,王氏知道徐氏拥有神秘的方子可以撼动皇室,正因为徐氏进过宫得到了什么好处。所以,王氏才处心积虑要徐氏的秘籍。 看来,母亲这个死,与皇家是逃脱不了干系了。 李敏起身。杨洛宁被她这个动作又吓了一跳,爬上来意图抱住她大腿:“二姑娘,老夫什么都说,都说了,你,你不能把老夫扔回死牢里——” “小姐?”王德胜只看李敏的意思。 “送他到南蛮。” 什么? “南蛮那儿我听说挺缺大夫的。他要是能在那里行善,留他这条狗命,算是弥补他之前的罪过。” 南蛮那地方,没有开化,生活艰苦。杨洛宁听到南蛮两个字脸色都变了,和死人差不多。但是,在听见李敏后面的话,貌似他如果不去南蛮,只能落到尸首分离的境地。杨洛宁宁愿选择去南蛮。 李敏是知道这人罪其实还不到该死的地步。毕竟,杨洛宁没有真正毒死过一个人。要说的话,杨洛宁这人是懦弱,又贪婪。所以做了许多蠢事,但是,读了那么多医书,行医那么多年,多少能给人治点小病。其余的,只看这人以后的造化了。 王德胜让人把杨洛宁送出去后,跟在李敏身后,其实有些不解:“二姑娘,让杨神医和夫人对峙不行吗?” “对峙什么?”李敏说,“夫人的罪行,不用他说,你和念夏都不是没有看见,我父亲不是不知道,老太太心里是清楚的。只是,我没有死。只要我没有死,夫人的罪都不能立。毕竟华才人如今都在皇宫里有了龙胎,三小姐要嫁给璃王,尚书府如何都要捂紧这种事。尚书府不捂住,皇帝都得捂住,为了自己的孩子。” “二姑娘是想?” “先找到我母亲的秘籍。” 留着王氏,是因为王氏,还有一些可利用之处。 傍晚,尤氏从宫里回来了,在锦宁宫陪容妃吃了午膳晚膳,再回府里的。听到说,大儿子大儿媳妇都还没有回家,尤氏坐在椅子里沉思着。 喜鹊把煲好的中药端上来。 尤氏多个心眼儿,问:“谁开的药?” “夫人,大少奶奶开的方子。” “为什么不用周太医的?” “夫人,周太医不开方,都是大少奶奶开的药方。”喜鹊只差把周太医不过是给李敏打下手这样的话说出来。 尤氏却不这么想。说周太医是李敏的小跟班也好,周太医又不是药童,自己读过那么多医书,跟在李敏身后学东西,那定是不像药童那样的小学生,而是偷师了,能举一反三。 “去找周太医,让他给本妃开方。本妃信任周太医,不信任其他大夫。告诉周太医,治好本妃的病,本妃对他重重有赏。不是什么大夫,都能在本妃这儿得到赏赐的。” 喜鹊听到尤氏这番话,看着尤氏坚定的神情,不敢说不是,端着李敏开的药,默默退下去。幸好李敏没有回来,把熬好的药偷偷洒了就是了。 李敏回到护国公府门前时,刚下车,巷尾传来马蹄声。她停住脚转头一看,见是小叔朱理骑着白驹在前面,可能是看到了她的身影,策马疾跑,生怕她跑掉了似的,急着冲到她这儿来。 “二少爷!”管家急急忙忙跑上去,给朱理牵住缰绳。 朱理不等马儿停住脚,从马鞍上一跃而下,身形动作尽带潇洒劲儿,贵族的服饰与举手投足,不知道能迷倒多少姑娘。李敏都能听见四周姑娘们抽冷气的声音。 这个小叔,将来肯定也是不得了的一个万人迷。 李敏心头想着。 朱理走到她面前,汗都没来得及擦,说:“大嫂出去了?” 听小叔这个口气,像是很怕她趁他们不在卷起包袱跑路了。 李敏有些哭笑不得,对小叔说:“小叔先把汗擦擦,风凉,汗湿到衣服风一刮,容易着凉了。” 朱理犹如傻傻地应声:“是。都说长嫂如母,大嫂,你对我真好,对我哥更好。” 李敏这个时候,倒是有点怕提到他名字。 “大哥回来了。大嫂你等等大哥吧。”朱理说。 原来,这两兄弟是一块出门的。可能朱隶觉得,自己弟弟该开始接触一些事务了。不能整天只是练武读书,读书一回事,练武强身健体是一回事,但是,论到未来,许多事情,都是必须靠经验和人脉的。今儿刚好有空,到兵部碰过八爷以后,把朱理从府里叫出来,两兄弟在京师里护国公府那些存在的人脉里走了一圈。 据说,是连提督府傅大人家里都去过一趟了。 傅仲平这个人,看起来两面三刀,谁也弄不清楚,他究竟站在哪边的阵营里。但是,无论太子、八爷,应该谁都想拉拢傅仲平。太子在五公主那个案子判了以后,第二天,马上提着礼物亲自到提督府登门道谢去了。 像今日朱隶他们去提督府,却不是朱隶他们想去的,是傅仲平邀请他们去的。 李敏听着小叔说的这些消息时,知道京师里又有风云变化了。自从皇帝放出了消息说要立贵妃。这个贵妃一立,分明有些想分开皇后权力的意思。东宫的地位貌似变的微妙了起来。 傅仲平可能是想打探这方面的消息。 毕竟,容妃娘娘,也算是万历爷多少年来,一直宠着没有失宠过的一个妃子了。以容妃的地位身份,以及在六宫争斗中能拥有如此长久不衰的地位,大伙儿猜,这个贵妃最终的位置,最后很有可能落到容妃头顶上。这会儿和护国公府示意下好处是必要的。傅仲平是惦记李敏的好。想李敏这样的神医,如果和容妃合力,在六宫可以战无不胜了。 巷道里,马蹄声由远及近,不像小叔朱理那样风尘仆仆,显得方寸大乱的样子,朱隶骑着的那头黑马,雄赳赳气昂昂,好像千军万马的态势,不慌不乱的,稳步前行。 护国公府的黑镖旗,护卫在他身侧身后,整个黑压压的阵势,人数不多,十来人而已,却足以把过路百姓官员全部吓到心惊胆跳。说起来,护国公府的主人,从来都有这个吓唬人的本事。 李敏不知道自己脑子突然间怎么就想歪了。想到夜晚里,纱帐内,这个男人追着她又咬又啃的,只让她叫着讨饶才肯罢休。 脸皮那一刻不由自主烧了起来,李敏拿帕子稍微捂住脸。 把缰绳扔给伏燕,朱隶下马的时候,看见她捂着脸,以为她脸上是被什么东西蛰了,走过来,问念夏:“大少奶奶怎么了?” 念夏怎么知道李敏突然怎么了。 李敏那个羞恼,想躲下脚。 眼看朱隶不依不挠的,抓住了她的手腕,非要她把帕子让他看一眼。 李敏只好瞪着眼珠子抬头扫了他一下:“有什么好看的?” 他趁机挪开了她脸上的帕子,见她那张脸圆润光滑,里头透着的红,红艳艳的,宛若朝霞,艳丽多姿。他刹那看痴的时候,却也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刻薄无情的唇角随之一勾,墨黑的眸子里露出一抹笑意。 那个笑,在李敏看来分明是像痞子流氓。 她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身后果然传来他几声醇厚低沉的笑声。朱理并不知道他们两人之间怎么回事,问大哥:“大哥听什么笑话了吗?” “你问公孙先生吧。”朱隶轻飘飘的,把烫手山芋扔给了幕僚。 公孙良生瞬间无奈,想这个主子天下一绝了,这种事都能丢给他,于是对着朱理说:“其实,这里面有个故事的。” “故事?” 李敏走在前面,听他们几个怎么糊弄天真纯朴的小叔,想这群人以他带头,当真是够邪恶的一群人。要是以后生了女儿儿子,绝不能这群人带。 猛的,是被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都给吓住了。竟然都想到给他生儿育女了。不过,照他晚上那个辛勤劳作的程度,她要是一点消息都没有,那真的是白费他功夫了。 嘴角不禁微勾,底下的人,都能分明看出她嘴角的一抹笑意。眼看她心情不错,念夏想着她刚心情回来之前都不好,这会儿见了姑爷心情一下子好了,要是说到外面说这两公婆在打冷战,八成是没人能相信的。 春梅是李敏故意留在府里的人。见到了主子,春梅报告今天的任务,细声在李敏面前说:“夫人把小姐开的药汤让人倒了,说是让人去请周太医。” 说完,谨慎的小眼神,生怕李敏受打击。 李敏坐下,先拿帕子拍打下衣服上在外面沾上的灰尘。等下面丫鬟打了盆热水给她清洗,那样子,像是没有听清楚春梅说的话。回头,看到这个小丫鬟像是一脸罪过站在她面前等着她说话时,李敏瞬间笑了,说:“夫人想请谁开药,信任哪个大夫,是夫人的权利。” 李大夫从来都不怕这种事儿。这种事儿遇到多了。比起那些拿刀子架在大夫脖子上的,好多了。 站在门口外面的朱隶,听到她略带笑声的嗓音,银铃悦耳,皱紧的眉宇骤然一松,嘴角略带出一丝无奈。 她都一点不紧张。他这紧张过她。 “大少爷。”春梅见到他出现在门口,连忙福下身。 “给我也打盆水。”受她影响,现在他也爱干净了。 底下的人,自动自觉都退出去。 李敏卷起袖管,清洗双手,在徐氏药堂出来的急,手指上沾上的一些药灰都没有擦干净。 朱隶可以闻到她身上带的股清香,一直想问了:“你这身上抹了什么药?” “药?”李敏感觉好笑,“哪有什么药?” “今儿去了提督府。”朱隶拂起袍子,在她身旁坐下,说,“那里的三姨娘你见过。她说你身上不知道抹了什么药香,很好闻,让提督让我回来问问你。因为她本想到徐氏药堂买,但不知道是什么药。” 李敏大体上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笑道:“不是药,不过是牛奶。” “牛奶?” 护国公府比其他人家好在,养的牛羊众多,不缺羊奶牛奶。牛奶是很好的护肤品,而且平常人每天一杯牛奶有益健康。 朱隶抓起她一只手,放在自己鼻子下面,闻了闻。 不知道他闻到些什么,只感觉到他那牙齿都快啃到自己手背上。李敏略羞,斥道:“大白天的,没点灯呢,小心婆婆两只眼睛看见。” 终于说起他妈了。朱隶那双深深的墨瞳抬起来看着她。 李敏垂眉,转过脸。 “我知道你难做。你想做什么去做,我就在你身后。” 他的声音,在她耳际边上萦绕,好像绕梁三日不绝耳。 她的手想要在他掌心里挣开,他的手指宛如铁钳,她动弹不得,只得又瞪了瞪他。 “大少爷,大少奶奶。”管家在门外说。 “什么事?”朱隶问。 “夫人请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过去。” 尤氏不知道又有什么事。 朱隶先站起来,对她说:“我自己去行了。” “我随你去吧。”李敏跟着起身,一点都不含糊。 他回头看她一眼,能读懂她眼里的东西。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儿,何必畏惧面对尤氏。 尤氏在花厅里吃上了周御医给开的药。话说,这个药真苦,比之前她喝的,据说是李敏给开的,苦多了。都说是良药苦口利于病。周太医这个药才是对的,李敏那个药是诓她。尤氏越来越肯定这一点。闭着眼,一口喝完了周御医的药。 门口的丫鬟报告说她要找的人来了。 尤氏急急忙忙让喜鹊把药碗端下去。喜鹊感觉到她有点心虚,不知道心虚什么。 朱隶在前,李敏在后,进来。 拜过礼节,分别在椅子里坐下。 尤氏对他们两人说:“隶儿,你娶的这个媳妇,是时候该回娘家看看了。” 回门不回门,李敏已经给尚书府回过答案。现在,尤氏突然主动提起她该回门,有点不像是作为护国公府主子的作风。 尤氏对此是这样说的:“这是礼俗,不能乱来。你父亲母亲,一直都盼你回门去看看。说到外面,会说我这个婆婆不会做人,卡着不让你回娘家。” 朱隶听到她这样说,道:“既然母亲都开口了,我和敏儿,明日回尚书府一趟。” “也好。”尤氏点着头,吩咐,“给亲家带去的回礼,不能太寒碜了。好好准备。” 这样说法,又貌似尤氏很挺李敏她这个儿媳妇,要儿媳妇风风光光回娘家给人看着羡慕。 尤氏只是为这件事召他们两人来。交代完事儿,他们两个起身拜别。 目送了儿子儿媳妇走,尤氏对自己底下的人说:“看着大少爷大少奶奶都会带什么东西回尚书府。仔细的数目报到我这儿来。” 喜鹊知道她现在是处处与李敏作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要主动让给李敏回尚书府。 “自己做事多劳累,如果别人愿意代劳,何必亲自动手。”尤氏嘴角微弯,若是溢出一丝冷笑。 王氏和李莹的心思她早就都一清二楚了,都是巴不得李敏遭殃的人。在容妃那里坐过以后,尤氏算是想明白了。现在自己的妹妹处于风眼上,万人瞩目,不能闹出太大动静。让人举手代劳不是更好。而且,王氏和李莹,应该知道现在真帮她尤氏把纳妾的事儿搞定,未来,容妃当上贵妃的话,好处尽可以分享。 谁让,她们巴结的静妃比起容妃,论在万历爷心里头的位置,定是差半截的。怎么看都好,如果万历爷有意遏制东宫,不可能扶持与太子关系好的朱璃的母亲,坐上贵妃的位置。 婆婆心里头什么打算,李敏洞察秋毫。 朱隶和她一块走回自己院子里时,停步望到下面的人点灯,轻声说:“你想不想回去?” 意思是,如果她不想回去没有关系,他来处理这事儿就好了。 李敏道:“倘若王爷随妾身回门,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知道他对王氏和李莹的讨厌憎恶不是一丁点。 “你想回去尚书府?”他回头看她,微挑眉宇。 李敏只觉得他那双眼睛一会儿深如大海,一会儿犹如针尖可以刺穿人心。但是,他握着她的双手,是很暖的。 “是的。” 听出她的声音坚决,朱隶眸子里微光一闪,像是明白了什么,道:“那好。本王让人准备点东西。明儿下午,本王陪你回门。” “妾身谢过王爷。”李敏轻声说。 到了第二天早上,李敏先是让尚姑姑回尚书府,告诉尚书府的人今天午后她要和丈夫回去。 尚书府的人得到消息以后,全都紧张起来了。 老太太马上先让人到布坊拿自己新作的一套衣服。这套衣服她本是想留着过年穿的。现在朱隶要亲自过来,老太太必须穿上新衣迎接尚书府有史以来身份最高的贵客。 李大同特意在衙门里告过假了,中午休息的时候回到家,问王氏都准备好了没有。 王氏眼睛笑眯眯的:“老爷,放心,妾身准备了最好的东西来款待王爷。”   ☆、【104】黄雀在后 “这个是人参五灵脂汤。人参是好东西,人最后一口气想挽回来时,没有这个东西真的不行。五灵脂也是灵丹妙药,对于活血化淤尤其有效。据闻隶王在边疆负伤回来,体内怕是瘀伤未解,用五灵脂化淤,用人参补气最好不过。再有敏儿,体质本来就不是很好,很多大夫都说她气虚血瘀,刚好用这两味药煲汤,合乎敏儿的病情。” 李大同听王氏一番类似很专业的话说到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如何反驳,却没有忘记问:“你这个汤是自己想的?” “妾身问过好几位大夫,了解了这两个药的情况之后,专程给隶王和隶王妃配的。老爷,你还敢说妾身对敏儿不好吗?”王氏的声音里顿时多了几分委屈和无辜,憋屈地问。 李大同找不到不对的地方,转头安慰她说:“本官是老粗,对煲汤这种事不太懂,有劳夫人在府中辛苦劳累了。不过,以后有什么事,还记得和母亲商量。” “老爷不用担心。侍奉老太太是妾身身为儿媳妇该做的。儿媳妇早已经备了席上要招待隶王的食单,送去给老太太过目了。只是——” “只是?”李大同眼皮一跳。 “只是,妾身听说,敏儿在护国公府没有尽到儿媳妇的责任。”王氏说到这里,像是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此乃老爷和妾身没有尽到父母教育子女的结果。妾身生怕,如此下去,护国公府怕是要怪罪到老爷头上来了。” 李大同一颗心惶惶然。不是在衙门的同僚中没有听说过,似乎护国公府婆媳之间闹别扭的事儿,都传到皇宫里去了。皇宫里都知道的事儿,外面的人肯定都知道了。 同僚都来问过他,太后那道懿旨是什么意思。 李大同哪敢说,那都是因为自己女儿吃醋善妒,不让自己老公纳妾。 是该管一管了。 不能放任下去,否则,全京师的人,都会指摘他们尚书府不会教育子女。 “到时候,敏儿来的时候,我单独找她说说。”李大同负手,一副沉重的表情决定道。 王氏低头:“老爷辛苦了。” 尚书府里的人事关系,据尚姑姑报道,自从王氏的爪牙在上次假怀孕事件之后被老太太剔除,王氏的地位在尚书府中微有变化。但是,由于老太太喜欢关在自己院子里吃斋念佛,李大同又每日需要出外办公,王氏打压那几个姨娘实在抬不起头,所以,王氏在尚书府里,只有老太太和李大同不说话,依然是一把手。不过,王氏现在学聪明了,在李大同和老太太面前,装的十分龟孙子,一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 这样其实不是说王氏死心了。不,王氏都想明白了,正面抵抗的话,还不如曲线救国。 王氏有的是这样的招数,这点,李敏只要从穿过来的那天,看到继母让人端过来的大黄汤都一清二楚了。 论杀人的伎俩,没有比技术杀人更可怕的凶手。 大夫都是怀着救死扶伤的念头学医的,但是,难保一些人学习医术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害人。像杨洛宁那种,既想救人又懦弱想贪财的,走在黑白之间的,最终,只能被人利用了。这样的大夫,在现代也是有的。比如开假药方制造假病历套取金钱。你能说这样的法子一开始是大夫想出来的,不可能,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教哪个大夫这样做的。因为,学医的脑子,其实都是很直的,一开始也都不会想到干这种损人的事儿。 王德胜早上传来消息到护国公府,说是昨晚上把杨洛宁往南蛮路上送过去了。为了避免这个老东西半路逃跑,走的水路。而且,派人盯着。王德胜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李敏不干脆把杨洛宁扔海里了。如此大费周章搞一个曾经想弄死自己的帮凶,是不是有点蠢了。 李敏不是蠢,是最终考虑到这个老东西家有老小。杨洛宁没有纳妾,家里一个老婆,而且这个老婆长的还有点丑,这点杨洛宁都能一直忍受下来实在让人很吃惊。杨洛宁的父亲死了,母亲尚在人间,但是,母亲是残废人,曾经在路上行走时被一辆车撞了,被压成了残废。 什么车撞的杨母,是不用提了。因为如果能追到事故责任人赔偿,杨洛宁不会整天想方设法挖钱了。 杨母的药费,是难以想象的。因为杨母身体虚弱,时不时需要独参汤救助。独参汤,即用单味人参熬成汤救人命。人参价格,从古到今,都是最昂贵的。哪怕杨洛宁后来进了永芝堂,可到底永芝堂不是杨洛宁开得起的。杨洛宁自己想偷永芝堂的药也不可能,一旦被发现是得不偿失。 杨洛宁有个儿子,可是这个儿子很小,才五六岁。杨洛宁是老来得子。 最后,杨洛宁自己都招了,说自己其实没有想过杀她,最多,只是任着王氏对她李敏折磨。要是真想杀她,这么多年早对她李敏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杨洛宁答应她李敏,去南蛮行善,但是,希望李敏可以不伤害他一家老小。他的错自己承担,家里人不应该遭受他牵连。 李大夫的心不能说软,但是,也不会说是无血无情只想着杀人是最终的结果。一个人一死了之,他是解脱了。那样其实反而便宜了对方。 王德胜说,杨家人知道杨洛宁走了以后,杨洛宁的媳妇驾着辆牛车,装上杨洛宁的老母和儿子,去追杨洛宁。 可见杨洛宁对这个丑媳妇不离不弃是有道理的。在这个时候,也只有丑媳妇能对杨洛宁不离不弃。 李敏坐在马车上前往尚书府的路上,脑子里盘旋杨洛宁那一家子,不得不让人唏嘘的是,这一家子,很团结。杨洛宁家的婆媳关系,好的让人唏嘘。 要说杨洛宁家没有想过给杨洛宁纳妾吗?不可能。但是,杨洛宁的母亲早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杨母很清楚,能在残废的她床前始终孝顺侍奉的儿媳妇,唯有这个丑媳妇。 婆媳关系,其实是利益关系。 马车箱里安安静静的,对于马车外面的伏燕等人来说,听着不同寻常的安静不免焦虑。在他们看来,两个主子,朱隶和李敏的关系,时好时坏,都快让他们分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李敏回头的时候,能看见自己老公靠在马车里的靠垫上闭目养神。看他那闭着眼好像梦周公的脸,李敏只能想:这个男人真的是一句话都不打算在她面前再说了。 可能想着说也没有用。要说这个男人聪明,聪明在,到至今说的话里面,没有一句说是她李敏必须孝敬他母亲。虽然,这个孝道,是谁都该做的事,不是吗? 如果说这个男人不是孝子了,那也绝对不是。他每天在府里的话,必定是要过去尤氏房里请安的,对尤氏一如既往的尊敬。 两面派! 李敏心头能蹦出这样一个词。每个男人在自己老婆和自己妈面前都是两面派。 是到了尚书府里了。他们午后休息完再出发坐的马车,一路像老牛拉车的速度来到尚书府,一看这天色都开始晚了。 不用吩咐,护国公府那边肯定都不备他们的晚饭。今晚,他们是要在尚书府里用膳了。 听到通报说他们夫妇俩到了,尚书府里老太太走在最前面出来迎接孙女孙女婿。 李老太太自从上次王氏假怀孕以后,开始怀疑起李莹是不是自己亲孙女,所以,这个府里唯一的亲孙女,变成了只有李敏。老太太再不疼李敏,能疼谁。 王氏看到老人家急匆匆冲在前面,冷冷地在喉咙里笑了声,没有让李大同听见。李大同出门迎客的脚步一样略显匆忙,和老太太不同,他很记得朱理那一鞭子,对护国公府的人都心存畏惧。 一路走出去,一路李大同生怕自己的衣装有哪儿不妥不能见朱隶,让府里的二姨娘帮他打理衣袍。 王氏扫过他们两个人一眼。二姨娘接到王氏的眼神,赶紧要让开时,李大同拉住二姨娘:“本官都没有发声,你跑哪里?” 二姨娘只得重新跪了下来。 王氏的脸色像戴了顶大黑锅。 马车抵达门口,李家人都整齐列队在门口等候了。按照朝廷内外等级,等李敏和自己老公下马车的时候,一群李家人对他们夫妇俩都必须鞠躬行礼,尊敬地喊:王爷,王妃。 王氏那一声叫她李敏有什么感受,那就不得而知了。 朱隶先下的马车,接着,扶着李敏下车。仅看他这个动作,似乎这两夫妻由于尤氏发生冷战的事纯属谣言。 李家的人,都有些面面相觑,开始摸不清楚朱隶是什么想法。 朱隶莫非是故意做给李家人看的? “臣在府中准备了丰盛的晚宴款待王爷王妃。”李大同毕恭毕敬地站在朱隶面前,头都不敢抬一下。 反而是站在王氏身后的李莹,那双眼珠子一直骨碌转着对朱隶看。 上次是见过了,不过,那次她好不狼狈,没有想到会载在提督府的人手里。后来,她才知道,那都是提督府早已谋划好的计谋,是她李莹倒霉,被人拿来当枪使。这回不同了。 夜色逐渐降临,朱隶英俊的脸庞,似乎在夜色中,会更具一种特别吸引人的魅力,让人惊心动魄的眼神,深渊一样的墨眸,仿佛能把人七魂六魄全吸了进去。 李莹内心里大吃一惊。想那三皇子朱璃虽有君子如玉的美名,长的也是风流俊貌,但是,论那种能让人心动砰跳的力量,哪能及朱隶一个指头。 朱隶是那样一个眼神,能直接让人跪倒下来的人。被他看着的人,都会额头不禁流汗,心悸不止。 王氏现在心头是莫名地发虚了。 没有这样亲自面对过这个传说中的魔鬼王爷,今儿面对面的较量,不用较量,光是站在朱隶面前都很有压力。 朱隶的眼神,像是一辆重车在她头顶碾过。王氏读不懂他的眼神,但是,满头冒汗。 关键是,朱隶不说话,这样晾着他们一群李家人。 李大同逐渐快抵不住了。想着,这可怎么办才好。难道,朱隶要像朱理那样也给他来一鞭子。 哪怕给他李大同一鞭子,他李大同得照样认了。谁让当初自己答应王氏换闺女嫁人。说回来,朱隶难道是不满意自己现在的老婆? 或许是扫到了李大同脸上那抹愚蠢至极的怀疑,朱隶眉宇轻轻一挑,开口:“本王该感激李大人把这么好的女儿嫁给本王。” “岂敢,岂敢——”李大同嘴巴手足无措,语无伦次,是分不清朱隶这话究竟是真是假,是不是反话都说不定,于是说,“本官有教导儿女不是的地方,还请王爷多加体谅,毕竟敏儿的亲娘早死,本官平日里忙于钦差,疏忽了府里。” “你认为你女儿不好?” 李大同感觉被当头一棒,没差点儿像无头苍蝇撞晕过去了。他这是说了什么,导致朱隶这样问。而且,朱隶这样问是指什么。 看见李大同发呆,王氏是实在忍不住了,这样好的机会怎可以放过。王氏上前一步代李大同抢话道:“都是妾身没能教育好女儿,让王爷不满了。” “本王有说不满吗?” 王氏征了征。 到底是老太太聪明些,早看出朱隶是耍着李大同和王氏,只因为,朱隶恐怕早知道李敏在尚书府里受到的委屈了,可能是要帮李敏出出气。 老太太走到儿子面前,对着朱隶后面的李敏说:“敏儿,你回来了。” 这句话,带了点真正的老祖母欢迎孙女回家的感情。 李敏回答:“孙女回门来拜见祖母。” “好,好。”老太太嘴角噙了抹微笑,道,“都快进门吧。门外风凉,我是担心你们在这门口站着,会着了凉。” 一句话,既是关心孙女,又是关心孙女婿。 朱隶点头,抬脚,带了内子,跟随老太太进屋。 门口李大同和王氏都愣在那里,一时半会儿都没有能回过神,搞不清楚究竟朱隶是什么意思。 款待贵客的大堂里,摆放了一张圆桌子,铺着红布,上面整整齐齐满满地放了三十几道菜,都是招待回门的姑娘和女婿的。 担心菜凉了,老太太吩咐厨房把一些菜重现下锅再端出来。自己招待客人,在堂内椅子里坐下,先吃口茶。 李大同回过神来以后,赶紧跑回招待客人的贵厅,坐在老太太的下位上。 朱隶坐在上位,李敏坐在他身边。 尚姑姑带人亲自给他们夫妇俩上茶,拿的是王氏从宫里拿到的藏茶。 朱隶揭开茶盖子,望了眼茶汤,并没有喝,转头,听老太太说话。 老太太对他说:“我这个孙女,为人是很善良的一个人,心肠稍微软了些,所以,要请王爷多担待一些了。” 她心肠软? 李敏掩遮口,轻咳一声。 朱隶听完老太太这话,嘴角微扬,像是噙了抹心有灵犀的笑意,说:“二姑娘心软,刚好本王是最不懂得什么叫做心软的人,是不是,配的刚刚好?” 最不懂心软,岂不是在含沙射影什么。李大同举起袖管擦着额头的汗珠,那冷汗一直不停的不受控制地掉,心脏都快被吓死了。 王氏皱了皱眉头,好像听不懂朱隶这句话。 李莹拿帕子微微盖住脸,掩饰着自己往朱隶脸上投过去的目光。 要说的话,她最喜欢不会心软的男人了。只有不会心软,才不会像朱璃一样,看着她李莹,居然开始惦记起哪个女人了。 老太太对孙女婿这句不像笑话的笑话,接的一丝勉强,只能点头说:“是的。” 朱隶磕了磕手中的茶盖:“本王是真心感激各位抚育出来的二姑娘,深得本王的心。” 李大同这下真把持不住了,一口茶水呛到了口里。 要说李敏深得朱隶的心,岂不是之前李敏在尚书府里的所作所为,朱隶都很赞同并且很欣赏。 这里面,最吃亏的人要属于王氏了。王氏自然不甘,想着这个朱隶不过也是人前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大概是到了儿媳妇家中要给儿媳妇一点面子,显得自己很大男人,其实在府里只是被自己母亲压着不能说话的一个小孩子。 哪个男人不是这样的? 王氏很了解这一点,因为她自己是这样的了。在府里,老太太说一句话,在她老公耳朵里是天。她王氏说一句话,李大同可以当她王氏是放屁。 “王爷。”王氏不顾李大同使来的眼神,非要给眼前的这对男女心里添堵了。因为,这也是尤氏传来的消息。她在这里说多少狠话都没有关系,因为,尤氏在护国公府里,在儿子回去之后,都会站在她王氏这边的。在让朱隶纳妾这件事上,她王氏和尤氏是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是同仇敌忾的,敌的是李敏。 朱隶微挑的眉宇之下,那双墨瞳像无底深渊一样。 王氏必须吸口气,才能躲开他眼神说话:“王爷,其实,妾身深知王爷的难处。这个事儿,妾身和老爷,都有听护国公府传过来消息了。哎——都是老爷和妾身没有教育好女儿。让她犯了七出之罪。” “嗯——” 王氏眼睛猛的雪亮,嘴角弯的弧度,嘴巴都笑开了:“王爷请放心,尚书府不是会偏袒自家女儿不顾大义正义,该怎么做的,尚书府一定会做好。自己家的女儿,妾身和老爷更是都兢兢业业的,希望把其教育好,不再给王爷和王爷府中添麻烦。” 耳听王氏这番话没有任何错处,而且,大义凛然。老太太都不禁挑了挑眉毛,想着自己儿媳妇什么时候和护国公府感情这样好了,王氏貌似都忘记了自己以前对护国公府做出来的事。李大同擦着冷汗的手没有停下。 因为知道,朱隶理应和朱理一样,护国公府的人,都是很记仇的。 砰! 茶盖子刚磕到杯口上。听到声音的李大同,慌里慌张地从椅子上滑落下来,跪在地上,对朱隶说:“是本官的不是,请王爷息怒。” 王氏跟随点头:“王爷放心,老爷和妾身回头会努力教育敏儿不得犯错。” “本王是想,太后的懿旨都张贴在京师里各大皇榜上了,莫非李夫人眼睛是瞎的?倘若李夫人眼睛不是瞎的,李夫人敢对太后懿旨视而不见,回头是不是本王该向太后提起?” 王氏诧异地抬起头,再对上朱隶那双森冷的眼珠子,直打了个寒噤。 这,这,这怎么可以?怎么可能?有尤氏压着,这个朱隶,怎么敢,敢反对自己母亲? 王氏的心里头全乱了。 “李大人。”朱隶缓声打开的声音,重如巨山。 李大同被压到喘不过气来,连声答:“在,在,草官在,请,请王爷训斥——” “太后懿旨在上,皇上都盖了玉玺。李大人的内子是预备抗旨行事吗?” “不,不是的——”这回王氏抢着否决,抗旨还得了,要砍头的。哪怕要帮尤氏,也不能这样帮。 李大同红着脸起身,举起手当朱隶的面,先啪啪,狠扫了王氏两巴掌。 王氏不敢说不是,接了李大同扫来的巴掌,脸颊两边都印上了五指印,嘴角血瘀,马不停蹄地磕头说:“王爷,请王爷饶恕。臣妾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护国公府传来的消息——” “护国公府里谁传来的消息?你意思是说,护国公府里有人分明想抗旨了吗?” 听到这话,王氏傻眼。她哪敢说直面说是尤氏的意思。况且,没有黑字白纸为证,尤氏一口否决的话,她岂不是变成了诬陷。老天,她这是被尤氏和尤氏的儿子一块坑了吗? 早知道,不干这活儿了! “是妾身听错了,都是妾身的错,没有人敢抗旨,妾身发誓,没有人敢!”说到这里,王氏眼珠里一转,一字一字吐道,“只要王爷心里想不想纳妾——” 哪个男人不想三妻四妾的。好比李大同,要不是她王氏强悍,想抬多少女人进后院里,和皇帝一样坐拥六宫,这都是男人的伟大梦想。 “本王无意纳妾。” 六个字,像是对天下所有人宣誓了什么。 王氏呆住了。李大同瞪着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男人吗? 老太太圆圆的眼珠子圆了圆,有了几分琢磨。虽然大明王朝给了男人三妻四妾的特权,可是,不是男人都想着纳妾的。朱隶的父亲,不就是没有纳妾。 李莹的眼中蓦的闪出了一丝亮光。要知道,皇宫里虽然传出消息要她和朱璃完婚。可是,听说静妃在宫里已经在帮朱璃同时选取侧妃人选了,只等抬她李莹过去以后,马上再抬侧妃进三爷王府。 能嫁给一个不要纳妾的男人,这,真的是在大明王朝里,不知道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了。 为什么? 这样好的男子,会变成李敏的。不对!这人本来是属于她李莹的! “为,为什么?”王氏终于找回了自己舌头,依然不相信朱隶口里说出的话,不会的,不会有男人和李大同是不一样的。 朱隶道:“遇到二姑娘以前,本王不懂得男轻女爱,也想着三妻四妾不过也就如此。遇到二姑娘以后,本王才明白,天下唯独得到这一个人,胜过得到天下所有其她女子。有二姑娘陪本王一生,是本王今生今世最大的幸运。” 如果说这男人口上抹了蜜糖,李敏相信他出来前一定都想好了,抹了多少斤蜜糖在嘴上了。 知道男人少不了甜言蜜语,可她真的一时都听不出他这个话里有半丝谎言。因为她知道,对于大叔而言,撒谎,尤其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撒谎,是一辈子都不可以原谅的事情。 大叔不善于撒谎,除非是善意的谎言。 王氏软塌塌坐在了地上,如果说她败在哪儿,无疑是没有李敏幸运,嫁的男人喜欢三妻四妾。 李大同有种羞愧到无地自容把自己埋进地底下的感觉。可是,叫他不找女人,他肯定是办不到的。 厨房把菜重现下锅热好了,众人围着圆桌子坐好。 李大同站起来,按着王氏的话,特别向朱隶介绍人参五灵脂汤,说:“这是府中款待王爷的药膳汤。人参,可以大补王爷的元气,五灵脂,可以活血通络,对于王爷来说,都是健体强身的良药。” 朱隶纹丝不动,眼光只缓慢地扫过那碗散发着浓郁香味的浓汤,里面还炖了一只老母鸡,有多香该有多香,引人饥肠辘辘,难怪介绍的人脸上都是一脸得意。 “李大人,这是李大人自己想的,给本王做的汤?” 李大同一愣,机灵的他不敢贸然接话,谨慎答:“王爷不喜欢这汤?” “本王喜不喜欢为一回事,但是,本王知道的是,人参与五灵脂同用的话,可以毒害死人。” 李大同的脸色刷,掉到了无色,踉踉跄跄的脚步,是要从椅子上直接摔下去。 老太太拿帕子捂住胸口,一样要得心脏病了。这个菜单,是王氏送过来时她亲自过目过的。 对了,是王氏做的! 李家母子凶狠的视线射向王氏。 王氏像是很无辜地站起身,澄清说:“臣妾,臣妾都是听几个大夫说的,说这个人参可以补元气,五灵脂可以活血通络,都是好药,臣妾,臣妾从没有听说过这两者合用能毒死人。不知道王爷是从哪儿听说的?” 十九畏,是指中药配伍里的配伍禁忌,其中,人参和五灵脂不能同用,这都是大夫都知道的事儿。不是大夫的老百姓不知道,很正常。 她这个恶毒的继母,压中的是这点。 只是王氏忘了,她李敏是真正有学识的大夫,不是糊弄着玩的,怎能不知道十九畏。朱隶从她口里早知道十九畏的事了。虽然,大明王朝的医书里并没有明确书写十九畏。可是,只要稍微有点知识的大夫都该知道这两者不能用。王氏,不可能不知道。 李敏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的男人体内正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一股怒气。可见的,王氏这回装无辜,彻底踢中了某人的铁板。 “你,不知道这两者合用可以害人?” “回王爷。臣妾真的不知道。臣妾,臣妾只是听人说,这个药好,那个药好,是臣妾鲁钝,不知道给王爷熬汤时,该先请教大夫这两者能不能合用。”王氏把头垂得低低的,表现到何其无辜。 “父亲,敏儿听说,府里二姨娘之前像是有孕,但是又没了,是有这回事吗?”李敏突然插进的这句声音,让所有人都一愣。 好像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会提起二姨娘了。明明都牛头不对马嘴。 不过,李大同确实对于自己府里的姨娘迟迟不能给自己生个一儿一女疙瘩已久了。按理说,他不是没有到过姨娘房里偷腥。趁着王氏不注意的机会是有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好久都没有消息了。在府外他鬼混的话,好消息倒是不断。 早就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了,可是抓不住把柄也没有办法。 “是,有这样一回事。”李大同叹息地说。 二姨娘在李大同身后默默抹眼泪。 李敏问二姨娘:“之前,你是不是找过大夫看过病,也服用过五灵脂?” 二姨娘那个吃惊的眼神,简直是在说:她怎么知道的? 李大同马上意会到女儿话里的意思,激动地抓住二姨娘问:“是不是真的?” “是的,老爷。之前,妾身一直怀不上,心里头焦急,找了大夫来看,大夫是开了五灵脂。”二姨娘说,“之后,一直也都没有怀上。” “那是因为哪怕二姨娘怀上了,五灵脂同样可以让胎儿流产。” 这种伎俩算是很小的伎俩了,宫里人,应该都很常用的。只是,这尚书府里,除了王氏以外,那几个姨娘,都被王氏串通了京师里的大夫,给一块瞒着了,瞒天过海。谁让王氏在京师的药堂药帮里都有人脉。 现在李敏不过是趁机揭发出来,眼看王氏对五灵脂这个东西是用到了十分熟手,连人参五灵脂汤这样的东西都能端出来。 “敏儿说的都是真的吗?!”李大同抓住了王氏的头发,一把把她拽下了椅子怒吼。 “老爷!老爷——给二姨娘看病的不是妾身!妾身怎么可能害到二姨娘!” “你不用骗我了!这府里哪个请来的大夫不都是你认识的?像上次,你请的大夫说你有喜了!” “二姨娘自己请的大夫,老爷怎么不说是二姨娘自己变着法子不想要老爷的孩子?!” 二姨娘脸色大变,跪下来为自己澄清:“不是的。老爷!妾身绝对不敢做这样的事!” “她私通——”王氏指住二姨娘那张楚楚可怜的脸,那双目光早就想撕碎二姨娘的脸,“她私通府里的小厮,知道孩子不是老爷的,所以,请大夫帮她打掉!不信的话,老爷可以叫来大夫和府里的人过来问话。” 老太太听到这些,眼睛都黑了。 尚书府里的这个脸,都丢到护国公面前去了。 饭,肯定是不能吃了。老太太只得先邀请贵客到客房里休息。李敏的小院子已经在李敏离开之后,重新装修了一番。这都是老太太的功劳,想着哪天李敏回来时可以住。 夫妻两人在院子里休息时,能听见尚书府里那一声声动静。 打骂声,吵架声,女人的尖叫声,哭声,起伏不止。 “让王爷见笑妾身娘家里的事了。”李敏说,边吩咐念夏可以在屋里点灯了。 朱隶那双眼睛温和地看着她。李敏被他看得,有一点点地冒起了额头的虚汗。 他看出来,她是有意制造眼下这团混乱的。或许,二姨娘真是与人私通了,王氏说的话没有错。她如此揭发,造成王氏与二姨娘内斗,不过于是想转移这府里众人的注意力,好让她自己有机会做事情。 既然都如此了,李敏低声道:“请王爷在这里坐着,妾身去找样东西就回来。” “让本王给你当障眼法?” “王爷——”李敏有些无奈地溢出一丝笑意。 要说谁对谁无奈,肯定是他对她无奈的了。 朱隶点点头:“去吧。” 夜里刮来一股风,像是不速之客,在老太太住的静心斋里旋转着。 静心斋平常,李老太太不住的时候,都是大门紧闭的。由于是老太太的专用院落,哪怕是李大同都不可能随意踏进去。 李敏之前进过这里一次,对这个地方,有一点了解。据杨洛宁交代,尚书府里,王氏连李大同的私库都进去搜过了,没有任何发现。这个府里,要说哪个地方,王氏还没有机会进去搜索,只剩下老太太的静心斋了。王氏毕竟是很怕婆婆的,不敢随意进犯老太太的领地。 老太太在前面大堂里,没有回来,不知道要和王氏纠缠到什么时候。这个时候,潜入静心斋是最好的机会。 李敏走到静心斋时,静心斋门口,只有一个婆子拿着盏灯笼,像是在等待老太太回来。兰燕伏燕都跟在她身后,刚想着,怎么帮李敏过这一关时。那个婆子在不等李敏走到自己面前时,突然身体一歪,栽倒在了地上。 李大夫不会潜伏,不会点穴,但是,让人暂时睡一觉还是有法子的。 她身后的伏燕兰燕,只能是看到目瞪口呆的。 顺利通过了静心斋大门,里头,基本没有人了。因为老太太身边的人本来就不多。老太太到哪儿,都需要带齐身边几个人,一个老人家,如果不多点人手旁身怎么行。家里又有一个阴狠的儿媳妇。 李敏几乎畅通无阻地在静心斋里四处走动。她要找的,是老太太的佛堂。 按照一个学习过心理学的大夫来说,想揣测李老太太藏东西的心思并不难。把重要的东西藏在自己身边,是那些不信神的人。像老太太这样诚心信佛的,肯定是更相信佛祖能帮她保藏好物品。 在李敏找东西的时候,伏燕在静心斋门口代替那个老婆子守着门。兰燕尾随在李敏身后,不时耳听八方观察四周的动静。李敏终于看见了,应该是老太太一个人念经的小房间。轻手轻脚推开两扇门。 里面,黑咕隆咚的,伸手不见五指。李敏擦火石点燃了火折子。小佛堂里,地上摆放的是老太太平常念经磕头用的黄金垫子。靠墙的八仙桌上供奉的佛龛,里面是一尊神情严肃的弥勒佛。两边案子上,叠放的一排经书。环望一圈,发现这屋子里,面积狭小,几乎没有地方可以藏匿东西。 “大少奶奶?”兰燕在门口望了会儿风之后,回头,突然看见李敏摸着左侧墙壁不知道在找什么,被惊吓到。 莫非这屋子里有密室? 李敏摸到了墙壁里的一个突起,嚓的一声响,不是墙壁挪开,是老太太跪着的黄金垫子下面露出了条缝儿。原来这个屋子里地下有地窖。 地窖不深,不是给人下去的,只是挪开一块地砖下面埋藏了东西。 兰燕拿着火折子,李敏跪在坑边,仔细看着地窖里老太太藏的东西。看了看,没有看到什么。金银财宝倒是有不少,可能都是老太太自己的私库,以备需要时用的。满窖的金银首饰,却是没有一本书。 “大少奶奶,有人来了。”兰燕用密语传入她耳朵里。 李敏像是看到了什么目光里一闪。 屋外,穿过静心斋门口进来的人,脚步声越来越急。只听李老太太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愠怒:“让你守着门,你倒好,在门口给我睡了!” “老太太,都是奴才不知道什么糊了眼睛?” “你说什么?” “不知道被阵什么风糊了眼睛,迷迷糊糊打了瞌睡。” “睡之前有什么动静吗?” “奴才好像记得有看见人走向静心斋,所以打了个警醒,先放出小犬去放信了。” 小犬是李老太太养的一只猫,平常比狗更精灵,专门陪这个婆子守静心斋的大门。难怪李老太太能在守门人都睡着的情况下,闻风赶回来。   ☆、【105】秘籍 李老太太像以往的习惯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小佛堂。没有任何比佛堂更重要的东西了。 那只叫小犬的虎皮猫,在李老太太的脚边向前小跑了几步,比李老太太更快来到门前,抬起前爪的猫爪子,在小佛堂的门板上抓出了几条爪痕。 李老太太听到它抓门的声音,心头一个疙瘩,莫非真有人不知死活敢跑进她的佛堂?是谁?如果被她逮住的话。 两只手在扇门上面猛然一推,咿呀一声,门打开。旁边从她身边擦过的婆子,手脚伶俐地先点燃了条案上摆放的蜡烛。 哧,火苗燃起来,明晃晃的火光照亮佛堂里。 李老太太慌张地眺望里头一圈,没有见什么异常,心里有些安定之后,更仔细地拿脚踩着地砖,一步步地查看,实在看不出有任何被人动过的痕迹。让人关上门以后,她挪开跪在地上的垫子,检查了地窖口。 “看来真没有人来过。”婆子在老太太耳边低声说。 李老太太眉头森严,不敢掉以轻心,问:“你不是说看见有人朝静心斋走来吗?那人不进静心斋,想去哪儿?” “会不会是想去二姑娘的院子?二姑娘的院子,要经过静心斋前面这条路。”婆子说。 李老太太想了起来,从三小姐李莹的院子,去到二姑娘李敏的院子,是要经过她静心斋门前那片小竹林的岔道。 后来听说李莹真的带了绿柳到李敏的院子里去拜访了,李老太太松出口气。 李敏的小院子里,移种了几棵杏树,到了秋季,叶子掉的七七八八的了。李莹带了绿柳过来时,看见李敏带走的那些好久不见的人,拿着扫把在院子里洒水扫地。 绿柳一看那扫地的人是春梅,接到李莹的示意以后,走了上前与春梅说话:“春梅姐姐。” 春梅年纪与绿柳差不多,这是绿柳第一次叫她姐姐。 抬起头的春梅,看到了李莹,停下手里的扫把稍微一屈膝,福了身,说:“奴婢见过三小姐。” “二姑娘在里面吗?”李莹问。 “二姑娘和姑爷都在屋里坐着。”春梅答。 绿柳抢着帮李莹说话了:“三小姐这是要给二姑娘和姑爷送食盒,知道今晚大家都没能吃上饭,担心二姑娘和姑爷饿着了,特意安排厨房做好送过来的。” 春梅说:“晚饭的话,念夏姐姐已经让厨房安排了。因为二姑娘和姑爷吃饭都是讲究的人,念夏姐姐也不敢怠慢,谨遵二姑娘的吩咐告诉厨房准备。” “是吗?为什么我之前去到厨房都没有听说二姑娘让人做饭的事?”绿柳争锋相对发出质问,眼看自己小姐又要被堵在门口了。 “二姑娘不喜欢张扬,是给姑爷准备饭菜,更不想被其他人听了去又节外生枝。念夏姐姐听了二姑娘的吩咐,亲自去了厨房,自己动手做的饭菜。” 这个矛头直接指向了王氏准备的人参五灵脂汤。李莹眼光微闪,看着眼前这个小丫鬟,只记得那时候,李敏仍旧病的奄奄一息的时候,多少人巴着转到她李莹院子里去,这个小丫鬟不例外。都是些吃里扒外的,见风使舵的东西!不知道李敏知道不知道? 嘴角微扬,李莹冷冷地给绿柳使了个眼色。 绿柳接到主子的意思,心里是满怀高兴,早就想收拾春梅了。谁不知道春梅这是走了狗屎运,本来是个哪个院子都不要的小丫鬟,没人要的东西,家里也没有人可以在尚书府里给她投钱疏通关系,才被扔到了李敏这个病痨鬼的院子里。哪知道李敏的病一好,这个倒霉的东西跟着升官发财了,受到了李敏的重用。据说现在她在李敏身边做的事儿,和念夏几乎都没有任何区别了。李敏该有多信任这个人。 “春梅姐姐,你怎么现在说话都和我们三小姐疏忽了?之前,你不是和念夏一直闹别扭吗?说是念夏不睬你,所以,喜欢我们三小姐,恨不得赶紧到我们三小姐院子里来?莫非你自己都忘了?我们三小姐可是从来都惦记着你的好,春梅姐姐,要不是我们三小姐碍着与二姑娘姐妹情深,否则早就想向二姑娘讨要你这个人了,苦于没有机会而已。如今,机会倒是有了。二姑娘既然已经出嫁,三小姐正要准备嫁去三皇子府上了,二姑娘对这事不是不知道。三小姐身边正好缺得力的人手,倘若二姑娘基于姐妹情深,愿意把春梅姐姐让给我们三小姐——” 绿柳这一番话,让春梅哗然变了脸色。只看李莹站在对面对她盈盈笑着,像是很喜欢她似的。 春梅却像是看见了一条毒蛇已经站在她面前向她张开了毒牙。 那时候,她是刚入府不久,哪儿知道几个主子都是什么样的性情。人说什么她只能信什么。都说二姑娘满身晦气不好,说大小姐三小姐受父母宠爱得天独厚。她这不就只能学着人家想方设法换主子。后来,都知道这几个主子什么性情之后,哪怕李敏病没有好之前,她都很耐心的安分地呆在李敏的院子里了。 李敏再不好,都比这两个残忍的,没有心肠的大小姐三小姐好。 “三小姐。”春梅脑子里一转,跪下说,“三小姐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谣言,奴婢一心一意只在二小姐院子里,岂敢想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念头?”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是说的正好是她自己吗?李莹心里冷声一笑,对春梅假惺惺地说:“起身吧,地上凉,不像夏天了。我不像二姑娘,主要是求我的人太多了,才没法把你当初从二姑娘这里调到我那儿去。不要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之类的话。我知道你春梅,是足以到我院子里帮我做事的,可以和绿柳做姐妹的。” 一句话,似是要重用到她春梅,扶持春梅到和绿柳平起平坐的位置。照理说,绿柳听了应该是不高兴了,可是,绿柳没有。走上前主动扶起春梅,高兴地说:“以后到了三小姐院子里,三爷府上,你与我情同姐妹。” 春梅只觉得被绿柳这只手一抓,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不住甩开了绿柳的手。 绿柳脸色煞变,接着,不用看李莹脸色,忽然,啪一下,抬手打到了春梅脸上:“你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奴才,敬酒不吃吃罚酒!三小姐要你是你福分,你竟然三心二意,想脚踏两条船!” 措手不及,春梅被她一巴,被打摔到了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屋里,这时传出了一声动静。 “谁?” 听到是男子的嗓音,李莹微笑,迈上前一步:“莹儿过来拜见姐姐和姐夫,姐姐不在吗?” “如今什么时辰了,想拜访都不知道待客的时辰吗?” 从窗户里传出来的声音那样铁硬,没有一点缝隙容人钻进去。 李莹感觉自己迎面是撞到一堵墙,连那堵墙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已经被撞到是鼻肿脸青。 见李莹都答不上话,绿柳赶紧上前帮主子救驾:“王爷,三小姐是给二小姐和王爷送食盒。” “送什么东西?人参五灵脂汤?” “不——” 李莹这时候必须开口了,声音里略带委屈地说:“王爷,此事分明是有人陷害母亲。母亲没有习读过医术,怎么知道人参和五灵脂不能并用?分明是有人故意诱导陷害。” “那是谁陷害的?三小姐既然这样聪明,肯定知道是谁对不对?” 窗户里烛光下,男子颀长英俊的身影濯濯映在了糊纸上,勾勒出完美的侧颜。李莹看着那模糊的影子,都一丝呆。 那一刻,她像是忘记了所有。仿佛自己化身为了李敏,在危急的时候,是这个人把她从土匪手里救了出来,迎得全城百姓的欢呼声。而不是那个狼狈的,在中秋宴上掉入湖泊里,等了半天,都没有人过来搭救。 “三小姐——”绿柳忽然紧张地拉了下李莹的袖管。 李莹回头一看,见到,竟然是老太太带了尚姑姑过来了。 李老太太是个很谨慎的人,心头始终不能放心,毕竟那守门的婆子不知为何是睡了过去。她那个神圣的小佛堂,不管是谁来过,都让李老太太心头很不舒心。 想来想去,李老太太来到李敏的院子探究竟了。没想到走过来以后,真是看见了李莹站在李敏的院子里。 “莹儿拜见祖母。”转过身,李莹慌张地举起帕子屈膝弯腰向老太太福身时,额头都冒出了层汗。 老太太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而且抓住了她李莹在这里。 果然,老太太开口问她了:“你到这里做什么?” 绿柳抢着说:“三小姐是给二小姐和姑爷送晚饭。” 李老太太一愣,继而眼睛里锐利了几分,用不像话的眼神,扫了眼她们主仆俩,仿佛在说:这种事,轮得到你李莹操心吗? 确实,按辈份,也轮不到李莹来主张李敏和她老公今晚吃什么。要么,肯定是李敏自己给老公张罗吃的,要么,也应该是这府里的主人给李敏夫妇做点补救。不管怎样,李莹这个辈分低的,怎有这个资格给李敏和她老公张罗吃的,除非是受到了谁的指示。 李莹立马想到了这点,低下头说:“是母亲之前交代过莹儿了,本来说好是饭后让莹儿给姐姐姐夫送点点心,如今,晚饭没有吃成,莹儿就想着先给姐姐姐夫先送点吃的充饥。” “看来,你母亲是早想好了今晚大家都不能吃饱。”要说气,李老太太这肚子的一股子气,全都被王氏堵着。 因为王氏吃了豹子胆做的那碗汤,是打算把这里所有人全毒死了。没见过这样蠢的儿媳妇! 王氏当然是打好主意了,那个汤做出来,是给朱隶和李敏吃的,对于其他人,都找好了借口不让人沾。 李莹知道王氏的主意,在现在却是死活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辩解的话,到时候,是变成真正是要谋划毒死朱隶和李敏的凶手了。 人参五灵脂汤,不是说一吃就死的。按照王氏的计划,先让人吃上瘾,再吃多几次,自然而然能让人死了。就好像给李敏当初吃不该吃的药一样。 “祖母,这事儿母亲真的是不知情的。”李莹嗓音沙哑,饱含泪水,“母亲如今是被众人陷害。不敢他人如何不信,祖母不该不信这府里的女主子。否则,母亲以后如何在这府里面立足?” 老太太简直是被她这话气死,道:“你这意思是我要害死你母亲了?” “不,莹儿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李莹慌慌张张跪下来。 “不,你是这个意思。现在老爷去请顺天府的人过来了。这件事会查清楚的,会水落石出的,到时候还你们母女一个清白!”李老太太火起来,脾气硬到像头牛,不管李莹是不是扑上来抱住她的大腿哀求,回头对尚姑姑说,“告诉王爷,按照王爷的意思,让顺天府的人过来查案吧。” 本来,她是想基于家丑不外扬的方针,尽可能在自己府里把这事儿处理了,才尽可能和尚姑姑商量,怎么让朱隶打消让官府插进来查案的念头,虽然,要阻止朱隶并不容易。可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李莹,装到了这个份上,把脏水都往她老太太头上泼了。可见这对母女用心险恶,道不定最后变成她李老太太变成了杀人凶手。 还是朱隶说的对,调查清楚,还人清白,给所有人一个安心。 李莹现在真是脸都白了,直直地只差一头栽下去。这事儿不是闹着玩的。如果王氏被抓到官府里去了,她,她还怎么嫁到三爷府?静妃会怎么看待她? “祖母——祖母!”李莹这会儿掉的眼泪全是货真价实的了,哭的全是个泪人,抱住了李老太太的大腿死后不放手,想拖着李老太太一块死的念头都有了,哭诉着,“莹儿这都变丑了。除了三爷,没有人愿意娶莹儿。倘若母亲被抓到顺天府里,让莹儿怎么嫁人?三爷会不会要莹儿?” “这点妹妹何必担心呢?” 清脆如铃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伴随那门随风飘动的咿呀一声,从门口走出来的女子,柳眉清秀,神情略淡,却是在月光照射下拥有一种让人无法忽略的光华,淡淡的光辉,使得女子不严而威。 李莹忽然止住了泪水,转头看见是李敏,脑子里顿时能闪过诸多念头。 怎么是这时候出现的? 刚才,屋里说话声都只有朱隶。她都快笃定只有朱隶可以下手了。难道,李敏是躲在暗处,等着她李莹自投罗网?想到这儿,李莹脊梁骨上都能爬上一层冷汗。 李老太太同样一怔,心里思索着李敏这个出现的时机。既然李敏是从自己屋子里出来的,那应该是没有去过她静心斋了。因为她一路走来,都没有遇到过半个人影,连鬼都没见。是那个守门的婆子看走眼了。 走到老太太面前,李敏弯腰行了礼。 老太太点头。 李敏直起腰,道:“祖母不需要担心。祖母可曾记得,之前,三爷到尚书府上求娶三妹妹时说过的话,三爷说的可是天打雷劈都不动,宁愿让皇上赐的凌波烟云摔得粉身碎骨,都决不辜负三妹妹。倘若三爷敢辜负三妹妹,尚书府,以及护国公府,都会状告到皇上面前,告三爷不仁不义。” 怎么可以把这对小三男和小三女分开? 李敏和自己老公早打定了主意,说什么都不可以让这对小三分开了。 多么唯美的爱情,小三男和小三女,正室都是妨碍他们的混蛋。可他们现在正室不做这个混蛋了,他们必须在一起,才能对得起天下最伟大的爱情。 李莹当场愣了,满头虚汗。 她是认为如果朱璃不要她的话,可能这辈子都没有人要她了。但是,朱璃不要她,其实,她可以继续装可怜,让朱隶把她一块收了。反正,姐妹共侍一夫,不是没有先例。只要她继续闹。所以,她刚才哭,是在给后面能缠上朱隶的路铺垫。 李老太太扫了李莹一眼,看到李莹脸上那抹怔,眉头即皱了皱。听到这话,李莹不是该高兴,该感动到泪流满面。怎么,变成一句反应都没有了。 “莹儿,你姐姐的话你都听见了。”李老太太斥三孙女。 李莹转身,不情不愿地向李敏磕头:“莹儿谢姐姐的关爱。” 李老太太眼观这个院子里,李敏在内,没有任何值得她怀疑是小偷的线索,却是被李莹这对母女气到又要七窍生烟,对李莹直接说:“回自己的小院子去。明知道自己要嫁人了,还四处跑动,不怕被人嚼舌根!不知道你母亲怎么教你的,以后,就由我这个老太太好好教你规矩!” 老太太完全不是傻的人,能不知道她李莹那点看着碗里想着锅里的龌龊心思。李莹脸上一白,只怕这话被窗户里的男人听见了,彻底把她想象成了不知羞耻的女子。 绿柳把她扶了起来,两人拜别了老太太以后,灰溜溜地走了。 老太太走之前,不忘叮嘱李敏:“给王爷张罗晚饭了没有?你父亲母亲是疏忽了待客之道,你却是不可以让王爷饿肚子。” “回老太太,敏儿让厨房多做了一些菜,有老太太喜欢吃的黑豆煲乌鸡汤。黑豆是补肾的良品。老人家腰酸背疼,夜尿多,睡眠不好,吃黑豆是最好的。如果老太太同意,敏儿等会儿先让厨房端碗汤给老太太送过去。” 一番话,让老太太顿时哑口无言。老人家不会儿笑了,对着她说:“你这个丫头,越来越伶俐了。我操心你不得,是你要操心起我了。” “孝敬祖母是敏儿该尽的孝道。” “行,等会儿你让人把汤送过来吧。不管怎样,比起你母亲搞一些谁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你这碗黑豆汤,让我能喝的安心。” 目送老太太带人消失在院子门口,李敏伫立在院子中站了会儿,才回过头,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经爬了起来的春梅。 春梅被她目光一射,身体打了一丝抖,又要跪下说:“大少奶奶,奴婢发誓,奴婢的心一直在大少奶奶这儿,三小姐她那是有意——” “你念夏姐姐等会儿回来后,她那里有些金创药,你和她要点抹到嘴角上。小姑娘家,没出嫁呢,破相了怎么办?” 春梅一愣,只见李敏擦过自己身边径直走了,回过神来后,才慌忙拭掉眼角的余光,跟上她。 李敏进了屋里,刚回来的急,只脱了外面的褂子,因为生怕老太太起疑心,匆忙出去迎客。现在进门,知道外头风凉了,迎风打起了一个喷嚏。 坐在太师椅里的男子,对她这声喷嚏,像是故意给她心头添堵地说:“让你别急,你偏要急,这回李大夫真是偶感风寒了,别怨到谁头上。” “是——”李敏气定神闲地往他脸上瞥一下,“妾身怎敢错怪到王爷头上。” “别说,刚才本王在这屋里帮你挡着人时,有多辛苦,你是不得而知的。”说着,他装作满头大汗地用袖管擦了下额角。 李敏只差没拿起帕子抽到他身上。回身,坐到他旁边椅子上,嘴上不知是什么口气说:“不就来了个三小姐,让王爷不镇定了?” “本王是不镇定,本王想着,倘若她真敢踏进这个屋子一步,本王腰上这把短刀,再如何都是把持不住的了。” 噗。 李敏刚吃到口里的那口茶水直射。 念夏带人端菜上来,忙闪到了一边。 李敏接过脸巾擦着嘴边上的茶水。哪知道身旁这个男人,今天有意让她喷茶水就是,继续说着:“老太太都说了,你心软,本王不心软。” “我心软?” 面对她挑逗的柳眉,朱隶喉咙里一滚,有些情欲的味道,嘴角微勾,墨眸里飞沉,伸手犹如鹰爪子瞬间抓住她一只皓腕,说:“本王本就是土匪头子出身的人,李大夫是读书人,所以,李大夫这只手,不该沾那些流氓匪气的东西,让本王代劳就可以了。” 这话说到李敏一愣。要说这个朱姓兄弟当年打天下最终当上皇帝,是土匪出身没有错的。他这话,听起来还真是一点都没有错。 饭菜摆满了一张八仙桌,三菜一汤,两个人吃足够了,都是很清淡的菜式,刚好可以降降火。 朱隶碗里的白米饭添了三碗,李敏见他吃的很开,心头的石头放下了。 伏燕进来说,说李老太太让人去请的顺天府的人到了,现在,几方人马都在尚书府里的大堂对峙。最倒霉的要属二姨娘,私通的小厮都被抓出来了。为了撇清自己的罪责,这王氏像发了疯的,欲把李大同的注意力转到二姨娘身上。 可是再怎么样,顺天府的人,记得报案的老太太说的话,是要调查人参五灵脂汤的真相。 王氏着急之中,把脏水全泼到了所有人头上。包括,之前在谁口里听说的人参,听说的五灵脂。涉及的人太多了,有光禄寺卿家的卢氏,还有护国公府的靖王妃。王氏说,在卢氏家办的太太聚会上,听到许多太太说起的,人参可以补气,五灵脂可以活血。 早都知道这个继母诡计多端,不是可以轻易扳倒的人。因为,是王氏的手下,都原先不知道这两样东西一块用是能害命的。 究竟这两个东西同用能不能害命,确实有能害命的例子,也有不害命的例子。比如说现代有人用的那个胃痛定用的,有人参加五灵脂。说来说去,都是药量的问题,以及证候的问题。不过,李敏从祖父那里学来的知识,一直认为,既然古书里不能说同用,那么定有它的道理。现在用的中成药,也都不会把人参和五灵脂单独这样配伍来用给人治病,如果同用,必然用的是复方,而且针对一定证候的病人,必须慎用。像王氏这样,既然都从其他大夫口里听说了这回事儿,都直接拿来用,这不是能不能用的问题了,是故意想害人的问题了。 没有能拿到确凿的证据,顺天府的人无功而返,回头,还得找大夫们药师们都问问,究竟这个人参和五灵脂能不能同用。 王氏被人扶回房间里时,整个人都虚脱了。让下面的人关上了门。她是越想,这里面越有什么东西肯定不对劲儿。人参和五灵脂她是听人说同用能害死人。但是,不是马上害死人的东西,这点,她都亲自喂过狗试验过了。所以,才选择了这个东西下手,而不是直接下砒霜。 最该死的是,这种一般大夫都不能知道的事儿,朱隶怎么知道的。不用说,肯定是李敏告诉他的。 但是,李敏如果知道这个东西能害死人,为什么不是李敏开口。李敏怎么突然说起了二姨娘。表面上,像是想再指证她王氏害人。 不对,哪儿不对。 从门口蹑手蹑脚走进来的婆子,是她自刘嬷嬷走后,重新委以信任的人。婆子在她耳边唠叨了几句。 王氏的眼睛蓦然一亮:“真的?” “是。老太太都亲自走到了二姑娘的院子里探查究竟。” 看来,这个丫头,是制造混乱,趁人不备,到老太太屋子里偷东西去了。嫁到护国公府里,要什么有什么,不缺衣,不缺金银财宝,李敏潜入到老太太屋子里肯定只是想找一样东西。 徐氏秘籍。 王氏终于搞清楚了李敏想做什么以后,眼睛都眯笑成了两条缝隙,说:“有二姑娘在前面探路,我们想下手就容易多了。” “老太太来的快。奴婢亲眼看见的,二姑娘应该是进去了老太太的佛堂,没有找到东西,已经跑了。” “东西在老太太的佛堂里?” “奴婢想,应该是的。” 王氏锐利的视线扫过那个婆子。婆子靠近到她身旁,偷偷把袖管里藏匿的书,拿了出来。王氏一双眼睛猛的放出光亮,抓过书,快速地翻起来。 书封面上,赫赫写着徐氏秘籍,四个大字。是徐氏留下来的药书,没有错的了。 婆子低声说:“夫人,奴婢是等二姑娘她们走后,老太太没到之前,把书拿到手的。” “干的好!”王氏声音都压不住兴奋,“不枉我把你安排在老太太院子里当守门的婆子。” “奴婢在老太太院子里干了许久。也从来都不知道老太太的佛堂里有机关,要不是二姑娘发现的话,奴婢实在没有想到,而且也没有机会可以进去拿东西。” “是啊。”王氏都叹着天助她也了,说,“倘若不是二姑娘潜进了老太太的院子,老太太要是屋里进了什么人,都会怀疑到我头上而不是二姑娘头上了。” 说着,王氏与底下的心腹相视一笑。把手里的书先藏进自己怀里,王氏对婆子说:“你回去,继续帮老太太守着院门,这回,千万别让有人再趁火打劫,真进去老太太院子里偷东西了。” “奴婢明白。放心吧,夫人。” 晚上,李敏和丈夫是必须要回去护国公府的,因为之前没有和尤氏说过要在尚书府里过夜。 李大同刚送走顺天府的人,现在,要送女儿女婿离开,站在尚书府门口的夜风里,李大同满脸憔悴,下巴一夜之间多了许多胡茬,两鬓的发丝里,多了好多白头发。 李敏看着这个站在夜风里的中年男子,怎么都生不起一点同情心,说是这个男人是她父亲。但是,她从这个男人身上,感觉不到一点的父爱。李大同是个势利眼的人,只对自己有利的人才好。对三个女儿都一样。 “敏儿,侍奉好王爷,在宫里,记得和你华姐姐多联系。莹儿要嫁到三爷府上了。到时候,你们三姐妹联手,为父可以不用担心了。”李大同慎重地一句一句向她交代着。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什么?不用担心她们三姐妹过的好不好吗?既然个个都已经嫁的好,过的好,怎需要联手? 李大同这话逻辑不通。 趁着朱隶转过身去,李大同偷偷和二女儿商量着:“你还有两个兄弟,为夫都已经禀告过你祖母了,等时机合适了,接他们回府。可能华儿、莹儿因为你母亲的关系不能理解为父,但是,为父相信敏儿定是能理解的。” 李敏嘴角弯起一抹果然如此的弧度,但是,不接李大同的话。 李大同见她半天没有意见,抬头看她表情却也不像生气,于是说:“为父以后靠敏儿了。” “父亲,敏儿可不可以问父亲一句话。” “你说。”李大同相信,自己二女儿一定想与自己同仇敌忾对付王氏。拉拢二女儿能不容易吗。 “父亲之前,真的没有拿过敏儿母亲的东西吗?” 李大同眼皮子跳了下,随之矢口否决:“没有,为父可以发誓,绝对是没有!” 李敏扫了眼李大同脸上的表情。李大同脸上不露痕迹,不知道是藏匿太深,还是说真的没有做过这个事。 再说那个尚书府里闹出来的下毒害人的事儿,在京师的医药界里,引起了一阵旋风。有关人参五灵脂能不能配伍同用的问题,哪怕是在太医院里,都是分成两派的。谁让普济局里有味药,是用人参配五灵脂用的,到至今,倒是没有吃死人。 可是,有人拿的那个古书里记载,是说了,人参与五灵脂相畏,是配伍禁忌。 各家各派众说纷纭,没有个确定的观点。但是,没有错的是,王氏怎么会想到拿人参和五灵脂炖汤给朱隶吃。按照王氏的说法,这是她自己道听途说想出来的窍。 “普济局里的那味药,吃的病人大都是气滞血瘀,用在胃病上面疗效显著。”刘御医与周太医在鲁仲阳面前议论起了大家都在谈论的问题。 而眼看,鲁仲阳好像漫不经心的,对于眼下这个纷争能不能用的问题,并不放在心上。 鲁仲阳只问一句话:“王太医的腰疼好了没有?” 王兆雄躲在自己府里避祸,都避了多少天了。连自己妹妹突然间在京师里出名了,他都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鲁大人是指,王太医教的李夫人给护国公熬人参五灵脂汤?”周太医小心翼翼地试探鲁仲阳的口气。 “这个老夫不清楚,不得而知。不过,老夫不记得王太医有给人用过人参加五灵脂。”鲁仲阳摸摸自己的小胡茬,老神在在。 只要翻过王兆雄的医案,都可以知道王兆雄能混到今时今日,靠的都是一个稳字。人家说不能用的东西,是真也好,是假也好,王兆雄反正死活都不敢用的,避免一用真坏了事儿的时候,人家说他明明都有人说不能用可是他来用,岂不成了有故意谋杀的罪名。 想通了这点以后,周太医和刘御医都在肺里抽了口凉气。姜是老的辣。王氏用这个东西是对是错都好。但是,王氏既然听说了可用,肯定也应该听说了不可用。王氏用这个东西的心机可见。 “隶王妃也是个能人。”鲁仲阳再摸摸自己的小胡子。 李敏或许知道这个东西能用,但是,非要揭出来不能用的一面,无非,可以让人洞穿王氏的一些心机。 “可是,倘若真能用了,岂不是——”周太医小声说。 其实,不用说,京师里的人,有些已经传起王家里,其实最有本事的大夫不是王兆雄,是王氏。因为,只有王氏敢用大夫都不敢用的奇方。这不是很厉害吗? 这种结局,怕是连王氏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难道真是天助她王氏了吗? 本想害死人却没有害死人的东西,竟然帮助她越过她大哥,成为给人治病的红人。 她王氏走了鸿运了。 刚好,昨晚上才被她拿到了那本很重要的徐氏秘籍。现在,是她反击的时候。 皇宫里的大女儿,早接到尚书府里传来的消息,昨晚上,李华都给她捏了把冷汗。要是王氏真被顺天府抓了安上谋财害命的罪名,她在皇宫里肯定也不好受的了。 到了第二天,没想到风水轮流转,风气全往好的方向吹了。李华赶紧让人,把母亲带进宫来。原先按照规矩,王氏想进宫见女儿并不容易,几乎不可能。也不知是不是她李华现在母凭子贵了,让人和万历爷一说,万历爷居然一口答应了让王氏入宫。 王氏坐上马车,带上三女儿,一块进宫看望大女儿。 在宫里,李华知道王氏爱吃甜的,让杏元到御膳房,拿来王氏最喜欢吃的三层枣泥糕。 王氏带李莹刚到,李华已经帮她们泡好了花茶。 李华自己什么东西都不敢随便碰,只让她们两人随意吃。 李莹昨晚上因为被老太太识穿了目的,心头有些惶惶的。而自己母亲,只顾着李华肚子里的龙胎,并没有来得及顾得上她。 最后,是李华眼尖,发现了自己妹妹有些不对劲。 “莹儿莫非是因为快要嫁到三爷府上去了,所以有些担心?”李华斜靠在榻上的软垫上,眯着眼审视李莹左脸上那条没有全好的疤。 听到这话,王氏吃了口茶,不在意地说:“哪个女子出嫁前,要离开父母了,能不紧张的?” 两姐妹听王氏这个口气,同时一惊,多少都能察觉到王氏变的不一样了。要说王氏以前有自信,也被上次的假怀孕事件打击到不得不收敛。王氏这样嚣张的口气,好像可以重振以往威风的样子。 李华之前略有听闻,不由嘴角一勾,贴在王氏耳边问:“母亲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了?” 王氏沉着地说:“得到宝贝,但是,不能进献给皇上,也是没用的。” “母亲似乎忘了。如今,我身怀龙子,皇上经常都要到我这儿来——” 王氏想的是怎么让女儿一飞冲天,沉吟道:“不是说皇上要立贵妃了吗?”   ☆、【106】六宫战事 皇宫里多的是为这个贵妃头衔争到头破血流的事。但是,要说最不镇定的,当属没法争这个头衔的皇后。 光禄寺卿家早在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为自己女儿焦急了起来。 王氏在大女儿的咸福宫,给大女儿使了个眼神。李华立即把周围的人散了,只留了杏元在这儿。李莹竖起两只尖尖的耳朵,早忘了其它事儿,貌似什么事儿,都没有王氏眼下说的事儿重要。 “华儿,皇后娘娘的娘家,有放过话给我。”王氏终于托出这个重大信息。 对于这点,李华却显得早有所料。毕竟皇后现在处于最不利的位置。万历爷想立贵妃,皇后怎么可能阻拦。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好的打算是万历爷新立的这个贵妃,是皇后娘娘忠心耿耿的铁杆。这样,万历爷立不立这个贵妃,对孙氏来说,也就无所谓了。 孙氏现在应该是急着寻觅同盟,在那些可能被万历爷立为贵妃的人选中找合适的人选。要皇后说的话,虽然皇宫里外,对于万历爷最可能立为贵妃的候选人里面容妃的呼声最高,但是,容妃没有皇子公主,这点绝对是致命伤。 皇后想的是,容妃不用想的了,不可能结盟的,从容妃入宫到现在,容妃压根独善其身,从不与任何人结盟。万历爷看中容妃的是这点,容妃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改变自己的风格,等于前功尽弃,自抽自己的脸,怎么都不可能这样做。 李华这样推测皇后的想法之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皇后宁愿把赌注,都压在自己阵营里。比如华嫔、庄妃、静妃这些人物,年轻点的,像是她李华。 她李华不是没有这个机会的,眼瞧她李华现在身怀龙胎,太后据说吃了她叫舅舅做的安神丸以后睡眠有所好转,再有自己母亲王氏突然在京师里名气大增走了狗屎运。 听王氏说到光禄寺卿家都找到了自己,李华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盅,慢悠悠地喝了口水。 李莹看到自己大姐这般自信,光彩照人,看起来与皇后娘娘一样高大上的姿态,心头突然间紧了紧,是蠢蠢欲动了起来。虽然万历爷年纪大了些,可是,万历爷是全国最高领导者,想要什么有什么。嫁给万历爷,李华真是嫁对了。她李莹再怎么嫁,都不可能超过自己大姐的了。 除非,除非她嫁的夫君是未来的皇帝。 李莹眼皮子一跳。 眼角一扫,像是掠过了李莹脸上不留意间流露出来的想法,李华嘴角微抿,露出两个梨涡:“莹儿不用着急。皇上的身体安康,对于我们李府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大姐这个意思是?”李莹小心翼翼。 李华轻轻磕了磕茶盖子,垂着眉,像是有意无意地说:“据说,三爷近来减少到太子宫的次数了。可能是由于三爷事儿忙了许多,因为皇上给三爷布置了更多的作业,也有可能是由于三爷与莹儿的婚期近了,三爷府中需要重新置办家具。静妃娘娘都出宫到三爷府上亲自监工。” 这里面,很多消息却是李莹没有听说过的。想这宫里的消息和宫外就是不同。她李莹在尚书府听到的是,朱璃每天往返于衙门,没空遵守婚约给她置办婚事。静妃出宫到三爷府上监工,她是听都没有听过。 李华好笑地望着她脸上那抹迟疑,道:“妹妹不知情纯属常理。静妃出宫到儿子府上监工,说出去,岂不是会贻笑大方的笑话了。皇室里难道没人了吗,需要静妃亲自出马?” 李莹听她这样一说,意即自己婆婆和皇家都很重视她这个婚礼,这颗心稍微可以安定些。 王氏却从李华的话里听出了一层意思。静妃重视与他们府里女儿的婚礼,岂不是说明静妃本人也想和他们尚书府亲近。尚书府的好处显而易见,想拉拢她大女儿或是她。 “华儿。”王氏心里琢磨了一番,问大女儿意见,“你觉得,哪个靠谱一些?” “母亲是想宝贝献给谁吗?”李华问。 “肥水不流外人田,倘若不利我女儿的,我能给吗?”王氏道。 这话不假。 李华挥手,让杏元站在门口望风,回头与王氏私语:“如今,想拉拢本小主的人太多了。既然皇后娘娘的娘家都有这个意思,到时候立贵妃的人选,都得通过皇后娘娘那关子,母亲先察言观色,看看皇后娘娘自己的意思是怎样,再择对策。” 如果,孙氏是想帮她李华成为贵妃,是最好不过的了。只怕,孙氏未有全然信任她李华。她李华与孙氏不算完全亲密接触,毕竟入宫年龄短,不如庄妃等与孙氏不知道都合伙干出过些什么事了。 上过同一条贼船干过坏事的,和上了一条贼船但是没有干出过事的,结果截然不同。 王氏听大女儿的话,点头:“待我回去之后,再试探下孙夫人,再说。” 李莹在旁边都不吱声了。 想大姐要做贵妃了,做了贵妃最少能风光好多年,因为万历爷这个身体,看起来不到八九十不会死的。身体太过健康长寿的皇帝,让人心头难免不爽。尤其他们这些在万历爷底下当臣子做牛做马的。恨不得自己也能当上主子一回。瞧瞧太子熬了这么多年都是太子可想而知了,据说太子头上的白发比万历爷都要多了。 最糟糕的是,自己未来要嫁的这个男人,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心思。朱璃现在连太子都不亲近了,究竟是什么意思了这是。难道是自暴自弃了,像十爷? 要是像十爷,那真是猪马都不如。 李莹脑子里不知觉是想到了那晚上来尚书府的朱隶。隶王的气势,隶王那句绝不纳妾,李莹脸蛋莫名地一红。 “莹儿?”坐在她旁边,李华都能注意到她脸上不自然的神色。 奇怪了,这个妹妹,哪怕当年李莹刚开始思慕朱璃的时候,也不像现在这样的表情。 “华婉仪。”李莹轻轻舒口气。 “本小主知道你是要嫁人了,不过,既是要嫁人了,更不能像以前那样。嫁了人之后,你才明白,那个男子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这话要放在以前,李莹绝对懂。是女人都不能痴心妄想男人只属于自己,因为都是三妻四妾,没有哪个不是的。可是,偏偏给她撞到了一个口口声声声称自己绝对不纳妾的男人。 李莹微微地吐出了一句声音,说:“华婉仪,这个世上,真有不纳妾的男子。” 李华被她这话一惊。 王氏瞬间则变了脸色,瞪了瞪小女儿:“你尽是听人信口胡言!” “不是吗?”李莹不解地看着母亲。 王氏冷哼一声。别看朱隶那天在尚书府里说到多坚决。说到底,朱隶倘若真能掰倒自己母亲尤氏,不会到至今护国公府里李敏和尤氏的冷战依然不断了。 “男人的话,向来只能是听着,不能放心里的,不信问你华姐姐。”王氏哼道。 李华对这话点点头,教育自己小妹:“不要对男人抱有幻想。要记住,这个世上只有你自己是可靠的。” 李莹眉头纠结了。她本来想当面问朱璃可不可以不纳妾。 对此,李华早有耳闻消息了,正想与母亲商量,说:“静妃娘娘也算是很尊重我们尚书府了,曾叫她底下的江姑姑,送了张帖子过来。” “帖子?” “是,上面列了好几户人家待字闺中的闺女,都是皇上前几年选秀中落选的,静妃娘娘有意给三爷留着的。” 王氏听到这话,为自己女儿十分欣慰,对大女儿说:“改天,你替我和你妹妹,向静妃娘娘道声谢意,说,莹儿有静妃娘娘这样贴心护着,是三生有幸的福气。” 婆婆选中的侧妃,让他们尚书府决定,让她这个未来的三爷府上的王妃决定,李莹是该对这样的婆婆感激到泪流满面的。要是李敏,都没有这个福分呢。尤氏想让朱隶纳谁当妾,完全不问李敏的决定。 李莹听着母亲和姐姐这样两层劝说之下,果然心情好了许多。 在这个朝代做女人,聪明的,应该像她李莹这样,顺从婆婆的心意给自己老公主动纳妾,至于选来的女人可以由她自己决定,把主动权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这些妾,说是妾也好,姨娘也好,侧妃也好,反正说到底到了府里都位低一等,在她李莹之下。 到时候,卡着自己老公不到这些女人房里鬼混给这些女人机会就行了。 愚蠢的是李敏,现在可好了,被婆婆憎恶了,据说是连带被容妃也憎恶了。之前,李敏在宫里混,大家或许看在容妃的份上对她李敏有些客气。现在,没有了容妃在后面撑腰,这个六宫里,有谁能在背后支撑她李敏? 李敏的气数尽了,不止在护国公府,还有在皇宫里。 尤氏也是这样想的,无论如何要这个儿媳妇就范,与妹妹在宫里宫外里应外合。否则,这个儿媳妇哪天骑到她头上了,能得了。尤其是听说了自己儿子都在那天尚书府里大声放眼说绝对不纳妾的话以后,尤氏气到了头顶冒烟。 喜鹊端来周太医给开的药,每天三次,给尤氏服用。 尤氏每次看到那个黑糊糊的药汁立即胸口犯恶心。她之前旧疾都没有治好,都是因为她像很多病人一样,一看到苦涩的药汁容易反胃。 吃药总是吃不了三天,症状一旦缓解,自己停药不看大夫了,反正想着死不了人。要死的时候,请大夫来治病就可以了。为此,那些之前给她治过病的大夫,都畏惧了她这种病人。她身份高,吃药又不按量遵医嘱吃完。要知道,药到病除这个话,是指药量服用到位,病根才有可能除去。这样自己偷斤减两吃药的病人,怎么治都不可能治好了。一次两次,劝说都无效之后,那些大夫干脆都躲着她了。这也是为什么尤氏经常更换大夫的原因。 尤氏对此却是一点警惕心都没有。她这样高贵的身份地位,想要哪个大夫来,会怕哪个大夫不来吗?她这膝下有两个孝子呢。为了她,都会把大夫抓来给她看。 有些人,都是必须相处久了,才能知道表面下掩盖的另一面真性情。李敏现在看到了婆婆的另一面,能猜测到那个本来被尤氏聘请为大夫的周御医,恐怕是要从快乐的巅峰坠落成了哭鼻子的状态。 春梅进到李敏房里,偷偷回报消息说,喜鹊把周太医开的药都倒了时,忍不住替李敏高兴扬起一截嘴角。 李敏警告小丫鬟不要得意过头了:“她这不是故意倒掉周太医的药,只是那个药太苦了。” “可是大少奶奶的药,不苦。”春梅给李敏开的方子熬过药汤,知道李敏开药对病人最好最贴心的一点,那就是李敏的药怎么喝,都不会像一些大夫那样,苦到那个药汁一闻反胃。 “没人喜欢吃苦的东西,人天生都喜欢吃甜的。”李大夫说着医学上所了解的人的本性。 正是这样的缘故,为了惩罚十六爷,李大夫给十六爷开的药,必须带苦,让这个嚣张的小孩子多吃点苦头有益处。对此,庄妃都不敢坑一句声。谁让自己儿子两次命在旦夕时,都是李敏给救的,别人真救不了。 庄妃那天突然使人来说,说是请她李敏到储德宫坐一坐,答谢她李敏。因为李敏都不去储德宫给十六爷看病的了,遵守李大夫给人看病的三原则。 李敏在护国公府里忙活了两天,没空答睬庄妃的人。 她这儿真的忙。徐家来人了。徐老爷子,把自己的三儿子派了过来,即是李敏的三舅。 徐三舅到京师的时候,坐的水路过来的。徐有贞和徐掌柜一起到码头接的徐三舅。 李敏得知消息以后,立马坐上马车,先赶到了徐有贞住的客栈。徐三舅先是在自己大侄子那儿落住。 等李敏抵达的时候,徐三舅还来不及把屁股在大侄子屋里坐热上一会儿。 李敏进了屋里。 徐三舅当时茶水喝不到一口,只润到舌头,抬起头看见进门的李敏,这一看,他惊慌之下,差点把茶水都给洒了。 可以看出,徐有贞之前的话没有错。她是很像那个先代徐祖母的画像,所以,把徐三舅都给吓到了。 徐三舅长的不及徐有贞斯文,比较粗壮有力,蓄了些小胡子。但是,徐家人长相都不差,像徐三舅自己带来的二儿子,李敏的另一位表哥徐有徽,外相俊朗,不比徐状元差。 “敏儿拜见三舅,表哥。”李敏盈盈对徐家人福了福身。 徐三舅看着她知书达礼,长幼有序,高兴地点了点头:“你娘把你教的很好。” 说明,徐家人从来都不指望李大同,根本不把李大同放在眼里。 互相打过了寒暄以后,李敏与徐家人都坐了下来。 徐有徽按照自己父亲的吩咐,将李敏让人告诉徐老爷子的,由徐老爷子让他们带过来的东西,从怀里掏了出来。 是一本蓝皮封面的书本,上面赫赫几个墨字:徐氏炮炙秘籍。 这本东西,算是徐氏祖传的宝物了,不是徐氏的直系子孙,不是要继承徐氏家业的人,都是不给看的。李敏只是徐家的外孙,徐老爷子却在听说到外孙女的要求时二话不说让人送过来秘籍,可见得,徐老爷子对这个外孙女的重视。 “爷爷说了,说这本东西,虽然说是抄本,但是,一样珍贵。全交给敏儿表妹了。”徐有徽两只手拿着秘籍。 李敏不敢怠慢,毕恭毕敬两只手接过,随之,没有急着翻页,而是先放进了自己兜里,坐下来,问徐三舅:“三舅,据闻我母亲出嫁时,身上带有一本同样的秘籍?” “这个要问你姥爷。你姥爷有没有给你母亲,是姥爷自己做的决定。”徐三舅的说法,应证了秘籍传男不传女的家规。大多数家庭,如果女儿是嫁出去的,不是招女婿入门的,肯定是不能把家传宝物传给女儿,让女儿带去给夫家,那是不合情理的。 “有人说我母亲拥有这本秘籍。”李敏再次探问。 徐三舅听她这个口气,知道她是猜疑什么,于是摆手,让儿子走到门口望风,再细声与李敏说:“徐氏只做药材炮炙,秘籍只记录炮炙三十六计,你三舅我,看过这本秘籍,是不知道里面能有什么东西能让你母亲命丧黄泉的。你姥爷也是纳闷不已,否则,他早就把这个书烧了。” 不要说徐老爷子为了爱女烧书,是想,既然这个书能危害人命,说不定这个危险系数会牵累到徐家,才努力想琢磨透这点。 “我听大表哥说过,如今徐家,只为江南一带几大药商炮炙药材,默默无闻,不做不熟识的人生意。” “都是为了糊口而已。徐家不贪财,要是贪财的话,早也发迹了。”说到这儿,徐三舅叹了一声,“或许你大哥还不知道徐家为何隐姓埋名的这其中缘故,没有与你详说。” “是因为祖母的关系吗?” 抬起的眼睛,在李敏的脸上一扫,徐三舅微微露出一丝诧异:“敏儿如何知道的?” “但凡有才之人,只要是被皇帝听说的,皇帝哪有不用的道理?皇家即使不是求才若渴,也未免不是畏惧于有才之人会落入他人手里。” 像是历史上有名的曹操杀华佗,不外乎这个道理。所以说,大夫在哪个朝代,都是难做的。想一心只顾治病救人,不容易。 徐三舅只听她两句话,已经对她另眼相看。想这个外甥女,不过年纪刚嫁人,十六七,却有如此已经能看破尘世万物的胸怀和眼力,难怪自己家老爷子这般的倚重这个外孙女。 徐家其实,自从徐娘子死了以后,人心惶惶多年了。正因为都不知道徐娘子究竟是怎么个死法。都是当大夫的,当药师的,更是明白徐娘子不可能如尚书府李大同让人传书信说的那种死法。 要说李大同自己杀死了老婆,徐家人是反而不信的。李大同那个人,徐三舅都见过一次,因为当初送妹妹到京师嫁给李大同的人,正是他。 “你父亲,我见过。”徐三舅皱着眉道,“性情懦弱。我那时候怎么也想不通,你娘怎么会选择嫁给他。” 当初,徐家不喜欢这桩婚事,曾经有过努力想拆散这两个人的念头,结果因为李敏她母亲自称已经怀上了李大同的孩子,徐家人无奈之下,只好把女儿嫁给了李大同这个渣货。事实证明,李大同真是个渣货。 不知道在外怎么欺骗了徐娘子对自己死心塌地,李大同其实在京师里已经是先纳了妾的。王氏都给李大同生了李华。 提起这些往事,徐三舅伤心,自己妹妹芳华正茂,当年在徐家也是一个赫赫有名的才女,比起他徐三舅的才华有过之而无不及,深受徐家长辈的喜爱,结果,被李大同这个渣货害到在最美丽的青春时性命无存。李大同渣就渣在,连自己老婆怎么死掉的都搞不清。 屋子里一片黯然的伤感。徐三舅像灌酒一样把茶喝了,抬起袖管抹了抹嘴巴,问李敏:“你姥爷说你有事拜托我们来,是为了什么事?” “有些东西,我怕这里的药童和药师都做不了,我想研制一种新药。可能只有三舅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了。” 徐三舅听她说的口吻,只是这样一听都十分陌生,惊异地问:“什么药材?” “不是药材。” 不是药材?不是药材,怎么炮炙?徐三舅一头雾水。徐有徽都跟着愣。只有徐有贞,之前已经有徐掌柜先透过气来,与徐三舅小声说:“三叔要不,随敏儿过去到敏儿制药的地方看看再说。” 徐三舅更惊讶了,难道,这个制药的地方,能与众不同。 一行人随之坐上备好的马车,到了京郊李敏那块出嫁时作为嫁妆拿到手的那块地。 徐三舅在马车上,只见那块地儿有山有水,风光美丽,都不敢相信地说:“是你父亲给你的?” 割了脑袋徐三舅都不信李大同能有这样豁达的胸怀。 李敏如实道来:“我拿父亲的秘密和父亲交换的,本来这是三小姐的嫁妆。” 行!徐三舅拍下大腿:“对你父亲这种人还有你继母,不需要留情!” 李敏点头。 马车抵达了刚建了一半的大屋。建筑物立在农田之中,由于没有建好,有些像残墙破屋,很难引起人的注意。 李敏是让徐掌柜故意这样建的,容易给里面她要进行的项目打掩护。 这时,天上下起了小雨,飘飘渺渺,若仙若雾。念夏撑起了一把油纸伞,遮在李敏头顶上,即使这样,这里的路没有砌好,坑坑洼洼的泥泞,很快沾染上了衣裙,看起来好不狼狈。 徐三舅本来皱起的眉头,生怕这个在家中当千金习惯了的外甥女受委屈了。却见李敏在雨中是健步如飞,根本不受影响,不由再次另眼相看。 进到了屋子里后,众人先歇口气。徐掌柜随之点亮了一盏烛火,在前面带路。这是要走到屋子下面的地下室。 李敏把制药的地方都转移到了地底下,图的是比较干净。 到了门口,李敏让众人停步。徐掌柜下面的人,拿来了些干净的衣服以及脸巾帽子,都是全部白色制作成的布。 “这——”徐三舅吃惊到不能言语了。 没听说过制药还得专门换白衣服,必须脱鞋,洗脚? “按照敏儿的话做吧,三叔,后面有东西看。”徐有贞在徐三舅身后说。 徐三舅想到那句有很特别的东西可以看,像是找到了宝库一样,双眼猛的一亮。对他们药师来说,金子还比不上新药! 一行人,全按照李敏的话做了,才可以被允许进入特别的制药房里。 终于,徐三舅进入到里面房子里后,看到了那个特别的东西。要说这是什么东西?一个琉璃盘子上,一团绿糊糊的东西。 天!这不是发霉的绿毛吗? 他外甥女是傻了吗?把绿毛当宝贝了? “敏儿,这——”徐三舅发出一声明显的质疑。 “三舅不要急。”李敏随即吩咐人抓到一只老鼠。 只见那只老鼠身上有个创口明显是腐烂了的迹象,由于全身感染,这只老鼠已经奄奄一息。李敏再让人抓来另一只老鼠,对徐三舅说:“这两只老鼠,我让人在其身上作的一样的创口。其中一只已经快死了,这只还活着。” 说的那只还活的好好的,并且已经有恢复迹象的老鼠,放到徐三舅面前。徐三舅很快发现这只老鼠不同于前面那只老鼠,在于创口上涂了绿毛。 “你,你意思是说这个绿毛救了老鼠的命?”徐三舅的口气里全是不可置信。 “三舅,眼见为实,确实如此。还有,这东西不叫绿毛,它是里面含有一种菌,这种菌,可以杀死致病菌。” 徐三舅、徐有徽等,都用看天外来客的目光看着李敏。 李敏对他们几个用力地点下头:“我要你们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把这个菌分离出来,直到可以用到人体内。” “你说它叫做什么?”徐三舅觉得,最少必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药材,否则糊糊涂涂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事情怎么可能办成功。 “叫做青霉素素菌。” 念夏拿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原来自己小姐整天念念不忘的青霉素,居然是这种东西。 徐三舅是个做事谨慎的人,李敏给他说的东西在他听来都是第一次听说,与他之前接触的制药方式截然不同。徐三舅就此有了几分忧愁,不知道能不能做成功。但是,李敏给他说的这个东西的美好场景,又让他有种冲动必须把它做成了。因为,这个东西能治肺痨。 肺痨这个病,在这个古代,好像绝症一样,基本是不可治的,只能拖,拖到最后病人都是瘦骨如柴而死。像现代谈癌色变,古代人,谈及肺痨,一样都是避而远之。 听说万历爷的父亲,都是因为肺痨死的。 “你三婶,得了肺痨。”徐三舅神情里带了丝呆然和忧伤,“去年大寒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得上的,可能是因为回娘家照顾自己妹子时被染上的。你三婶的妹子也是肺痨。” “父亲。”徐有徽就此安慰自己父亲,“现在,有敏儿表妹在,敏儿表妹都说了有这个东西可以治好肺痨,我们尽快把这个药弄出来,母亲可以有救了。” “是——”徐三舅激动的是这个。没想到他们来到这儿后,找到了真正的救星。 激动的目光看着李敏,徐三舅说:“你姥爷说的对,你是徐家真正的后人。未来,徐家还得靠你发扬光大。倘若护国公府敢像你父亲那样亏待你,你回徐家,继承徐氏家业,做祖母那样的人,光宗耀祖。你娘亲在九泉之下肯定也是含笑。” 李敏想,若不是那个男人的话,她可能,早就在这里一口答应了徐三舅回徐家了,弄自己的药药草草,过一辈子清心寡欲悠然胜神仙的生活。 激动地说了一番话,见李敏却没有半点反应,徐三舅疑惑的眼神望向了徐有贞。徐有贞对他缓慢地摇了摇头。相似的话,他早就和李敏说过了。 李敏在想着护国公。 哪怕尤氏那样对待李敏,可是护国公不是。朱隶承诺给她的一生一世只一个人,没有变。 大叔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她知道。大叔不仅是个好人,而且是心系天下百姓的大好人,这点她都清楚。 有太多人需要大叔了,可是大叔说,他只需要她一个。 你说让她怎么办? 离开他吗? 她办不到,最少暂时办不到了。因为大叔的腿伤都没有好。她最少要把他的腿治好才能走。 “走吧。”李敏像是万分艰难地向前迈了一步。曾几何时,她有想到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何况,是个古人。要论做以前,她肯定想自己是做梦了。 念夏跟在她后面,给小心地撑着伞。 雨越下越大,伴随夜幕降临。马车回京师的路上,能听见雷声阵阵,好像打仗一样。 回到府里时,全身都被淋湿了。方嬷嬷赶紧让人给她弄了桶热水,李敏泡进水桶里祛除寒气的时候,听见方嬷嬷念叨着:“大少奶奶,奴婢知道你心里不高兴,可也不能折磨你自己。大少爷要是知道了多心疼。” 李敏哭笑不得,她这哪里是折磨自己了,不过是出门一趟难免遇上下雨天。 要说折磨自己的人,真有一个。那个庄妃,在请不到她的情况下,坐车直出宫门,在下雨天期间,在护国公府门口等着。 尤氏躺在房里,让喜鹊给自己扇扇风。外面下雨,可是屋里闷热。尤氏琢磨着怎么让儿媳妇就范,除了白素晴,为了另选一个侧妃候选人的事烦恼着。 管家来报说庄妃在门外请李大夫出诊时,尤氏在屋里刹那没有听清楚,问:“你说庄妃娘娘想找谁?” “找大少奶奶。” 尤氏感到好笑:“不是说十六爷的病已经好了吗?” 十六爷的病是好的七七八八了。可是,被李大夫治过的病人都有这个毛病,除了李大夫以外,都不信了。 沦落到这个地步,庄妃肯定是以前想都想不到的。其实,想让李敏入宫不是没有办法,让万历爷下道圣旨,照样可以让李敏乖乖入宫。不过,庄妃是怕李大夫因此闹脾气了,强扭的瓜儿不甜,入宫也没有给她庄妃好脸色看。 由此可见,庄妃不是想让李敏给儿子看病这样的事儿而已,是有意拉拢李敏。 尤氏心里犯嘀咕了:莫非这个庄妃想当贵妃? 按理说不可能。庄妃两个儿子,一个老十,太差劲了,在万历爷心里没有存在感的一个孩子。一个十六,年纪太小了。庄妃年纪也有了,不会傻到和一批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并且生的儿子比自己好的人抢贵妃,没有胜算。 要说比庄妃更有能力抢到贵妃位置的,首当其冲是静妃。但是,静妃宫里据说一直忙着自己儿子婚事,没有这个闲暇的时间去抢贵妃位。 况且,庄妃拉拢李敏有什么用?李敏能在皇帝面前放什么话让皇帝立谁当贵妃吗? 尤氏想到这儿,一声冷笑:“她要在那里等就让她在那里等吧。” 反正,迟早庄妃会发现,李敏毫无用处。 一个只会给人治病的大夫能有什么用处?尤氏觉得人不犯病的时候,大夫绝对是个没用的。 庄妃在外面坐着马车任雨淋漓,听到护国公府里传来消息说尤氏不出来见,庄妃眉尖微挑,微弯的嘴角似笑非笑:“是,本宫过来,也不是为见靖王妃。” 她底下的人,自然都不明白她这话意思。 要庄妃说,尤氏不出来见才好,避免皇宫里那位主子误以为她是和容妃亲近了。 李敏换了衣服,见外头雨声小了。老公和小叔都还没有从外面回来。 庄妃的人,在她房门口屹立不动。 “隶王妃。”宫里的姑姑向着李敏深深地鞠躬。 看这个情况,没有见到人,庄妃是不会死心的。 李敏披了件披帛,迈出门槛,对那个鞠躬的姑姑说:“告诉娘娘,本妃实在去不了,没有婆婆同意在这个时辰是不敢出门的。” 宫里的人都居心叵测的,这时候来邀请她入宫,哪有什么好事。 好像知道李敏会说这样的话,姑姑从弯下腰的怀里,拿出了样东西递给李敏。 李敏扫了一眼姑姑脸上,姑姑神情自若,双手坚定地捧着那卷绢布。 “请隶王妃放心,绝不是害人的东西。只是娘娘想亲自给隶王妃的答谢礼。因为娘娘没有得靖王妃同意不能进护国公府,还请隶王妃接受娘娘这份诚意。” 既然听姑姑都这样说了,打开来看看是什么东西是可以的。 李敏当着姑姑的面,解开绑在绢布上的红绳,展开那卷绢布,帛书是古代纪录文字的一种方式,只是纸出现以后,帛书变为少见。 绢布上,工工整整的字写的是:菜名? “宫里为不久将至的太后娘娘的寿礼,决定先办一场寿宴比赛。由六宫各位娘娘,分别给太后娘娘做一道菜。” 这个主意?莫非是皇后孙氏出的?如果是真的,这招算是一举两得。一是,拍了太后的屁股,二是,给了自己推荐人的一次机会,找到最合适的时机向皇上荐举贵妃人选。而且,比赛是众目睽睽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不会想着她孙氏私底下暗箱操作。 “皇上恩准了。赛事会在十日后进行。” 万历爷同意了。看来,万历爷自己心里面这个贵妃的人选,并没有定下来。这是个机会,绝对的好机会。 李敏手里拿着这个帛书,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庄妃送这个东西给她。这个东西,貌似给尤氏更好。 尤氏可能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如果这个主意是皇后出的主意,庄妃消息比容妃快很正常。 “娘娘送本妃这个东西是做什么?”李敏当着护国公府的人,比如方嬷嬷的面,要把话说清楚了。不要人家误认为,她李敏作为隶王的妃子,难道想给敌人当内应? “回隶王妃。娘娘送隶王妃这个答谢礼,是想隶王妃肯定用得着。”姑姑答。 李敏眼神里一沉,明白庄妃这话了。是说给了她李敏,她李敏可以去给尤氏报信儿,是讨好婆婆的机会。 念夏都忍不住哧了一声。这叫做答谢礼吗?不是当着面嘲讽人吗? 姑姑传完话,弯腰退了出去。李敏不能当着方嬷嬷等人的面把帛书扔了,返回自己房里,关上门。 方嬷嬷等护国公府的人应该是去给尤氏报信了。听声音远去,房里只有自己的人,李敏重新打开那个帛书,把帛书上写的几道菜名里的一个字重新组合,变成了一句话:知恩图报。   ☆、【107】谁都蠢蠢欲动了 说的是谁知恩图报? 把帛书扔到了一边,李敏翻起了那本徐氏炮炙秘籍,只需翻过几页,都知道徐三舅说的没有错,这里面哪有什么性命攸关的秘密。她娘手里的那本秘籍,基本可以确定,里面肯定和徐氏这本家传的不一样。 既然知道这本是抄本,而且于她而言没有用处,李敏当即把书顺手扔进火盆里烧了,再把庄妃送来的帛书也烧了。 方嬷嬷为了帮她讨好尤氏,拼命往尤氏房里报信儿。尤氏在听说居然宫里想用这个来解决争贵妃之位的事儿,眉头拧了拧。 论公平起见,六宫里哪个能比得上她妹妹容妃。她妹妹不管性情、才华、容貌,在你六宫里皆属一等。如果说万历爷想分掉皇后的权力,最少要立个能和皇后相提并论的,容妃最合适。到现在,皇后都得让容妃几分面子。最重要的是,容妃背后有她护国公府撑腰。 结果,那些不死心的人,怕是对她妹妹早就红了眼,知道她妹妹绝对可以坐上这个贵妃的位置,想出了这样一个诡计,希望她妹妹知难而退。 做道菜而已,有什么难的?只要知道太后的喜好。 问题是太后喜好吃什么? 尤氏突然一懵,感觉有点捉摸不到东南西北。 像是皇后娘娘的娘家,时不时做几道别出心裁的点心送入宫里,说是想博得太后喜欢。可是,太后对光禄寺卿家做的点心,多的是称赞,然后给其他人吃,据说太后自己却是几乎不沾筷子的。 要是说太后是单独不喜欢哪样菜,不喜欢甜或是咸,光禄寺卿家的卢氏,是各种法子都用尽了,咸的、甜的、苦的、辣的,食物的材料更是东南西北,全国各地的食材都拿来太后娘娘做成好吃的了,太后娘娘都挑剔,莫非太后娘娘要吃的是天外来客的菜? 问太后身边的姑姑最好不过了。因为太后天天三餐吃些什么,不都是姑姑给侍奉的。但是,是太后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太后是喜欢吃什么。 这个诡计出的如此高明,尤氏为自己妹妹捏了把冷汗,嘴角不由讽笑一声:想这位皇后娘娘真可算是机关算尽了,才想出这样一招一箭双雕。 一是皇后娘娘知道这事儿不好做不讨好,自己娘家做了这么多年毫无进展,是该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其他人试试找突破口,这样一来,既可以讨好皇上和太后,又可以为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做铺垫。 其二是,既然大伙儿都知道皇后娘娘的娘家都做不好这个事情了,可见这个事情的难度。知难而退者这时候该收拾收拾主动退出比赛了,而那些可悲的,即有地位身份的,不能推却比赛的,如果不能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好好表现的话,没有好表现相反就是只剩下坏印象了,不管怎样,皇后是唯一不吃亏的,因为都不用参加比赛,是评委之一。 “夫人——”方嬷嬷站在尤氏面前,替李敏报这个信儿时,一心想着尤氏能回话。既然庄妃都来求李敏了,肯定认为李敏有这个能力,尤氏是不是该考虑下回心转意了。 事实证明,李敏不来尤氏这儿拿热脸贴冷屁股是对的,只见,方嬷嬷不仅没有得到尤氏半句好话,还被尤氏那一记冷眼给瞪到心扉寒彻。 方嬷嬷这是自讨没趣。 尤氏不会有半句感激,只会想着这是李敏该做的份内事儿。李敏既然是护国公府的人,肯定是要帮助她和容妃的。 “大少奶奶又不是大厨,你着紧什么?”尤氏三两句打发掉方嬷嬷脑袋里转悠的在尤氏眼里乃十分愚蠢的主意。 方嬷嬷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半天做不出声。 要知道,护国公府里的厨师,现在对李敏都只有佩服的份儿。李敏不光知道各种新奇的菜式,而且能对准各人口味做菜,这点,厨师都做不到,唯独李大夫可以做到。谁让李大夫最会察言观色这一招。 “怎么?”尤氏看着方嬷嬷欲言又止,再皱了皱眉头,斥了两句,“你看看她弄的菜,没有一样我是能吃进口里的!” 尤氏喜欢香辣,什么食物做的最香,火味最旺,最好。和李敏清淡的口味刚好截然相反。这护国公府里的主子,不知道是不是只有尤氏故意要和李敏作对的那颗心作祟,反正,除了尤氏,现在朱隶朱理两兄弟的口味,却是被李敏扭回来了。 方嬷嬷更是吭不出半句声音了。 尤氏摆摆手,让她退下去。心里烦,尤氏坐在房内自己供奉的那尊观音菩萨面前,十指合拢,默默念起经文。 喜鹊帮她点了炷香,插在观音娘娘面前的香炉里面。 尤氏喃喃念着:菩萨保佑,我妹妹容妃心地善良,侍奉皇室,无功无过,皇上嘉许,倘若妹妹能升为贵妃,是菩萨保佑,弥补我妹妹不能怀上龙子之憾。 容妃心里的苦或许只有尤氏知道,眼看李华都怀上了龙胎,容妃的肚子却毫无消息。 李敏躺在屋内闭目养神,能听见屋外走廊里方嬷嬷走回来的脚步声,那个声音里带了无尽的沮丧。平心而论,李敏知道方嬷嬷难做,方嬷嬷这个角色,好比她老公。既要讨好她婆婆,又要讨好她李敏。 现在问题是她李敏其实不需要他们讨好,他们努力想讨好尤氏,却讨好不得。因为,尤氏只认一件事儿了,非要她李敏低头认错,主动给自己老公纳妾。 她李敏是发神经了,才可能做这样的事儿。 为此,尤氏现在也不敢随便乱动了,先把妹妹升贵妃的事儿搞定。升为贵妃的容妃,权力会更大一些,更能压住她李敏。万历爷的意思很简单,想分掉皇后的权力,想在六宫里再树立一个威信,这样,和太后、皇后,分成三国鼎立的态势。 那次,皇后没有能阻止太后发懿旨。万历爷心里或许都存有疙瘩了,因为,皇后不能阻止太后,说明皇后没有这个勇气和太后争。有些事情,万历爷还真希望有人能和太后争一争的,不说其它,能阻止到太后下那道懿旨也好。这需要的不是有勇气的人,更需要有谋略的人,要有勇有谋。 对,万历爷要立的正是这样一个贵妃,有勇有谋,当作他万历爷的木偶在六宫运作。因为太后和皇后,其实心底里已经都不太听他万历爷的话了,才会上次那样鲁莽,允许了朱隶可以不纳妾。 容妃那夜,在锦宁宫喃喃的那句话,李敏是随着风声有听见的,万历爷才是那个最不甘心的,不希望她李敏能独占一夫的人。 万历爷是在担心什么? 担心红颜祸水,担心她李敏独占一夫之后会给朱隶添麻烦? 夜里的雨丝是慢慢地停止了。朱隶手里的鞭子,像是无聊地在马屁上轻轻拍着,座下的马儿享受他这种爱的拍抚,迈着慢悠悠的马蹄在被夜雨抛湿过的石板路上行走着,当作散步一样的闲情逸致。 朱理骑在兄长身边,较为年轻的脸上,露出几丝忧愁的神色。 公孙良生看着眼里不禁含笑: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说的正是眼前这位小理王爷了。 长辈们都各司其职不觉得天塌下来,朱理却是感觉头上的天已经塌下来了。 “公孙先生。”朱理悄声凑近公孙耳边说,“你说我哥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公孙骑的是一匹老马,像老牛拖车一样的步伐,朱理不得已减慢脚步来配合他说话,可是,朱理现在觉得不是这个老马的问题,是公孙这个思路,怎么突然变成像老马一样慢半拍了。 朱理急死了地说:“我哥什么意见都没有?” “二少爷,有句古话叫做无为而治。” “什么事都不要做?要是大嫂真跑了怎么办?”朱理不信,以李敏那性格真能忍受下去不要跑。 对此,公孙良生不敢打包票说李敏肯定不跑。但是,现在朱隶态度都表明了,反正不会纳妾。尤氏想闹,除了任尤氏闹,能怎样?因为尤氏闹不出任何名堂来。 要他公孙良生说的话,确实是尤氏看低自己儿子了。 朱隶只是给了尤氏作为母亲的面子。 他们现在需要谨防的其实不是尤氏,而是尤氏背后的人。毕竟,连容妃都发话了,说太后那道懿旨是下错了。这里面,说明想改太后懿旨的那个人,是打从心里面希望李敏跑路的。尤氏到现在都看不明白这点,实在令人惋惜。 “王爷的眼睛还是精明的。”公孙良生对朱理说,“那日,王爷在夫人房里说的话,二少爷你也听见了。” “我知道。”朱理点了头,“我当时觉得奇怪呢,为什么姨妈会突然间转变态度支持我娘?后来想,莫非是因为她们是姐妹。” “暂且不说容妃娘娘的心思,只要想,如果王妃离开王爷的后果会是怎样。” 朱理眼前蓦然灵光一闪:“公孙先生意思是说,有人畏惧我大嫂了吗?” “王妃有这个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怎能不被人惧怕?”公孙良生随口都能脱出和李敏一样的话来,“不要小看大夫了。皇帝砍大夫的脑袋,历朝历代都有,不是大夫一定犯错了事儿,是皇帝就是要砍那人的脑袋,因为知道他会威胁到皇位。” 朱隶听着夜风里夹杂他们两个的议论声传来,深海般的墨眸里掠过抹暗光,手指微微地抓紧掌心里的缰绳。 为人臣子不易。护国公府再给皇室当牛做马,都不及皇上心里头的一根毛发。皇上永远不会想到护国公府对于皇上的好,只会惦记着护国公府在朝廷上无人抗衡。 功高盖主,那把剑,差不多悬在头顶了。 为了削弱护国公府的毛羽,皇帝该耗费多少心机。包括,把当初答应赐予护国公的领地,放到了与东胡整日交战的北疆。将尚书府三小姐换为了病痨鬼二小姐,嫁给了他朱隶。 皇帝现在心里头应该生疙瘩了,因为,这一串计谋都没有得逞。 北燕,让护国公的部队变成百万精英,战无不胜。病痨鬼二小姐摇身一变,成了神医,连太后都十分倚重的神医。 要是他朱隶身在万历爷这个位置上,会怎么做。 前头,可以望见护国公府府里的灯火了。停在府邸门口的马车,刚刚离开,留下一个余影,有点像是宫里来的马车。 朱理好奇地打马,先跑前几步询问。 守在府邸门口的小厮回答,说是皇宫里的庄妃娘娘在门口等大少奶奶没有等到人,最后走了。 庄妃来过了? 庄妃与护国公府,真谈不上任何交情。不要看李敏像是救了十六爷的命。可是,庄妃是个记仇的,怎么会忘记之前李敏怎么拆穿了她想谋害禧王妃的西洋镜。 朱隶把马儿交给下面的人之后,迈进了门里,直向他们夫妻俩的小院走去。路上遇到了金毛。自从他娶了媳妇之后,金毛不缠他了,更爱蹲在窗户前面,像是思慕起他的媳妇。 要不是知道金毛的品性从来是三心二意的一条贱狗,哪个人给的东西好吃就跟谁,朱隶只按照这狗可能给他戴绿帽的可能性都要把金毛宰了。 话说回来,现在家里面,除了尤氏有心挑剔以外,哪个不夸他媳妇让人做的饭菜好吃。 他媳妇,就有这种火眼金睛能洞穿人想吃什么的本事。 听方嬷嬷耳边唠叨,说是庄妃给李敏和护国公府带来什么样的消息,朱隶眉毛一挑,望向胜的公孙良生。 公孙点点头:“要看王妃心意了。” 要看李敏是不是想帮谁的念头。 庄妃既然送了这封信过来,意思很明白。希望李敏要么是助他们一臂之力,要么靠边站。 “夫人听了,什么话都没有说?”朱隶问方嬷嬷,知道方嬷嬷肯定向尤氏报过信了。 方嬷嬷抬头,能触到他令人生畏的眼神,一句话都不敢说谎:“夫人说,说大少奶奶不是大厨。” 尤氏认为李敏在这件事上绝对是毫无建树,因为,做饭不是李敏的强项。 朱隶背着手,两眼直射到屋外那支高攀到了屋檐上的树枝上,像是一阵无言。 公孙良生摇摇头。要说这事儿,那真是皇后娘娘更聪明些。皇后娘娘孙氏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绝对也不是白混的,最少,孙氏很了解李敏是有点本事。 “大少奶奶在做什么?”朱隶沉思了会儿,回过头来问。 方嬷嬷说:“好像下去躺着了,今日下雨,大少奶奶回来时不巧遇上一阵大的,回来后泡了热水,喝了碗姜汤发汗。” 听说她休息,他也就不打扰了,带着公孙等人,朝办公的书房走去。 外头他和人说话时,李敏一直躺在屋内有听见,但是没有出声。等到听他脚步声走了,俨然是他一贯来的作风,有什么事都先尊重她个人的意见。 她都没有想好,他更不会做声影响她心里的想法。她想帮谁,貌似他都没有意见。 奇了,按理,他该和他母亲一样,想方设法帮助容妃完成成为贵妃的心愿。 有时候,真觉得他这人城府挺深的。其实只要想到之前他瞒着自己没有死的消息,能忍那么久,不是一般人的忍耐力。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筋骨,磨其心志,只有铁杵磨成针,才能成就大业。 李敏的心口一跳,或许在今晚,她益发能清楚明白自己究竟是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胸口发热,低头,能看见自己掌心都拽出了层微汗。 庄妃昨晚冒雨来请她李大夫的事儿,没过多久,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永乐郡主,不知道是奉谁的命令,给李敏发了张帖子,邀请其到亲王府里一聚。 想到自己曾经答应了这个小胖妞帮其减肥,不知道给这个小胖妞制定的减肥方案小胖妞有没有好好遵守,李敏本着大夫负责任的态度,答应了永乐郡主派来的使者。 到了鲁亲王府,昨晚下雨过后屋檐上残留的雨水,顺着泄水沟儿一滴一滴地往下落,落到青苔的石阶上发出清脆明亮的声音,叮叮咚咚,时而悠长。 鲁亲王不在,鲁王妃也不在。亲王府门口一个丫鬟是朱永乐院子里的人,奉了朱永乐命令一早在亲王府门口等着李敏。 李敏跟随那大丫鬟往王府里面走时,听见由远而近一群人在数数目的声音:一、二、三、四,十二、十三—— 穿过树桠的视线,不会儿看见了站在丫鬟们围成的圆圈中,努力用脚踢毽子的朱永乐。 根据李敏制定的减肥计划,朱永乐每天必须完成六项体育活动项目,包括了踢毽子,跳花绳,慢跑,滚铁圈等。由于运动的花样百出,朱永乐做这些体育运动时不会觉得闷,当作和院子里的丫鬟们无聊时一块玩,倒是玩的尽兴,同时每天都运动出了一身热汗,强身健体,减掉体内的一堆脂肪。 朱永乐自己都觉得李敏的药方子疗效显著,这不过几天功夫,她已经感觉自己瘦下去了七八斤。 或许真是有减掉了七八斤,因为运动加节食,再有李敏开的几剂化痰祛湿药。 看到了李敏的身影,朱永乐踢到了十六时,注意力突然涣散,毽子离开脚尖,冲李敏飞了过去。丫鬟们见到均一阵惊呼。 念夏等跟在李敏身边的人都不知所措时,李敏一手拦住要挺身而出的兰燕,从裙子底下抬起那左腿,轻轻一挑,轻松接住了飞来的毽子。 所有人看的是目不转睛,倒抽口气。 如果说李敏把那飞来的毽子踢飞,也够了不起的了。可李敏不是。只见那只用三支各种颜色的公鸡羽毛做成的花毽子,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李敏那只绣花鞋的鞋尖子上。 李敏用脚尖把那毽子垫了垫,随之,用点力一踢,毽子飞出去在半空里划过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轨迹。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时,花毽子落入院子内的小花圃里,紧接,听见了某人哎呦一声。 朱永乐即变了脸色,喊:“谁?” 从灌木丛里走出来的少年郎,蓝袍玉带,头戴双龙攒金戏珠珊瑚珠宝冠,鬓发油黑,垂落两条红穗带子,伴随穗带子飘落下来的两缕黑发无拘无束,手执的是一把胭脂味浓重的香妃扇子,不是那个从来不拘一格的十一爷又能是谁。 “你,你怎么到本郡主院子里来了?”朱永乐吃惊地指住老十一问。 十一没有顾得上她,只对着李敏摸了下刚被那个毽子砸到的额头,说:“隶王妃,你这是不是跟本王有仇了?” “十一爷。”李敏轻轻弯腰,“臣妾眼拙,当是花园里遛过的一条狗,哪儿知道是十一爷躲在那儿。本来,这里是郡主的宅院。” “对!”朱永乐气势逼人,“你怎么会到我的闺院里!” 朱琪没想到恶人先告状不行,只得狼狈地说:“郡主不要生气,我这不是和郡主是兄妹吗?进郡主的闺院也不是不行。鲁王妃同意的。” 鲁王妃是不是真同意,鲁王妃不在。但是,朱琪到鲁亲王府,是和鲁王妃打过招呼的。 看来,这个十一爷也不可能是自己一个人来。因为十一爷自己一个人来亲王府能做什么。 接到她们两个质疑的眼神,朱琪摇了摇扇子:“我八哥九哥,都在前面大堂里吃茶等王爷回来。” “找我父亲?” “是。” 朱永乐纳闷了,自己父亲叫做无事王,即是,平常只会吃喝玩乐,什么事都不会做的王公贵族。只有这样的鲁亲王,在万历爷所有兄弟里唯一活到了今日。 八爷要干大事的人,找鲁亲王能做什么。 李敏却能知道一二,只要看朱永乐之前吃那么胖,纯粹的营养过剩,都可以察觉一二了。 朱永乐虽说胖,但是胖的健康,因为,朱永乐吃的东西,都是好东西,甚至不像福乐公主那样吃法。福乐公主其实是没有好东西吃,才吃的虚胖,才吃到在中秋宴上看到好吃的,马不停蹄忍不住嘴馋吃。相比之下,朱永乐看见任何食材,都淡定多了,因为平日里看多了。 鲁亲王府,比起驸马爷府是要好一些。据说,福乐嫁的那个驸马爷,在翰林院里做的是个编纂古书的文职。像这种满口之乎子也只遵循古礼的文人,想必,和福乐那种爱幻想的性情合不来,也是很正常的。 十一爷朱琪笑嘻嘻的,走到了她们两个面前试探:“隶王妃,是不是听说鲁亲王府里有好东西,所以来问问看了。” 李敏想,莫非她这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心血来潮到朱永乐这儿走一遭,都能被她撞到了天下掉下的馅饼。难怪十一爷朱琪发现她在这儿以后,必须要猫在郡主闺院里躲着,生怕被她知道了什么,给容妃报信儿。 朱永乐马上出来帮李敏说话,瞪了眼十一说:“人家隶王妃是来见本郡主的,和你们找王爷毫无关系。” “行,行。”朱琪摇摆着扇子,冰凉的眸珠子斜睨着李敏,貌似不信。 李敏却开始思磨着,难道,连那个喜欢呆在冷宫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常嫔,都忍不住想走出来争抢这个贵妃的位置了? 贵妃这个位置真是抢手的热饽饽,连常嫔都按捺不住了。 “十一爷,本妃真是来和永乐郡主吃茶的。”李敏微弯唇角,对十一爷朱琪轻含了下头,随之,携起朱永乐的手进了屋里。 朱琪一会儿没有回过神来见她们两个溜了,只能摸了下鼻子,回前面去和自己八哥报信儿。 看到朱琪的身影飘远了,朱永乐在屋里悄悄和李敏说:“我知道他们缠着我父亲是想找什么。” “郡主大可以不必说。”李敏道。 “隶王妃不想知道吗?”朱永乐对着她看的目光写满了稀奇。 李大夫找食材,和普通人找食材不一样。普通人只想着山珍海味最好,天下谁都吃不到的东西自己能吃到最好。李大夫却只想着,哪些东西这个人不能吃,那个人却能吃。 拍拍朱永乐的肩头,李敏要小胖妞淡定,管好自己的事才要紧。 朱永乐是耐不住好奇心,和她坐下来吃茶以后,马不停蹄地问她哪些事是真哪些是假:“隶王妃,人家都说庄妃请你入宫,是为啥事儿?” “不就为十六爷的病吗?” “十六爷摔断腿,我后来听人说了,说十六爷自己都招了,说不关他人的事儿,都是他自己搞出来的,活该。” 李敏但笑不语。 朱永乐说的口干舌燥,给自己倒了杯水:“隶王妃,你真不想知道吗?我父亲找来的食材。” “不想。” 朱永乐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她本想讨好李敏的。 “郡主送给本妃的那两本书,本妃看了十分喜欢。” 原来李敏喜好这种鬼画符的书,那不简单。朱永乐满口答应:“我让人每天上市集去找,找到了马上给你送去。你放心,没人会知道是你要看,都以为是我要看。” 李敏给朱永乐的茶杯里斟满茶:“郡主辛苦了,本妃敬郡主一杯茶。” “不辛苦,不辛苦。”朱永乐边说,边一口把茶水喝了。 中午,李敏本想打道回府的,哪知道鲁亲王回来了。鲁亲王回来应该是听说八爷到府上拜访的原因,结果知道她李敏也来了以后,非要亲自留李敏在王府中用餐。 鲁亲王派了人到郡主的小院子邀请。李敏推却不了。 亲王府设宴,款待八爷等人,顺带上她李敏。 宴席摆在了花园里的小凉亭,生怕四面风高,鲁亲王让人围上了一层厚厚的帐子挡风。 这吃的是什么? 原来是烤肉。 像这些王公贵族,平常好东西吃的太多太多了,嘴口早吃腻了,不得想着法子想出些新花样来吃东西。 李敏进到凉亭时,见到鲁亲王让人摆放出来的烤肉架,有模有样的,与现代看到的烧烤工具,已经颇有类似。 底下置放的一个大火盆子,盆子里放了木炭点燃,火盆盆口上面再摆放了几条细条的铁棍子交织成网状,可以放上肉片在中间被火烧。 鲁亲王亲自指挥大家忙活,以这位老大叔将近五十的年纪,能这样活力充沛张罗吃的,实属难能可贵的心态。 李敏顿觉得这个鲁亲王应该活的很长寿,道不定比万历爷更长寿。 桌子椅子摆好了,鲁亲王邀请贵宾们坐下。看见李敏出现,鲁亲王亲自出来迎接,看着李敏的目光注意到烧烤工具上,鲁亲王不忘殷勤地介绍:“这都是八爷的主意。” 八爷看来脑子很行,连烧烤的东西都能自己想出一些窍门来了。 朱济轻咳两声,像是有些不习惯有人这样当面夸奖他。 李敏和朱永乐坐在了小八仙桌边,只等底下人烤好了东西端上桌子给她们享用。后来实在是看他们烤肉都不用酱料,只这样火烤的肉片当然是少了些风味血腥味十足难以吞咽。李敏只得出声建议其在肉片上抹点酱料再放到火盆上面烤。 听到她这话,十一爷朱琪又是快言快语,从口里蹦出来一声:“隶王妃是嫁到护国公府里后向隶王学来的这招?” 九爷马上推了老十一,让他那张贫嘴闭嘴,不要忘记这是在人家府里。 见到气氛顿时有点僵,鲁亲王是个整天笑呵呵的,像是弥勒佛一样的人,没觉得十一这话有什么毛病,随口接了十一的话说:“真别说,护国公烤鸡的本事,本王有幸和护国公一块吃过一回,护国公烧出来的鸡,天下一绝。” “啊?”朱琪第一个大叫,拍着大腿痛惜,“我没有吃过理儿烤过的鸡,这小子深藏不露,好吃的东西都自己一个人吞了!” 鲁亲王赶紧给小理王爷正名:“不是护国公府二少爷,是隶王。” 自己的老公烤鸡天下一绝,她怎么不知道?李敏心里都被鲁亲王这话给怂恿了,心思思的,回头让自己老公弄一只烤鸡来试试。肥水怎可外流。 朱琪嘴巴则咕哝着要让朱理请教自己大哥怎么烤鸡。 眼看这个烤肉按照李敏说的放了一些酱料上去烤了以后,确实风味出来了,惹得众人都饥肠辘辘,胃口大开。九爷嘴巴大,一口气吃了三个辣味鸡翅。 朱济见着都忍不住开口说他:“你咳嗽刚好一点,这样吃,回去,岂不是又得挨批了?” “对,不是八哥说你,你这个口,是要知道忌诲一些。上回八哥遇到王太医,都问过你的事了,王太医也是这样说的。”朱琪这个八爷的小跟班,一五一十地效仿八爷的口气说。 九爷被他们两个夹攻,有丝狼狈,逞强地昂起脑袋:“不怕,不怕,吃饭归吃饭,吃药归吃药。按你们这个说法,啥都不能吃了,在这个世上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大有吃货可以为吃而死的气概。 听着这话的几个人纷纷摇头。 竖起衣襟冒着寒风跑进来院子里的小厮,几步跳上台阶后,对着鲁亲王的耳朵唠叨了几句。 鲁亲王闻言一笑,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朱济说:“八爷,东西到了。” 朱济托付鲁亲王不知道给常嫔准备了什么食材。 十一拿起根竹签,打起了牙缝儿,斜睨的眼珠子往李敏脸上看着。 眼看朱济不说话,没有急着表态说是跟鲁亲王过去看,这意思很明显。 鲁亲王是个明白人,一下子便意会到了朱济的意思,转头对李敏说:“隶王妃要不要看一看?” 看什么?看朱济给常嫔准备的应战宝贝吗?然后,到时候她李敏去给容妃通风报信,这样的话,容妃必胜无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八爷岂不是逊爆了。 不得不说,人家八爷的城府就是比十一的城府深一大截不止。十一看到她,只会怕她察觉什么走漏消息。八爷却是大大方方地邀请她看,不仅不担心她李敏走漏风声,八成是想从她李敏看到那东西的态度以后,分析出些什么。 姜是老的辣。 李敏不上八爷这条贼船好多年了。 摇头,李敏回答鲁亲王:“王爷,本妃是来亲王府找郡主玩乐的,对其它的,实在不感兴致。” 好一句不感兴趣。真没有几个人能有这个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鲁亲王眯起眼睛,摸着下巴那点黑胡茬,对八爷说:“这样的话,八爷,你我过去看一下那东西,总得检查过后无碍了,才可以交货。” 朱济起身,带了十一爷尾随鲁亲王去看东西。九爷只顾眼前这盘烤肉大口地吃着,生怕去了回来一趟,烤肉没了。 李敏只看他们三人走下台阶,消失在院子门口。 九爷是对的,等她们都吃饱喝足了,仍然不见去看货品的那些人回来。李敏猜测他们是出府了,那些东西没有运到亲王府。原因怕是有几个,一是怕运到亲王府以后再转到八爷府不方便,容易走漏消息。二是,那东西怕也是很怕保鲜不好的东西,挪来挪去容易坏。 吃过饭以后,李敏没有再留在鲁亲王府,回护国公府去了。她挂念护国公的烤鸡。 朱隶今日是没有出外,在府里呆着。魏老回了北燕以后,急速发回来了一封军报。朱隶和公孙良生对这封军报分析着。 “主子,这样看,那晚上王妃揭穿的东胡人面目是没错的了。”公孙良生低声说。 说的是,那晚上带着东胡人到大明王朝皇帝中秋宴上大闹一番,无功而返的乌揭单于。倘若不是李敏读懂了东胡人的语言,他们都还不知道东胡的二汗亲自到了大明的京师来。 现在,乌揭单于安全回到了东胡人地盘。可惜,实在可惜。要是抓住了东胡这个二汗,怎么都能杀一杀东胡人嚣张的锐气。如今只恐怕是助长了东胡人的志气。 “明春,或许难逃一战了。”朱隶曼声,低沉地说。 公孙良生斯文俊秀的脸庞上,却是忽的闪过了一抹锐气,进言:“王爷,早做准备,总比晚做打算好。” 朱隶眉眼间顿时掠过一丝戾气。 “王爷,你想想,皇上三番两次,都已经显出些焦躁的情绪。这放在以前,实在不能想。” 万历爷在焦躁些什么? 赶着立贵妃,又是为什么? 别说他们看不懂,八成,现在朝廷内外,文武百官,东宫,所有的皇子,都猜不到皇帝一个人在焦急什么。 万历爷现在什么都有了,不是吗? 边疆这个冬天,由于之前那场大胜仗,算是安定了。朝廷决定在太后大寿那天,开仓放粮,安定民心好过年。虽然江淮今年发了水灾,颗粒无收,但是,总体而言,大明王朝今年的秋收是富足的,足以抵御寒冬的。 万历爷儿子这么多个,太子虽然有点不成器,但是,朝廷内,支持太子的人是有的。万历爷身体还健朗,不会出任何事儿。 李敏走到书房门口时,能听到屋里传出两个男子长足的叹息声。 伏燕报了句:“大少奶奶来了。” 屋里两个人顿时都回了神。 李敏迈进书房里,看着他们两人应该是讨论告一段落了,不会妨碍,就此坐到了椅子里,说:“今日,妾身去了亲王府一趟,有幸听说某人的烤鸡为天下一绝。” 朱隶其实本在想她怎么会突然来找他,以她那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格,回头听她忽然提起了烤鸡,不禁一笑:“王妃想吃烤鸡?” “天下美味,谁能不想?”李敏想的是他做出来的烤鸡有什么与众不同。 这有什么难的。朱隶随即吩咐伏燕:“去抓一只鸡来。” “上哪儿抓?”伏燕却犯难了,护国公府自己不养鸡。 “看哪家百姓有,给他们银子,你自己抓。” 到菜市场买不行吗?李敏听他们三言两语,恍然大悟:“走地鸡。” “走地鸡?” 走地鸡是现代人用的词汇了,说的是与养殖鸡整天关在鸡笼子里喂养出来的鸡区别。 看得出,她这个老公挑选食材有点本事,知道走地鸡。李敏对他们的质问只是笑而不语,只等他们把烤鸡做好了送上来。 尤氏听到自己儿子儿媳妇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只顾着自己吃烤鸡,都快被气疯了:“说她没有一点用处,真是没有用处。什么烤鸡,烤鸡能送到太后面前变成一道菜吗?”   ☆、【108】拉帮结派 院子里飘出了一股清香,肉的香味,不是干燥的,像这秋季口干舌燥的燥,那闻起来多糟糕,嗓子都要冒火了。要李敏评价的话,叫润的流油,让人闻着流口水。 放在柴火上,用棍子插过去的走地鸡,皮上涂抹了一层可以食用的香油,再撒些芝麻粒,绝对是香喷喷的。 伏燕蹲在火堆边手里拿了个小碗,拿根筷子在小碗里搅拌着,混合了各式各样的酱料,看过去,不是大家一般想象中红红的,大冬天火辣辣的滋味,而是黑糊糊的,看起来蛮可怕的一样东西。 等调好这个酱料了,伏燕看准时机,举起小碗,把碗口倒在烤鸡上,哗啦啦流下来的酱料,涂满了一只鸡。 等再热会儿以后,天下一绝的护国公烤鸡可以大功告成了。 书房窗台靠着的那张贵妃榻上,像上回一样摆了一张棋桌,桌上黑白两两方的厮杀,似乎不像上次那样一目了然,浅而易见。 任凭窗外烤鸡的香味不断地传入书房里,按理是可以引起人饥肠辘辘的香气,书房里的三人却都是纹丝不动。偶尔,只有李敏顺着风儿闻一下味道,再转过头去看眼窗外烤鸡的过程。其余那两人,却都是忙到好像不能分身,聚精会神,全被棋盘上的棋子给吸住了。 要说与上次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这回下的不是围棋,而叫做五子棋的东西。 五子棋,大明王朝没有人玩过。当她向书房里的人说了规则以后,一下子吊起了两个围棋高手的兴趣。 比起规则复杂的围棋,李敏当初在现代没有时间能好好研究,但是,五子棋比较简单,一学就会,李敏在现代的时候,在五子棋上,也可以算是打败天下无敌手。 下了几步棋以后,朱隶歇下了手,两只手放在膝盖头上,一张脸板的一丝严肃,似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 公孙良生在旁来回走了两步,时而射向棋盘上的目光,会转到李敏脸上停顿一下。 李敏反而被他们两个这个样子,快惊到要举手投降了。不就是下一盘棋吗?有必要搞到这样心惊胆寒的阵仗? “王爷,你之前,不是输过妾身很多回吗?”李敏有意调侃下老公。 朱隶那一记回给她的眼神,意味深长:上次我是故意输给你那些臭棋的,好不好? 李敏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主意,要不,这回换做她,故意输给他? 仿佛一眼可以洞穿她糟糕的想法,朱隶抢先一句话打断她的念头:“本王最讨厌故意让棋的人了。” 切!怎么不说他自己! “本王让棋,乃君子的本质,实属应该。倘若本王作为男子汉被一个女子让棋了,会贻笑天下。” 他那一本正经的口吻,还真的把她吓唬到了。吓唬到她想让棋的念头横空斩断。 “下吧,下吧。”李敏豁出去说,等拿起棋子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自己把这个棋子按在棋盘上的时候,这盘棋,她也就赢定了。 难怪了,他一脸大祸临头的样子。 于他这种围棋高手来说,怕还是第一次输棋吧。 朱隶吧啦吧啦点着头,对她说:“没关系,王妃下吧。本王在这世上,在棋艺上也只输给了王妃一人。” 他这话绝无夸张。小时候刚学棋艺的时候不说,肯定有一个过程。到了他行冠礼以后,再也从来没有在围棋上输过一次给别人了。按照他父亲朱怀圣的说法,围棋犹如沙场,护国公要在沙场上战无不胜,怎可在棋盘上让步于他人。 听了这话,李敏顿时感到了头顶上压力山大,好大的鸭梨! 早知道不教他什么五子棋了,总算看穿了男人的本性,男人这个本性,好比小男孩,特别爱闹别扭。输棋不行,赢棋也不行,两面都不行,只有自己撅着一张嘴。 李敏可以想象出眼前这个男人小时候的样子了,整天撅嘴的一个小男孩。 朱隶对此肯定矢口否认。他自小,是个男子汉,哪里来的撅嘴,只是偶尔板着一张过于成熟的脸是真的。 撅嘴和铁板脸有什么区别?李敏要扶额。 烤好了烤鸡的伏燕,不敢把鸡切开,整只鸡先拿进屋里给两个主子查看。 把棋盘推开,不管那个撅嘴的男人如何抗议,李敏发誓本王妃要开始享用天下一绝的烤鸡了。 “来来来。”招呼着,让人把烤鸡一整只放在了案上,李敏挥起手,把烤鸡上的香味往自己鼻子间扫了扫,深深地吸入鼻子里面以后,“嗯,好香。我猜,上面涂了芝麻糊,对不对?” 一句话,让屋里三个大男人全愣了。 公孙良生哑声一笑,只不敢当着朱隶的面说他娶的这个媳妇是鼻子天下一绝。这样都能准确闻出是涂抹了芝麻糊。 伏燕只相信李敏是偷看秘方了,或是朱隶告诉李敏秘方了,说:“既然王妃都知道了是芝麻糊,何必说猜?” “我知道?我什么时候知道的?”李敏睁开眼,好笑的晶亮的眼珠子看着他们几个。 显而易见,她真是猜的,而且一猜即中。 伏燕傻了眼地问:“王妃如何得知的?这个秘方是王爷首创,没人知道。” “味儿,怎么,你们都闻不出这个芝麻糊的味儿吗?” 是没有人想到能用芝麻糊来当烤鸡料吧? 李敏唇角弯弯,两个小梨涡好比湖水中的两个漩涡儿,春艳荡漾,狡黠非常:“本妃是不知道秘方,不过,本妃知道王爷爱吃甜的。” 这话,直让公孙良生和伏燕一块真正傻了眼。 朱隶顿然有种从头到脚,都被眼前这个女子看穿了的感受。 太可怕了! 李大夫的火眼金睛! “奴才,奴才怎么不知道!”伏燕失声惊呼,好比天要塌下来了。他是自小跟着朱隶跑的,自小,从几岁大的屁孩开始陪朱隶鬼混,结果,到至今还比不上李敏,李敏嫁给朱隶才多少天?! 哪有这个天理!他怎么可以不知道朱隶爱吃甜的。只知道朱隶小时候像尤氏,只喜欢吃香吃辣,因为护国公府的人,习性都偏向北燕,爱吃肉,重口味。 公孙良生微张的嘴唇,轻轻地扬起了一截,像是有一点点突然醒悟到李敏话里的意思了。 “不要小看甜食。关键时候,一个人,因为点甜食,都能把命救回来。你们应该都听说过,一个人晕倒了,弄一碗糖水给他喝,比什么都有用。”在李大夫眼里,不是只有药才是药,什么东西,都可以是药。 药材,不过是从人的食材上升级一步的东西。有些药材,本身是一种食物,只不过有人夸大了它的药性,演变成为了药。 “可是,王爷不吃甜的——”伏燕依旧在这个问题上与李敏辩解,没理由他这个青梅竹马能输给不过几日功夫尔尔的李敏。 “谁说王爷不吃甜的?王爷喝的酒,大都味道比较清甜。王爷爱吃鸡蛋,本妃倘若给他做的甜鸡蛋羹,他一口吃下去了。你们王爷是嘴巴挑剔,过腻的东西,其实他不喜欢。你看他吃东西,与夫人吃东西还不同。他吃的肉,要三层肉,有瘦肉,有肥肉,肥瘦兼得,口感甚好,不腻味。夫人吃东西,没有王爷讲究,只要火味儿够,酱料重,足够了。你们王爷先讲究的是食材。比如眼前这只烤鸡——”李敏边讲学,边拿起了一只筷子,活灵活现的,要当场剖开眼前这只鸡,“鸡皮底下一层肥腻,入油以后十分润口。鸡肉不是全都是干柴似的瘦肉,是要起来十分有韧劲儿的肌肉,这是走地鸡,常年奔跑的鸡,才能具有的肌肉。” 三个男人其实不止听她说,是被她那两只巧夺天工的巧手给吸引住了。只见她左手一只筷子,右手一只筷子,两只筷子分开一只鸡的顺序,仿佛知道鸡的骨头和肉都是什么结构一样,不需要刀子,都能轻易而举把一只鸡从头到脚给剖开了,给开的彻底。 伏燕眨着眼,再一次深深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子绝对不是平常人,不是从天下下凡的仙女,就是那不知道哪里来的天外来客。 朱隶一样是深深有感,唇口微张,喟叹一声悠远深长的:“书生皆可畏!” 伏燕从他这话,立即想到上回公孙良生二话不说先斩了鲁爷的脑袋。 躺着中刀的公孙良生,百口莫辩,一张书生脸显得既无辜又委屈,退了两步躲一躲先说,眼看李敏还有话要说。 “王爷,妾身的话里有哪处错了吗?”李敏问。 “没有,王妃说的每一句,本王都记在心里,钦佩到五体投地。”朱隶掷地有声。只见他脸上表情,也不像是戏弄她,敷衍她。 他这个王妃,多才多艺,征服了他不说,是把整个大明王朝内内外外的人,都可以征服了。 李敏却突然觉得无趣了,放下了拿来当解剖刀的筷子。 伏燕给他们端来两杯解腻的茶,李敏尝试了一块带皮的鸡肉,确实是油中甜味滋润,肉味鲜美,咬而不柴,韧劲十足,好吃极了。 朱隶那把小尖刀,在磨石板上擦擦,正儿八经的,帮她拆开单独的鸡腿鸡翅膀。按理来说,手撕的话,鸡肉顺着手的劲儿撕出来的肉儿也好吃。不过,看他这个气势,是有意给她彰显自己的刀功,谁让她刚才给他刚显露过一手刀功了。 几个人吃鸡吃茶,谈谈笑笑,说笑声,引来金毛在窗外不停吠叫。后来,朱理闻着香味寻来,进到书房凑一脚。 只余尤氏,后来,儿子儿媳妇是没有忘记她,给她送来了最肥那只鸡腿。尤氏看到那只鸡腿却是气到七窍生烟都有了。 “不知道我不爱吃甜的吗?”尤氏一脚踢翻捧着盘子的喜鹊两只手。 喜鹊赶紧跑过去捡滚落在地上的鸡腿。 尤氏胸口的气未完全平息。因为,爱嚼舌头的某些院内人士,把李敏的话都传到她这里来了。说她什么只会爱吃香爱吃辣的,其实,对食材并不在意,全被酱料给糊弄了。说的她尤氏好像饿肚子的饥民一样,看到什么东西就吃,不懂什么才叫做好吃。 “她能懂什么?她要是能懂吃的?能把自己吃到像病痨鬼一样臭名远扬吗?!”尤氏料定了李敏就是个草包,只有一张嘴会说,会糊弄人。 她儿子爱吃甜?!笑话!跟在她儿子身边多少年的伏燕都不知道朱隶爱吃甜,可能吗? 听到这话,尤氏身旁的一个婆子,因为当初照顾过朱隶的饮食,所以略为知道一些,对尤氏悄声说:“大少爷小时候,有次是站在街上看着冰糖葫芦不愿意走。”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小孩子哪个不爱吃?骗小孩子的玩意儿。你们大少爷从小和人不一样,知道那是骗人的东西,所以,只看着卖冰糖葫芦的,没有开口说要吃。”尤氏两句话,立马为自己儿子正名。 不过,这个正名靠不住。因为,上次李敏和朱隶上西市玩的时候,夫妻俩,一人是吃了一支冰糖葫芦。 要李敏说,甜食是人类味觉的第一本性,没有不爱吃甜的人。她老公爱吃甜,很正常啊。相反,正好说明,她老公内心里最深处,是最善良最可爱的那一个。 尤氏却一口认定儿媳妇说儿子爱吃甜,是对儿子的诽谤,是非常可怕的一桩诬陷。因为,男人怎么可以爱吃甜?爱吃甜是女人,中年女人的天性。像她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太太,平常闲来无事,爱吃点甜点心,是对的。像男人整天在外,忙于公务,若爱吃甜,不就变成了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混账东西了。 比如那个九爷,九爷爱吃,而且,爱吃甜,一副身板,却被甜食害惨了,不到二十的年纪,身材已经走形,肚皮好象挺着半个西瓜圆溜溜的。 无论是万历爷,还是哪户人家的长辈,哪个不会教育子女说必须爱吃苦。吃苦好,吃苦才有勤苦耐劳的精神,为国家,为社稷,兢兢业业做大事的精神。 要尤氏说的话,儿子最好是天天吃苦瓜,对,吃苦瓜,传到外界,绝对是百姓们奔走相告的美闻一件。 大家就此都会评价护国公府为真正为民为国的典范,因为,都为了锤炼心志天天吃苦瓜了。这样一来,可以同时教育自己家儿女,学学人家护国公吃苦瓜的精神,以后才能有护国公保家为国的本事。 吃甜的?! 尤氏砰,打了桌子,警告底下所有的人:“此话不得传到府外,倘若有谁到府外嚼了舌根胡说八道敢说大少爷爱吃甜的,割了谁的舌头!” 婆婆因为她传老公爱吃甜的大发雷霆,这事儿,由春梅的眼线传到李敏耳朵里时,李敏吃饱喝足了,躺在屋里榻上,闭着眼睛假寐,歇会儿眼。 念夏与春梅面面相觑时,不由都看向那屏风外,只有一壁之遥的朱隶。 朱隶脱掉鹿皮靴,每天必备功课,不敢不听李大夫的教诲,把脚泡在药桶里。泡的发汗了,感觉头晕,身体比较虚的时候,遵从媳妇的指示,吃一盘甜点心。 以前,他吃甜食时,真有点畏畏缩缩的,和尤氏的看法大同小异。大男人家吃甜的,算什么东西。如今听了媳妇一番话以后,感觉眼界顿开。 原来甜食根本不是罪。有时候,甜食甚至是救人命的堪比救命神丹的东西。 大夫就是大夫,专业,普通老百姓根本不懂。说回来,他问过公孙,公孙都称自己原先不知道。 李敏在床上翻了一下,睁眼看到自己那两个小丫鬟一脸忧愁,令她忍俊不禁:“又怎么了,你们俩?” “甜,甜——”其实春梅也不懂,吃甜的好不好。不过,小时候,她想吃甜的,大人不让吃,一方面,糖贵,另一方面,都说吃糖多会吃坏牙齿。 “我说过多少遍了,大夫尽人事,说了就说了,病人听不听,是病人自己的选择,要听就听,不听就不听。身体是病人自己的,病人自己都不爱惜,大夫操什么心?”李大夫说完这话儿,赶两个小老太太似的丫鬟,“去去去,这有什么你们好操心的。” 两个小丫鬟绕过屏风,见到朱隶已经拿起块枣泥糕在吃甜食了,更是一脸惊讶,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来,在尤氏和李敏的说法上,朱隶显而易见选择了自己老婆。 尤氏知道后,八成得气疯了,跪在列祖列宗面前,训斥儿子现在连老祖宗的话都不听了,竟然听从儿媳妇的鬼话吃起了甜食。 不说朱隶敢吃甜的了,朱理这个小叔,更是早就对自己大嫂佩服到从头到脚百分之百的执行。朱理天天都要训练,射箭,骑马,练武,累的一身发汗,有时候想吃点东西,都不知道吃什么好。李敏教他,运动前半个时辰,要喝水,运动后半个时辰,再喝水。喝的是盐和糖混淆的特别的开水。 糖、盐,都是人十分重要的一种东西。不要看医院里整天给人开什么抗生素,但是,当人真正到了危重病的时候,营养问题比什么都更重要。糖、盐的补充,关系一个人的生死。 高了不好,低了,更是致人命。 李敏反正是透露了这个现代医学发出来的信息,要说她老公聪明,真聪明。隔着一块屏风而已,她能清楚听见,她老公和公孙良生在讨论怎么给部队储备糖盐了。 在古代,无论种糖,制盐的工艺,都不发达。尤其是盐,属于管制流通的东西。私家不可卖盐。有一袋盐堪比黄金的说法。 护国公府里有关婆媳之间的问题,早就被京师里,皇宫里,许多人关注上了。因此,大家得知,尤氏和李敏为了朱隶能不能吃甜食的问题闹矛盾时,大伙儿反而都一头雾水了。 首先,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吃不吃甜,朱隶身为一个大将军,一个王爷,想吃就吃,不吃就不吃。最多,像九爷说的那样,为吃而死,也无憾。 其次,话说回来,真没有几个人赞成吃甜食。吃甜食的危害有目共睹,像九爷,像福乐公主的母亲唐修容,都是典型的吃了甜食身体直接走形。 要说吃什么东西最好?对了,吃斋! 素食最好不过的了。吃多少素食,人的身体都不会走形。尤其老人家,更该多吃素食。吃素食能长寿。 按照这样的逻辑,那些参加了给太后寿宴准备菜品比赛的参赛选手们,一个个绞尽脑汁,都在素食上面大做文章。 王氏和大女儿小女儿再三商酌。 据说八爷为了常嫔,都到鲁亲王那儿寻找天下独一无二的食材了,敌手们一个个的好牌一张接一张层出不穷。 “长春宫都紧张起来,这几日,把厨房里的柴火、锅铲等东西,一路搬到了长春宫里,十一爷的福子,八爷的侍卫,天天都在长春宫的门前墙内把守着,密不透风,不让人知道究竟常嫔都准备了什么稀奇的东西。皇上闻声,派个人想先去一探究竟时,都被常嫔婉拒了。这个常嫔,真是深藏不露,平日里装着清心寡欲,到了这个点上,却是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了。啧啧,皇后娘娘听说了,都说是大开眼界。”说这个话的,倒不是李华和王氏、李莹,而是静妃所在秀慧宫里的张贵容。 李华和王氏以及李莹,今天是都到了秀慧宫里拜会静妃。结果静妃出门了,说是又是去儿子府上监工,一时半会儿没有能回来的那么快。不过,知道自己未来儿媳妇过来,静妃不敢怠慢,是急着要从朱璃在修缮中的王爷府先赶回来再说。 静妃不在,秀慧宫里,品级较高的几位嫔妃出来代替静妃招待王氏母女。要李华她们说,这秀慧宫里的人际关系五花八门,更是让人看不透这其中的脉络。谁不知道静妃娘娘和皇后娘娘要好,三爷是太子的人。可是,王绍仪在秀慧宫里,作为十一爷的母亲,十一爷却是都一路粘着八爷不放。 现在,连张贵容,都敢当着王绍仪的面,说十一爷的不是。而王绍仪,对此居然半句声音都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当十一爷是逆子了,或是人在他人屋檐下不由自己,一句维护儿子的话都不敢说。 王氏坐在下位,磕着茶盖子,喝口茶都觉得烫嘴,心口跳,手心发热,浑身如火如荼,紧张的要死。女儿成败,都在此一举了。 张贵容这人,说话像快板,快人快语的,大大咧咧的,说出来的话,虽然让人听了不太顺心,可是,却透露了不少消息给她们听。 比如,除了八爷常嫔,六宫里,其它有点等级的妃子,都全部动作了起来。因为,你不争,你不努力的话,太后会说你不敬孝,皇上会对你大失所望。哪怕是站在皇后阵营里的人,庄妃之类,都召集了有名的厨子为自己出谋划策。 聪明点的,像是张贵容透露的:“据说,容妃娘娘的宫里,请了个不得了的大夫做内参。本小主想了又想,莫非是护国公府的隶王妃?后来,在听说隶王妃与靖王妃再生罅隙了,说是隶王妃主张吃甜食,靖王妃这个气,生的有些道理,所以,容妃不太可能是请隶王妃当内参,怕隶王妃瞎说。” 李敏所谓的“瞎说”,不是一次两次了。要说最让人心惊胆跳的,要数那次李敏当着太后的面,说齐常在会死,那时候,齐常在还好好活着呢。 “本小主一直想,隶王妃如果去当算命先生的话,可能早就赚的满盆金银财宝了。”张贵容嘴角衔起一抹旁观者只顾看热闹的凉笑。 王氏与自己两个女儿对对眼。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容妃请了大夫当内参,说明,都是想从太后的身体健康下手。现在,不是看厨子的本事,是看大夫的本事了。 厨子做的饭菜再想,再好吃都好,太后那种人,心思周密,吃什么东西,脑子里都会先想清楚了能不能吃,不会像肚子饿的饥民看见什么好吃的都一骨碌扑上去。所以,东西做的可口固然重要,但是,哪怕不可口,太后觉得那是对自己身体有益的东西,都会夸。 太后的想法摸清楚了以后,怎么下手破局,貌似,有利的地方,她们不是没有。 王氏脑子里盘转起了自己手中持有的那本徐氏秘籍。秘籍上写有一个长寿方。如果这个方真的有用,把这个方熬成汤,进献给太后,太后岂不乐哉。 想来想去,这个长寿方,拿给静妃最好。一个是,静妃是皇后的人,静妃品性德静,曾经都被万历爷和太后屡次夸赞,说是静妃人如其名,女子素静,是难能可贵的品质,论皇后身边的人,也就静妃作为贵妃的候选人里头最有竞争力的一位娘娘了。然后,静妃是李莹的婆婆了,与尚书府关系密切。她们扶持了静妃的话,对尚书府和李华都大有益处。 现在,只等静妃回来之后,把她们的盘算告诉静妃。 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宫门来报,说是静妃和太子、三爷十二爷,都一起穿过了神武门。 太子今日去了朱璃的王爷府。自己最好的兄弟要大婚,太子说什么都必须到朱璃的王府上去看看,关心一番,体现太子身为兄长的一份心意。 或许,太子想通了,三爷对于自己,依然是很重要的。 门口传来太监的声音:太子到—— 秀慧宫里所有人,全部都站了起来,一串儿出了屋门,站在院子里整齐排列迎接。 王氏和李华等,心里却不禁惶惶。想太子一上这儿来,她们这岂不是找不到机会和静妃说了。这是横生了什么茬儿。 太子率先进门,明晃晃的绸袍,在午后的太阳底下像是镀上一层金,虽然荣华富贵,可是,沉甸甸的,貌似连袍角,都飞扬不起来。 静妃在太子身后进门,随即吩咐人,马上打盆水给太子洗脸。 一群嫔妃弯腰请安。 太子笑呵呵道:“各位小主,都起身吧。本宫只是来静妃宫里坐坐,以前,常和三爷常到静妃宫里来玩,算是探望长辈。” 嫔妃们答是,随之散开去。都是皇帝的后妃,也不可以和太子太过亲近,除非那些年长的,对太子而言是长辈的。 静妃请了太子入屋坐,往前走着,都没有留意到王氏母女。直到张贵容走上前,是有目的地给王氏母女们卖个人情,对静妃说:“娘娘,华婉仪来了,带着尚书府夫人及三小姐,都在这儿坐了有一会了。” 听到这话,不止静妃,走在前面的太子,走在后面的三爷和十二爷,才都转过头来。 王氏母女三人低着头,不敢抬眼。 太子对朱璃勾眉一笑,道:“你媳妇你都没有看见?” 朱璃沉声回答:“臣是没听说过尚书府的人会到宫里来。” 口气里略有些埋怨没有提前打招呼的意思。 虽说是快要嫁到三爷府了,可是,没进三爷门里,不算。未婚男女,其实是不该相见的。 耳听这个一毛不拔的三爷还是那样冷声冷气的,王氏心里升起了一丝不悦。想当初,是谁口口声声到尚书府里求着要娶她女儿的。现在,要结婚了,居然口气这般冷,对未婚妻如此,对未来丈母娘也如此。这个女婿太不会当了。 可惜,这是人家的地盘里。而且,人家身份高贵,她们尚书府其实算是高攀了,攀上了皇室这个高枝。 王氏闷闷的,心里想,还要不要把东西献给静妃。 静妃侧耳,是听张贵容在她耳朵里细叨,张贵容把自己刚才观察到的,几乎全都给静妃说了。静妃眉眼里,全是和儿子那张脸一模一样的肃敬,仔细倾听了张贵妃的话以后,静妃的眸子里静静地转了一圈光,接着,对太子说:“请太子吃杯茶再走吧。” “本宫本是打算在静妃这里吃杯茶的,谁让本宫和三爷情同手足,只是,三爷和静妃您这儿都来了亲家。本宫和老十二呆在这里不合适,对不对,十二弟?”太子张口一喊。 十二爷傻乎乎地跟着点头:“是——” 静妃却没有罢休,早叫人都准备吃的东西了,说:“本宫知道十二爷喜欢吃凉皮,特别让人做了凉皮。十二爷吃过再走吧。” 凉皮是夏季解暑吃的东西,这都秋冬的季节了,但是,十二真是好吃这口,冬天吃凉皮吃的更爽。 没想到静妃惦记他这事儿,十二一旦感动,推却不了,就此留了下来。没法拉十二一块走的太子,只好一块入屋里吃杯茶。 朱璃跟在太子身后,坐在了椅子里后一直默然没有吭声。李莹抬起头看他时,都对不上他眼睛。 李华略微都察觉到了这对男女之间貌似哪儿不对劲。 如果朱璃不喜欢李莹了?有这个可能吗?之前,朱璃是口口声声非李莹不可的。 当然不可能的了。这点,静妃自己都清楚。因为,儿子的婚事改了再改,如果再次更改,万历爷都要发脾气的了。这个李莹,是朱璃抗命自己去求来的。静妃都不敢出声让儿子不要。 但是,娶是一定要娶的,娶了以后,夫妻生活变成怎样,谁也不敢保证。 李华看了看妹妹。李莹接到她眼神,有口难言。 她也不知道朱璃是怎么回事。说朱璃回心转意喜欢上李敏,可是,朱璃并没有去找过李敏。实际上,朱璃这段日子,都好像全心全意投入到了帮皇帝办事的公务上。像今天,要不是静妃到王爷府上监工,朱璃一早去了刑部以后,怕是不到晚上都不回来的了。 静妃心头对此埋怨不少,心想万历爷明知道儿子要完婚,给儿子安排那么多公务做什么。这些事,太子不能做吗?为什么偏偏是三爷做? 一群人坐在屋子里,心思各异,只听屋内寂静之中,只有太子手里的茶盖拂杯口,一下两下,杯子里的水早凉了。 太子终究忍不住,道:“太子宫里太傅在等着本宫,本宫先回东宫,否则要被太傅骂。” 听到这话,静妃忙让人去取来要送给太子妃和太子妃两个孩子的东西,让太子顺道带去。朱璃走去送太子。十二在隔壁吃凉皮,没有吃完不得走。 瞧着碍事的人走了,终于有空儿了。王氏在心头呼出口气。瞅准了机会,示意自己女儿。 李莹不好出手。只得由李华站起来,走到静妃面前。刚要屈膝福身,静妃两只手扶她起来:“华婉仪赶紧坐着。身怀龙胎,到本宫这儿来行礼,到时候出个什么意外,本宫万万担当不起。” 意思大有李华到她宫里尽是惹麻烦的,静妃不高兴。 静妃这个不高兴,李华可以理解。因此,被静妃扶着起身的时候,赶紧说:“静妃娘娘,其实,臣妾是想给娘娘送样东西才过来的。” “东西?”静妃看着她,两眼朦胧,像是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东西。 王氏按照大女儿的示意,从袖管里抽出了一张纸条,上面抄的,正是从徐氏秘籍里面找到的长寿方。 “有了这个方子,给太后娘娘做的汤,想必太后娘娘会很喜欢。”李华说。 静妃没有接过,打量警惕的眼神看着她们几个,嘴角随之一笑,略带一丝讥诮:“华婉仪,本宫这就不明白了,你这是在说什么?太后是什么身子,可以随便喝汤吗?” 李华沉稳作答:“静妃娘娘,或许静妃娘娘不知道,太后以前都是夜不能寐,近些日子,夜里能安心睡觉,都是由于皇上给太后送去的安神丸。” 这个,静妃确是有听说过。那个时候,庄妃到她这里说闲话时还说,说李华有点算计,知道太后不会收她进献的药,干脆让皇帝转手来送。这样的话,李华哪怕送错了药,皇帝要担责。 说明,李华在万历爷心里是有点重量的。 静妃微沉了沉眸色,道:“安神丸是出自华婉仪的手了?” “本小主只是作为臣子,挂心太后娘娘的安康。”李华不敢张扬,低声说。 “本宫都听说了,你这药送的好。”静妃随之,和李华一块坐在一张榻上,这样方便交流。 王氏反正在一旁听着十分紧张,手心出汗。静妃没有看她,眼睛的视线掠过去,锐利地留在了李莹低着的脑袋上。 李莹发髻上插着的一支玲珑翡翠钗,华光流转,比起六宫里的嫔妃一点都不逊色的艳丽。 静妃对这个儿媳妇,真说不上不喜欢,也说不上特别喜欢。奈何是自己儿子选的。她不是宠儿子,是信任儿子的眼光,何况,之前李敏是病痨鬼完全不像样,娶谁都不能娶李敏。 想到李敏,静妃不得不想到另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一身素衫淡妆,风度犹如神仙,妙手可以回春。当初,初见时,静妃曾经也被那女子风华所惊动,至今仍刻苦铭心。上次在中秋宴,远远看见李敏,知道是那女子的女儿,因此,看着李敏能感受到与那女子的相像之处。 那种内心里能感受到的震撼,怕,只有她静妃心里最清楚了。 出口长气,对于这些事情,静妃是不想记起的,可以说是永远都想忘记掉的。庆幸儿子不在,否则看到儿子那双眼睛,她静妃都能触景生情。 “长寿方——” “是的,静妃娘娘。”听见静妃口气有所松动,王氏急急忙忙把方子献到了静妃面前。 静妃接过,展开那张写有药方的纸,扫了两眼,问:“这个方子是谁开的?” 王氏、李华、李莹,都不说话。 静妃慢悠悠的目光,扫过她们三个:“本宫如何相信你们,你们这不是设计毒害本宫?” 王氏开口:“这个方子,臣妾找了京师里有名的大夫都看过了,方子里的每样药,都是能用的,不是毒药。”   ☆、【109】箭在弦上 “你让大夫都看过了?” 静妃的眼神,王氏收到了,急忙澄清:“不是,臣妾把它拆成一个个药给人过目,没人知道这个方子是什么。” “这个方子究竟从哪里来的?”静妃锐利的眼神,扫过李华的脸。 李华走到王氏前面,低声说:“娘娘,或许你知道我们尚书府里有这样一本药书。” 秘籍? 谁的秘籍? 静妃心头一乍,扫过她们母女俩,李华和王氏对她点头。静妃眼睛微眯,眸光却是微沉。这两个人为什么找她做事儿,她算是明白了。因为,都知道她以前找过李敏的母亲徐氏给她儿子治眼睛,虽然这件事她对自己儿子都不承认,但是,想瞒过尚书府的人是不可能的。 对此,静妃喉咙里冷冷地一笑。这对母女也算是绝了。明知道当年徐家娘子对她和她儿子有恩,却依然怂恿了李莹来抢她儿子。 只因为王氏母女不傻,知道她肯定会在徐氏死了以后单方面撕毁婚约,这时候不趁机而入,踩到李敏头顶上,怎能不是傻子。 话说回来,那个病痨鬼走了狗屎运,没有嫁给她儿子,却是嫁给了护国公。护国公本该死了的人,都能死而复生。 静妃心头沉了下去,拿着方子的手指像是微微抖了抖。 李敏到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当初她和徐氏的恩恩怨怨。如果知道的话,按理说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徐氏是留给李敏一些人,这些人都会和李敏说的。比如,朱璃都回头告诉过她凌波烟云的事。 知道了,肯定会报复的。 静妃吸口气,道:“本宫明白了,待本宫仔细看了之后再给你们答复。你们的心意,本宫都明白了。” 王氏与李华对了对眼,李莹躲在她们两人身后,闪烁着不定的眼神。 见她们三人欲言又止,静妃问:“怎么,有什么话和本宫没有说完吗?” “回娘娘。”王氏说,“之前,三爷曾经到小女府上求亲的事儿,娘娘或许是听说了,但是,可能没有听仔细。” “你这话什么意思?”静妃厉声问。 “娘娘别急。”王氏小心说,“臣妾这不是说,说的是尚书府二小姐,臣妾那二女儿,当初当着全部人的面,她的祖母,我们家的老太太,莹儿都亲眼看见的,上前去阻止她,结果她非要摔,摔碎了皇家宝贝的镯子不说,还放狠话——” “放狠话?”这事儿,静妃真没有听自己儿子提过,眼睛里肃然。 “是。她说了——”王氏扭捏了一下腰枝,尽可能捏造起李敏那个语气说,“说,倘若三爷或是静妃娘娘哪天回头找她——” 静妃那口气真是被堵上了,胸口剧烈起伏着,嘴唇一阵哆嗦。 王氏和李华、李莹看着静妃握着扶手的手都露出了青筋,不由面面相觑。 朱璃,还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和静妃说。 李莹皱紧了眉头,感觉越来不懂自己的未婚夫了。朱璃究竟在想什么?当初上尚书府向她求亲时,应该和她同仇敌忾对付李敏了。 “好啊!” 不管怎样,她们的目的达到了。 静妃狠狠一打桌子,嘴角勾起一丝寒笑:“以为她自己是她娘吗?即便她是她娘,难道没见到她娘的下场吗?” 徐氏的下场? 李华和李莹都看向了王氏。只因徐氏死的的时候,她们两个年纪都小着,不知道事儿。王氏低头不语。 “书生之气,本就狂妄不知高低。再有这个大夫,以为只有自己能主宰人生死,可笑至极。究竟谁才是主宰人生死的主子?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儿,居然到现在都不知道死活。”静妃口气平静,端起了杯茶。 王氏等人自然明白静妃的意思。静妃是指上次,万历爷把李敏赐死给朱隶陪葬的事。要不是朱隶活过来,李敏其实是死定了。但是,这样的机会能有几次?皇帝要人死,即要人死。枉你多能干,是个能救死扶伤的大夫,也不可能违背圣旨。 “太后心肠是仁善了些。”静妃吃了口茶之后,整个神情又变了,变的十分平淡,真正是个静字,只是在静中具有骇人的威严,“皇后娘娘一心只想讨好太后。” 王氏她们三个,在下面听静妃这样静静地吐声,全身都能不自禁地冒汗。想到这个秀慧宫里,其实嫔妃最多,各个等级都有。但是,从不见有不合的情绪冒出来。这么多年以来,只有秀慧宫这一个宫,从来没有传出任何丑闻。如果非要追根到底这个原因是什么,当然是因为作为秀慧宫的主子,静妃是六宫之中最能干的一个妃子了。 她们这下算是押对宝了,静妃绝对是贵妃之位最有力的候选人。 王氏母女三人,告别静妃,一块儿从秀慧宫出去的时候,一路都是不言不语,不敢作声。以前,与静妃接触不多,都只觉得静妃是个不会说话的,很安静的,比起四处走亲的庄妃,真正只呆在自己宫中安安静静的一个妃子。以为是安分守己的一个后宫妃子。结果,截然相反。 其实是静妃怎么可能安静? 静妃在六宫之中是有地位的。秀慧宫不像长春宫,不像景阳宫,更不像冷宫,因为哪怕皇上都从来没有时常到静妃宫里坐过,但是,万历爷敬重静妃,这点毫无意外。 在六宫决策上,静妃是有话语权的。 静妃只是像外表上那样安静,不爱出声罢了。 一个不爱做声的娘娘,却很有话语权,这本身已经够耐人寻味了。 在要分开的岔口上,李华对母亲和妹妹说:“你等回去以后,此事切不可声张。” 王氏心里也没有底,突然之间只觉得静妃这个人深不可测,恐怕比皇后更难捉摸的样子。毕竟皇后有东宫,谁都知道皇后的心思肯定全在东宫身上。静妃有三爷,但是,三爷不是东宫。三爷的位置是不是东宫的棋子,都还难辨。眼看静妃根本不像庄妃,庄妃为了皇后娘娘可以到处行走,可是,静妃却是自有主张的一个人。 “你看,华儿,娘娘她会不会用——”王氏疑问的眼神对向女儿。 李华道不清这里头的情绪。要她说,她会先问问自己舅舅。因为,万历爷在她面前,或许会提皇后,会提容妃,可是,半个字,都从来没有提过静妃,从来没有。 万历爷对静妃是什么看法,她李华无从摸起。但是,有朱璃这个宝贝儿子在,恐怕,万历爷对静妃也只能是敬重。 母凭子贵,她李华现在最重要的是给皇帝生出个宝贝皇子。 “这事儿我看暂时就这样吧。”李华对王氏说,“娘娘用不用,不是我们能劝说的。” “可我看她可能会用。”李莹突然插进来一句话。 其余两人,都觉得今天她变的又奇怪了。这种奇怪和上回一样。 “莹儿怎么说?”李华问。 “娘娘那个眼神——”李莹咬住了嘴唇。当她们提及李敏说静妃和儿子哪天会后悔时,静妃那个眼神,她李莹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她经常都可以看到自己这个眼神。 不甘心的眼神。愤怒的眼神。 她李敏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太不可思议了,太让人愤怒了!是他们不要李敏,不是李敏不要他们。结果呢? 王氏冷哼了声:“她婆婆都不让她治了。要是我,早该知羞了。” 也就只有李敏那样翘。貌似只有别人求她李敏,不会有她李敏求人的一天。 这点说李大夫,李大夫肯定是冤枉了。人家要不要她治病,难道是她李大夫能决定的。至于求人不求人。她李敏不是没有求过人。不是拜托了徐三舅父子?不是求过徐老爷子?所以,看是针对什么样的人而已。 李敏自从尝过老公的烧鸡以后,自己借了厨房,好像心血来潮,灵感大发。念夏帮她从菜市场拎来了猪肉。 猪肉,不是鸡肉鸭肉牛肉,只是猪肉。 谁也不知道李敏想搞什么。如果说李敏想着帮谁给太后娘娘做寿菜的话,食材方面,最少必须下点功夫,平常太后娘娘见不到的食材是最好的,来个一鸣惊人,可看起来,李敏没有这点打算。 人人关注护国公府动静,但是,护国公府里没有动静。李敏门不出户,六宫中没有人来护国公府和李敏联系。六宫如火如荼的备战,却已经是到达了尾声。 第二日,是太后娘娘的寿宴比赛了。皇后在春秀宫里,和庄妃、华嫔就着江南绣工送来的绣案反复研究。 说了一阵话儿,皇后孙氏歇了口气,问:“明日给太后娘娘准备了什么菜品?” 庄妃笑答:“妹妹我是不敢和容妃姐姐等人争的了,听说常嫔都下重金找来天下绝无仅有的食材,我只好是退而求次,给太后娘娘弄碗长寿面。” “长寿面好。”孙氏听了之后夸奖,长寿面中规中矩,做的怎样,光是名头,听了都是吉祥,或许没法夺得头筹,可是,不会有错就是了。 庄妃这算是在一团混战中选择避祸,明哲保身。 听到庄妃都如此选择了,低调的华嫔,更是选择什么都不要做的样子,回皇后道:“臣妾给太后娘娘,亲自包了几个饺子。太后娘娘的寿辰靠近年关,大年三十,吃顿饺子,热到心肠。” 孙氏听她这样一说,点了点头:“这个主意也是不差的。” 意思是对她们两人放心了,虽然不能帮她皇后打头阵,但是,也不会扫她皇后的脸。 清晨,阳光大好,晨日明媚。奉命的太监们,抬着准备好的大口锅,出发了。整整齐齐的,一排大锅,摆在了福禄宫的院子里。 是为太后娘娘准备的东西,当然是,比赛要在太后娘娘的宫里举行了,以示公正。 参战的各宫嫔妃们,领着自己的助手,带了自己精心挑选的食材,依次步入了比赛会场。 一共有五十八位六宫女子,参加了这次寿菜比赛,规模宏大。嫔妃贡献给太后的菜,可以从一道到数道不等。但是,最后,只挑选出最好的那道菜。这道菜,将会由万历爷亲自命名,并推广到全国上下,作为敬孝老人的一道菜。 想到或许能以自己的名命名,并且流芳百世,怎不叫人心动。 卷起袖子,打算大干一场,摩拳擦掌的人大有人在。这是万历爷喜闻乐见的。 太后,却是不咸不淡地坐在观战的抱厦里,闻着那飘出来的茗香,好像一点滋味都没有。说起来,这样的建议,皇后提出来的,说是经过她点头的。但是,万历爷这般热衷完全超乎了她的意料。太后其实心里好像不太喜欢人家拿她的名头来选贵妃,或许是,太后对吃的从来不感兴趣。 说起来,太后是只吃斋。但是,万历爷说了,这次比赛不限食材。不用说只做素食。太后可能为此不高兴了。可是,能怎么办?皇帝高兴。 “太后,朕都能闻到菜香了,太后闻着觉得如何?”万历爷坐在太后对面,笑吟吟的眼珠子,闪烁着一股孩子般的兴奋。 太后淡淡地说:“哀家从不知道皇上原来对吃有如此浓厚的兴趣?” 万历爷像是没有在意太后这张冷脸,摸着胡子,是回想起什么往事来,述说着当年自己下江南时一路怎么吃过去的,享用各类民间美食的滋味。 太后听的兴致缺缺。 皇后在旁不言不语,只是陪笑。 他们身旁没有坐任何皇子,只是坐了皇太孙朱準。近来,太后十分喜欢準儿,经常让準儿到福禄宫来坐。 万历爷随口问了几句朱準有关读书的问题。 没想到这个皇太孙,一字一句,对答工整:“回皇爷爷,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为孟子滕文公章句所记载。” “哦。”万历爷像是有了一丝兴趣,问,“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太子太傅给孙臣讲过,说是为君之子,更必须学会如何行善。善为治国之本。” “善为治国之本?” “是。” 万历爷的眼珠儿,在朱準那张答是,童稚十足的小脸蛋上停了停。从朱準的眼神里,万历爷似乎望见了些什么。那只抚摸胡子的手,悄然放了下来。 “张公公。” “奴才在。”张太监立马走上前应话。 “今后,在朕想读读诗文时,在朕旁边安张椅子,让皇太孙陪朕习读。朕看这孩子背书背的挺溜达的。朕当年念书时都没有他这股执拗劲儿。很好,有皇太孙陪朕读书,才能重燃起朕对读书的热血。”万历爷一番雄心壮志的言辞,让太后和皇后同时侧目。 屋内的人,都有些傻眼。 这个该是意料之外的事吧。 万历爷这股对子孙迸发出来的热情,貌似很久没有过了。毕竟万历爷的儿子女儿都太多了。多到万历爷自己都数不过来。反而,孙子一辈之中,万历爷以往所知寥寥。 皇后听到这话自然欣喜若狂,但是,把喜悦的心境都按捺在心底里面了。 太后嘴角微含的笑容,谁也分不清究竟是不是笑。 朱準非常规矩地从椅子上下来,向万历爷磕头谢恩。 万历爷连道:“这孩子——”说着用手招呼朱準过来,把孙子用手抱了抱,搂了搂。 这幕场景,屋外的人都见到了。 皇子们,其实都一早到这儿观战了,只是都被安排在四周的走廊里安置的桌椅里。大家都猜到今日必定是有什么事儿要发生,所以必须到这里坐着。可是,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太子朱铭自己都没有想到儿子能博得万历爷喜欢。毕竟,在太子心里,侧妃生的二儿子,还比较讨他欢心。朱準是太子妃生的,但是,并不是很讨他朱铭的喜欢。 兄弟十二,在旁恭喜他时,朱铭笑的一丝勉强,答:“只是会背几个字而已,年纪尚幼。” “谁不知道太子殿下自小最会背书,所以,很得皇上喜欢。”听到太子这话以后,老十一又不安分了,随意脱口一句给太子添堵。 九爷拉十一爷又没能拉住。 朱济手指捉了一杯清酒,偶尔往皇上那屋子里望过去一眼,能看到朱準规矩坐在皇帝身边那个挺直的小腰板。说实话,十一说的这话真有几分是对的。朱準这个样子,很像太子爷小时候。太子爷小时候,是朱準这样,打架不行,背书,却是最行的。朱济嘴角似笑非笑扬了一截,把酒灌进了嘴里。 十二爷为太子不服气,对十一瞪着眼说:“你懂什么?” 说起来,这里头的皇子,大都和万历爷一样,和朱準几乎都没有接触过。别说他们,像太子,在自己宫里和自己儿子相处的时间也少,只知道大儿子少年老成,不如小儿子天真浪漫还能有几分孩子样博得他开怀大笑逗他喜欢。 太子对皇太孙流露的情绪,其他人都略有察觉。 朱璃就此垂下了眼眉。他由于太子的关系,却是和朱準接触的比较多,比较了解朱準。 “隶王妃会来吗?”十一爷突然发出这样一句话,貌似有些无厘头。 兄弟们,看着他,有些开始趁机取笑他了:“怎么,想念隶王妃?不怕隶王把你宰了?你这个小子胆子够大的,都敢惹隶王?” 十一爷红着脸,拿扇子盖住半边脸,露出风流的两只红艳的眼珠儿说:“你们胡说什么!本王又不是没有红颜知己。” “你这话敢当着隶王妃说?” 十一恼羞成怒,憋着嘴,真不敢说。 李敏那个性子,真不是谁能得罪起的。只要看看现在护国公府里头谁和谁正闹僵着。或许有人押尤氏能赢得终局,可是,他十一坚决不信。 和李敏斗的人,没有不吃亏的。 皇子们说说笑笑,热闹的时候,有些放肆的言语飘到了皇帝那儿。 万历爷的手指转悠起了放在案几上的那个表面涂抹了几片青竹叶子的白瓷小茶盅。 皇后看了万历爷一眼,是想:莫非皇帝一样在惋惜李敏没有来? 太后沉吟了声,对身边站着侍奉的姑姑说:“给哀家传个话。” “太后娘娘,要奴婢传什么话?”姑姑问。 “护国公府与皇家本是一家子。哀家想请他们过来,一同品尝哀家的长寿菜。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皇上以为如何?” 万历爷听见太后这样说,抬头答:“只要太后喜欢。朕没有意见。” 大有这是太后的寿宴,肯定由太后拍板的意思。 于是,公公带了太后的懿旨,迅速赶到护国公府请人了。 尤氏在护国公府里,为的担心自己妹妹容妃的情况,坐立不安。据她知道的,容妃这次挺拼的,平常,哪里可以见容妃这样拼着去博得太后喜欢。因为都知道皇后讨好太后,容妃如果去争着讨好太后,是会被人排斥的。 容妃这个位置不好当。尤氏知道,一直都清楚妹妹的苦处。 尤氏想帮妹妹,却不知道如何去帮。眼看,自己半点忙都是帮不上的。 皇宫里面传出来的话正正好,尤氏马上着手准备入宫,问起身边的人儿子儿媳妇在哪里,赶紧把人找回来。 李敏出门去了,今天药堂里有些事需要她处理。徐掌柜进了一批药材,有了上次甘草的事做教训以后,徐掌柜现在聪明了,有点什么疑问,马上先请示李敏。 买来的药材,放在了地上,给李敏查看。 李敏蹲下身,仔细看了几下,摇头:“这个不能用。” 果然,徐掌柜心头一沉。 “是不是便宜了?”李敏猜,肯定是贪便宜,才可能上当。 徐掌柜对她摇头:“不,是很多人在抢。我就想着,莫非真是有用,买了点回来。十车的药材,瞬间被人抢空。抢的人,不光是我,还有几大药局。” 这事儿有些严重了。 李敏坐在椅子里不说话。 徐掌柜注意她脸色,小声问:“二小姐,这个药有什么问题?是假药吗?” “不是假药,但是,不能用是肯定的。”仔细点的李敏不好说。当务之急,她怎么说服那些大夫不用这个药。 徐掌柜透露一个消息:“据闻,运了两次入京,我拿到的是第二趟入京的货。” “之前什么人拿了知道吗?”李敏问。 “不知道,没有听到风声。要不是这次大家抢的厉害,我都不会凑这个热闹,更不知道这个事了。” 李敏从徐掌柜这个话,马上联想到近来很多人在做的事。由于六宫争抢的这个长寿菜和贵妃位挂钩,不仅六宫的娘娘们意图各显神通,那些底下,在背后给各位娘娘撑腰的人,没有少忙活的。 像八爷,都给常嫔寻找了什么特别的食材。难保其他人不依样画葫芦。太后没有吃过的食材不好找,太后没见过的药材,反而好找了。 李敏眼睛里利光一闪,能感受到真正的风雨正迎面刮来。 尤氏的人,找到了徐氏药堂,告诉她皇宫里召见的圣旨。 “王爷呢?”李敏问。 “王爷去了码头。” 京师南门,连接的是靖州大运河的码头。冬季脚步逐近,运河到冬天的时候会结冰,结冰后船只都不能进京了。年底又是靠近年关,许多年货,提前从南部运送入京,在这个季节,正是码头和商人最忙碌的时候。 李敏知道,可能是听说她透露的信息以后,她老公联系南部的人,开始备货了。南部种蔗糖多。运糖,在冬天不容易化。都是最好的时候。 “让人去告诉王爷了没有?” “去了。夫人让人骑着马到码头。” 李敏让人在药堂里给她打盘水,洗干净手,换上一身比较干净的衣服,没有时间回护国公府里,只能从这里到码头去和老公会合,前往皇宫。 尤氏自己从护国公府出发。 马车在门前备好,李敏走出来的时候,回头吩咐掌柜:“你先别走漏消息,你说了,人家不一定相信。” 徐掌柜明白她意思,以防有人趁乱,干脆把脏水往他们徐氏药堂上泼了栽赃。 马车向码头行驶,接近河水,寒气益发沉重,能让人真正感受到寒冬即将来临的气息。李敏掀开车窗,望见了码头。 河水在阳光下流淌着,河面上泊泊的粼光,好像有鱼儿在水面上飞跃。如此寒重的空气里,船夫喊号子的声音尤其响亮,像是一口气吹散了寒冬。拥挤的货船,带来了一波又一波海浪一般的热气。 运送货品的船工来回穿梭于码头,马车来来去去,热火朝天。 太过热闹和拥挤,李敏眺望不到里面,几乎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人。她正想找个人进去里面找。人群里忽然传出一声“吆喝”:“让开!全部给让开。这是要进献给皇上的贡品!谁敢拦路,杀无赦!” 什么人? 李敏眉头微拧。兰燕跳下了马车,把手按在刀柄上戒备,防止人群发生混乱时朝李敏的马车拥挤,伤害到李敏。 人群是发生混乱了,散开成两边,一些奔跑的人,被人拥挤,手中拿着的东西都被挤落在地。一片嘈杂。 马车进退不得。 拿鞭子抽打路面驱逐人群的官爷,头戴武官的官帽,身后是一队抬箱子的人。李敏听到人群议论,说那是锦衣卫。 真是锦衣卫的人?或是东西厂的?反正,老百姓分不清。东西厂的人都是锦衣卫的人。这点李敏已经听人说过了。只是没有想到抬个贡品,锦衣卫都出马了。万历爷亲自要的东西是不是? 是什么东西从江南运过来的? 拉着马车的那匹马,不知道是被什么砸中闹起了惊慌,连带马车也上下震荡。李敏抓住车里的东西,才不至于从车里面被抛出去。眼看,围着马车都是人,前前后后全都是人,她这会儿跑出马车并不实际。 前面的人群被抽鞭子的官爷赶到了她这里来,撤退的人群,差点把李敏的马车挤到掀翻了。兰燕一个人根本防不住。 在这个时候,一条黑影突然快速掠过众人头顶,一只手抓住了锦衣卫举到半空的黑鞭子。 “何人?!” 紧随头目这句声音,其余负责护卫的锦衣卫全部围了上来。 兰燕喊了一声:“师傅!” 这是李敏第一次看见藏在他们王爷府里,据说于她老公都十分尊敬的游侠许飞云。 只见那竹布青衣的男子,长长的发丝,像是随风飘展开来的一副画,妖美极致。一只黑布棉鞋踩在马头上,犹如蜻蜓落在一片荷叶上那样轻巧,不可思议的轻盈,仿佛随风而去的一个人。 马儿被他踩着脑袋,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那人是没有半点重量的。 男子那一只手抓住了黑鞭,另一只手抓着的那把长剑负于身后,两只狭长如柳的眼睛,向底下的众人俯视着,接着,那一扫,即扫到了李敏的马车上。 触及眼神的刹那,李敏一愣。这男子好一双眼睛,那样的冰冷绝尘,清澈见空,好像任何感觉都不存在的一块冰,好像灵魂都不存在的一片天空。 许云飞却是在扫到她面孔时同是一愣。住在王爷府里这么多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隶王妃的真面目。 不知如何形容的一名女子,美貌,或许不是天下最美的,但是,一身素雅的气质,好比幽谷中默默盛开的那朵兰花儿,让人忍不住窒息的冲动。 “师傅——”兰燕再喊了一声,实在是担心,越来越多的锦衣卫围了过来。 许云飞从李敏脸上收起了视线,对自己徒儿缓缓点头:“王爷来了。” 王爷来了。 她老公,骑着高头大马,是从码头最深处,犹如劈开千军万马的态势,从人群里面直线过来。 人群自动往两处让开,并不需要特别闪避。相比锦衣卫那个必须用鞭子开路,护国公的人气势不可挡。 望到朱隶的人,骑在马上的锦衣卫武官放下了鞭子,与其他人一块下马。 朱隶拉住了缰绳,调转马头,从马鞍上,锐利的一道视线直落到那群人头上。公孙良生在他身边说了句话。朱隶刻薄的嘴唇慢慢一勾,说:“武大人。” 武大然是十四所千户,正五品官员,对朱隶低下头,说:“末将参见王爷!恕末将眼拙,居然没有看见王爷在码头。” “武大人没有看见本王没有关系,只要本王看见武大人就可以了。” 朱隶缓慢的一句话,让武大然红了脸。 “是给皇上送东西吗?” “是的。还请王爷见谅,是末将办事疏忽。” “快给皇上送过去吧。皇上怕是在宫里等急了。” 眼看朱隶并不怪罪的样子,武大然赶紧转身,重新上马要走。哪知道,朱隶突然一鞭子,直抽到了他要骑上去的那匹马上。 马儿受到惊吓,把武大然从马上直接摔了下来。狼狈地重重摔在了地上,武大然差点爬不起来。 四周的百姓看到,没有一声在心里不叫好的。刚才武大然抽鞭子时,根本不顾及旁人生死,无辜挨鞭子的人不少。 武大然在地上爬了几步后,终于摸到了自己头顶上落下来的官帽。都说护国公狠,抽人鞭子最狠,他这下记住了。 “来人,帮着把武大人扶上马去。这骑个马都能摔下来,怎么给皇上办差?” “是,是,王爷——”武大然不敢说不是。 武大然下面的人把武大然扶上马,锦衣卫一行再也不敢虚张声势了,也没有拿鞭子开路了,匆匆忙忙,狼狈地像一群狗,从人群里面慌然逃路。 公孙良生看着这群为虎作伥的人,深长地叹口气。 朱隶下马,走到了马车前面。四周的人群早散开了,码头恢复了之前井然的秩序。 马车的车架被刚才那股骚乱,被人群挤到断了一截,李敏只好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朱隶见她小心撩着裙角,伸手扶住她一只手,问:“吓到了吗?” “吓到是没有。”李敏口是心非。那会儿,还真怕被人踩扁了。这些古代人是不知道踩踏事件的可怕。人踩人,死的可冤枉了。 听出她心有余悸的声音,朱隶发出一声低笑:“怎么不叫我?” 他以为他是超人吗?她一喊他变成超人飞过来? 别说,他真有这个飞的本事。眼看,这个马车短时间是不能坐了。再找辆马车来一时不容易。他低声问句:“王妃陪本王同乘一匹马,可好?” 看着这个突发情况,也只好如此了。李敏含头时,他那只手忽然搂住她际,随之将其一带。李敏只觉双脚下面顿然一空,刚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在了马鞍上。 头往后一转时,刚好能贴到他胸前,鼻子对着他心窝处,能闻到他早上出来劳作之后一身的汗味儿。没来得及说他一句臭字,护国公府的人快马来报,说尤氏到神武门等着他们了。 事不宜迟,他左手搂住她,另一只手抓着的缰绳一抖,马儿放开马蹄向前跑去。 赶路时,他不忘闻下她身上沾上的药味儿,说:“早上去药堂了?” 正好有件事和他商量,李敏沉声道:“王爷,恐怕有批药材入宫了。” “什么药?” “这个药,由于产地不同,用了以后,恐怕容易把好药变坏药。最好是不要用。妾身正琢磨要不要和太医院里说一声。” “鲁大人今天应该有参加太后娘娘的寿宴比赛。” 一句话,到时再说吧。 李敏抬头看他的脸色,他都不问这事儿会不会关系到容妃。这几日,他和公孙一直关在屋内都不知道在谋划些什么。感觉出来的是,他自从上回和容妃吵架过后,关系迅速冷了。 要说这个男人,真是一心一意的男人。对她好,真的好。 不知不觉中,李敏两只手抱在了他胸前。他结实有力的胸膛帮她挡着寒风。 朱隶胸口只觉得心神一荡,有些失神,当她柔软的手贴在他心窝口上时,感觉心头都快化了。 神武门门口,尤氏听见了马蹄声后,从马车上伸出了脑袋,结果,看见儿子带着儿媳妇骑着同一匹马过来。 方嬷嬷在尤氏身边,能感受到尤氏一瞬间的不悦。尤氏觉得,自己和儿媳妇在闹矛盾,儿子和儿媳妇好,是不对的。对她这个母亲是大大的不敬。 尤氏气呼呼地坐回马车里。 朱隶勒住马,下马后,扶着李敏小心从马鞍上下来,两人再一块向马车里的尤氏请安。 尤氏轻咳一声:“进去吧,皇上和太后在宫里怕是久等了。” 那口气,大有怀疑他们两个是故意拖延时间,在外面风花雪月耽误正事儿了。这两人不想想,容妃在里面正水深火热。 宫里准备了几顶轿子,抬他们三个到达太后的福禄宫。 福禄宫里,手快的嫔妃,已经把菜做好了,火热出炉,端到了太后、万历爷以及皇后面前品尝。 太后没有着急拿起筷子,眼神问向姑姑。 姑姑点头答:“靖王妃、王爷以及隶王妃都已经到了福禄宫。” “让他们进来吧。都是哀家和皇上的亲人。”太后吩咐。 马上,有人带领着,带着护国公府一家进了抱厦。 太后道了免礼,直接给他们三个赐座。 三个人分别在椅子里坐下,太监按照太后吩咐的,给他们三人面前摆了张小八仙桌,可以和太后他们一块品尝菜品。 尤氏的心口砰砰跳,不知道哪样是自己妹妹容妃的得意之作。 李敏没有看菜,却是先扫了眼屋里坐着的那几个主子。 万历爷神情恬淡,貌似激动期已经过了,有些乏累斜靠在榻上,手指玩着一条佛珠。太后默不吭声吃着茶,对端上桌的菜品兴致缺缺。 眼看这比赛的气氛全僵了,没有什么气氛,当初出主意的那位主子,皇后孙氏肯定发急了,要是这事儿搞砸了的话,到时候,说不定会怪罪回她头上,说她尽出馊主意。 皇后望了望李敏,对太后轻声说:“太后娘娘,不是让隶王妃过来品菜吗?” 尤氏第一个大吃一惊:什么时候自己儿媳妇变成评委了?   ☆、【110】各显神通 院子里搭起的棚子底下,一排排的大锅冒着热腾腾的白烟。 不是所有嫔妃都必须亲力亲为为太后做饭,等级越高的嫔妃,底下助手一摞子,她只要坐在后面舒服的椅子上监工指导,前面,守着大锅的,大有人在帮她做饭。 嫔妃们都给太后的长寿菜里放了些什么食材佐料,不得而知了。虽然,太后、万历爷等皇亲国戚的安全需要保证,但是,这些来参加比赛的后宫女子,首要参选条件是入宫一年以上,不是一般刚入宫的秀女可以参与的。再有,比赛选手都恨不得能讨好太后和皇帝,怎么可能在如此重要的长寿菜里下毒?要下毒的话,平常找时间下手都可以了,何必挑到这个众目睽睽的时机更不好行事。 负责安全的试毒官,是有幸第一个能品尝太后长寿菜的人。 毫无意外,当第一盘做好的长寿菜火热出炉端进太后他们做的抱厦里时,院子里几乎所有的参赛选手都把目光投了过去。 “是曾美人。” “八品而已,把菜做的这么快,是想抢着博得太后的欢心吗?” “她做的什么东西?” “好像是面。” “面?庄妃娘娘准备好的长寿面一直都不敢下锅,只怕做第一个出头鸟,她倒好,不怕死的,真真是蠢人不怕死。” 没人看好这第一盘菜出锅。不要说参赛选手,在旁做观察员的一排皇子大臣们,都一样不见好。 目光悠然地扫过那端着碗面进了抱厦的宫女,十一爷回头,与九爷再次调笑起来。九爷说他心满意成,隶王妃被他念叨念叨了以后,真的来了。 在太监宣报护国公府一家入宫以后,观望的人们心里都冒出了看好戏的念头。但是,太后请李敏一家来干嘛。底下人也是一片争执。 “太后说了,一个人享用寂寞,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太后的懿旨传到外面,九爷借口重复了一遍。 朱琪冷哼了哼,对太后这话完全不买账。不说他不买账,想必这儿坐着的王公大臣,没有一个认为是这样的。 太后哪里是一个人享用,先是把万历爷和皇后在一个屋子里的都当空气了,再把外面他们这些陪坐着的儿孙与大臣都当成了空气。 没办法,太后只认,护国公府过来陪着太后吃,才叫做人,不是空气。 一群人听了太后这道懿旨,脸上都只能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要说各人心底里琢磨的,肯定是不一样的了。 朱琪那目光横扫过四周各位兄弟。年纪小的不说,能饿着肚子在这里坚持等着吃上后宫娘娘们做的,还不知道好不好吃的一口长寿菜已经很不容易了。要知道,他们年纪小,这会儿吃长寿菜真的太小了,未雨绸缪也不是这个年纪。况且,这个长寿菜,不用他们想,都可以猜到全是素的,没有一块肉。 对于这些每日需要长身体的孩童来说,陪老人家吃素是多么可怕的事,不言而喻。太后每次在宫里招待自己的儿孙,都不敢叫人陪她吃素呢,都是让御膳房给孩儿们另外准备肉菜。 这下好了,一个比赛,全员陪太后娘娘吃素。太后娘娘这心里头肯定也是有些不安和愧疚了,难怪今儿太后来了以后,他们压根都没有看到太后像以往主持宴席那样表露出高兴的笑容,反倒是一脸哀愁不悦的样子。 年长些的皇子,想法多了,难免复杂。朱琪那一眼扫到太子爷,按理说皇后娘娘都不用参与比赛,太子爷应该算是最风轻云淡,可以坐岸上旁观的人。可是,瞧朱铭那个表情,一样说不上轻松。 东宫的日子,貌似不太好过。之前几次针对东宫的险情,太子爷都平安无事地和东宫渡过了。但是,总在东宫头上失火,大家难免猜测朝廷风向的心思多了。 九爷发现他一张脑袋不停东张西望,伸手拿着那个扇子头,打到了他头顶,说:“你张望什么?隶王妃都不坐这儿,小心隶王戳穿了你眼珠子。” 朱琪不忿气:“你知道我找谁?我找理儿。” 在旁听到他这句声音的几个年长的皇子们,齐齐一愣。好像都才意识到,貌似朱理没有来。因为朱理来了的话,理应位子不安排在抱厦里,是要和他们挨一块坐的,一直向来都是如此。 “有事吧。”九爷随口胡乱接着。 清瘦的七爷轻咳一声,好像,话也只能这样说。难道能说现在护国公府警惕了,留着个人不入宫以防万一。 “可能是没接到懿旨。”八爷朱济的话貌似比较公平,“理儿每日早上都是出门去遛马,有时候骑的老远,护国公府里的人想找他,都得等他遛完马自己回来。” 这样的说法,正好是尤氏站起身,回答太后为什么小儿子没有尾随入宫的原因。 听到这话,太后都无奈,毕竟朱理这个性子和习惯,还真是众所皆知的事儿了。不能说这次护国公府里的人有意抗旨。 皇后为了打破僵局,笑着在旁插话:“小理王爷向来率性而为,虽然看来有一点孩子脾气,但是,毕竟年纪尚小。” “不小了。和朕的十一差不多年纪了。朕只等着给他们两个人一起办冠礼。”万历爷一句话,让皇后当场尴尬难堪。 李敏身在其中,这些话听不听反正都进了她耳朵里,要说稀奇事儿,那就是,看起来,皇帝对皇后好像有一点点意见。 记得以前她入宫那回,第一次那回,皇帝和皇后相敬如宾的话语历历在目。皇帝或许不是宠皇后,但是,言语之间,对皇后颇有敬意。今日,万历爷突然抢了皇后的白,显出了一丝意外。 皇后孙氏顿时一句话都没有了,安静地坐在那里。 太后微微皱了皱眉头,手里捧着茶。 试毒官尝过面以后,宫女再把菜分成几份,放到了两张桌子上。分别是皇室的桌子,以及护国公府的桌子。之后,皇后之前在太后耳边唠叨的那句话,貌似在太后心里头重新浮现了出来。 屋外的人,早就都在猜测当中了,不管是身在赛场中的选手,还是那些观战的人们。 静妃的眼睛,缓慢地掠过了窗户内里面那几条隐隐绰绰的影子,基本都是她熟悉的。包括那个从来没有与其说过话的李敏。 本来,大家都以为这事儿和护国公府没有关系了。毕竟,参赛的人,是容妃。但是,与护国公府无关,这准备的是太后娘娘的长寿菜,与护国公府肯定扯不上干系的。结果,太后突然一道懿旨,再次把护国公府拉到了众人的视线里。似乎所有人都料定了,太后想让其来的人,肯定不是尤氏,不是朱隶,而是李敏。 打探到消息的宫女,在静妃耳边报道说:“皇后娘娘请示过太后了,是不是让隶王妃参与评点菜品?” 皇后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讨好太后。但是,之前,已经听说过庄妃为了皇后到护国公府跑过一趟了。庄妃这人,做事风风火火的,反而让人琢磨不清她心里真正的意图,因为总是如一阵风飘过。 不管怎样,请李敏来的人,是皇后,不是太后。或许,太后心里面,是应该看重李敏的。 这个认知,无疑让人心头不快。 静妃脑子里回想起了那日王氏在她面前说的话。李敏竟然敢在尚书府,对着她儿子大放厥词。 什么叫做,叫她和她儿子不要后悔?! 这样一根刺,真不是她能忍受的。不仅仅因为李敏,而且是因为这样类似的话,早在当初,李敏的母亲徐氏,曾经对她也这样说过。 实在是太可笑了。一模一样的母女。徐氏的下场都那样子的了,而她的女儿居然不知好歹,想走和徐氏一样的路。 她倘若不成全徐氏的女儿走徐氏的路,是不是反而不够厚道了? 静妃嘴角微勾起的弧度,旁边的人见着打了个寒战。静妃是个素安静的人,但并不是意味静妃不会出手。 “容妃、华嫔、常嫔——” “回娘娘。华嫔和向皇后娘娘说的那样,在给太后娘娘包素饺,包的是三鲜,胡萝卜丝,白萝卜丝,以及土豆丝,汤是番茄蛋汤。” 素净的一碗饺子。 因为六宫里没有一个不知道的,太后自从当上太后以后,入住福禄宫以来,从来都不吃肉食,吃的全是素。吃斋念佛,仿佛可以洗净一身的尘污,早日成仙。太后年纪大了,这个愿望益发强烈。自己的筷子如果不巧沾点肉味儿,都能让太后大发雷霆。 素食不好做。全国最好的素食专家,早就都被万历爷请到御膳房给太后做素菜。所以说,皇后娘娘出的这个策略,等于把六宫所有人都搭上了。 不过,这点从来都是皇后的风格。皇后最喜欢,一件小事儿,都闹到六宫皆知,然后所有人陪着她皇后一块承担责任。 这样的作风,反而使得孙氏比起前两位早逝的皇后做的长久。 静妃眸子里一闪而过。 “常嫔的食材,据说是八爷到鲁亲王府里向鲁亲王讨来的,从海边运过来的东西。可能是犹如螃蟹之类的海鲜。” 海鲜的话,比如鱼之类,太后不沾,但是,太后偶尔像是在中秋宴,吃个蟹黄饺子包子,却是有的。说明,八爷和常嫔都是看中太后这点,跑下海去找太后不忌口的东西。只要是稀有食材,谁都没有尝过的,八成,太后因为好奇都会尝一口。只要太后尝上一口,觉得那个东西好吃,这比赛也就有了破局的希望。 但是,到底是犹如赌注一类的赌局。静妃并不看好八爷这个策略。因为,倘若太后认定那是鱼肉,死活不吃,直接把盘子扔了,常嫔和八爷是功亏一篑,比做普通的素菜更输的一塌糊涂,满盘皆输的。 “容妃呢?” 对,静妃最怕的是容妃。想必,有了护国公府的人到现场坐镇以后,所有人,最畏惧的人都是容妃了。 谁让容妃是万历爷一直念念不忘的红人。太后与容妃不算亲密,但是,谁不知道,太后与尤氏关系不错,而且,太后倚重李敏,是近来的热点话题。太后为了给万历爷一个面子,首先都不会说容妃做的菜不好了。 静妃的心底沉了沉。 “容妃娘娘好像在做汤。做的什么汤,锅口盖着,到现在都无人知道。”宫女把自己能探到的信息都说出来了。 做汤? 什么汤? 是有听说,容妃请了高明的大夫在自己背后出谋划策。貌似,容妃是想做药材汤,给太后大补身子。对于年老的太后,补身子,一直都是重中之重,否则,太后不会倚重医术高明的李敏了。 容妃这一招,刚好,正中太后的胃口。与自己的计划,正好是旗鼓相当。 静妃面前的大锅里,熬煮的火锅料子,也都是药材。 现在看王氏贡献的这个长寿方,是真是假了。如果真的是徐氏,李敏她娘留下来的东西。静妃眼里再次利光一闪而过。想必,是李敏都不能驳斥自己娘亲。 谨慎是必要的。静妃盯着眼前自己这口大锅,叮嘱下面的人:“火候掌握好,别给本宫烧焦了锅。” “是,娘娘——” 齐整的答应声,引来四周人的侧目。 庄妃坐在椅子里闲来没事,手指拿捏着玩玩着给一个土豆剥皮。她不争,做的那碗长寿面,只等大伙儿做的都差不多了,她糊弄一碗上去就是了。听见背后静妃的棚子里传出那声音,好像要打仗一样的口号声,庄妃嘴唇边角一翘,露出一抹讽刺:“没想到,不仅是常嫔,连静妃都沉不住气了。皇后娘娘这招也够狠的。” 这样一来,谁是皇后娘娘的伙伴,谁不是,一目了然了。 平常跟着皇后作对的人不说,现在,是连那些平常藏着面孔的人,都不得不蠢蠢欲动。皇后这一招,叫做引蛇出洞。 华嫔老老实实一个个地亲手包着三鲜饺子,偶尔一个眼神,去到了众皇子坐的位置上,现在,她膝下只有七爷了。 院子里的柴火呼啦啦地想着。 大伙儿想着这第一盘菜,由曾美人做的面,端进抱厦之后都快半柱香时间了。这吃的话,份量只这一碗,几个主子分,一人至多三口。吃也不会吃半柱香时间。 太长的评判时间,让所有人心头不由惶惶。突然捉摸不清这太后打算怎么给菜打分。 终于,从抱厦里传出消息说,太后不参与评点,太后只听下面的人意见。 这样的消息再次大出众人意料。众人不得都想着,果然,今儿的冠军是要属于容妃的了。因为在抱厦里,能左右太后品菜意见的人,仅那样几个。皇后的言辞甚微,可以忽略不计。万历爷大体也都是听人所言再有意见。尤氏、朱隶都是陪衬。只剩下举足轻重的李敏了。李敏还真是在这个事上有绝对的话语权。 太后这话,证实了之前皇后的意见之后,尤氏的心,大概是最出乎屋里屋外所有人意料的。尤氏是举棋不定了。 儿媳妇如果帮护国公府,帮她妹妹容妃奠定了贵妃之位,之后,她怎么伙同容妃恩将仇报,让李敏下台。肯定更做不到了。但是,如果,李敏不帮容妃,容妃今天真能坐上贵妃的位置吗? 最好是,让李敏帮了容妃坐上贵妃之位,然后,认为李敏这是理所当然该做的事,接下来,让李敏下台,也是她们理所当然该做的事。 婆婆打的这个美妙算盘,李敏自然一清二楚。 只看尤氏那个眼神,时而飘到她脸上有些恫吓威胁的意思。只是,尤氏大概还不知道,她李敏不是看婆婆的脸色办事的。已经一口答应身为护国公府的人,要为护国公府做事,这点她李敏绝对不会反悔。不过她在路上都请示过护国公府真正的主子护国公的意见了。貌似,她老公对于容妃坐不坐上贵妃的位置已经兴致缺缺。这其中的道理,还得仔细琢磨就是了。 “隶王妃先代哀家尝一口这个面。”太后开言。 万历爷不表态,眼看有些一旁看戏的意思。皇后更不说话了。 尤氏再次给她射来一记警告的目光。 李敏视而不见,伸手,拿起筷子,道:“臣妾恭敬不如从命。”夹了小碗里一条面条,慢慢吸入自己嘴巴里。 屋里众人看她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也不知道她究竟尝出什么没有。 吃了一口面以后,李敏拿脸巾擦拭唇角,再起身回话说:“这味儿,没有京师东门那家老炸酱面好吃。” 噗。 四周立着侍奉的几位宫女,先忍不住破颜。 太后皇后尤氏都傻愣着时,万历爷已经率先开怀大笑,边笑边拿筷子敲着碗沿:“朕刚瞧着这端上来的面条,是都觉得不如京师东门的炸酱面馆好看。” 李敏鞠躬之后,重新坐回椅子里。 皇帝都放出这样的话了,太后只得是哭笑不得的,让人把曾美人做的面给撤了。虽然,皇帝没有说这个面做的好吃不好吃,可是,一句不如东门炸酱面好的话传出来以后,果不其然,让一心想博得开头彩的曾美人跪在了地上。 其余人,听见这个话,有的笑,有的摇头,有的扶着小胡茬深思。 参赛的选手们只一把冷汗飙出来,分明都能感受到屋里几个评委的严苛。 评委苛刻挑剔,这本该是他们都猜到的事,因为天天吃惯没事的皇帝、太后等,怎能因普通的菜品动容。 有细心的人其实发现,曾美人做的这碗面里面,不是没有费过一番心思的,那个汤用的是老锅熬煮的骨头汤,色香味浓烈,面条,是请来专门做面条的面条师傅当场拉出来的,图的是新鲜。只是,佐料用的差些。毕竟知道太后吃素的,曾美人不知道能用什么佐料可以把一碗素面给做的色香味具全。 失败了。 曾美人退场。 余下的选手们兢兢业业的,没有人敢再继续抢着把菜端出去了。 轮到华嫔的饺子出炉了。华嫔这个饺子,倒是一开始都不像庄妃想着随大部队动作,只按照自己的节奏慢慢做。做了出来以后,用大碗盛着,让宫女端进屋里给太后品尝。 太监叫着:“华嫔娘娘的福禄寿三鲜饺子。” 七爷听到这个叫声,脊梁骨一挺,挺直了。明知道自己母妃没有争抢的意思,可他心里头不由紧张,不知道紧张什么。 “饺子好,我爱吃饺子。”十一爷在一边,顺着这话,又说起了插科打诨的话。 七爷紧张地看了看朱琪。 朱琪被七爷的眼神看到自己都要冒汗,连忙拿手抹抹自己头顶,接着,为了给七爷转移紧张,给七爷说个笑话:“你看看,八哥、三哥他们,不止上有长辈,而且,三哥,他那个尚书府里的姐姐,今日都参加比赛了。” 说的是李华。 李华大着肚子,本是可以免赛,但是,为了响应皇帝的号召,讨好太后,李华随意摆了张椅子在那里坐着,身上包着厚厚的一团棉服,百分百的监工头。 “什么是尚书府里的姐姐了?”朱佑知道朱璃不喜欢拉亲结派的脾气,一口打断朱琪的话。 朱琪不怕死的目光,非要挑着看到朱璃那里。 朱璃那双眼,哪儿都没有看,像是只专注自己手指上那颗玉戒。接到朱琪那记眼神,不冷不热地回眼过去。 十一被他这眼,看的够呛,能感受到他眼里一抹莫名的寒意。 这个三爷是怎么了?不是要和尚书府结亲了吗?朱琪脑子里转着,转不明白。 华嫔的饺子到了屋里后,同样的,分成了几个小碗,让屋里所有人品尝。这回,太后不让李敏先尝了,让尤氏先尝,貌似有公平起见的意思。 尤氏接到指令,有些受宠若惊,这岂不是意味,到时候自己妹妹做的菜上桌以后,她一样有话语权了。 不敢怠慢这个期盼许久的评委工作,尤氏一本正经地夹起了华嫔的一个饺子,咬了一口。 或许是由于紧张,尤氏这一口咬的挺大的。 皇后坐在她斜对面,都傻了眼,眼看尤氏这一口像是要把整个饺子吞进去。不,该说华嫔今儿自己亲自做饺子,大概是为了照顾老人,比平常一般人家做的饺子做小了大概三分之一,所以,看起来特别小个儿。尤氏平常都是两三口吃掉一个饺子,一口吃掉华嫔这个饺子,纯属正常发挥。 大家惊讶的是,饺子其实蛮烫嘴的,但是,尤氏不会受到这个影响。 尤氏平常爱吃香辣,香辣本质就是烫嘴,这点烫嘴对尤氏来说算不了什么。李敏看着,和朱隶看着,都习以为常。但是,在皇家人看来,由于是第一次全神贯注关注于尤氏吃东西,未免不流露出一点惊讶。 吃了一个饺子的尤氏,并没有注意到皇家人的目光,谁让皇家人都能把自己情绪适时掩盖住了。接过宫女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尤氏起身,回答太后娘娘颁布的任务,道:“这个饺子,在臣妾看来,味道偏淡了些。” 淡? 要知道,饺子如果太素净,一点油都没有的话,根本是难以入口的,非常难吃。爱吃素菜的太后,都深明这一点。知道饺子免不了油。再有,饺子的味道,全靠油盐支撑。饺子汤没有盐,和白开水似的,还怎么吃。 或许,尤氏的意思是,这个饺子没有肉,所以淡。可太后就吃素。 俨然,尤氏这个评委,评点的真是,即平庸,毫无特色,内容无聊,让人捉不到东南西北,一点都不专业。还不如李敏那句像是故意让人捧腹大笑的不如东门老炸酱面好吃的话,能让人回味无穷,三思不已。 皇后按照太后的意思,做个复查,勺子舀了一口饺子汤,吃了一口,结果,舌尖触到的味道让她诧异。 尤氏还不知所以然,只看皇后突然射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深思。 “如何?”太后问。 皇后摇头。 尤氏心里暗自惊喜。瞧,皇后都赞成她的点评了。 太后却叹了口气,对底下的人挥挥手。 姑姑应声出门,出去后,对外宣布,太后娘娘赏赐,赏赐华嫔绢布两匹,镯子一对。 尤氏一听,先是惊了下,怎么赏了?后来想,莫非,太后这是看在七爷面子上,肯定是的。因为皇后摇头,太后摆手,都是她亲眼所见。 外面的七爷听见母亲安全过关之后,心口砰砰跳,没有停止。 十爷撅起嘴角,知道华嫔都能平安度过,自己的母妃庄妃,肯定是更没有问题了。 华嫔接过赏赐,跪下谢恩。 接下来的选手们,有了前面两个鲜明对比之后,益发惶惶,不知道评委们的意思。 长寿菜一道道紧接出炉,太后生怕外面的儿孙陪自己饿着,终于让外面的皇子们,都陪她一块吃菜。 皇子们尝了长寿菜,才知道自己平常吃的一口肉都是天下美味。朱琪啧了一声又一声,眼看都被自己猜中了。 可能是都能听见外面儿孙们意见大了,太后脸色略显不悦。太后是个喜欢儿孙的人,不喜欢让儿孙不高兴的事儿,尤其年纪很小的皇子公主。 除了华嫔以外,后面接下来端上来的长寿菜,没有一样能得到太后的嘉赏。看来,今天华嫔是匹黑马。众皇子,都望向了七爷。七爷苦笑,要他说,他一样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后赏赐华嫔。华嫔自己都想不明白吧。因为论起来,自己做的那个饺子,既不算新鲜的菜式,没有花样,论味道,更是只能算家常菜。后面人做的菜,不应该是比她差太多,比她好的,应该比比皆是。 屋里,最不甘心的要算尤氏了。不知道是不是后面的菜都做的太烂了,太后娘娘都不让她当评委尝菜了。尤氏这个心急如火,自己妹妹容妃的菜上来的时候怎么办。 终于,比赛的第一轮高潮,重头戏上来了。常嫔的稀有食材,在比赛之前已经被人津津乐道。听到说常嫔的菜出锅了。万历爷蔫蔫的精神重振,坐了起来说:“端上来,让朕先尝一口。” 太后含笑示意。 常嫔的宫女,亲自端着那碗特别的食材上桌。只见宫女两只手里捧着的是一个大银盘子,盘子上,摆放了六个整齐特制的碗盅。这种碗盅,类似现代酒店吃的炖盅。最少,李敏一眼望过去时,是这样的感觉。 另外一位宫女,把第一碗碗盅,放到了万历爷面前。张公公走上来,给万历爷揭开盖子。扑面而来的香气,混杂有蘑菇香味。正道菜外观看起来十分清淡,汤的表面漂浮些葱花,碎片是切碎的菇片,至于碗盅中间漂浮的那褐色的一条东西,旁人看着都真不知道是啥。 李敏却是一眼认出了那东西,心里不得不夸这个八爷果然是很有头脑的人。从哪儿弄来的这个海参,而且能保存运送到这个京师来,在古代实则不容易。 皇家人不知道海参很正常。古书里是有记载海参这个东西,但是,要把海参送进皇宫里给人品尝不容易。皇帝下江南游玩,并不去海边,一样很难品尝到这样一道菜。 “这是什么?”只见连太后都睁大了眼睛,好奇心被吊起来了。 八爷主导下的计谋,已经胜了大半。 人只要被吊起好奇心,无论如何都会尝一口的了。 宫女传话到外面,问做菜的人这是什么。不会儿,宫女回来回话说:“回皇上、太后娘娘,这是延寿海参汤。” 海参?! 万历爷眼睛顿然亮了起来。万历爷博览群书,听说过海参。 儿子在自己耳朵边上唠叨的几句话,让太后忧愁的面色瞬间一百八十度变,眉眼都变到飞扬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的好东西。”太后点点头,欣喜之色难以言喻。 八爷的孝道突然间被变大,彰显出夺目的光芒。因为,都知道常嫔背后给常嫔出策的人是八爷,没有其他人了。太后难免口里赞扬的不是常嫔,而是八爷。但是,儿子都被夸奖了,母凭子贵,母亲跟着光彩照人。 太后和皇帝的赞美声传到屋外,皇后可以想象到八爷坐在众皇子之中,那个绽放的光芒,本就可以掩盖太子的趋势。 孙氏默默无言,脸上不露半点声色。如果她这会儿跟着赞美这对母子,肯定是夸张了,反而让人生疑。 不说话,是最好的。 或许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没有错,万历爷让人把鲁仲阳叫了进来。让鲁仲阳亲自来说说这个海参的好处。鲁仲阳面对太后拱手,说:“古书言,称其为海参,具有补肾益精,壮阳疗痿的疗效,又可以降火滋肾,通肠润燥,除劳怯症。确实是难以寻觅的一种珍贵食材,药材。太后能得此长寿菜,可为太后延年益寿,是大明和太后的福气。” 言外之意,这个东西,不止太后能用,皇帝也可以食用。 太后听了这话,满脸笑容,喟叹道和万历爷说:“难为这些孩子孝心了?不知上哪儿,才能为哀家找到这个东西。” 万历爷自然明白太后的话,答:“太后想赏谁就赏谁,赏什么,都是太后的东西,朕在此事上不能给太后做主。” 屋里面,说要大赏常嫔和八爷的声音传了出来。院子里,像沸腾的水锅一下子炸开了。 众说纷纭。各种目光,各种眼色都有。无疑均是妒忌眼红居多。更有些人痛心疾首的,早知道,亲王府里有这个东西,拿着刀进去抢也行。更不明白的是,这个鲁亲王怎么突然间站到八爷阵营里去了。这样说法其实也不对。瞧瞧这次比赛,东宫并没有参加,意味着,鲁亲王站到谁阵营里,都不是和东宫作对。只能说这个鲁亲王够狡猾的,不过是顺势而上的一个人,左右逢源,见风使舵的一个狗腿子。 静妃能听到四周多的是咬牙切齿的声音,但是闻风不动。要说高潮,最好的戏,肯定是越在后面上演。八爷这道菜,不过是个开始。 没错儿,太后没有说当场马上赏赐了常嫔和八爷,只是说,把常嫔那道菜留用。这点,不比华嫔那道直接被赏的菜,说明,华嫔那道菜,其实不入眼,早就被剔除出局了,不能作为冠军争夺战的菜品列位。 常嫔的海参汤,才真正是具有冠军相的东西。 众人再静下心数了数,常嫔之后,还没有献上菜的人,是寥寥无几了。剩下容妃、静妃、许绍仪、张贵容、李华、庄妃,张贵容是静妃宫里的,不用计算在内。庄妃那个长寿面,谁都知道,只是道平常菜,不具备争冠品质。 看来,这场争夺战,只会在容妃、静妃以及常嫔之间争夺了,一如开局之前众人所猜测的,毫无悬念。 皇后坐在屋里,突然瞟了眼外面行走过去的一个人影。 李敏挨着尤氏坐着,刚好看到了皇后娘娘这个眼神。再看对面在自己坐着的老公。朱隶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双手按着膝盖,连举筷子的次数都没有过一次。 看着常嫔那道别具一格的海参汤,护国公的脸上不过也是兴致缺缺。 李敏猜测,自己老公肯定是吃过这个东西了。却是对面他接到她眼神时,对她望回来的那一眼,颇有些疑问。 知妻莫若夫。在鲁仲阳满口夸赞海神好的时候,她李敏不吭一声的,以他了解的她,必定是知道哪儿不对头了。 海参这东西好是好,但说实话,真不是每个人,都是适合吃海参的。李敏只差没开口,这个东西,首先不合适小孩子吃。好在,宫女好像忘了皇太孙的存在,端菜上来时,都直接忽略掉给朱準送上一份。 既然太后都说留用了,不急着吃,看看情况再说。 再端上来的菜,不无意外,为庄妃的长寿面。长寿面早吃的厌了,太后轻轻挥手。庄妃如愿退局避祸。 七公主的母亲许绍仪做的拨丝豆糕,以及张贵容做的南瓜羹。 羹这种东西,不做成甜的,是很难吃的。太后想都不用想,直接否定掉了南瓜羹。糕点,大都也是甜腻。今日太后心情不好,应该是一点甜都不想沾。拨丝糕一块被毙掉了。 后面的参赛选手突然间压力大了。到了现在,只有常嫔的菜留用。越后面的人越难说了。 “还有谁的菜没有上来?”太后问,听声音,都能听出坐了一早上尝这些不新鲜的菜,太后都乏了。 公公赶紧走出屋外,给选手传话。 容妃的汤和静妃的汤同时出锅。 两碗充满热气的汤,在被端上来,要送到太后娘娘的面前一决胜负的时候,突然间外面传来一声。 “淑妃娘娘来了。” 淑妃,两个字,是让福禄宫上上下下在这儿坐着的人都为之一震。 “淑妃?”万历爷睁大了眼,眼睛没有看着刚刚端进屋里的两碗汤,是直接扫到屋外去了。 皇后眉毛底下隐藏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帝的表情。 万历爷没有忘记淑妃。哪怕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记忆中,美的世上所有美人都能望而生却的美人,早已犹如落日黄花,年岁催老,不知道变成了什么鬼样。 太后露出一抹诧异:“淑妃身子好了吗?” 莫非太后不知道六宫里早在风传淑妃病好的消息?只是是真是假,真没有几个知道的。 “淑妃自己一人来的吗?”万历爷坐起了身子,问。 皇帝的话音刚落,步入福禄宫院子里的女子,踩着宛如春日来到的步伐,进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那犹如春花的芬芳光芒,刹那间仿佛照亮了福禄宫。 皇子们中,除了之前见过的八爷和十一爷,全愣了眼神。大臣们更是忍不住抬起袖管盖住自己的眼睛,没有忘记万历爷曾经为淑妃说过的那句话。 万历爷缓缓站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出了屋子,迎面向女子走了过去。 多少双目光,就此惊疑不定。   ☆、【111】辩论真假 “皇上。”淑妃走到了万历爷面前,那一幅场景,伴随沙沙作响的风声,随风飘零的枫叶,让人像是遗忘了时间的存在。 李敏慢慢地喝了口茶。隔壁婆婆有些坐不住了,眼看容妃那碗刚出炉的汤被晾了起来,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 曾几何时,皇帝有晾过容妃?不要说容妃,当着皇后这个面这样做,也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坐在后面一直关注这一切的李华,从舒服的椅子里突然挺直了腰,那双杏眸目不转睛地锁在了那个传说中倾国倾城的美人。 “是妖怪吗?”杏元忍不住在李华耳边叨念。 淑妃的年纪,本就该不小了,按理和容妃娘娘等人差不多。可是,如今呈现在众人面前这个淑妃,和十六七岁的妙龄少女没有区别,无可挑剔的五官,水润白皙的皮肤,而那笑容,简直是一笑颠倒众生的魅力,真不是谁想有就能有的,是天生丽质的倾城佳丽,没有错的了。 杏元说这个女人是妖怪,真是妖怪。之前不是说病到脸都走形,快死了的人,突然间说病好了,而且,竟然倒流时空,美貌直逼刚入宫的新人。是不让她们这些新人活了。不是妖怪是什么。 众人更关注的是万历爷那张痴迷的表情。万历爷的眼睛自从停留在淑妃脸上之后已经移不开了。 太后拿起绣帕,轻轻地掩了掩眼角,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只能说有些人天生是美人,天生是红颜,对这种美人,年纪不是事儿,时间不是事儿。淑妃那种美,不是无人可以仿效的。 皇后悠悠地翘了翘唇角,似笑非笑地轻声对底下说:“去准备把琴吧。” 太后听到这话抬起眼,那眼神不知道是不是在同情皇后,随即皱起了花眉。 琴? 淑妃擅琴,当年淑美人在树下一首春江花月夜,即把万历爷的魂儿勾了过去。知道这事儿最受打击的人要算李华了。因为李华之前,因为弹春江花月夜受到万历爷嘉赏,如今才知道原来是这回事儿。 手指捏紧了椅子的圆球扶手,李华的杏眸微微眯了眯,可以想象,现在出现的这个女子,肯定是在场所有女人同仇敌忾的公敌了。 左眼扫过去,容妃的棚子毫无动静。右眼扫过去,静妃坐的地方无声无息。皇后娘娘坐在抱厦里,和太后居然有说有笑了起来。 李华蠢蠢欲动的身子坐回了椅子里,再摸摸肚子:孩子没事就好。淑妃这个年纪了,怎么可能再有孩子。 “朕的淑妃——”万历爷终于从回忆里回到了现实,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有种感激不尽的味道,欣喜若狂,握住了淑妃的手,说,“朕一直惦记淑妃的春江花月夜。” “皇上——”淑妃低着梨花小头,道,“待臣妾先给太后娘娘祝寿。” “哦。”万历爷方才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惊讶地问,“你也是准备了长寿菜给太后吗?” “是的,臣妾都准备好了。” 如果说之前出场不过是前奏的话,淑妃这最后一句话才叫做深水炸弹,所有人的惊讶,和万历爷一模一样。不说淑妃之前是病着的,门不出户,怎么张罗食材。其次,要参加比赛,也不是这个时候到场,这都什么时辰了,是比赛尾声了。其他人不可能等着她淑妃再熬一个汤,熬几个时辰。 对此,万历爷都不得对美人勉为其难地说:“淑妃的心意,太后和朕都明白。可是,你身子刚好,太后肯定也不想你过于劳累,反而适得其反。这样,下次吧。” “皇上。”淑妃道,“臣妾给太后准备的长寿菜,仅需一柱香时间。” 一柱香?一柱香能把开水熬开,差不多了。难道,她是给太后下碗面。估摸这个时间,大概是这样。 万历爷就此想到这可能只是她为了表达心意,难为她有这份心意了,益发感动地牵着她的手,像情人一样埋怨说:“你看看你,病的怎样,从不让人到玉清宫说一声。朕在朝堂日理万机,难免忘记这忘记那的,六宫的事儿,没人给朕说,朕这个记性记不了这么多事,怎么能知道?” 旁边的张公公等人一听,满头大汗,垂着脑袋。皇帝这话即怪罪他们疏忽了照看淑妃的意思。 淑妃答:“皇上大可不必怪罪自己,不必怪罪于他人,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身子不好,没有能侍奉皇上这么多年,仍然能受到皇上的一份关爱,已经是让臣妾感动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走廊上的两人离窗户这样近,浓情你我,尤氏听到一清二楚,心头益发焦虑。想那天自己在宫门遇到淑妃的轿子,早知道下轿以后亲自到轿子前看一看,看里面藏着的庐山真面目,或许,今天她和容妃不会被淑妃的突然出现搞到如此狼狈了。唯今,只好寄望容妃这碗汤了。 淑妃再如何惊艳都好,今日是比厨艺,不是比谁美丽。在现在如此仓促的时间里,淑妃是不可能有时间做出可以媲美常嫔等人做的大菜。胜负早已定,淑妃没有份儿。 万历爷不得不先放开了美人的手指。淑妃就位给太后做菜。万历爷像是在回味美人离去后的那抹余香缭绕,在走廊里伫立了会儿,再缓慢地转回身,进了屋里。 见到皇帝进来,皇后起身,鞠了躬,没有说话。 如果孙氏现在说一句什么话都好,怕都只是会惹皇帝多想。不得不说,皇后的心思慎密。然而,仍难抵皇帝心里头的一股怨气。 万历爷冷哼一声,十分明白地告诉了皇后。作为统领六宫的人,竟然连淑妃病有没有好都不知道,明显是失责了。 皇后当即难堪地几经犹豫之后,再坐回榻上。太后一脸庄重严肃,现在那幅心思,好像全在之前自己都一直不感冒的比赛上了。 也是,如果不是比赛,这会儿万历爷难保已经大发雷霆,拿人来问话问罪了。这样的大事儿,他皇帝居然毫不知情,差点出了狼狈相。 淑妃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真心是在所有人脊梁骨上扎刺儿。李华都觉得这屁股底下全是刺,没法坐安分了。这个淑妃究竟是想干嘛。为什么偏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 王公大臣们,皇子们,都亲眼目睹到这一幕。这分明是后宫女子比拼,和他们无关,可他们硬是在头顶上开始冒大汗的趋势了。 太子朱铭在望到淑妃出现的那一眼已经是痴了一样。 真是美人,勾起了以往许久之前的回忆了。 太子年长些,遇到过淑妃入宫那年芳华正茂的时候。 朱琪无论什么时候看淑妃,都是惊艳不已,唯独看到自己八哥朱济好像对美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看着淑妃毫无表情动容,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声:“八哥,你是不是不喜欢美人,喜欢长的丑的?” 九爷一口茶水先喷了出来。 朱济哭也不是,笑更不是了,直指那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你问问你三哥。” “三哥算了,谁不知道三哥眼睛不好。” 朱琪一句慵懒至极的话,惹来朱璃一记不冷不热的眼神。朱琪再打了个抖时,益发确定了,今天不知道是谁惹了朱璃,有人保准要倒霉了。 为此,他来不及给朱济透信儿时,十爷那只呆头鹅,不知道是想给谁添堵,硬生生冒出一句说:“我看隶王,坐在那儿,都不知道淑妃娘娘是何人。” 所有人的目光在淑妃出场时聚焦到淑妃一人时,唯独朱隶夫妇,吃茶的吃茶,专注地看屋里悬挂的墙上画作,好像根本不知道淑妃出场。 或许,根本不当淑妃为一回事儿。 “隶王眼睛不瞎!”朱琪对于这点坚决拥护护国公。 “哎!”不知谁喊了一声,说起了朱琪,“你究竟是哪一国的?” 朱琪还想说什么,被九爷拉住。 七爷更不知道是啥滋味儿,插了一句:“天下美人,怎可比自己娶的媳妇?” 众人那个一愣,随之一顿谑笑直指到七爷头上:妻管严! 七爷惧内的说法,不是第一天才有的。不过华嫔不像庄妃,倒是巴不得自己儿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和自己府里媳妇玩玩去,好过整天在皇宫里不知道会不会沾上什么腥风血雨。 皇子们这嘴巴上说笑着,心里面却无疑不是流着冷汗。都知道,淑妃这一出场,怎么可能只是为了给太后做菜。要是真有这份心意,什么时候都可以,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显而易见,淑妃一样冲着贵妃的位置来的。 但凡有这个心思冲贵妃位的娘娘,背后必定是有什么人支撑的,图的什么政治牟利,这点毫无疑问。比如容妃,背后是护国公府。常嫔,关系八爷。静妃,和三爷脱不了干系。淑妃呢?淑妃自己没有孩子,淑妃背后也没有护国公府。现在大家想来想去,淑妃除了美貌,别无其他,其实是像只只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难怪这么多年,万历爷只惦记淑妃的美貌,其余的,倒是没有听见万历爷说过。淑妃的那个宫,好像之前都被万历爷彻底冷落了。淑妃本人病的这么久,可谁不知道,这都是因为淑妃被人欺负惨了。 没有人在背后撑腰的娘娘,是毫无用处的。 淑妃想拿这个贵妃位,好像是天方夜谭。 摇头的摇头,看好戏的继续看好戏。只是,大家注意力不在淑妃了,都回到了容妃和静妃那两碗汤,说起来这才是重中之重,关系谁能真正坐上贵妃这个主子的位置上。 皇后看起来风轻云淡的,貌似谁坐上贵妃位置上于她而言都毫无关系。让人把做好的汤分成几个小碗,端上来,给众评委品尝。 “青瓷碗里放的是容妃娘娘做的汤,白瓷碗里放的是静妃娘娘做的汤。”张公公说。 两个汤,光瞧这个汤色,都截然两样。容妃的汤,表面清澄,静妃的汤,散发一股浓厚的味道。可是,一样的是,都能让人闻到汤底里面发出的浓烈药味,哪怕已经被做汤的人想尽办法滤掉了药渣。 “药膳——”万历爷像是似有所悟。 要说药膳这玩意儿,对大明王朝的人,早已不陌生了。像皇宫里时不时煲的老鸡汤,里头放了不知道多少药材,是滋补养阴的药膳。平常,太后都有喝。所以,这都是投太后所好。 太后是喜欢药膳,平常喝药太苦,还不如熬熬汤,反正里面一样放了药材可以治百病。 越是年纪老了,越是要保重这个身体,可以在这个世上多享点福气,谁会不想要。能坐到太后这个独一无二的位置上的女人仅有一个。太后不保命,那真是傻子了。 太后是很感兴趣了,对眼前这两碗汤。因为平常吃到嘴巴里的药膳,都是大伙儿吃过的。太后其实也有点吃腻了的味道。现在,这两个人既然都敢把药膳端上桌给她喝,肯定是与众不同的药膳。 问一句:这个容妃做的药膳叫什么名字?静妃做的药膳又叫什么名字? 张公公答:都叫长寿汤。 撞车了。 偏偏都叫做长寿汤,恐怕都是想投太后心头的大好——长寿。 “哀家想知道,哪个汤喝了更长寿些。”太后说着,嘴里溢出一丝叹气。 难题抛给了屋里所有人。李敏抬起眼,能看到站在对面的鲁老头子,竖起脖子的姿势好像紧张到要走上断头台一样。这个老头子心里头八成在骂娘了。骂自己底下的那群人谁傻,傻到被拉进这场争斗里面。 “鲁大人。”太后传出话。 鲁仲阳上前一步,畏畏缩缩的,好像老态龙钟:“臣在——”声音更是艰难,有气无力,连续咳嗽好几声。 太后锐利地扫过他脸上,说:“太医院里,鲁大人最受人敬爱。哀家信得过鲁大人。鲁大人你给哀家评评,哪一碗汤喝了能让哀家长寿。” 光是尝口汤,能尝出所有的配方吗?鲁仲阳相信神仙都没有这个本事,嘴角微歪,露出分奸笑:“太后娘娘,恕臣寡闻,不知道这两碗药汤从何而来的配方,更无法谈起,究竟哪碗算是长寿汤了?臣能力不足,不如,请隶王妃试试?” 这条老狐狸,反正,只要看她在场,都是仿佛找到了替死鬼的目光。 李敏想着是不让这条老狐狸次次得意了,站起来没等太后开口,回话道:“按照大王明朝的律条,皇宫里的人只要涉及药材医事的事儿,太医院都负有相关职责。本妃不过是隶王的妃子,对于这种事,也只能是请示太医院鲁大人的吩咐去做。” 鲁仲阳下巴那小簇胡子微微哆嗦着。 太后听完李敏这话,知道李敏说的有道理,吟思道:“让负责熬汤的,把药膳配方献上来。反正,都是要给哀家喝的药膳,哀家总得知道自己喝的什么,才可以放心。配方拿上来后,再给鲁大人过目。” 张公公应声,转身去和容妃静妃讨要配方了。 鲁仲阳自知逃不过这一劫了,干脆直立着,走一步看一步。 等张公公回身,把两人的药方拿了上来,分别放在两个小盒子里呈上来。按照比赛惯例,没有和鲁仲阳说,哪个是哪位娘娘的方子。 鲁仲阳恭谨地站着准备看方。太后体恤他年纪大了,赐给了他一把椅子。鲁仲阳谢过,坐下,面前的小太监手里,捧着两个相拼的盒子。鲁仲阳拿起其中一张药方,仔细阅读。 众人看他表情,时而皱眉,时而舒眉,时而脸上肌肉一跳一跳的,嘴唇一抽一抽的,下巴的小胡须一摆一摆的,好像时而动不动抽风似的,但是,更是让人抓不到头脑,完全不知道他这是表达了什么意思。 太后的心时而悬挂,时而,又是好像知道鲁仲阳做事一直都是这个表情,更不好张口表态了。 万历爷眯眯眼睛,好像还没有从淑妃的余味中回神过来。 皇后都不好说话。 接着,鲁仲阳看完第一张方子什么话都没有说以后,伸手拿起了第二个方子。老狐狸是老狐狸,可能是挑不出大毛病,想着两者做个比较之后,比较好回答太后的问题。 回答上级的话,不怕说错,更怕没有话说。没有话说,等于在上级面前承认自己是笨蛋。鲁仲阳不是笨蛋。 李敏看着看着,能清楚地看到老狐狸的额头上冒出了一颗斗大的汗珠,心里真是高兴,这条老狐狸天天让人做事儿顶罪,是时候自己尝尝这个滋味了。 在她回头时,感觉着从隔壁那儿射来丈夫一记幽幽的目光。 朱隶看着她继而闪过自己的视线,眸子里划过一抹亮光,唇角微勾。 李敏想着他一定是看出什么了。 “咳咳。”鲁仲阳重重地咳嗽两声。 太后看着他。 鲁仲阳起身,答:“回太后娘娘,回禀皇上,臣看了看,实在是看不出这两个方子出自何处。” “鲁大人这是何意?”太后反正听的一头雾水。 现场恐怕只有李敏听出这个老狐狸的专业名词。 老狐狸意思是说,这两张药方的组成,在老狐狸看来,毫无规律,不能说里头放了什么毒药,只是中药的方剂,讲究君臣佐使,不是说随便把几个草药写在一个方子里能叫做方剂。方剂组成是有规律的,有逻辑可推的,在中医学里面叫做论治。论,怎么给人治病,即是方剂的逻辑所在与本质。 在这点上,一般大夫开药,要么是学习古书,遵循古代人经验,用古代人的验方,在验方上作改进。但是,不能说,没有验方为基础写出来的方子就是错。 这点正好是鲁仲阳解释不清楚的,没法和太后解释的。 太后听他说话,听的也是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的。鲁仲阳随之建议,让开方的人,来讲述这个方作为长寿方的道理。这样,太后清楚这个方这些药都是吃着干嘛的了,肯定心里踏实了。 耳听这个太医院的大人,都弄不清楚这两个药方的组成。貌似这两个药方真有些来路的了。说不定是古代失传的名方。 太后心里一边喜悦,一边顾虑,赶紧召人过来问话。 没多久,容妃和静妃先后进屋,在太后皇帝面前跪了下来。 太后不问她们这是谁是谁的方子了,只让她们说出自己手中的方子来自何处,是否可靠。 屋子里,顿时变的静悄悄的,只有屋外偶尔一阵风儿刮过,发出落叶扫地的声音其实并不太悦耳。 走廊里头设置的桌席,一片鸦雀无声,都和屋里的人一块静心等待着,屏住那口气。 尤氏的心悬在了嗓子眼。自己妹妹做的事儿,她是从不过问的。因为知道妹妹聪明能干,做任何事,都是没有把握不会做的。 论给妹妹出主意,还不如妹妹给她出主意。 见底下跪着的两个人都不做声,太后道:“容妃先说。” 静妃心里一下子高兴了,想先知道敌人的来路,总比先泄漏自己的底细要好。太后,果然是对容妃不是那样讨喜。 容妃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这个长寿方,来自麻生堂。” 麻生堂为京师三大药堂之一,与普济局、永芝堂齐名。李敏听徐掌柜说过,说这个麻生堂,不像永芝堂好高骛远到处树立神医名牌,又不像普济局那样只注重药师。麻生堂关注的是对新人的培育。 很多年轻的大夫都聚集在麻生堂,他们其中,不乏有天才的存在,开的药,治好的病人也是有的。但是,因为大夫普遍年纪轻,麻生堂历史也是年轻,一般百姓更相信有资历的大夫,所以,麻生堂的生意一般般。 这个容妃胆量够大,竟敢启用年轻大夫的药方,给太后做药膳。 “谁写的方子?”太后问。 “麻生堂的几位大夫合写的一个方子,之前,给几位夫人用过,几位夫人吃过之后都觉得不错。臣妾想着给太后娘娘呈现新的药膳,宫里毕竟好久没有新药膳出现了。” 那是给皇宫里的人做药膳不是太医院的本职。食材,都是御膳房的事儿。御膳房给不给太后做新药膳,要说御膳房还真不敢随便下药材,要是把药材弄错了,这个责任谁担当得起。 “容妃这个心思倒也巧,贴心。”太后说,说的是自己吃的那几个来来去去没有变化的药膳是吃腻了。 老狐狸瞥了容妃头顶一眼:真的是找麻生堂的人写的吗?容妃什么时候和麻生堂有勾结了? 奇怪了,麻生堂,没听说过有谁和麻生堂有交际。因为,没人看好麻生堂那群年轻的大夫。皇宫里的人做事首先都想着稳重,太过年轻的人,没有资历,怎么称得上稳重?或许麻生堂在京师里,民间中,有些名气,但是,在王公贵族里,大家想的都是永芝堂和普济局,没人想到去找麻生堂。好比八爷倚靠普济局,会去永芝堂买药一样,但绝对不会想到去麻生堂。 怪是怪在,这种略显轻浮的做事风格,与容妃惯来的稳重画不上等号。 那些听到屋里传出麻生堂消息的皇子们,一样都是略显出怔疑和沉重。 “麻生堂?”马维在朱璃背后吃了一口气。 真是被容妃的出人意料给吓住了。 “铤而走险,和常嫔一样的打算。”十爷随口咂巴了一句。 引来十一的瞪眼:你这算是谁家的人了? “我看,没有常嫔幸运。”九爷不看好容妃,摇摇头,想着,容妃怎么会想到这步棋子,莫非真被贵妃这个头衔冲昏了脑袋。 八爷、三爷、太子,都没有作声。 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谁都不好说。 太后知道这个方子既然是来自麻生堂,来路确切,是大夫开的,不是乱来的江湖秘方,兴趣突然减掉了大半。 只见太后的眼神明显飘到静妃那边去了。 尤氏心里突然一沉。 容妃只是低着头没有任何姿势。 皇宫里人的心思都是很怪的。容妃与太后接触不多,反而不知道太后真正的脾性。太后的脾性,与皇帝万历爷还有些不同。容妃,却只能是按照万历爷的脾性去推断太后,那肯定是错的了。这对母子俩的不同,在于,万历爷比太后更注重知识文化。太后到底是年纪大点,而且是女性,犹如个老太太,更喜欢人云亦云的东西。 外面口碑对麻生堂并不好,太后怎么可能会像万历爷那样想着或许麻生堂是异军突起,或许年轻人更有实力,可以另眼相看,提拔一把。万历爷可以破格提拔新人,太后却不会,除非那人名声大噪。 要说容妃已经输了,倒也不一定。太后不看,万历爷却伸手拿起麻生堂的方子看了起来。 轮到静妃了。 静妃不像容妃低着头好像有罪一样,抬起脸,面对太后。 离静妃的距离近在咫尺,李敏几乎都快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因为,之前从来没有机会这样清晰地看清这个人是长什么样的。但是,骨子里肯定死也都不会忘记的。 这个人,据念夏说,辜负了徐氏,违反了与徐氏的约定,怂恿自己儿子抛弃她,让儿子改娶李莹。当年徐氏对静妃的恩情,历历可数。 说是帮静妃保胎,生下三爷,说是帮小时候的朱璃治好了本来要瞎的眼睛。结果,这个女人彻底的忘恩负义。 这个女子哪里来的胆子,敢这样做?明目张胆的,只仗着自己是皇宫里的娘娘? 李敏弯弯唇角。 静妃的脸,看起来光滑无比,论姿色,老实说,比容妃差不止一丁点,在六宫里的人气,却是有的。 很奇妙的,不合理的存在。 静妃回答太后:“这个方子的来路,太后娘娘应该不会陌生。” “哦?”太后嘴角弯了起来,露出一丝有趣。 想必是永芝堂,麻生堂,或是,更令人惊讶的某个药局?既然静妃都说了是名方。 “回禀太后娘娘,这个方来自徐氏药堂。” 砰! 从手指间滑落下来的杯子,摔到地上,粉身碎骨。偏偏,打碎杯子的那个人,一双眼睛直射的不是静妃,而是李敏。 婆婆瞬间头顶上冒出的滔天怒火,是要把她李敏活吞了。 好啊,吃里扒外的!竟是给护国公府的竞争对手送宝贝了,打击护国公府了?! “靖王妃——”皇后娘娘迟疑的一声。 尤氏稍稍按住怒火,起身道歉:“是臣妾一时手滑,失礼了。” 宫女们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避免这屋里的主子被碎片扎伤了。 尤氏坐了下来,弯曲的手指,像是嘎吱嘎吱作响。 每个人可以想象到李敏在护国公府的日子要完了。 静妃哪怕是在徐氏药堂拿到的这个方子,其实,也不该当着护国公府人和容妃的面说。明显,静妃是故意的。要说静妃故意,但也不全是。毕竟这是要献给太后的东西,不说清来路不行。 太后脸上表情分不出究竟,倒是转头问了句李敏:“隶王妃对此事知情吗?” 这话也算是给护国公府一份面子了,而且,必然是要问一下现今徐氏药堂这事是真是假,既然静妃都说是从徐氏药堂里拿来的。 李敏起身,平静地答:“不是。” 不是不知情,而是不是。 是直接否认了静妃的话,这方子不是来自徐氏药堂。 尤氏按着椅子的手打着哆嗦,难耐心头的怒火。瞧你怎么瞎掰,你这会儿当然会说不是了。可你一张嘴能说得过事实吗?明明是吃里扒外的叛贼! 回头,儿子也该看清楚你这个女人的险恶用心了。 静妃果不其然,并不急于反驳。好像,李敏否认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在屋里的人听来,也觉得李敏这句直接的不是有些勉强。 “或许,隶王妃是不知情。”皇后娘娘插上了一句中规中矩的。 李敏对这点可绝对不承认,道:“回禀太后娘娘,臣妾作为徐氏药堂的主子,如果药堂里有事儿臣妾不知,臣妾怎做这个主子?臣妾不会允许任何底下的人瞒着臣妾做事。况且,臣妾有理由确信这个方子不是出自徐氏药堂。其一,药堂里没有做堂大夫,只有本妃一人在药堂开方子。本妃开的方子,从不外传,而且,是针对个人开的药方,他人不可用。臣妾没有给太后娘娘开过方子,这点太后娘娘本人最清楚不过。” “是,隶王妃是没有给哀家看过病。”太后当然对这点也不能否认。 “既然如此,徐氏药堂里并没有祖传的验方,何来的名方作为药膳,并能被人拿到手来进献给太后。本妃不得不对静妃娘娘手里的药方来历有所质疑。” 静妃听到李敏这番话反而一笑,道:“太后娘娘,隶王妃所言有所偏差。隶王妃接手徐氏药堂不过是前段日子的事,之前,徐氏药堂是否流传有验方,隶王妃怎么知晓?” “本妃怎么就不知晓了?作为徐氏药堂的主子,接手徐氏药堂能不知晓?静妃娘娘既然一口咬定这张药方来自徐氏药堂,可否请静妃娘娘讲明这张药方是谁交给静妃娘娘的,如何证实是出自徐氏药堂的药方?既然本妃作为徐氏药堂的主子都认定了不可能的事。” 屋里的人听她们两个人口舌交锋,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不由都有些面面相觑。太后问静妃:“你从何人手里拿到徐氏药堂的方子?” “尚书府里的主母,李夫人。”静妃说,“李夫人自称,这个方子,是徐氏生前留给尚书府的。隶王妃不知情,也说不过去。其实,这是隶王妃亲娘留下来的方子。李夫人说了,隶王妃其实是知情的。毕竟,隶王妃的医术,众所周知,倘若不是徐氏所教,又从何而来?” 这一军,将到了尤氏都冷笑,这回看李敏怎么自圆其说。 数双质疑的目光,全都射到了李敏头上。要是静妃的话说的是真的,相当于李敏是有意瞒着祖传秘方,不进献给皇室,不进献给太后。 太后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 第一轮危机到了李敏头上。 李敏却是忽然淡然一笑:“本妃真不知道这事儿。因为,本妃的母亲,确实没有留下过这样一本书给本妃。既然李夫人说有,不如让李夫人把那本书拿出来,给太后娘娘过目。” 拿出来吗? 那就拿出来,有什么好怕的。 刚好拿出铁的证据,让你李敏无地自容,明明是藏着自己母亲的宝物不说。 静妃请示太后以后,太后拍板,王氏早在宫门等候了,一听说宫里召唤的消息,急急忙忙进了福禄宫。 “皇上,太后——”王氏跪了下来,从怀里拿出徐氏秘籍,双手捧着上交。 屋里一群人沉了脸。 尤氏盯着儿子。 朱隶纹丝不动。 尤氏恨不得踢下儿子的椅腿儿。 儿子既然都不动了,尤氏站起来,要先为儿媳妇请罪,冲过去,对太后低头:“太后娘娘,都怪臣妾——” 哪知道,太后头也不抬的,是一门心思全在尤氏献上来的这本秘籍上,没等尤氏把第一句话说完,惊异地喊了声:“这是什么书?怎么哀家一个字都看不到?” 看不到? 太后眼睛没有瞎吧? 这下,是连皇帝都急了。万历爷急急忙忙拿过太后手里的书,翻了几页,见纸面上全都是空白的,一个字都没有。皇帝的脸瞬间黑了,把书直甩到了王氏头顶上,斥道:“好大的胆子!糊弄到太后和朕头上了,是不是?!” 王氏的脑袋,被万历爷这书一砸,七晕八素,好一阵子,才看清楚了眼睛。趴在地上,看见落在地上敞开的那本书,里头的纸全都是空白纸。王氏那刻只差心脏没有停止。 “这——”静妃惊诧的声音犹如尖叫,不敢置信的目光直瞪着王氏,王氏居然搞这种乌龙。 王氏磕着脑袋,说:“臣妾知罪,臣妾这是把书拿错了。” 说着,赶紧让人回尚书府里重新找书。 屋里的人等了半个时辰,尚书府里听说翻遍了天,都没有找到那本徐氏秘籍。 王氏那时候脑袋突然灵光一闪,嘴角的一抹狠辣朝向了李敏,对着太后说:“回禀太后娘娘,是臣妾一时忘了,臣妾把书交给了二姑娘。这书本来就是二姑娘的母亲留下的,臣妾自然得把这书交还给二姑娘。” 这话合情合理。 太后眼神里都有几分不耐烦了,虽然不知道王氏搞什么,但是,李敏或许真的捂着这个宝贝,这让太后心里很不舒服。 “隶王妃,你倒给哀家一句实话!” 太后看起来要发怒了,有些人心里不禁一乐。 李敏轻轻一鞠躬,道:“回禀太后,臣妾的娘亲,真没有留下书籍给臣妾。不过,臣妾的医术,确实传自娘亲,不如,让臣妾看看,她们说的所谓臣妾娘亲留下的东西,这东西是真是假,臣妾或许能给太后娘娘一个答案。” “哀家怎么信任你不是信口雌黄?明明是真的,被你说成是假的?”太后脑子里并不糊涂。 李敏正色道:“莫非,臣妾敢为了保命,把假说成真,让太后娘娘误服药方,危害太后娘娘的身体安康?” 太后一怔,心里很清楚,李敏是从来不做危害病人健康的事情。 “这样吧,据闻,不止鲁大人,容妃娘娘请来的,麻生堂的大夫也在宫门候着,不如,请这些大夫都在这里听本妃辨这个方子的真假。这么多大夫,难道还不能分辨本妃说的是谎言或是真言?本妃与这些大夫并无利益关系,太后皇上都可以明察。” 太后算狠的,沉了眉头,像是有意杀一下这屋里所有人的锐气,道:“传哀家的懿旨,召麻生堂、永芝堂、普济局的大夫一并入宫。” 看来是群雄要围剿她李敏一个人了。 尤氏是看不明白了,为什么儿媳妇看起来反而脸上更为轻松。 李敏对太后鞠躬,感谢太后这个决定。 是更好,这样,请来的大夫都是第三方,更可以证明结果的公正性,到时候,结果出来,没人可以质疑裁判了。   ☆、【112】谁是赢家 入宫的大夫们,从普济局、麻生堂、永芝堂,各请了三位,同坐着一辆马车入宫。路上,这些大夫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传达太后懿旨的公公,没有详细解释,只是让他们入宫按照大夫的本职做好自己的事够了。 九位大夫,心惊胆战的,基本都是第一次有幸进入到皇宫里为皇室服务的人,一个个互相交互眼神,大有在这个时候,不必再介意是否是同行竞争对手,要死一块抱团死的念头。大伙儿这会儿都在一条船上,努力怎么想着一块活下去最重要。如此一来,王氏等人想着的,或许永芝堂的人会帮自己的念头,完全不可能实现。因为,王氏根本见不到这些大夫。 这群大夫被带来时,屋里不相干的人,全部被撤出去了。像王氏,因为太后都知道王氏与永芝堂是有一层关系,所以,让人直接把王氏带了出去。理由很简单,王氏不是大夫,在这里听着也是听不懂的。 对此,有人颇有意见。 静妃进言:“太后娘娘,之前有传闻,说李夫人提倡人参与五灵脂可以同用,对此,不少民间知名大夫都支持李夫人的倡议,李夫人并不是对医术一窍不通。” 太后现在尤加谨慎了,问鲁仲阳:“鲁大人如何看待这事儿?” 要鲁仲阳说,鲁仲阳早就在太医院里和人分析过了,这个王氏纯粹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摸了下小胡茬,鲁仲阳貌似想给李敏卖个人情,道:“回禀太后,老臣鲁钝,对于人参五灵脂同用一事因为从未用过,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或许,隶王妃能知一二?像李夫人熬的人参五灵脂汤,据说是给隶王和隶王妃享用的。” 老狐狸其实后面那句话可以省略掉不说的。明明这只老狐狸想看好戏。 果然,王氏抓住了这个机会,在太后和皇帝面前抹起了眼泪,哭诉自己好心没有好报了:“臣妾明明,只是因为女儿女婿回门,欣喜若狂,想给女儿女婿做一道丰盛的菜肴,哪里知道——” 尤氏咬了下嘴唇,自己儿子不是学医的,儿子会口出这些话,肯定是谁在后面教的一目了然。这个儿媳妇,整天在自己儿子背后出谋划策,没有一样好事情。 婆婆在隔壁像是气闷地吃茶。 “隶王妃——”太后打断了王氏的哭哭啼啼,皱褶的眉头分明对这些事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或许太后心里在琢磨,怎么哀家变成了李家家务事的判官了,没事被迫管起尚书府的家务事,你说烦不放。 王氏是识务的,立马收起了嘴巴和声音,看向李敏那一眼,看这个继女怎么掰。 李敏应声站了起来,说:“臣妾回禀太后娘娘,中医论证,不是瞎治,对证治病,对证下药,人参五灵脂同用,对某些病症或许是良药,但是,对某些病人而言,是毒药。像胃脘疼痛,气滞血瘀的病人,人参五灵脂是可以用来破气活血,或许能起到奇效。但是,对于王爷而言,王爷并没有气滞血瘀之证,李夫人并没有问王爷有何病证,随便给王爷配这样两味药入汤,岂不有本末倒置的嫌疑?” “臣妾,臣妾——”王氏看着朱隶,张口说不出话。 她认为朱隶受伤,不过是道听途说,朱隶伤在哪儿究竟有没有受伤,连皇帝都不知道,她王氏怎么说自己知道。如果现在看朱隶的脸色,那是气血通畅,看不出异常。 李敏嘴角微微一勾,继续说:“至于李夫人说的,此汤是煲给女儿喝的,更是不妥。鲁大人也应该知道,五灵脂是下血的药。臣妾嫁入王府时,身体已是大好,气血通畅,不需请大夫诊治。在此情况下与王爷完婚,道不定体内已经有了护国公的孩子,如果误服下血的药物,后果可想而知。女儿怎敢随意服用母亲熬制的汤,母亲不懂医术当然可以为自己开脱,女儿是在皇宫里面都给十六爷看过病的人。还望李夫人谅解,女儿做不出这种配合母亲愚蠢行径涉及有意谋害护国公孩子的事。” 王氏当场面如土色,意图拿手掩盖住脸。 尤氏是乍一惊,原先想着和尤氏结成同盟了,没想到,她不止想害朱隶而且想害到护国公的子孙后代。 王氏面对尤氏更是有口难辩,张口称道:“都是臣妾鲁莽,臣妾之前请教的那些大夫,都说这两个药各有奇效,但是,臣妾毕竟不是大夫,不懂医术——” 此言一出,要么王氏是懂得医术有所图谋,要么王氏真的是瞎治,现在,王氏承认了自己是瞎治。 之前,为王氏进言的静妃,感觉两巴掌啪啪,自己抽打在自己的脸上了。 静妃闭了闭眼睛,一腔愠怒没地方发泄。看来,她这不是信错人,是信了一头蠢货! 王氏交给她的那张徐氏的方子,静妃现在想到这张方子手抖心里抖,眼珠子暗地里转了转。 事情已经一目了然,现在,连太后都十分质疑起了静妃和王氏献上来的这张长寿方。太后的话声里多了几分严厉,对王氏道:“让李夫人到走廊里候命。” 王氏两条腿一阵打抖,有些站不稳,跟随宫女往外走时,回头,看那一眼李敏脸上的胸有成竹,脑子里再想自己那本秘籍变成了空白本,这里头,莫非有什么玄机。 不对,这本书都从不离开她身上,没有人可以对其下手。怎么会变成空白书了。 九位民间大夫依次一串儿进了屋子里,下跪,拜见了皇帝太后以后,整齐排成了一队儿,站在李敏对面。 太后命令,把长寿方给他们九位大夫看。 大夫们拿到长寿方,看了又看,不知道这里面的东西与叫他们过来有何关系。而且,九个人,其实都不知道站在自己对面的女子是谁。 李敏是在医药界名声大噪了,到了几乎无人不晓的地步。但是,李敏身为王妃,身在护国公府之中,不抛头露面,没有几个人见过李敏的。这些大夫因此都不知道对面站的人,正是那赫赫有名的李大夫。 太后不知道是有意无意,也只字未提李敏的身份,只对他们几个人说:“你们几位,看着这个方子,有没有觉得这个方子里的药有何不妥?” 某位大夫被这九个人推为了代表,上前答话:“草民回禀太后娘娘,这个药方,草民等人眼拙,是看不出其中哪位药是毒药。” 这点,与鲁仲阳说的符合。 可是,不能代表这个药方没有问题。因为,太后刚才听说了李大夫说的人参五灵脂能不能用的话,认为李大夫说的很有道理。这些药或许单个用没有问题,配伍着用,难保真的对她太后有用。 接到太后的眼神,李敏看了看手里拿到的方子,先是叹一声长气。 这声长气,让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皇后歇息下了慢吞吞喝的茶。皇帝似乎微微睁开了假寐的眼睛。今天既然说了都由太后主张,万历爷选择了在旁除非必要的情况下,否则绝不开声的立场。 尤氏现在是,不敢随意表露自己的情绪了,眼看之前自己错了好几次。朱隶微抬起的眼,像是锐利地扫过自己母亲的脸。 “方之与药,似合而实离也。”李敏说。 “此话何意?”太后问。 “回禀太后娘娘,药,得天地之气,所以,可以变异气血,以除疾病,这是药的功效。但是,药毕竟不是人,它进入人体内时,怎么让人掌控它,让它为其治病呢?所以,才有了方剂的出现。方的目的,正在于此,让所有药,变成对人体有用的治病的东西,把不利于人体的东西化解。如果一个方,它达不到给人治病的目的,那就是毒药毒方,害人的东西。” 李大夫说的话,通俗易懂,让太后频频点头。再看向那九位大夫以及鲁仲阳,在听见李敏冒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已经都听傻眼了。 这样明确分解药和方之间区别的理论,他们听都没有听过。不怪他们,这样的理论其实出自清代。按照李敏的推断,大明王朝的医学水平,未达到清代。 “这个方子——”李敏亮起有王氏手迹,应该是王氏亲手写出来的那张药方,说,“药物组成,牛头不对马嘴。众位大夫,以及鲁大人,应该都有所猜疑的了。论药方组成,一直有一君二臣,三佐五使之说。这张方子的主药,不相上下的君药,最少有三个。一会儿以人参为主的补气,一会儿以止血药为主的三七,再以化痰为主用的天南星。反正看的人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个方究竟是治什么的,治杂病的吗?既然是治杂病的,怎么叫长寿方?” 总归言之,这是一张乱七八糟的方子。而偏偏有人把它当成了延年益寿的制胜法宝,进献给了太后。如此推断以后,显而易见,把这张方弄上来进献给皇室的人,有糊弄皇帝太后的意思了,因为断定了皇帝太后不懂医术。 太后脸上划过的一丝愠怒,下面的人都看在了眼里。太后算是沉得住气的,虽然李敏说的话听起来都有道理,她还是想先问问九位大夫的想法。 那九位大夫虽然不知道李敏的来路,但是,只要看太后对李敏的话全神贯注倾听的态度,都知道李敏在太后心里面的位置了,况且李敏说的这些,头头是道,好多东西,都是他们自觉才识疏浅,听都没有听过的,八成想上前辩论都会败下阵来。 没有意外,代表上前回答太后,道:“这位姑娘所言,都是道理。草民等,都以为是如此。” “没有异议?”太后又问了一句。 “没有。” 鲁仲阳喉咙里要轻咳一声,赶紧捂住。 老狐狸是老狐狸,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的了。 跪在地上的静妃也是很快想好了对策,对太后说:“臣妾不知道原来李夫人是如此心狠歹毒之人,居然诓了臣妾给太后娘娘献上长寿方,意图以次充好,滥竽充数。实乃罪大恶极,请太后娘娘处治!” 处治谁?李夫人呗? 王氏彻底遭殃了。因为静妃已经把她当弃子准备做掉了。 李敏冷哼一声,这个静妃娘娘,倒是好主意,赶紧把王氏当替罪羊推出去,自己可以撇清一身责任了。 但是,太后有这样傻吗? “你说是李夫人诓了你?” “是的,臣妾实乃无辜,被李夫人无辜牵累。” “既然如此,之前,你为何不找隶王妃判定此方是真是假?” 太后的声音掷地有声,让静妃全身都打起了一身寒战。 “臣妾,臣妾疏忽了,臣妾鲁莽了,臣妾,臣妾知错了——”静妃头顶上的那支凤钗摇摇欲坠。 “太后娘娘。”张公公突然走进来说,“三皇子求见。” 朱璃来的正正好。理应是因为屋里无时无刻的消息传到了屋外。想必现在屋外水深火热的场面,不比屋内某些人少多少。但是,朱璃只是因为听说静妃要被罚冲进来求情,那肯定是没有用的。 太后的愠怒在头顶上冒出团乌烟腾腾,一时按不住愤怒。要说太后为何生气,说句实话,倒不是因为静妃配合王氏意图诓骗她这么一件事而已,今天一整天太后心情都不太好,不就是因为,其实这个比赛太后一点都不想办。太后不想办的原因很简单,太后早看出皇帝想分权六宫的意思,这是有意架空她太后的权利,太后怎么能高兴的起来。这样的长寿菜,吃着都能给太后自己心里添堵。 因此,哪怕常嫔别出心裁,弄了道海参汤,太后也不过说了一句留用,一口都没有心思去尝。偏偏这些嫔妃,拼死想争这个贵妃位,连糊弄的诡计都使出来了,正好中了太后想借机发泄的念头。 啪!太后拍了桌子,冷冷一笑:“让三皇子进来吧。” 静妃打抖,想使眼神给人传话,让儿子不要进来了。 朱璃从门口,规规矩矩走了进来,拂起皇子贵袍,跪在太后面前:“孙臣叩见太后。” “说吧,有什么话想和哀家说的。”太后凉凉地说。 这会儿一点儿怜惜眼前这对母子情深的意思都没有。要说的话,得说这个朱璃不识相,非要冲到这个枪口上。 朱璃道:“孙臣有证据想呈现给皇祖母,以证明此事主谋为李夫人。静妃娘娘不过是因为被李夫人误导,对此事毫不知情。” “证据?” “是的。当时,李夫人入宫求见静妃娘娘时,孙臣送别太子并不在现场,但是,十二弟,在隔壁,刚好听说了李夫人对静妃说的话。” 太后的双眸微微眯了起来,直打在三皇子的脸上:“此话何意?你是想说,你和十二皇子,早就知道这个事儿,所以隐瞒不报,是同谋?” 静妃骇然,叩首上前,想为自己儿子脱罪,刚出声:“太后娘娘——” 朱璃忽然伸出一只手把她拉了下来,同时摇了摇头。静妃愣了下。 太后那双尖利如刀的眼神,打在朱璃脸上。 在这个生死关头上,连一旁看着的人,都能捏出把汗。 如果是知情还放任为之,等于谋害亲祖母。 李敏眯了下眼:对这个三爷,还真的是不能掉以轻心。恐怕连静妃都不知道,十二爷是被三爷故意留在现场的。因为十二爷年幼。 朱璃说:“十二弟是什么性子,皇祖母不是不知。皇祖母可以召十二弟问话。” 太后征了征,脸上略沉下沉思。 十二爷被张公公领了进来。朝太后跪下之后的朱佑,抬起的脸上露出一抹稚气,让太后看了,都不禁动容。朱佑这个孩子,皇宫里的人都清楚,是个正直的,不会说谎的孩子。 朱佑说:“那日,孙臣在静妃娘娘的宫里,刚好听见李夫人对静妃娘娘说话。静妃娘娘三番两次,对这个方子的来路提出质疑。是李夫人再三打包票,说是,不止让京师里有名的大夫都亲自验证过了,这个方里没有毒药。而且,一再保证是来自徐氏留下来的方子。静妃娘娘想的第一,不是这个方子是不是出自徐氏,而是确定方子有没有毒。为此,一再强调,并且让大夫再入宫过目。” “可是,静妃一开始给哀家说的话,说是因为出自徐氏之手,所以不可能有毒,此话又怎讲?” “这可能是由于,隶王妃名声在外,那些来过目的大夫,一听说是徐氏用的,于是和静妃娘娘说过类似的话。静妃娘娘不过是把大夫们说的话,照搬给太后娘娘听,静妃娘娘自己不是大夫,怎敢自己自作主张说大夫说的话。” 太后这回射向朱佑的眼神带了丝锋芒:“这些话都是你自己想的?” 朱佑抬着的头没有低下去:“太后娘娘难道是怀疑孙臣听了谁的话?不,孙臣不是这样的人,皇祖母知道的,孙臣不会为任何人撒谎。” 面对朱佑这样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太后还真的不能不动容。 “这么说,十二皇子意思是——” “静妃娘娘对此事已经尽了自己的微薄之力,这点孙臣可以作证。至于静妃娘娘为何之前不向隶王妃证实,恐怕顾虑还是在,倘若隶王妃真有如此秘籍,是否愿意呈现给太后的缘故。如今,既然隶王妃都矢口否认了,一切真相大白。此事是谁主谋,是谁一手策划,清清楚楚。” 静妃借这个机会,抢着磕头谢罪:“臣妾知错了,臣妾糊涂,误上了李夫人这条贼船。臣妾想着讨好太后娘娘,结果,不知道李夫人自己无才不说,竟想出这种糊弄的诡计。臣妾是一时听信了外面都说李夫人懂医术的谣传,才中了李夫人的圈套。” 屋里的消息,早传出到了屋外。屋外的人,见着十二爷都进屋里去了。皇子们,有的闷声喝酒,有的嘴角噙了似笑非笑,不明其意。 朱琪亮开手里的香妃扇子,扇了扇,冷笑一声:“三哥是好本事,是早防着自己的丈母娘了吧。” 难怪朱璃今日在席上都默默不吭声的,对自己母妃做任何事儿,都不说话。对李华的眼神,也是冷冷的。看来是早料到了尚书府的人要给自己母亲添麻烦。但是,静妃不像常嫔。常嫔是个很听儿子话的人。静妃是从来不听儿子话的人,和尤氏一样强势。朱璃的进言,静妃肯定不听。朱璃干脆也就什么话都不会对静妃说。 什么都不说,但是,朱璃不是什么都不做的。这个三爷,很清楚自己母亲如果出事,下一步一定是关系到他自己连累受罚,哪有不防着不出手的道理。 好了,现在出事了。三爷态度明确,让自己丈母娘牺牲。 想到这个结果,众皇子在心里头摇着脑袋,连太子都微微打了个寒噤。虽然这事儿一开始是王氏自己作祟,惹出来的,但是,在关头上,能把脏水往自己丈母娘身上泼的女婿,天下真找不出另外一个了。 大伙儿只能认定,朱璃对王氏很不喜欢。对丈母娘不喜欢的话,要是爱屋及鸟,爱丈母娘的女儿,对丈母娘也该留点活路。朱璃一点都不给王氏活路,岂不是,说明朱璃心里不爱李莹了。 李华坐在四面帏帐包围起来的椅子里,没有风,却是一个劲儿地打起了哆嗦。想着这几日,妹妹李莹的态度时而转变,让她和母亲看着都觉得怪,原来,是这个缘故。 三爷的心,已经离开了她妹妹。 这才是真正刮到尚书府上的寒风。 李华抖了下,接着突然双手捂住了肚子,喊了一声:“我,我的孩子——” 她身边的宫女太监犹如惊弓之鸟,不会儿,消息飞速地传进了皇帝的屋子。 可能李华自己都没有想到,皇室里的人,却不见那样因为她马上慌手慌脚慌张失措了起来。 万历爷不禁小皱了下眉头。谁让李华这个受惊,早不来,晚不来,来的这个时机太过凑巧了。太过明显了。李华的用意,直接让皇室里的人心头不快。 倒是那个皇后孙氏,嘴角固然稍稍扬了扬,都是知道李华心计的,但是,不忘自己的职责,提醒万历爷说:“皇上,龙胎来之不易,鲁大人正好在这儿,是不是让鲁大人过去给华婉仪看看?” 万历爷听到这话,点了点头。 随即,鲁仲阳带上太医院的大夫,匆匆到隔壁给李华查脉了。 万历爷在要不要去看李华的时候,脚步在屋内是迟疑停顿。一眼望回去跪在地上的静妃、老三和老十二。这三人,像是抱成一团。静妃的罪责洗清了。所有罪过都在王氏头上,王氏这个欺君之罪是免不了的了。 看着万历爷脸上那抹犹豫的眼神,太后自己也有自己的打算,总不能让皇帝之后后悔没有保住自己的孩子,接而难免怪罪到她太后的头上。王氏这个罪,反正逃不了的了。不如就此,先缓一缓,等李华安好胎,于是,太后向万历爷点了头。 万历爷舒口气,却也碍着太后这份面子,不好马上去探望李华了,对张公公吩咐了几句,大意是传话给李华让李华安心养胎,接着,走回到榻上,一块儿把这事都给处理完了。 王氏暂免处罚。静妃自然退出了比赛。现在,只剩下容妃的药膳汤,和常嫔的海参汤了。 太后对此,已经心里有了另一番想法。或许太后早是存了此意的,否则,怎么会让李敏过来。 尤氏为此紧张地揪紧了手里的帕子。现在看来,虽然儿媳妇不是叛徒,没有帮静妃做事,还帮她们扳倒了静妃。可是,之前没有和儿媳妇通过气,儿媳妇会不会帮容妃说话?对此,本来自信扬扬的尤氏心头都没有了底。 只要想想,李敏对尚书府完全不顾及。是,李敏对王氏是抱有意见,可好歹是尚书府的女儿,关系自己娘家名声,是不是对王氏下手太狠了。 李大夫从来不按理出牌的。都能对尚书府这样下手了,难免对护国公府也就那样。 怎样? 尤氏也说不明白。因为,李敏说的话全不像是有意针对王氏,不过是就事论事,实事求是,谁都挑不出刺。尤氏的心头没有底细,还是在于容妃的这碗药膳汤究竟合适不合适给太后做寿菜。 果不其然,太后开口先说:“哀家知道隶王妃是护国公府的人。” 太后言外之意,表露在了台上。 尤氏想着儿媳妇拒绝最好,心里直打鼓,李敏不定会为容妃说话,不如不说!不过,要是李敏为避嫌拒绝了,难保李敏之前说的那些话,反而有所图谋。李敏肯定不能这样做,做了,是自己吃亏。 婆婆射来的那抹眼神,李敏心头一丝冷笑。她丈夫都没有出声呢,婆婆如此着急什么。难道婆婆的心思只在自己妹妹,而不是护国公府了。这可是完全不对了! 看来尤氏当时在她入门时说的那些话,等到和自己妹妹容妃一比,又退而其次了。婆婆的心思,李敏摸到了些,自己的丈夫,摸到的肯定比她更实在吧。所以,自己丈夫在这个事上没有发言,是这个缘故。 护国公府是容妃背后的撑腰,但是,容妃,何尝不是尤氏能在护国公府里为所欲为的背后撑腰。 定了心,李敏向太后回话,声音平静,陈述清楚:“如果太后娘娘想问臣妾是否为谁偏私的话,臣妾连自己娘家的人都不会偏私,何况是他人?臣妾只是个大夫,只做大夫做的事。” 这些话,都是李大夫经常说的话,这会儿再一说,正合太后的下怀。太后眼角都眯了起来,有了满意的神色,嗓音放了一丝信任的口吻,问她:“哀家信得过隶王妃,隶王妃以为哀家这两道长寿菜,给哀家用的话,哀家究竟能不能吃?” 所有人只听太后这个口气,直指到能不能吃上面了,不由都倒抽一口寒气。 如今,是谁都听出太后这个言中之意了,太后,压根不想皇帝立贵妃。要是所有长寿菜都不能吃,这事儿也就那样了。 有人偷偷望去万历爷的脸。万历爷稍微垂了眉,手指倒也没有端着容妃那张药膳方子了,不知道是望着哪处的样子,大有那意思,今儿太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为人孝子也是不易。 要说谁是最大的赢家,无非是皇后了。到了现在这个局面,逐渐清朗,人们看的益发明白,同时益发佩服皇后这一招,真是高,把什么都猜到了。 孙氏在万历爷面前,更是不敢动一下的样子。要说到时候事后万历爷发脾气,说不定真有些恼了她孙氏。不过到时候尘埃落定,万历爷又不能和太后吵架,这事也就这样过去了。反正,后宫新人多,万历爷六宫佳丽巡个遍,到她皇后这儿,一年有几次都不错了。孙氏早已习以为然。 皇帝、太后、皇后,各自的算盘,几乎都亮在了众人眼前了。 尤氏却是依然不太甘心的,只要自己儿媳妇一改口。 在这样众人各怀诡计的目光下,李大夫再次开言:“太后娘娘,倘若要臣妾说的话,臣妾以为,太后如今,并不适合服用药膳。” “哎?”太后咦了一声,带出几分质疑。 尤氏终于站了起身,说了句话:“太后娘娘,臣妾以为,药膳自古以来作为食疗,功效赫赫。怎可轻易以一句不适合否定?” 皇后吃了口茶,像是被呛了一口水,拿帕子拭了拭。可这掩盖不住皇后嘴角那丝笑意。 尤氏心里郁闷极了,要论平常,她肯定不会开这个口,但是,今天不同,为了自己妹妹。是的,这也是为什么之前容妃不让这个亲姐姐经常入宫的原因。尤氏在容妃这个问题上很容易发飙,失常。 “不知道臣妾说了哪句话,让皇后娘娘见笑了。”尤氏一句话,几乎针锋相对地剑指到了皇后头上。 皇后面对太后和皇帝射过来的目光,不由像是显出了一丝尴尬,掩着嘴角说:“臣妾真没有取笑靖王妃的意思。不过是真被茶水呛了一口,然后想着,靖王妃平日里是不是要吃许多茶水。” 什么意思? 尤氏给愣着。 太后“嗯”了一声。 尤氏更被惊到,太后和皇后这都是什么意思。 看着尤氏不解的神情,皇后露出更是不明其意的一丝讶异,说:“因为之前华嫔做的饺子,靖王妃说是淡时,本宫听着觉得奇怪,太后娘娘与本宫一样,都知道华嫔做的东西,不会是淡的,实际上有些过咸,毕竟是素饺,不咸不油,没有点滋味怎么入口。做的咸些,有些爽口的滋味,比较好吃。结果,靖王妃说是淡——本宫喝了华嫔做的饺子汤,必须喝三口茶水解渴。靖王妃此言,本宫听着甚是困惑。” 感觉一个惊雷,在自己头顶上炸开了。尤氏被炸到,一个踉跄,跌坐到了椅子里,脸上一片惨白。 要知道,之前,她在府里和儿子儿媳妇起争执的开端,因为儿子说她吃的东西口感太重,过于油腻,过于咸。对此,她以为是儿子在儿媳妇怂恿下对着她干。结果现在连皇后太后都说了她口味吃的重。 皇后只要扫过朱隶和李敏都不做声的表情,心里了然都是怎么回事了。 尤氏仿佛就此能听见皇后心里的谑笑声,原来她是这样蠢的一个人,连自己儿子儿媳妇都不信,结果,太后比她更信任于她儿媳妇,这不吃闷亏了。 蠢,原来她是和王氏一样蠢。 尤氏头顶上盘旋好几颗星星,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有一点很清楚的是,太后皇后不让她做评委了,正是由于她口味吃的重,早已失去了做评委的资质,因为她自己都不健康了怎么当长寿菜的评委。她的话,在太后耳朵里全是废话。她刚才站出来否定自己儿媳妇的话,在太后听来,只能变成是废话加废话,有意为容妃说话而已,毫无公信力,并且有偏私之心。不是帮了自己妹妹,是害了自己妹妹。 真正沉得住气的人是容妃,容妃真真是,踏进这个屋内以后都垂着脑袋,什么话都没有说。像是,进献了药膳以后,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成不成贵妃,无所谓。这样的姿态,至少不会惹到太后生气。 太后只能气这个靖王妃无理取闹,瞎搅和。 尤氏只差在这里当堂认罪了。 太后轻咳一声嗓子,当尤氏的话都是空气了,道:“隶王妃继续说。” 李敏接着回话:“臣妾有闻,太后夜不能寐,犯的头晕病,在吃的那个化痰开窍的安神药,是不是?” “哀家是在尝试某人进献给哀家的安神丸。”太后没有把皇帝的名字搬出来,说明,太后还是不肯承认那药丸是皇帝送的,皇帝不过是听信某人谗言,把东西送给她。不过,她吃着,觉得晚上入睡还可以。现在却听李敏这样一说,太后立马起了警惕心,问:“隶王妃认为哀家不适合吃安神丸?” “首先,太后娘娘吃化痰的药物是没错的。因为太后娘娘喜欢吃粥,吃淡,体质偏湿,化痰消解,是好事。也因此,海参汤,本是好东西,好的地方一如之前鲁大人所言,但是,海参属于偏湿的食材,反而不适合太后偏湿的体质。” 容妃的药膳又为什么不可以吃?为什么连安神丸都不可以吃了? “臣妾以为,太后这个头晕,化痰为一回事,但是,太后近来入睡是不是昏昏沉沉,起来后精神不济,体力匮乏,甚至有些行走不便。” 这些刚好都说到太后心头的顾忌上面了。她这段日子,都快以为自己中风了,所以更是什么都不敢吃。结果,皇帝居然搞个长寿菜比赛,逼着她吃。 太后沉沉的脸色,无疑都应证了了李敏的猜测是对了。 “太后娘娘。”李敏道,“其实太后娘娘需要的不是药材,只是一样东西。” “是什么?”万历爷突然挺直了腰。 可见,李敏刚才在说话时,皇帝像是神游,其实都是在听着的。 “肉。” 一个字,让所有人瞪大了眼。 某些人口里那句胡扯,刚要爆出口。但是,偏偏,没有人能说出这个字来,眼看李大夫的脸是一本正经的,不是在开玩笑。 “哀家,不吃肉很久了,吃肉,对佛家弟子而言,不是什么好东西——”太后淡淡凉凉的口吻里,是努力维持自己多年来的镇定。 “太后娘娘,吃素不是坏事。但是,吃素的前提是,佛家弟子讲究修炼,不是只吃素而已,要经常活动,上山砍材,自己做饭生火,甚至自己劳作,取得食物。佛家最高境界,与天地合成一体。所以,如果只吃素,不劳作,对身体没有益处。我们的先民开始吃肉,不是没有道理的。肉食,可以让我们的身体增强正气,可以让气血充盈。太后娘娘缺的,正是肉食能给人体补充的气血。肉食的补益,与素食对人体的补益,是不同的,不能代替的。” 一番话,简明扼要,并没有否定吃素不好。只是,以太后这个久居宫中,不可能像佛家弟子那样亲自劳作的贵族性质来说,光吃素,那就不好了。越吃越糟糕。太后现在的身体,正好应证了这一切。而且,这些,不是药材可以补出来的,必须吃肉。 “太后娘娘,药是三分毒,之前太子侧妃因为服用药物太久太多以致肝脏受损的事儿,太后应该有所耳闻。” 太后身子一震,脸颊上两块肉扭了扭。 只看朱公公走了进来,对皇帝太后禀告,说:“淑妃娘娘锅里的汤已经煲好了,准备齐全了面条、饺子皮、米饭等东西,问太后娘娘想吃点什么菜,淑妃现在就给太后娘娘做。有羊肉、猪肉、牛肉等,也有西红柿、土豆、豆芽等,太后想吃什么?” 太后的嘴唇抖了抖,旁边的人像是听见了个肉字,但是不敢吱声。 万历爷却是一拍掌心,站了起来说话:“淑妃真是深得太后和朕的心意,一心只想为太后做菜,让太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个好。朕肚子刚好也饿了,给太后和朕,来两碗猪肉面条汤,再放点太后喜欢吃的西红柿以及豆芽,太后以为如何?”   ☆、【113】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淑妃捡漏了! 当这个消息爆出屋外时,院子里顿然是一片无声的哗然。 九爷那杯酒吃了一半,酒水从略显发呆的嘴角口流下来,再回头看其他人。太子朱铭握着酒杯的手指头一阵子哆嗦。朱济两条柳叶眉微沉着,稍似沉思。朱琪哎哟一声,好像脑袋哪里开花了。 后面那排大臣们,在底下好比沸腾的锅水,不停翻滚,议论。 如果说淑妃使什么阴谋诡计,好像王氏那样想糊弄皇帝太后结果被成事了,可能大家能有几分信服。可是,这算什么,只因为太后想吃什么做什么,这样让淑妃捡了漏。 怕是,参赛选手没有一个服气的。 不过,当大家都知道淑妃没有像其他娘娘不备肉菜只备素材,是把肉都备到案上以后,各人神情中都略有所变。 “淑妃怎么知道太后娘娘要吃肉了?太后娘娘不是一直都不沾一点肉吗?”十爷都觉得奇怪了,抓着七哥的肩头喃喃自语。 七爷往自己口里灌酒,那神态犹如一醉方休的模样。自从五公主死了以后,七爷喝酒的次数明显多了许多。像是醉醺醺的目光,听着七爷的话,只是微微闪了闪,又迅速沉了下去。 “不奇怪。”朱琪手执的香妃扇子,打在九爷的膀子,“人家据说多少年在自己宫里养病,所以两耳不闻窗外事,早忘了太后不吃肉这个事了。这叫做歪打正着。” 九爷睨了睨朱琪:“你打我做什么?” 至于朱琪这句话,有多少人能全部相信,反正,九爷都不怎么相信。淑妃既然都是来参加给太后做寿菜的比赛,之前难道都不了解太后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对这事儿,带宫女端着两碗猪肉面条进来的淑妃,向太后盈盈福身的时候说:“臣妾一直病在宫中,没能侍奉太后,心存愧疚。不知道太后喜好,随意做了这个面条,也不知道能不能合太后的口味?” 两碗汤放到太后面前的小桌子上时,见是两碗清汤挂面,上面漂浮葱花、豆芽、蒜苗,几片切工整齐的猪肉片,不肥不腻,薄薄的,十分讨人口感。 太后喉咙不禁滚了滚,咽了声口水。 皇帝右手拿起筷子,夹起汤面上的那片猪肉,发现这猪肉不是光用汤水烫出来的,之前是经过适当的加工,软硬适当。 “淑妃费了些心思。”万历爷这句称赞,恰到好处。 底下跪着的静妃与容妃,外头等候的常嫔,以及那些被淘汰的嫔妃们,一个个苦笑不已,内心里愤愤不平的,大有人在。 早知道太后想吃肉了,这里面,谁能做不出淑妃这个肉。要说,做肉菜肯定比做素材容易多了。 淑妃这简直是—— 尤氏两道锐利的视线打到了李敏脸上。 莫非自己儿媳妇与淑妃勾结了?否则能这样巧,刚说完太后的病其实更适合吃肉养生,淑妃马上做了这个肉上来。谁都没有想到准备肉,只淑妃一个,怎不叫人猜疑。 别人都能有所猜疑的事儿,太后更不用说了,目视眼前这碗猪肉汤,并不急着碰,看了看皇帝。 万历爷触到太后的眼神,顿然失笑,把筷子歇到碗上,笑道:“怎么?太后难道是猜疑朕有意私下与淑妃沟通过了?” 可见皇帝不是聋子瞎子,能不知道太后抵触立贵妃的事儿。 太后被皇帝当面这样一说,有些拉不下脸,沉沉道:“哀家知道,淑妃病好了的消息,皇上之前都和哀家一样被瞒在鼓里。” “那就对了。”万历爷说,“朕都很好奇,淑妃的病何时好的?请的哪个太医?之前,朕都没有听见太医院汇报。” 怀疑的眼神去到淑妃脸上。淑妃神情恬淡,嘴角勾着那抹微微的梨花小酒窝,一样倾国倾城,说话的瞬间都能把人的魂勾了进去。只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到这儿后,淑妃微低脑袋说着:“臣妾其实到现在,身子还没有全好。是细心调养着,没有请太医院大夫,不过是自己近来调养着好些。太医院的太医们,都知道本宫的身子需要的是调养。非要说是谁的功劳的话,可能还是这个肉。” “肉?” “是。臣妾以前不吃肉的,为了讨的皇上的喜欢,保持身材,一直不吃肉的。后来,就那天,臣妾听说齐常在不幸离世的那天,臣妾想着自己不如和齐常在一块去了吧,毕竟齐常在是臣妾宫里的妹妹,与臣妾平常虽然没有经常见面,但终究是皇上委托给臣妾照顾的妹妹,只是臣妾身子不好,不能照应周全。”说到这儿,淑妃的眸子里波光流转,没有用帕子擦拭眼角,却更是我见犹怜地动人。 万历爷忍不住抽了下鼻子,道:“继续说——” 八成是一会儿想到齐常在母子死了的事,又想到了以前和淑妃的美好。 淑妃说着:“那天臣妾心如死灰了,临死之前,让御膳房给做一顿丰盛些的告别餐,臣妾给皇上的留言都写好了。结果,御膳房忘了臣妾不吃肉,给臣妾做了肉,臣妾那天也是迷迷糊糊的,万念俱灰,不知是肉而吃了下去,后来,臣妾没有死,反而感觉身子好了不少。所以,今日臣妾给太后娘娘备菜时,想到那日臣妾自己的幸运,给太后娘娘备了肉菜,但是臣妾不敢自作主张,还是等太后娘娘开口想吃肉了,才敢放进去。” 太后听着这个故事,虽然觉得这个故事不是那样可信,但是,想到这个故事如果是真的话,那么,无疑是老天爷想让她太后长寿,所以,先让淑妃活了过来,再给她带来肉菜。 这样一想,太后心里不免有些蠢蠢欲动了,拿起那双筷子,在快夹到肉上面时,两道打量的视线,看看淑妃,又看看李敏。 “隶王妃认为哀家需要吃肉吗?” “太后娘娘如果心存顾虑,一天尝试几片肉,本来老人家也不应该多吃肉,但是,必要的营养需要跟上的,饮食要均衡。吃上几天,身子感觉如何,可以知道吃肉好不好了。” 太后听到她这话点了头,她这话公正,不会说偏私任何人。 皇帝看到太后开始吃饭,很高兴的样子,说:“这不枉朕和皇后费尽心思搞这样一次比赛了。” 哎? 皇后赶紧垂下头掩饰自己脸上差点露馅的表情。 太后吃惊,问:“皇上这说的是什么话?” “之前,朕一直耳闻,太后近来茶饭不思,饮食不振,朕心里十分忧虑,又知道太后心思慎密,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坦言自己的病候。与皇后商量之后,皇后向朕提议,搞这样一场比赛,活跃气氛,刺激太后的胃口。看来,效果颇丰,可喜可贺。” 听着万历爷这段话,太后什么表情不说,皇后低着的脸上,绝对是挂了一张不知如何是好的脸。 或许,万历爷之前真和她提起过这回事儿,可她提议比赛真正的目的不是这样。 “立贵妃的事嘛——”万历爷像是轻描淡写地提起。 皇后不做声。 太后自己心头明显有了主张,抢在了皇帝面前说:“皇上,该立的规矩不能改,既然,都之前放过了风声,谁给哀家做了哀家喜欢的长寿菜,谁,理应立为贵妃。淑妃这个身子,既然能好来给哀家做菜,也算是老天爷的天意。” “嗯,就如太后所说的,等会儿朕拟个旨意,把淑妃升为淑贵妃。” 万历爷这话一出,屋里所有人低了脑袋。淑妃在地上磕了磕脑袋,感谢皇恩浩荡。 消息出了屋外,看好戏的人,参与好戏的人,也全部都知道结果了。 有些人直呆到说不出话来了。 淑妃这样捡漏都能后来居上,夺得贵妃的位置,那之前,一个个拼死拼活准备良久的人,都算什么了。 连十爷都为八爷不值了。八爷这是讨好到鲁亲王府才找到了这海参汤。 不过,这只是开始,六宫里,立了个女子当贵妃,本也只是皇帝后宫院子里,大老婆小老婆调整下位置的关系而已。事关朝廷上的,才叫做大事儿。 只见淑贵妃叩恩以后,跪着没有起身,对太后和皇帝说:“太后娘娘,皇上,臣妾其实还有一事禀告。” “说吧,淑贵妃。”万历爷恩许。 “其实,上回臣妾像是要去见阎罗王之前,不止因为肉菜得以复生,而且得知了一个消息,让臣妾以为自己必须活着,才能见到皇上和太后,把这事禀告给太后和皇上。” “什么消息?”万历爷眼睛微微地一眯。 “大皇子在京泰山为仙逝的孝德皇后守陵,守了快十三年了。之前有消息传来,说是大皇子病重。但是,这个消息没有能传到宫里面,要不是因为臣妾与孝德皇后有几面之缘,并且,曾经,皇上在大皇子去守陵时,曾经吩咐过朱公公有空代皇上去看看大皇子。”淑妃断断续续地说着。 旁边的人,只要听她提到大皇子三个字,都已经面色大变。 孝德皇后是怎么死的。后来李敏听公孙良生说了才知道。原来,这个大皇子之所以会被废了太子之位,全都是因为之前他母亲孝德皇后被人抓住给人下毒。究竟孝德皇后下毒的事是真是假,这个先别说,可以肯定的是,孝德皇后当时的父亲,在朝廷上羽毛渐丰,形成了一个坚定的党派。皇帝当时肯定感觉到皇位被威胁了。所以,没有意外,皇后娘家被抄了家,大皇子太子之位被废,接着,被发送到京泰山守陵去了。 一守,十三年长久,少年郎熬成了白发。其他弟弟,都能娶妻生子,像是现在的太子二皇子,都是两个儿子的爹了。大皇子,孤身寡人,守着陵墓,不知哪年哪月才是尽头。 太后只要想到这儿都觉悲伤不已。要说当年的错事,大皇子当年不过才几岁,有错也是那些大人的错,和孩子有什么关系。 问题是,淑妃刚被立为贵妃,当着万历爷的面,提出万历爷心头的这根刺。淑妃难道是嫌弃自己当贵妃了?不怕被万历爷砍头了? 李敏那一眼扫过去,看到皇帝的脸上倒是不动声色的,好像有一会儿,万历爷都没有听明白淑妃说的是什么。 “淑贵妃说的是大皇子?” “是。” “大皇子不在宫里吗?” 所有人诧异! 皇帝这不是老糊涂了吧? “奇了。”万历爷摸一下胡茬,问身旁的张公公,“朕记得是,当年送大皇子走时,说过,如果大皇子觉得陪自己母后寂寞了,可以随时回宫见朕的。” 张公公哪里记得十三年前皇帝说的话,立马垂头答:“是的,奴才当时记得皇上是这样说的。” 说明,不是万历爷要自己大儿子不回宫的,是大儿子和他万历爷闹别扭不回来。 太后接上了皇帝的话:“既然,大皇子如今身子也不好,京泰陵冬季天寒地冻的。皇上,为人之父不易,让大皇子回宫吧。” 万历爷欣然点头:“恩,这事就这样办吧。”说完,转头对着淑妃,万历爷脸上露出一抹笑颜:“朕的淑妃,不,是淑贵妃了,人美,心灵也美。” “臣妾叩谢皇上。”淑妃磕头。 之后,皇帝携了淑妃的手离开。其余的嫔妃,臣子,依次拜别太后,离开福禄宫。 皇后娘娘是第二个走的。这点,多少有些出乎人意料。倘若平常,皇后娘娘是肯定最后一个人走的,为了和太后多说点话,多拍点太后的马屁。 从这里可以见出,这次的意外,完全出乎了皇后的谋算。阻止皇帝立贵妃不成,竟然把大皇子都给召回来了。 东宫肯定坐不住了。 十二爷朱佑,尾随三爷朱璃离开太后的屋子时,从那张自信的脸,一下子陷入了一股茫然。只因为后面的一系列发展,都完全出乎所料了。大皇子?他的大哥?他出生时,貌似大皇子已经走了,他见都没有见过的人。现在要回来了,怎么办? 要继续唯二哥太子为首,还是? “三哥——”朱佑喊一声。 朱璃回头,扫到那眼太子急匆匆走出福禄宫的影子,对年幼的弟弟道:“回去自己的地方呆着,哪个叫,都不要去凑合,明白吗?” 朱佑刚点下头。朱璃负手离开,是跟在静妃的后头。朱佑紧接听到后面不知什么时候走上来的朱琪凉凉地说了一句:“三哥的婚事,这下该悬了吧?” 王氏是被关押了起来,皇宫里的事,要么按宗人府办,要么按大理寺来办。太后这是让人把王氏送到了宗人府。 得知消息以后,李华马上让杏元潜进宗人府探视王氏。 王氏抓着监狱的阑干,两只圆圆的眼珠子盯着杏元:“怎样?找到那本书没有?” 杏元摇了摇头。 “找啊!”王氏怒吼,“是不是被谁调包了?把尚书府里的人全部抓起来,一个个吊打!肯定是有人私底下为了巴结二姑娘,把我陷害了!” “夫人息怒。大小姐叫了三小姐在尚书府里,把上回给夫人送秘籍的婆子,都给抓起来,私下审问了。可是婆子一口咬定没有欺瞒夫人。夫人一直也不是很信得过这个婆子吗?而且,二姑娘走的时候,自己的人都带走了,府里并没有留下任何眼线。那婆子,理应即使不帮夫人,也不敢帮二姑娘,因为她是尚书府老太太的人。” “所以?” “所以,大小姐猜测,是二姑娘故意把秘籍给夫人拿走的。” 即是说,李敏做了本假秘籍,勾引她的人上钩,让她拿到手,再接着陷害到静妃头上。王氏心里现在一想,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王氏着急地问:“有没有告诉静妃娘娘,我们是被人陷害的,那人,是想离间我们和静妃娘娘之间的关系。只要澄清了,静妃娘娘一定会相信我们的,不会怪罪到我们头上的,我们都是受害者。” 杏元摇了摇头:“大小姐说了,静妃娘娘肯定是不见我们的人,会让太后起疑心的,从此,肯定会划分界限。” 王氏听到这话,心头一沉:“莹儿的婚事——” “大小姐说,三小姐的婚事应该会如期举行。毕竟,这桩婚姻是三爷自己求来的,如果出尔反尔,三爷自己说不过去。但是,三小姐嫁过去后会怎样,那就悬了——” 王氏缓慢地跪倒在地上,接着,突然仰头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狠毒的女人!比她娘狠毒上几倍几十倍!自己和自己婆婆关系不好,所以诅咒自己妹妹嫁过去永远别想和自己婆婆关系好,让她妹妹嫁过去当怨妇!是,我是巴不得她在护国公府过的不好,让她不能在护国公府里受老公疼爱又受婆婆疼爱,这会遭天谴的!现在,她诅咒她妹妹不好,她自己也别想好!告诉华儿,一定要把她杀了。我怎么样没有关系,这个人必须杀了!因为她不会放过我们的,不会的,她,就是这样的人。” 赶尽杀绝。 李敏可以想象到王氏在宗人府的牢狱里如何竭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其实,即便没有她李敏做出来的事,王氏对她李敏,何尝不是赶尽杀绝的念头。 既然王氏都认为杀了继女是天经地义有的事儿,那就别谈道义了,胜者为赢。 兰燕跟在她身边,是当时唯一一个知道她拿了一本自己写的秘籍放在老太太的地窖里,装成是徐氏秘籍给婆子拿走的人。 李敏当时,并没有真正用药放倒守门口的婆子,只因这个婆子,她也是观察许久的了,知道这婆子是王氏的人。谁说她在尚书府里没有眼线了。眼线是多着,谁让多的是人想离开尚书府投奔她李敏,因为她李敏的前途越来越好,比王氏好。 算定了王氏会把秘籍送给静妃,为此可以一块把静妃拖下水是一回事,另一方面,可以确定了,自己母亲的秘籍,不在静妃手里。但是,静妃对王氏进献的东西信以为真,说明,静妃是知道徐氏有这样一本秘籍的。 现在,问题在,这本秘籍在谁手里?不在尚书府,不在王氏,不在静妃,在这个皇宫里的某个人手里揣着? 护国公府的马车,离开了皇宫。 李敏没有和婆婆同乘一辆马车。尤氏那脸子气,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尤氏只顾把气都撒到她头上,根本没有看到护国公的脸色。 朱隶离宫的时候,刚好鲁仲阳给李华看完病,带着提药箱的药童走出宫门。 见到朱隶在宫门站着,鲁仲阳避不过,走过来,拱手:“王爷。” 之后,李敏坐上马车前,听到自己丈夫和鲁仲阳说: “请鲁大人费点心,宫里或许有人进了不明来路的药材。” 她说的话,或许他表面看起来漫不经心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其实都放在心底琢磨过了的。 李敏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男人了,说是心计深沉如海,犹如女人心海底针。 鲁仲阳果然是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时,一愣,接而沉了脸,道:“老臣感谢王爷,回头马上让人去查。” 这个事可大可小。药材弄错了,会关系到开药的大夫被砍头的。 鲁仲阳坐上自己家的轿子时,回头看到李敏,点了点头说:“今日老夫又受隶王妃恩情了,改日必登门道谢。” 那是,有她李敏在前头挡着,这只老狐狸的脑袋最少保得住没有落地。 或许是硬要卖个人情给她,鲁仲阳告诉她:“华婉仪母子暂时平安。” 李华根本是装的,连皇帝都心知肚明的事儿。 李敏目送老狐狸走了,回身,走到马车前,上车后,掀开车帘一看,只见他翻身骑上马之后,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伏燕过来向她转告他的话:“王爷有事要回去下码头。” 不是因为大皇子要回来了吗? 反正,尤氏心里认定了,连大皇子回来,都是她李敏的阴谋诡计。 回到家,婆婆把门关上,对着她李敏开始训斥了:“我知道你性情耿直,但是,不应该不分是非,不分公私。” “母亲是认为儿媳妇私下和淑妃娘娘狼狈为奸了?” 尤氏抬头看着她那一脸的平静,气不过,质问:“否则,淑妃娘娘怎么知道太后娘娘今日要吃肉?如果不是你那些话,太后娘娘能想到吃肉吗?” “母亲多疑了。儿媳妇倘若和淑妃娘娘有勾结,直接让淑妃娘娘给太后做肉菜,一鸣惊人不是更好?” 这,这倒也是。何必淑妃来问,太后想吃什么她再做什么。 可是尤氏心头的疙瘩没有除。容妃做不成贵妃为一回事,但是,淑妃突然把大皇子召回来了,这算是什么。 李敏道:“母亲,儿媳妇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凭淑妃之力,哪可能让大皇子回宫?” 尤氏猛的吃了一惊,随之沉下眸色,手指紧张地抓紧了扶手。这样一说,这个贵妃的位置早内定好了。皇帝和淑妃串通的。因为,皇帝那样轻易就答应了大皇子回宫,根本没有犹豫考虑的时间。皇帝突然下这样重大的决定没有犹豫,肯定是心里早想好的了。 让大皇子回宫的目的,和立贵妃的目的一样,万历爷是下决心了,要动摇下东宫的地位。 “所以,王爷并不惊讶。”李敏再抛出了一颗炸弹。 尤氏傻愣了好一阵。原先只以为自己儿子偏袒儿媳妇,所以全程默不吭声,结果不是。 李敏也是后来看到老公按照原计划去码头处理事情,才知道朱隶对这事儿,早有所料了。说起来也是,立贵妃这样重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容许放任由比赛出结果这样的意外。肯定是要内定的。 皇后说起来,是算计没有赢过皇帝。 “公孙先生说过,江淮两地知府,瞒报大水死亡人数,流离失所难民人数,这事儿迟早是要东窗事发的。这些,都是太子太傅的人。” 万历爷是不能不惩治太子身边的爪牙了。就像李敏当初被鲁爷抓到的时候想的一样,总有人是要遭殃的了。皇帝不能放任这种事儿不管,因为眼看民都要造反到皇帝眼皮底下。 尤氏靠回到椅子里,老半天像是都没有回过神来,李敏的话,一下子把她思绪打乱了。 她本想狠狠骂一顿儿子儿媳妇,却是找不到点。连定李敏私通淑妃的罪都定不了。倘若贵妃这个位置是皇帝内定给淑妃了的话。 奇怪,完全看不出来。万历爷还在太后面前笑说自己和淑妃勾结。这样说的话,岂不是,皇帝早知道淑妃病好了。和淑妃串通好的演的一场戏。因为淑妃是什么食材都准备好了,等太后说什么她再做什么。 万历爷简直是影帝! 不要说尤氏一个这样想,恐怕等皇帝走后,太后也知道自己上套了。皇后,大概是那个最后悔不已的,因为自己出的主意是完全中了皇帝的下怀。 皇帝是拿六宫捏着玩。 自己妹妹知道吗? 尤氏举棋不定。 李敏让婆婆自己想着,退了下去。该说的话说了,然后,看婆婆自己造化了。要说婆媳关系,不如说母子关系。要看男人会不会做了。 她老公,貌似,心里早有选择了。 一路走回厢房,路上,随口问了句管家:“二少爷不是在府里吗?” “听说夫人回来,二少爷出去了,大少爷说是有事给二少爷做。” 她老公真是诡计多端,不让弟弟留在府里被母亲有机可乘。 李敏有些哭笑不得,他这些动作,真是细微到让她对他无可指摘。 朱隶倒也不是偏袒她不顾母亲,只是,尤氏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拿人发泄,而是冷静。 现在,护国公府里的三餐,由护国公发话,都是由她来决定吃什么。中午在宫里几乎没有吃到东西,借宫里这股长寿风,李敏给婆婆主张了一碗清汤挂面。 尤氏这回没有发难,想必,儿子儿媳妇说她口味重的话她听不进去,可是,皇后太后嘲笑她口味重的话,她听进去了。 吃完中饭,劳累一个上午,李敏躺下去休息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变冷的缘故,近来爱乏困,尤其中午喜欢嗜睡。 睡了一觉醒来,都午后四五点钟了。宫里来了人,那人可能看着尤氏不在,才敢进到她院子里见她。 “奴才拜见隶王妃。”朱公公跪在李敏面前,恭恭敬敬的。在他身边,放了个提匣。 李敏打了声哈欠,接过念夏递过来的茶,热呼呼地烫着嘴儿,问:“公公为什么事来?” “奴才主子,让奴才提了盒点心,来给隶王妃。”说着,朱公公把身边的提匣子推到了李敏面前,挪开上面的盖子。 里面,露出三块绿豆糕。 “本妃无功不受禄。代本妃谢过你主子。” 朱公公像是早料到她这样说,再跪前一步,从袖管里抽出了一张纸,双手捧着送到李敏面前。 “这是什么?” 朱公公答:“主子有闻,隶王妃在寻找南门的铺子。这是一张地契,刚好靠着南门,位置奴才去帮主子看过了,绝对不差。” 李敏拿起的茶盖轻轻合上茶盅的杯口,起身:“告诉你主子,本妃什么都不要。”说罢,挥手:“送公公出门吧。以后也请公公不要到本妃这里来。” 朱公公叩头,又说了一句:“奴才还是代主子,对隶王妃的恩情感激不尽。”道完,再三叩首,再离开。 待朱公公走了,李敏扫到门口站着的人影。方嬷嬷看藏不住,主动从门侧站了出来,对她说:“大少奶奶放心,这府里,没有人敢把今日之事告诉给夫人。” 不告诉夫人,说明她老公早知道了。 码头里,一袋袋货品装上备好的马车。公孙命令下面的人务必点好数目,保证一袋不露,在接到快马传达的消息之后,走到朱隶身边,说:“王爷,皇上的人出发了,淑妃带人亲自去接大皇子。” “东宫这下势必慌了手脚。本来这事儿不关东宫的事,太子、皇后都这么想的。现在,朝廷上下都在想着,这背后是谁突然插了东宫一刀。”朱隶负手,眺望那一片江面,河面上飘起了浓雾,这个天气是越来越是不好了。 “有人,早知道淑妃好了。”公孙说。 “这是自然的。”朱隶眯了下眸子。 “八爷府里没有任何动静。常嫔回到长春宫,继续带着十九爷。”公孙说到这里,顿了下,“王妃知道王爷知道她给淑妃治病的事。” “淑妃来找她时,我们在隔壁,她想都想得到。”朱隶看着河面的眼神里,忽然漾起了一道柔光。那是提起她时,不由自主的。 “这事儿,王妃真的有插手吗?” 耳听公孙都不敢肯定,李敏究竟有没有帮淑妃一把,让太后吃肉。朱隶回头,瞟了眼他,嘴角勾了勾:“她当然不会做的。她要是真的做了,让淑妃直接烧肉,一鸣惊人。她最多,是帮淑妃治病。所以,淑妃对她肯定是感激的。只能说,她和我们一样,猜到了贵妃是内定的。因此,皇宫里的人,哪个能让她真正信任。眼看,她是看出我们连容妃都不是全然信任的。” 之前,她骑在他马上,和他说话,她那再三试探他的眼神,他娶的这个王妃,聪明过人,一眼都可以看出他心思。反倒是他母亲,不知是真瞎了眼看不出来,还是,如她所想的那样,尤氏的心,其实本来都不在护国公府。 皇宫里的人,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早在当年他入宫第一天,这话他父亲对他说过了。什么人都不要信。 三面两派,出尔反尔,都是皇宫里的人的本事。再亲的人,在皇宫里都身不由己。 看看尚书府王氏的下场就知道了。关键时候,静妃只能把王氏当棋子。让人大出意料的,应该是朱璃的态度。 朱隶沉了沉眼神,今天看到朱璃冲出来为静妃说话,本来是合情合理,可是,当想到朱璃和王氏那层关系,结果,朱璃把王氏当利用的棋子以后。是的,这事儿,朱璃本来在知道的时候,可以尽全力,包括运用自己的权力去阻止这些人自取灭亡。但是,没有。朱璃任其发展,用意很显然,他是要对方得逞,成功离间尚书府和他们三爷府上以及静妃的关系。 “三爷可能已经知道,某些人说的肯定是谎言,有些人说的话,才是实话。现在,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公孙良生的声音,伴随河面上的风声吹的有些远。 几步开外,传来的箫声,宁静悠远。仔细听来,却与平常略有不同。 感觉自己的主子被箫声引起了注意,伏燕低声说:“是师傅吹的送离别。” 公孙良生听着,微微一笑:“许大侠的箫声,一直都是引人遐思,触景伤怀,是不是,王爷?” 朱隶眸子里像是被勾起了一道光,曼声道:“听起来是有些断肠。” 许飞云的箫声,今儿听起来大有悲怆之意。 听到朱隶这样一说,公孙良生仔细一听,貌似是如此,不由莞尔:“莫非,许大侠这首曲子,是吹给大皇子听的。” 朱隶回头看了看他脸,公孙的书生脸一点都没有变,叹了口气。 那头,吹箫的人,明显是被公孙这句话呛到了,连续迎着风吹来了几句咳嗽声。 都说书生的嘴巴最毒,这话准没错的。 “回府。”眼瞅那个货装的差不多了,有些马车已经出发,朱隶转身朝自己爱骑走去。伏燕紧跟在他后面。 公孙良生留在码头,监督把货装好运走了,才可以走。 箫声又慢慢地吹了起来,这回吹的是回娘家的小调子,本来是因为公孙那句话以后,想改成轻快一点的曲子,来离散刚才那所谓悲怆的气氛。 结果,这一吹,朱隶回了头,摇了摇脑袋。果然,公孙良生又冒出了一句:“看来许大侠是对大皇子念念不忘,给大皇子都吹起了回娘家了。” 伏燕拍了下额头。听到箫声一停,对朱隶说:“主子,不如奴才留在这——” 朱隶挥挥手:“让你师傅先回府里。” 不然,这个许飞云肯定要在这里把公孙良生宰了。 大皇子回宫的消息,传遍了京师。朝廷上下,很多人开始为东宫捏把汗了。 从京泰山回来的马车,由皇帝的锦衣卫护送着,在某日清晨,趁着雾色,缓慢地从东城门进城。 早上,刚好护国公府的二少爷朱理,习惯地从西城门出去遛一圈马儿,有时候不从西城门回来,从东城门回来。今日,朱理来个改变,从东城门出去,打算从西城门回来。骑着马儿奔东城门时,正面遇上了入城的马车队。 那些早上早起来干活的百姓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惶惶然地立在街边。 马车队,浩荡地经过大道,无声无息。 朱理勒住了马,靠到边上,等车队过了再走。 护卫中间的大马车,在经过朱理身边时,盖到密不透风的车帘,被一只手轻轻掀开了一角。那只手,像没有血色一样的苍白。 后来,朱理回到府里和李敏说起这个事儿:“我听十一爷说,说那就是大皇子。大皇子在京泰陵病的厉害。” 这话,那天,所有人在福禄宫里,都听到淑妃说过了。 “那手全是白的,瘦瘦的,但是,不能说没有肉,只剩骨头。”朱理尽可能给李敏提供多一点有关大皇子的信息。 李敏本来想着听听也就是算了,后来寻思这是小叔的好意。小叔可能是有听说大皇子要回来,才故意从东城门出去遛马,给她先望望风。 她老公,在旁边也是听着的,听着听着,歇下了手里舀粥的勺子。 三个人吃着早饭。尤氏说自己想睡晚一点,自己在屋里吃,所以没有全家人一起吃。 “母亲还是恼着大嫂吗?”朱理想,是不是该进宫先做做容妃的工作。 容妃不能争到贵妃的位置,情绪肯定低落。六宫里,现在的人,都赶着办结淑贵妃了。连皇后都不怎么巴结,更何况对容妃。容妃在后宫的日子,必定不太好过。 但是,这事儿,肯定怪不到李敏头上。立贵妃,本就是万历爷内定的。 皇后孙氏在储秀宫里,望着长长的红蜡烛在墙上照射的余影,沉思半刻,问身边的姑姑:“现在大皇子的病,是让谁看的?”   ☆、【114】大皇子 “太医院里,参奏皇上,合议之后,决定了请刘御医给大皇子诊查。” 大皇子朱汶,从京泰陵回来以后,由于之前并没有给大皇子安设王爷府,由皇上降旨,在大皇子的王爷府建设期间,大皇子暂住在宫里太后娘娘的福禄宫。 大家就此都知道了,在皇帝批准朱汶回宫时,太后娘娘为大皇子说了几句好话。皇后心里头的郁闷可想而知。要说太后这个人,只要是儿孙都喜欢,对于太子和其他子孙的对待上,并没有什么区别,这也是皇后心底里的一根刺。 “谁提议刘御医给大皇子看的?”皇后问仔细了。 现在大皇子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关系到东宫的存亡。 “太后娘娘。” 果然是。皇后想。 太医院里,其中几位名气比较大的,除去院判院使,一共仅这样几人,用指头数都数的过来。虽然,这样几位大夫在医术上各有千秋,可是,各人有各人用大夫的喜好。比如说,王兆雄这几年来,名声渐大,受到新人捧爱。但是,论到后宫里那些呆久的娘娘们,当然是更喜欢用自己熟悉的大夫。 刘御医,在太医院的时间比王兆雄长,而且做事属于稳健派。太后娘娘平日里,没有什么事,喜好请刘御医过来查查脉,可以看出太后对用人的偏好。太后最喜欢,做事谨慎的,而且最好没有拉帮结派的。 像是李敏能入太后的眼,最关键李敏那句口头禅:臣妾只是个大夫,只做大夫该做的事。深得太后娘娘的心水。 “皇上没有意见吗?”皇后问。 刘御医作风比较偏正,古板,这也造就了,刘御医的医术,只能算是中规中矩,貌似没有什么突破性。遇到比较难点的病症,通常束手无策,有种任人宰割的倾向。 一般,病看的久一点的,都不会想到请刘御医,因为都知道刘御医不会有什么大建树。刘御医不会说为了一个杂症去冒险,去寻找突破,去钻研。他的方子,只会照古人走,古人没辙,他也就没辙了。 这样的大夫,说实话,小病寻常病没有问题,到了大点的病,那真是要命了。病人本指望大夫关键时候来救人的,不是来对你说对不起,没有老师,我就无能为力的。 要说,刘御医到至今能保住自己的脑袋没有落地,真是幸运至极了。 耳听皇后这话问的有理,皇后身边的姑姑却是答不上来。皇帝说什么了吗?她打听也不知道哪句话是皇后想要的。皇帝日理万机,很多话,都是参合着说。 记得,在张公公拿着太后的建议报到玉清宫时,皇帝忙着看那个有关开仓放粮救济江淮灾民的简报,情绪一会儿激动一会儿说着朝政,究竟有没有回复太后的建议,在屋里听着的人都记不清。 姑姑求助的眼神,落到在旁陪坐的华嫔脸上。 华嫔进言:“皇上说的是,暂时按太后娘娘说的去办吧。” 这句话,表面上只是回复了太后请刘御医的意见,实际上,弹性非常大。可以说皇帝会随时收回自己赞同的意见。皇帝知道刘御医禀性,也知道刘御医恐怕看不了大皇子的病。所以,更重要的是,如果刘御医知难而退,下一步会请谁给大皇子看病。而这个人选,按照皇帝的说法,建议权决定权,暂时,都留在太后手里。 或许刚与皇帝过了一次招,皇后现在心里完全没了底细。 她捉不清楚,皇帝究竟是对东宫现在的主人有没有想法了。对现今的太子满意不满意。否则,让大皇子回来做什么。难道皇帝会不知道,大皇子一旦回来,朝廷的秩序必然再次发生改变。本来都好好的,以太子未来为首的朝廷,万历爷非要把它突然间搞混乱了。 沉得住气,沉得住气。皇后在心里面说。 因为有前车之鉴在那里,孝德皇后之所以失败,正因为操之过急,每想到皇帝可能对大皇子有可能不满时,马上心慌意乱,慌手慌脚,难免做出落人把柄的事儿。 当务之急,必须维持镇定。 “好了。”皇后对姑姑说,“你尽管帮本宫到福禄宫跑腿,倘若太后有什么需要本宫做的,帮手的,尽管帮太后把话传到本宫这里来。本宫是想为大皇子的病尽一份心力的。孝德皇后,当初对本宫是有照顾,本宫早惦记在心里。” 姑姑低头答是,回头,到福禄宫传话。 华嫔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的。 后宫里,因为大皇子的到来,以及淑妃变成了淑贵妃,本来已经够错综复杂的局面一下子变得益发不明朗了。 很多人想的都是,莫非淑妃知道自己没有孩子,始终是个弱势,所以,有意把大皇子召回来拉拢。 如果淑妃真是这个盘算的话,不得不说,淑妃这招比容妃高。倒是皇帝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宠着容妃,怎么会突然间去扶持淑妃了。 “容妃办事,没有合上皇上的心意。容妃近来联手靖王妃,和护国公以及隶王妃都闹矛盾了。这俨然不是皇上想看到的。”庄妃坐在华嫔对面,磕着手里的茶盖子,像是看穿了华嫔的想法,说,“皇上想立的这个贵妃,必须合乎皇上的心意。” “皇后娘娘——”华嫔欲言又止。 坐到了皇后的位置上,想完全合乎皇帝的心意,基本反而是不可能了,因为皇后是未来皇帝的母亲。 可为什么是淑妃?淑妃什么时候病好的?皇帝什么时候开始和淑妃串通的? “前段日子,据有人看见,说淑妃经常到长春宫里走动,说是去看十九爷,心里说是对十九爷抱有愧疚。而谁不知道,皇上因为对十九爷一样心存愧疚,偶尔离开玉清宫要出宫办事时,会绕个道儿,到长春宫,偷偷看望十九爷。”庄妃轻轻簇着眉尖,像是有意无意提起这桩迟来的消息,“之前由于大家都怀疑淑妃的病是否是真的好了,否则不会不出面见人,没想到她真藏得住气。” “她本就是那样一个人。”华嫔不由插了句嘴。 因为自己女儿的死,与淑妃有扯不清的关系。 要华嫔说,淑妃是个吃人不露骨头的白骨精,可遭人恨死了。 “不知道,她是对谁说了甜言蜜语,否则,久病缠绵的身体,怎么好的这样快。”庄妃眸子里划过一道锐利,像是抓到了什么。 其实,大伙儿都心知肚明。有这个本事医好淑妃的,只有一个人。因为太医院这么久了,对淑妃的病都束手无策。 “皇上知道这个事儿,默许了。”庄妃抬起的眼,射向在上位坐着的皇后。 皇后按捺不动。隔着屏风,听她们三说话的太子,却是从屏风后面风火地走了出来,说:“帮了淑妃,不是打击了容妃吗?难道隶王妃不是护国公府的人,不为护国公着想?” “太子殿下,你到至今都不知道隶王妃的脾气吗?”庄妃亲自到护国公府面前求过人,对李敏感受颇深,“隶王妃,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她婆婆都拿她没办法。皇上,都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呢。” 后面这句话才是重点。 皇后低头吃了口茶,对太子说:“今天,你带着三爷、八爷他们,去探望大皇子。” “母后?”朱铭脸上露出一抹不明白的惊诧。 皇后对此,难免对太子发了些脾气:“如果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本宫看,让皇太孙代太子去也可以。” 庄妃在旁帮皇后说了句缓和的话:“太子殿下,您现在贵为东宫了,皇上一直说兄弟友恭。如果不是您率领弟弟们去看生病的大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既然大皇子今日回宫,刚安下,请了御医过去看,如今,是时机该太子殿下现身了。否则,这个机会,多着是人抢着要在皇上面前表现。” 朱铭皱紧眉头,了解庄妃的意思,但是,皇后点名八爷罢了,为什么连老三都点上名。难道会怕老三也各立门户来抢太子位? 不过,静妃这次独立行动,确实是有些惹火了皇后。串通王氏乱搞一通,搞那本秘籍,结果,自己差点儿都和王氏一样的下场。 “那本徐氏的秘籍,有什么神秘的地方吗?”华嫔可能说者无意,随口冒出了这样一句。 听的人,却都听的有意思了。 皇后微微沉了沉脸。 李敏计算了太子被废的时间,刚好,和她生母徐氏去世的时间为同一年。 这里头有什么巧合难说了。或许因为那年发生皇后被赐死太子被废等一连串巨大的事儿,导致徐氏当时,一个官员夫人的死亡,显得那样轻如鸿毛,几乎,没人留意到。 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刘御医给大皇子看病。然后,太子率众兄弟要去探望病重的大哥,发来邀请,希望朱理能一块去。 朱隶作为护国公,当然是不能轻易去见风尖浪口上的大皇子。会有改效力大皇子的嫌疑。但是,朱理年纪小,作为皇室同宗看望兄弟,被太子邀请,是可以去的。 接到邀请的朱理,不假思索一口答应。再走到了兄长的书房,对在办公的大哥禀明:“太子殿下请我一同去探望大皇子,大哥以为,我该带什么人一起去?” 朱隶歇下手里的毛笔,转头,与公孙相看。 公孙说:“王爷,臣以为,最少要带个能给王妃报信的人。” 迟早的,等宫里的人,拿大皇子的病没法时,肯定是要让李敏入宫的。 朱隶明白公孙的意思,但是,李敏察言观色的医术,岂是有谁可以轻易复制的,只怕去了的人,看着大皇子的病况看不出个所以然,回头,给李敏误传了。 “倘若大嫂本人可以先去探探风——”年纪轻就是好,可以天方夜谭,朱理随意地说出这样一句唠叨。 这句话,被朱隶和公孙都听进去了。 公孙面对朱隶的眼神,点了头:“可以冒险一试,不过,要问问王妃本人的想法。” 没过多久,本在屋子里为查账忙到焦头烂额的李敏,听到了他们传来的意思。 听到说可以乔装打扮,先进宫里去试探这个传说中病情很重的大皇子,李敏当然是很感兴趣。 作为王妃,屡次入宫,可是,同时因为王妃这个身份,走到哪儿都一群人盯着,很不方便的。在宫里,几乎是路线,见什么人,做什么事,都被人规定好了,根本没有自己窥探宫里隐私的可能。 公孙良生取出了两个假面,给她和兰燕同时戴上。说到这个古代人用的假面,是很像川剧里的变脸艺人们用的道具。薄薄的一层东西覆盖在自己脸上,加厚几层上去,像是在自己脸上盖上了厚面粉,于是,原来脸上的那层皮肤被盖住不见了。变粗糙的皮肤,好像戴上面具的,说话时脸上动作的肌肉都看不见,犹如僵尸脸。再修一下眉毛,留点长浏海,换个发型,换身衣服,整天低头说话,让人突然想识穿自己身份并不容易。 兰燕好像习于改头换面改变自己的身份,很快完成了变装,然后,亲自帮李敏化妆。 没想到这个江湖侠女手巧的程度不比自己身旁小丫鬟们差一点,动作速度,很快,也帮她换好了妆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李敏颇为满意。 一切准备妥当。 临出发的时候,朱隶亲自帮她拉了拉袖管,盖住她手腕上那只帝王绿。她全身上下的物品,只有这只镯子会暴露她的身份。 “不要自己一个人乱走。宫里我知道你进去过很多回。但是,不要说你,就是我,都有可能走错路,遇到不该遇到的人。”他细声地交代她。 李敏莞尔:“王爷这岂不是在说自己以前在宫里迷过路?” 朱隶抬眼,眸子在她盈盈的眉目上一眯,说:“那都是许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年纪小,淘气,不知天高地厚。” “王爷见过大皇子吗?”李敏问正经的,知道以小叔的年纪,没有亲眼见过朱汶长什么样子。 “见是见过。”朱隶说,“但是,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只记得,大皇子比起现今的太子,小小年纪戴着太子龙冠,眉清目秀,丰神俊朗,犹如在雪峰上的金光。” 当时,宫里大皇子年纪最大,八爷朱济刚满几岁来着,还在其他长兄屁股后面屁颠屁颠跑着。这是胡话。原因很简单。那个时候,常嫔出身太低,被人看不起,八爷一样是被其他人看不起,只好躲在常嫔宫里,谁都不见。八爷的性情是什么时候变的,大伙儿都记不清楚了。只是好像男孩子年纪大了,自然不用那么害羞了。 所以,那会儿,在皇宫里,有三珠并立,天下皆黯然失色之说。 哪三珠,一即当时还是太子的大皇子,大皇子外貌俊秀,美若神仙,犹如仙湖畔上那颗清晨的露珠,白色的仙气袅袅婷婷。二即护国公府大少爷,朱隶,英姿飒爽,俊朗丰神,手执弓箭,是传说中里的二郎神,乃夜里那颗最明亮的北斗星,焕发神秘光芒的黑珠。 第三,不是现今的太子二皇子朱铭,而是,三皇子朱璃。朱璃眼睛当时虽然不好,可一双清澈见底犹如白玉的清眸,以被誉为天下最美的一双眸子。像是明镜,像是湖水,万种风情堆砌于这一双美丽的眼睛。 这样的话,放到现在,和朱璃身上冠名的一毛不拔铁公鸡相比,好像完全挂不上等号。 朱璃是第三颗明珠,被誉为世上最美的玉珠,从此君子如玉的美称不胫而走。 可以说,倘若不是出现意外,大皇子朱汶,没有皇帝觉得哪儿特别不满意的地方。反而是现在的太子,二皇子朱铭,要说外貌,不是众皇子中最出众的,比不过大皇子,比不过三爷,到后来,连八爷十一爷都比不上。要说才干,平庸至极,小时候倒背如流第一名,从来是二皇子朱铭。导致,给人家的印象里,二皇子除了会背书,其它都一塌糊涂。 这样的二皇子,只因为大皇子被废,排行老二顶替老一这样的规矩,被立为太子。要不是长幼有序这样的古训从古到今都是如此,二皇子被立为太子一事,其实难以服众。 皇帝不是不知道这点的,否则怎么对太子总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眼见妻子走了,朱隶负着手,看着人走远之后,才对跪在自己面前的兰燕说:“去到那儿,记住,王妃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王妃的安全第一。有什么事,传个话回王府,该把王妃带回来时就带回来。” “奴婢都知道了,王爷。”兰燕应完,飞身出了窗户,直接越过后墙,去追李敏和朱理的马车。 屋檐下,在兰燕走了以后,轻轻飘飘落下一抹清秀竹布白袍。 手指间把着玉箫的许飞云,若无其事地走进朱隶的书房。 朱隶深晦的眸子看着他:“怎么样?” “无刀之王死了以后,肯定有人觉得缺人的,所以,逍遥帮的五只老头子进了京师准备顶替空位。”许飞云慢悠悠地挨着屋里一张椅子坐下来,两只妖魅的眸子射到公孙良生那张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脸。 一丝鄙夷之气。 公孙良生倒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许大侠,正有些诧异。 朱隶拳头捂着嘴角,咳嗽两声,让公孙良生先退一步,道:“缺人所以补人,合情合理。” “只恐怕进京的不止那五个。”许飞云妖魅的瞳子里转了抹利光,望向朱隶,“王爷,是不是京师里要有大事了?” “大皇子不是回来了吗?” 对于公孙良生这句好像有意打岔的话,许飞云露出抹不悦:“不是。你们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面对公孙良生那里传过来的几分谨慎的眼神,朱隶只是稍微迟疑,对许飞云说:“你说的没错。是要有大事了。所以,才把你留在了这里。” “倘若如此——”许飞云因他此言眉头微皱,倒也爽快,道,“我想借王爷的离魂刀。” “借本王的刀?” “是,我要找老手铁匠,修理我那把夺喉剑,顺带,帮王爷修理下离魂刀,如何?” 公孙良生看了看他们两人,自己对于兵器肯定是插不上嘴的。 看着朱隶点头,许飞云嘴角翘翘,回头望到公孙良生脸上:“公孙先生骑马不行,但是要是连保命的一把匕首都没有,到时候怎么在王爷身边做事?” 公孙良生像是没有听明白他这句有意嘲讽的话,却是想起了一件事儿,进言:“王爷,是不是该问问王妃喜欢什么样的短刀?” 朱隶点头:“回头我问问她。麻烦许大侠,帮本王准备几把适合女子使用的短刀。” 许飞云爽快地答应好,走出门时,才记起被书生的声东击西糊弄了,回头一记狠光瞪到公孙脑袋上:等着! 公孙良生记着他这抹眼神,是有些额头冒虚汗了,都听说北峰老怪脾气古怪,最令人恐惧的地方在于记仇。 “王爷,草民得罪许大侠了吗?”等人走了,公孙悄声问主子。 朱隶不知道怎么说,因为码头吹的那两首曲子,只好应了一声:“爱吹箫之人,都有其自负之处。” 公孙良生明显忘了当初自己讽刺人家的话,说:“我有说过他吹的不好听吗?” 朱隶无语了。 午后,刚用过午膳,太子召集了能叫到的兄弟们,在福禄宫面前集合。太后腾出了一个小院子,专门给大皇子用的。大家可以不用拜见太后,直接到小院去找大皇子。 朱理带着乔装打扮过的兰燕和李敏,抵达了会合的地点。由于朱理不爱带下人,哪怕带了下人,都是随意在护国公府里面牵几个。大家都习惯了看见朱理身边的人全是陌生面孔。因此,李敏和兰燕,两人女扮男装,装成朱理身边的小厮出现时,一时都没有惹到人注目。 皇子们,围在太子四周,都有些忐忑不安,各怀心思的样子,没人顾得上去看朱理身边的小厮今日又冒出了什么新面孔。 李敏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去观察自己身边这些已经熟悉的人,突然感到很不一样。 像是以前,她要是隶王妃的身份,这些人哪敢当面议论她。可现在,这些人,哪怕当着朱理的面,都敢开始说她的话了。 要说口上最不留德的,向来隶属那个嘴快的十一爷。朱琪连道几声完了完了,腰间插着香妃扇子不便场合拿出来使,只能是拍着掌心说:“这下,隶王妃逃不掉了。” 逃不掉!三个字只要一听都让人不悦。 “刘御医说他束手无策了吗?”十爷那把有点像鸭子的干哑的嗓音闷闷地问。 先从福禄宫里打听出来的小太监,在众皇子面前犹如只小蚱蜢哆嗦着:“是。” “束手无策,哪次他不是说这样的话?”十爷嘟着嘴巴,想起上次刘御医在他王府里宣布禧王妃死刑的时候。 因此,众皇子都知道,刘御医说病人快死了,不行了,其实,病人压根是还有的救。 “太后准备再去请谁来给大皇子看病?”三爷的声音最为稳重,在熙熙攘攘的一群弟弟面前,显得具有威信。太子在那头喝半天,底下的小萝卜头都没有一个听他的。但是,只要看到三爷冰玉的脸,小萝卜头都知道畏缩。 小太监一样怕到抽了抽鼻子,说:“太后娘娘,在与刘御医商量着,还没有说。” 好吧,固然刘御医束手无策,太后,是信得过刘御医,知道刘御医不会胡来。 十一爷朱琪再次跳了起来,信誓旦旦地发起了豪赌:“我赌,太后肯定是让人去请隶王妃!” 李敏嘴巴里嘎吱,恨不得劈了十一爷脑袋:她是专门给人擦屁股的吗?治不好的,就推她这儿来,当她这儿是垃圾桶了? 小叔终于看不过眼了,为她声张正义,骂起了老十一:“你不要张口闭口我大嫂!我大嫂是护国公府的夫人,不是奴才,不归你们呼来唤去的。” 听朱理这句话说的是,朱琪有些悻悻然的,撅口道:“可别人都没有法子了,不就得靠隶王妃。” “隶王妃是有夫之妇,按理不太可能能给大皇子看病。”古板的七爷插上一句话。 之前,李敏在皇宫里看的病人,要么是十六爷十九爷这样的小孩子,要么是齐常在、福乐公主这样的女人。大皇子是年轻男子,是不太适合让女大夫看病。 要是真这样就好了,可是谁会不知道,到了关头上,人都要死了,哪能忌讳那么多。 朱琪又第一个最快,一个利索吐出话来:“我要是大皇子,看见隶王妃必定死命抱住隶王妃的大腿,叫救命——” 九爷见朱理的脸色都青了,赶紧一把捂住朱琪的嘴巴,骂道:“我看你没有抱住隶王妃的大腿前,这条小命要在隶王的刀下没了,还不快住嘴!” 只见一群弟弟吵成了一团,那骚乱的声音,都能传到玉清宫去了。太子急到焦头烂额,直挠着额头。 朱璃开了声,两个字,犹如一道斩刀的寒风:“闭嘴!” 底下乌鸦乱串的声音通通消失了。 朱璃转过身,对太子拱手:“不管太后娘娘准备请何人给大皇子看病,当务之急是,去看看大皇子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太子朱铭没回过神时,朱济先抢着点了头:“三哥说的是。” 什么时候,八爷和三爷同一阵营了? 朱铭心头闷着,冷冷地当着朱璃的面转回身去,领头走进太后的宫里。 浩浩荡荡的一群皇子,犹如大部队行军。李敏跟在朱理后面,宛若沙尘不起眼。倘若不是有意有人对她这边射过来一抹探究的目光。 这些皇子里面,李敏知道有个人的神经最敏感。那个到哪儿都人缘极好的八爷,突然一个回头,眯眯的眸子,像是落到了她头顶上。 朱琪走在八爷后面,看见朱济停步,跟着回头,看到了她的脸。 李敏屏息静气。 朱琪偷偷撤到了朱理身边,眼角斜睨她和兰燕,冲着朱理的耳边唠叨:“我说理儿,你什么时候口味变了,喜欢娘们一样的男子了?” 朱理只差一口口水直射到他脸上。 “你,这话啥意思!” “不是,我看你今天带的两个小厮,都长得像娘们似的,个子不高,瘦不垃圾,不像你们护国公府人高马大的作风。” 兰燕站在了李敏面前,帮她挡着。眼看第一轮危机到了跟前。 朱理沉住气,说:“我个子很高吗?我是傻了吗?专门带个比我高的,想显得我很矮吗?你不也是整天带着福子,福子比你矮半个头吧,难怪你喜欢福子。” 话说中了朱琪的软肋,朱琪嘴巴扯开,啧一声,拍手下朱理的肩头,甩头一句“算了,好心没有好报”,回头撒腿去追自己八哥九哥。 李敏轻轻松了口气。 到了大皇子的院子,一群人,在院子里的凉亭里坐着,等太子先进去拜见大皇子,再让其他人依次进去和大皇子见面。 九爷拎起茶壶,往自己口里灌水。上回在鲁亲王府里吃了烧辣以后,他这舌头都起了泡。 朱琪念他活该,该吃药了。 十爷坐在他们旁边,有一声没一声地叹气,转头问七爷:“七哥,你当时立侧妃,谁给找的人?” “能有谁?”七爷觉得他这话问的够古怪的。 难道他们的老婆能自己挑?不要说大老婆,连小老婆都不可能。 “三哥应该不一样吧。娶的都是自己选的。”十爷叹息,不可拿自己和别人比。 七爷不以为然:“要是自己想要的,三哥能那个表情?” 朱璃那张脸,像人家欠了他十万百万的。明明,是快要做新郎官的人了。 “三哥也够狠的。外面那些人都在传,到时候娶新娘子的时候,丈母娘还在牢所里,三哥不知道怎么应付?”十爷皱个眉头说,要是他,干不出朱璃这样的事。 “三哥这是明哲保身。”七爷一句话,道穿天机。 十一马上凑了过去,挤在他们两人中间挤眉弄眼的:“是不是,都觉得三哥后悔了?” “理儿在这里。”老七提醒说话无所顾忌的人。 李敏听他们说自己以前的未婚夫后悔,后悔吗?笑话!怎么可能? 朱璃本在门口守着太子,听到风声传来兄弟们的话,回头,给弟弟们一个意味深长的一瞥。 要说这一瞥,本该恼羞成怒才对。因为,弟弟们居然在背后说他后悔。可是,李敏都能看出,三爷的这一瞥,真没有多少恼怒在里头。 也不是警告。那眼神里,或多或少有些无奈。 七爷接到这眼神,都愣了下。 因为朱璃给他的眼神,貌似在说你能懂。 七爷或许能懂,因为,七爷之前,刚丧失了妹子,太清楚那种被自己人所害的感觉了。 李敏垂眉,皱了下。莫非,朱璃知道了些什么内幕了?包括她母亲徐氏怎么死的? 屋里,太子进去后,似乎与大皇子一见如故,叙旧良久。在屋外的人,不得开始计时,太子进去了,大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之久。 随之,太子走了出来,脚步有些踉跄。 朱璃见状,上前扶太子一把。朱佑跟着紧张地问:“太子殿下,大皇子的病很重吗?” 太子那眼角,都像是有水光流动过的模样儿,抬起头,神情恍惚的样子,说:“你们都进去看看大皇子。” 这句话,屋外的人是求之不得。因为看过以后,都可以回家了。在风凉的院子里等着见人,向来是很痛苦的一件事。而且,对于这里很多人来说,大皇子几乎相当于陌生人。很多人,出生后,都从来没有见过大皇子。说是大哥,没见过,怎来的亲情? 太子这一开口,等于开闸放人。 一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那个病重的大皇子屋里能不能容下这么多人,全部涌进了屋里。守门的太监挡都挡不住,一个个都是主子,怎么挡。结果,给李敏浑水摸鱼的机会,一块跟着进去了。 由于屋里躺着病人,关起门窗,并不怎么透气。屋角摆放宁神的檀香,袅袅的香烟,给空气里添加了一份浑浊,让人的脑子里都能跟着混沌了起来。 浑浑噩噩的,这是一大帮人进了屋里之后的感受。 李敏定了定神,找了个边角的位置躲着。 本来冲在最前面的人,反而退缩了下来,最年长的朱璃,只得代之走了上前,对着屏风里头的身影说:“大皇子。臣弟老三,带了老七、老八、老九、老十和十一弟等,来探望大皇子。不知道大皇子的身子感觉如何了?” 片刻以后,一声脆弱的,略显苍白的嗓音飞出了屏风外,伴随几声微弱的咳嗽:“你们都来了。” “是的,大皇子。” “怎么不叫大哥呢?你是老三,璃儿是不是?以前,你经常来太子宫玩,你还记得吗?” “记得,臣弟都记得。”朱璃谨声回答。 到这会儿,连老看老三不过眼的朱琪,都不得不佩服朱璃能扛得住这个压力。但是,听起来,貌似大皇子以前和老三的关系很好。这样,可就麻烦了。 和以前废弃的太子好,与现今的太子也好,这个三爷岂不是个见风使舵的。 短短几句话而已,足以看出这个大皇子功力如何了。李敏眯着眼瞳,和其他人一样,对屏风后面隐藏的人影十分好奇。 “你说,都有些什么人来?”或许隔着屏风,都能看到这屋子里站的人实在有点多了,大皇子分不清楚,问。 主璃重复答一遍:“老七、老八、老九、老十——” “这我都知道。”大皇子说。 听到大皇子都把他们认出来的一群弟弟们,面面相觑。他们怎么就不知道大皇子怎么认出他们的? 大皇子的意思是:“除了皇子服饰的,是——” 朱理站了出来:“臣是护国公府里的。” “你哥是?” “护国公隶王。” “我在京泰陵的时间太长了,离宫太久,都不知道隶儿已经是护国公了。这样说的话,隶王应该是娶妻生子了。” “是的,兄长刚完婚不久。” “好,好,下次,经得皇上同意后,本王想和隶王以及隶王妃聚一聚。” 底下一群人的眼神,互相交互。怎么想,这个大皇子都不像想找儿时的玩伴叙旧,想抱住隶王妃的大腿求救命。有人,大概是联想到之前朱琪说的这句话,捂着嘴巴忍住笑。 有这样一群没有感情,好像只是来看好戏的弟弟,这个刚回宫的大皇子,应该很头疼吧。 想到刚才出去时太子朱铭那个恍恍惚惚的样子,李敏眉头没有松开。 朱璃在前面,往后一扫那些不守规矩的弟弟。 朱济轻咳两声,同样具有几分威信。底下的躁动听声而止。 屏风后面,大皇子的声音里突然多了几分温存,道:“是八弟吗?” “臣弟拜见大皇子。”朱济上前应声。 大皇子像是隔着屏风打量朱济,边打量边赞誉:“本王在京泰山,却不是没有听过,京师里出了个八爷,懂得人情世故,照顾老小,做事稳当,办事得力,人情味十足,得人喜爱。京师里女子,都有非八爷不嫁之说。” “臣弟对此赞誉乃倍感惭愧。臣弟实在不如大皇子所言的。” “谦虚是好。”大皇子说,“过于谦虚,可就不太好了。” “臣弟听从大皇子教诲。” 一来一往,大皇子的大哥哥风范,似乎逐渐显现了出来。那些刚开始踏进屋里有些放肆的弟弟们,都收起来小孩子的脾气,惊讶地看着。眼见,屏风后面躺着的人影,忽然慢慢地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侍奉的太监宫女们,连忙上前,可能在给屏风后面的人添衣,接着,阻碍在人们视线前面的大屏风,缓缓被挪开了。   ☆、【115】冷宫 三尺的白袍在男子两肩上直垂落地,那一面白晃晃的苍白,让人联想起的是万年雪峰的冰清玉洁。犹如雕塑一样铸造成的五官,比例完美,惊世绝艳。 如同两片柳叶的墨眉,轻轻一挑,是好比戏台上的美人,勾人魂魄,带着那点艳色的轻佻。 朱汶轻轻咳嗽两声,倚靠在黄金软垫上,薄而无力的绸缎覆盖在他宛如空气的苍白身子上,让他益发显得脆弱无力,好像一个奄奄一息的美人,却尽带尊贵,用那双俯视世间的眼神望着周遭的一切。 没有人出声,屋里的空气瞬间像凝结住了一样。 很多人现象中的那个病弱的大皇子,或许是病弱,可是,既然都被发配到京泰山去了,肯定是犹如苦行僧一样的日子,病归病,一并带来的应该是落魄和狼狈。比如说,下巴胡茬犹如杂草横生,脸皮粗糙,粗口说话,等等。这仿佛才符合被废太子的下场。 可是,没有。被废的太子爷,依旧光荣华贵,养尊处优,光华万丈到让人目不转睛,仿佛当年三珠并立的传说在这个皇宫里从未消失过。 年纪小的皇子,面对这等光华,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要他们说的话,肯定会说大皇子的架势,比起朱铭向来笑呵呵没有一点太子架势的笑脸,更称得上太子的头衔。 论起来,孝德皇后的娘家,是比现今皇后孙氏的娘家光鲜一些。不止如此,大皇子从出生起贵为太子,和二皇子半路才被抚为太子是截然不同的。 可能这男子自小,从婴儿时代的教育,都说自己是独一无二的皇帝,否则怎有与生具来如此尊贵不凡的气势。 不管怎样都好,沧海桑田,如今皇宫里的主子早已易位。母后被赐死,自己的弟弟代替了自己成为这皇宫里未来的主人。只要想到这点,大皇子心里面,怕是咬牙切齿要把太子和孙氏碎尸万段。 朱汶的手,轻轻捂在自己胸口上,说:“本王与太子殿下的情谊,自小是根深蒂固。本王这次归来,是回来辅佐太子的,请各位兄弟,一齐齐心协力,辅佐好太子殿下,让我等父皇可以安心享受晚年。” “臣弟谨遵皇兄教诲。”那些低着脑袋的皇子们齐声喏喏地答应着,低垂的脑袋下面,交流各种眼神。貌似,大皇子不想向太子挥刀,是真是假。 李敏藏在屋角那个双龙戏珠的香炉后面,远远的,从哪儿射来的一记目光,差点撞到了她身上。待她一个警觉望回去,能看见榻上的那个美人皇子,慢慢地打了一声慵懒的哈欠。 病入膏肓? 她突然有点兴致想听听刘御医是怎么描述大皇子的病。毕竟这样远观,除了能看到大皇子基本的肤色以外,很难具体判别出其它病症。 可能是太后闻到了风声,知道太多人来干扰大皇子养病了,让了自己身边的公公过来维持秩序。 皇弟们依次向大皇子拜别。 李敏趁着这股大部队趋势,一个箭步,第一个闪出了这个空气浑浊令人窒息的屋内。说句老实话,这样的空气,人不病都得被憋病了。 出屋的皇子们,见太子不在,大皇子在屋里,反正都听不见,议论纷纷。 年纪较小的为了争执大皇子和太子哪个为大,吵嘴都有了。按理说,排序是大皇子最大,可是,二皇子是太子,太子地位身份又是最高的。这不变成两难了。 古板的七爷都被这群弟弟吵到头痛了,忍不住喝了一声:“皇上说的话你们都没有记住吗?兄弟友恭。太子也好,大皇子也好,都是我们做弟弟要敬重的。” “可是,如果大皇子说的话,与太子的话相反,我们听谁的?” 一句话,立马把七爷驳倒了。 七爷闭嘴,什么话都不敢说。 想必,现在小皇子议论的话题,才是朝廷上文武百官们不知如何是好,头疼的要死的难题。 皇上,究竟是想把大皇子放在哪个位置上? 江淮两地官场率先反应出来了。朝廷前几日派出的钦差,直接到了江淮两地实地调查,并不知会当地知府衙门,查出来的结果直接报到了万历爷这儿。万历爷下令抓人。不过几天时间,官帽子落了一地的人在江淮两地遍地开花。求情信犹如雪花一样堆积在太子东宫的案子上,但是这时候太子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敢保他们? 东宫可能天天都在做噩梦了。所以,当听闻太子在大皇子入宫第二天马上率领一群兄弟去探望大皇子时,朝廷上不少人,都扶起了胡茬。 万历爷在玉清宫办公,耳闻这个消息,吐了一声:“不枉费朕这样多年对他们这些兄弟耳提面命,一直声闻要兄弟友恭。” 皇帝的口气里,有些欣慰之感。 底下站的以鲍伯为首的内阁大臣们,却依旧顶着头顶上的官帽微微颤颤的。 掀开门帘抱着拂尘进来的张公公,笑着向皇帝打了个千儿说:“有人给皇上送吃的来了。” “哪个宫里送的点心?知道朕这个时辰饿了?是太后让人送来的?应该不是。太后现在只忙着自己的事儿都忙不过来。”万历爷心情貌似不错,摸了摸小胡子,配合张公公的话说,“是皇后吗?皇后少有这个性情。华婉仪不是在养胎吗?” “回皇上,华婉仪是在养胎。让御膳房送来糕点的是淑贵妃。淑贵妃命御膳房给皇上准备点心,说皇上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但是,不为自己,反而顾此失彼,是得不偿失。” 万历爷听完这话一乐,道:“淑贵妃病这一好,明显人也变了。朕觉得淑贵妃是变的更美丽动人了。你们以为如何?” 底下的人,没有一个敢说是的,都记着万历爷多年前说的割人眼睛的话。 万历爷看来也是自己随口说说,并不在意有没有人回答的样子,本来,哪个男人会不喜欢金屋藏娇,多美的女人都好,肯定是自己藏着掖着好。皇帝心情一动,是转到了另一个念头上了,望着窗外那满天飞舞的枫叶,嘘了声:“要说,这个隶王妃真是个能人。” 此刻,鲍伯那些内阁大臣都是退下去了。只等张公公侍奉皇上用完点心再说。 张公公弯着腰,亲自给皇帝在桌子上摆置点心,听到皇帝这句话,应着:“那是的。奴才只知道,淑贵妃之前这一病,都不知道病了多少年,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万历爷的手指,轻轻划过桌沿,看着桌子上的点心,像是想了下,道:“帮朕给十九爷送过去一些。这孩子不能见亲娘,在长春宫里有常嫔照顾,看到朕时,都是一脸苦相。” 张公公心里清楚万历爷的意思,赶紧撤回了一些点心盘子,收回到盒子里。 那口像云烟飘出来的嘘叹声,溢出万历爷的唇间。张公公靠的很近,仿佛才能听清楚皇帝说的话: 什么时候,这些人才肯放过不把朕的孩子都当棋子使呢? 李敏只知道,这个皇宫里,没有一个不把自己身边的人当棋子用的。想到这点,她心里不禁黯然。因为自己身处的身份,嫁的那个男人,一样是不可小看的一个男人。护国公府现在是人丁稀少,所以,关系没有那样复杂。如果到了哪一天,变成皇宫这样,李敏不会想下去了。 她相信,他和她应该都不想,不愿意如此。 探完了大皇子,一行人本该都回去的了。年纪小的,自然是被年纪大的先打发走了。 八皇子朱济,走到福禄宫时,同跟在自己身边的九爷、十爷、十一爷说:“要么,我们再等等,等见到刘御医问问,再看什么时候再来探望大皇子。” 太子都无踪无影了,把他们一群人甩下。 朱琪对此咕哝了句,意思是说,都知道太子向来是这样无能没有担当的一个人。 太子其实自己都焦头烂额了,是顾不上大皇子。 “三哥——”九爷轻声在八爷耳边提醒。 要不要和三爷先打声招呼。眼看,三爷和太子的关系也不是像传说中一直亲密无间。好比这次皇帝派人下江淮抓人,事关三爷管辖立案的刑部。三爷肯定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太子情面。刚好,是离间这层关系的时候。 “三哥的话——”朱济的眼神往旁边站着的自己的人一瞟。 给他当眼线的人摇摇头,表示,三爷没有跟他们出来,不知上哪里了。 朱理问李敏意见是不是就此打道回府时,李敏琢磨了下说,想和刘御医说几句话。 刘御医现在在太后宫里,和太后说完话以后,肯定要先回太医院禀告。到时候,那个老狐狸,肯定会指导刘御医哪些人需要警惕,不可以说些什么话了,所以,等到那时候再来探问刘御医肯定迟了。 朱理听明白她意思以后,用手指了下自己胸口,打包票:看我的。 接着,朱理独自走进太后的院子里,准备去逮刘御医了。 李敏一眼眺望进门里,能看到当初刘嫔被太后罚跪跪到膝盖出血的那片空地。现在,刘嫔在那个据说闹鬼的冷宫里,不知道住的怎么样了。 “兰燕。” “奴婢在,大少奶奶。请大少奶奶吩咐。”兰燕轻轻贴在她身后,说。 “你等会儿告诉二少爷,把刘御医带到这个地方去。” 说完,李敏趁着现在是个下人反而容易行动,自己出了福禄宫,按照尚姑姑给她画的路线图,再次去寻找那个她上次遭遇绑架的冷宫。 那个地方,现在有刘嫔进去住了以后,必定是不太一样了,不再是人可以随意穿过的一条小路,更不是杂草丛生整天只有闹鬼的哭声。 再绑架人,也不会再选择那个地方下手。 据尚姑姑的描述,那个冷宫,其实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霄情苑,因为,以前住那宫里的娘娘,姓肖。肖妃死的时候,年仅不过十八。年轻貌美,在当时的皇帝眼里,和如今的淑贵妃一样,都是皇帝心头最爱的那位美人。 皇宫里经常死人,各种死亡的原因都有,比如踩错脚掉进井里的,但是谁都知道,没事,哪个娘娘真能踩错脚从高出地面多高的井口跳进去。 肖妃落井,各种说法都有,谋害,失足,偏偏,有一种可能,谁都不敢提及的,是了,是皇宫里其实死的最多的那种死法,被人逼死的—— 既然是皇帝心头所爱,一般也不可能被皇帝逼死。 从小路,快走到霄情苑时,迎面见到有个提着篮子的宫女。仔细一看,这人认得,是容妃宫里的珠儿姑娘。 容妃除了之前,备战太后的长寿菜活跃过一阵以后,现在,一如既往,销声匿迹。有人都说,容妃这一输,像是把老底都输掉了。毕竟在容妃入宫之前,在容妃得宠之前,貌似在淑妃得宠的时候,六宫里,没有一个能敌得过淑妃,包括容妃。 珠儿没有发现她,只顾着走到了冷宫门口,抓起门上面的金属门把,敲了敲门。 两声过后,里面一个年纪较老的宫女打开了门,一双眼睛,从门缝里往外试探,看见珠儿,嘴唇缩圆了,说:“主子说了,现在这里没有什么缺的了。容妃娘娘的大恩大德主子都记着,但是,实在不用再送东西来了。” “天气冷了,娘娘只怕这里冷,让珠儿送点木炭,没有别的。”说着,珠儿掀开竹篮上面盖着的布,露出里面那些木炭。 这一下子让老宫女都快哭了起来,仿佛那个木炭是金子似的东西。 只要受过严寒摧残的人,能知道这种痛苦,用黄金都换不了木炭烧火取暖的痛苦。李敏经历过,这幅身体残留的记忆,在对她控诉这种非人的折磨人的手段。 尚书府里,多少年来,王氏克扣继女的用度,导致到冬天,她们有银子,都换不来一点柴火取暖,直接导致到今时今日这幅身子听到天寒地冻几个字眼,都能先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宫中这点折磨人的手段,老宫女肯定是一清二楚的。怎能不感恩戴德地双手接过珠儿手里的木炭,一边用手抹着眼角的泪水说:“老奴听说,如今娘娘宫里也不好过,所以主子才特别吩咐老奴,不给娘娘宫里添麻烦。” 才不过几日工夫,那些见风使舵的人把折磨人的手段,从淑妃头顶移到了容妃头顶。 珠儿一把将竹篮推进了那人手里,道:“主子交代过了,说,宫里沉沉浮浮,不是一日两日的事。花无百日红,主子心里早预料到这些。尽管放心,有什么事儿,总得熬过这个冬天再说。” 办完事儿,珠儿转身,趁着没人看见的时候,疾步离开。 李敏从藏身的树干后面出来,兰燕通知完朱理以后,回来跟在她身边。 “能带我翻墙进去吗?”李敏问。 这点对于兰燕女侠来说,毫无费力。不过眨眼之间,李敏借助兰燕的力量,越过了冷宫的墙垣,看着那个老宫女关上门以后,提着放木炭的竹篮子回到可能是厨房的地方。 有个屋子里,传出织布机唧唧复唧唧的声音。李敏猜,那是刘嫔住的厢房。 从屋檐落下来,见着那个老宫女在升火烧饭,李敏对兰燕点了下头。兰燕站在门前警惕,李敏推开了传出织布机声音的门。 一束光线,从敞开的门缝里射进来,踩着织布机的刘嫔眨了眨眼适应光线。等看清楚是走进来一个人后,刘嫔一时没有认出李敏的身份,站了起来,沉容冷静地说:“谁让你来的?秀慧宫?储德宫?春秀宫?” “不说锦宁宫吗?” 刘嫔一惊,接着,急忙从织布机后面绕出来,冲李敏跟前跪下:“民妇拜见隶王妃。” “娘娘快起身,娘娘与本妃不是第一次相见,何必如此客气?” “如今,以刘氏身份,早已不是一宫之主的娘娘了。”刘嫔嘴角一抹苦涩道。 “怎能说不是?这个宫里,不是只住娘娘一个人吗?本妃以为,娘娘一个人住这个宫里,除了吃喝用度不太方便以后,过的是很逍遥。不比这六宫里哪个娘娘差。” 抬头看到李敏脸上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刘嫔随之起身,轻声说:“待民妇给隶王妃倒杯茶。” 李敏没有客气,在这屋里找到了一把修葺过的残椅,坐下来,再打量四周,确实是冷了点。夏季无所谓,到了冬天,能把人冻死。容妃送来的那点木炭,肯定是不够整个冬天的。 转头,吩咐兰燕几句。 刘嫔给她就屋里那个茶壶里的水,倒了一杯端了上来。 李敏问:“现在,跟在你身边只剩老嬷嬷吗?” “是的,能留一个给民妇,已经很不错了,以民妇罪臣的身份。” 李敏记得皇帝不是这样判的,道:“不是给娘娘降级而已吗?” “在这六宫里,要看在皇帝面前得宠不得宠。所以,有人靠着皇后,有人,却始终喜欢捧着新人。”刘嫔对后宫里的事是见惯不怪了,一幅已经置身事外的飘然。 “十九爷——” 刘嫔忽然转头,沉静无波的眼神里,泛起了一抹波澜。 到底是母子。 李敏说:“十九爷的病好了许多,康复是有希望的。” 刘嫔立马冲她再次跪下:“隶王妃的恩德,罪妇不知什么时候才有——” “起来吧。本妃不过是个大夫,做大夫的事而已。其它的事儿,与本妃无关。” 刘嫔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敢耽搁站了起来。 客气话说完了,李敏看着这院子里,门外都有兰燕守着,低声道:“你知道本妃为什么来找你吗?” “隶王妃是想问,景阳宫里一串事件背后的主谋是谁,对不对?”刘嫔对此摇了摇头,“不瞒隶王妃,倘若民妇知情,又怎能会无可奈何任那人魔爪越伸越长。” “淑妃被提为了淑贵妃,你知道不?” “民妇与淑妃其实关系不亲。” 也就是说,容妃拉拢刘嫔,但没有拉拢过淑妃。但是,淑妃好起来,成为贵妃,总比皇后的爪牙成为贵妃好,这点皇帝似乎一样是这样想的。 “本妃感到十分困惑的地方,你知道的,这些人,所用害人的法子,不是砒霜之类的毒药,而是,像是有熟识医术的高手在后面指点江山。”李敏曼声说。 刘嫔点头:“是如此。” “你如何得知十九爷中毒的?” “说来惭愧,民妇之前,或许是知道十九爷中毒,但是,要不是隶王妃揭穿了其中的道理,民妇并不知道是朱砂所致。民妇确实只是,想让十九爷不那么快长大,不用那么快受苦。”刘嫔诚实地说。 “没有大夫告诉你吗?” “没有。” 李敏一双眼,沉甸地打在刘嫔脸上:“本妃再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道徐娘子?” “徐娘子?” “本妃的生母,原尚书府夫人,曾经入宫给静妃以三爷都看过病。” 那一刻,刘嫔脸上的慌乱,似乎盖都盖不住。可能是,刘嫔想都没有想过李敏居然会在这时候开始追究自己母亲的事。 屋顶上,传出一声闷雷,很响,像是震聋了屋子里的人的耳朵。 等雷声过后,啪啪啪,门口敲门的声音,把厨房里的老嬷嬷惊动了。 什么人? 李敏锐利的目光射向刘嫔。刘嫔对此直摇头,否认自己有让人向外通风报信,只看李敏这身装扮都知道李敏这是有意化身潜入宫里不让人知道。 老嬷嬷走到门口,打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人,大吃一惊:“三爷?!” 马维两只手按在门上,砰一响,推开。朱璃阔步走了进院子。 那双曾经被誉为三珠并立光华无限的清玉眸子,迅速向四周望上一圈时,瞬间锁定了刘嫔的屋子。 马维持刀上前,兰燕从躲避的阑干后面闪出来。闪电之刻,两名侠客拔出的刀剑在空气中相撞,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刺人耳目。 砰,用力的一声,马维的刀架在了兰燕举起的长剑上,一步步逼近,直把人逼到了走廊里的梁柱上面。 兰燕用尽全力与之抵抗着,两只秀眼圆瞪,像是在说:三爷身边居然也有这样的武功高手,不像是大内的武功? 马维从她眼神里瞬间读出了什么,皱紧了眉头:“真是护国公府里的?” 趁机,兰燕一脚踹到了他肚皮上。 马维接连向后跳,逃避这致命的一脚。 在侍卫退下来的时候,朱璃伸手一拦,把马维拦住。 “三爷?” “先退下。”朱璃的声音不冷不热,透着和这冷宫里一样的冰凉无情,青玉的眸子,却是射向那屋里的某处,说,“本王只是有几句话想和隶王妃说,没有结怨的意思。” 屋里无声。 兰燕在找机会,想着出来时朱隶交代过的话。 “怎么?隶王妃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被本王抓到,所以都不敢出来见本王吗?” 伴随朱璃这声伴有挑衅意味的声音落地,马维本想着或许李敏不会就此上钩,因此完全没有想到屋门自己突然敞开,李敏一个人独自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亭亭玉立的身影,立在这寒冷的宫里,像是一株顽强屹立的青树,长春不谢。 这样的顽强,像雪峰一样的高贵,逼人,没有惊艳的五官,依然让人目不转睛。 朱璃的脸上闪过一抹惊疑。 冷笑,飞出李敏的唇间:“怎么?不是三爷让本妃出来说话吗?三爷怎么一幅自己被吓死了的表情?” 是没有想到她如此爽快现身,话说,她做的事情,真没有一样是能被他猜中的。包括,第一次见面,她当他的面把绝世名玉摔的粉身碎骨。 一刀两断,玉断情断。 现在回想当初她那些话,句句深机,他竟然是被她的话像锁链一样牢牢困住了。 “三爷找本妃做什么?倘若本妃没有记错,三爷婚期近了,这会儿不该是忙着如何安慰尚书府的三小姐吗?眼看尚书府里的夫人,都在宗人府里出不来。” 马维的手把住刀柄,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够毒。 或许静妃还想不明白这其中的事儿,但是,他的主子,眼睛并没有真瞎,是知道这些事,是她做的。 “你与尚书府夫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本王略表同情。” 朱璃开口说出这句话时,直接让马维一愣。朱璃本来不是该为未婚妻和丈母娘讨回公道吗? “三爷这话不是嘲讽?”李敏嘴角微微一勾。 “不是。本王不会说装模作样的话,本王过来只是想说,你与尚书府的恩怨你想怎么做都好,本王不会插手,但是——” 李敏先打断了他的话:“你确定你不会插手?尚书府的三小姐快成为三爷的王妃了,你三爷说你自己不会插手?” 这不是笑话吗?自打嘴巴? 朱璃的脸色微微一沉,道:“本王向来是个公平道义的人,否则,皇上也不会让本王掌管刑部。是对就是对,是错就是错。” “这么一说,三爷认为娶三小姐是对的。但是,倘若三小姐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妃的事儿,本妃处置三小姐也是对的。” “是,本王正是这个意思。” 马维听到心惊胆跳。 李敏沉下的眼神,直射到对面男人的脸上,心里只差骂一句伪君子。那就当众拆穿这张冰脸的把戏。 “本妃只问王爷一句,王爷这是来为静妃娘娘求情的吗?” 马维倒抽口凉气。 朱璃放在袖管里的手抓了抓拳头,对眼前这张女子的脸,那刻复杂的情绪,是分不清,说不清。 “本王母妃并不如隶王妃所想那般,她没有这个本事可以毒害人,隶王妃还看不明白吗?” “那么三爷怎么不自己亲口问静妃,究竟,静妃当年有没有受过我娘帮助,如今是不是忘恩负义之举?” “本王——”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三爷,嘴唇此刻都不得艰难地咬着,“本王所言,是指——” “静妃娘娘究竟有没有参与到害死我娘的阴谋里,本妃自会调查到一清二楚。如果三爷有意想为静妃娘娘开罪,不如早点调查出实情,为静妃娘娘赎罪。” 朱璃猛然吸口气,突然上前一步,在她要擦过自己身边时,伸手抓住她胳膊。 同时间,兰燕跳了起来,马维冲上去,拿刀挡住来势凶猛的女侠,直喊:“让我家三爷和隶王妃说几句话而已——” “三爷,自重!”李敏抬起的那一记眼神,犹如刀锋。 朱璃没有放手。 忽然之间,她身形一转,一掌抓住他抓她胳膊的那只手。朱璃一愣,想她不过是向来没有武功,花拳绣腿不足以畏惧的东西,没想到被她这个诡异的一抓以后,自己下盘居然不稳。他一个踉跄上前。连马维都看到心惊胆跳不敢置信地大喊:“三爷——” 鼻子之间,貌似能闻到她身上飘来的一股像梨花一样芬芳清新的清香,能瞬间让他失魂落入那满是悬崖的桃花谷,醉了可以永远不愿意醒来似的。 听见马维失声惊喊的声音,朱璃睁开眸子时,却见自己已经向前扑倒。慌张之际,他身形后退,以他力气肯定是能扯得过她,却万万没有想到他扯过去的力到她手上时宛如一瞬间打在了空气上,顿然变为了无。惊诧的那一刻,他瞬间还未抓得住东南西北时,迎面扑来的是一掌直打在他胸前。 这一掌,像是根指头在他身上轻轻一碰而已,而他自己竟然犹如一棵稻草一样向后一倒,像个小孩子手足无措坐在了地上。 马维顿时惊呆了。兰燕那刀,与他的刀交架着,一幅吃惊的神情一样看着眼前这令人暴跌眼镜的一幕。 他们没有看错吧? 那瞬间,朱璃好像是全身被卸去了力气。 马维惊声大呼:“三爷!”快速拨开了兰燕的刀。 兰燕猛的撤退的同时,伸脚垫地,转过方向,持刀护在了李敏面前,对对面的主仆俩虎视眈眈。 马维扔下刀,伸手扶起地上的朱璃,脸色几乎没了血色,喊着:“三爷,你是不是中毒了?是不是哪儿伤着了?” 要是真中了她手里什么毒,可能他脸上这时会好看些吧。他竟然,被她一根指头推倒在了地上。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女人一根指头按倒。 这个面子! 朱璃伸出的左手,一把捂在了马维的嘴巴上,那幅阴沉的脸色像是在说:闭嘴!嫌脸丢的不够大吗? 李敏的手指尖在衣裙上若无其事地弹弹灰,凉凉地勾勒起唇角,对着那个坐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的男人,吐道:“不是让你自重吗?” 朱璃的脸色一下子掉成土渣。 “你,难道会巫术?”马维恐怖的眼神看着李敏。 “胡说八道。”兰燕刀尖指住他们的嘴巴,“我家大少奶奶是用的太极拳。独门自创的功夫。天下仅有我们大少奶奶会。” 这回,那坐在地上的两个男人,都哑口无言了。 什么时候,原来那个病痨鬼变成了举世名医不说,连功夫都是一身独创。 “这,这这——”马维想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李敏这些变化。 要他说,真是见鬼了! 朱璃吸了口气,按着马维的肩头站起来,风儿一吹,绸袍上的尘埃一扫而净,还是那个干净犹如青松一样玉立挺拔的三爷。 李敏转身走了。 朱璃在她后面追上一句:“他这样放你一个人来?” 什么? 不会是他刚抓她手为的说这话? 见她沉默,分明如此,朱璃沉着脸:“他怎么可以这样放你一个人入宫?难道不知道这皇宫里的险恶吗?你如此身份,想被什么人抓了都有可能?难道他是忘记了上回你在这里遭遇过绑架?教训如此轻易忘记——” “三爷。”李敏回头打断他这话,缓声说,“三爷有关心本妃这份心,是不是放在尚书府三小姐身上比较合适?” “本王不过是——” “就事论事?我们夫妻间的事儿,何时轮到三爷来管了?三爷以为自己是何人,什么身份?” 朱璃面上闪现过一丝哑语。 “三爷。” 她那锋利的眼神仿佛可以擦擦两刀,将他脸上的伪面具拆到一干二净。 朱璃不知觉中,发现自己退了小半步,眉头一皱。 “三爷惦记有夫之妇,实在不应该。” 这话犹如一根刺,刺到朱璃脸上全是狼狈和无血。 想当君子,就当真正的君子。左思右想的,上次她给他说的笑话他没听明白吗。 李敏再转回身。 没想到这人居然像打不死的小强,阴魂不散地在她背后又说:“马维,给隶王妃备个轿子,送隶王妃出宫。” 李敏回头,射向他的眼神—— 朱璃对着她,英俊的脸庞宛如冰玉雕成的,不含几分感情的眸子里,却浮现一波微澜:“隶王妃,本王都可以识穿你了,你以为,这宫里,只有本王有这个火眼金睛的本事吗?” “什么时候?”李敏沉了声问。 “从你跟着小理王爷到福禄宫开始。” 皇宫里的人,全都是这种不言声色的。他们以为的天衣无缝,其实早被某些人看穿了。李敏是没有想到居然自己暴露的这样快。 “三爷没有撒谎?” “本王何必撒谎,要不是看穿你,何必跟着你到这儿来?既然本王能看穿你,你应该知道,还有谁可以看破你这身装扮。” 八爷,朱济走在路上时,突然回头向她射一眼,如果说是怀疑她,不如说是可能想提醒她。 这些人! 李敏轻咬了下唇口。 “三爷如何识破本妃身份的?” 眼看她这份不死心,朱璃心头浮现出一丝莞尔。沉思掠过他眉间,他缓缓地说着:“其实,你怎么乔装打扮,那份气质,都很难盖的住——” 这话算是夸她吗? 夸她到哪儿都是金子,沙子都盖不住。 李敏头一次感悟到痛脚。 前头小路上,朱理匆匆带着刘御医往这边走来,走到门口,看见冷宫门口大开已经有些诧异,再望到院子里不止有她,还有朱璃等,脸色更是沉了。 “小理王爷,本王让人备了轿子,你赶紧送隶王妃回府吧。隶王妃这样的装扮入宫的事被人察觉的话,不是什么好事。”朱璃说。 朱理一拱手:“有劳三爷费心了。护国公府自己的事儿,怎能由他人代劳?” 说罢向兰燕一点头。兰燕明了,自己去叫轿子。 马维不忿气:“三爷一片好心。” “三爷好心纯属多余。”朱理撅着嘴道。 李敏抓紧机会问刘御医:“大皇子的病如何?” 有过之前朱理的沟通,刘御医回答:“阳气虚弱,说是犯了京泰陵的寒气,久咳不止,五脏皆损。服了止咳药并没有成效。本官与太后娘娘合计,要不,让大皇子换个环境,先修养一段时日,再看看,如何入药。毕竟这个病因,搞不清楚。” “只是咳嗽?干咳?” “是,痰不算多,摸着脉象很弱。”刘御医遇到这种病的快不行的,五脏六腑皆为虚弱的病人,从来都是吓的自己都脸色先变了。 因为,他每经手这样的病人,都是没过多久都死掉的。而且,论起病因,没有人能说的出来。只能说,这个病人阳寿尽了。 像大皇子这样的病人,最可怕的是,虚不受补,连补药都进不去。所以,有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之说。 李敏根据现代医学的经验,知道没有所谓阳寿尽了之说,老人机体功能衰退为一回事,大皇子年纪轻轻的,二十几岁的年纪,怎么可以说像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在没有任何病因的情况下机体衰退要死了。 这里头,肯定有些什么病因在作祟。 要是用现代医学的话,做做仪器检查,可是古代没有这种东西,连验血都没有。 到古代行医这么久,李敏头一次感到有些棘手。什么病都好,大夫要给人治病,首要是查明病因。 头顶再传来一声响雷。 刘御医前头刚离开福禄宫,后头,福禄宫的人跑了出来追他,说是,大皇子气虚,好像是快没气了。   ☆、【116】王妃受伤了 福禄宫里出来找人的小太监,抬高袖管抹额头清晰可见的汗珠,不是被这个一路的奔跑热出了汗,是心急如焚。 可见大皇子这个情况真的很危急。刘御医手脚发软,想着如果这回过去,再来个束手无策,可能晚节不保了。 “通知鲁大人了没有?”当务之急,刘御医找上司。 如今只能找上司解决这个问题了。皇帝找来大皇子,可不是让大皇子一回来就死的。给皇帝干活的太医院,深明这个道理。给皇宫里的人治病,要看皇帝意思,这条人命留不留。 小太监呼呼喘着气:“叫了,分成两路,一路跑出宫,找太医院。但是,刘御医你这儿近,你肯定要先去给大皇子救急的。” 刘御医被说到这点,像是被绳索绑住根本逃不了身,于是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在原地转了一圈。那小太监也是急得要死,跪下来哀求他:“奴才求求你了,刘御医您赶紧去吧。您再不去,不止大皇子这条命,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奴才——” 找不到刘御医及时回去,这个年纪不过二十不到的小奴才一样要负起责任。 刘御医这会儿都自身难保,哪顾得上别人的命,那小太监见状,拉住他的裤腿。两个人当即在冷宫里上演起十分滑稽的一幕。 “够了!”朱璃冷声叱喝。 小太监两眼泪汪汪,仿佛才发现朱璃的存在,对朱璃叩着脑袋:“三爷,您快想想法子。” 看刘御医这副表情,都知道刘御医去到大皇子面前只会束手无策四个字,真应证了十爷那句刘御医没有别的本事,只运气特别好。 当大夫是要讲究运气的,像刘御医运气好,她李大夫运气只能是一般般的了,每次都被人抓住当救火队,冲在最前锋。 用三爷如今的话来说,是:“隶王妃能者多劳,本王只能请隶王妃看在这些可怜的无辜的奴才面上,出手救人。” 道完,朱璃即吩咐马维马上去拿一身女子衣物给李敏换掉身上这身男装。 朱理想到之前自己兄长在护国公府里交代的,急了,护在李敏面前说:“我大嫂今日入宫不是来给人治病的!” “小理王爷。哪怕你们如今回到护国公府,太后一道懿旨下来,隶王妃不也得入宫给人治病。到那个时候,大皇子的病情因为耽误的时间更重了,不是给隶王妃更添麻烦吗?”马维对着朱理说。 李敏知道他们这些话是对的,是祸避不过,否则,她不会今天乔装打扮冒险先进宫打探究竟了。 大皇子的病,虽然远观好像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李敏心里对此不是像刘御医束手无策。 躺在榻上的大皇子,面色,呼吸的频度,深度,以及手指按着胸口的动作,都收入她眼里。刘御医说他脉搏虚弱,恐怕不是那种沉脉,而是浮脉。沉脉是气血淤滞,浮脉分两种,一为表实证,大皇子身子虚弱,肯定是第二种,浮大无力,阳气外脱,结合症状,为心肺病。 具体是什么心脏病或是肺病,还得仔细再琢磨。 旋即进了屋子换去身上男装,坐上抬来的轿子。朱理跟在她身旁。李敏一只手掀开帘子对小叔说:“小叔在福禄宫宫外等。不要进去。人多事杂。” 意思是朱理年纪小沉不住气,要是进到里面被什么人一激,方寸大乱,说错什么话被人抓住把柄那就麻烦了。 朱理那手打在自己大腿上,年轻英俊的脸庞上露出些忿气,因着自己年纪小而办不了大事儿,却也不得不低头答:“大嫂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在福禄宫门前等大嫂。” 见到小叔答应了,李敏方才安心。 轿子抬着她,刘御医以及朱璃,一起奔向福禄宫。 太后宫殿里已经是忙成一团乱。但是,消息除了去通知刘御医和太医院,却都不敢外漏。连对玉清宫报信的折子,都被太后先收起在袖管里。 皇帝把人放到她这儿,是要让她想方设法保住人命的,不是让她开口说自己不行的。太后不想被儿子小看了,一次低头,等于万事低头。在让人去太医院里再请大夫过来时,身边的姑姑走上前在她耳边说:“太后娘娘,为了以防万一,是不是该先让人去一趟护国公府——” 这话正是太后所想的,太后点头:“拿哀家的懿旨过去请隶王妃立马入宫一趟。” 刘御医都说大皇子这个病情危险,虽然说刘御医医术平庸,可也中规中矩,没有说错过,重病就是重病。太医院里,比刘御医厉害的太医,也就那么几个,不一定被刘御医强,还不如直接去找比太医院厉害的李敏。 叫了人去护国公府之后,太后那颗心安了一半,手掌心端着茶,不知是不是在自言自语地说:“哀家可能是年纪大了,总觉得,只有隶王妃在身边,能安心一些。可皇上好像,不太明白哀家的意思。” 说的是万历爷处心积虑想要护国公纳妾,形同于逼李敏走。 万历爷指意容妃与靖王妃联手逼李敏让护国公纳妾的事,太后是知情的。 “可奴婢看,皇上也不是全那个意思。”姑姑斗胆进言。 万历爷让李敏允许护国公纳妾,但是,没有允许把李敏逼走。也就是说,容妃办事不力,没能办到万历爷想皆大欢喜的结局。 “这事儿,皇上是没有摸清隶王妃的脾气。”太后说到这儿,嘴角不免扬起,模糊不清,似笑非笑,端起掌心里的茶盅吃了口茶,不再说了。 姑姑退到太后身后。 那个去找刘御医报信的小太监先回到了福禄宫,匆匆忙忙迈过门槛,跪在了太后面前,说:“奴才无能,去找刘御医的时候,路上碰到了三爷,耐不住三爷询问,给三爷招了。三爷一听,立马让人快马加鞭去护国公府请隶王妃过来。如今,刘御医、三爷以及隶王妃,都快到福禄宫门口。” 听这个小太监说话,心脏犹如过山车,太后瞪眼缩眸,盯着面前这个哆哆嗦嗦的小脑袋,倒是一句责骂的话都没有说出来。因为,目的达到了。李敏来福禄宫里。 叹一声,太后假指甲贴到额角上。姑姑不动声色走出屋外,跑去让福禄宫门前的人准备好,等李敏一到,直接把人领去大皇子的小院子里。同时封锁消息。 毕竟李敏是有夫之妇,大皇子是年轻男子,这话儿传到外面不好听,让人有伤风败俗之感。 抬着李敏的轿子,因此没有通报,穿过福禄宫的大门,直接抬进了大皇子住的小院子。到了房间门口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兰燕帮李敏掀开轿帘子。李敏走出轿帘,来不及两旁低头不说话脸色慌张的那些宫女太监,直走到门口。 守在门前的太监慌然回过神来,帮她打开屋门。 刘御医在后面那顶轿子上下来,额头全是晶莹的汗珠。那些太监涌上前,帮他拎药箱,马前马后。看得出来,大家指望刘御医比较多。 到底李大夫是个女子,很容易遭人看不起。 朱璃只能在大皇子的院子门口跃下马鞍,但是,没有走进院子时,听着背后突然一声:三哥—— 那声音,除了唯恐不乱的老十一没有其他人了。 马维站在朱璃身边眼睛一睁,见的是,除了十一以外,十爷九爷都在,却是八爷不在。 “你们不是走了吗?”朱璃问。 “回头我们一看,怎么少了三哥的影子,想到三哥的眼睛不好,我们几个琢磨着在太后宫里等等,生怕三哥迷了路。没想到三哥早不在这个宫里了。”朱琪一本正经地说,脸上貌似流露出兄弟之间的关切。 朱璃青玉的眸子旋了抹利光,问他:“你不是整天跟着你八哥屁股后面吗?什么时候不跟你八哥,关心我这个老三了?” “三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做弟弟的,哪个兄长能不关心?谁不知道我十一是口是心非,越是对待自己喜欢的人越是毒舌。三哥,要不是我天天惦记你的眼睛好不好,怎么会总是提起你眼睛不好?” 马维想着十一这张嘴,实在是永远都只能吐屎的那种。 真亏了三爷能沉得住气。 朱璃冷冷地笑了两声:“我老三感谢十一弟。”说罢,不和这几个纠缠了,回身进了大皇子的院子。 见到朱璃进了院子,朱琪他们几个互相对了下眼神,轻手轻脚,不留痕迹,一块儿潜进了院子里看热闹。 要是大皇子真死了的话,恐怕最高兴的要数东宫了。可是,这个三爷是太子宫的人,却在关键时候找了李敏来救大皇子。要是真把大皇子救活了,东宫能是什么表情。朱琪等几个人越想越是难以按住好奇心。 让他们说的话,那就是,早知道他们中的老三,从来除了眼睛不好,脑筋一样有问题。别人做事都是想着自己是哪边哪派的人,是谁家的人,只有老三,貌似连静妃娘娘都可以六亲不认,只因朱璃把自己丈母娘都给抛弃了。 李敏入了屋里,里头乌烟瘴气,这空气比她那会儿进来时更浊了,八成是不懂的人点了什么神香,以为可以祛除邪气,却不知道这些烟对于心肺病的病人才是致命的导火索。 “开窗,把烟通通给我灭了!”李大夫发了脾气说。 屋里的几个太监宫女本是都愣着,惊异不定的眼珠子转动着,不知听谁的是对的。刘御医走的慢,结果跟在朱璃后面才进了屋里,当然更是立在暗处不准备开声。 朱璃也觉得屋里这个空气太浊了,他这个没病的,都能被吸出病来,冷声说:“还不快把窗打开,把香炉挪到院子里去。” 几个人慌手慌脚,打开了前面的窗拉开条缝儿流通空气,把冒烟的炉子全抬到了外面。等里面的空气好些,再敢拿被子捂住门缝儿,避免屋里的病人着凉。 李敏走到了大皇子的病榻前。 两个太监一个在床前,一个在床尾,护着大皇子的脑袋身子和脚,都是束手无策的模样。 大皇子那是躺都躺不下去了的,半靠在软垫上,脸上流淌的全是汗,那汗水犹如流水一样无助地往下流着,根本止不住。和李敏想的一样,都是阳气外脱了。 喘气的大皇子,一声声那咳嗽声,好像牛在喘息一样,凶猛如潮。 朱璃站在后面,距离一步远,都被大皇子这模样惊到。 趴在窗台上,戳了个洞眼儿往里面细看的朱琪等人,更是一脸震惊之色。 这样的病症,在他们看,也就是差不多要死的人了。 好像能看到三爷的影子,大皇子伸出了一只哆哆嗦嗦好像老人的手,想说话说不出来。 朱璃眸子一眯,在选择上前不上前握住这只手时,有一刻迟疑。 李敏见此都想冷笑了,想着万历爷嘴上挂的那句兄弟友恭,要说皇家里头不讲亲情,这是真话,但是,这样的情况谁造成的,还不是万历爷自己。 “给他点安慰吧。”李大夫背对着三爷说。 朱璃稍微一愣,随之,脸上那抹犹豫变成了深沉。马维在后面吞了口口水,不知道怎么劝他。朱璃忽然走上前一步,将大皇子的手握住,接着,扶住大皇子的身子,低声说:“臣弟在这儿,大哥。” 大皇子的眼里貌似有些流光在转动。 在这个时候,在他快要死的时候,终于有个亲人,愿意握住他的手。 李敏轻轻取了大皇子的脉后,让太监把大皇子胸前的衣服敞开。 几个太监全傻了眼:他们没有听错吧? 这个,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李敏不是护国公的老婆了吗? “拖三拉四的,是要你们大皇子死吗?”李敏斥了声。 大皇子其实因为呼吸短促,空气进不到脑子里,氧气不足,神智不清了,不知道眼前自己身上正在发生的事。 几个太监肯定不敢随意脱去主子的衣物,连唤几声大皇子,奴才给你更衣,大皇子没有回话。 李敏正想着难道要自己动手了。一只手忽然挡到她的手面前,道:“我来。” 几个太监同时一愣。只见朱璃一手扶着自己大哥,一只手二话不说,把大皇子胸前的衣襟扯开。 一群人,直看着大皇子衣服里露出来的胸肌和皮肤,那皮肤光滑如雪,真真美人似的。 朱琪和九爷十爷他们想,要是女人看着,都得流口水了。 太监们宫女们难以目睹眼前的美色,都别过脸去。 只有李大夫,一脸沉凝之色,目光落在大皇子的胸前,像是仔细研究的样子。 朱琪拍了下自己额头,说:“莫非护国公的胸,没有大皇子的胸好看——” 九爷差点帮朱隶抽打他这张狗嘴。 结果,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他们瞠目结舌,从美艳的天堂坠入了地狱。 这,这? 李大夫从袖管里抽出了一支东西,远观看不清是什么,只知道那支东西尖上发出的那抹锐利,分明是一把刀。 没有半丝迟疑,李大夫手中的刀突然刺到了大皇子胸前。 屋里在半刻无声之后,发出连声尖叫。 趴在窗台上的十一爷九爷十爷,一块儿从上面落了下来。 一个个愣着,都傻了眼。 难道李敏是谋杀犯?是谁派来刺杀大皇子的人? 要是真的话,李敏太猛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刺杀大皇子! “不可能!”朱琪第一个醒过神来,一个咕噜从地上爬起,这会儿不畏畏缩缩了,直接冲进了屋里看究竟。 九爷十爷听到他这句话,也觉得当众谋杀这个念头太疯狂了,李敏不像这种人。而且,不说李敏,护国公府、尚书府,都与大皇子无冤无仇。 屋里的太监宫女们惊怕地互相抱住,哭成一团。却没人敢上前拦住李敏。李大夫拿刀的样子太猛了,可以把所有人都吓住了。 马维已经被吓到半句声音都出不来。再望到自己主子脸上。 原来在李敏挥刀向大皇子胸前刺下去时,朱璃察觉之际来不及,只能来得及把手掌扼住在她手腕上。 “你——?!”那一刻,朱璃额头青筋暴跳,要大发雷霆。 他是让她来救人的,结果,她来杀人? 不可置信的目光,旋转在她素净的脸蛋上。她这刀要是真是想谋害大皇子,真够狠毒的,是把他三爷一块拉下水了。 “等等,三哥!”朱琪大叫一声。 他那只捏在她手腕上的掌心刚要发力把她手骨捏断。 在他们面前的大皇子,忽然间呼出了口气,本来像脱缰的奔马一样不受控制的呼吸逐渐地平静了下来。眼看,那口气,是给挽回到了阳间。 “大少奶奶!”兰燕直瞪着朱璃抓李敏手腕的那只手。 朱璃眉间上轻皱了下。 马维持刀护在主子面前,对着兰燕道:“隶王妃必须解释自己不是谋杀!” 神经病。这个三爷和他奴才都是瞎了眼的,看着病人都缓过气来还问她是不是杀人。 李敏轻咳一声:“去弄碗糖水,过来给大皇子喝下。”说罢,回头看着那个一样惊呆了眼神仍旧在屋角畏首畏脚的刘御医:“过来。” 刘御医连爬带滚,来到她面前,抬头,用看神一样的目光看着她。 不知道她刺的这刀怎么把大皇子救过来的。 “我需要一些东西,来维持他通气,他这是气体进入肺部以后,出不了,只能吸进去,结果肺部萎缩。需要把气体排出去,你明白我的话吗?” 刘御医用心用力地记着她说的每个字,直点头,等李敏说要什么,他马上去准备什么。 兰燕和马维还在对峙着。朱琪和九爷、十爷一并排列,等着结果。 李敏刺进大皇子胸部的那把尖刀,是在大皇子的胸前划出了个小口子,但是,很容易被血气堵住,必须维持条气道排气。因此,按照李敏吩咐的,在徐掌柜带着帮李敏打造好的东西火速进宫之前,用的那个中间中空的竹签,插进这个口里给大皇子维持排气。 见到她并没有把刀子再往大皇子胸口里刺,由此可见,她并没有谋害人之心。 朱璃松开了她手腕上的手。 可是,那鲜红的指印,清楚无比地刻在了她雪白的皓腕上。 朱璃征了,好像不敢相信刚刚自己用那样大的力气抓她,或许他没有用那样大的力气,但是她其实不过是个弱女子,一点点的力气,都足以折断她这只细小的手腕。 指导刘御医接下去怎么做,李敏一开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某人松开了自己的手腕,直到自己手里握着的刀无力地落到了地上时,才知道自己的手腕还是倒霉的被某人弄折了。 砰! 掉在地上的尖刀,发出清脆的一声,在这个好像刚上演过生死大战的屋里,是那样响,让人心惊胆颤。 朱璃感觉自己胸口上一震,上下震动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哗啦啦,崩塌了。他耳畔仿佛响起了那天她摔烂了凌波烟云,绝世好玉粉身碎骨在哀嚎的声响。 马维看着自己主子脸上晃白,诧异地叫了句:“三爷——” 朱璃没有转过头,伸出的手想再上前抓她。兰燕机不可失,插入到他们中间,冲他瞪着眼直骂:“三爷,你良心是被狗吃了!我们王妃救人,结果你竟然狼心狗肺折断我们王妃的手!你不是人!” “你——”马维火气很冲,眼看朱璃自己都自责了,“三爷只是秉公办事,看着隶王妃不知为何拿刀刺向大皇子,不得已阻止而已,情非得已,换做是他人,看见自己兄弟被刺杀不得也是这个反应。三爷是哪儿错了?要说错是你主子的错。隶王妃如果提前告诉三爷这是救人的话,三爷哪会——” “可笑!”兰燕当面一口痰要吐到他们这对愚蠢的主仆脸上,“我们王妃本来是不想插手这个事的。你们倒是说说,我们王妃没事干嘛多管闲事!还不是因为你们三爷强拉着我们王妃过来!你们现在倒好了,做错了事,还把责任都推到我们王妃身上!我们王妃救了人,就因为救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 朱璃胸口处像是被什么重重一击,几乎卒倒。 十一爷九爷十爷根本没有插上一句嘴的功夫。或多或少,他们或许是听说过朱璃的眼睛当年是谁治好的。 马维为了自己主子想再上前说话时,被朱璃猛的一喝:“回去!” “三爷?!”马维回头,那目光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这事儿是本王的错,全是本王的错。”朱璃说。 四周的人可以听到他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不止如此,看他脸色,竟然此刻比那命在阎府门口徘徊的大皇子更白上几分的模样。 他此时此刻是痛彻心扉,不由自主的,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什么要给绞碎了,疼的,他恨不得把自己一刀杀了。 “三,三爷——”马维低沉下去的声音像是哭泣,为自己主子此刻难受的心情,收起刀,默默地退到朱璃身后。 这时候,门口传来一群慌乱的脚步声。 迟迟没有能请过来的太医院的人,可能听到风声说李敏把大皇子从鬼门关救回来,鲁仲阳带了一群人方才敢现身。结果,在门口,遇到骑着快马来到的朱隶。 “大哥!”记得李敏的吩咐守在福禄宫门口的朱理,紧张地走上前。 朱隶翻身下马,把马鞭子交到自己弟弟手里,嘱咐:“骑着我的马先回去。” “可是——”朱理神情不定,很是犹豫,福禄宫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皇子像是病情好转了,可是李敏没有出来。 “送二少爷回去。”朱隶曼声,不容违抗的命令对着底下人说。 伏燕拉住马,让朱理上马。 大皇子院子里的人,在听到朱隶突然杀到时,屋里一片惊乱。 马维把自己整个身子护在了朱璃面前,请求着:“三爷,你快走。” 护国公府的人,只要想到朱理那会儿一鞭子抽到李莹破颜。 朱琪等人想到这点,不由和九爷、十爷一起上前劝服朱璃:“三哥,你先避一避吧。有什么事儿,都有我们在这里撑着,会向隶王解释明白的,不是三哥的错,只是意外。” “要逃吗?!”兰燕虎视的眼睛扫视他们这群人,“有本事留在这儿!不都是承认是自己的错了吗?留下来啊?怎么,没敢在我们主子面前亲自认错吗?一群懦夫,难怪面对东胡人的时候,要是没有我们主子,这个京师早就被东胡人夷为平地,你们还能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醉生梦死,离——” “兰燕!”李敏猛然出一句声。 兰燕刹住了口舌。 哪怕再做错事儿,毕竟都是皇子,万历爷的儿子,大明王朝现在是万历爷的。 屋内的骚乱声,根本抵挡不住外面进来的人。朱隶没有拜见太后,直接进了大皇子的院落,因为,他本来就是听到风声以后,感觉到事态不妙,带了徐掌柜到宫里驰援的。 和朱理说的一样,他们没有想到大皇子突然病情急转直下,李敏不得中途改变计划现身。 那些院子里的太监宫女们,见到护国公出现时,只觉得迎面吹来一股煞风,让人从头到脚凉了心气。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一片乌鸦鸦的头顶,没有一个敢站着的。 朱隶视而不见,擦过院子中,径直迈过了门槛,犹如势不可挡的一支箭。 屋里的人只觉背后一阵冷风刮来。九爷十爷脊梁骨上直接打了个哆嗦。 朱琪缩了缩脖子,往后一看,真是理儿的兄长来了,马上跳到了一边,望了几眼,却没有见到朱理。 “奴才叩见王爷!”屋里的那些奴才们,一样是瞬间扑通膝盖跪地,跪了满地。 九爷十爷哆嗦地躲到了马维后面,刚才信誓旦旦说想去三爷挡驾的话,都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马维看这个情况,立马先冲上前,在朱隶面前跪下,抢在兰燕告状之前说:“请王爷恕罪!都是奴才的错,奴才只是心急,以为隶王妃是想——” “是想什么?”朱隶雪亮的黑眸,蓦然一闪,眸子里铺天盖地的气势,让马维瞬间都洗不到气进去。 马维突然哑了声音,是被眼前这个被传说为魔王的男人压着。 朱隶再迈前一步。 兰燕哭着跪倒:“是奴婢护主不力,让大少奶奶——” 此话没完,左面刮来的一道疾风,忽然闪到兰燕身上。众人都看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时,兰燕直飞了出去三尺远,重重摔在地上,口角溢出一丝血。 后面尾随上来的伏燕看见自己师妹受罚,一句声音都没有出来。 看着的人,九爷十爷抖得犹如大雨倾盆下面的落汤鸡,瑟瑟发抖,面色苍白。那些跪着的宫女们,有些已经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护国公把自己的人,都惩的这样厉害,何况其他人? 想都不敢想。马维步步后退,意图给朱璃挡一挡。 朱隶的眼,扫过马维那一脸铁色,再望到朱璃脸上,明显是怎么回事,一看分明。 “隶王。”接到朱隶的眼神,朱璃眸子一凌,站了出来,“都是本王的过错,请隶王不要牵累到无辜的人身上。” “你的错?” “是,是本王鬼迷心窍了,竟然怀疑起隶王妃是刺客,结果铸成了大错。” 那头,鲁仲阳见屋里风声有些平静,踏进屋里,听到这话儿,老狐狸的眼睛一下子锐利地锁到李敏手上:“骨折了,还是脱臼了?” 这只老狐狸,现在想打什么主意了?该出现的时候躲着不出现,然后,瞄准时机出来捡漏。 李敏淡淡地说:“可能是脱臼而已。三爷不需要想太多了,骨头可能没折。” 鲁仲阳抚着花白的胡茬儿说:“老夫这个给人复位的功夫,虽然多年没练,但是还记得——不然,太医院里的骨科大夫也是——” “不用了。”朱隶三个字斩断老狐狸的话。 鲁仲阳说到半截洋洋得意的话被人打断,多少有些不甘心,道:“隶王,太医院在骨科这方面——” “护国公府里有府医,由于护国公府的人,长年累月在边疆打仗,对伤科积累有经验,治疗王妃这个脱臼,大可不必劳烦到太医院。” 那口气,不想劳烦太医院这尊大佛,明显护国公这个气,对的太医院也有几分。 鲁仲阳一怔,随而闭上嘴巴,默默带着人退到边上去。 今日,貌似是他们把事情做的过分了。如果他们早点来,或许可以阻止朱璃动手伤及李敏。 朱隶走过去,既然知道她是手受伤了,自然是小心地执起她那只受伤的手想查看。李敏捂着其实不太想让他看,总觉得太丢人了。 “疼吗?”朱隶问。 脱臼的话,倒也不是很疼。 李敏又不是一点点疼痛喊哭喊痛的人,摇摇头。 那一刻,他在她头顶上的叹息声,像是带足了无奈和怜惜。怕累及她的手,在她头发上轻轻偎了偎。 眼前的两个人贴的那样近,谁都知道他们这两人是夫妻了。朱璃的声音横生生地插了进来:“此事的责任在本王身上,请隶王怪罪。” “要本王向皇上追究三爷的责任吗?”朱隶曼声。 马维上前:“奴才愿意为三爷代罪。” “追责的话,本王已经惩治过了。倒是王妃这只手,既然都折了,想再给人治病,也就没有法子了。不如三爷,您把这话转告给太后和皇上,既然是三爷把本王王妃的手弄折了,这个告诉皇上太后的人,只能是三爷了。” 马维脸色一变。 这句话比朱隶直接到皇上面前告状更惨。这是要朱璃自己负荆请罪。 以后,皇宫里谁生病受伤了,要请李敏请不到,全都是三爷的罪过了。 朱璃冰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表情。 “怎么?三爷不愿意?” “本王并不顾虑亲自向皇上和太后禀明此事,承担罪过。”朱璃抬头,那双眸子含着的光澜,却是落到被自己抓到脱臼了的李敏的手,“本王只恳请一件事,隶王妃的手治的如何,需要本王相助的地方,都请隶王告诉本王一声。” 朱隶对他这话没有回答。 右手小心穿过李敏腋窝底下,两只手将人抱了起来。李敏为此受到一个惊吓,脸朝他怀里不知所措闪了一下,瞬间无奈了:她这个伤的不过是手,他抱她做什么,她又不是脚不能走了。 被他抱着,是所向无敌,一路直穿过院子,抵达宫口。护国公府的马车在门前等着了。 这是太后的宫殿,太后使来的姑姑立在宫门前,看见朱隶抱着人出来,看着眼里是一惊,貌似才刚听说消息,现在眼见为实,知道李敏真的受伤了,不得不退了下去。 看来太后本还想把她留在福禄宫里的。 护国公府的马车,一路出宫,没人阻拦。 消息,传到了玉清宫,太子宫,春秀宫,皇宫里,朝廷内外都知道这事儿了。 护国公府里,在接到朱隶让人从宫里传回来的消息以后,公孙良生准备好疗伤的药物和器具在书房里等着。 许飞云从自己呆着的小院落走过来,进到书房,问:“哪儿受伤了?” “手。” “严重吗?” 公孙良生没有想到,这位性情在江湖里算是十分古怪的许大侠,竟然会主动关心起李敏。 “具体要等王爷把王妃带回来,查看过伤情才知道。”公孙良生说。 许飞云随手从怀里掏出一瓶白瓷的小瓶子,道:“用雪峰上的千年雪莲做出来的药,可能对王妃的伤有点用处。” 公孙良生迟疑了半刻,才伸手接过他手里的药,看他没有意思要走,不由又有些疑问的样子。 徐氏药堂里的动静更大了,徐掌柜留在大皇子的院子里帮李敏告诉太医怎么拿李敏打造出来的东西给大皇子治病。所以,知道李敏手腕脱臼的徐掌柜,让人通知自己药堂里的伙计,火速送些最好的金创药材到护国公府。 小李子亲自带了药材赶赴护国公府,路上偶遇普济局的人。 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八爷掺和,普济局的人,称是接到风声李敏伤了手,特意送来慰问的药材,为普济局里自己创制的伤科良药。 李大夫的手这一伤,可大可小。那些平常妒忌心强的大夫们,反倒是忘了幸灾乐祸了,个个脑子里转的倒是,以后,如果想找个人帮自己挡驾,上哪儿去找了,除了李敏这样的举世名医,谁有这个本事。 完了完了。 变成都巴不得李敏的手快点好了。 李敏在被丈夫一路抱进护国公府的书房,沿途看到念夏等人吓到快哭了的脸,反而真是快吐血了。 瞧老公这个大惊小怪,把所有人给吓的,没病都得被吓出病。 在书房里等待的公孙良生和许飞云都被吓到,真以为她受了多重的伤进来。 公孙良生赶紧说:“让王妃到榻上躺着。” “不用!”李敏忍无可忍了,对抱着自己的老公瞪了一眼:够了没有? 朱隶悻悻然,将她放在了椅子里。 李敏活动活动一路被他抱下来有些僵硬的两腿,对目瞪口呆的公孙良生说:“麻烦公孙先生了,本妃想着应该只是脱臼,你查查看。” 听她这声音,冷静到宛若自己还是那个给人看病的大夫,不是受伤的人。 朱隶皱了皱眉宇,负手在旁徘徊,免得一开口要说她。本来因她这个伤,他心头都悬了一半。 公孙良生听明白了李敏的话后,表情严肃,拿起她的手仔细查看。摸着骨头,确定了以后,公孙良生却是转头对朱隶说:“王爷,是脱臼。复位的话,怕是有些疼。” 不是普通的疼。这点朱隶清楚。他自己就曾经受过骨头脱臼被骨科大夫抓着将骨头抓复位的痛苦。 朱隶快速回转身,坐到她身边,一手搂住她腰,一只手轻轻把她脑袋按在自己胸前,声音在她耳畔轻声地吹着:“如果疼,就咬我。”   ☆、【117】麻烦不麻烦肯定不麻烦 李敏转回头,直射到他脸上,唇形微弯,既无奈又觉得好笑。她李大夫难道会连脱臼复位的疼这一点东西都不懂? “王爷,你这是——” 话没完,忽然间,脱臼的右手腕传来咔的一声,痛楚不偏不倚直中她舌尖,让她哑了声音。 “疼吧?”他白皙修长的美好指尖在她轻俏的鼻头上一点。 李敏这会儿突然的结巴,倒不是由于这避免不了的一道痛楚,而是,明显自己中了这两个人的圈套。 他故意引开她注意力,同时,公孙良生一口气抓住她脱臼的手腕用力一掰,把她手腕复位了。 这种小小的伎俩,居然把她李大夫成功骗到了。李敏感到一丝狼狈。这种伎俩她一直用在别人身上,屡试不爽,结果,没想到终有一天,被人用在她身上了。 必须说这个男人了解她,要论是其它方式和话,真难以让她上当。但是,偏偏知道她是这样一个脾气,一句话已经成功把她骗到手了。 李敏心头不知吹过一阵什么样的风。抬头望过去,公孙良生拿着消毒过的白布条,上面覆了些草药,包在她受伤的右手腕上,冰凉的药草贴着她皮肤,发出沁脾的药香。痛楚只在复位那一瞬间,之后,明显好了许多。这些她都知道。 只看着他们两个之间互相交流眼神,眼眸里都微含笑意,不知道是不是自信她一定会上当。 李敏像是挺无奈地要在嘴角上挂上一抹叹息时,不经意扫到了屋里原来还有一个人。 那男子手指上捉着支通体晶莹剔透天下无双的白玉箫。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绸缎一样的黑发用条青丝随意扎着,垂落在竹布青袍上,那等的恣意潇洒,妖媚的双瞳带了几分打量悠悠地看着她。 这样举世无双的男子,只要看过一眼绝对不会忘记,是兰燕的那位师傅许大侠。 接到她射来的目光,许飞云忽然一粟,收起了些恣意的神情。感觉离这么近,不比上次那么远,更能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那抹睿智,好比天上最美的那颗星辰,焕发着悠远神秘的光彩。让人不由自主地从心里先打起了好几分警惕。 把她的手腕包扎好以后,公孙良生拿了条长一点的布条,绑成了条圆圈,可以把受伤的手腕挂在她脖子上,说:“伤筋动骨,没有两三个月,是很难完全养好的。这点东西,不需要臣给王妃说了。” 李敏无话,因为知道公孙说的话是没错。 见到她默默无言,某人貌似有些高兴,朱隶搂着她腰,对底下的人说:“王妃伤了手,以后,谁想再让王妃过去治病,这也是无能为力的事了。” 瞧她每天为了其他人奔波,虽然知道是她的事业,可他看着是为她感到辛苦。伤了手,正好,名正言顺可以休息了。 李大夫暂且竖起了歇业的牌子,消息立马从护国公府传了出来。 皇宫里的人,自从知道李敏受伤的消息以后,想高兴的人,似乎都必须掂量上好几分的样子。 朱璃按照与朱隶的约定,马维、九爷、十爷都拦不住他,他一个人径直前往玉清宫,向皇帝禀明事情经过。 皇帝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之前已经有听说大皇子病重的消息,朱璃进门的时候,只见万历爷桌上摆放的折子早已堆放到了一边。万历爷像是没有什么闲心办公,不知道在思摸什么。 朱璃进门,九爷十爷和马维,都只能站在屋外人心惶惶地等着。 等朱璃向皇帝跪下,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然后,磕头,请皇帝降罪。 万历爷那束雪亮的目光落在三儿子头顶上,仿佛是注目在朱璃发髻上那支好像三珠并立的玉簪。这个儿子,想当年,一直都不比大皇子差,比起性格懦弱办事有些不落力的太子当然是胜之。 “和尚书府三小姐的婚事,筹办到如何了?”万历爷缓缓开了口。 那话,与大皇子病危,与他对护国公府王妃犯下的大错毫无关系。完全是毫无关系的另一个话题被皇帝突然提了起来,饶是朱璃,都忽然有些懵。甚至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莫非皇帝真的是老糊涂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回皇上。”朱璃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臣刚从太后的福禄宫里过来。” “朕都知道。不是说大皇子转危为安了吗?太医院的鲁大人率了众太医在那儿给大皇子会诊。朕信得过他们。也知道,你是关心兄长,在兄弟之中,为人一直都是最耿直,最讲义气的。” 难得万历爷突然吐出这样一句话,给世人对他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三爷安上了完全相反的称号,算是澄清了他朱璃其实不是个毫无人情人意的一个人。 张公公在旁伫立着,听着这话不免眼眶都一热。皇帝是什么都看在眼里的。不然,在外人这样说着朱璃的时候,万历爷何必一再把重要的公事都交给朱璃去办。 奴才听着都如此感动,何况朱璃。朱璃突然胸口上的热乎,都不知道如何形容才好。这大概是身为父亲的万历爷,至今对他说过的最仁慈的一句话了。 “儿臣,儿臣有许多事没有做好,辜负了皇上的期许——”朱璃努力压着喉咙里的那丝哽咽说。 “起来吧。”万历爷柔声道,“张公公给搬张椅子坐。” “哎——”张公公一声答应,去搬椅子。 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一声:太子到。 朱铭像是风风火火,匆匆忙忙,鲁莽地闯进了皇帝的屋里,看到屋里站着的朱璃,立马撩起太子黄袍向皇帝跪了下去:“儿臣恳请父皇饶了三弟。儿臣胆敢以自己人头担保,三弟绝对不是那种人。” “什么人?”万历爷小眼珠子里忽然闪了闪光,问。 “三弟对隶王妃绝对是清清白白的,虽然以前两人之间似乎有婚约传言,但现在隶王妃已经是隶王的妃子,而三弟也准备迎娶尚书府的三小姐为妻。两人早已无瓜无葛。” “太子为何突然口出此言?” 朱铭被皇帝这话突然问到一愣,眼神没有望到当事人朱璃那儿,像是老老实实地说:“不是都说,三弟不小心折了隶王妃的手腕,有人说——” “说什么?” 朱铭忽然身体一抖,头垂了下来,没有应声。 万历爷审视太子的头顶,漆黑的目光旋了又旋,声音缓缓说道:“朕原先以为太子是进来给人求情的——” “回皇上,儿臣是来为三弟求情的——” “你这话叫做求情吗?!” 砰! 万历爷大发雷霆,怒火中烧。 把那椅子搬到半截的张公公都被皇帝的怒气波及到,手一滑,椅子落到了地上,赶紧自己先跪了下去请罪。 朱璃单只脚跪地,等着和太子一块被皇帝发落。 万历爷的目光,扫视过他们两人头顶,尤其在太子有些颤抖的太子冠上停驻了会儿。太子脸上发白,像是快要一头晕过去的节奏,好像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谁让你来的?”万历爷问。 朱铭咬紧嘴唇,摇摇头,一口咬定:“儿臣是听说三弟被父皇召唤,心里焦急如焚。” “你担心自己弟弟,从小与你感情甚笃的弟弟,本无异议。可是,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混帐话!哪怕是你自己听人家说的,难道连他人的胡言蜚语,是真是假自己脑袋都糊涂了,都分不清了吗?说到朕面前来,是要朕以为太子这是趁火打劫,准备陷害自己的弟弟吗?” “不,父皇,儿臣与三弟的感情,绝对不是他人胡言乱语可以陷害的——” “你既然深知这点,为何进屋之前不先好好想想你要说的话?!”万历爷说到这里,手指捂着胸口。 张公公赶忙走上前去帮皇帝抚着背顺气,哆哆嗦嗦地劝着:“皇上,息怒,保重龙体——” 朱璃嘴唇微张,抬头看着皇帝即自己父亲那两鬓苍白的头发,想开口,又隐忍了下去。 皇帝指到了太子的头顶上,好一阵子,方才能吐出话说:“你是朕的太子,你是要继承皇位的人,朕一直对你淳淳教导的话,你哪能当成耳边风?哪个人都可以,唯独你不可以,你难道到现在都不懂朕的一片苦心吗?” 万历爷的话,像是钻过了窗缝儿,传到了屋外站着的其他皇子耳朵里。 刚才听见屋内好像摔烂东西的声音时,九爷和十爷都已经站在秋风里发抖了。九爷瑟瑟地抱着自己胳膊,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听错话,问:“父皇饶了三哥没有?” 十爷摇了摇头,和他一块儿在寒风里打了个哆嗦,反问:“你怎么不问,父皇是不是对太子生气了?” 要他们说,本来,太子冲进屋里,他们真的和万历爷一样满抱希望。但是,很快,他们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太子冲进去的时间,时机抓的太准了。 之前,他们两个为了阻止朱璃,一路与朱璃扯拉着,都耽误了不少时间。东宫不可能消息知道的这么慢。 现在,他们只觉得太子貌似蠢了点。 九爷抹了把鼻孔:“不知道十一弟找到八哥没有?” “八哥不会来的,八哥不是太子。你想想,八哥之前都先走了。” 他们当时还想,朱济与他们突然分别,是不是知道朱璃上哪儿去找朱璃了,所以都傻傻在福禄宫门口徘徊。哪里知道,朱济或许早察觉到事情八成会变成这样,先回自己王府避祸去了。要是说朱济没有提醒他们,倒也不是。 那时候,朱济是以为他们自己也都回府了。 “八哥唯独算漏了一点,没想到三哥狠心到折断了隶王妃的手腕。”九爷再抽了抽鼻子说。 十爷撅了撅嘴巴:“三哥自作自受的事儿,今儿不是第一次了。” “是,自从跟着太子开始。”九爷摇头晃脑地说。 跟着太子,为太子做牛做马,到了今天,当着万历爷的面,连万历爷都痛斥起太子对他朱璃的无情无义。 换做是其他人,早对太子心灰意冷了,连仇恨都可以萌芽了。 朱璃却只是和太子一块跪着,半句话都没有出声。只等万历爷那个气慢慢先消了下去。 “都退下吧。”万历爷乏了,挥了挥手。 太子跪着不敢动。 万历爷瞪了眼太子。朱铭才抬起袖管抹了抹脸上泪水的样子,磕头说:“儿臣让父皇失望,都是儿臣的罪过,儿臣自当反悔——” “你能谨记朕今日说的话,时刻放在心里,朕也就心满意足了。” 这是万历爷说的最后一句话。 朱璃陪太子退出万历爷屋子的时候,只看院子里,九爷和十爷都不知踪影了。 太子出了皇帝的屋子后,两条腿像面条似的,站都站不稳。太子身边的小太监,连忙跑上来搀扶太子。朱璃把宫前马维给自己备好的轿子先让给太子坐上走。太子坐上轿子前,回头,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的表情。 朱璃一句话都没有对他说。 太子叹声气,放下轿帘。轿子朝太子宫走去了。 “三爷。”马维牵着朱璃的马儿过来,瞅准时机问了句,话声里满是担忧。虽然,主子是平安无事从皇帝的屋子里出来了,可是,哪知道皇帝对朱璃说了什么,眼看太子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都能把人吓死。 朱璃的眼角,锐利地扫过在皇帝宫门前把守的带刀侍卫,让马维靠近到自己面前,轻声问:“太子入玉清宫的时候,是不是没有人阻拦?” 马维先是一惊,一时还没意会到他话里的意思,仔细回想:“好像是的——” 这分明是不合常理的。哪怕是太子,都不可能随意踏入皇帝的宫殿,必须先被宫门的侍卫拦住,问明来访原因,禀明上访皇帝事项,经得里面皇帝的同意,才能进去。尤其是,皇帝里面还在办事。 太子,更不可能是强闯皇帝的宫殿。 “难道,皇上他——”马维想明白了主子话里的含义之后,额头冒出了把冷汗。 皇帝这是猜到太子会来,故意放太子自投罗网。这样岂不是说,皇帝有意离间他们兄弟俩。希望他老三,不要太沾太子的边。 都说大皇子一回来,东宫这边肯定要出事了。没想到,真的是,皇帝是有意动摇东宫的位置。 “三爷。”马维进言,既然皇帝都放开这个风声了,不如趁机,离太子远一些,明哲保身要紧。 朱璃没有说话。 “三爷?” “走吧。” 朱璃向前走了两步。马维貌似听见他嘴里像是在念叨:不知她的手怎么样了? 皇后的春秀宫里,孙氏得知太子慌慌张张跑到皇帝的玉清宫被皇帝刚好骂了一顿时,手里拿的茶盅啪啦一声在地上摔到粉碎。 “娘娘——”姑姑和宫女们扑通跪下。 孙氏稳了稳神,厉声问:“谁怂恿太子到玉清宫的?” “据闻是太子宫里,太子身边的人——” 也是,除了太子身边的太子太傅,太子的老师,能有谁有这个本事? 孙氏胸头一股气忿忿不平。太子的老师不是皇帝指定的吗?现在可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全都变成太子指使的。 “你到太子宫帮本宫传个话儿,让太子妃过来春秀宫一趟。”孙氏指使姑姑。 姑姑点头。 没多久,太子妃坐着轿子到了春秀宫,下了轿子,脸上带了些匆忙的神色,进到婆婆屋里,鞠躬行了礼,坐到皇后旁边的位子上,眉梢上挂起了一丝忧愁:“皇上没有说什么。但是——” “太子现在是自己闭门思过吗?”孙氏拂了拂茶盖,像是神情淡定。 “是。”太子妃答。 “这样,既然皇上都关心起三爷的婚事。你代替本宫,到静妃的宫里去做一做,务必找些能帮上忙的地方。” 太子妃立马起身,答:“臣妾这就过去静妃娘娘那儿问问。” “对了。路过淑贵妃的景阳宫门前,替本宫也向淑贵妃问声好。请淑贵妃有空到春秀宫,不是请安,是和本宫看看花草喝喝茶。” “臣妾都知道了,皇后娘娘。” 太子妃这样,在春秀宫坐了一阵,然后,坐上轿子,刻意饶了点远路,经过景阳宫门口,想先把皇后的话传给淑贵妃。 这样一会儿功夫,没想到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宫里传出了命案。 刘嫔落井了。 宫里的噩耗,在传到护国公府的时候,李敏由于是正手受伤,吃饭不方便,左手拿着勺,艰难地舀着碗里的粥。 旁边伸来一只手,直接拿过她手里的勺子,舀了一口粥之后,放到她唇边。 李敏低头:“王爷,妾身又不是两只手都残废了。” “我是怕你粥冷了。” “不会。”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勺子塞进她门牙缝里,严肃的眼神对着她像是在说:本王亲自服侍你,你还能不高兴? 朱理见到这个状况,直接抱着自己的那盘炒饭,跑到屋外走廊里吃了。 匆匆进来的伏燕,在擦过朱理身边时,听见朱理小声问了一句:“兰燕好些没有?” “回主子。兰燕她很好。”伏燕冷酷地说。 朱理抬头扫了他一下,看他脸色冰冰冷冷的,不知情的人,可能以为伏燕这是因为朱隶打了兰燕所以生气。其实不是的,伏燕意思是朱理不该问这个话。朱理为此缩了缩脖子。 兰燕受罚是肯定的,不管怎样,既然身负保护主子的责任,无论是什么条件,什么情况,都必须担起这个责任。没有保护好主子,必然受罚。 有奖有惩,是护国公府铁的原则。每个人各司其职,不因为是主子奴才,只因为自己的工作有没有做到位。 因此,不是朱理,是李敏,在知道护国公府这样铁的原则以后,都不敢为兰燕求一句情。护国公府倘若不是律条严明造就这样一支铁的军队,在沙场上所向无敌,让敌人闻风丧胆的神话,随时可能如泡沫一样消失。 李敏对于这样一个地方,其实心里是抱了钦佩和喜欢的。人情不是不可以讲,但是论到工作,公私分明,还是必要的。 伏燕进了屋里,抱拳:“王爷,王妃。” 朱隶只得暂且歇下手里的勺子,问:“什么事?” “宫里貌似传出一个不好的传言,说是被发落到霄情苑里的刘嫔,自己跳井身亡了。时间,刚好发生在王妃去霄情苑探过刘嫔之后——” 伏燕说到这儿,不敢对上李敏的眼睛。 朱隶蓦然沉了脸,眼角那抹余光,一抹担心落到她脸上。 李敏的脸上似乎没有情绪浮动,只有很冷很冷的声音问:“此事是真是假?刘嫔的尸首呢?” “尸体理应是送到了宗人府处理。毕竟这事儿属于皇宫里自己发生的事儿。” 李敏顿了下,低声:“长春宫里得知消息了吗?” “宫里消息传的,应该比宫外快。” 十九爷年纪那样小,如果知道自己生母是死了的话,实在是残忍到让人难以想象。 怎么会? 刘嫔怎么会突然自己想不开跳井自杀? “宫里都在传,刘嫔是被之前的肖妃上身了,被肖妃的魂拉着落下井口,不幸身亡的。现在,皇宫里似乎在准备在霄情苑作法事驱鬼。” “胡说八道!”李敏一声顿喝,左手拍到了桌上。 生平最恨装模作鬼的东西,现在,人都被害死了,居然还想把罪用鬼神来掩盖! 那只掌心,轻轻按在她有些微颤的肩头上,朱隶回头,曼声问:“娘娘死的时候,有谁在娘娘身边?” “刘嫔身边,向来只有一个老嬷嬷在服侍着。那个老嬷嬷,如今被抓到宗人府里,肯定是——” 不用说,肯定是快被折磨死了。 那个老嬷嬷李敏是知道的,是刘嫔身边唯一忠心耿耿的家仆了。说这个老嬷嬷害死刘嫔的话,李敏一万个不相信。 伏燕见到朱隶挥手,先退了出去,两只手拉拢屋门。 屋里,只余他们夫妻俩。 朱隶起身,在屋里慢慢地走了两圈,然后,坐在她身边,把她一搂,说:“不要轻易气坏了身子,不要忘了你现在手还伤着。” “我知道。我只是想着,如果,我不去霄情苑——” 指头,按住她张开的嘴唇,他深沉的眼,以一种不容分说的表情看着她:“不是你错的事,不要怪到自己头上。你要知道,自责,没有任何好处,不过是给对方机会。” 不得不承认,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男人是不一样。可能,他经历过的太多了,在战场上,在腥风血雨中,身边的同伴,或许一瞬间因为箭雨倒下一大片。而他能做的事,只能是往前走。 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李敏琢磨着:“会是谁干的?” “你昨天找她,是因为你母亲的那本秘籍吗?”朱隶问。 “我只是问她,知道不知道我母亲入宫的事。看她表情,我觉得她是知道的。”李敏回想着那一幕,刘嫔听到她说出徐娘子三个字时,脸上不由控制闪过的那抹惊恐。 为什么,刘嫔在听到她母亲的名字时,会像看到了世界末日那样可怕。 刘嫔那时候,微微哆嗦张开的唇,是想和她说什么。 “太奇怪了。”李敏感觉很不可思议地摇着头,“我神怀医术入宫,查询我母亲死亡的真相。这些皇宫里的人,如果我不问起我母亲这件事,好像都忘记了我是徐氏的女儿。不如是说,她们本以为,我是绝对不会追究起这件事的,为什么?” 朱隶安静的,只听着她说。 “而且,像刘嫔,怎么会知道我母亲的事?我本以为,她可能住在静妃的宫边,或许能听见什么风声,不过是知道我母亲给静妃治过病而已。结果,不止如此吗?所以,她惨遭杀身之祸。” 刘嫔死了,更足以证明刘嫔知道的事情,绝对不仅仅是徐氏给静妃和三皇子看过病。 “所以说这都不是你的错。”生怕她无意之间,又把自己绕进去了,朱隶捉住她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地握紧,“要说的话,说不定,她有被牵涉到你母亲案子其中的可能。” 知道他这句话是没有错的,道不定刘嫔是杀害她母亲凶手之一。即便不是,刘嫔知道凶手是谁,有包庇罪犯的罪过。如此想来,刘嫔这个死,像是赎罪,其实,罪也是该死的。 李敏眼神里一动,于心而论,实话实说,对于皇宫里的人,每一个,她都不会有特别的感情。原因很简单,皇宫里没有一个是可以信得过的。 对于身边这个男人,她可以信多少呢? 头靠着身旁这个结实的肩膀,李敏闭上眼。 朱隶低头,能看见她那张素颜,那样的美,那样的令人恻怜,在她额头轻轻印上一个亲吻。 “王爷。” “嗯。” “你真不纳妾吗?” 朱隶眼神里顿时掠过一抹寒意:“谁又和你说什么话了?” “不纳妾,可是,以妾身看,皇后和皇上感情不也一般般?” “皇上六宫美人如云,不像本王,一心一意只对一个人好,心思单纯了,活的,也会轻松一些。” 未料到,他居然有如此之高的感悟。李敏从他身上坐起来,眼里掠过一丝讶异:“我一直很好奇,王爷怎么会不想纳妾?不是家家户户的男子都喜欢纳妾吗?” “不要把本王和平庸之辈相提并论!” 李敏那一瞬间,直被他这话雷翻了,投进他怀里能笑到上气接不上下气。真是没有想到,原来古人不纳妾的话,可以上升到犹如仙人的绝高境界。 伸手搂住她,怕她笑倒了,朱隶有些无可奈何的:“王妃笑够了没有?本王有那么好笑吗?” 听她咯吱咯吱笑个不停,他仿佛一个恼怒,双手把她抱起。她惊呼一声,即被他抱到房间屏风后面的榻上去了。 到了第二天,太子宫里驰出来的一辆马车,直达护国公府。 早上,老公让她乖乖在王爷府里养伤,不得出外,否则被他知道的话,会严加惩罚。李敏想着什么时候,他们两个的位置本末倒置了,平常不是她这个李大夫这样教训他比较多吗。 老公和小叔一早出门,婆婆得知她受伤以后,让喜鹊过来问候一句算是打过招呼。门口来话说是有客人来访。 李敏本想拒绝不见的,但是,在听说是小朋友自己一个人来找自己时,不免心里有些不忍。 一大早赶着来找她的人是皇太孙朱準。 为什么是小朋友一个人来?因为太子闭门思过,不准出宫。太子的两个侧妃,都是躲在自己宫里意图保住自己这条小命。而且,皇太孙这次来,不是为了太子,而是为了自己母亲。 这时候,李敏才知道。太子妃被送去宗人府问话了。 老嬷嬷在宗人府招供,说是刘嫔失踪的时候,刚好自己在冷宫门前洒水扫地,偶然遇到太子妃的轿子,可能是不小心自己把水洒到了太子妃的轿子前,结果,太子妃的人很生气,抓住她磕头道歉,还说要把刘嫔拎出来一块受罚。 在那事件之后不久,听见冷宫里发出啪啦一声,刘嫔跳井身亡了。 按照这段供述,太子妃有逼死刘嫔的这个作案嫌疑。 太子自己都自身难保,怎么帮太子妃说话。无奈之际,知道太子两个侧妃这时候肯定也不可能会伸出援手帮助太子妃,朱準只能是自己亲自出马了。 这个孩子。 李敏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皇太孙,只觉得这孩子深沉得像一汪深潭,很是骇人。据说万历爷上回见到皇太孙之后十分欣赏,赞誉有加。皇太孙现在得以进入玉清宫,陪伴万历爷读书。 万历爷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什么? 李敏虽然猜不出皇帝的意思,可是,皇太孙只要一日讨万历爷喜欢,东宫这个位置,是不是真的坐不稳了,有的讨论。 “本宫来见隶王妃,希望隶王妃不要责怪本宫一人前来。” 看来这个孩子,也是知道自己年纪太小,做什么事,都容易被人说。 有这份自知自觉,是很好的事。 “皇太孙找本妃,是认为本妃可以帮上皇太孙什么忙吗?”李敏道,“本妃这只手,已经受了伤,怕也帮不上什么忙。” 朱準的眼睛落到她挂在脖子上的右手,愣了愣,可能是没有想到她伤的这样重。 “隶王妃。”朱準从椅子上落了下来,双手放在自己额头上,冲着李敏规规矩矩磕个脑袋。 “请起吧,皇太孙。本妃实在想不到自己能帮上皇太孙任何忙。” “请不要这样说。如今,我母妃,能不能获救,只能寄望隶王妃了。” “不是说刘嫔是自己跳井自尽的吗?”李敏问这话时,眼里闪过一抹利光。 “我母妃不是那种会与人吵架争执逼人死的人。倘若真是如此,太子宫中,两位侧妃又怎么能与太子妃相安无事。”朱準说。 按理这个话是没错的,那么,那天这件事究竟怎么发生的。 朱準道:“按照本宫派出去的人调查,其实,刘嫔在本宫母妃到霄情苑之前,可能已经毙命。” 这意思是说,刘嫔是被人害死以后推下井的,倘若真是如此,刘嫔身上应该有留下被人害死的痕迹。但是,仵作并没有检查到刘嫔身上此类痕迹。 有一种可能,刘嫔先落井死了,被捞上来以后,被人再次推下井,偏偏,在这个时候太子妃路过霄情苑。这里面有些问题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肯定是有人设计让太子妃路过时闹事。 李敏眼里幽光一闪,再望到眼前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年纪如此小,已经有这样的心机了。 “本妃明白了。皇太孙缺的是,刘嫔死亡的时间。” “是,本宫知道隶王妃是医术高明的大夫,或许,能看出仵作都看不出的东西。” “好吧。”李敏道,“本宫反正,觉得欠十九爷一个交代。” “王妃!”侍候在一旁的念夏等人大惊。 负责留守在府内的伏燕,更是一步上前,挡住李敏:“奴才谨遵王爷的命令,王妃今日不可以出府。” 李敏看着他们一群人草木皆兵的,当然不能说他们不对,他们都是为她着想关心她。 “本妃不会亲自去宗人府。所以——”李敏面对回朱準,虽然这个事儿,似乎对这个年纪幼小的孩子来说有些残酷,但是,既然这孩子身为皇太孙,肯定是必须与众不同,所以现在她看着这个孩子的目光里没有一点怜悯或是同情。 朱準接到她这个眼神也是一样一愣,紧接,英俊的小脸蛋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隶王妃请说,这是本宫委托的事,隶王妃需要本宫如何效力的地方,请让本宫知晓。” “好。请皇太孙将刘嫔的尸首抬到护国公府。本妃既然不能去,只能让皇太孙做这个事了。不知道皇太孙是否会有所忌讳?” 现在,皇宫里的人,大概只要想到刘嫔在以前肖妃死亡的地方死了,都害怕的不行,不然不会传出刘嫔是被肖妃附体上身才导致死亡的传言。 “本宫不怕。”朱準小小的脸庞面露的是一抹坚决,“母妃已经深陷牢所,太子无法相救,做儿臣的,如果连自己母妃都救不了,以后,如何承担起一个男子汉的职责。” 李敏嘴角微弯,不得不说,这个孩子,虽然看起来一脸深沉令人觉得有些可怕,毕竟年纪太小心计太深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奇怪的是,这个孩子从第一眼能入她李敏的眼。都归因于,这个孩子有一点很不像太子。 不知道是不是,这孩子由于身处的怀疑,太子看来对这个孩子也不是很喜欢,太子妃的位置身份都处于一种艰难尴尬的处境,造成朱準小小年纪必须学会察言观色和算计了。想必,万历爷看中的,也正是朱準这份沉稳,这份大气。不是哪个孩子能在朱準这个年纪,说出自己是男子汉的话来。 琢磨起来,朱準这话,没有提及自己是未来的帝王,说明其心底的谦虚与谨慎,难能可贵。 朱準尊敬地行礼以后,出门坐上马车走了。 李敏不确定,以他年纪是否能办到把刘嫔尸首送到护国公府这样的事。但是,消息却传的飞快,不会儿,尤氏知道她要把死人抬进府里了,马上把她找去问话。 婆媳之间,上次的长寿菜比赛之后,尤氏对她有所收敛,不敢再处处针对。究其原因,倒不是因为对她李敏有所改观,只是由于很怕再做错事了,被李敏嘲笑。 李敏肯定不会去嘲笑她,是尤氏自己心里想的。 “儿媳妇拜见母亲。” “坐吧。” 尤氏的眼睛看到她吊在脖子上的手,有几分疑问。 李敏看出婆婆这是怀疑她李敏是不是在装。 “手受伤,不能外出,在府中,好好休养。” “儿媳妇谨遵母亲教诲。” “我听说,刚是府里来客人了。” “是。” “来人什么人,想拜托你什么事?” “回母亲,来的人是皇太孙,由于太子妃被牵累去了宗人府问话,皇太孙所以到了这里来求助。” 尤氏发出一声好笑:“护国公府能帮助皇太孙什么。皇太孙去皇帝太后面前求情,不是更好?皇太孙年纪小,皇上太后肯定会有所怜悯。” 李敏沉默着,应该说,不知道怎么回答婆婆这句话。 或许婆婆的话表面上没有错,但是,朱準肯定也不会蠢到像那时候的十九爷,跑到太后面前求情,那岂不是刺激皇帝太后益发严惩太子妃。 现在当务之急是把真相调查清楚,这才是救太子妃的正道。朱準年纪虽小,可是脑子十分清楚,比大人更清楚。 尤氏见她不答话,心里焦急,直接说了:“隶儿不在,我不希望你给护国公府添麻烦。” 李敏抬眉,声音轻轻淡淡地说:“儿媳妇肯定不会给王爷添麻烦的。” “你在做的事不就是——” 尤氏那句话没有说完时,方嬷嬷忽然急匆匆迈过门槛,在尤氏耳边神色匆忙说了句什么。尤氏脸色顿然大变,站了起来:“什么?!”   ☆、【118】是死是活 刘嫔这一死,本就有些诡异。随刘嫔身边的老嬷嬷说出与太子妃之间的过节。太子妃身边的人,则供出有人往霄情苑送过东西。难保是送东西的人趁乱把刘嫔害死的。 看来是早有人盯着锦宁宫里的动静,能准确说出珠儿到霄情苑里的事。如此一来,容妃被牵涉其中。 尤氏听到妹妹都被怀疑上了,乍一惊,跌坐到椅子里,再想想,说:“不可能。” 哪怕是怀疑她妹妹毒死刘嫔,为什么早不毒,晚不毒,偏偏在这个时候毒死人。皇帝肯定不会愚蠢到怀疑连作案动机都不足的人。 “说是,容妃娘娘早嫉恨太子妃了。”方嬷嬷说着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容妃与太子妃的过节,确实是有。这点尤氏都知道。那是在太子妃当年怀上皇太孙的时候那个得意,说着哪些人一辈子肚子里都不可能有孩子。那时候淑妃已经病了,在景阳宫里半死不活的。容妃正受宠,谁不知道太子妃这话是意指那会儿风头正盛的容妃。 “疯子!”尤氏反正绝对不信,“乱咬人的疯狗,只有是太子妃能教育出来的人。容妃娘娘如果嫉恨她,早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把自己关系要好的刘嫔都给害了。” 李敏在一旁不说话。 尤氏突然转回头,问起了儿媳妇:“你也是这样想的,对不对?” “在事情查明真相之前,敏儿什么结论都不会下的。” 尤氏被她此话激到怒火,啪,拍下桌子:“你究竟是不是护国公府的人?!” “母亲,容妃娘娘首先是皇上的人。”李敏实事求是,帮尤氏其中的关系理清楚了。 对这话,尤氏自然不敢说不是。容妃嫁给了皇帝,如果说不是皇帝的人,等于老婆背叛了老公。 “她不会杀刘嫔的。”尤氏只能重复念着这话。 倘若不是与刘嫔见过面,见到刘嫔脸上那抹惊恐,李敏或许会多少相信尤氏这句话。可是,现在她不会了。因为,连刘嫔这样的人,都可能是参与她母亲凶案的案犯之一。 那些人杀刘嫔,不过是防止进一步东窗事发,害怕刘嫔对她说漏了什么,干脆把刘嫔杀了灭口。 现在,只有先查清楚,谁杀了刘嫔。 貌似宫里面,没有轻易洗清容妃嫌疑的倾向,尤氏为此惶惶不安,却是说不出开始让朱準去求太后皇帝的话了。因为尤氏自己都不敢去为容妃求情,生怕只是在这件事上火上浇油。 “去让大少爷回来。”无奈之下,尤氏求助起自己儿子。 管家接到旨意,上来到尤氏面前回复:“大少爷今早出门时说过了,说是去的地方会远些。恐怕没有到今晚夜里,是回不来的。” 尤氏一听这话,有些傻眼。 岂不是说,儿子不在,她只能和现在留在府里的儿媳妇商量。 “算了。”尤氏一挥手,自己想法子。 李敏起身告退。 可以想见的是,为了妹妹,尤氏不敢轻易说是不让她让朱準去办的事了。 貌似皇太孙与宗人府的交涉一切畅通。到了午后,一辆马车按照约定驰到护国公府的后门。 李敏准备去和皇太孙会面时,看见自己身后突然多了个人。 伏燕对此更是瞪个眼,不知道自己师傅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一身竹布青衣,腰系玉带,几度风流几度洒脱的许大侠,拿了一把白色的折扇,在自己手里摇了摇,走上来,说:“草民只是好奇,随王妃看个新鲜。” 记得在码头的第一眼惊艳,李敏本以为这人是个宛若置身尘世之外的仙人,对现世早已看厌或是无聊,现在看来不过是和普通百姓一样喜欢凑热闹看八卦的。 拦吗?据闻这人武功盖世,并且性格古怪,她说的话不一定听,她也没有这个心思和一个武林盟主似的高手纠缠。李敏道:“许大侠随意。” 是老公邀请到护国公府里住的贵宾,基于以礼相待的原则,李敏说这话几分客气。 眸子里微眯,看着她转身而去的那份怡然与洒意,明明是个大家闺秀,大户人家深居简出的女子,却有江湖女侠的气概。许飞云嘴角勾了勾,啪,收起手指撑开的折扇,步履轻盈,宛若无声,跟随于她身后,朝后门走去。 不是因为忌讳,只是基于一种对护国公府的敬意,朱準不敢真让人把尸首运进护国公府,马车只停在了后门前。前后都有护卫照看,不让人接近。 朱準自己坐了轿子前来,小小身体走出轿帘时,额头沾上了几颗晶莹的汗珠,袖管擦一擦,对李敏道:“尸首运来了,还请隶王妃过目。” 听到这话,靠近马车的人,似乎都能闻到一股尸体之类的气味,让人胃肠内翻涌,十分不适。 在沙场上看惯了死亡的伏燕,都不禁退了一小步。毕竟不太一样。尸体从昨天到今天,快一天了,都不知道腐烂成怎么样。 李敏准备了一条脸巾,让念夏帮她绑在脸上捂住口鼻,再跳上车。未想,身边忽然伸来一只玉手,帮她掀开马车的车帘。转头一看,见是那位性情古怪的许大侠。 四周其他人,都已经退避三尺。这位许大侠,却拿着纸扇盖住口鼻而已,好像是势必要随她看个究竟满足好奇心。 这人,该有多八卦! 老公认识的人,都是世上的奇葩。像是那个公孙良生,据她表哥徐有贞说,之前也是个得罪过皇帝的人。 她老公尽收这些怪人。 李敏凝神敛气,静心下来。收回眼,在马车里再进一步,看见了被草席裹着的尸首。为了让尸体减慢腐烂,这些古人,倒是知道用冰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不过,古代没有制冰机。除了冬季,冰都是皇宫里稀有的东西,怎舍得真用很多冰来保住尸首。所以,用的冰不多,尸体过了将近一日之后,腐烂的程度依稀可见。 先是看见露出草席的那双脚,已经是膨胀出现水泡和浅绿色的尸斑。说明这个尸体的腐烂程度较快,属于急性意外身亡。可能是窒息死亡、机械损伤或是像是一开始描述案情所说的,是跳井溺水而死。 不管怎样,以现有的医学手段,没有仪器,怎么断定这个尸体确切的死亡时间,精准到几点钟的话,基本是不可能的。所以,皇太孙朱準要求她给出刘嫔在太子妃到达之前已经死亡的证据,并不容易,几乎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李敏举高手里的蜡烛,烛光在黑暗的马车里逐渐勾勒出了死者的那张脸。 那脸,由于经过水的浸泡,已经水肿到不成样子了。依稀,只能是辨认出刘嫔发髻上插的那支钗子,是昨天她和刘嫔见面时看到的那支,龙鱼银钗。 眉毛、鼻子、骨骼,都证明是女子没错。 把蜡烛放一边,因为单只手不方便动作,李敏好不容易从怀里拿出一支竹签,撩开了死者的口唇,查看了下死者嘴唇里面的口牙之后,眼神里微微闪了闪。 马车里面积狭窄,放了一具尸体已经难以容纳其他人。许飞云跟在她身后,是唯一随她登上马车查看尸体的人。 看着裹着草席依旧可以见到明显发胀的尸身,乃至有恶臭的味道从里头发出。许飞云作为一个大男人,都有点难忍,用扇子挥了挥,像是在拍打在草席上飞舞的几只无头苍蝇。 前面,她弯着腰,那张脸像是要凑到尸身上的动作,让他瞬间有些瞪眼。 这个女子真是胆大,要论是普通人,不是女人是男人,看到尸体都怕的要死了,哪还敢离尸首这样近。 眸子里微微眯了两下,许飞云刚要垫起脚尖,看清楚她是查看什么时。前头,她忽然放下了竹签,转回身。 一刹那,她那张秀颜,逼得他连退几步,明显是措手不及。只见他退到马车口时,忽然停住了脚。 近在咫尺,除了尸体的那股恶臭,她身上依稀飘来的药草香气儿,是让人都忍不住要移开纸扇吸上一口。 许飞云一瞬的恍惚之间,嘴唇微张,像是想说句什么。他身边,却宛如一阵风轻盈地飘过。转瞬间,她是视若无睹,像是没有看到他,直接从他身边擦过跳下了马车。 那动作,宛如一道流星,一阵,在他伸手去抓,都别想抓到的风。 他追随她余影转回身的时候,却忘了自己已经是退到了马车边上。脚踩的鞋履直接踩空,身子不由自主间跌落下马车,好在下盘够稳,没有直接坐到地上出了个大洋相。即便如此,他的徒弟伏燕,是第一次看见他慌手慌脚的模样,脸上顿然出现吃惊两个大字。 丢脸了。 接到徒儿那抹惊异的眼神,许飞云瞪一眼。手里拿的折扇刚才落下马车时落了地上,捡起时沾起些灰尘,是不免有些狼狈。再抬头望过去时,见那抹青翠的秀影淡若如风的,飘进了后门里。 马车四周的人面面相觑,看李敏这个样子,都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难以猜测李大夫在看了尸体以后难道已经有了什么样的结论。 朱準向自己身后的人交代一声之后,紧随李敏进了门里。 许飞云拿扇子拍打拍打袍子上的灰,眼角像是漫不经心望回马车里回忆自己刚才看到的。据他看到的,那个尸体都面目模糊了,他反正是看不出任何端倪,以她那双秀眸,能看出些什么,不禁让人质疑。 查看尸体这种事儿,他许飞云虽然不是仵作,不过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至少要仔细查看下身体上有没有被人伤害过的痕迹吧。但是,她连掀开草席的动作都没有。只能说,毕竟是个女子,看到尸体之类还是会怕,会畏惧的。 想到这儿,许飞云手中的折扇合起来放在掌心的时候,却没有把眉毛松开半分。 如果说刚才李敏那串突然下马车的动作犹如狼狈而逃,还不如说是,她那秀挺的背影无论在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那样的自信,让人捉摸不透的高深。 “师傅——”伏燕喊了他一声。 是让他离马车远一点,李敏在里面传出话来,是让人可以把尸首运走了。这更好更证实了他后面的那种猜测,她是胸有成竹,不是狼狈而逃。 脚尖垫地,许飞云越过高墙,径直飞进了院子里,是恨不得快点听听看她有什么样的高见。 屋子里,只有李敏和朱準两个人的时候。李敏手指揭起茶盖,喝了一口热茶,暖和暖和手指,再说:“这个人不是刘嫔。” “什么?!”皇太孙朱準大吃一惊。 这孩子素来稳重过人,怕是第一次失态,叫了一声后,小脸庞顿然变的很难堪,飞起两坨红云。不得不说这孩子长的好看,只是平常那只严肃的小脸让他年纪颇为显老,现在,不一样的表情,令本来出色俊俏的小美貌熠熠生辉。 “本宫失态了。”朱準规规矩矩地在李敏面前道歉之后,退回半步,怕是冷静了下来,细声问她,“隶王妃可有证据说明这个死者不是刘嫔?” 仵作都没有办法证明的事儿,李敏怎么知道的? “这事儿,可能还真的只有本妃知道了。”李敏没有受伤的左手手指抚摸茶盖,无奈地嘴角扬了扬。说起来她不是故弄玄虚,关于这件事,她和某个人也说过,不过怕是那个人自己都忘了。 那就是,刘嫔任自己儿子十九爷中毒的时候,心里对儿子心存了负罪感,所以,自己陪着十九爷一块吃药,早也中了朱砂的毒。只是,成年人出现的症状不比小孩子严重。要很仔细地看,才可以发现,刘嫔牙齿上和十九爷一样会出现一道中毒的线。这东西,哪怕人死了,都会留在牙齿上。 她刚才看见死者面目都不能辨清是何人时,心里很快闪现出一个念头,虽然,这个念头在此之前,她存于心里也有怀疑过,只是在没有见到尸体时,不能确定时,谨慎的话肯定是提都不提的。 结果证实,她存有的猜测是对的。刘嫔没有死。 倘若刘嫔没有死,被人救了。被什么人救了?那人为什么要让刘嫔装死?还是刘嫔自己先装死赶紧逃了。不,肯定是有人相助。因为,以刘嫔现在身处冷宫的能力,是难以找个死人来代替自己死的。 朱準的小脸庞一瞬间都宛如石沉大海一样。耳听李敏说的这样自信,刘嫔真的没有死。那么,那群人是有意陷害他母妃了? “隶王妃以为,本宫是不是该出面,向皇上禀告死者并不是刘娘娘。” 这个孩子,心里本该是一团乱,为了太子妃恨死刘嫔都可能有。但是,却能按捺住自己,先询问她的意见。 李敏放下手指里捉着的茶盖,轻轻放回杯口上,轻声说:“这个事,本妃也不知道怎么给皇太孙出主意。本妃只答应做完了皇太孙和本妃商量过后要本妃做的事情。” 听到她这样的话,朱準肯定是不太满意,沉浸在恼火的情绪中:“本宫现在只想找到那个没有死的,骗了所有人的人。隶王妃对此难道没有线索可以提供给本宫参考吗?” “没有。” 抬头看她,能直觉到从她口里是得不到任何信息了。李大夫不想说话时,都别想从李大夫口里得到一个字的。朱準起身,两只小袖子交叉拱手,姿态优雅尊贵:“本宫有事要办,向隶王妃请辞。” “皇太孙一路小心。”李敏点头。 朱準垂袖,小小的身影转身就走,急匆匆的步伐直冲出屋子。 李敏知道,可能到半路,这孩子会想起什么,然后猜到她这些话都是在敷衍他,只希望这孩子明白,她这也是无奈。难道,她能直接对他说去长春宫去找十九爷算账。 看这孩子,与十九爷年纪也相差不多,却是天差地别的性子。 李敏拿开盖子,左手端起杯子,慢慢吃着茶。念夏等人在皇太孙走后走进来,待在她身边都不敢说话影响她思路。 “王爷说今晚会回来?”李敏问,想的是自己因为受伤都没法出府困在府里了。 “如果王妃想让王爷早点回来,奴婢让人去说。”念夏怕是早有接受过朱隶的交代,接到她这话时,很快地反应过来说。 李敏沉思片刻,也没有答应马上让她去说。 只知道,刘嫔倘若没有死,最挂念的是自己儿子,必定是要与十九爷见面的。可是,如果刘嫔去见十九爷,难免落入一些猜到她没有死在那里守株待兔的人手里。 不过,长春宫是某个人的地盘,哪怕朱準想到了跑去长春宫找十九爷算账,要经过某个人的同意。那些人,想把那只魔爪伸进常嫔的宫里绝对不容易,因为,那个宫,是有那个男人,叫做八爷的男人的手,在长春宫头顶上拉开一把保护伞。 可以知道,万历爷对自己儿子都算是十分了解的,否则,那会儿,不会体恤十九爷,把十九爷送到了长春宫去。要真是放到其它宫,哪怕是皇后的春秀宫,都难保十九爷的命。 问题只在于,这个长春宫的守护神,叫做八爷的门神,究竟是怀了什么想法。 “本妃去休息了。王爷回来再说吧。”李敏起身说的话,像是出乎了念夏等人的意料。 照念夏她们看来,这有点不符合她平常的个性。李敏平常,对于某件事专注的时候,是一路专注下去的。不会轻言放弃的一个人。 但是,王妃愿意听从王爷的话,乖乖留在护国公府里,不是最让人放心高兴的事吗?念夏等人在惊讶过后,高高兴兴地服侍她躺下去休息了。 到了傍晚,灯点亮了。 尤氏把周御医叫了过来,可能是心忧妹妹容妃安危的缘故,尤氏的头疼病又犯了。周御医坐轿子到达门口的时候,刚好遇到了回来的朱隶朱理两兄弟。 下了轿子,周御医站在边上垂首,尊敬地说:“隶王,小理王爷。” 先下马的朱理,好奇地问:“周御医怎么来了?” “夫人说是头疼,让周御医过来给夫人查个脉。”管家上前代替周御医答话,才避免了周御医那份尴尬。 朱理对此不太高兴。尤氏不找李敏,找周御医,说明,自己母亲到现在都还不懂事。还有,这个周御医也真是的,明知道他们护国公府都是什么状况了。尤氏叫的时候,自己装做有事,婉拒掉,让尤氏知难而退转头去找李敏,这样婆媳关系才有转好的机会。这个周御医真不会做人。 “请周御医进府里吃杯茶吧。”朱理悻悻然地说。 周御医道:“臣这就不敢耽误了夫人的病情,去给夫人查脉。” 去,去你的! 朱理手里那鞭子差点甩到这个笨蛋脸上。 可是,说周御医是笨蛋,肯定不可能的。周御医,在太医院里,擅长治小朋友的病,医术中上,性子比刘御医更有胆量一些。除去太后不说,大多数人,对于周御医的口碑,好过刘御医呢。 周御医反正想着,推拒尤氏不划算,而且会得罪尤氏,不如,顺势而为。反正嘛,大家都知道,不是他周御医想来能来护国公府,都是尤氏强迫他来的。他在这事上只不过是无辜地被牵连上。 迈着稳重的步子,周御医进了护国公府。 朱理只等自己大哥坐的轿子过来。朱隶那匹爱马,今天都借给自己弟弟骑了。朱隶在摇晃的轿子里,像是昏昏欲睡。 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轿子外面说到了的声音,才睁开眼。 府里的人,按照惯例,在他到时,开始在他耳边说着今天在府里发生的事。在听说到朱準把刘嫔的尸身都拉到护国公府给李敏看时,朱隶听见弟弟大呼小叫的声音。 “天!大嫂不怕吗?” 李大夫当然不会怕,李大夫当年学医,要学解剖的,不知道看了多少尸体,会怕? “大嫂睡了?今天没有出府?”这是朱理第二个惊讶的,比知道李敏不怕尸体更令他惊讶的。 因为李敏居然肯听从他大哥的话。 不是说像奴才一样听从,只是,李敏愿意听从。 对于大家所知道的李敏,都知道李大夫是个几乎独来独往的独行侠,能听从他人的话,本身是一件破天荒的事。 朱隶倒是忍不住了,生怕被自己媳妇知道被人大呼小叫的事,拿起指头打了下自己弟弟的脑袋:“我不是也听过你大嫂的话留在府里养伤。” 说起来这话是没错。朱隶一样是个,很有主见的,几乎不听人劝阻的独行侠。但是,李大夫发话时,朱隶很听话。 朱理摸了下自己被大哥敲打的额头,眼睛狡黠地闪一闪,可不能被大哥知道自己私底下已经被人叫做惧内了,所以大哥听大嫂的话并不足为奇。 两兄弟进门后,由于李敏在睡,朱隶转身,带弟弟先去探望说是头疼的母亲。 去到尤氏的院子。尤氏坐在椅子上,正在让周御医给自己把脉。一只手,拿着绣帕捂在额角上,像是哪儿青筋爆出。 “夫人的病如何?”朱隶问。 周御医把脉完,垂手回答:“夫人是怒极攻心,情绪调养更为重要一些。” 说到这里,尤氏马上抓住儿子问:“你有没有接到皇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朱隶让人送周御医到隔壁书写药方,再坐下来与母亲说:“宫里并没有召见容妃娘娘问话。” “但是,不是说都怀疑到锦宁宫头上了吗?”尤氏揪紧了手里的帕子,“这群人实在太不像样了,是见不得容妃与刘嫔关系好。在刘嫔死的时候,还不放过容妃,想把你姨娘一块拉下水。” 朱隶没有急着接上话,拿着茶盅看着茶水。 朱理把手里的马鞭收起来,交给底下的人,再对母亲说:“容妃娘娘都没有从宫里派人到护国公府传话,这事儿,应该没有那样严重。” “你这话什么意思?那是你姨妈!你姨妈当初入宫是为了谁?!” 突然被尤氏一口无缘无故地喷上,朱理一丝愣。他并没有说容妃不好。 “母亲。”朱隶拦住弟弟,“宫里面,现在消息未明,如果真有什么事儿,容妃应该会派人到护国公府说的。如今操之过急,乱了自己方寸,反而没有好处。” 尤氏对这句话可不买账,道:“你媳妇自认厉害,人家为了太子妃来这里求助,你媳妇一口答应了人家。怎不见,她为护国公府有这般爽快过?” “太子妃不是被宗人府抓了吗?”朱理说这句话,表明他们兄弟虽然在外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能被尤氏两句话糊弄了,“容妃娘娘,貌似,没有人去抓容妃娘娘。” “等你姨妈被人抓的时候,不是太迟了吗?!” 尤氏喊的时候,突然看到大儿子射来的一记冷光,接下来的话不禁一个咯噔,收回了自己肚子里。 朱隶倒不会马上与母亲争,对底下人说:“去看大少奶奶醒了没有?醒了的话,请大少奶奶到这边一趟。” 有什么事,家里人,更是当面说清楚好,免得心里头互相猜疑,滋生疙瘩。 李敏是刚起来会儿,坐在梳妆台前面,让小丫鬟帮自己重新弄了弄头发。听见有人传她丈夫的话过来让她过去时,李敏心里有数。 知道他这是怕她心里生疙瘩,因为,反正尤氏心里早生疙瘩了。 走去到婆婆的院子,迎面,碰上写完药方走出来的周御医,李敏停住步子,道:“有劳周御医费心了。” 周御医乍听见她这句话,有些愣,接着赶紧回答:“本官不敢当。” 李敏擦过他面前向前走时,周御医眉下的那双眸子转了转,抬头望了眼她背影,再马上低下头去,带着药童走出护国公府。 进到花厅,李敏坐在老公身边,一五一十地答来:“敏儿只是受皇太孙所托,意图查明此案真相。真相查明的一天,对任何无辜受到牵连被猜疑的人,都有好处。” 一句话,让尤氏顿然没了声音。李敏这可以说成,利用皇太孙,希望帮容妃洗清嫌疑罪责出了一份力。 “既然母亲都明白了,孩儿和媳妇先告退,母亲休养身子,保重身体为重。”朱隶站起来说。 尤氏不太甘心:“你没有主意吗?” “如果母亲真的担心容妃娘娘的话,本王可以恳请皇上,让容妃娘娘到护国公府小住几日。” 此话一出,几乎屋里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一人脸上。 李敏还真没有想到自己老公有这个本事。 六宫里的女子想出宫,谈何容易。哪怕是回娘家,都得经过皇帝太后皇后,三审六查,拖那么个几年的功夫,找到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借口,运气够好的话,一生之中能回一次娘家已经很不错了。更多的后宫女子是,死前都没有办法再见到自己亲人一面。 “此,此话当真?”尤氏不禁站了起来问。 “孩儿尽力而为。” 护国公的一句话,其效力,不比皇帝的话差,都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尤氏就此不敢耽误他办正事了,挥挥手,让他们赶紧退下去。 夜里,府里屋顶上的那轮明月,悄悄在乌云里藏上半张脸。箫声,从僻静的小后院里飞出来。听得出,今天吹箫的人心情不错,吹着不是什么断肠曲,而是被公孙良生诟病过的回娘家。 朱隶走到半路,突然回头对她说:“敏儿应该是见过许大侠了。可是本王却没有正式与敏儿引见过。” “今夜看起来风并不大,让厨房里备几道小菜,配上美酒,妾身亲自带人送到王爷贵客的院子里。”明白他话里的含义,李敏垂低眉眼,配合着说。 他乌墨的眸子,像是含笑,点了点头。 见他先行一步朝许飞云的院子走去,李敏转头吩咐念夏:“你亲自到厨房里先去问问,问清楚许大侠喜欢吃什么东西?只是王爷一人用餐的话,倒不怕。” 自己的老公,似乎是个不挑食的人。刚开始,他会叫厨房准备两份不一样的早晨。不过几天功夫之后,他现在都是让厨房随意做,按照她的口味帮他照做一份就好了。 老公这是节俭,脾气好,李敏想。 念夏听到她后面这句话只是笑。按照方嬷嬷的说法,朱隶哪里是不挑食,毕竟一样是王公贵族,从小养尊处优培育出来的少爷公子。只是朱隶不像尤氏,修养遗传自父亲,十分良好,不会张口说自己不喜欢吃什么。 至于为什么后来会随李敏的口味吃东西,那还用说吗,因为,朱隶觉得自己媳妇挑出来的菜,是世上最好吃的。别说朱隶,现在是朱理都一样。厨房问吃什么时,朱理经常想都不用想:“大嫂吃什么,给我一份与大嫂一样的。” 要知道许大侠吃什么,并不难。许飞云在护国公府住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厨房天天要给许飞云准备伙食。 “许大侠最喜欢吃狗肉,煲狗肉汤,再来两瓶烧酒。”厨房的人说。 听到这话,李敏没有让人给许飞云准备狗肉,只说:“按照我平常吃的那几样,炒了送到许大侠的院子。备酒,米饭炖在锅里准备好。” 厨房的人面面相觑。 像许飞云这种人,平常在外四处流浪的,吃肉吃酒吃习惯了,让吃米饭,肯定不习惯。 李大夫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既然是老公重视的朋友,更是不能任其胡乱吃坏了身体,饮食调养最重要。 叮嘱完厨房,李敏带了两瓶从徐掌柜那儿拿来的桂花酿,拎着酒壶到了客人住的小院。 远远的,见两名男子伫立在凉亭里,像是并肩而立。一人黑袍袖着的金花犹如那彼岸上的那片花海,在月光下焕发着神秘和幽然。一人那头随风散落开来犹如画卷的黑发,直接是让其身上的竹布青衣顿时变得高贵起来,万丈光芒,让人无法侧目。 听到脚步声,衣着黑袍的朱隶先转回头来。 许飞云往旁一跳,轻飘飘的竹布袍子落在凉亭栏杆上,一只脚架起来,头靠到凉亭的梁柱上,似有几分醉意醺醺的样子,眯着眸子,看着他们夫妇俩。 李敏踏上了凉亭的台阶,说:“王爷,厨房在备菜了,酒妾身先送了过来,要不,先品品酒。” 朱隶微含头:“夜里风凉,这院子里四处空旷的地方多了些,风大,不如进抱厦里喝酒尝美食,许大侠意下如何?” 剑眉斜飞,许飞云不假思索:“王爷新婚不久,怜香惜玉,草民唯能恭敬不如从命。” “请。”朱隶并不受挑衅,沉稳道。 许飞云利索地跃下栏杆,一袭布衣,轻飘飘从门口飘入了抱厦里。 李敏跟在丈夫身后,才迈进了贵客住的屋子里。 屋里每日有人负责清扫打理,干净整洁。屋里那个摆设,看出都是护国公府里原先有的东西,精致玲珑,文房四宝,笔墨书画,样样齐全。 抬头望过去,见靠墙的那张条案上,供奉的不是一般人家可见的观音菩萨或是佛祖,也没有悬挂字画,只是两个小巧的朱红小架子上,横放了一把刀。 见到她目光落到那把刀上,两个男子随之相互看了一眼。许飞云问:“她知道吗?” 朱隶摇摇头。 李敏是能认出这把刀,而且,非常记得这把让鲁爷底下一帮人全闻风丧胆的刀,有个令人惊悚不已的名字:离魂。 汪汪! 金毛是闻到了这里散发出来的酒香,不顾被主人责骂的危险,冲进了屋里。 李敏只知道老公这条狗其实很厚脸皮,为了吃到东西从不怕被老公骂。 徐掌柜不知道从哪儿寻觅来的好酒,那个香气,是把尝遍天下美酿的许飞云都给勾起了胃口。 自己立马先倒了一杯,靠在杯口上闻了闻,另一只脚伸出去踩到靠来的金毛狗脑袋上,许飞云啧啧赞道:“好酒,王妃这是有意让王爷不醉不休。” 朱隶笑而不语,他对酒,男人可以说哪个不爱喝酒的,但是,吃酒有个度,他是吃酒有度可以把持住自己的人。 李敏对老公这点自制力,也从来不担心。 坐到他们两个坐的四方小桌旁边,李敏让念夏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朱隶伸手突然把她杯口捂住:“王妃吃茶就好。”见她表情一丝疑问,附上公孙良生的话说:“王妃的手伤未好,像酒,虾蟹这类发物,都不宜食用。” 李大夫想到自己倘若不以身作则,以后生怕自己也说不了他,想想也就算了。 朱隶接着,慎重向她介绍贵客:“这位算是本王的拜把兄弟,府里兰燕伏燕的师傅,在江湖上,人称北峰老怪,常年居住在北燕往北的千年雪峰。” 难怪爱吃酒爱吃肉,原来住的地方,是犹如南极的地方,终年积雪。 “草民是很少下山。只可惜,两个爱徒跟了王爷,偶尔,因为平常受到王爷不少恩惠,所以,这次下山,被王爷留在府里,做事儿没有,吃喝玩乐就有。”说完,许飞云将酒杯端在手里,先敬他们夫妇俩一杯,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后道,“请王爷王妃以后,多照顾草民两个徒弟。” 李敏以茶代酒,回敬许大侠。 厨房准备好的小菜上桌了,可以见到是清一色的家常菜,没有什么大鱼大肉,素菜居多。李敏斗胆说一句:“还望许大侠入乡随俗。这都是府里妾身和王爷经常吃的菜式。” 拿他们夫妇平常吃的最好的东西招待他,许飞云当然是不能说不好。眸子眨眨,看那一桌子素菜,又能奈何。是见着她眼眸里飞转的那抹睿智是如夜空飞逝的流星。 许飞云突然神秘兮兮地一笑,搭在了朱隶的肩头说:“今日下午,草民有幸跟随王妃查看尸首。结果,王妃破案的神速,堪比天下第一神探,让草民只有望而生畏的份儿。” “哦?”朱隶挑眉。 “王爷大概还不知道,死的人不是宫里的娘娘,可能只是宫里的一位宫女。草民眼拙,本来也是看不出究竟。等王妃洞穿天机以后,草民回头追到马车,再看那尸首,才恍然大悟,易容圣手苏姑,原来不是死了,而是在皇宫里。”   ☆、【119】东宫告急 把人给易容了,死了都不会破坏到易容的效果,这样的人,岂不是像整容外科专家一样,不是简单地把一张人皮覆盖到人的脸上。 原来,在古代也有这样的能人,让人都不禁有些好奇了。 许飞云说完这话,拿起那把雪白的折扇放在手心里,有事没事地摇了摇。 站在一旁的伏燕,慢慢地在他酒杯里添满桂花酿,道:“师傅,喝少一点吧。” 听到这话儿,许飞云的扇子头在徒弟脑袋上一敲:“有你这样不会说话的吗?这是在王爷府中,和王爷对酒,怎能不喝个痛快?王妃亲自送来的美酒,草民不喝,是不给王妃面子。” “师傅,王妃刚才说了入乡随俗。这王爷府里,如今不是天天对酒当歌,不像是在北燕军营。”要论对李敏的了解,许飞云肯定没有伏燕多。 扬眉一挑,许飞云捉起满口的酒杯时,望向李敏。 李敏说:“王爷让妾身都不宜吃酒了。京师是不比北燕,湿气较重,入乡随俗,饮酒贪杯不得。” 只见她那双眸子射过来,熠熠的,像是最亮的那颗星辰,刺的人眼睛都可以睁不开。一般大户人家的女子,哪有这种胆量气魄。 “她不怕你?”许飞云忽然把身子靠近到朱隶身边,声音拿捏的刚刚好,不大不小。 李大夫从来不怕任何人。所以许飞云问她老公这话,大概意思是,是谁听到魔鬼两个字都会产生害怕,而李大夫居然不怕。 确实,谁见到她老公,都会怕。李敏想,哪怕是她婆婆,尤氏现在想发火的时候,对上她老公的眼睛时,马上没了声音。 没想到的是,她老公居然会闷闷地挑了挑眉毛说:“本王有让人可怕的地方吗?” 许飞云敲到他肩头上的折扇子,差点没有因他这话一吓,直滑落到地上去了。 两个男人对了酒杯,喝了一口以后,拿筷子夹菜。李敏不吃酒,陪他们吃了会儿菜以后,即让人送碗米饭过来。 大鱼大肉她从来吃不惯,按照中医养生的说法,五谷杂粮,才是养胃气最好的东西。 没有用惯了的右手,只用左手做事,是很不方便。李敏慢慢一口一口吃着,同时听他们两个男人说话。 男人之间谈天说地,似乎也不像她所想的那样无聊。这两个人喝了一两杯酒之后,借着酒劲,开始胡说八道了。 说是胡说八道,是因为说到那些江湖上的事儿。江湖上的事情,从来都是传言居多,不知道是真是假。 像江湖上盛传的,说他北峰老怪许飞云之所以常年居住在雪山上,是因为守着一个终年不醒的情人,在栽培什么特别的花,在修炼什么特别的法术。 通通是放屁。 许飞云眨着醉醺醺的媚眼,一手搭在肩头,打了个酒嗝,说:“我这人,不是没有女人喜欢,可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要吗?” “因为都不是你喜欢的。” “对!” 一拳头砸到了朱隶的心窝口。朱隶闷声,苦笑,接下了对方这一拳。 “你说那些人够不够无聊,偏要把盐水洒到我伤口上,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女人,已经够倒霉了。” “那是你不喜欢下山。” “我下山的话,经常遭人挑衅。” 江湖高手也有江湖高手的难处。江湖上的排名,都是排名靠后的杀了排名靠前的来获得身份和地位。 北峰老怪在江湖里赫赫有名,常有些人,不管武功高低,哪怕是些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小流氓,都想尽法子想弄倒他许飞云,博得名利双收。 “上个茅房,都有人在茅房里给我使坏。在客栈里吃个东西,没有不被放毒的。你说天天这样,无时无刻这样,累不累?还不如在雪山上找只熊陪自己过冬,舒心爽快。”嘴里嘟囔着发完这些牢骚,这男人的酒品不好,直接拉了拉身上的衣袍,偎靠在她老公的肩头上准备睡觉了。 伏燕急忙跪下来代替师傅请罪说:“王爷,奴才扶师傅先去休息。” “嗯。”朱隶道,虽然有男人靠在自己肩头上打呼噜直喷自己脸吹酒气是不怎么舒服,但是,也知道这人不过是寂寞而已,“让你师傅好好休息,不用特意叫醒。” 伏燕答了是以后,走上前弯腰把自己师傅背起来,直背到隔壁房间里。 余下他们夫妇两人,李敏让人给他送碗米饭,不让他继续喝酒了。 朱隶没有说话,看着她为自己忙上忙下的。许飞云那几句话烙在他心底了。确实是没有比他更幸运的人了。像是以前,他和兄弟喝闷酒,自己也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想着遵从父母之约结婚生孩子而已。 老天,对他终究不薄,给他送来了一个他喜欢的女人。是老天送过来的? “王爷?”抬头,突然看到他两只墨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她,李敏想,他这样看她的眼神,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候两个人睡一张床上时,时不时他也会忽然在夜里睁开眼睛,这样看着她。 这种感觉,令她心里面突然间都有些不安了。 伏燕在隔壁把自己师傅服侍好了,擦擦额头的汗,跑回来。 “去看公孙先生回来了没有?”朱隶吩咐他。 伏燕问:“是让公孙先生过来给王妃换药吗?” 李敏插句声:“换药这种小事,念夏可以做。” “本王想和公孙先生也喝一杯,难得王妃送来好酒过来。” 听到他这样说,李敏只得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公孙良生出现在走廊的末尾,进来冲他们夫妇俩行过礼以后,陪朱隶喝了杯酒,说过自己已经吃过饭,不用吃了。 李敏感觉他们有话不想当着她面说,于是,起身告辞。 刚走到门口,能听见公孙良生在后面问她老公: “王妃吃酒了吗?” “没有,本王听从先生的话,不让她喝。” 貌似她吃酒是很大罪过一样。李敏倒是想不明白了。她是大夫,怎么会不知道,其实,只是手腕脱臼的话,吃一两杯酒,不算是大到吃酒会死一样的罪过。 只能当他们这群人是突然把她当花瓶一样养的了。 刚吃饱喝足,在房里坐着不敢躺,听到自己两个小丫鬟趁她不注意在讨论她婆婆的药。尤氏貌似喝不惯周御医开的药,不头疼的时候,让人把周御医的药再给倒了。 周御医或许知道尤氏倒过自己的药,但是,尤氏倒药不喝是尤氏的事,不是他大夫的错。周御医是这么想的,这是一般大夫的想法。 李敏跟随的是祖父学医,自己的祖父却不是这样想的,经常告诉她,如果大夫开的药,病人都食不下咽的话,说明,大夫这个药本身开的已经有问题。不能把责任一昧推脱到病人身上。 按照现代医学理论,大夫给人治病,不光是是怎么给人治好病,而且,更重要的是,怎么帮病人缓解痛苦。 世卫组织,把缓解病人疼痛,放在了帮病人治好病的前面。 “夫人的事,连大少爷都说了,夫人自己想怎样就怎样。”念夏手里扯着那个棉花絮子,准备给她做件棉袄。 春梅点头:“我只是想说,貌似,只有我们大少奶奶开的药,不是很苦,让人能喝下。我都听喜鹊姐姐说过了,说夫人喝药其实很挑剔的,但是,上回大少奶奶开的药,夫人一口喝下去了。” 喜鹊服侍尤氏这样的主子吃药,也是一大痛苦。 “你这样说,不是夫人的错了?”念夏撅着嘴角,想着是夸李敏医术好没错,但是,不能不说尤氏这人是性子挑剔。 李敏在屏风后面轻咳一声,两个小丫鬟立马闭紧了嘴巴。毕竟自己人,当着自己面议论她婆婆的不是,她要是不出句声音,被尤氏房里的人听了过去,别人有的话说了。 晚上,不知道老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是,后来听说,那个许飞云,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都叫不醒。两杯桂花酿而已,看来,这个所谓的酒鬼老怪,其实,还没有她老公酒量大。 早上丈夫去上朝,按照昨晚上与尤氏的约定,是要向皇上请愿,让容妃回一趟娘家。 李敏一只手没有办法服侍丈夫穿衣,看着他一个人站在她床前,自己系着袍带。 “你睡吧。时辰还早。”朱隶对她说,坐下来穿鹿皮靴子的时候。 李大夫的习惯是起来了,肯定睡不着了。坐在了床边,看着他套上靴子。想着古代人穿长靴真麻烦,不像现代可以在靴子左右开拉链。 对,这个朝代,没有发明拉链这种方便的玩意儿,最方便在穿裤子穿衣服,连扣子都没有。 李敏轻咳一声,突然低声问:“不知道王爷的生辰是几月几日?” 古代是有给人庆生的习惯,不过是古代小孩子满周岁,或者是七老八十的长寿老人。 朱隶因此听到她这句问话,是露了一丝惊讶,问:“王妃莫非是想给本王庆生?” “王爷倘若觉得不合适——”所谓入乡随俗,放在现代,夫妻俩人互相庆生是很浪漫的事儿,在古代,说不定变成越轨的事儿了,李敏只能小心翼翼地先试探他的想法。 庆生? 朱隶记忆里,周岁父母让他抓周时,他都忘了是怎么回事。除了周岁,什么时候他有庆过生?没有。 “王妃如果觉得不麻烦的话——” 李敏眼皮一跳,对上他望过来的那双眸子,笑盈盈的,看出他心情在听见她要给他庆生时是很高兴的。 “那到时候,妾身给王爷准备点东西。”李敏也忍不住随他弯起了唇角的弧度,轻声说。 室内这一刻温馨,真是谁也舍不得打破。要不是因为要上朝,朱隶在站起身要离开时,犹豫了一下,接着对她说:“有劳王妃了。” 一句话,除了她之前那句要给他庆生,大概说的是如果他请愿成功,容妃住进护国公府里,到时候,她在护国公府里肯定有的忙了。 “王爷务必保重自己。”李敏跟着他起身,语声谨慎严肃。 他缓慢地向她点的那下头,像是比以往,更为庄重。至少,在服侍他多年的伏燕眼里,是如此。 走到府门,朱隶坐上轿子,前往午门。 上朝的官员,都是在午门整齐排队之后,进入大殿。 皇帝不是每天都在大殿上朝,基本上,是隔上那样四五六天的样子,能在大殿召集文武百官一次。因为万历爷年纪大了,精力不比年轻充沛的时候,更喜欢在玉清宫里设个办事的地方,平常召集自己信赖的几个内阁臣子议事,有必要,再召集与之有关的官员进宫问话。 再有,皇帝每次上朝,群臣之间的争吵,时常一样是让万历爷很是头疼的地方。 今儿早上,是为了江淮两地的官员贪污受贿人数之多,形成地方窝案一事,万历爷对此很是愠怒,决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刮一刮。 刮谁? 一是借杀鸡儆猴,让在朝效力的官员们引以为鉴。二是,那些贪污的官员是哪个派系的,大家心里头都知道,万历爷这一刮,不就是为了刮东宫。 朱隶在午门门前下了马车时,后面嗒啦嗒啦,驰来一匹快马。 十一爷朱琪,从马鞍上英姿飒飒跳下来,手里拿着根玉鞭,走到他面前问:“理儿没来吗?” 老十一,可能是与朱理年纪相近,何时何刻,都没有忘记缠着朱理。 伏燕却知道,自己家那二少爷,对于十一老这样缠着自己快忍受不住了,帮朱理说:“二少爷未被皇上委以重任,如何上朝?” 朱琪像是想起了这回事儿,嘴角忽然一勾:“也是,理儿年纪还小,和十二差不多。” 伏燕庆幸朱理不在这里,否则又要被朱琪这话气歪了。朱理最讨厌瞧不起自己年纪小的人,而十一这句话明显是针对朱理说的。 朱隶的目光,只是缓慢地扫过朱琪脸上。于是,朱琪刚才翘起来的嘴角,立马畏缩地退了下去。 隶王不悦的情绪由此可见,不喜欢有人这样嘲笑自己弟弟。 朱琪耸耸眉头,闭住嘴巴。 他是不敢议论护国公府的人了,可是,那些赶着来上朝的大臣们,在没有发现朱隶的时候,却是一路放肆地言谈起了李敏。 “据说,大皇子如今病情能有起色,全靠了隶王妃的医术。” “不是说隶王妃为了救大皇子,被三爷误会折断手了吗?” “还有人说,三爷这是趁机报复,因为隶王妃之前是订给三爷的——” “胡说八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前日太子面圣这样说之后,到今天,都被关在太子宫里闭门思过。” 徐有贞作为刚被任命为翰林院负责编纂文史的官员,进宫第一次面圣,第一次到午门,听到这么多官员,却全在议论自己表妹的事。 表妹被三皇子折断手的事,早在那天事发时消息传到他住的客栈。他接到消息后,一时还不敢和在京师的徐三舅说。 说这个三爷,当年单方面撕毁与李敏的婚约涉嫌不义,现在,竟然是反咬李敏一口说起是李敏不义。 徐有贞两道清秀的眉毛聚拢如山,对朱璃了解不多,但是,仅凭无信无义这点已经够让徐家人鄙夷不屑的了。 议论的人声鼎沸,那头,骑着马过来的朱璃,到来之后,那些人一时没有意料他到,口无遮拦还说了一通。 马维牵拉自己主子的缰绳时,皱紧的眉头里露出几分怒气。知道这些人不是看不见朱璃来,是都知道朱璃靠着东宫,现在东宫失势,一群人,在朱璃面前都才敢这样放肆。 在朝廷里,哪个不是趋炎附势的人。 “算了。”朱璃把手中的马鞭扔在马维怀里,淡淡的眉宇之间,似乎是略显沧桑,早对人生百态看尽的模样。只是眉梢上的那抹严酷,照常是秉公办事的那位三爷。一眼扫过去,那些人倒也没了话声。 朱琪退了一步,让开道儿,眉角肆意飞扬,看着自己三哥走过自己面前后,走到了朱隶面前。 “隶王。”朱璃拱手。 朱隶淡淡地回头颔首:“三爷有事找本王?” “不知道隶王妃手上的伤如何了。之前,隶王与本王相约过,说是会让人到本王府上报个信。” 四周的人,都屏声静气地看着这两个男子。 “三爷,该操心的人,应该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大皇子吧?莫非是担心大皇子,所以,担心起本王的妃子?上次三爷可是答应过本王,向皇上禀明,本王的妃子因受伤之事再不能为朝廷效力。” 底下那一帮竖起耳朵听着的官员们,都听明白了,传说中李大夫因公受伤不能再给人看病的事儿是真的了。 有人拍了拍自己手心。 徐有贞站在人群当中,目眺自己妹夫和朱璃说话,耳听八方,听到许多人的那个议论声都有些惶惶了起来。 原因是,虽然有李敏在那天危急时刻救了大皇子一命,但是,大皇子这个病,真不是太医院那些老头子可以完全应付的。大皇子究竟能不能真正好起来,赢过东宫,坐回自己太子的位置,还难说。 可以说,李敏是关键。 按照这样的说法,朱璃在关键时候折断了李敏的手,说不定不是报复,是图谋,是为了东宫早已计算好的一个招数。 徐有贞眉头微簇,比起刚才那些人一面倒说朱璃是报复李敏,现在这个揣测,无疑比报复更糟糕。说明,他表妹哪怕是有伤在身,都很难摆脱这团泥潭。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那两颗万丈光华的男子,倒是疏忽了他徐有贞。当朱隶身边的人,忽然挨到他身边传来李敏的话时,徐有贞眸子里一怔。 “你说隶王妃是拜托我——”徐有贞不知觉中抓紧的掌心里冒出了层汗。 伏燕点点头:“是。王妃是这样让奴才传话给徐公子的。”说完,他看徐有贞额头大汗淋漓,像是潮水泉涌,如临大敌的模样,暗暗吃惊。 要说李敏让他传什么话给徐有贞,不就一句:开门大吉。 他是听不明白李敏这句话什么含义,但是看徐有贞的样子,不太像是一句什么好话。 徐有贞是心头掠过一抹诧异:自己表妹这个胆子也太大了吧。 开门大吉,是李敏和他们就青霉素使用一事达成的暗号。李敏这是打算开始拿培养出来的青霉素用到病人身上来试用。 由于这个东西,徐家人都前所未闻,徐家人怎能不对此战战兢兢。徐有贞固然不是大夫,可家族里做的是药师行当,算是自小耳濡目染,知道每种新药材在用到病人身上之前时,是大夫都不敢肯定有用并且没有毒性大过药性。神农尝百草,这样的传说不是假的。一般药材都要先经过大夫自己尝试之后,才敢给病人使用。 可是,偏偏李敏制造出来的这种药,不是一般病人还不能用。最好是有犹如肺痨那样的病人来试药,比较能见到是不是这种药具有非同寻常的效果。 现在,李敏是选定了用药对象,想拿来试用了。 徐有贞凝了凝神,问:“隶王妃还有说其它吗?” 伏燕摇摇头。 让他们准备好药,至于,李敏拿给谁先试用,好像也不想和他们说。这或许是出于保护他们。 百官通过午门,入宫了。 到了大殿,徐有贞官位低级,只能在大殿外的广场拜见皇帝。 远远,见着黄袍飘进了大殿里。众臣叩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历爷坐上了大殿上唯我独尊的龙椅上,俯瞰朝拜的那一众臣子,声音平静有力地说:“都平身吧。” 窸窸窣窣,衣袍拂过地面,衣袂擦擦,戴着各个等级的官帽,身着朝服的官员们,起身的动作并不划一,有的弓着背,有的头已经抬了起来。 万历爷的眼,扫过在大殿里觐见的那些人头人脸,一声长叹:“太子没来。” “是。”那从左侧走出来的一名老臣,眉须花白,背部一点佝偻,嗓音沙哑,说,“臣回禀皇上,太子在太子宫中抄写道德经,帝王训。” 说话的这人,其实就是太子的老师,太子太傅张大人。 群臣只看皇帝的脸色。万历爷的眼光,扫视张大人的脸时,看起来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可怕。 这个老师是万历爷自己安排给太子的,万历爷想说这个老师的不是,是得掂量几分。 “太子能在自己宫里修身养性,是好事情。”万历爷不偏不倚地说。 众臣垂头,能看见张大人下巴那抹白须像是随风吧啦吧啦摇晃。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开局有些让人惊心胆战,在大殿里上朝的官员都没有一个敢先开口参奏。万历爷坐在龙椅上好像打起了瞌睡。 殿内僵硬的气氛,都能传到屋外。 这时候,从大殿门口飘进来一抹小人影,让所有人为之一愣。 进来的人是皇太孙朱準。 “孙臣拜见皇爷爷。”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的朱準,不敢急着抬头。 万历爷俯视自己孙子的头顶,眼睛眯一眯,问:“皇太孙有何事要向朕呈奏的?” “皇爷爷。”朱準说,“孙臣是为霄情苑的命案一事,想对皇上阐明真相。” “霄情苑?”万历爷好像还不知道霄情苑里刘嫔跳井死了的事,不,不是不知道,是没有放在心上。皇帝说:“后宫里的事儿,不是都由宗人府在处理吗?” 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张公公连忙走出来答:“是的。如今霄情苑这个案子,抓到了一些嫌犯,都关押在宗人府里。” “那就对了。皇太孙是和这个案子有关系吗?霄情苑与东宫有瓜葛吗?” 朱準脸色微微涨红,努力控制住:“启禀皇上,孙臣母亲太子妃,只因为路过霄情苑门口,被视为害死人的嫌疑。但是真相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是怎样?”皇帝突然间慢慢降下了一些声音,“皇太孙是认为,朕的官员办事不力,因为某些原因,特意去抓太子妃。” “不,孙臣不是这个意思。孙臣只是想说,死的人——”朱準咬了一口嘴唇,“那个在霄情苑里被打捞上来的死人,其实不是刘嫔娘娘,是另有其人。所以,与太子妃并无关系。” 一句话,令大殿里满堂哗然。 众臣不由议论声起,很是震惊。来之前,或多或少都是听过冷宫里发生命案的事。但是,没有听说过死的人其实不是刘嫔。 “皇太孙此话是真是假?宗人府怎么没有把如此重大的事禀告给朕?!”眼看皇帝像是冒起了一丝怒火。 宗人府负责此案的左宗令,接到皇命,进入大殿,战兢地回话道:“回禀皇上,仵作仔细检查过在霄情苑里发现的尸体,并没有发现死者身上有除了溺水身亡以外的迹象。” “没有查出不是刘嫔?” “是。没有。” 文武百官的眼睛,和万历爷一起,都落到了朱準的脑袋上。朱準凭什么说,死者不是刘嫔。朱準抬头的时候,能清楚感受到右侧射过来的一道利光。 那是隶王,传说中的魔鬼,让任何人都能心惊胆寒的夜叉。现在,朱準能亲身体验到这股寒气,正从朱隶那里射到他身上。 想他媳妇是看在小孩子的份上好心帮一把,但是,如果这个孩子不知好歹,学习大人,忘恩负义。 “孙臣手里有证据,但是,孙臣有难言之隐,现阶段不能陈述给皇上。只希望皇上能让人查明真相,不要急于诬陷中伤那些无辜的人。”朱準低下小脑袋,诚恳地说。 四周的人听着倒抽一口冷气,这个皇太孙是在说笑话吗,没有证据,敢在朝廷上这样说话,哪怕他贵为皇太孙,可是谁不知道东宫现在自己地位都难保。 万历爷面色微沉,忽然间一掌打在了龙椅扶手上:“在前日,太子来到朕面前,也是为某人求情。朕因此对太子大发雷霆,说太子如果能只专注自身做好自己的事情,又怎会一错再错,错到如今江淮两地民众是万民请书,向朕陈述太子的人所为的种种暴行。” 大殿里面鸦雀无声,每个人,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了。让人不得不佩服,殿中跪着的那个单独的小小的身影,在此时此刻能扛得住。 左侧在太子太傅之前站着的官员,走了出来说:“臣启奏皇上。” 众人一惊,看着那个走出来的人,正是内阁首辅鲍伯。鲍伯,大家记得,似乎是当年力荐二皇子为太子的人选,一直也是,致力把太子扶为未来的帝王。莫非,这是要为太子求情。 “朕准。” 鲍伯道:“当年,大皇子贵为太子被废之后,是臣力荐了如今的二皇子继承太子之位。但是,还请皇上回想当年,大皇子作为太子时,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都是孝德皇后与其娘家人所为,大皇子年幼属于完全无知。那时候,皇上让大皇子去京泰山守陵,其实是为大皇子的安危着想,担心大皇子再被某些人利用。现在,大皇子回宫了,对于太子之位,按照自古以来的长幼次序,于情于理,也该是大皇子回来继承太子之位。” 什么? 一个个惊叹号,都可以写在文武百官众臣的脸上了。 鲍伯这算什么?保帅弃车?是认为现在的二皇子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见风使舵,赶紧转过来巴结大皇子。 “鲍爱卿此言,可是肺腑之言?”万历爷都眯紧了眼睛问,“鲍大人难道是忘了,这么多年来,你与太子太傅,在太子犯过诸多错误时,都仍然没有忘记向朕保举太子。” “回皇上。”鲍伯道,“臣只是尽臣子的本份,为皇上和大明王朝尽自己一份臣责。臣,不会说是谁的人,只是皇上的人。二皇子如今犯下的错误,不仅仅是包庇底下人纵容底下人,现在是连太子妃,都涉嫌谋害宫中之人的嫌疑。皇太孙又是如此鲁莽行事。臣以为,东宫气息如此浮躁,难以继承大明王朝的事业,应将此事暂缓。” “鲍爱卿意思是——” “太子之位是之前的太子合适还是如今的太子合适,又或者是两个人皆不合适,臣以为,可以先暂缓。毕竟大皇子身体未好,也难以回到东宫主持大事。” 大殿里更是陷入了一片死寂里面。 鲍伯这个提议,无疑是势必要把全部人都卷进来了。 万历爷的目光里顿时浮现起了一丝波澜。朱琪抬头能看到自己的父亲那眼神脸色,犹如暴风雨前的大海一样波涛汹涌。都知道万历爷对现在的太子有诸多不满,但是,现在有人提议让东宫的主子换位,万历爷却显得并不开心。 为什么? 朱琪都觉得想不明白了。 从小到大,他都能看着太子朱铭那样的窝囊,懦弱,做什么事情,输给自己兄弟和外人是一大堆,几乎毫无可取之处。 要是他是万历爷,肯定不会立朱铭为太子,立那个他讨厌的老三,老三性格固然惹人讨厌但是最少办事可靠,立老三朱璃都绝对比立朱铭好。 只是,他不是万历爷,不知道自己父亲在想什么。 大殿上的臣子,多少都能感受到万历爷的气氛好像不对劲,却也貌似摸不到万历爷的心思。 万历爷开了口:“众爱卿,对于鲍大人的提议,有没有要说的话?” 低着脑袋的朱準在听着四周像是鸦雀无声的寂静时,忍不住是要打抖了。现在想想,昨天李敏不告诉他原因,正是为了防止他跑到皇帝面前告状。结果,他还是没能控制得住自己,跑过来了,结果落人圈套了。 是的,哪怕他能照李敏说的证据,指明死者不是刘嫔,可是不能说明,跳井死的人是谁,是谁代替刘嫔死的,而且,太子妃当天确实是经过了霄情苑门口,照样不能洗脱害人的嫌疑。因为刘嫔没有死的话,刘嫔能去了哪里,只要找不到刘嫔这个活人,还难说明刘嫔是不是真的没死,尸体会不会是再次被人调包了。 李敏正是什么都考虑到了,才不和他说详细了。可是,他都做了什么蠢事。 现在,连鲍伯都落井下石。朱準的内心里犹如一艘随时要颠覆的小船。他知道,他是知道这个世间残酷,身为皇帝的子孙更是从睁开眼开始,必须面对这些最残酷的争斗。只是,事实上比他所想的,要更惨烈更残酷。 身边,忽然迈出的脚步声,像是千斤重的铁蹄,朱準感觉那一脚是能震到自己心底里面的震撼。抬起小脑袋,看到了他。 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同样惊讶,因为眼看走出来回答这话的人是护国公朱隶。 “回皇上,臣以为,贸然废太子不妥。” 护国公这是要保东宫?! 文武众臣,一瞬间,都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局势了。但是有一点很肯定的。朱隶一句话出来,和皇上的话有的一比。因为,大明王朝的军权,实际上是掌握在这个男人的手里。 “哦。”万历爷脸上刚才绷紧的神色,转瞬间变的一丝模糊了起来,像是放软了情绪,又像是更为绷紧一些,对着朱隶,“护国公此话怎讲?” “皇上倘若一心要废太子,杜撰任何借口于天下都可以废弃。可是,这借口,要让臣民心服口服却也并不容易。江淮两地子民,只知道其地方官员为贪污污吏,却不知道太子其实有无参与其中。太子是有,或是知情不报,或是全然不知,或是被人教唆,原因不同,怎可同等论罪。但是,臣知道的是,太子性情温和,为人宽善,在京师里,是饱受京师百姓们爱戴的。” 听完对方这些话,万历爷都有些愣:“你说京师百姓们认为太子性情温和,为人宽善?” “是,太子平常都与太子妃,定时会前往京郊的庙宇,用自己的银子救济百姓,并倡导京中商户赈粮。” 万历爷明显是不知道朱铭做的这个事,而以朱隶这个口气和朱隶的为人,朱隶不可能为太子撒谎。 这样的事是真是假? 从百官里再走出来一个人,众人一看,恰是刚在午门前与朱隶争执过的朱璃,更是诧异。 朱璃拂袍一落膝盖,在皇帝面前跪下,说:“启禀父皇,隶王所言,都是属实。这点臣可以为太子担保。太子和太子妃都是性情温柔的人,不想把善事办的招摇,把好事变成了坏事,只想默默为皇上分忧而已。” 万历爷在怔了一下之后,在脸上才露出了啊恍然大悟的表情,低头再看底下一群官员,唯有朱隶和自己的三儿子出来为东宫说话。万历爷像是轻轻皱了皱眉头,道:“此事待议吧。把朕的话传给宗人府,既然皇太孙提出了这样的质疑,办事的人,先把死者的身份查清楚了,再报到朕这儿来。一切真相未查明之前,不得把消息传到长春宫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臣跪地,恭送皇帝离开。 东宫这算不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 万历爷离开上朝的大殿以后,是朝着太后的福禄宫走去。路上,万历爷忽然想起什么,问:“是不是今日八皇子没有上朝?” “回皇上,八皇子府里昨儿已经派人入宫来说过,说是八皇子不巧染上了风恙,身子不适,不敢上朝到宫里来,避免把秽气传给他人。”张公公小声提醒皇帝。 万历爷听完这话,不由一笑:“朕这个儿子,向来做事是最谨慎的。” 张公公看皇帝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夸朱济还是没有。 走到福禄宫时,见到太后宫里,不止坐着太后,是皇后、淑贵妃、庄妃等后宫嫔妃,全部齐聚一堂。 可能都没有想到皇帝突然会来,听见太监传声皇上来了时,众人都急急忙忙地走到屋子外面迎接。 那个时候,李敏终于是在老公出发前,博得老公的同意,坐上辆马车去巡视自己的徐氏药堂。   ☆、【120】人在这里 徐氏药堂南门的分店,由于刚挪来不久,货品没有搬完,所以没有开张。原分店的伙计们只知道,为了挪这个分店,总店的徐掌柜和药堂幕后的老板貌似都不同意。最终,是负责这家分店新任命的李掌柜,自己找了人,找到这样一个位置好而且租金便宜的地方,计算起来,除去搬家的成本以外,利润比起原先那个破地方完全可以弥补新店投资的亏损,好说歹说,才让徐掌柜同意了。 早上,几个伙计稀稀拉拉坐上马车从新店出发去搬东西,小李子和一个伙计留在了新店。那伙计在门前洒水打扫的时候,小李子瞅望了下街头巷尾都没有人,拉了拉挡风的衣襟,缩回脖子,走回店里的后院。 门咿呀一声打开,接着咿呀一声小心关上。钻过厚重的挡风棉帘,进入其中一间厢房,小李子冲着坐在屋里榻上的男人拂袖跪了下,道:“奴才给主子请安。” “起来吧。”男子声音宛若温玉,听起来甚是舒服和温和。 “谢主子。”小李子起来后,摩挲着两只手,立在男子面前,秀气的脸庞像是浮现出笑脸。 谁不知道,徐氏药堂这个年纪轻轻,入药堂以后不久马上被委以重任的这个小伙子,平常做事并不比年长一些的人差,干事利落干净,而且,经常板着一张脸,使得年纪轻但是在底下一群人面前很有威信。 像这样舒心的笑脸,似乎谁都没有瞧见小李子掌柜的脸上浮现过的。 “奴才给主子找了只灵芝,改明儿给主子送王爷府上或是主子想要奴才直接送到长春宫。”小李子说,语气除了几分似是讨好眼前这个主子,终究论起来,更多是对眼前这男子的一种打从心底里的尊敬之意。 男子手中的茶盖咔一声盖到杯口上,说:“我上次好像说过了,我让你在这儿,目的是为了尽力为这里的人做事,不用顾忌到我。药材什么的,我到普济局拿也是一样的。” “是的,奴才知道,主子人脉四通八达,普济局永芝堂都有认识的人,想要什么可以拿到什么。可是,奴才来到了徐氏药堂后发现,论这个药的精挑细选,知道什么产地的药材最好入药,京师里真没有一家能比得上这儿。不是奴才来了这儿变了心,是谨遵主子吩咐在这里耐心学艺。” 男子像是用心耐心地听完小李子说话,等小李子换口气时,沉思了会儿:“这样的功劳,都是徐掌柜的,或是隶王妃——” “自然是隶王妃。主子。不过,徐掌柜也不可小看。据奴才观察,徐掌柜虽然在京师里和京师里的药帮没有什么交集,可是,貌似在京师以外,有许多人脉。所以,徐掌柜进药的途径,还与其他药堂不一样。” “你确定是徐掌柜的人脉?” 听到男子质疑的口吻,小李子在愣了一下之后,更为谨慎,答:“主子英明,奴才千方百计观察之后,才得出的结论,徐家人与徐掌柜有接触。” 徐家人,徐氏,徐娘子的娘家。有很多人都说,徐家娘子身怀秘籍,有着家传特别的医术,所以,才能在京师这样竞争最激烈的地方,开了两家药店,创造出了一个不平凡的传说。可是,这样厉害的女子,正犹如传说一样,很快消失在京师里面——说是死了。 到底怎么死的?一个那样厉害的女大夫,会看病,会治病,自己会做药,却突然一命呜呼。论是谁,都会产生质疑。更何况,十分了解她的她的亲人们。 徐家人,怕是把这个疑问兜了许久了。徐家的来历,一直也都是令人感到困惑和神秘。比如犹如徐掌柜这样精明能干的人,在徐娘子死后这么多年,却一直是忠心耿耿于徐娘子。倘若说徐掌柜只是因为和徐娘子缔结了合同才如此忠心,说不过去,毕竟徐娘子已经死了,合同早已自然失效。徐掌柜本不该受此束缚。 “你知道现在徐家人在何处吗?”男子沉思片刻,问。 小李子仔细答:“奴才因为被发到这边新店,之后一直离总店反而是疏远了,又是不敢轻易没有得主子同意之前给自己招兵买马打下手,生怕一不留意被掌柜的察觉。所以,单靠奴才,难以时时刻刻跟在徐掌柜身边伺察动静。之前,在总店的时候,奴才还能知道一些掌柜的动向。到了这边以后,基本上,是有听说徐家人从老家来了,可是具体都是到了哪儿去,无从得知。徐掌柜是很谨慎的一个人,出门,从不带其他人的,都是只身出门。” 男子两道清眉飞扬,更是努力思考他这话的样子,说:“你认为,他们是重用你,所以把你发到这里来的?” “是。奴才办事太得力了,结果,得了掌柜和王妃赏识。主子对此有疑问吗?”小李子眼珠子里闪过一抹困惑。 男子对他这样的自信却突然不言语了。小李子本是他府上的家奴,由于脑袋聪明,效仿能力强,因此被他经常委以重任,化装成各种身份,到对方地盘上去打探敌情。即是说,小李子的真实身份是一位间谍,而且,由于经验丰富,扮什么像什么,可以称之为超级间谍。 可以说,小李子至今受他吩咐去办的事儿,从来没有一件是会令他失望的。可是,这次,貌似不太一样。 男子忽然感到喉咙间一丝干燥、发紧,在想喝口水时,端起茶盅倒到口边,方才发现,茶杯里没有了水,都喝完了。 小李子见状,急急忙忙拎起屋子里的茶壶给他茶盅里倒水。 男子说:“我看你,这些天,先什么都不要动作了,安静上一段日子。” “主子?”小李子脸上掠过一抹迟疑。 主子是在怀疑什么? “是我不好,有些操之过急,让你非要把店移到南边来。” 其实小李子自己都不太明白,为什么主子要他把徐氏药堂的新店想方设法移到南门来,因为主子的王爷府也不在南边。 主仆俩,一个倒茶,一个拿着茶杯,像是静止的画面一样。屋外屋檐上忽然飞来的一只喜鹊,落在青瓦上时发出那点细小的声音,都足以把屋里这两个人的魂儿吓飞。 男子忽然,把茶杯搁在了桌子上,水都不喝了,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到时候我再派人过来和你街头。像这样,你我见面的次数,可以减少一些。现在宫里局势不朗,我都在王爷府里,暂时不出门。” “奴才都明白了,主子慢走,有什么事的话,我传个口信到王爷府上,并不难。” “你还是少走动为妙——” 男子这话未完,只听院子里忽然刮来一道风。 在院子里负责守卫的男子的侍卫,照样是被突然闯进来的人给吓到措手不及的样子。 厚重的棉帘因屋外这阵突如其来的风,被忽然掠起,飞卷的棉布仿佛失去了重量一样,像轻纱飘扬,使得那个穿过棉帘入来的女子,宛若是忽然揭开了神秘面纱的仙女,刹那在屋里面射入了一束光芒。那刻放出的光华万千,屋里那两名男子忽然感到刺眼,沉重地闭了闭眼皮。 等重新睁开眼睛时,小李子两个膝盖头已经先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扑通落在冰凉的地面上,对着走进来的女子,说:“大少奶奶,你,你怎么来了?” 说话时已经俨然有些喘不过气,不得不吸口气,显出一丝狼狈的语无伦次。 李敏立在门口,脖子上悬挂受伤的左手,肩头披了一件青绿色的披帛,边上烫着滚金,绣的是一品命妇的花样,云墨的发髻上插的仍旧是一支素钗子,脚上一双盆鞋,同样素色滚金。 没有繁缛的样式,但是,同样非富即贵的布料,把她那身鹤立鸡群的高贵气质完美地衬托了出来。 看的出来,皇宫里那些嫔妃的华丽服饰,道不定是能不能适合她呢,倒是那无拘无束犹如草原上脱缰的野马,护国公府,能让这朵幽兰谷里的芬香绽开芳华。 是有闻,万历爷在亲眼目睹了尚书府里的病痨鬼并不是病痨鬼之后,对李大同在心里头生过很大的气。 皇帝都惋惜失去的人儿,其他人更不用说。 立在小李子身边的男子,温和的眸子里突然浮现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望着眼前的女子。 李敏嘴角噙着那抹似笑非笑,走进屋里,像是先故意忽视掉了旁边的男子,对跪在地上的小李子说:“快起来吧。本妃不过是听了徐掌柜说到你这个新店这几日要开张了,所以过来看一看,看有些什么东西未准备齐全的,看本妃能不能帮不帮上忙。” 小李子一听这话,脸上掠过一抹惊恐:“大少奶奶,这药堂是您的。” “资产是本妃的没有错,可是,是你在经营。一开始,本妃已经把这个重任委托给你了。”李敏一边说,左手按在小李子肩头上。 小李子垂低着脑袋,他身旁的男子侧目时,似乎都能在小李子脸上捉到一抹不该出现的情绪。小李子是他的人,不是李敏的人,是间谍的话,是不该出现这种像是背弃原主子似的,对待李敏的这种貌似愧疚的情感。 男子温和如玉的眸子里微微眯成了一条弧线。 李敏像是注意到他的视线,转过头,却没有对男子说话,是径直对身后的念夏吩咐着:“还不快冲壶碧螺春端上来。据说八爷最喜欢喝碧螺春。李掌柜,你招待八爷这种贵客,怎么可以不先弄清楚八爷爱喝什么茶,普通茶水怎么可以招待八爷,像是给本妃进献的麦冬茶,更不适合八爷了,是不,八爷?” 当八爷两个字,从她微吐兰息的嘴唇里吐出来时,真真是,一瞬间把所有遮掩的遮羞布扒拉扒拉,拆的一干二净。小李子的脑袋垂的更低了,直接想往地上钻个洞。 其实,当她突然出现在这个院子这个屋子时,本就是让他们无地自容。只是,她是那样云淡风轻,轻描淡写的,进了这个屋子,和他们谈笑,脸上不见半点怒气。这样而已,却是让被洞穿了的人心里头真正发悚,乃至要发怒。 她是刚好无意中跑到这里来撞见的,还是说,她早知道如此,在这里撒下了天罗地网,守株待兔,只等他们自己落进圈套来,原形毕露。 前者与后者的差别太大了。倘若是后者,无疑是计划这一切的那个人,反而变成了只傻子一样,自导自演,自鸣得意,结果殊不知是任她耍了有不短的一段时间了。 朱济拂起袍角,落到了榻上,嗓音温和,俊秀的眉眼里面含着不愠不躁温吞吞的笑意,说:“本王这也是听说隶王妃的新店开张了,所以,在路过此地时,想到与隶王、隶王妃的交情,就此进来拜访,道声恭喜。” “难得八爷如此看得起本妃的小药堂,给本妃卖面子。只可惜,本妃这个药堂,惯来入不敷出,实在平日里也难以对外启口的事儿,不知八爷是如何得知的?” 在念夏把碧螺春端上来时,李敏坐在了对面的榻上。 朱济等着小丫鬟将茶杯斟满,道:“本王在南市有些人脉,早前听说隶王妃在这边找铺位时,已经想开口帮这个忙,不过,知道隶王妃对本王向来心存顾虑。” 李大夫是不上八爷这条贼船,从来不上。 朱济可能是想到这儿,温温吞吞几乎从来不会为任何事忧愁忧虑的眉毛,突然拉拢了下,说:“实际上,隶王妃不需要如此戒备本王。本王从来没有想过与隶王妃为敌。” “是不想与护国公府为敌吧。”李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讥讽,直刺到对面的男子脸上像是闪过一抹狼狈慌措。 所以说,连皇上都最畏惧自己这个八儿子,是难怪的了。 朱济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头有脑的,绝对不会失去一点方寸的。比起来,是比那个冒冒失失,能轻易之间拿她手腕弄断,时不时冒出一句无厘头话语的老三,说是一样能干的老三,不知道聪明多少倍。 这个男人最可怕的地方是,很明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隶王怎么允许王妃出府了?”朱济的眼,像是漫不经心扫过她悬挂的手腕,“据说,隶王爱妻如命。” “王爷是觉得本妃既然伤不重,偶尔出来散散心也好。”李敏说到这儿顿了下,“王爷今日入宫了。听说八爷身子不好,在府里修养,上朝都不能上,本妃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八爷居然会心血来潮上本妃这个没有一个大夫坐镇的新店来,貌似这店里哪怕要按方子抓药也是药材不全的。” 她是全想到了,好不好? 论其他人,早听到这个话都要吐血了。朱济在心头里慢慢地调整呼吸,避免一口鲜血吐出肺来。他隽秀高贵的剑眉时而轻簇,像是在琢磨她是如何得知他在她药堂里安上眼线的。 说到这个的话,必须提到那个说话永远不知道在嘴巴上挂把锁的十一爷朱琪。那天,刚好,老十一,为了在她面前炫耀他八哥其实对她心里早存了暗恋的心思,特意把朱济之前在永芝堂看她救小虎子的事说了。 徐掌柜和她介绍过,说小李子到店里的时间不长,经人介绍到徐氏药堂打工的小李子,到徐氏药堂的时间点,刚好在她救了虎子的隔日。 说巧,真是巧。要说起疑心的话,早在小李子特意端茶到她面前露脸的时候,她已经心存怀疑了。 徐掌柜介绍小李子的来历和背景时,不过说小李子是从家乡出来打工的人,没有其他。可是,刚从乡村里出来到城里来的人,办事能这般利索?说话能这般流利?人情世故能懂得这么多? 本想着这个家伙难道是其它药堂安插到了他们徐氏药堂里的间谍,要在他们药堂里捣鬼的。结果,到那次徐掌柜被顺天府抓过去的时候,小李子冒死,帮了徐氏药堂许多。从这里可以看出来,小李子不是他们死对头那些同行派来捣鬼的。 小李子这个机灵劲儿,还真不是一般什么药童小厮能具有的能干。所以,她自然要怀疑到这人背后肯定有个更大的来头,有个能把自己人训练到很有本事的主子。 与她李敏不是死对头,却对她李敏虎视眈眈,除了那个行事模棱两可的八爷能有谁? 南门是吗?小李子都想不到为什么八爷要把她新店开到南门的原因,她李敏却是很清楚的。因为,南门,为京师四个门之中,离北燕最远的那道门。 说是防她李敏,不如说是防护国公府。 朱济虽然不能就此猜到所有,但是,也是能稍微揣摩到了一些,明显肯定是自己哪儿做的不够周全,给她露馅了。结果,在他直觉里不太对劲时,却已经是来不及,掉进了她准备好的陷阱里。 光吃绿茶肯定是不太好的,尤其在天气寒冷的季节里,消耗大,再吃茶的话,很容易伤胃。李敏让人准备了两盘甜点上来。 朱济见事情既然都如此了,在她面前败露无疑了,说:“本王让府里的下人到隶王妃的药堂里帮忙,真的只是帮忙而已,从没有做过其它危害王妃的事儿。” “这点本妃心里自有分寸。上次,药堂发生危机时,李掌柜帮了药堂许多忙。可是,药堂和本妃都不是会忘记恩情的人,所以,才把李掌柜委任为分店的掌柜。” 听到李敏这话,小李子更低了低脑袋。 朱济温温声地在喉咙里发出一串笑声,说:“本王底下的人,能得王妃赏识,是他的福气。” “到底他是八爷的人,不是本妃的人。” 小李子扑通,又跪了下来。 念夏冷冷的眼角睨到了小李子的脑袋上。 “既然隶王妃早知道他是本王的人了,却不急于拆穿,本王是否可以理解为,其实王妃此次来见本王,是另有含义?”朱济说。 “八爷猜的没错,本妃想着,是要向八爷讨一个人。” 朱济或许猜到前面她是有事来找他,只是没有猜到后面她说的这句话里面所指的含义,因此,他捉着茶杯的手指儿停顿在了半空里。 屋里的空气瞬间有了一丝凝固。 “隶王妃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隶王妃是想向本王讨谁?本王府中,哪有隶王妃想找的人。” “刘嫔没有死,很快,这个消息会传遍宫中。” 朱济温吞如玉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抹利光。 虽然,她是有意不告诉朱準,希望这孩子不会傻到去皇帝面前告状,但是,恐怕是按捺不住了,这个孩子。这样的话,这个孩子如果去了皇帝面前告状,以皇帝多疑的性子,哪怕当面会驳斥这个孩子无理取闹,私底下必定也是要派人重新调查清楚。 “隶王妃如何看出来的?”朱济的声音,没有那样自如了。 “母子连心。刘嫔比谁都爱自己的儿子,不惜陪儿子一起中毒。” 朱济轻叹一口气,可能是没有想到这,说:“这是本王意料不到的,可能天下,也只有隶王妃这双眼睛,能洞穿这一切。隶王妃的医术,果然是让人感到忌惮。” “本妃只想问八爷一句话,刘嫔,现在还在京师里吗?” “隶王妃既然都找到了本王这里来,隶王妃素有料事如神的本事,隶王妃以为呢?”朱济说完这话,不顾她射来的眼神,喝完了自己茶杯里的茶,道,“隶王妃想和本王讨的这个人,看来,隶王妃心里都清楚是讨不到的,何必在为难本王?” “谁说讨不到了?” 朱济因她这声惊了一下。 李敏说:“本妃,想要和八爷讨的人是,江湖上人称千面女侠易容圣手苏姑。” 啪啦。 那一刻,朱济手指间的茶杯滚到了桌子上,茶水几抹溅到了八爷身上那身高贵洁白的绸袍。此等狼狈相,恐怕八爷平生是第一次。 “隶王妃如何知道这个人的?”朱济沉下声音问。 “这个八爷就不要问了。本妃只想问,苏姑现在是在皇宫里长春宫里,对不对?” 朱济忽然按下桌面起身,转身要走。屋门口,持剑的兰燕挡在了门口上,道:“八爷请留步,八爷未回答王妃的话。” 一眼眺望出去,自己两个侍卫,分别被人看住了不能动弹。护国公府的护卫为精兵良将,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沙场勇士。哪怕是三爷朱璃身边的马维,都知难而退。 小李子忽的从跪着的地上跳了起来,走到朱济身边,对屋里其他人说:“放八爷走!” “小李子,你——”念夏瞪圆了杏眼,看着小李子。 “对不起,奴才本是八爷的人。”小李子道,那双本是清秀灵澈的双瞳里忽的闪过一抹暗色。伴随他这话落地的声音,忽然是,米色的烟雾在屋里冒了出来。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烟雾,像仙雾一样袅袅地四处散开,团绕住小李子和八爷,接而,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空气里充斥的全是迷雾,都伸手不见五指了。眼看,八爷和小李子的身影在烟雾里瞬间消失。 兰燕暗叫一声“不好”:“大少奶奶——” 可能是上次护主不力导致的害怕,让兰燕飞身穿过云雾,直奔李敏这儿来。 李敏猛的喝过去一声:“小心门口!” 听见这声音,兰燕急速转身,手中两把飞刀直射出去,宛若两道流星斩破了迷雾,噔的一声,插在了门板上,刚好生生地挡住刚往门口逃脱的人影。随之足垫地上一跃,即飞了过去。 闻及屋内声音的在院子里守卫的护国公府侍卫,早守在了门前,窗前,呈一幅四面撒网,只等猎物落网的姿态。 念夏早就撤退到了李敏面前,一心保护主子。 朱济在迷雾中轻微地勾了勾唇角,知道她胆敢喊自己的护卫回去守在门口上,恰恰料定了他八爷不会不敢抓她,更不会对她动手,因为这样做毫无意义。 “八爷!”小李子眸中一紧,眉眼一抬,望向屋顶。 于是,不过须臾,突然啪啦一声,屋顶瓦砾顿然塌拉下了一片,冒出两个大窟窿,随之,两道身影以流星般的速度穿过了窟窿,上了屋顶。 “追!”兰燕大喊一声。 院子里几名侍卫接二连三上了屋顶。可是,那两道逃逸的飞影快的不等他们上屋顶前,已经逃出了几十尺远。 “不要追了。”李敏淡淡的一声,阻止了下面的人继续做这种无用功。 主人都逃了,八爷府上的侍卫,向李敏鞠躬之后,持刀出了徐氏药堂。李敏也没有再让人拦着他们。因为没有必要了。 在小李子露出那一手的时候,似乎答案已是若然揭晓。 而逃出了一段距离以后,眼看没有追兵逼近,朱济慢慢地停住了步子,那双温和如一块看不清里面的玉眸子,眺望李敏所在的那幢屋子,眸子里旋转幽幽的一层光芒,看起来,似是有一丝不解困惑,又似乎想到自己居然被她逼到狼狈而逃这个地步,想想都觉得好笑又可气,嘴角未免不是挂上了一抹嘲笑。 小李子在他身边跪了下来,主动请罪道:“都是奴才办事不力,轻而易举被人识穿了身份不说,还被人利用了,请主子降罪!” 那声音里的懊悔,分明是前所未有。 这可是他第一次,这么快被人洞穿了是谁的间谍,而且,害的自己主子一块入套了。 风声里,像是夹杂她那清脆悠远,意味深长的声音:八爷,好自为之。 朱济眉头不得不因她这句话,拉拢成一座山,转身时,一声叹气。可见,小李子露的那一手奇怪药雾,更坐实了苏姑与他有关的可能。因为那个药物,不止可以遮盖人的视线,而且,能让人产生轻微的幻觉。这些,都与千面女侠易容圣手不谋而合。 她究竟是知道了多少事儿了? 朱济发现自己也捉摸不透了。每次感觉自己设了圈套成功骗到人时,结果往往是反而在她那儿栽了个大跟头。 可怕的女子,同时,令人是又爱又恨的人,和护国公一模一样。 鼻子里不由冷冷地哼了一声,朱济转过身,发出一句:“回去吧。” “主子——”小李子不敢起来。 “本王不会责怪你的。本王什么为人,你跟到今日会不知道?”朱济的声音,像是那道春风,永远那样的祥和,温和,温柔。 小李子眼眶里一热,道:“是。” 主子是多好的人。但是,李敏也不能说不好。反正在徐氏药堂做事的时候,都能感受到李敏虽然为人严厉,却是个好心肠的老板。平日里,哪个伙计家里人病了,李敏都会特意吩咐徐掌柜再三问候。 要是李敏不是护国公的人,是八爷的人多好。小李子发现自己不由自主想歪了,这可能是他第一次身为八爷的人,却是深感左右为难。 京师的东码头,一艘渔船,趁着清晨没有拨开的浓雾,刚要离开启程。 两名女子,面对面伫立在码头上。都是戴着斗笠和面纱,四周的人,没有人,能看清楚她们的花容月貌。 只听,那个要上船的布衣女子说:“请姐姐受妹妹一拜。”说完,膝盖落地,刚要跪下去。 对面的青衫女子,急急忙忙扶住她双手,不让她跪,说:“妹妹这是何苦!都是同病相怜的人,没有谁欠谁的。” “姐姐。”布衣女子只能是勉强站直了腿,说,“妹妹今日能幸存下来,都是姐姐相救。怎能不叫大恩大德。” “好了,都不要说了。”青衫女子道,“倘若你真信得过我,十九爷等我找到合适的时候,再帮妹妹送出京去。” “十九爷现在应该是把姐姐当成亲娘一样看的了。”布衣女子垂下眉眼说。 “但是,亲娘终究是你,不是我。十九爷心里始终惦记的是你。” 听到这话,布衣女子哆嗦的嘴唇,像是欲言又止。 码头的雾气似乎因着一道风的过来,在慢慢散开。见此,青衫女子催促对方上船,再谨慎交代船家务必小心行走水路。回头对布衣女子说:“妹妹一路小心。” “知道了,姐姐。姐姐先走吧。”布衣女子答道。 “不,我先看着妹妹走。” 在对方的坚持下,布衣女子只好拎了包袱上了渔船。船家撑着船杆,让渔船离开码头。云雾未散,渔船和女子的身影,逐渐地消失在了河面上的云海里。 青衫女子转回身,搭上了陪自己过来的马车。马车随之离开了码头。刚离开不到十尺远,听见身后传出扑通一声,物体穿破水面的声响。 “停!” 马车急停,青衫女子着急地揭开车上的帘子露出个脑袋,望到那水面上,只见渔船上几名习水的好手跃进了水里救人。 没过多长时间,刚从药堂回到王爷府里的朱济听见消息,猛然一愣,几乎是失神地跌回到椅子里。 俨然是这一刻,他似乎才明白了李敏赠他的那句话含义。 好自为之。 八爷,你以为你真的救到人了吗? 小李子和他脸上同样闪过一抹惊诧之后,道:“八爷,不如奴才去普济局找个大夫——” “没用。”朱济回过了神,语声低沉地说。 是的,没用。倘若有用,刘嫔不会主动跳河了。 小李子想,不是逃都逃出皇宫了吗?都快逃出京师了。为什么刘嫔还绝望地想跳河?不对,刘嫔不是这样的人,为了自己儿子十九爷都不会想着跳河的。 “算了。”朱济道,“本王亲自去一趟护国公府吧。” 小李子听到这话,在他面前跪下来,拦着他说:“由奴才代主子去吧。虽然奴才是由主子指使办事的人,但是,欺骗了隶王妃这么久,奴才是欠了隶王妃一个交代。” 朱济略显犹豫了下。 小李子说:“隶王妃倘若想拿八爷出气,八爷门面大,隶王妃不好出气。不如奴才可以任隶王妃出气。反正,奴才是八爷的人。” 最后面那句话,才真正让朱济放了心。 “好,你去。” 李敏回到护国公府的时候,没到中午,据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好像是老公今早上上朝的时候,刚好赶上了好时候,在朝廷上许多人为了废不废太子一事吵的不可开交。 东宫这也算倒霉了。倒霉事儿一桩接着一桩,都冲着东宫来。不得不佩服,这时候皇后娘娘孙氏能如此沉得住气,太子妃被抓都不吭一声的,带着一群嫔妃去到太后娘娘宫里去探望大皇子。 大皇子的病情哪有那么快好起来。气胸,插了管子,接上水瓶子排气,排了二十四小时后,如果太医们听从她的指示,应该是给大皇子封管了。可是,大皇子的基础病没有好的情况下,再次爆发这种急症乃至夺去大皇子的命是迟早的事儿。 那天,据她初步摸查诊断,大皇子这是肺气肿,肺气肿引起的并发症里头,包含有自发性气胸,情况危急时可以直接危及生命。 肺气肿这种东西,属于慢性炎症积累,那肯定是要用抗生素来治疗的了。中医的话,主要是辅佐增强身体的免疫力。中医对于细菌感染之类,一般都是没有什么办法的,或者说是,没有比西医的抗生素来的有效。而且,大皇子这个病已经这么重了,没有抗生素,真不行。 自己培育的青霉素有没用,李敏不敢保证。但是,她不想随意把平民百姓作为药物试验对象。如果,大皇子的病真是到了走投无路,非逼到她李敏出手的情况之下,她李敏只好拿这个东西出马了。所以,才让徐有贞通知徐三舅,先把东西准备好。 皇家的人,都是喜欢把其他人当奴才用的。有所准备,总比两手空空要好。而且,既然皇家喜欢把奴才当畜生一样做牛当马,她李敏把皇家人当试验品,倒也可以心安理得。 准备着的时候,想着那时间才不过一会儿,在她面前逃之夭夭的主仆俩,自动送上门来了。 小李子要进护国公府见她之前,被念夏揪起了鼻子。 “哎,你主子不是八爷吗?跑来这里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们王妃,从来不收三心二意的人。” 小李子那个鼻头,被念夏姐姐捏到快喘不过气来,说:“是,是代八爷来负荆请罪的。” “别欺负我没有念过书。大少奶奶刚好教过奴婢,负荆请罪的话,背上要背着荆条过来,你背上的荆条呢?” 小李子从怀里摸着,摸出了条刚才骑马过来用的马鞭:“在这儿,奴才任凭隶王妃处置!” “念夏,带他进来。”李敏在屋里传出一声。主要是琢磨着要不是情况危急,这个八爷不会刚逃不久,马上把脑袋低下自个儿送到她面前任宰。 念夏唾骂一口:“算你小子好运。天下少有我们大少奶奶这么仁慈的人。” 小李子连爬带滚,进了花厅以后,冲坐在椅子里的李敏磕了三个响头。 “本妃伤没有好,救不了人,你回去跟八爷说吧。”李敏在对方开口前,先送上一句。 小李子一脸苦笑,道:“王妃喜欢戏弄八爷和奴才,八爷和奴才这都认了。王妃如果不是有心救人,又怎么会到那儿找八爷。” 李敏秀眉绞了绞,所以说挺讨厌,好不容易看上这样一个脑瓜灵巧好用的人,结果是朱济的人。 “八爷说了,人等会儿,由八爷亲自送到王妃这儿来,不需要麻烦到王妃出府。”小李子说着这话,因为刚才进来她这里时耽误了些时间,因此,刚刚好,八爷的马车到来了。 幸好婆婆不在。婆婆今日心神不宁,生怕自己儿子没有能办成事儿,亲自到宫里去等消息了。 李敏让人准备好东西。八爷的马车停在了后院里的后门,同样的门,上次皇太孙送来的是一副尸体,这回送来的是个活人,一样的身份。 在屋檐上斜躺着,手指捉了壶酒的许飞云,眯着双冰玉的眸子,一眼扫到从马车上下来的女子,口里吐:“苏姑。”   ☆、【121】免死金牌 等着客人都进了屋,李敏带人绕到了王爷府里马厩后面的小院。这个地方,本来是储存酒的仓库,相对比较隐蔽。 屋里点上了火,站着坐着的两个人,听到脚步声,都转过头来看。念夏掀起门帘,李敏走进去,见的是除了八爷以后,一名青衫女子戴了顶斗笠,斗笠沿上垂下一层面纱,完好地盖住了面孔。 李敏在等女子自我介绍是谁时,身后一个不速之客,手拿酒盅,潇潇洒洒,放荡不羁,跟在她后面径直迈进了屋子。刚好是老公昨日介绍过的贵客许大侠。 许飞云不等她说话,一个蹲,坐在了离屋门最近的那把椅子,眸子直射到八爷与女子两个人身上,问:“是母子吗?” 如果说八爷还不解其意,不知道许飞云是何许人是敢如此放肆在护国公府里来去自如宛如是这里的主子似的,那么,青衫女子是在看见许飞云出现在李敏身后的一刻,面纱下面的秀容微微起了一阵波澜,伴随一阵风从窗口进来在面纱上吹了吹,露出了点痕迹。 “这位是——”朱济都不能不有些不是以往的那丝纹风不动了,旋转的眸光微露锋芒,瞄准斜靠在椅子里宛如大爷似的许飞云,嘴角却是在问话时上扬含笑,随时保持王公贵族的优雅得体。 许飞云那目光,从青衫女子身上挪过来,因为八爷这句声音,在八爷脸上瞧了瞧,那副眼神,再在八爷那身银鼠皇子袍缎上看了看,天下无双的妖孽美瞳夹成了条缝隙,说:“草民孤陋寡闻,真不知道贵客是哪位?不如先告诉草民,以便草民三拜九叩。” 这话里明显夹带了丝用意显然的讥讽。小李子都蓦然为主子涨红了脸。八爷沉得住气,好脾气,但是,一时第一次被人这样说,有些拉不下这张脸。 青衫女子从袖管里伸出来的那只手,轻轻地拉在了八爷的袖管上,道:“他是北峰老怪许飞云,人称一剑封喉之神。曾经有句老话说,想杀人,找北峰老怪,黄金不重要,天上美酒要百车。而且,神出鬼没,与狼熊为伍,想找,不一定找得到人。” 北峰老怪的大名在江湖里算是赫赫的了。朱济和小李子,都是有耳闻过这样的江湖好汉。现在突然听到青衫女子这样一说,把传言与眼前放荡不羁的美男子一对,即觉得有些相符,又有些对不上号。 主要是,这男子五官俊朗,美貌无双,但是,传言中的北峰老怪,到至今那年纪应该是大叔级别了,在众人想象之中,在深山老林里与熊狼为伍大叔,不该是满脸大胡子像野人似的,皮肤粗糙到要死。怎可能美得好比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秀秀气气,皮肤白皙润滑,好像天天浸泡过牛奶一样。 男子手里捉着酒瓶子,可是,全身并无焕发出狐肉酒气那样的恶臭,反而是干干净净的清香,没有什么酒气,唯一那点酒气,一闻都知道只是从酒瓶里仅剩的那点酒里飘出来的。 只要看到小李子和八爷脸上闪过的那抹惊奇,李敏知道这个谣言真是能害死人。个个都说许飞云爱吃酒,可是,许飞云其实酒量差到要死。两三倍酒都可以醉到不省人事。所以,许飞云是喜欢闻酒香,不是爱吃酒,每天拿着酒瓶子只是为了闻酒香,偶尔喝上一口,要等许久酒劲儿过去了,再吃一口。 既然知道了这人是赫赫有名的大侠,朱济上前,拱手致敬:“本王对老前辈的大名早已如雷贯耳,如今有幸见到老前辈真人,请老前辈让本王景仰一番。” “王爷客气了。”许飞云眸子里微微一眯,完美的唇角弯起弧度:“不知道王爷是万历爷儿子辈中排行老几?” 都知道万历爷的兄弟只剩下一个鲁亲王。除去亲王府,能称得上王爷,仅剩下护国公府,以及万历爷给自己儿子赐的王爷位。 “本王排行老八。” “八皇子。”许飞云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态,几分惊叹,“八爷的美称,在京师里无人不知。草民真是孤陋寡闻,不知道八爷亲驾,请八爷承受草民这三拜九叩谢罪。” “大侠请起!”朱济赶紧两声阻止。 可是,人家许大侠是懒得要死的人,口上说说,实际上并没有动,反倒显出了朱济那有些慌张的动作像是措手不及。到了现在,似乎,朱济方才体会到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始自终在耍着他玩。 那是,八爷的名声那么大,许飞云怎么会不知道八爷是何人。 李敏都觉得许飞云玩的有些大了,不说这个北峰老怪是不是因为性情古怪的缘故才敢拿王公贵族都这样玩,或是说,许飞云料定了朱济不敢动手,还是说,许飞云料定了另一个人不会让朱济动手。 小李子的脸是涨红了三回,可是没有主子出声,不敢动作。 朱济再好再能忍的那张以温和著称的面具脸似乎都有了一丝裂开的缝隙。平心而论,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一见面马上对他怀有针对的意思。 眼看屋里的气氛顿时陷入了一种僵局时,青衫女子哀叹一声,左手在自己头顶上一摘,把斗笠取了下来。 由于这个屋子背着阳光,只能有屋子里的灯火,在女子姣好的面容上勾勒出轮廓。真真切切见到女子的真容之后,李敏眸子微眯:果然是如此吗? 同时,青衫女子的眼神是扫过了李敏和许飞云的脸,看到后两者都处惊不乱的姿态,嘴角微弯,露出个无奈,对小李子说:“你到屋门口守着。” “是,师傅。”小李子应声走了出去。 听到这话,念夏一并走了出去,如此一来,屋里只剩下四个人。小李子把门关了起来。 “臣妾见过娘娘。”李敏冲青衫女子福身。 “隶王妃何需客气。平日里隶王妃到长春宫做客,与本宫并不陌生。”说这话的青衫女子,正是长春宫的主子常嫔。 常嫔眼里幽转的那道目光,似乎对于眼前两人抱的疑问更多。在于,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到她参与到刘嫔的案子中的。 “许大侠看了由皇太孙送到本妃护国公府这儿的那具刘嫔的尸首,认为是易容圣手苏姑的所为。按照许大侠的推断,苏姑身在皇宫之中。况且,既然不是刘嫔死,刘嫔逃脱,以刘嫔一人之力,没有这个本事。能帮助刘嫔的人,在皇宫里,与刘嫔关系的那几个,伸手都能数得过来。也刚好,长春宫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反而让人不免起了疑心。”李敏在这里顿了下,道,“也是许大侠说,如今回忆起来,八皇子也算是京师里的美男子,八皇子的美貌,与许大侠的故人略有相似之处。” 朱济和常嫔同时一怔,都没有想到最后是在八爷的面貌上出了纰漏。要说的话,一般人也不会联想起这个。毕竟谁会去想到后宫里的娘娘居然会是当年的江湖高手。正好是一连串新近发生的事件有所指,让人起了疑心,才最终联想到这个可能。 许飞云一声嘘叹吐出唇间,直对常嫔那张没有易容的素容,说:“其实本大侠,当年见姑姑的时候,年纪也比姑姑小,对姑姑的美貌一如江湖里其他男子一般,十分仰慕,但是,平常姑姑遮盖自己真容,都难以见到一回。只是有一次,刚巧被那老怪抓了去,偷看姑姑梳妆打扮的样子,也就那样一次,却是一辈子都难以忘怀了天下竟然有如此美人宛若天仙。” 首先,许飞云口里的老怪,是许飞云的师傅,许飞云之前的一届北峰老怪,这样的事,也是江湖里一般人所不知道的。所以,人家都只以为北峰老怪老的像七老八十的老头,不是没有道理的。 听到许飞云那句美若天仙,常嫔脸上稍稍一红,道:“要真是美若天仙倒也好,不必化妆遮丑了。” 要说常嫔是不是真的美,当然,能被万历爷看中的女子哪有不美的。只是,论起美貌,肯定是不及淑妃之类旷世无双的。 常嫔身上自有一股风流气息,吸引着当年下江南游玩的万历爷。以至于这个江湖里都赫赫有名的美女,最终被万历爷收进了后宫里。 由于常嫔自小为孤儿在江湖里随师傅浪荡,当然是没有什么娘家背景的了,只能是先入宫做宫女。但是,极少人知道,常嫔之所以最终愿意入宫,放弃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都是因为入宫之前,其实她都已经怀上了万历爷的儿子,即如今的八爷朱济。很多人只当她是普通宫女在宫里撞到好运,刚好被皇帝看上临幸了怀上儿子,其实,压根儿不是,都本末颠倒了。 “姑姑自然是很美的美人。”许飞云说,“当年我师傅都很想娶姑姑为妻,只是我师傅有些自卑,不敢垂怜姑姑的美貌。又有后来据闻欧阳世家等名门子弟都在争取娶姑姑入门。岂知道,不过几年功夫,姑姑竟然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我师傅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抓过我的手交代我,说是必然要找到谋害姑姑的凶手,如此美人,怎可被人欺了!” 常嫔的脸蛋更是红了又红,有些羞愧不已的味儿。 或许她儿子老八,是个老奸巨猾,狡诈的人,可是,常嫔还真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当年万历爷以一代皇帝之尊,突然间被这个江湖女子所吸引,必定是看中了这个女子的单纯无暇。 “姑姑原来是被皇上招安了,招进去后宫当老婆了。想到此处,我回头给山上师傅的坟头上浇上一壶酒,想必师傅在九泉之下可以含笑了。毕竟,姑姑嫁的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那个男子。我师傅当年骂得最多的是,像欧阳这样的败类,怎能和姑姑相配。”许飞云洒洒脱脱说完这些话儿之后,把酒瓶里仅剩不多的那点酒灌进了自己嘴巴里,接着,两眼一眯,浮现出了些醉意。 李敏轻咳一声,示意兰燕进来扶自己师傅回房去睡觉。 兰燕入来时的那份尴尬更不用说了,眼看自己师傅不过一点酒意又是醉成了这样。 被自己徒儿扶起来时,许飞云不忘伸出一只指头,指到八爷身上:“姑姑是江湖里最好的女子。你要记得这话了。” 一句话里,包含的含义太多了。说是说给八爷听,不如说是给皇帝听。 常嫔这样被万历爷收进了后宫,可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常嫔只是皇帝众多老婆之中的一个,其处境可想而知。万历爷到后来,都只记得八爷,不记得常嫔。 要许飞云说的话,那肯定是万历爷配不上常嫔这么好的女子。 常嫔当年在江湖里受人爱戴,除了貌美,并且有一手过人的易容功夫以外,其有情有义,也是一直被江湖里人津津乐道的。江湖人性情多为爽快居多,像常嫔这样,性子温顺,不扭捏,不造作的,而且,对人甚好的热心肠,在江湖里都属于少见,受人敬重和爱慕,不言而喻。 目送许飞云出去的朱济,脸上飘着一抹淡然。 皇宫,和江湖,是完全不一样的。江湖里也有狡诈的人,可是,江湖里的狡诈,不过是浅陋的设计而已,哪里如皇宫里,一入宫门深似海,有几个,真能全身而退的。 “隶王妃。”朱济回头,先示意了自己母亲不要说话,对李敏说,“先请隶王妃给刘嫔看看吧。” 李敏点头。 在他们刚才几个人在这边说话的时候,刘嫔是被抬进了隔壁那间生了火相对比较温暖的厢房里。 春梅拿了件较为厚重的棉被,意图给昏迷不醒的病人盖上。在把被子盖上去时,才发现,病人其实已经是瘦骨如柴,心头不禁被震了一下。 想刘嫔当年是一宫之主,享尽荣华富贵,不过是被打进冷宫而已,短短一段时间过去,竟然身体是瘦成只剩把骨头了。 闻及脚步声,春梅连忙从床边退了下去,对着进屋的李敏屈下膝盖:“大少奶奶。” “人没有醒吗?”李敏问。 “没有。”春梅摇摇头。 听到这句话,跟在李敏后面进来的朱济母子俩,都是露出了一副忧色。 李敏走到了病人床前,俯瞰刘嫔那张脸,接着,伸手摸了下刘嫔的脉,再翻了翻刘嫔的眼睑。 朱济扶着常嫔,在床前的椅子里坐下来,安静地等着李敏怎么说。 初步检查完以后,李敏转回身,对他们两个人说:“你们先说说,是怎么回事。”道完这句,一样在屋里椅子上坐下。 常嫔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毕竟事关刘嫔的秘密,不知道刘嫔会不会听见。 看出她的顾虑,李敏道:“她听不见的。可能永远都听不见了。” 常嫔一愣,脸上的表情明显被震住,嘴唇抖了一抖:“隶王妃此话是指——” “她时间本来就不长了。”到了这个地步,李敏直话直说,“虽然,之前,本妃是有想过,娘娘会不会是真被人害了,因为本妃突然去找她的缘故。接着,想到那天本妃去找她的事儿,真没有几个人知道的。想动手,哪可能这么快。毕竟本妃离开霄情苑,再到听说她落井身亡,不过半日功夫。明显这事,是有人安排许久的了。可是,如果那人真想动手杀她,何必等到那天突然行动。当然,也不是没有这种巧合。直到皇太孙送来的那具尸首证实不是她本人,本妃心里的疑问才有了答案。” 常嫔接着她这话说:“其实,刘嫔之前找过本宫,是有提过让本宫帮忙她逃离皇宫的事情。她说有人想弄死她。本宫主要是念及十九爷的心情。想着十九爷年纪尚幼,倘若失去生母,在皇宫里是要变成像十二爷那样孤苦伶仃的人了。心里存了一丝怜悯,于是答应了下来,开始帮刘嫔着手准备这个事儿。那天,本宫是不知道隶王妃去找过刘嫔。只知道那日刘嫔通知说事态紧急,让本宫马上进行计划。那日由于仓促,事情进行的急,难免是出了一丝纰漏。本宫心里为此也是惴惴不安的。八爷后来知道这事儿以后,没少过同样为此担忧不已。更没有想到的是,隶王妃竟然能根据蛛丝马迹,马上找到了本宫。” “看来娘娘对于刘嫔为何被人追杀一事是毫不知情了?” “本宫确实不知情。”常嫔坦诚。 李敏那丝目光,从常嫔脸上,移到了八爷脸上。朱济低头翻着茶盖,接到她眼神,抬头,嘴角微勾,像是在说,怎么,又怀疑到我头上了? 有些事情,还真不是他老八能做出来的。像她娘,都死了多少年了,那个时候,老八才几岁,怎么可能知道什么。要说谁知道,常嫔八成比朱济知道的多一些。 “那日,本妃去霄情苑找刘嫔,是为了寻找一本书。”李敏开口。 “什么书?”常嫔一脸茫然地问。 “我母亲徐氏娘子,当年入宫为静妃娘娘看过病的事,常嫔是否有听说过?” 常嫔脸上,顿然出现一丝恍悟的样子,这个表情,明显比刘嫔听到徐氏娘子时的表情自然多了。 “本宫是有听说过。”常嫔道。 听对方如此坦白,想必是知道的东西不是刘嫔知道的那些。李敏没有问下去。可是常嫔自己说了:“当年,好像是说静妃娘娘找不到太医为自己保胎,所以,在外面找了个大夫帮忙。可能隶王妃指的是这桩事吧。其实,皇宫里,常有人,找外面的大夫看病。本宫反正听着没有觉得稀奇。隶王妃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娘娘是不是还不知道本妃的娘亲已经过世了的消息?” 常嫔愣了愣:“莫非隶王妃的生母是在给静妃娘娘看完病不久去世的?” 具体来说,是给三爷治了眼睛,在大皇子被废太子那年过世的。 果然是,常嫔摇着头:“当年,孝德皇后的事闹的很大,皇宫里人心惶惶,个个只怕被此事牵连上。如果隶王妃对此有所怀疑,是不是,该先调查孝德皇后那年的事。” “娘娘意思是,我母亲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被牵扯上孝德皇后的阴谋里面了?” “按理来说,只有这种可能。毕竟,那年头,死的人太多了。”常嫔如今回忆起来,闭着眼睛有些不堪回首。 “死的人多?” “是,很多人,可能隶王妃听都没有听过。可是,本宫都记得。因为,那时候本宫也是刚入宫不久,肚子里怀着孩子。皇上算是很体恤本宫了,让本宫待在长春宫里避祸,才免于动到胎气。但是,当年皇宫里,皇帝年轻气盛,和本宫同年怀孕的后宫女子可是会少。当初,有个才人,一样是怀上了龙胎,不知怎的被孝德皇后的事牵扯上了,然后被人诬陷怀的不是皇帝的孩子。她挺着大肚子,可能当时知道本宫在皇帝面前说话还有些分量,跑到本宫面前求助。本宫刚入宫,什么都不懂,根本不知道怎么帮她。第二天,她被乱仗打死了,和孩子一起。” 这样说来,似乎可以理解为什么刘嫔提到她娘时谈虎色变。并不是只是因为她娘而已。 常嫔道:“大皇子此次回宫,很多人都在猜测,是不是要给孝德皇后翻案了。不然,解释不了皇上为什么让大皇子回宫。” 李敏对此没有接上话,倒是一眼,再射到八爷脸上。朱济都跑到自己王爷府里躲起来了,不上朝,生怕被朝廷上什么事给牵累上的样子。可是,实际盘算的话,肯定是,这个老八想着坐收渔利了。东宫和大皇子打的越热闹越好,最好是两败具伤。 常嫔明显,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算计,只想着儿子和她一样也是对宫中争斗的事情害怕到要命。 吃了口茶水,李敏不得不想,要不是常嫔这样的性子,可能,还不能培育出这样一个八爷。 “刘嫔的病究竟如何了?”常嫔终究是为十九爷担心这个母亲,问。 李敏道:“那日,本妃去到霄情苑,除了问及徐氏娘子的事,同时,为了十九爷,和刘嫔说了两句话。本妃难保,是不是这两句话触动了刘嫔想轻生的念头。” “什么话?” “刘嫔瘦了。” 本来,打入冷宫,日子过的没有以前好,艰苦,瘦了很正常。可是,李大夫看得出病人与普通人不一样的不正常的瘦法。 普通人瘦,再瘦,不会是像骨头上吊着肉,是骨头上长了肌肉。刘嫔的瘦,是脸蛋上的肉都垂下来了,是气血衰败的迹象。 常嫔呆住了,她没有想到这点。 刘嫔可能身上是患了恶性肿瘤,即现代通称说的癌症,命不久矣。再想到,现在被她李敏追问,那些人肯定势必等不及她自己死,要把她弄死了,所以,刘嫔是不想惨死在皇宫里面,想为十九爷保个全尸。可能是也想到对方势力很大,逃出京师后都难逃对方魔掌,反正自己命不长,不如先在外面自杀了,反正,常嫔应该会帮她找个地方安葬。 朱济听到这里,手指像是在茶盅上敲打了两下:“这么说,刘嫔是再也醒不来了?” “是的。” 如果癌症转移到脑。刚才她检查了刘嫔的瞳孔,一边大一边小,明显是肿瘤在颅脑中占位的表现。 常嫔拿手捂住了脸,此刻的悲恸,不知道是为了十九爷,还是从刘嫔的下场联想到了自己。在六宫里,想留下个全尸都这么的难。 “母亲。”朱济站了起来,安慰完刘嫔,对李敏说,“既然病人已经没救了。本王还是会记得隶王妃今日的恩情,待以改日,有机会定会相报。本王会给刘嫔找个安心长眠的地方。” “这事儿,也只能请八爷费心了。”李敏说。 既然是常嫔照顾十九爷,常嫔对十九爷有这个交代,刘嫔安葬的地方,由常嫔来负责来比较好。 朱济道:“本王送娘娘先回宫。隶王妃,告辞。” 等他们这行人离开护国公府,李敏抬脚回自己房间,静等老公回来看能不能给她带来新的消息。 常嫔不知道,知道些什么的刘嫔死了。刘嫔自己都亲口说了,有人追杀她。对她母亲的死之所以谈虎色变,常嫔说,自己那年刚入宫所以不知情,而那些久入宫的娘娘,理应是早知情的了,事关孝德皇后,真是如此吗? 刘嫔有十九爷,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刘嫔都比常嫔早入宫。 不管怎样,貌似这宫里,有人也是早知道刘嫔命不久矣,才放任刘嫔到了冷宫。 李敏望着蜡烛上的火,眼瞳里微微一闪。 皇宫里,万历爷来到太后的福禄宫,看着后宫嫔妃齐聚一堂,略显惊讶之余,想起半路谈及八皇子,一眼扫过去,不见长春宫主子的身影,问了一句:“常嫔没来吗?” 大家只记得,万历爷似乎都早忘了常嫔这个人。莫非是因为常嫔之前做的那碗海参汤,给皇帝重新留下了印象。 众嫔妃不知如何答话。太后说:“常嫔到哀家这儿是每日请安,早上最早来的,来了以后就回去了。” “常嫔对太后是孝道。”万历爷抚摸了下下巴如山丘的小胡茬说。 一群嫔妃的脸上闪现各式各样一闪而过的表情。 没想到,这样都能博得万历爷一句嘉赏。 万历爷看到了人群里坐着的李华,好像吃了一惊:“华婉仪怎么来了?” 李华起身,身上有孕不敢深蹲,前前行了礼,道:“太后不让臣妾到这里来请安的。是臣妾想着,今日大家都来探望大皇子,臣妾于情于理该来一趟。” 太后听到李华这句话,端着茶盅,不冷不热。 万历爷笑道:“好,朕的妃子,都不忘关心朕的儿子。” 众嫔妃都是全身一凛,本来想着这事儿是大伙儿本份该做的事,结果,现在听皇帝的口气,貌似哪儿有些不对劲。 “都是身为人母的。”万历爷指着自己后宫里那些当上母亲的女子,“都是爱惜孩子的。朕的妃子,都是该有母仪天下这样宽敞的胸怀。” 以皇后为首,齐齐起身,答皇帝:“臣妾谨听皇上的教诲。” “梓潼,过来。”万历爷突然对皇后招了下手。 孙氏对此貌似受宠若惊。近来皇宫里风头最盛的是淑贵妃,谁不知道他们东宫几乎都要阴沟里翻船了。 皇帝这是耍什么招? 孙氏谨慎地一步步走到皇帝身边。 万历爷执起皇后的手,对太后说:“今日,太子没有上朝,但是,朕没有想到,皇太孙为了母亲,竟然闯到了大殿上,声称宗人府现在摆的那副尸首不是刘嫔。” 太后眉一挑:“哦?” 皇后手微微一抖,随之跪下来:“皇上,皇太孙年幼,怕是被人教唆犯下的错误,还请皇上饶恕。” “不,朕看皇太孙是聪明谨慎的人,较之太子,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耳听皇帝这话不仅没有怪罪,甚至满口嘉奖。 孙氏低着头,其她嫔妃也是低着头。 张公公站在屋门口,接到从宗人府传来的消息,面色一暗,走了进去,走到皇帝面前,几乎用耳语的音量对皇帝说:“回禀皇上,左宗令说,太子妃承认了自己谋害刘嫔的意图。” 万历爷眼神里蓦然闪过一抹利光。 站在他身边的皇后肯定是听见了这句话,神情努力维持镇定。 只等皇帝那只手拍在案上,说:“好啊!” 好? “把太子妃带上来,朕要亲自审问。” “皇上?”太后第一个露出惊疑,微皱的眉头,明显表态出不喜欢在自己宫里搞这些事。 万历爷扫过太后脸上一眼,道:“朕摆驾回玉清宫。把犯人押到玉清宫吧。” 听见这话,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恭送皇帝离开。 看着万历爷离开以后,太后转过身再看站在自己身后的那群妃子,亦觉眼乏,道:“都回去吧。哀家也累了。” 皇后本想开口见见大皇子的念头,就此打住。 玉清宫前,万历爷看到了在宫门前等候的臣子们,说:“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朕今日有事,改日再启奏吧。折子送上来。” 大多数臣子听到这话只能是撤了,主要是看皇帝今日心情貌似不怎么样。 朱隶上前,对张公公说:“臣有私事想找皇上。” 私事? 张公公打了个问号。想护国公难得会对皇帝吐出这两个字眼。 万历爷一听,一样惊奇,放了朱隶进来。 朱隶穿过门帘,进了屋内,行了君臣之礼,跪在地上对皇帝说:“臣有一事请求。” “什么事?” “臣想接容妃娘娘回娘家小住几日。” 万历爷那口漱口的茶水吐到痰盂里,口角流下来的水沾上了胡子,一丝惊讶掠过眼瞳后消失。拿过脸巾擦完脸和手,万历爷慢条斯理地问:“怎么想到接容妃娘娘回娘家?容妃说了在宫里不开心了吗?” “回皇上。臣许久没有见到容妃娘娘了。不知道容妃娘娘怎么想的。但是,过几日,是容妃娘娘生母的忌日,臣的母亲靖王妃,想和妹妹一起,给生母亲自上柱香。毕竟,那年,臣姥姥去世的时候,容妃娘娘在宫里都没能回去吊唁老母。” 万历爷貌似怔了下,貌似是想起好像有这回事儿。 屋里安静的能听见针落到地上的声音。 万历爷开了口:“回头朕再问问容妃的意思。倘若她真想回去给母亲上柱香,朕自然不会拦着容妃。” “臣叩谢皇上。” “护国公没有其他事了吗?” “没有。臣只有这件事。” “那么,朕有一件事,倒是想委托护国公。” 朱隶低着头。 “大皇子病重的事,护国公应该都知道了。昨日,太医院的鲁大人,在朕面前说了,说是,既然那日隶王妃伸手救了大皇子一命,太医院其他大夫,都对大皇子这个杂症感到棘手。想请隶王妃再入宫一趟给大皇子看看。” “臣拙荆右手负伤,恐难以复命。” “没关系。她不动手,让其他太医根据她说的话动手就可以了。主要是,大皇子自小失去母亲,又被远送宫外,朕心里每想到这里,内心愧疚。朕能为大皇子做的事实在不多。淑贵妃那天的话,你在场,都也听见了,当年的事,是不该怪罪到无辜的孩子头上。” 朱隶道:“臣还没有孩子,不太能懂皇上说的话。” 万历爷微小地眯了眯眼睛。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告诉隶王妃,无论隶王妃给大皇子治病,会是什么结果,朕都不会怪罪她的。” 朱隶说:“臣可不可以当成,这是皇上赐给臣拙荆的免死金牌。” 哈哈哈,万历爷几声大笑,手指到他脑袋上:“人家都说朕的七儿子最疼老婆的,但是朕看来,都没有护国公护妻。好,朕这就赐给隶王妃免死金牌。” 说完,皇帝不像是开玩笑,真的让张公公拿来了一块用金铸造的牌子。 免死金牌,其实一般是指丹书铁券,即是用朱砂,在铁筒上写字,一般,象征意义居多,是不是真能免死,倒是难说。 现在,万历爷破除旧制,是破例给李敏一块金牌子,形同于尚方宝剑那样的效果。这回不是象征意义了,是真的给李敏免死。 万历爷手掌里掂了掂金牌,微夹的眼缝里射出一抹锋利,像是睨了睨朱隶:“护国公,你这不会是,想诓朕这块金子吧?” 皇帝的口气略像玩笑,荣华富贵的护国公府里怎么会连一块金子都没有。 朱隶说:“回皇上,臣只是听皇上都这样说,说众太医对大皇子的病都束手无策,这怎能不让臣忧心不已?臣的拙荆毕竟不是神仙,倘若病人命数已尽,臣的拙荆是有三头六臂都救不回大皇子的命。皇上又说,大皇子对皇上来说,如此重要——” “行,行!”万历爷和他唠叨不下去了,挥了挥手,把金牌扔到了他怀里,“朕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在沙场上犹如魔鬼一样冷血无情的男子,能如此在乎一个女子的安危。” “臣心头这种挂系,与皇上挂念皇后、淑贵妃等,是一样的。” 万历爷两声大笑哈哈,道:“朕知道你护国公护妻。拿着免死金牌退下吧。朕一言九鼎,不会追究隶王妃罪责的。” 朱隶叩头,退出了皇帝的屋子。 到了宫门口,护国公府的马车在候着了。 伏燕掀开车帘,等主子上车。 马车里,公孙弯腰站着。 朱隶坐到了马车榻上,伸手从怀里取出那块皇帝刚赐的免死金牌放到桌上,道:“公孙先生坐吧。” 公孙良生坐在他对侧,疑问的眼神掠过金牌。 “如公孙先生所言,东宫这算是主动出击,自己要废太子。皇上反而是不舍了。皇上是觉得这盘棋搅得不够,哪能轻易废了太子,扶了大皇子。” 公孙良生点头:“皇上如今心思也未定,不知道该不该废太子,在等着。” “等着如今的皇后是不是如当年的孝德皇后一样。”朱隶说话时,只听马车的轮子是一路飞速地离开了皇宫,接着,轻声吐出,“果然,皇帝是肯定要王妃入宫给大皇子看病。” “因为大皇子现在不能死,也唯有王妃有这个能力给大皇子治病。” “所以,本王借机向皇上讨了块免死金牌。这块金牌,由公孙先生先代为保存。” 听明白了朱隶的意思,公孙良生的眼里闪过一道锐利:“王爷意思是,暂不告诉王妃有免死金牌一事?” “告诉王妃也可以。但是,本王想,暂不告诉王妃的话,等王妃哪天知道以后,可能效果更好。”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沉静如海,不起一丝波澜的大气沉定。 这样的眼神,让谁都能感受到眼前这个男子的在握。 “臣明白了。”公孙良生就此,小心翼翼,将那块万历爷刚赐的免死金牌藏进了自己怀里。   ☆、【122】秘密 因为容妃跟随大部队去了太后的福禄宫探望大皇子,尤氏只得自己一个人在锦宁宫里呆坐。 等了有一阵功夫以后,听说太后让所有人离开以后,大部队却是都移到了皇后的春秀宫。皇后娘娘娘家里说是送来了一些不错的点心,想放在太后的寿宴上招待客人,所以,皇后邀请了众嫔妃到春秀宫为其尝试美点。 如此一来,容妃没有到午后是回不来的了。而尤氏入宫是有时辰限制的,尤其是在容妃并不在本宫的时候,尤氏不该滞留。宫里险恶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像是太子妃,前两天不过是路过某宫宫门前而已,都能飞来横祸。 在听说太子妃被带到皇帝玉清宫皇帝要亲自问审,道不定当天会被皇帝砍了脑袋,尤氏内心里惶然,好像要被砍脑袋的是自己一样。 起身,尤氏对锦宁宫里的珠儿姑娘说:“本妃先回护国公府里,回头娘娘回来,告诉娘娘本妃来找过娘娘。” 珠儿答是。 尤氏出宫门的时候,得知自己儿子与皇帝见过面了,可能与皇帝请求过了让容妃回娘家的事,不知道皇帝答应了没有,因此叫着马车夫加快速度,去追赶儿子的马车。 在到护国公府门前的时候,尤氏的马车终于追上了儿子的车。 朱隶让人停下车,先下了车,等母亲下来。 尤氏被人搀扶着走下了马车,不知是不是步子迈的过急,情绪波动大,气儿一丝喘,脸都红了,额头脖子也冒汗。 “隶儿,如何?”尤氏三两步到他面前,问。 朱隶道:“皇上说了,待皇上亲自去问过容妃娘娘意见再说。如果容妃娘娘想回娘娘祭祖,皇上说是会特别恩许娘娘回娘家。出宫的时辰待定。” 听到这样的回答,尤氏在愣了一下之后,脸色发黑,不高兴的情绪明显写在了脸上,骂起了儿子说:“你口口声声说你有法子,最终,只得这样的法子是不是?” “母亲的话,儿子不解。” “什么不解?你不是说你可以直接把人带出宫来了吗?结果呢?结果让你皇帝去问你姨妈。你姨妈为人臣子,不是得听皇上的。皇上要是表示不肯,你姨妈能敢说自己要回娘家吗?你这不仅是帮你姨妈离开皇宫回娘家避祸,而是让皇上都对你姨妈生了意见。以为你姨妈对皇上和皇宫里太后皇后等人不满。你说你这样做,是不是最终是这样?” 按理说,尤氏这话是没错。可是,只要稍微明理的人深入点一想。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如果是这样说的话,后宫里根本不用有人想着要回娘家了。因为,无论如何,只要提出回娘家这个意见,肯定会被尤氏话里说的那样,被皇帝猜忌女子回娘家的图谋。但是,其实,如果皇帝真是对这个女子疼爱或者放心的话,又怎会对这个女子百般猜疑,甚至阻止她回娘家祭祖。 尤氏并没有想到这层。 李敏是在院子里走动,在听说老公回来,心血来潮时走到门口接人的时候,刚好听到了婆婆骂自己儿子的这番话。这一听,李敏心里头一个念头飞闪而过。 婆婆当妈的,貌似都没有猜出儿子一开始动的念头,是中儿子的圈套了。 她老公是何许人也,早把女子回娘娘的话会引起的皇帝的猜忌,都考虑在心里面了。是早想到了尤氏所说的这些结果。但是,朱隶有意去向皇帝提起这个念头,试探的意味明显。婆婆,却是一丁点儿都没有看出来。 倘若不是因为自己都嫁过来之后身陷在这样一个复杂的家庭里,李敏是无法体会到这个男人所作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尤氏之所以没有看出来,无非是因为,尤氏的心,第一不在护国公府,第二不在自己儿子,首先,全都在自己妹妹身上。 尤氏的焦虑、焦急,乃至气急败坏。因为自己老公已经过世了。儿子长大,娶老婆了。儿子开始违抗她的意见不敢纳妾。尤氏在护国公府里的大权正在逐步消失。她恐惧,她害怕。唯有能抓住的那棵救命稻草,因为自己娘家的势力根本无法与护国公府相比,只剩下了自己那在宫里面在皇帝心里面还有点位置的妹妹。 容妃如果继续得势,能向护国公施压。可是,刚刚过去的厨艺比赛,容妃败了,升归贵妃的人是淑妃。宫里人都在传,是自己儿媳妇把淑妃缠绵的久病治好了。 骂完自己儿子,回头,看见了儿媳妇出现在门口,尤氏胸头的火倏然蹿起来,狠狠地在李敏脸上刮了下,带着人径直进了门里,直奔自己的小院子。 儿子做错事,骂着儿子的婆婆,永远心里最恨的不会是儿子,只会是儿媳妇。因为这个女人抢走了自己儿子。本该自小跪在自己膝盖下面喊着自己为娘的男人,现在都反了,因为男欢女爱,怎不遭人嫉恨。 为什么这个男人不想想,以前是谁把他辛苦生下来,忘恩负义。 尤氏心头那一系列愠怒,仇恨,只会与日俱增,不会稍减。 看到母亲对自己媳妇射过去那抹凶恶的眼神之后,朱隶能读到的是,原来自己母亲,对于自己手中掌握的权势是如此在意,已经是忘记了列祖列宗的祖训,忘了自己是嫁进护国公府的媳妇。按照护国公府的继承顺序,他父亲死后,也肯定不是尤氏握大权,而是由他。这是他父亲一直从小对他培养出来的观点。难道是,因为他父亲早看出了母亲贪婪的野心吗? 父亲在边疆打仗,常年很少回家。尤氏长留京师之中,抚养儿子,护国公府里的大权,就此基本在尤氏手里掌控多年。或许,在尤氏的想法里,自己丈夫死后,这个家,护国公府,乃至护国公的军队,都是该由她尤氏一手把持的,她才是护国公府的最高司令官。 朱隶皱了皱眉头,待转头,看见她站在那儿,秀容沉静,两袖清风宛如青山绿水之中置身世外的青竹。他知道,上次他病的时候,她虽然和公孙说了一些事情她会代他来决定,实则上,她对权势是一点都不贪恋。 只见他病好以后,她再也不插手他任何事情。 难得天下有这样性情的女子,对自己能得到的东西毫不在意。毕竟她的身份和地位与尤氏相当,是可以变成和尤氏一样的。话说,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子,不会对自己府里的权势展现出渴望的姿态。不会没有。无论尤氏,无论王氏,无论后宫里的哪位娘娘。 李敏能在他眼里望到这样的疑问,不由感到一丝无奈。 他会这样想其实很正常,因为对于古代女子而言,除了家里的老公,孩子,没有其它的了。如果老公不爱她了,儿子长大了要自立门户,那么,这个女子能剩下什么?什么都没有了,倘若不把自己家里那点权势紧紧抓在手里的话。 她李敏来自现代,完全不同。现代的女性,拥有自己事业的现代女性,早已把人生重心,从家庭里面抽离出来了一部分。 离婚不可怕,孩子自立了不可怕。因为,女人自有女人的一片天地。 古代女子是菟丝草的话,现代自强自立的女性,则是野蛮生长的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王爷,妾身给王爷准备好了午膳。”李敏说。 朱隶听到她声音,才从她脸上回过神来,点了头,道:“回去再说吧。” 一前一后踏入府里。 朱理遛弯马儿回来,听说自己大哥从宫里回来了,马上跑到了大哥大嫂的院子里打听情况。 李敏让念夏给小叔倒杯水。朱理刚跑回来,口渴,大口大口喝着水,连续喝了三杯。看厨房没有做好菜端上来,和自己大哥大嫂说起话,顺带发了些牢骚。 “早上,回西门的时候,那个老十一,说是从宫里刚出来,然后,说到皇宫里在议论是不是废太子。废不废太子,又不是我们护国公府说了算。再说了,皇上立谁当太子,护国公府从来都是谁当太子是一样,作为臣子尽臣子的本分罢了。可是,这个十一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不找他亲密的八哥九哥说话,骑着马听说出了皇宫后直奔西门来找我,像是纯心想给护国公府找茬。他八哥不是病在王爷府里吗?他不紧张?大哥,你今日去了皇宫,是不是也听他是一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唠唠叨叨,朱理发了一顿。本来本意貌似是打听大哥进宫以后从宫里得知的情况,结果,宫里的事没有怎么提,貌似人家十一爷都全部告诉人了,朱理说话的内容里,大部分,百分之九十九,变成在唠叨十一爷。 李敏只知道,伏燕回来后,在和公孙良生一块走时,说着十一爷走到哪处都不忘咱家二少爷朱理王爷,逢人就问朱理怎么不见人。 搞得现在朱理给十一爷安上了橡皮糖的外号。都怪这个老十一不知为何缘故整天缠着他朱理。 明明十一爷最喜欢最亲密最敬佩的人是老八朱济,却爱缠他朱理。话说,缠他朱理有什么用? 十一爷贵为皇子,肯定哪天自己要出宫自立王府,娶妻生子,和他那些兄长一样,在皇宫里找个庞大的势力依附着。像是现在依附八爷一样。没有其它的了。朱理现在年少,长大照样是要娶妻生子,会不会从护国公府分出去就难说,因为护国公府里似乎不提倡分家,反正,护国公府里人丁稀少,一块住着反而能显得人丁兴隆一些。 按照这样的逻辑,到时候,十一爷和他们护国公府肯定是两条路要走的了。再好的青梅竹马的兄弟,以皇家和护国公府之间复杂的关系,是不可能在一起。缠着护国公府的人,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倘若有用处,十一爷以上的那些兄长,早来缠他们了。 不要说朱理这个当事人想不明白,今日被十一爷朱琪抓着问自己弟弟在哪里的朱隶,一样都觉得这个十一爷朱琪有些古怪。朱琪年纪不小的了,不是像十六爷十九爷那种小孩子,脑子不是不会想的人,不是缠着哪个比较好玩的大哥哥要棒棒糖的年纪了,何况,朱琪从来都是在众人口碑里比较会想的人,除了嘴巴有时候口无遮拦以外。 眼看他们两兄弟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十一爷脸上浮现纳闷郁闷,李敏却是不禁咧开嘴一笑,道:“青春年少,俊男美女,小叔长得又是风流俊美,在京师里数一数二的美少年,怎能不让人单相思,少女怀春,十分正常。” “大嫂,你这话说的是谁?”朱理诧异,纳闷。 “小叔难道不知道自己很受姑娘们喜欢吗?”李敏记得,初次见小叔的时候,是在皇后娘娘的娘家,小叔刚下马车,那个绝世美貌,光华万丈,是把在场姑娘们的眼球都给夺走了。当时场内风流貌美的男子岂是会少,可是小叔的容貌依旧出类拔萃。 京师里暗恋小理王爷的姑娘家,只会多不会少。只是,护国公府不喜在外拉帮结派,与护国公府日常走动的人家少之又少,都知道护国公府的人马屁不好拍,所以,极少有人能上护国公府来找二少爷朱理亲近。古代姑娘家在未嫁之前,本就是在家中深居简出的小姐,更难有可能向朱理表明心意,但是,李敏相信,等着朱理年岁一到,向护国公府提议联亲的媒婆,大概已经早就排长龙了。 朱理回忆一下大嫂李敏说的话,自己果然是没有什么感觉,他现在这个年纪,还未思春,整天是骑马射箭,哪还会想到去注意哪个小姑娘家。 正因为如此,普通姑娘家的思慕朱理都看出来,以朱理的目光,更不能看出十一爷朱琪的猫腻了。 身边的老公,却是一瞬间便恍悟了她的话,但是,一样吃惊地看着她:“你是说真的?” “是的,王爷。”李敏点了头,反正现在屋里除了他们三,没有其他人,道,“妾身本也不想说出十一爷的机密,不过,既然小叔为此烦恼不已,妾身只好说出来,或许可以解一下小叔的迷惑。” “究竟是什么,大嫂你快告诉我。”朱理嚷嚷着。 朱隶就此瞥了瞥自己弟弟:果然是一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小男孩,谁喜欢上谁辛苦的样子。 “小叔,十一爷,应该不叫十一爷,是公主殿下。” 朱理的眼瞳,瞬间成放大的圆形,李敏都怕他一瞬间被吓昏了。眼看,朱理确实有被吓疯了的倾向,拍了桌子跳起来,不敢指着她这个受人尊敬的大嫂直言说这是胡说八道,只能是疯疯癫癫地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李敏说:“其实,你们回来之前,八爷带着常嫔来过护国公府拜访,经由许大侠回忆,常嫔以前是江湖里赫赫有名的易容圣手苏姑。” “易容?”朱理再吃了一大惊,往肺里抽口气,完全昏了,连六宫里的娘娘,八爷的生母原来是江湖女侠,这种事,简直不能想象。这种不能想象的事都能出来,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回头对上老公的眼神,老公的眼神里俨然是读出了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刘嫔找到了,然后,眸光微微闪了闪。 朱理一心挂在朱琪是男是女的问题上,问着李敏:“大嫂是想,那个苏姑,给公主殿下易容,所以,大嫂才怀疑十一爷是公主殿下?” “没有。”李敏一口否认,“十一爷没有易容。女扮男装而已,何必易容。只是,她能女扮男装到今时今日,都没有破绽,实在令人钦佩。不知道她母亲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把她扮成男装?是由于皇宫里,其实皇子比公主还好养一些吗?” 是,她是在皇后娘娘娘家门口,第一次看到十一爷朱琪时,被十一爷那酷似女子的风流容貌引起了注意。或许,有些男子由于年少,喉结不明显,所以,英俊美貌的少年少女,是最难分辨其是男是女的。再有十一爷扮成男装后,那个大大咧咧的个性,一举一动,都酷似男子,根本没有古代闺秀的举止风范,很能糊弄人。是她都快被十一爷和其他人一样给糊弄过去了。 只是,这个老十一不知道死活,不仅缠朱理,还时不时因为觉得有趣常来缠她李敏。真以为她李大夫那多少年的解剖学真是白学的吗? 男女在身体上的区分,不用宽衣解带,李大夫都能一眼洞穿。瞧十一爷的肩膀,明显比同龄的男孩子短上一截,骨架分明也比同龄男子小。 最重要的一点是,十一爷看她小叔那个目光,完完全全是少女思春的模样儿。 “小叔如果分辨不清,可以想想十一爷用的弓。” 十一爷是射箭好手,连万历爷都夸,可是,十一爷用的是自己制作的弓,这个弓,朱理太清楚不过了,因为,朱理他自己都不知嘲笑过多少回朱琪的弓。朱琪的弓,比平常勇士用的弓,轻了很多。为此,朱理曾经嘲笑对方像是个娘们,哪里知道人家真是个娘们。 难怪那个老十一听说他嘲笑她是娘们后,居然厚颜无耻地只是笑,没有怨恨没有怒气,这对男子汉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朱理经李敏这样一点点地提拨,所有之前,他有过怀疑,但是,没有真正找出疑点后面真相的痕迹,都浮现了出来,总结之后,确信无疑,十一爷是女的没有错。 这个真相,宛如一个闷雷,直接把他打晕了。 他情愿自己不知道,当这个小子是兄弟。因为,知道对方是女人以后,之前,他抓过十一爷的手,抓过十一爷的领子,那些类似亲密的举动,放在男女之间其实根本不合规矩的举动,哪一条,都可以把他朱理推到了色狼那条罪上。 真是冤!冤死了! “她好女扮男装就去扮,何必牵扯上我?!”朱理满头黑线,双手抱住自己脑袋。 李敏就此都能听见自己身旁的老公喉咙里发出一串笑声。 朱理闻声抬头,对着自己大哥幽怨的一眼:“大哥,你这还嘲笑我,落井下石?” “我是觉得,一方面你多想了,另一方面,你想的不对。”朱隶慢条斯理地婉转手里的茶杯。 “多想?” “难道,只有你抓过十一爷的手?” “除我以外,她那些哥哥——”朱理其实不敢肯定,因为朱琪自小像男孩子骑马练剑,都是要和很多男子接触的,保不定因为这个特殊的身份,不止被他朱理抓过手。 想到这里,朱理像是稍稍心里踏实了些,拿手抚摸胸口。 哪里知道接下来大哥直接给他扔下一枚鱼雷:“说你想的不对,犹如你大嫂刚才一开始和你说的,你不是唠叨为什么十一爷只缠你一个。要是人家对你没有其它心思,何必缠你?” 对于自己弟弟的美貌,朱隶是有绝对自信的。只是,他在他弟弟这个年纪,貌似想法比弟弟成熟多了,也知道有许多女孩子会喜欢自己的事情。 男情女爱,属于人间常情。更重要的是,要对方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对方,这个可就不好找了。否则,尘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旷男怨女。 朱理愣了一下,犹如一只呆头鹅跌坐回了椅子里。 厨房里这时把李敏交代的菜都做好了,给他们夫妇俩端上来。 菜一道道摆放着,都是他们兄弟俩喜欢的菜。朱理闻着满鼻子的菜香,似乎,那精神慢慢地回归到现实,一开口是磨了磨牙齿说:“她如果真是公主殿下,不会想的吗?傻乎乎的。要挑,也得挑一个合适自己的驸马爷。几个公主都出嫁了,她不是不知道皇家和皇上都是什么样的要求。” 朱理这话说的是现实。只要想想之前那个四公主,不是暗恋她老公许久,一心一意想嫁她老公,结果好了,万历爷根本不会,从没有想过把自己的女儿嫁给护国公府的打算。 说血缘关系相近,是一家,但是,护国公府的血缘,其实以皇家直系血脉的牵绊,早已隔了三代以上,同是姓朱,却不是近亲,是可以结婚的。只是,皇帝根本不愿意让护国公府有任何机会有机可乘。 “不说了,不说了。”朱理拿起筷子挥挥,恢复以往的精神,筷子下到盘子里,先夹了一块鸡肉献给可爱的大嫂和可爱的大哥,说,“大哥辛苦了。大嫂,要不是你,我不知是不是要被那个公主殿下蒙骗一辈子,真是可恨。改明儿,我从此不理她就是了。她要乱蹦乱跳,随她意思,反正别想再算计到我朱理头上。” 李敏听得出小叔说的都是气话。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的感情,说断就断,谈何容易。 小叔自小只跟男孩子混,要不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十一爷,可能一点女色都不沾,这个十一爷,反倒变成了小叔心头一个特别的女子了。 说是缘分,真是缘分。 李敏拿起勺子,舀口汤时,偷偷瞄了眼丈夫的表情。果然,朱隶因为弟弟这句话,脸上闪现过一道较为复杂的神色。 青梅竹马的兄弟,不止朱理和十一爷,皇家兄弟之间,他朱隶和当年的皇家子弟们的情谊,说来长远。 小时候打架像是打打闹闹,生气不过也是一时之事。长大了,事关的不叫打闹了,叫做你死我活。 吃过饭,朱理回自己小院子,据伏燕说,是进了密室静心打坐。不要看小叔貌似平常性子风风火火,没个耐性,小孩子样的浮燥。但是,到底流淌的骨子里的血是护国公府的。 李敏知道,小叔是要让自己脱胎换骨了,要把十一爷这个特别的人,从脑袋里剔除出去。因为,现在护国公府真的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危机,早在护国公周围,织起了一张严密的网。 李敏躺下准备午后休息的时候,看着自己丈夫坐在屏风外面的椅子里,好像有些心神不宁。大概是,因为被自己妈气的。 都说母亲被儿子气的多,极少人会想到儿子被自己父母气。传统的道德观念,父母再怎么错,都是父母,儿子要宽容,至于孩子犯错,反而做父母的要严惩,要大义。其实,这是不对的。 人犯错,哪有什么父母儿子的区分。况且,尤氏的脑袋根本不是老糊涂了。 现在,忠孝两难全的男人,坐在椅子里运筹谋划。 李敏轻咳了一声。 闻声,在屏风外面坐着的人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他总是比她更紧张,八成是被她上次泡澡晕倒后给吓出的后遗症。 李敏摇摇头,道:“王爷不休息会儿吗?下午是不是还要去趟兵部?” 说到下午,朱隶想起了皇帝的话还没有和她说,道:“下午我让人接徐掌柜过来,皇上说是让你入宫再给大皇子看看。” 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之前,他能帮她借助三爷拖延上几天让她得以准备,已经是最大的努力了。 即便如此,朱隶心中难免有一丝愧疚,道:“倘若本王坚持拒绝皇上就好了,只可惜都找不到借口。” “王爷不需放在心上。妾身本职是大夫,做大夫是这样的了,反而妾身对王爷感到愧疚,因为身为大夫有些事情不能见死不救,怕给王爷添麻烦。” 朱隶闻声,一阵沉默。 透过屏风,她可以看到他站了起来,但是,没有绕过屏风进来,是在屏风外面徘徊着,步履稳重,一步步宛如行军,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她说:“本王,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皇家这样强迫她一次一次给人治病的事,要不能再任其发生,只剩下一个法子。 李敏心头像是惊起一道巨浪,连忙调整呼吸压下去。 那道朦朦胧胧的屏风上,像是映上他那双眸子,好像是森林中灌木丛里栖息的那道庞大的巨影。 “睡吧,本王出去走走。”声音低磁,对她温柔地说完这句话,他拂袖,从屋里直接出去了。 李敏听他脚步声渐远,只觉得心头砰砰跳着。 到了差不多时辰,宫里来人接她和徐掌柜入宫。 徐掌柜拿来了从徐三舅那里送来的东西,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担心,问她:“大少奶奶,真要用吗?” 皇家这样逼人,她不用,岂不是死路一条。 能不能治好大皇子这个事够大的了。因为太子妃在宗人府里都被指认为了谋害刘嫔的凶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马车疾驰到神武门。通过宫门侍卫检查之后,放行,进入皇帝的后宫。也不知道领他们走的人是怎么带路的,可能是为了绕开那个霉气很重的霄情苑,是快绕到玉清宫去,再绕回太后的福禄宫。 因于此,那些人,将太子妃要送到皇帝玉清宫问话时,刚好与他们遭遇上。 手上脚上,都挂上了枷锁的太子妃,一身华服变成了灰色的囚服,头发散乱,犹如疯婆子。不过几日而已,高高在上的贵妇变成了阶下囚,此等惨状,不是亲眼目睹无法想象。 李敏停住脚,等这群人走过去的时候,见着那太子妃瞳仁涣散,都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样子,更不用说认出她李敏。 这样的下场,不是因为做了坏事,只不过是因为在与人争斗中输了。李敏回想起在王爷府中,自己丈夫映在屏风上的那双眸子。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隶王妃。”带路的李公公道,“鲁大人他们在福禄宫里等着王妃。” 李敏只等太子妃走过以后,再提起了脚。 到了太后的福禄宫里,太后午休未醒。只剩下那一大帮身负重任,没有办法离开职守的太医,在大皇子的小院子里等着。 看见李敏进来,那些太医们的眼神里,都是既爱又恨的情绪。 鲁仲阳听人报道说她来了,一骨碌从休息的榻上跳起来,整理官帽,再信步走到院子,与李敏碰面。 “隶王妃。” “鲁大人。” 彼此寒暄,已经十分熟悉,似乎连客套话都不用说了。 这只老狐狸不含糊,直接道:“老夫和众太医,实在都是束手无策,只好恳请皇上让隶王妃出马。都是为人臣子,但愿隶王妃不要责怪到老夫头上。” “鲁大人是太医院,皇上钦点的官员。本妃,不过是隶王的妃子。” 责任要分清了。他们救大皇子,是因为工作。她,按理来说只能说是来帮帮忙,不要见死不救。 说完,不等这群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睛的,李敏带着徐掌柜进了屋。 比起前两回,这次大皇子屋里的空气好多了,可能是因为上次被她骂过之后,这些人记住了她的话。 屏风后面,照样是大皇子虚弱躺在床上,几乎是不能躺下的姿势。李敏曾经让徐掌柜交代过他们,如果病人没有办法平躺,不要强逼着让病人躺,适当采取半坐卧位。在病人背后垫上舒适的枕头,让病人呼吸不用那样辛苦。 进到里面看时,病人闭着眼,呼吸一时急一时慢。李敏只听这个呼吸,都知道病人其实没有完全睡着。 走到床前,让徐掌柜从药箱里拿出她让人特别制作出来的东西,是一直空心的木管。 那些准备偷师的太医们,站在她后面,好奇地看着她像是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些他们看都没有看过的东西。 “这是准备干什么用的?” “是不是像上次那样,准备插进病人的胸口里?” 只是,这根木管,比起李敏上次让人插进大皇子胸口里的空心竹签体积大多了。听到身边人议论声音的病人,似乎都不免悄悄挪开了眼缝看究竟,在看到李敏手里拿的那根木管那么大,插进人胸口里人哪能活命。大皇子朱汶忽然呼吸紧张了起来,这时候哪有不害怕的道理。 李敏只是把木管的一头,放在了病人的胸口上,用自己一只耳朵贴在木管另一端。 这其实只是最原始的听诊器。诊断心肺病,听诊器是医生最重要的一样辅佐工具。 李敏需要更仔细地听病人的心脏和肺部,以明确之前自己的诊断是否有误,排除其它心脏疾病。 由于只有木管贴在自己胸前,没有其它进一步动作,疼,也一点都不疼,朱汶的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当他低头时,能见到近在自己眼前的那张秀颜,清丽的黛眉,仿佛墨水一笔画成,小巧的鼻子,嘴唇紧抿,勾的是一抹坚毅。 这种清秀的美,好比山间里清涧流水的小溪,让人心旷神怡。朱汶看着像是要被其吸引住时,突然对方抬起的那双眸子扫过来,对上的时候,他心头忽的打了个寒战。 很美的一双眼睛里,露出的锋芒,可以瞬间把人刺穿的感觉。朱汶忽然是联想起上次对准他胸口刺下的那只刀,在这个女子的手中,不会有半点迟疑,真真是杀人不眨眼,令人毛骨悚然。 “隶王的王妃——”朱汶的声音,像是很远,又像是很近。 可能只有李敏,多少能听清楚他的话。 “是的,是隶王的妃子。”李敏听完了病人的心肺,收起了原始听诊器,随手扔给了徐掌柜让其收藏起来。不准备给那群老头子随便偷师。 朱汶看着她立在他床头亭亭玉立的身影,只觉得她和那个男人一样高大,压着人的气势,嘴唇微张,说:“隶王本王认识,是与本王自小一块长大的兄弟。” “本妃有幸也听过王爷略提起大皇子的事。说大皇子当年离开太子宫时,年纪尚幼,还没有今时今日十一爷十二爷年纪大。当年那一别,大皇子去了京泰陵,而王爷则去了北燕。” 听到这话,貌似,朱隶过的没有比他朱汶好多少。朱汶喉咙里发出一阵勉强的笑声:“京泰山的兔子,北燕的熊。” 京泰山是产兔子,据闻那里的原始森林里面,最多见的是兔子。可能是京泰山里,有大片兔子喜欢吃的草林。北燕,天寒地冻,那里的熊,号称心狠手辣,天下最负盛名,猎人都不敢贸然进山猎熊。 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明白朱汶这句话。 太医们的注意力,全在李敏的东西上,大皇子说什么,貌似与他们都没有关系似的。因为,大皇子现在等于一个废物,只要病没有好。一个生病的人,能做得了什么? 至于李敏能不能治好朱汶的病,太医们觉得悬,太悬了。以太医们的经验,朱汶这个病,类似肺痨,在这个时代根本无药可治。只等这个莫名病因的病,一步步把病人气血全榨干了,病人死的时候瘦骨如柴,形同干尸。 与福禄宫里许多人在为救一条人命相比,玉清宫里,是想尽法子想把一条人命给消灭掉。 说是太子妃被带到皇帝面前跪下之后,万历爷看见太子妃的样子都大吃一惊。不过几日功夫,自己的儿媳妇貌似是被人折磨疯了。 之后,一同被带来对质的老嬷嬷忽然反口,说是自己是被宗人府的人所逼,才把罪指向了太子妃。 这下子,宗人府全乱了。 万历爷一面让人把宗人府涉案人员带过来问话。宗人府的上上下下当然没有一个愿意承认是自己指示老嬷嬷诬陷太子妃。 事到如今,此案貌似被搅成了一个泥潭,黑白都分不清了。 审问到了夜里,皇宫里都点上了灯笼。很多人在皇帝的玉清宫进进出出,在皇帝院子里像是等候发落的人,跪了一大片。 到后来,皇后以及太子都过来了,在见到太子妃形神涣散好像疯了的样子时,一个大哭,一个像是要晕了过去。哭的人当然是太子,差点晕过去翻白眼的人是皇后。 看这个热闹的程度,似乎是玉清宫的情况热闹些,相比之下,在危病之中的大皇子,似乎是要被人遗忘了。 朱公公在景阳宫门前扫着地,搭着眉毛,像是眺望玉清宫,转身回去之后,把扫把递给身边的小太监,轻咳一声,待里面的主子答应过后,进去。 坐在榻上的淑贵妃,像是凝神不解的样子,对朱公公说:“奇怪了,是什么人做的呢?”   ☆、【123】李大夫被抓起来了? “娘娘。”朱公公走到淑妃前面,从袖管里拿出上次要送给李敏但是被李敏拒绝回来的那张地契。 看到地契时,淑妃愣了下:“她没有收下吗?” “是的,奴才本想早点把这事告诉娘娘的,但是,娘娘那时候正忙着大皇子回来的事宜,奴才找不到机会说。而且,不管如何,李大夫还是出手救人了。” 听到朱公公这番辩解的话,淑妃并没有感到心里头舒服多少。因为这正好说明了李敏对于她,没有任何索求的东西。 没有要求的人,最难对付的了。除非像上次那样出现巧合,让她有个机会给李敏通风报信。或许说,李大夫不在乎身外之物,只在乎人。 看着淑妃没有打算接回地契,朱公公把地契收回了自己袖管里,道:“奴才帮娘娘将地契放到柜子里,先放着,或许以后可以用着。毕竟娘娘费心给李大夫的铺子找的位置,和八爷给李大夫找的,天差地别。” 淑妃抬起眼:“行,照你说的做。” “玉清宫那边,奴才刚找人打探过了。” “太子妃真的疯了吗?” “是的。” 淑妃的两道黛眉微微簇着,在烛火的映照下像是笼罩了层阴影。 朱公公回想起刚才进屋子时,听见她好像自喃自语问的那句话。 什么人做的? 刘嫔跳井的事,虽然大家都因为牵涉到太子妃的问题,认为是与刘嫔有关系的人所为,故意针对东宫的。在现在皇宫里,与刘嫔有关系,并且正得势,和东宫形成对峙的人是刚升为贵妃的淑妃,有理由,淑贵妃成为了这次事件幕后的最大黑手。 恐怕现在连万历爷心底里都变疑惑了,质疑起来了,这事究竟是不是她淑贵妃所为。 要是让皇帝都猜忌起她淑贵妃,不得不承认谋划这一切的人,心思叵测,狡诈多端,阴谋耍的高明。 “刘嫔不像是会这样做的人。”淑妃说,“她哪怕是死了,都不会想到去把任何人拖下水的。而且,本宫曾经病好了以后,想救济刘嫔,但是,被刘嫔拒绝了。” “娘娘。”朱公公同样欲言又止。 知道她后面那句话说的是事实,正因为淑妃对刘嫔感到惭愧想对刘嫔有所弥补,可是刘嫔拒绝之下,淑妃毫无办法,只能是转向长春宫尽可能帮助十九爷。但是,对于淑妃前面那句话,说刘嫔真的人很好,死之前都不会有所图谋,朱公公不太相信。 只要想想,刘嫔能任自己儿子十九爷中毒之久,都可以想象到这个女子心里面绝对不是这样单纯。刘嫔的性子理应是很刚烈的。 淑妃看着烛火的目光慢慢拉回了焦距,扶着宫女的手走下榻,走到走廊里,迎着快入冬的凉风,刮了一阵,脑袋好像也清晰了不少。眺望玉清宫里的灯火通明,知道今晚皇宫里应该是不眠之夜了。 以前,她得宠时,很多人不知道而已,她照样夜夜要站在这个四面通风的走廊里,持灯相望,期许那个穿着龙袍的男子过来。六宫里的女人,没有一个不被修炼成怨妇的。 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她升为了贵妃,心态,与那时候截然不同了。是不是人一病,病过之后,能有幸生存下来,全变样了。 李敏上次都说她,能安静地做鞋子,心态不错。 “据听,刘嫔是病了的。”淑妃说。 朱公公都有点怕她这是触景伤情了,道:“奴才倒是从没有听过这事。可能是到了冷宫那边以后,吃又吃不好,住的不好,身体不适,这是到了冷宫那边以后都会有的。” 淑妃的眼角睨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转身回了屋里。对身边的姑姑说:“给本宫准备些点心,或许,皇上晚上夜深以后,会上这边来。” “娘娘?” 淑妃这次得以顺利复出以后,再也不是天天夜夜盼着万历爷来的心态了,反而是,几乎从来不给万历爷会来时准备东西。万历爷来不来无所谓。反正,万历爷也确实是,虽然升了淑妃为贵妃,但是,更喜欢到年轻美丽的新人那里。最近,哪怕那个得宠的李华怀了孕,可听说万历爷每晚都是喜欢到李华那里走一趟。 有人都说,李华会做人,主动给万历爷找乐子,不知道给万历爷找了什么美人在自己房里备着。否则,以李华怀孕的身子,根本也不可能亲自服侍万历爷。 淑妃今晚突然口出此言,是因为盼着万历爷来景阳宫了吗?姑姑疑问的眼神一闪而过。 万历爷如果能来,景阳宫里的人当然最高兴了,说明,淑妃如日中天,皇后都压不过。 “皇上心烦,哪儿都去不了。要论是以往,可能是会去锦宁宫,可是,容妃貌似被牵连进这件案子里了。皇上只要想到这,都不会去锦宁宫。”淑妃淡淡的口吻说。 容妃是直接被人提到了皇帝面前变成了怀疑对象,不像她淑贵妃,即使有人疑心,都不敢说出口。因为都知道,皇上现在想靠大皇子压制东宫。 淑妃这话刚完,果然,皇帝身边的张公公亲自过来通知了,说是今晚万历爷会来景阳宫歇下。 一天大皇子没有真的死,东宫肯定是不会安心的。 福禄宫里,太后睡了一个下午,像是不省人事似的,醒来的时候,才知道李敏过来了,玉清宫里发生大事了。 给太后身上加衣的姑姑说:“奴婢叫过太后娘娘,但是太后娘娘睡的很沉,没有听见奴婢的声音。” 太后摸了下自己的额头,不见发烧。不知道这几日自己是怎么了,是不是天气变了,昏昏沉沉的,睡都睡不踏实。其实刚刚姑姑在她睡觉的时候叫她时,她能听见的,只是睁不开眼睛。 明明都听了李敏的话,没有服用李华让人送来的安神丸,怎么都睡成这样。感觉服了安神丸还好。虽然,之前她都猜到是李华让万历爷送过来的,不喜欢李华这个人,同样不喜欢李华送来孝敬她的药,但是,明显,好像李华的安神丸对她来说比较有用。最少,吃了以后,有助于睡眠,本来她是怎么都睡不好的。 “今晚,先融颗安神丸,晚上要睡时哀家要用。”太后说。 姑姑听完一惊:“太后娘娘,可是隶王妃之前不是说?” “你们懂什么?”太后忽然像是着了火一样,发了脾气,这对性格向来沉稳的太后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只是,人睡眠不好,醒来难免上火,全身都不舒服,“你看这些大夫,不说隶王妃,太医院的太医们,哪个敢对哀家保证一定能治好天下所有的病。” 耳听太后这话像是批评李敏太自负了。姑姑只知道,李敏从来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治好所有人的病,当初齐常在不就是,李敏直接说自己不是神仙能治百病。 “大夫难免有错的时候。”太后眼看姑姑不说话,把漱口的茶水直接塞回姑姑手里,教训着说,“不要以为她好像有点本事,比鲁大人像是强一些,她什么话就都是对的。哀家看来,她也差不多了。” 差不多? 姑姑一愣。 “皇宫里,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说自己永远是对的。只有等,像皇上那样坐在龙椅上,才有这个本事,敢说自己永远是对的。” 太后这话,像是模棱两可。 什么叫不可能一个人永远是对的。这话貌似不错。哪有人,永远没有犯过错。人孰能无错。但是,皇帝不一样,皇帝可以用于永远是对的。既然皇帝都可以永远是对的。皇帝的母亲,太后娘娘永远也可以是对的。如此一来的,明显是,皇帝和太后,可以把错的说成对的,因为没有人,可以说皇帝和太后是错的。 姑姑大致在心里盘思了一圈,才听明白了太后的这句话。 太后既然认定了谁是错,谁就是错,哪怕真理在对方手里,只要是太后说的话。 “太后娘娘。”姑姑想清楚了以后,禀告道,“皇上从午后召隶王妃入宫,隶王妃如今在宫里给大皇子治病。” 看到准备膳食的宫女公公,进来摆桌子碗筷,太后问:“太医们是忙到了现在?” “是的。” “大皇子如何?身子有无感觉好些?” “不清楚。奴婢想打探的时候,院门紧闭。里头的人说,太医都不准进入隶王妃给大皇子治病的屋子。” “什么?”太后乍然一惊,刚想拿起筷子尝点豆腐的手啪啦按倒了筷子。 身边的小宫女,连忙弯下腰去帮太后捡起落在桌子底下的筷子,抬头时不巧看到太后那张黑森森的脸,只差被吓出魂儿来。 “这个隶王妃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因为皇帝召她入宫的缘故,她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把太医院鲁大人等众太医都看不进眼里是不是?为什么不给太医们看?是想对大皇子做些什么吗?”太后脸上掠过一丝愠怒,拍着桌子说。 底下的人,一个都不敢作声,都低着脑袋。只知道,太后这次真的是对李敏生意见了。 太后不是不知道上次李敏拿刀刺在大皇子胸口上的事,虽然后来李大夫解释说了这是救人命,确实,后来大皇子因为这一刀才活了过来的样子。可是,太后怎么想,都认为不对。 拿刀子对准王公贵族的胸口,相当于刺杀,哪怕是大夫,也不可以做出这样危险的动作对准王公贵族。因此,后来朱璃因为弄断李敏的手腕到皇帝宫里负荆请罪,太后都觉得护国公府太过分了,朱璃何罪之有。要是她在场的话,说不定一刀让人砍了李敏的脑袋。反正,朱汶已经活过来,李敏的使命也结束了。 死了一个李敏不可怕的,反正,李大夫不是全能的神仙。瞧瞧,不是连她这个普通为睡眠苦恼的小病都一直治不好。 姑姑听见太后发怒,都揣摩着,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自己所听见的信息了。姑姑不说而已,多的是,想在太后面前趁机博得太后注意的人。 一个小太监见机不可失,上前跪下对太后说:“太后娘娘,奴才刚进大皇子的小院子时,发现了一件事儿。奴才感觉这事儿不妥,不知道该不该和太后娘娘说,事关隶王妃的。” 太后眸子里光亮一闪,道:“说。” “奴才本在大皇子屋子里帮着公公侍候大皇子的,隶王妃要给大皇子治病时,要求奴才出去,只余公公在屋里,其余的太医也必须出去。奴才身份低微,只能在太医们退出厢房之后,再最后给关上屋门。结果,有幸看到了隶王妃要给大皇子治病用的东西。” “是什么?”太后听的聚精会神,直觉里不是很好的事情。 “奴才看见,隶王妃准备了琉璃圆筒,和针。” “针?” “公公问隶王妃那是什么,隶王妃说是针。看起来,和太医给人针灸用的针具一样。只是,粗了一些。用金做的。” 李敏在用什么金属材料代替现代针具打造出古代打针用的针具时,考虑到古代炼铜等技术并不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反而锻造金的工艺还好一些,因此采用了金。这可能她见过的是最贵的针了。用在大皇子身上倒也符合。 由于暂时找不到橡树做橡皮管,李敏只能用注射器,慢慢给大皇子做静脉推注了。不想让太医都站在屋子里旁观,是因为这样的操作本来就要求无菌,太多人围观,无益病人。 但是,太后不这么想。这个李敏既然上次用刀伤了大皇子,这次不知道又出了什么鬼主意,反正,用这个像针灸的东西肯定不是给大皇子针灸,说不定是给大皇子身体内埋针或是弄什么机关。否则,鬼鬼祟祟不让人看是什么意思。 “哀家去看一下。隶王妃不会连哀家都不让进去吧。”太后说完这话,站起身。 姑姑上前扶着太后,一步步朝大皇子住的院子里走。 灯笼照出了院子的那扇门,是合拢着没有错。太后示意了眼下面的人。 小太监一心求功,跑的快,抢先来到院子门前,拍着门,张大嗓子喊:“快开门!太后娘娘到了——” 门板啪啦啪啦响,要是一扇比较破旧的门,早就被小太监给拍烂了。巨大的声音在夜里回想着。院子里没有动静的时候,那些被李敏赶出小院子的太医围过来了。 鲁仲阳没有出现,领头的是一个常太医,刘太医躲在众人后面。 “臣叩见太后娘娘。”太医们在太后面前跪成一地。 太后俯瞰着这些在夜风里头戴官帽身穿官袍的官员们,这些人是被夜风刮到鬓发乱飞,胡子乱摆,袍角凌乱,看起来狼狈不堪。太后眉头深深地一皱,问:“你们没有地方去?” 额—— 这个嘛。李敏嫌弃他们被逐出屋子以后仍旧在屋外围观,叽叽喳喳影响人家工作,所以,一块把他们都请出了院子外。只有鲁仲阳那只老狐狸,早早倒是没有围观,跑到原先自己歇息的那间屋子里睡懒觉去了。然后,他们这些人则惨了。被逐出院子以后,能跑哪里呢?这里是太后娘娘的宫殿,当然是不能随便乱走的,只能是站在这个宫廷的过道里啪啦啪啦被吹冷风。一个个晚饭也没有的吃,直被寒风刮到脸色青白,从大夫直接沦落为病人。 于是说到这儿,那些太医们,都倍感委屈,面对太后哭诉起来。常太医说:“隶王妃不知道是不是占着自己是皇上特派来的钦差,不让臣等观察大皇子的病情。大皇子这个病,一时好一时坏,危急起来时,平常都要鲁大人率领臣等众人上去急救。” 听这话,这个李敏是太自负了,难道不怕大皇子突然发急病起来,一个人搞不定。都说人越多越好,没有人会嫌弃帮手少的。只能说李敏骄傲自负。 太后沉着脸,问那个拍门的小太监:“里面没有人过来开门吗?” 人都被李敏赶出来了,至于余下的一两个帮手则都是留在屋子里面,恐怕在屋子里专心致志做事情,都没能听见外面的敲门声。 这些缘故,有意告状的常太医他们不说,太后只能是认为李敏过分到知道她来了都不让她进去。 火气冲天,太后发怒了:“给哀家破了这扇门!哀家倒想看看,皇上派来的钦差,是变成这个福禄宫的主子了?岂有此理,难道哀家连自己的院子都进不去!” 一群人看见太后震怒,都慌里慌张的。说是破门,可这毕竟是太后自己宫里的门,真砸了的话,太后事后看见破烂的门不也得心里不舒服。何况,这院子里住着人,是大皇子。 姑姑紧张地赶紧让两个太监肩头站肩头,攀到高墙上,在跃进院子里,从里面抽开门闩。 门一打开,太后不用人扶,一个人怒气冲冲,率先冲进了院子里。 太监们提着的灯笼紧随其后,给太后照路。 那些太医们看到太后气成了这样,却是都大吃一惊。要知道,太后的性情,向来都不是会这样轻易冒火的。太后是性情稳重,统领六宫,母仪天下的女子,修养极好,基本不会发脾气。除非是,太后突然讨厌了某个人。 可是,太后不是一直很喜欢李敏吗?怎么会突然变成讨厌了? “常太医,我是不是听错了,太后娘娘,刚那顿脾气是冲隶王妃发的吗?”许太医问常太医。 常太医抚摸了下下巴:“看起来是这样没错的了。不信,你再问刘太医?” 都知道,刘太医近期跟了李敏几次以后,因为治好了几个病人,在宫里越发受到太后的重用,貌似私下与李敏关系也不错,有点交情了。现在李敏一旦遭殃,太后转变态度了,说不定,太后回头是要找刘太医算账开刀了。 太医院里,本来派系争斗都很严重的了。像是跟随左院判的常太医等,一直被右院判的鲁仲阳势力所压制着,许久不得志,郁闷的要死,早巴不得鲁仲阳为首的这群人早点出问题,出洋相。 许太医是新晋升上来的太医,倒也不敢在这会儿马上趁机踩扁鲁仲阳的人,因为他都没有想好跟哪边派系好。鲁仲阳势力大些,但是,鲁仲阳年纪大了,论后来居上的潜力,肯定没有左院判强。 转头,许太医找到了同样在人群里四处观望的周御医。 周御医据说到现在,一样没有找到派系依靠。周御医是那种出了什么事,才想到抱那棵大树求救的人,属于临时抱佛脚。 许太医撤退到周御医身边,小声说:“周御医对这事怎么想?” 周御医望了望四周,知道许太医不是任何一派的人,眼光一闪,道:“恐怕隶王妃是哪儿得罪到太后娘娘了吧。” “周御医知道怎么回事?”许太医很吃惊地问。 常太医、刘太医,四周所有人,好像都不知道太后为什么发脾气的,怎么只有周御医能知道。 周御医像是神秘兮兮眯了下眼睛,道:“这个你不知道了。护国公府里的靖王妃,现在都是我在给看的。所以,你明白了吗?” 不是医术好就好的,人家有时候不想要这个大夫看,只因为这个大夫不对病人那个脾气。 许太医却是想不明白了:“可是,倘若治不好病,不是还得找回隶王妃给看?” 周御医听他这句晦气的话,恨不得抽他的嘴巴,说:“你以为隶王妃真是神仙,真是什么病都能治?她自己都不是说了自己不是神仙吗?” 哦——许太医恍然大悟,可能是李敏哪儿没有能治好太后,让太后对李大夫的医术产生强烈质疑了,结果,跑到大皇子这儿趁乱要对李敏发难了。 怎么说都好,当大夫真是一样高危职业。 把病人的病治好了,病人对大夫感恩戴德。一旦,哪天不小心把病人治坏了,病人马上反咬大夫一口,恨不得把大夫杀了才可以补偿自己。但是,说起来,哪个大夫真愿意把病人治坏了。有些病大夫也是无能为力,只能是全心尽力而为。 太后气的这个,具体还要看,究竟是不是大夫的错,才决定该不该找大夫的茬子。问题是,越是像太后这种位高权重的,唯我独尊的,事不关己可以高高挂起,一旦涉及到自己的话,反而是没有办法冷静判断,控制自己的脾气了,只觉得大夫应该把她的病治好,治不好,理应就是该负责,该杀。 许太医是从外面推举进太医院的,刚到太医院不久,对官场这点还不太了解,听周御医仔细教诲。 “谁都不敢给太后治病,你知道吗?鲁大人都不敢。” “为何?请周前辈赐教,晚辈悉心求教。” “你看刘太医吧,别看他蠢蠢的,他最终敢给太后治病,后来我算是摸到了一个规律了,那就是无为而治。” “无为?” “太后不需要什么根治,只要自己感受不到难受了,感受不到痛苦了,至于什么病根其实太后听了也是听在耳朵里而已,过了就忘记。所以,隶王妃那天给太后说了那么多,你真以为太后真听进去了吗?我看未必,太后只记得,今日自己睡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手脚能不能动,其余的,无所谓。” 太后性子其实是很急的,希望下药立竿见影,哪里会想到李大夫为病人长远考虑的心情,李大夫是,能用饮食调养就饮食调养,再来用药,毕竟药伤肝损肾,不是长久之计。 许太医回头,寻找到刘太医在人群末尾屹立不动的身影,刘太医下盘很稳,真的是如周御医说的那样,无为而治,什么都不用怕。 前面太后是走到了大皇子的屋门前,姑姑赶紧走到了太后前面,隔着扇门对着屋里面小心翼翼地喊话:“隶王妃,太后娘娘来看大皇子了。” 屋里先是一样安静,没有什么反应的样子。是姑姑都害怕了。这不会是里面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吧。 姑姑尝试推下门,开不了。 太后要不是想着害怕惊吓到病重的大皇子,早喊人砸门,再次破门而入。 “窗呢?”姑姑示意几个宫女太监。 一群人急急忙忙尝试打开屋子的窗户,结果都是被什么卡住了,推不动。 在众人心头惶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屋里终于传来了一串脚步声,紧接着,屋门一开。打开门的是徐掌柜。 徐掌柜抬头,见到真是太后本尊到了,吓了一跳,来不及跪下来请安时,太后身边的小太监突然一脚踹到了徐掌柜的膝盖头上,骂道:“见到太后娘娘不知道下跪?!” 扑通,徐掌柜两个膝盖落地,自己心慌意乱不说,更怕接下来这些人会不会想对李敏做些什么。 这群人,看起来来势汹汹,不怀好意。 太后瞟过徐掌柜哆哆嗦嗦的脑袋顶上,冷笑一声,走进了屋子。 屋里点着灯,到了大皇子的床头,太后命人把大皇子床前的屏风移开,看见了躺在床上的病人。 大皇子看来是精神不济,头靠在枕头上昏昏沉沉地睡着。守在大皇子床边的两个太监公公,动都不敢动一下,只看太后眸子里闪过的惊色,只觉得是那把砍头的刀都悬在自己脑袋上了,吓的一个个扑通扑通跪下来,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直喊着:“太后娘娘饶命!” 太后没有听见他们的声音,只是脚步不稳,盆鞋摇晃。姑姑上前连忙把太后扶住,喊:“太医——” 后面的太医听见喊声,却是大部分都不敢轻易动脚,生怕一不小心冲上前去时没有得到好处却是直接撞上枪口了。只有那些郁闷已久不得志的,早就在等着这个机会,不怕当先锋英雄,只见一群人里头,只有常太医犹如小炮弹一样,倏然,犹如离弦的箭杆飞了出去。跑的可快了。 气喘吁吁跑到了太后面前,常太医上气接不上下气问:“太后娘娘,臣来了,臣这就给太后娘娘查脉。” “不用了。”太后没有真正晕过去,是靠在姑姑身上站着,声音微急,气息急促,催促太医说,“快给大皇子看看。” 大皇子? 常太医转过头一看,同样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难怪太后刚才看到大皇子的样子时要被大皇子吓倒了。因为大皇子脸上,手上,可能全身皮肤上,都出现了一个个红的或是苍白的小包。 这样的风团,皮肤病,曾经在四公主福乐以及十六爷身上都出现过,当时,皇宫里甚至紧张到担心是瘟疫进了皇宫。但是,大皇子不一样。大皇子一直在宫里没有外出过,怎么会突然出现类似的症状,不得不让人质疑起是不是刚刚李敏给大皇子治病闹出来的。 常太医稳定气息,奉命上前给大皇子把脉。 两名留守在屋内观察了整个医疗过程的公公,跪着对太后承认:“隶王妃说了,说这是普通的寻麻疹,用过那药以后,一些病人,会出现类似的过敏症状。隶王妃说的这些话,奴才们爷听不明白。” 徐掌柜在后面听着公公们把李敏的话照搬不动地说给太后听,额头急出了大汗。这话这样一说,岂不是变成了李敏用药不慎,把大皇子害了。 恐怕,太后想的东西,比徐掌柜推测的这个还更恐怖一些。太后想的是,李敏明明把病人治坏了,还故意推卸责任,说是什么药物反应。说不定,李敏本来就有谋害大皇子的心思。不要以为她太后不知道,之前,庄妃不是都为了皇后去过护国公府找过李敏吗。 太可恨! 太可怕了。 太后怒道:“隶王妃呢?” 屋里不见李敏,难道李敏是逃了?因为看着没能治好大皇子,赶紧逃之夭夭? 徐掌柜这时已经被太监们五花大绑了起来,向太后喊着主子冤枉。 李大夫哪有逃。李敏不过是太累了,见到病人睡了以后,自己找个地方先小憩一会儿,再准备等病人的寻麻疹退了些以后可以打道回府了。 院子里乱糟糟的声音,早把李敏惊醒了过来。兰燕守着她,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这会儿说什么都不让她出屋,说:“王妃,王爷说过了,倘若情况不好,奴婢可以直接带王妃回府。” “徐掌柜在这里呢。”李敏可是说什么都不会让自己的人代替自己受罪。 脖子挂上受伤的右手,李敏对依旧拦在自己面前的兰燕说:“你现在带我出宫也没用。如果你真带我出宫,我真成犯人了。皇上有借口可以围剿护国公府了。” 兰燕听到这儿一怔。 趁这个机会,李敏擦过她身旁走出了自己休息的屋子,对着那些在找她的人说:“本妃在这儿。谁找本妃?” 那气势,在夜风里凌厉果断的声色,干练的犹如一把刀,刷刷刷,擦过众人的耳朵。那些本来端了太后的命令气势汹汹想来抓拿她的人,只听她的声音,都不禁缩回了脖子。 李敏擦过那些突然变成木头的人,走到了大皇子的屋里,先是看见了被绳索捆绑的徐掌柜,眉头微皱,对跟在自己身后的兰燕道:“还不给徐掌柜松绑。” “谁敢?!”太后身旁那个小太监,又是一跃而起,抢着替太后发声,“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这人涉嫌谋害大皇子,要转送宗人府处置!” 李敏冷冷的目光,直射过去,在那个小太监的脸上先画了个圈做记号,道:“这是本妃的人,他做错什么事的话,也该由本妃来处置。大明王朝的律条说了,奴才的罪,要交由主子先处置。除非是主子一块犯错。怎么,还是想转送顺天府,让本妃再到顺天府敲鼓鸣冤?” 小太监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话。 那头,给大皇子把完脉的常太医,回过身后对太后说:“臣是看不明白了。明明大皇子之前,并没有出现这类症状,只是气喘,虚弱而已。” 两句话,明显是坐实了李敏犯的错。 太后一掌拍到桌子上:“来人,将隶王妃请到宗人府坐坐。” 兰燕刚那一刀,拆掉了捆绑在徐掌柜身上的绳索,听到太后这句话一惊之下,赶紧转回身去护主。 带刀的宫廷侍卫已经都冲进了屋里,对着李敏。 兰燕心里着急,眼看这个情况之下,想再跑掉几乎没有可能。 李敏那眼神,寒冷地扫过那些畏畏缩缩的太医们,以及,那个抓住了向上爬机会的常太医。早就知道,这些同行,早等着这一天到来的了。 “太后请本妃去宗人府,本妃不会不从命。但是,太后记住太后娘娘今日对本妃做的事。太后娘娘以后,不用再请本妃治病了。” 李大夫给人治病宗旨一条,不信任自己的病人,永远不会再治! 太后眼里蓦然放出了两条冷光,胸部起伏,气息短促,俨然是怒火到了头顶,突然是一声不怒反笑,对着李敏:“隶王妃的话,哀家收到了。哀家会记得隶王妃说的话,哀家只会秉公办事。隶王妃既然没有治好大皇子的病,把大皇子害出其它病来,哀家请隶王妃去宗人府,是按照规矩办事。隶王妃服罪最好。还有,隶王妃最好记住了,哀家的病,从不需要隶王妃来治。上回隶王妃让哀家不要再服安神丸,建议哀家吃什么肉,结果,哀家现在倒好了,整夜睡不着觉!隶王妃是治好过不少人的病,但是隶王妃自己也清楚自己不是神医,哀家的病,刚好正是隶王妃治不了别人能治好的。隶王妃还是虚心点,向众太医学习才是要道!哀家这些话,送给隶王妃,隶王妃在宗人府里好好想想哀家的话!” 屋里所有人丝丝丝地抽冷气。 徐掌柜一下子傻了,呆了。怎么,李敏居然错了吗? 李敏可能有错吗? 在徐掌柜这样一路跟着李敏过来的人眼里,根本是没法想象的事。或许,李敏都承认自己难免会犯错。但是,正是因为如此,李敏每做一件事,特别在医治病人,给病人提出建议之前,都会更三番四次地琢磨,因为李敏在嘴角上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大夫给人治病,从来没有小事,只有大事。 徐掌柜的犹豫,迟疑。相对其他人,尤其是以常太医为首的那群太医,都快飘飘然起来了:终于这样一天到来了。 李大夫要败了,败到一踏涂地。 许太医是睁大了眼珠子,一脸崇拜佩服地看着周御医。全被周御医说中了。李敏果然是在什么事上得罪了太后,刚好,是太后久治不愈的失眠症。 李敏真傻,真是傻,学刘太医,给太后随便弄点药让太后睡了不就好了,搞什么饮食调养。真不如一包让人睡觉的药有用。 “太后娘娘不服安神丸以后,反而睡不着了?”李敏的嘴角微微勾了勾,没有人察觉到她眼里闪过的那道光。 “是。”太后理直气壮,“哀家服用那个药能睡着,不服用,吃你说的肉,反而睡不着了,你敢说不是你不对?” “如果真是如太后所言,臣妾奉劝太后娘娘最后一句,那药还是不要吃了。” “胡扯!”太后连拍两下桌子,震怒无比。 李大夫再说这话是不知死活,继续耍她太后! “太后娘娘,臣妾现在就去宗人府。但是,从今日起,犹如太后娘娘自己亲口说的,以后太后娘娘的病,臣妾绝对是无能为力。这话,太后娘娘今天说的,太医院的众位太医都在这里作证了。” “废,废话少说——”太后声嘶力竭,不知道为什么心口掠过一道不安。 回想李敏刚说那两句话时,像是里头有什么玄机似的。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她安神丸都服了那么多天了,服用的每天晚上,她都能睡的很好,不见有其它什么症状。哪里像李敏给大皇子治病,结果给大皇子弄出了一身疹子来。   ☆、【124】王爷救驾 在福禄宫到宗人府的路上,朱公公提着把灯笼,看见迎面走来的队伍时,停在了路边。 队伍里面走着两名女子,与当时被押往玉清宫披头散发的太子妃不同,两名女子一名文雅从容,庄重华贵,一名腰间依旧带刀,谁也不敢上前一步去缴了这女子的刀,给人一种错觉,她们四周的那些人,不是押犯人,而是给她们当护卫的。事实上却是,太后要把意图谋害大皇子的隶王妃送入宗人府一事,不需一会儿功夫,传遍六宫,待传到护国公府护国公耳朵里,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了。 一行人擦过朱公公面前时,朱公公小心地抬眼看了看,接到了队伍里女子的眼神。他低下头,等队伍过去的刹那,一溜小跑冲了出去。 在快要到福禄宫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几个奴才趁着夜色,把重新五花大绑起来的徐掌柜往门外拽。一个太监手里拿了个布袋,要做什么可想而知。 “朱公公。”看到朱公公,这群太监停住了步子,略显惊讶,朱公公怎么会出现在这。 朱公公锐利的一眼扫过被蒙了眼睛塞了嘴巴的徐掌柜,后者在听见其他人叫朱公公时明显地挣扎了下。朱公公见状,走上前,忽然一脚踹到了徐掌柜的小腿。徐掌柜疼的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其余太监见到他这个动作都呆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朱公公对着领头的那个拿着布袋的老太监说:“刘公公。你这是不是奉了太后的差使要把这个人送到哪儿去?” 宫里有些辈分的人都知道,朱公公在皇宫里,算是小有地位的人,尤其在皇帝心里面,否则怎么让朱公公姓朱。 刘公公客气地对朱公公还礼,道:“是的,杂家奉了太后的懿旨,说是把这人送宗人府太麻烦了些,或许就地找个不显眼的地方——”边说,边掂了掂手里的布袋,两只眼,没有一点温度感情地扫了扫因为脚疼躺在地上起不来的徐掌柜。 “沉河的话,岂不要送到宫门?”朱公公看着刘公公手里的布袋。 “沉井的话,朱公公你知道的,前两天,那位娘娘刚跳了井,太后心里不舒服,夜晚睡不着,为这事整天发脾气。还是送远一些吧。宫里本来晦气就重。不说主子们做噩梦,咋们也不想做恶梦,对不对?” “刘公公真是为主子和我们都着想。上回听说刘公公腰不好,我家主子弄到了些药草,据说疗效好,熬成药膏贴到腰上,三天缓解疼痛。我琢磨着向太子讨一些给刘公公送过来些。” 听到对方这样一说,刘公公眼睛亮了亮,手摸到自己腰骨,叹气道:“难为朱公公能记得杂家这个事儿。要是真能弄到些药草把这个腰治一治,改明儿,我给朱公公提只烧鹅和烧酒过去。” 朱公公的一只手搂住刘公公的肩头,嘴巴贴在了刘公公的耳边:“刘公公,你腰不好,干沉河这事岂不是折腾你的腰?我,刚好和这人有点恩怨。不如,我来帮刘公公办这个事儿。” “恩怨?”刘公公眼角扫过朱公公的脸。 “是,是挺大的恩怨,具体不太好说。宫里的谣言一茬一茬的,刘公公也知道,宫里人都在相传的话,众人向来只能信三分。都说我们景阳宫托了某人的福气,哪有的事。为这个事,我家主子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刘公公被朱公公这话唬到一愣,莫非大家相传的说淑妃的病是李敏治好的,其实不是。如果不是的话,真的是恩怨大了。因为,淑妃会很生气,李敏假借这股风,把她淑妃给牵扯进来。 “你明白了吧?”朱公公在他胸口上拍了拍。 “行。”刘公公沉了沉声。 朱公公招来自己的人,从他们手里接过徐掌柜,弄来顶轿子,把人直接塞到了轿子里,向刘公公挥了挥手,带着轿子就走了。 在到了宗人府以后,宗人府由于一部分人今晚都被玉清宫叫去问话了,余下的人,在听说太后把隶王妃都送到这里来以后,一个个面面相觑。负责帮太后押人犯的李公公,对着宗人府的人说:“你们,给隶王妃准备一间比较好的客房。其余的,太后说了,照规矩办事。” 这算什么话。宗人府的人面面相看。给李敏准备好一点的,太后说不按规矩,准备差一点的,太后这意思莫非也是戒备护国公府。 究竟李敏涉及谋害大皇子的罪是怎么定的? 证据?人证?物证? 李公公一言难尽,太后什么都没有给他。唯一所谓的人证,那个常太医。常太医说的大皇子出疹,究竟是不是算得上李敏谋害大皇子的证据,一时都难以鉴定,毕竟属于专业上的问题。 拿不出东西,但是李公公会逃。扔下人,李公公马上跑了,看多李敏一眼都不敢。 宗人府到底是不敢把李敏放进地底下那间最湿最寒冷的地牢里,给找到了一间比较好的牢房。 兰燕怕李敏坐在地上太湿太冷了,找了个布袋铺在地上。李敏坐下来后,对兰燕说:“你刚看见没有?” “朱公公是吗?”兰燕小声在她耳边回答道。 李敏警惕地扫了眼牢房外面,没有人经过,说:“朱公公等会儿可能会再回来。” 兰燕想,她给朱公公使眼神做什么。朱公公到这儿来,不是直接暴露淑妃和她们的关系,这个不利。 “他们想要我救大皇子,淑妃不像太后,那么,一定要抓住机会给我人情。现在听见我的人被抓了,不趁机捞住这个机会,以后也别想向我求助。” “王妃是指,他们要把徐掌柜——”兰燕心口一跳,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明明刚才,她们两个答应太后移交宗人府的时候,太后答应了她们,将徐掌柜放回家里面去。 “太后怎么可能答应这种事情?”李敏冷冷地说。 太后恨不得杀鸡儆猴,知道不能立即斩了她李敏,当然是要想着借另外的机会出气。拿徐掌柜这样一个平民百姓开刀最好不过了。反正把徐掌柜弄死了以后,她李敏哪怕明知道太后杀的,太后只要来一句:什么?哀家怎么不知道?哀家明明让人把他送出宫去了。他会不会是自己不小心掉进河里面去了?你知道的,夜深人静,路不好走。 兰燕的心惊胆战在于,李敏明知道太后是假装同意,可为什么还要请求太后答应放徐掌柜走。难道是因为,李敏猜到淑妃会派朱公公过来。倘若徐掌柜跟他们一起到宗人府反而不好逃走,不如让朱公公抓住时机,帮助徐掌柜逃走。 “所以王妃是指,朱公公得给王妃一个回信儿,让王妃记住他们的情。” “是。” 李敏道完这声,见没人过来,干脆靠到墙上闭目养神。 老公,应该很快得到消息了。但是,老公要出门的话,必须先经过一道关卡。 护国公府里,隶王妃被太后移送宗人府的消息传来,尤氏立马从自己院子里冲出来。果然,见着儿子让人备马,是准备出门去救驾了。 “隶儿——”尤氏大喊一声。 朱隶转回身,看见她,道:“母亲听说消息了?” 尤氏走到他面前:“你想去哪里?到宫里找谁?皇上?太后?” “母亲是认为,孩儿现在不该去宫里?”朱隶沉稳的眼睛注视着尤氏。 尤氏被他这眼神看到心里头发悚,灵机一动,转为先叹了声气,说:“先进屋再说吧。这样慌慌张张,什么都不知道,冲进皇宫里,要是,宫里是哪些人设了圈套等着你进去,岂不是反而没有救得了她,还要反把你搭上了?” “母亲认为,进屋去以后,能商量什么?” “能,能商量看看,究竟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宫里发生什么事,如果不去了解怎么知道。这是能商量出来的吗?” “那也可以让人去宫里再打听清楚了。” “打听什么?在打听的时候,这个时间浪费过去了,人在皇宫里要是发生什么意外,能来得及吗?” “那也是她自己惹出来的祸。”尤氏刹不住嘴巴,被儿子这一激,把心里面藏着的话说出来了。她皱紧了眉头,尤其是见到儿子那个好像不满不悦的眼神,心头更堵了,道:“我明白你意思。家人在宫里有难,是要相助,急着救人是应该的。可是,这事儿,人家都说的明明白白了,是她自负,是她傲气,明明不能治好大皇子,偏要勉强,好了,把自己搭上了不说,现在把护国公府都要赔上了!” “按照母亲这个说法,她不该去给大皇子治病。可是母亲不知道,是皇上亲自要孩儿答应,让她入宫给大皇子治病,以此,算是让容妃娘娘回娘家的条件之一。她不是自负骄傲,才去给大皇子治病。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进宫。她是为了护国公府,为了容妃娘娘能出宫,为了我们,为了母亲,进宫去冒这个险。现在她有难,母亲你居然叫孩儿留在家里,不要去宫里?不说我们已经是一家人关系,于情于理,也不可能对她置之不理。” 尤氏根本不知道是这样一回事,怎么变成是李敏为了她和容妃入宫逞能去了。被儿子这样一说,尤氏更觉委屈:“我有求她这么做吗?” “她要是不做的话,容妃娘娘不能出宫,母亲会不会也把这个怪到她头上?” “你——”尤氏对儿子瞪了眼,儿子这岂不是气话,气到她头上,这算什么,“我怎么会气到她头上?我是这样不讲理的人吗?” “你现在不是怨她了吗?” “我这是气她自作主张,哪怕是皇上叫她给大皇子治病,她可以去给大皇子看了以后,摇头对皇上说无能为力,这事儿不就是结束了。” 朱理听见了消息,穿过院子,匆匆赶到门口,一看,大哥和母亲站在门口正在争吵,他马上停住脚,给旁边站着的伏燕一个眼神:“大哥是想准备进宫里吗?” “是的。”伏燕答。 “这么说,大嫂真是被抓起来送到宗人府了吗?” “宫里的人是这样说的。” 朱理往地上心急气燥地跺了跺脚。 尤氏听见了跺脚的声音,转头看到自己小儿子在跺脚,嘴角微弯,略带高兴地对大儿子说:“你看看,理儿都觉得我的话是对的。她这是逞什么能?是把家里人都给一块害了?你这样去宫里,正好中了他人的圈套。” 一句话,李敏不值得救。 朱理听到母亲这么说,赶紧走上前来:“母亲,大嫂在宫里有难,以前大哥不在时,不是母亲去宫里搭救大嫂吗?” 尤氏愣了愣,以前,李敏不是没有因为救人在宫里被扣过的事,当时她是很紧张,赶着去宫里想方设法救儿媳妇。可是,现在不一样,情况完全和以前的情况不一样了。 那时候,儿子没有回来,护国公府里等于什么事都是她说了算,而且,与儿媳妇没有在纳妾这件事上起过任何矛盾。婆媳俩在没有男人的情况下一条心对付外敌,属于合情合理。现在,儿媳妇不听她的话,怂恿她儿子一块不听她的话,她恨不得这个媳妇从来没有进过这个门。 所以说是敌是友,是要分情况而定的,还有,哪怕是一家人,可李敏是嫁进来的媳妇,原本属于外人,怎么可能真的和他们一起变成一家人。反正,她现在不认为儿媳妇是一家人了。 “以前是以前。”尤氏沉下心,驳斥小儿子的话显得更发的理直气壮,“如今是如今。以前她入宫里给人治病,规规矩矩,没有犯过错儿。可如今她一错再错,不知悔改,连太后娘娘你都说她自负骄傲,把人都快治死了还敢说自己没有一点错。难怪太后娘娘要把她送去宗人府里接受教育。我这也不是见死不救,只是实事求是地说,任何人犯错都要接受惩罚。不能因为你大哥宠爱你大嫂,可以无所顾忌,任你大嫂胡作非为!” 朱理听母亲这番话简直是目瞪口呆都有了。他母亲又不是不了解李敏的医德医术,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母亲,大嫂她绝对不是杨洛宁那种挂着羊头卖狗肉的庸医。之前,你不是差点被什么女菩萨害了,是大嫂救了你!” “不是庸医又怎么样?难道不是庸医就可以从来没有犯过错误?你不想想太医院里鲁大人、刘太医等,都从来没有一个敢像你大嫂那样大放厥词。说什么不给什么人治病,说的好像自己很了不起没有她天下已经不会有大夫可以治病救人了一样。”尤氏没想到这点就气,自己儿媳妇医术太厉害也是麻烦事,能压到她这个婆婆头上,害她这个婆婆上次丢了大脸,再有李敏那个倔脾气,才真正让人讨厌至极。 “母亲!”朱理再次急得跺脚,对尤氏忘恩负义的话感觉太不可思议了,“大嫂上次不是不想给母亲看病,是母亲你自己不要!怎么变成大嫂不给母亲看病了?还有,病人不想大夫治,大夫还能拿刀逼着病人让大夫治病吗?反正,大嫂不给不信任自己的病人看病我觉得很有道理,这最少是保存自己的一种方式,否则,治好了病人的病,说不定会被病人反咬一口。” 小儿子后面那些话,不用说,是将尤氏心头里那根刺给拔到了。尤氏心里嚯嚯嚯地冒火:“你这是说谁?说什么?说我反咬她一口吗?” 不就是这样吗?忘恩负义?护国公府里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上回李敏救了尤氏,结果,尤氏反而不请李敏看病了,请什么周御医。对李敏一句感恩戴德的心思都没有。哪怕是自己的儿媳妇,病人对治好自己病的大夫不该怀以感恩之心吗?人家毕竟是救了你的命。 尤氏却不是这样想的,从来就不是,和太后是一样的想法,李敏天经地义生来就要为她们服务的奴才,治好了没有功,治错了都是过。 朱理悻悻然地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块,看了眼自己大哥。 朱隶的如墨的眸子闪了闪。伏燕能从他眼神里,看出他上回已经考虑清楚了和李敏说的话。 没有错。大夫其实在这样的皇宫里是不受尊重的,只是在治好王公贵族的病的时候,太后给点糖吃。其实,什么都不是。连太后养的鸟儿,太后都能疼惜惋惜。大夫嘛,只要没有利用价值了,死了也就是死了。 幸好,李大夫早已比任何人都看透了这一点。所以,对自己的婆婆从不阿谀奉承,因为婆婆从来不把她当人看,只当棋子用。她的医术越厉害,或者一般生病的人会喜欢她,可是,婆婆太后之类权贵,肯定是对她既喜欢又恨的要死。只恨不得哪天她江郎才尽,可以向她挥起刀子。 “孩儿明白了。”朱隶道。 尤氏回头:“那回屋去吧。外面风凉,小心染上风寒。” “宗人府里的牢房更为寒冷,母亲放心,孩儿这就去把敏儿接回家。” “你说什么?!”尤氏高八度尖叫。 儿子怎么到现在都听不明白她说的话?! “母亲,孩儿告辞。” 所谓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再和与自己观点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人说下去,不过是浪费口水和时间。看见马儿备好了,朱隶转身直出大门。 伏燕带刀紧跟上他身后。 “隶儿——”尤氏在大儿子后面拼命追赶着,可是哪儿能追得上。朱隶在夜色中翻身上了马,一转马头,缰绳一抖,烈马朝宫门像疾驰的流星,不会儿消失在夜茫茫的路头。 “这?这?!”尤氏气急败坏,差点跪在地上锤起拳头。 方嬷嬷走近她身边,想安慰她:“夫人不用担心,大少爷办事一向稳妥,去到宗人府必定能把大少奶奶平安带回来。” 听到这话,尤氏忽然挥手一大巴掌打在了方嬷嬷脸上。方嬷嬷一个措手不及,摔倒在地上口角流血。尤氏骂:“你想着她回来当你主子是不是?!没用的东西!背信弃义的东西!” 朱理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感觉哗啦啦的,一盆冷水洒到了自己心头上。毕竟之前当着大哥的面,尤氏说的每句话,好像都是为了他大哥的安危,为了护国公府着想,都还算是在理。他只想着只是尤氏对于李敏只有误会。可现在,听尤氏突然抽打方嬷嬷说出来的这句话,岂不是,他母亲,恨他大嫂不说,是恨不得他大嫂赶紧死了为好。 这,这哪里是一个婆婆对自己儿媳妇该有的态度?这,简直是不是人了。 尤氏打完方嬷嬷,怒气未消,一时没有发现自己小儿子在场,转身气冲冲回到自己院子。 朱理看见方嬷嬷被人扶起来,方才勒住了自己要迈出去的脚步,按住惶惶然被尤氏惊到的心跳,转身,踉跄似地走了两步。 前面,垂落的芭蕉叶子后面,公孙良生提着一把灯笼,看着他。 “公孙先生?”朱理感觉,公孙良生是一直在这里看着,都看见了。 以公孙良生这样的在他大哥身边为第一幕僚的身份和智慧,肯定是,都早猜到他母亲是什么想法了。莫非他大哥也猜到了? 朱理忽然感到惭愧,以及茫然,不知所措。 公孙良生手里的灯笼静静地照着他年轻的脸,过了片刻,轻声说:“走吧,二少爷。” 不说点什么? 朱理藏不住,问:“公孙先生,我大哥他——” “知道夫人为什么容不下大少奶奶吗?”公孙良生问他。 朱理正是对这点怎么都想不通。 除了纳妾的事情以外,其实,李敏自己都说了,如果他大哥非要纳妾也行,李敏自行离开就是了。所以,这件事,和李敏关系也不大。再说了,李敏对护国公府里的钱财权力,从来都不放在心上。尤氏让她管,李敏二话不说尽自己做儿媳妇的责任帮忙。尤氏收回管辖权,李敏全部交回去,一句多余的反驳的话都不会说,更不会做些什么手脚偷拿一分一毫护国公府的钱财。因为,李敏根本不爱财不贪财,也不贪权,和王氏能争什么? 王氏是傻的吗?和一个与自己不争的儿媳妇斗气?何况这个儿媳妇还能治好王氏的病? “我想不明白,请公孙先生赐教。”能感觉到事情没有那样简单,朱理恭恭敬敬地虚心求教。 公孙良生两眸里微微闪过一道光。小少爷年纪尚轻,果然对尔虞我诈的东西看不太透。于是对朱理嘴角微扬,含着笑说:“夫人不是容不下大少奶奶,是容不下大少爷。既然都容不下大少爷了,肯定,将来也容不下二少爷。” “什,什么?”朱理一声惊讶。 在对面屋顶上乘风赏月的某大侠,手里捉着酒瓶子落了下来,像是专门找书生的茬子,插进话说:“喂喂,我说你——书生,别把坏的都教给小孩子了。” “许大侠。”朱理回头看见是许飞云出现,赶忙尊敬地喊了声。 “叫我大哥也行。”许飞云一只手,搭在小朋友肩膀上,难兄难弟地称呼道。 知道许飞云与自己大哥有过结拜的仪式,朱理点点头,乖乖地喊:“许大哥。” “对了。叫我一声许大哥,对这个书生的话,你以后可别全信了。”拉了小朋友当同盟以后,许飞云眯着眼睛再来一句,“不过,书生刚才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朱理眸子里忽的闪过一道光:“许大哥,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吗?” 许飞云天天窝在护国公府里,除了喝酒,高强的武功不办点事情,在这里蹭吃蹭喝对人家也交代不过去。所以,顺便,把该听的听了,该看的看了。 手搭在小朋友的肩头,在朱理耳边上轻轻吹过一道桂花香:“这酒气香吧?是你大嫂送在下的。在下算是欠你大嫂一个人情。实话实说,夫人近来不止在府里招兵买马,在外面都在四处寻找帮手了。” 朱理手中拳头一握,才知道这事的严重性。 “压得住你大嫂,夫人才能压得住你哥,压得住你哥,才能压得住你。要是连你大嫂都压不住,连给你大哥纳妾的小事都不能做主意,夫人在这个府里,基本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了,夫人能忍得住吗?据闻,这么多年,以前王爷不在的时候,府里全部事情,都是归夫人一个人说了算的。” 可见,连许飞云这个从外面来的陌生人,不过短短几天,都能看清楚了尤氏的野心。 这个野心可谓可大可小。朱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很快能联想起人们近来私下议论到很热的当年孝德皇后被废的事,孝德皇后被废,说到底都是因为,想谋皇帝的权。 朱理脸色一暗,几步穿过他们两人中间,走去马厩。 公孙良生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回头,扫了眼说了话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许飞云,吐道:“事不关己。” “王爷王妃的事,就是我的事。”许飞云完美的唇形勾了勾,那抹笑浸透了诡秘。 公孙良生转身,不和江湖浪人斗气。 许飞云捉着酒瓶子,飞回屋顶继续看热闹,不忘再送书生一句话:“东西好生藏着,貌似王爷上次让你带的时候,现在暂不让用。” 这人,连免死金牌?明明,之前一直都进了护国公府之后没有拿出来过。公孙良生没有转回身,只是一路沉思着,向前走去。 长春宫里,一名宫女进了屋子后,对坐在屋子里的常嫔和八爷福了福身:“娘娘,八爷,福禄宫门口,有人说看见朱公公路过那儿以后,坐上一辆车像是要出宫。” 常嫔立即愁眉地看向八爷:“这——” “娘娘不要心急。”八爷温和的声音在这个夜里像是安静流淌的小溪流一样,很快地能安抚下所有的焦虑焦躁,“像我们之前所想的一样,不过是李大夫救过的病人想报恩罢了。” “可是,隶王妃现在被抓去了宗人府。”常嫔心里害怕,害怕的远远不止李敏会不会被杀,而是,李敏一旦出事,以后十九爷的病谁能来治。难道,太后下令让人抓李敏时,不想想自己儿孙的安危了吗?十九爷是太后的孙子。 太后哪里真能时时刻刻把孙子都系挂在自己心头上。孙子有很多,关键时刻,不一定,个个都能保得住。反正,事后可能悲伤是有的,只是只要想到这是皇宫里争斗不可避免的事情,想想也就算了。 “定是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朱济弯起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沿,之后,英俊的眉毛微锁,站了起身,走到窗户前面,眺望天上那轮被乌云遮掉了一半的明月。 小李子在他身后,轻轻声地说着:“福禄宫里在隶王妃被抓之前,除了大皇子的病,太后与隶王妃貌似发生了其它争执。” “不是护国公纳妾的问题?” “奴才想很有可能不是。因为之前太后都下过懿旨了,不会出口反口。” “那么,很有可能是太后的病了。”八爷沉思。 “据说,太后今日下午在宫里睡了一个下午。” “你怎么知道的?” “玉清宫闹成这样,太后都无声无息的,直接去大皇子的院子。” 朱济的眸光里一闪,微微点了点头。是这样的没错。玉清宫闹成这样,太后本该过问一声,太后却没有。不能说太后重视大皇子多过东宫。因为太后这人,从来不喜欢在宫里的争斗中选边站的。太后向来焦急的时候,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关系到太后自己的利害关系时。 现在的万历爷孝敬太后,太后要烦恼的利害关系只有一件事,自己的身体。 常嫔在那边实在坐不住了,太后能看着孙子见死不救,她却不能,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没法看着十九爷死。站起身的常嫔,刚要走向门口时,被八爷温和的一声拦了下来。 “娘娘不要心急,不要忘了,她是护国公的妃子。护国公手握百万大军,而且谁不知道朱隶疼爱自己的妃子。皇上只要想到这点都需要三思而行。太后再气,都不可能当场斩了隶王妃。要说太后后悔,倒是有可能。” 常嫔一听,转回身,直走到八爷面前,愣问:“你说太后后悔?” 太后怎么可能后悔?太后是比天下那个九五之尊更高上一层的人,是皇帝的母亲。皇帝还得听太后的话。太后说的话,永远是对的,哪怕其实是错的。太后怎么可能自抽自己的脸? 朱济笑笑,走回到自己椅子里,让常嫔一块静心坐下,一块耐心地等消息:“要本王说的话,其实,护国公都不一定进宫后真的到了宗人府以后劫持自己的妃子出牢,因为,劫持嫌犯出牢的话,等于犯下了大明律条,是给皇上铲除的借口。” 所以,皇上听说这个消息以后,都按兵不动。 “那该怎么办?”常嫔脸上露出了一抹清楚的担忧。 宗人府门前,紧随那一声:隶王到了—— 里头所有的人,全部跑出来,跪在地上,在夜风里打哆嗦。 大明王朝的宗人府,按照以前,里头的官员都是由皇子和护国将军任职的。后来,归为礼部以后,变为礼部的官员代职。一个宗令,划分为左右两个宗令,没有宗正宗人等职位了。形同宗人府的权力被削减了。 宗人府改制,是发生在万历爷继位以后不久的事,万历爷为什么这么做。朱隶想起公孙良生说的,以前,万历爷和太多兄弟争皇位了,宗人府好像给万历爷的印象不好,管的事太多,有时候能越过皇帝的权位。这是大忌。 改制以后的宗人府,除了礼部派遣来的宗令以外,里面负责文书等差事的普通职员都还在。一些年纪比较大的,都记得护国公。因为,朱隶的父亲朱怀圣,在宗人府改制之前,曾经是宗人府里的右宗人。 把缰绳扔给了下面的人,朱隶大踏步,穿过那些跪着的人,进了宗人府里。那些人慌忙爬了起来,其中一个年纪很大的,该有六十岁以上的老职员,人家称为曾郎中的,在其他人催促下,气喘吁吁追上朱隶,道:“隶王,是想接隶王妃回府吗?” 朱隶转回身,看着他,说:“本王记得你,之前本王的父亲略有提过曾郎中,称赞其办事一丝不苟,实乃可以依靠之人。” 听到这话,曾郎中都脸红了。眼看,朱隶几乎是只身前来,并不像大家所想的带兵围剿宗人府,想蛮横地从宗人府里把人劫出去,其彬彬有礼的风度,更令人大吃一惊。相比之下,其实宗人府是如临大敌,宫廷侍卫都来了一大把,在宗人府四周埋伏着,好像在等着朱隶自投罗网。 谁一派正气,谁阴险狡诈,似乎都一目了然了。怎么不让曾郎中深感惭愧。 “本王是来陪王妃在宗人府里吃吃茶,坐坐牢的。还请曾郎中打开王妃的牢门,让本王进去就是。” 朱隶这句话一开口,宗人府里所有人都像见了鬼似的。 “王爷!”曾郎中气都喘了,“本官怎能把一个无罪之人关进牢里?” “大人可能不知道,是本王让拙荆到福禄宫给大皇子治病的,所以,王妃有罪,本王怎能没有罪?” 汗死了!曾郎中等一批人头顶哗啦啦下冷汗。没错,太后是说李敏治坏了大皇子,但是大夫不是神仙,不可能保证绝对能治好病人。如果李敏不是不怀好意想谋害大皇子,怎能抓李敏进牢房。既然,朱隶说了李敏不是想给大皇子治病的人,是他让的,主谋肯定是朱隶了。 这,和他们设计抓朱隶的理由不一样。他们设计的是,朱隶劫牢。这样的话,无论李敏之后究竟有没有犯错,朱隶这个劫牢的罪,是犯定的了。 要是李敏真没有错呢?他们这等于抓错了人,抓错了两个! 要疯了! 曾郎中扶了扶自己头顶上快要歪倒的官帽。 伏燕这时候找到了李敏她们所在的牢房,朱隶转身,朝妻子的牢房走过去。 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李敏睁开了闭目养神的眼。只见他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黑袍上那绣着的麒麟仙鹤,在夜里像是随时跃出来一样,仙气怡然。 淡定,大气,沉稳。 一看他这个气势,根本不是来劫囚的。 李敏笑了,嘴角微微弯起。 “王爷。”兰燕隔着大牢的栅栏跪下,话声惭愧,“请王爷降罪。” 朱隶只要看到妻子完好如初没有受伤在那里,也就不怪罪了。他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伸手喜欢教训奴才的人。只是,上次兰燕出手比朱璃慢,害李敏受伤,是武艺不精,护主不力,他才实事求是惩罚了家奴。 “好了,给本王打开牢房吧。”朱隶回头,看着跟上来的曾郎中等。 别看护国公的声音慢慢吞吞的,斯斯文文的,但是,那种无形的压力,让站在其面前的人都全身不禁寒瑟,没有一个不寒冷到打抖的。 负责挂锁的,颤颤巍巍地走上来,给开了牢门。 朱隶穿门而入,回头给那个挂锁的人说:“还不快锁上,否则,太后要说你们不按规矩办事了。” 李敏差点儿忍不住,被他这话逗出声来。 不用说,那个挂锁的被他这句话直接吓飞了魂儿。 福禄宫里,太后听到从宗人府传来的消息,先是说,朱隶到宗人府了。太后皱了皱眉头,冷笑一声:“哀家倒是想看看,隶王怎么带人劫囚?” 接着,又有消息来到,说朱隶没劫囚,是直接陪李敏到牢里坐牢了。 太后屋子里所有人都惊呼一声,回头,都不敢看太后的脸色。 分明这是要和太后打赌到底了。 太后砰,拍了桌子,对姑姑说:“拿安神丸过来!”   ☆、【125】事实远胜于雄辩 鸡鸣时辰,皇宫里打更的声音,破开了晨雾。朝霞落在青瓦红檐的屋顶,像是镀上了一层红艳艳的金色。朝阳打破的不仅仅是黎明前的黑暗,还有,那些安静的像是死了一样的声音。 常太医守在大皇子的床榻前,神情肃穆庄重,在周围的宫女太监眼里,他翘起来的下巴,睥睨的眉眼,都不约而同地表示出,现在,他常太医是这里可以发号施令的最高指挥官了。 许太医与其他太医一样进不了屋里,守在外面打了个哈欠时,与身边的周御医说:“隶王妃说不让我们进去,是为了给大皇子治病。这个常太医不让我们进去是为什么?他给大皇子做了什么医治了吗?” 周御医听着这话,呵呵呵,在喉咙里干笑着,笑这个许太医是明知故问或是愚蠢至极。这个问题用问吗,常太医想趁机得瑟一把,想你李敏做的事我为什么不能,我还能比你更得瑟。 “斗气啊。”许太医想明白了,摇摇脑袋,“大可不必为这种小事斗气。” “怎么不用?昨晚在院子外面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你可能不知道,常太医不比我们,在静妃娘娘的宫里,给静妃娘娘看病时,是在静妃娘娘的屋里坐着的,可以坐一个下午。”周御医说他孤陋寡闻。 “坐一个下午?”许太医吃了一下小惊。太医哪怕与哪位娘娘关系好,在宫里给娘娘治病,都不可能一呆一个下午,当然,像病人重病,身负值守的责任不能离开会另一回事。可周御医的口气像不是这样回事。 “吃香的吃辣的,吃好的。来去坐轿子。老实说,我们鲁大人进宫给皇上看病时,都不敢不两条腿走着过去,鲁大人年纪比常太医大三轮,按理说腿脚比常太医不方便多少。” 许太医越听越吃惊,都说常太医不得志,可是,常太医这样好的优待怎么能叫不得志。 只能说,许太医这样一个后来的,哪能马上了解到这个太医院与皇宫里千丝万缕扯不断的关系,哪能知道皇宫里面的种种猫腻。 常太医的所谓不得志,指的是不能受到皇上和太后的重用。但是,太医院的大夫那么多,一般也只有三两个太医能得到皇上和太后的重用,按照常太医的标准,其实,大多数太医都是不得志,这符合所有职业往上爬的标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都是一个在上大多数在下。 那些不被皇上太后重用的太医,难道都没有出路了吗?那也不是。饭要吃的,银子要挣的,总得给自己和一家老小找出路。所以,依附各宫的娘娘们,成为了各个太医寻找出路的首要之选。 偏偏,杀出了个程咬金,李大夫既不是太医,但是,医术把太医都给比下去了。这个打击,不止针对那些被皇上太后重用的太医,因为反而这样的太医,是最不受影响的,皇上太后始终长久信赖某个人的话,不会说轻易不再信了。相反,最惨的是像他们这些抑郁不得志的,踌躇满志入宫奉职,哪里知道前有拦路虎后有豺狼豹,再来李大夫这样一只不按理出牌的熊。 由于隶王又被号称为北燕最威猛的熊,李敏跟随自己老公被人叫做熊了,因为这对夫妇俩,做什么事都是一样一鸣惊人的。 李大夫这只熊,在他们面前一站,宛若一面无法逾越的高山,他们仰望着,羡慕着,妒忌着,不知何年何月是尽头。像常太医,早变成了一个小怨妇了。 可许太医想的不是这个,总觉得周御医这些话里有话。捏着自己下巴的许太医,小眸子咕噜咕噜转。貌似,太医里面,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李敏走近的。包括那个据说和李敏关系不错的刘太医,实际上,和李敏的关系压根儿连朋友都算不上。 说是李敏不喜欢接近他们这些太医,不如说是所有太医,对李敏都很敏感,很爱又恨,恨的半死,根本不想和李敏接近。 许太医却不这么想,或许是他不像这些同僚是从太医院基层一步步做起来的太医,而是从太医院外直接被外聘招进来的太医,所以,思想不像这些在官场里混久了的同僚古板老化,不会说,专门去划分界限,歧视某些人,不行的事绝对不行。 李敏医术好,与其亲近研习医术,学来的东西都是自己的,怎能不好。为此李敏要人付出什么代价报酬,都是应该的。 在许太医的思绪游离的时候,屋里的大皇子是醒了。 朱汶睁开眼的时候,一看,身旁坐的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眉头立马皱紧了。他不喜欢,不认识的人随随便便坐在自己身边。因为当年幼小的时候,自己母后宫里被血洗的事情,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对陌生人靠近自己犹如刺猬一样的感觉。 “大皇子。”常太医见到他醒来,眼睛都笑眯开了,想着这都是自己的功劳了,上前刚要把朱汶放在被子上面的手放进去。结果,手刚碰到朱汶面前时,朱汶忽然一个锋利的眼神射过来,他一个寒噤,收回去手。 都说大皇子有这个洁癖,不让人轻易碰的。 朱汶轻嗽一声,问跟随自己许久的江公公:“隶王妃人呢?” 江公公的老脸上羞愧的要死,想到自己主子昨晚上对他说过的,说是今后找时间还要好好答谢李敏,结果变成什么了,太后一来问责,他们把责任全推李敏一个人头上了。扑通跪下来,江公公额头贴着地上声音颤抖地说:“奴才对不起大皇子,对不起隶王妃。奴才贪生怕死,昨晚上,奴才是把隶王妃说怎么给大皇子治病的话原原本本和太后说明白了,可是,太后以为,是隶王妃把大皇子治坏了——” “治坏了?”朱汶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本王昨日以前不是发热一直不退吗?今儿起来以后,本王感觉已经退热了。” 有没有发烧,自己身体有没有好转,难道病人自己会不知道? 常太医听到朱汶这话一出来时,脸色暗自悄然地变了变,重重地咳嗽一声之后,上前说话:“大皇子,容臣向大皇子禀告,隶王妃给大皇子用的药,确实是让大皇子的病加重了。” “怎么加重?”朱汶斜靠在软枕上,眯着浅褐的眸子,打量常太医那张看起来严肃到像是宣布死刑的脸。说实话,大夫挂这样一张脸,病人没病都得被吓出病了。哪里像李敏,哪怕表情严肃,可是给病人的是治病的信心,而不是专用来吓唬病人用的。再听听这人的口气,一句话出来不是安慰病人,首先是告诉病人快死了。病人确实是没病都能被吓死了。 这哪里是大夫,是阎罗王。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接触了李大夫之后,朱汶心里大有感触,这个做大夫的本事,不止是医术要高明,这个医德医风,同样很重要。 常太医却没有察觉到朱汶这句话的口气,只想着,把柄早已被自己握在手里了,只不过朱汶自己没有发现,因此,指着朱汶的那只手说:“大皇子,您看看,您的手。” “本王的手?”朱汶垂眼即看见了自己搁在被子上的那只手,昨天他像是大限已至,病的快不行了,虚弱到连手都抬不起来,今日,虽然身体没有马上恢复到最佳,可是手能微微抬起一点的力气了。感觉,这只手,活动自如,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常太医对此都快气急败坏了,莫非大皇子眼睛都瞎了,大皇子手上的皮肤那样大的风团都看不见,大皇子不是眼瞎是什么。 “手,手!”常太医强调着,激动的嘴唇像是要抽筋一样,不能用手指着王公贵族那是不敬的行为,而且,只能隔空用手比划着。 江公公硬着头皮,实在看不过眼了,帮着常太医说出了话:“主子,常太医是指,昨晚上,隶王妃在给大皇子治疗之前,大皇子听了隶王妃说的可能出现的寻麻疹。” 什么?常太医愣了。朱汶没有治病之前已经知道自己会出现寻麻疹。 李大夫给人治病,肯定是要按照医疗程序去做的,会起的那些严重过敏反应,全部和病人交代清楚了,由病人自己衡量风险要不要治。反正,朱汶又不是病到神智不清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听见指的原来是自己皮肤上出现的风团,朱汶哑声笑了,大笑不已:“这个嘛,小事儿。昨日本王记得,风团更大,疹子很多,都快遍及一只手了,到昨晚上,本王下去睡的时候,消退了些,到今早上一看,都退了一半了。常太医难道你眼睛不行,老花了?鲁大人都说自己老眼昏花,常太医年纪多大?” 究竟是谁眼睛不行,常太医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突然变成了一团浆糊。为什么朱汶明知道会出现这样严重的药物反应,还要答应让李敏治疗。 “因为本王不想再天天躺在病榻上了,这样苟且偷生的日子,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朱汶疏淡清秀宛若眉黛的两道柳眉之中,飘过了一抹不知如何形容的神色。 这种天天病到想死求死不能的心情,有谁能理解?未有同病相怜,怎能理解?说是同情他也好可怜他也好的人,可是他身体内的那种痛楚,只有他自己能知道。反而是李敏昨天问他的那句话,像是给他注入一抹他之前想都没有想死的阳光。 “本妃今儿给你治病,本妃自己是冒了极大的危险的。大皇子倘若没有被治好,本妃说不定要被砍头。本妃本不该冒这样一个危险。但是,当大夫的,看多了生死,倒早已把生死置身事外了。知道病人有时候要的不是能不能医好病,而是一种解脱。大皇子想好了自己想要什么,再和本妃说清楚。” 是的,他只是想,是死也好,是活也好,有个结果,结束这种多年来纠缠不断的战局。但是,不希望自己什么都没有努力过这样被死神带走,希望自己最后能和死神来个你死我活的决斗,这样,哪怕输了,都是心服口服。而这样决斗的机会,本该是由大夫带给病人的希望,却一直没有大夫能为他做到,直到李大夫的出现。 他选择了,哪怕李敏之前和他说的会出现严重的致命的过敏反应的治疗方案,也绝对不愿意再这样无所作为地在病榻上苟活了。他不要这样没有尊严的活着,他要有尊严的死法。 “寻麻疹,算是比较轻微的过敏反应了。虽然隶王妃尽力和本王解释了很多,但是太多术语,本王确实不是听的很明白。不管如何,本王只知道,是隶王妃圆满了本王的心愿,治好了本王的病。” 朱汶这句话,马上引起了常太医的激烈反弹。 “大皇子,允许臣进言,隶王妃这哪里是给大皇子治病了,明知道此药有害死病人的可能,依旧坚持给病人用药,是想害死病人之后,又能把自己的罪过撇到一干二净的手段。大皇子是不知道医药行业里的险恶,轻易上了隶王妃的当。”常太医跪了下来说话,高扬的声调乃至可以传到了屋外。 在屋外听到他说话声的许太医等人,都吃了一惊,互相交流的眼神里,蓦然闪现过一抹不可估测。 朱汶的眉轻轻挑了起来,锋利的目光直射到常太医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 想想如果是李敏,与人争辩驳斥的时候,绝对也不会是这样的一张脸。他可以想象她那张干净的素容,永远都是沉稳肃静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常太医这样的神情脸色,正好说明了,常太医心里面的心虚。只有底气不足的人,才会那样激动的,希望赶紧赢了对方。这就好比打仗一样。自己粮草不足,肯定希望速战速决,打拖延战没有一点益处。 朱汶忽然想起自己的病了,这么多年,万历爷也不算是完全对他这个儿子置之不理的,有派过不少太医去看过他。包括他这次回来以后,叫来的都是太医院里最好的太医。可显然,在面对眼前束手无策的难症以后,这些太医想的,都是如何把他的病拖延下去,这样可以先保证了自己的脑袋不会落地,至于他这个病人痛苦不痛苦,他这个病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都一概不理。 要不是李敏出现,李大夫先尊重他这个病人自己的心愿。他这能算是人吗?能算是人吗!只能算是这些大夫晋升仕途上可以利用的一颗棋子。刘太医生性懦弱中规中矩倒也不说了。像常太医这种,利用他不成,竟然自己先恼羞成怒了! “江公公。”朱汶曼声。 “大皇子!”江公公赶紧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主子。 “告诉本王,隶王妃去了哪里?” 江公公对李敏现在在宗人府的事肯定是难以启齿的,同样是那句话:“太后娘娘以为大皇子——” “以为是由于太后听了常太医的话,所以,将隶王妃关押在了某个地方了是不是?” 耳听朱汶两句话轻而易举破开了真相,江公公低头,眼角扫了扫常太医。 常太医果然是更为激动了,一腔热血沸腾地说:“大皇子,臣绝对没有诬陷中伤任何人的意图。臣是以身为太医的身份,向太后的问题作出回答而已。” “你不是承认了自己对太后说了,说是隶王妃治坏了本王的病。本王并不认为自己被隶王妃治坏了身体,反而是隶王妃治好了本王的病。” “那是大皇子自己的误判!大皇子如此严重的病,隶王妃怎么能治得好大皇子的病?隶王妃她,她——”常太医突然是舌头打了结,都不知道自己是说了什么话了。 朱汶的眼睛冷冷地扫过他的脸:“常太医这是认为,除了常太医本人,谁都不能治好本王的病,谁治好本王的病了,常太医认为那都是罪。” “不是,不是,臣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常太医往地上用力磕脑袋,恨不得自己的嘴巴没有说过刚才那些话。 “江公公。” “奴才在。”看见朱汶像是要起身,江公公和屋里的太监宫女全部一惊,因为朱汶的身体,向来脆弱的犹如风一吹马上倒下去的稻草。 “抬本王到太后面前,既然隶王妃是为了本王承受不白之冤的,本王有这个义务,为隶王妃澄清这一切。”朱汶的声音,声音或许有些虚弱,但是他本身是从小当过太子的,身为皇帝众儿子里面年纪最大的,气势不言而喻。 那些想劝阻他下床的人,被他眼神一扫,无不低下头去俯首称臣。 常太医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起头来,他其实很想抓住朱汶的大腿求他不要去,可是,朱汶从一开始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一切。 朱汶是认同李敏,不认同常太医的。 许太医等人,在屋外听着屋里面的争执,无一没有不摇头的。对大夫来说,其实,是输是赢,只在病人的病有没有好转。在朱汶醒来以后身体好转的情况下,常太医不管怎么争,注定了是败局。 常太医这下是想当英雄不成,直接撞在刀口上了。 难怪了,李敏听到太后要把她送到宗人府去的时候,那样不屑一顾,不与其做任何争辩,因为李大夫比谁都清楚,事实远胜于雄辩。 有人说她李大夫伶牙俐齿,但是,其实她李大夫嘴巴是最笨的,因为不喜欢说,更喜欢做多一点。 说到太后,在昨晚服用了安神丸以后,太后睡到了早上,姑姑叫了好几声,太后才从梦中醒来。一听是鸡鸣的时辰,太后依依不舍的,想再睡多会儿,口里念着:“瞧瞧隶王妃给哀家出的馊主意,现在,哀家睡的可好了。” 姑姑听见这话,直接愁了眉,可是,朱汶身子本来就虚弱,总不能让朱汶在太后门前刮冷风,到时候身子又不好了,这责任不得推到太后头上了。 “回太后娘娘,大皇子说有话想对太后娘娘说。”姑姑终究选择了说出来。 “大皇子醒了?”太后听到这话没有埋怨,相反,眼睛一亮,好像透出兴奋的消息。 姑姑不明白太后究竟有没有听到她话里的意思,却是在见到太后高兴到从床上自己坐起来之后,真是一句话都不敢往下说了。 太后,似乎高兴的,不是自己的孙子病好了,而是,大孙子可能要到她面前告李敏的状了。太后昨晚被李敏那句话哽在胸口上,是很久都顺不过气来。如果不能拿李敏正式开刀,恐怕这口气,都一直没有办法顺下来了。 “请大皇子进来吧。门口风大,大皇子身子不好,怎能让大皇子亲自过来,哀家其实过去就可以了。”太后动作像是快速地下床要见大皇子。姑姑却觉得她好像没有睡醒的样子。太后的手摸到姑姑的手,却以为是床柱给捏了一把。姑姑手臂被掐,不敢作声。 太后下了床,因为着急见人,比平常更快的速度整理好妆容衣饰,到了见客的花厅。 大皇子自己不能行走,被两个太监抬上椅子进来。 太后连忙说:“大皇子病着呢,不用跪下请安了。” “皇孙坐在这里,给皇奶奶请安。等皇孙过几日身子好了,再给皇奶奶跪下请安。”朱汶说。 太后根本没有想过他哪一天真能给自己跪下请安了。毕竟,李敏都不能治好他的病,太医院的太医们早就毫无办法了。 深长的叹气声,从太后的嘴唇里溢出来。 朱汶不解其意问:“皇奶奶有什么忧心的事儿,不妨说给皇孙听听,皇孙或许暂时无能为皇奶奶解忧,但是,可以倾听皇奶奶的心事。” 太后听到他这样的话,大赞其孝道:“哀家能有什么事?有什么事,都比不上大皇子身子健康平安重要。” “倘若皇奶奶是忧心皇孙的病,皇奶奶尽可以放心。皇孙从昨日经隶王妃尽心医治之后,病情已经大有好转,完全康复,应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太后一愣:“你说什么?” “隶王妃治好了皇孙的病。”朱汶一个字一个字,圆润清楚地吐出来,不止对太后,对的还有天下所有人。 太后回过神来,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话以后,面色大变:“你,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皇孙想不明白了,皇奶奶这话莫非是,皇孙病好了,皇奶奶听着觉得有哪里不高兴?” 花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的紧张了起来。太后那刻火辣的眼神,愠怒的火气,对的都是朱汶身边的人。这些人明显没有把她太后的意思很好地传达给了朱汶。导致朱汶今天到她太后面前时没有按照她太后计划好的戏码演下去。 江公公为此可就冤屈死了,两面都不是人。还有,常太医在大皇子屋里跪到现在,恐怕两条腿都要跪断了。 朱汶说:“皇奶奶,据说昨晚发生了点误会,都是一个叫常太医的,在皇奶奶面前胡说八道。” “常太医怎么了?”太后问其他人。 “回太后娘娘,常太医在大皇子屋里跪着。”江公公说。 “常太医何罪之有?为何在大皇子屋里下跪?”太后两句声音铿锵有力。 接了命令的太监,马上出门去拯救常太医。刚跑到门口,被大皇子一句“且慢”给叫住了。 太后皱紧了眉头,怎么,大皇子这是与她当面对抗? 朱汶道:“皇奶奶,此事事关皇孙,皇孙不能置之不理,否则,皇上都会怪罪到儿臣头上,埋怨儿臣是非不分,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恩将仇报,让那些居心叵测的小人有机可乘,乃本末倒置之举。” “大皇子是想如何?” “倘若皇奶奶都没有办法相信皇孙已经病好了,不如,让皇上与朝廷文武百官,都亲眼看看,皇孙是不是病好了。” 太后慢慢地往自己肺里吸了口冷气,好像到现在,才清楚地看见了朱汶的脸。 朱汶气色明显是比之前好了许多,面色从苍白到现在有一丝的红润出现了,虽然,皮肤上的疹子未全部消退,可是,是有比昨晚减轻了许多的倾向,想必过不了几天,应该疹子都去的差不多了。 最重要的是,朱汶的气,一直很急促的气,不怎么喘了,能到这里和太后说话,能号称上到朝廷上,和皇上以及文武百官说话,中气可见一斑,哪里还是那个之前奄奄一息的垂死病人。大皇子的病有没有好转,一目了然,众人的眼睛都不是瞎的,她太后总不能捂住天下所有人的眼睛。 宗人府里,过了一夜。这一夜,对于沦为阶下囚的人来说,本来应该不是那么好过的。可是,李敏看起来一点都不忧愁都不担心,更没有所谓的悲伤愤怒。一样的,她早看出来,她老公和她一样,一直是想找机会到宗人府里面看一看了。 要说平常,哪有这样的机会进宗人府里一探究竟。因为宗人府这个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尤其在万历爷改制之后,除了关押的犯人,只有万历爷可以进来。 为什么他们对宗人府都这样好奇,这缘于,之前太子妃在宗人府不过几天时间功夫,竟然发疯了。而且,宗人府之前,据说是连孝德皇后都关押过,不止如此,像万历爷和自己兄弟争皇位的时候,后宫里很多人,都进过宗人府。道不定,太后都在宗人府呆过,所以,太后是对宗人府最情有独钟的人,之前把太子妃下令弄进宗人府里的人,正是太后。万历爷反而不是那么喜欢宗人府。 “以前,父亲在宗人府任职,可是,据父亲说,只是挂了个虚职。”朱隶说着,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褂,蹲下来,披到李敏的身上。 他本想给她带一件披帛过来,但是给忘了,出来的急。 李敏其实并不觉得多冷,毕竟这里不是那个最下面最阴森的地牢,寒气不是最重的。她身上穿的衣物出来时,穿的本来就多,在屋里时都觉得热。现在,刚刚好。但是,摸着他的衣服,有他的味道,闻着,那个感觉不一样,是觉得比自己穿多少件衣服都要暖和似的,是不是心理作用不好说。 他坐在了她身边,把自己宽阔的肩膀给她,如果她想靠的话。 在古代里,所谓夫妻之间的亲密,都是只能关在房里,拉上蚊帐,好像见不得人似的,鬼鬼祟祟地偷鸡摸狗地坐着,否则叫做伤风败俗。 不要说亲个吻了,拉个手,都不能在公众面前出现。像这样靠着他肩膀,好像电视剧里浪漫的机会,几乎是只能是想象中的事。没想到在监狱里,同甘共苦,反而有机会浪漫了。 “累的话——”他的声音用密语传入她耳朵里,“先歇会儿,伏燕去找我们需要的东西,恐怕没有那么快。” 伏燕早没有在他们的牢房门口站着了。本来,宗人府的那些人,都以为伏燕会在牢房门口保护自己的主子,所以让人在这里守着也没有用。狱卒全都走开了。但是,伏燕跟着主子进宗人府里,可不是为了在牢门口傻站一夜的。早就趁宗人府的人放松警惕的时候,跑去找主子要的东西了。 宗人府这个地方,特殊在,皇家宗族的历史秘密,几乎在这个地方都可以找到些蛛丝马迹。 听到他开口说出这句话了,李敏把头一靠,直接搭在了他肩膀上,轻轻地嗯了一声。他衣服下的肌肉结实,不像石头硬邦邦的,有点柔软,简直是个舒服的大枕头。 不知道睡了多久,脖子这样歪着可能有点酸。等到她一个囫囵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是横躺在地上了,枕着他的大腿睡觉。难怪后来睡的可舒服了,要不是他们说话的声音大了些,都不会醒来。 轻易而举撬了牢锁进门的伏燕,把寻找到的东西交给了朱隶,说:“主子,奴才在放文书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文书太多了,奴才识字不多,不好找。只能随便拿了一本先给主子看看。” 朱隶翻了一下拿到手里的书,里面大致记载的是,皇室子弟的活动,没有什么特别的,官腔居多。值得注意的一点是,有一页笔迹未全干,写的恰好是自己老婆和自己,被押进宗人府里的事了。 在他身边靠着的李敏,同样有趣地看着自己怎么变成了犯人然后被记录在案了。 “倘若主子不喜,奴才现在马上把这胡说八道的东西烧了。”伏燕眼看朱隶的表情有些凝重的样子,说。 朱隶缓缓地合上本子,交还给他:“放回原地方去。我到时候,他们能继续写。” 言外之意,精彩的事都在后面。 伏燕接过书本,揣进自己怀里,继续说自己在宗人府内闲逛时发现的东西:“主子提过的,地牢里,应该有些地方没有人去过,被锁了。奴才潜到地下最深一层,四处找了一圈,要找到主子所说的那个地方不容易。原先奴才都找不到那个地方,后来发现原来是新作了一面墙,把原来的那几间牢房,全遮盖住了。” “不想被人发现原先的牢房,又不想把牢房夷平为废墟。” “是。奴才觉得很奇怪,破墙是肯定不能破的,因为破了的话会被人发现,只能是在遮挡的墙上钻了个洞眼,往里面看了看。这样看,肯定是看不到什么东西。” “有什么发现吗?”朱隶这句声音,分明是相信自己的人不会无功而返,什么都做不到回来向他这里哭诉。 “有。奴才努力地看,终于给奴才看清楚了,里面堆积了大量的刑具。”伏燕一五一十回报自己亲眼目睹的。 宗人府在改制之后,万历爷保留牢房,但是,把宗人府严刑拷打犯人用的刑具,全部废除掉了。这是朱隶听公孙良生说过的。无疑,万历爷这样做,正是因为自己之前那个年代,看见过太多自己亲人自相残杀,在宗人府里备受折磨,很多是被屈打成招的惨痛经历。普通的犯人拿来严刑拷打也就算了,可是,那些都是自己的亲人。万历爷的心里余留下了后遗症,说什么都不再让这种事情在自己的子孙后代上继续发生。 这样说的话,这个传言是真的,宗人府废除了严刑拷打这一条律,不能对犯人进行严刑逼问。如果这是真的,太子妃怎么被折磨到疯了的? 李敏回忆着晚上遇见太子妃时,太子妃眼神涣散,头发凌乱,衣衫破烂狼狈,可是,身上似乎没有特别鲜明的血痕,理应是没有受到酷刑的折磨。 只能剩下两种可能,要么太子妃是装疯,要么太子妃是吓疯了? 可能连皇帝,到现在都是想不清楚太子妃是怎么疯的。明明自己都废除了宗人府里的刑具。 “除了这些,有看到其它的东西吗?”朱隶问。 伏燕答:“回王爷,奴才还看到一样奇怪的东西,那东西,奴才从来没有看过,不知道是什么。” “说来听听。” “东西不像是刑具,好像是一只动物。可是奴才想,那地方都成封闭了,如果动物在里面死了的话,不得发霉发臭?可是,奴才不知道是不是光线不足的光线,虽然看不清楚是不是腐烂发霉了,但是可以确定没有闻到那种腐尸的恶臭味。” “动物?” 李敏从他们的话里面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起了伏燕:“里面是干是湿?” 伏燕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很快以佩服的眼光看着她说:“里面是干的。很干。本来地窖里都是湿的。可是,那地方,堆满了沙子。奴才不知道,是不是牢房被废的时候,有人先用沙子在里面铺满了地上墙上。奴才是不太清楚他们的用意。” “简单来说,湿的环境容易引起细菌繁殖,会毁坏掉很多东西。干燥的环境,比较容易保存东西。这与藏书需要通风干燥是一个道理。”李敏面对他们两人的疑问,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俨然,那几间牢房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万历爷要保存下来的,不想被时间毁灭掉的东西。这东西,恐怕是不能转移,所以,只能封闭了牢房。 如果可以,破墙而入,一探里头秘密倒也不差。不过,这样做的话,他们是别想活了,做的太显然了,会引起万历爷的疑心。万历爷的秘密,怎能被人随意偷窥。 “回去再说吧。”朱隶道,“恐怕皇上一觉醒来以后,发现我们在宗人府里面呆着,心里也不安,是恨不得马上把我们弄出去了。” 李敏看了看他胸有成竹的表情,知道哪怕伏燕提供的信息很少,但是,肯定是对了他心里面猜想的一些东西,所以没有必要再探索下去了。 清晨的一束阳光,射进了牢房的窗户。李敏伸了伸懒腰。宗人府的人,昨晚看起来反而是一夜都没有睡好,一个个神情憔悴,人心惶惶的。因为,皇帝昨晚先是去到了淑妃那里休息,由于白天日理万机,又被太子妃和东宫的事儿搅合,疲惫至极的万历爷,在淑贵妃的景阳宫里躺下之后,一觉睡到了天亮。 太后下旨把李敏送到宗人府的事,皇帝一概不知道。等早上醒来之后,听到下面的人一说,万历爷一口茶水全喷报信的张公公脸上了。 张公公那个震惊和恐慌,据说是入宫任职以来,第一次。 万历爷是没有开口大声责骂或是惩罚张公公,没有像大家想象中的大发雷霆和摔杯子,只是,在听到说大皇子主动去向太后争取释放李敏的时候,点了点头,像是露出了一分满意说:“朕的儿子,大皇子,尚在病中,但是,能临危不乱,冷静处理事务,不枉朕让他回宫。” 张公公琢磨皇帝这个意思,分明是站在大皇子的阵营里,希望把李敏赶紧从宗人府里放出来。 没有意外,一道圣旨随即发到了宗人府,宗人府的人一个个愁眉苦脸,用早知如此的目光相互看着。 ------题外话------ 肥妈在这里提前给各位亲们拜年。祝愿亲们在新的一年里万事如意,阖家团圆,身体健康!从明天开始本文停更,到初五下午三点复更,老时间,到时候肥妈按照我们这边的礼俗发红包,谢谢每位亲的支持,谢谢!   ☆、【126】送梅子 两顶奢华的宫轿将护国公夫妇接走之后,曾郎中等宗人府的办事官员,抬着袖管擦额头的热汗。天气明明挺凉快的,寒风瑟瑟的,可是,他们个个都是满头的热汗,全身火热,心底里虚。 回头,曾郎中找到自己办公案子上曾经被伏燕拿走的那本记事帖,翻开昨晚上没有写完的那一页,赶紧把其撕了下来,扔进火炉里烧了。 早知道不写了,可是不写不好向太后交差。现在烧了,可以向皇上交差。至于,皇上和太后之间怎么交涉,那可不关他们的事了。宗人府反正做事情,不都是看皇帝太后的意思。以前如此,至今都是如此。要说最傻的,是那个孝德皇后,在没有能熬到自己儿子登基之前,先和皇帝对着干,肯定是要吃大亏的。现在的皇后孙氏吃了前面皇后的教训,是知道事事都顺着皇帝的意思去做。可是,谁能想到,真顺了皇帝的意思去做了的话,会不会真的被别人抢走了先机。 皇宫里,做事讲究谁先下手为强。曾郎中喉咙里冷哼两声,很清楚昨晚上朱隶和自己念那段朱怀圣的旧情是为什么。只能说,朱隶不像他父亲,真的不像。让他曾郎中都快刮目相看了。 轿子向淑贵妃所在的景阳宫移动着。说是晨光破去了京师里几日以来雾蒙蒙的阴天,可是,在明亮刺眼的光线中,这犹如棉絮一样飘落下来的点点不是雪又能是什么。 这是京师里今年下起来的第一场雪,有话说瑞雪兆丰年。这时候下雪,是对的。 万历爷立在景阳宫的屋檐下,眯着眼珠子好像满足地眺望天空飘下来的好像米粒一样的雪粒。作为皇帝,能看到老天爷恩赐的这场大雪,比坐拥金山更加高兴。只是,这场雪,下的这个时机,有点耐人回味。 张公公在皇宫里的石砖路上一溜小跑着,到了皇帝面前,双袖交叉拱了个手:“皇上,来了。” 来了? 万历爷眯了眯小眼,道:“淑贵妃让御膳房准备好了早膳,你去看,是不是真的都准备好了。” 张公公不用亲自去,吩咐了自己的徒弟去御膳房让人把早膳送过来后,尾随转身的万历爷进了屋子。 屋子不比外头,生了盆火,地下作为供暖设备的地窖里同样烧着木炭,源源不断将地热供应到上面的屋子里。整个室内,暖和到人进到里面都要马上生出汗来,是比夏天还要热些。万历爷舒服地坐到榻上,往枕头上一躺,对淑妃满意地说:“淑贵妃看来,是知道懂得讨朕的欢心。” 淑妃这一听,连忙站起身说:“景阳宫里的炭火,还不都是皇上赐的。” “这么说,淑贵妃平常对这炭火不舍得烧,等朕一来,全给朕烧了。”万历爷手指里捉着手腕串成的一串佛珠儿,翘着嘴唇上两撇小胡子像是揶揄起自己的爱妃。 耳听万历爷这个话里的意思宛如是对她淑贵妃有意示好,淑妃知趣地含眉微笑,垂立在旁没有再接上话。万历爷却给闷着了,对她招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万历爷把着淑贵妃的手在淑贵妃耳边轻声蜜语时,窗上的糊纸映出遛过一个人遛过外头的影子。张公公皱了眉头,轻手轻脚迈出门看是哪个奴才这样的胆大包天。 “公公。”小宫女像是怯生生地站在张公公面前。 见到是李华身边的那个杏元,想到李华身上怀有身孕,张公公倒不敢完全怠慢,问杏元:“怎么了?你主子不是在养胎吗?你不侍候你主子跑来这里做什么?” 杏元四望瞅着没人,贴到张公公耳边说:“华主子想着皇上,一夜没有睡着觉。” 张公公听到这,瞪了她眼睛:“后宫里哪个小主不想着皇上的?华婉仪不是第一天入宫了,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公公,华主子要论是往常也就算了,如今,华婉仪的身子不同以往,第一次怀胎,难免心里不安。” 张公公的两道眉头都快聚拢成了两座大山,要把自己压垮了。眺眼,看到了抬着朱隶和李敏的那两顶轿子进了门口,赶紧对杏元说:“去!杂家能做的也有限。华婉仪的话,杂家先记着,今早上皇上要过去看华婉仪,也得等皇上吃过了早饭再过去。让你主子心里放宽松点,孩子在,皇上不得都惦记着。” “奴婢替主子先谢过公公的大恩大德了。”杏元福个身,随手从怀里像是掏出什么东西。 张公公那只手一把推掉杏元要塞给自己的玩意儿,轻咳一声说:“杂家不是偏袒你主子,杂家也没有这个胆量。杂家只是给皇上办事的。”说完,再次催赶杏元离开。 杏元低头,低下的眼睛则是锐利地扫过停在了院子里的两顶轿子。 从前面的轿子里,太监掀开棉帘以后,朱隶弯身出来,也像是被眼前下的这场雪给惊着,仔细抬头看了两眼。在张公公上前迎接说:“王爷,请这边走时。”朱隶却是一个返身,折回到了后面那顶轿子前。 随之李敏从轿帘里穿出来。 都说这夫妇俩昨晚上在宗人府被关了一夜,可怎么看,这两人身上不止没有半身损伤,精神那个奕奕,好像七八点升起来的朝阳,一如既往的尊贵傲气,看得杏元嘴巴里都要牙痒痒的了。 李敏肩头上披着一品命妇的披帛,藕粉像极早春的颜色,衬着皑皑的雪粒,简直是腊月寒冬里独树一帜的一棵梅花,争芳斗艳不必有,独有暗香人寻来。 朱隶走过去,一只手轻扶妻子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下轿。 仅一个动作,是谁都可以看出朱隶对李敏像是要捧在掌心里都怕化了的重视。李敏如今,在宫里宫外,在护国公府里的地位,都是显而易见的。只要想到这些,杏元心里和李华一样着急。眼看,一样被关进宗人府里。李敏只不过一个晚上马上被皇帝放出来了。可是王氏在宗人府里等待被释放的日子几乎是遥遥无期。 李敏出了轿子,知道下雪,一眼看到迎来的张公公时,捉住了杏元在张公公背后一闪而过鬼鬼祟祟的影子。自己的大姐打的什么算盘几乎是若然揭晓。杏元被派到这儿来,有可能是来这里探皇帝口风的同时,看看她李敏在宗人府呆了一晚上有什么变化。如果没有任何变化,某些人心里怕又要被气死了。 前面,张公公弓着腰,迎接他们夫妇俩,说:“皇上和淑贵妃,都在屋里等着王爷王妃了,皇上意思是,让王爷王妃都在这儿用早膳。” 看来万历爷今日是不上早朝了。也好,下了瑞雪,所有文武百官都要把稿子重新打过再禀报。包括之前,不知是谁提议,今年如果雪再没有来,是不是皇帝该办祭祀大典,或是建个什么建筑物来向老天爷祈求下雪。结果,这些计划全打水漂了。 省了国家银库里的银子,最高兴的是万历爷。万历爷今早上心情应该不错。大皇子的病转危为安,瑞雪下了,唯一问题,太后心里不见的舒坦。但是,太后心里再不舒坦,没有关系,不比大皇子身体好和下瑞雪重要。万历爷好在这一点,很明辨是非。 太监通报以后,万历爷在屋里丹田十足大吼一声:“快进来。” 李敏跟随丈夫身后迈进了屋子里。景阳宫她这是第一次来,淑妃的屋子,她更是第一次进来。抬眼之间,只见这屋里摆设是井井有条,不像春秀宫皇后娘娘的屋子里全是花花草草,淑妃应该是谨记她的教训,现在屋里都不摆花了。在冬季,百花凋零,不摆花,倒是符合常理的,眼看万历爷也不见得对此瞧出了什么端倪。 看到他们夫妇俩进来的万历爷,左手那只抓着淑妃的手,慢慢慢慢地松开,坐直了身子,对着他们两个笑着说:“都来了,看起来气色不错。” 皇帝这句话,不知道算不算是寒碜他们两个昨晚在地牢里的表现,可以想见的是,皇帝的心情很不错。 下跪,跪安,皇帝说了平身,赐座。一连串的礼节,做久了都成麻木了。李敏起身之后,与皇帝身边的淑贵妃不巧碰了个眼神。 在李大夫眼里,这是个自己治过的病人而已。想必在淑贵妃眼里,她李敏一样只是个能治好她病的大夫。女人在大明王朝的地位,仅是如此罢了。如果她李敏没有医术,站在护国公身边,说是个一品命妇,其实和一个花瓶摆设差不多。 臣子和皇帝肯定是不能同桌的,早膳上来以后,是分成了几份,各自由太监宫女放在了几张小方桌上。 喝着豆浆的万历爷,眼神像是有意无意扫过了李敏脖子上挂着的伤手,眸子里划过的一抹诧异,像是在说:原来这不是装的。 伤了右手一个最大的好处在于,本来不算灵便的左手,被逼着变的要与右手一样灵活了。李敏自如地用左手拿起了筷子。 “昨晚上发生在福禄宫的那场误解,朕都听说了。”万历爷终于开口提起昨晚那件令所有人尴尬不已的事儿,“既然都是误解,隶王以及隶王妃,改明儿上太后福禄宫里,把这事儿都忘了吧。” 皇帝一语意图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全部一笔勾销。 李敏向着皇帝垂首道:“皇上,作为臣子,臣妾理应遵从皇上和太后的旨意。太后昨晚已经和臣妾说了,从今以后,太后如果身子上有任何不适,都不会找臣妾,这点,昨晚在场的所有太医都可以作为人证。” 一句话,要她忘掉坐牢的事情没有问题,但是,要她忘掉太后承诺过从今以后不找她李大夫看病的事,那可绝对不行。 万历爷怔了怔:“这——太后亲口说的?” “是,皇上倘若不信,可以让人去问问太后。臣妾提起此事,不过是担心今后皇上不知情,像让臣妾去给大皇子治病一样让臣妾去太后那儿给太后问诊,到时候惹得太后生气,臣妾等于知情不报。臣妾担不起此罪。” 万历爷手里捉的碗落在了桌子上,脸上闪过的那一抹表情明明白白在说:太后这是脑子进水了吗? “张公公。” “奴才在。”张公公上前答话。 “你亲自去福禄宫问问,是不是有隶王妃说的这回事儿?”万历爷聪明着,这事儿怎么可以随口答应了,眼瞧,李敏都把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的大皇子给治好了。 张公公其实不用在这时接到万历爷的旨意再跑去福禄宫问,因为这件事,早从福禄宫都传到他耳朵里了。只是,李敏不提的话,他们都想当做这事儿不知道,当做完全没有这回事儿发生,糊涂着过去。现在李敏计较起来,张公公只得硬着头皮说:“皇上,有如隶王妃所言,确实有从福禄宫里传过来诸如此类的消息。太后是下了道懿旨给太医院了,以后太后病了的时候,太医院不准找隶王妃到福禄宫来。” 听到张公公这话,万历爷一下子明了,张公公原先想把这事儿当李敏和太后两个人都糊涂着过去,结果,两个人都计较在心里了。他万历爷装糊涂看着也不行。 太后究竟是吃了什么糊涂药了? 万历爷纳闷着,太后都计较的话,这事儿真没有的说了。 陪皇帝吃饭,当然是没有什么好吃的,哪怕是好吃,都吃的心里不会舒坦。李敏吃的很少,不知道是不是手受伤不方便的缘故,这点,是连万历爷都看进了眼里。 淑贵妃眼角扫到了皇帝侧脸上那抹一闪而过好像恍悟的表情。 吃过早饭,朱隶和李敏夫妇俩向皇帝告辞回府,其实万历爷找他们来吃早饭,不过也就是为了太后昨晚把人错抓去宗人府那点事儿。让他们走时,万历爷心有不甘,对着朱隶发了丝怨气说:“你不是拿了朕的免死金牌吗?为什么昨晚上不直接拿出来用?” 免死金牌? 李敏眼皮跳了下。没有听老公说过,昨晚上在地牢里都没有听他说过。 站在自己身边,听到皇上有意在她面前提起这话儿,他那张侧颜却是纹风不动的,对着万历爷不愠不火的嗓音说:“皇上,您这不是已经把臣放出来了吗?” 万历爷的脸僵硬地抽了抽,没有吐出那句去你的,已经是很能忍了。不怒反笑的皇帝朗笑两声:“朕知道你护国公疼媳妇,没有质疑朕爱卿的意思,行,回去吧。” 皇帝挥手。两人低头弓腰退出皇帝的屋子,离开之时,能看到淑妃躲在皇帝身后,自始自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看来,淑妃是比她更怕被皇帝知道自己和她在私底下真有些勾结。 屋外,两顶轿子停在那里没有动过。李敏上了自己的轿子。看着丈夫的轿子这回走在了她后面。 不知道他这算不算是对她心有愧疚,瞒着她什么免死金牌。但是,她可以很快想明白他这个用意。不给她知道这事儿,让皇帝有意提起,其实正好是提醒她,提醒她这个骗来的免死金牌如果这样草率用了的话,肯定是浪费了。万历爷心里肯定现在正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被骗了。 想到这儿,李敏反倒想笑了,笑她这个老公,其实比皇帝更腹黑,否则怎能从皇帝手里骗得这块金牌。 万历爷是心头有些不爽的,早知道先问清楚他们有没有用到那块免死金牌,再把他们在宗人府里闷一会儿,可是关久又不好,完全两难的选择。 转头,看见淑贵妃在身边不说话,万历爷质疑:“淑贵妃今儿怎么都不说话了?” “臣妾本就话不多,皇上忘了吗?”淑妃含笑着说。 万历爷听她对答如流,不像是故意不说话,不好再说她,就此在榻上躺着睡了个囫囵觉,睡的迷迷糊糊时张口对淑妃说:“人家都说你是祸国殃民的妖精,可朕只爱躺你这儿了。” 淑妃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儿,神情倒是淡然,道:“臣妾年纪大了,哪比得过那些宫里的新人,皇上不过是念着旧情,一如念着皇后,念着容妃等人的旧情。” “你变了。”万历爷直吐。 “皇上,不是臣妾变了,是皇上变了。” “朕变了?” “是,皇上变的比以前,更念感情了。” 万历爷注视淑妃的那张脸,良久都没有动。 一天下来,万历爷除了在景阳宫和玉清宫,哪儿都没有去了。连原先是计划到皇后的春秀宫看望下发疯的太子妃,都搁置了。张公公更是找不到时机说到李华想让万历爷到咸福宫看望李华的话。皇后都顾不了,哪顾得了一个华婉仪。 李华大概是第一次,入宫以来的第一夜,尝到了宫里女子寂寞难耐的机会。想自她入宫以后几乎都是风调雨顺的,万历爷再宠谁都好,都绝对不会忘了她李华。皇后算得了什么,容妃算得了什么,谁不知道万历爷喜欢她李华弹琴写字。 “小主,回屋去吧。小心风凉,您身上怀着龙胎。”杏元小心扶着她,劝着她说。 李华站在那儿,望着漆黑的夜里,永远都等不到出现的那抹黄金龙袍,冷冷地寒笑一声:“我知道,我都知道。这就是皇宫里女子的日子。我现在在这里傻等,那么,她们一样,在我被皇上宠幸的时候,在那里傻等。” “小主既然都想明白了,为何——” “你懂什么?”李华手里的帕子抽到杏元的脸上,一肚子闷气未消,转身回到屋里。 杏元只怕她惊动了胎气,好心扶着她一路小心翼翼,说:“奴婢的错,全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知罪。可小主生气对龙胎不好,王太医不是一再小心翼翼地交代过小主吗?” “你知道我气谁吗?”李华那一眼余气未消刮到杏元的脸上。 “奴婢鲁钝,真不知道。” “众人大概都以为我李华气的是淑贵妃。淑贵妃有什么好气的?要说气淑贵妃的,恐怕皇后娘娘和容妃娘娘更气,我一个小小的婉仪能和她们比吗?” 杏元眼珠子骨碌一转,进言:“今早上,皇上是找了隶王和隶王妃一起吃饭,但是,太后没有到。” “算你聪明,知道我气的谁。”李华随手捏了一把自己小丫鬟的脸。 “奴婢想——”得到嘉奖的杏元斗胆再进一句,“恐怕气二小姐的人,定不止小主一个。” “那是,犯不着我去出这个头。但是,只怕那些人没有一个愿意动手的,我这个二妹妹——”李华不禁想起王氏从宗人府里给她带出去的那句话,右手揭着的茶盖一下子砰一声,全砸杯口上了。 李敏这根刺只要一日不除,她们绝对没法过的舒服。可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后都没有动静,她们该找谁。 又是后宫里难熬的一个夜晚。没想到皇帝连续两夜都在自己宫里就寝了,这放在以往,淑妃想都不敢想。要知道,在许多年以前,她最得宠的时候,万历爷都从来没有过连续两晚上在她这儿呆过。太受宠其实不是什么好事,以往她知道这个道理,但是不见得明白这其中的利害,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了,却比谁都更体会到了这里面的厉害。 劝了几句,万历爷像是对她的话装聋作哑,躺在她床上睡了。淑妃只好等床榻上那个九五之尊的男人睡了以后,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了隔壁的花厅里,同时让身边最亲近的姑姑守着皇帝。 朱公公早在门口候着了,只等淑妃一声,溜进了屋里,打了个千儿:“娘娘。” “嘘,小声点。”淑妃道,“本宫只是想问你点事,早上,不是本宫让你去御膳房准备早膳的吗?” 早膳的菜单,本来全都是她安排的,怎么到了上桌的时候,变了样。 朱公公答:“在隶王和隶王妃到达前一刻,皇上吩咐了张公公派人再到御膳房查看早膳,可能在那个时候,那个被派去的小太监,自己胆大包天,胆敢改了娘娘的菜单。” 小太监哪有这个胆色,张公公都没有这个豹子胆,可见都是上面那个男人安排的。目的也很简单。像她这个没有怀过孕的女子,对这种事早已耳濡目染,听那些三姑六婆说的多了,都能知道一二。 只是没想到皇帝竟然会关心起隶王妃有没有怀孕何时怀孕的事。早上当看到那盘梅子被端上桌时,真把她惊出了身冷汗。一开始,她还以为皇帝是刺探她。后来想想不对,她身子好了以后,皇帝宠幸她不也才几日功夫,哪有那么快怀上孩子。皇帝又不是对女人怀孕的事一窍不通。 万历爷既然都安排了这道菜上桌,可见得,找来朱隶他们夫妇俩到这儿用早膳,根本也不是万历爷心血来潮想为太后赎罪,而是,都是一早万历爷心里有的安排。万历爷这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说李敏有可能怀孕了? 淑妃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慢慢地敲了敲,看到朱公公像樽石像在自己面前没有动,说:“你回去睡吧。今晚上,皇上的人都在这里守着,轮不到你。” 张公公人就在屋子外头。 “娘娘——”朱公公欲言又止。 淑妃对他点了头。 朱公公只好退了下去。两只手关上屋门时,似乎能听见万历爷在梦里叫着淑妃的名字。 再过了这一夜,六宫里,可能谁都知道了淑贵妃在宫里的地位更是不同往日了。淑妃现在象征着大皇子一派。皇上宠信淑贵妃,等同于皇上要倚靠大皇子。伴随后宫局势的变化,朝廷上的百官们,似乎都闻到了东宫的危机远远没有过去的味道。 说回早上,李敏随老公回护国公府时,有个太医从宫里直追他们的马车出来。由于鲜少在官场里见到如此自告奋勇的人,他们的马车停了下来。 一名身着太医官袍的中年男子,身上干净整洁,蓄着两片小胡须,举止谦恭有礼,向着马车的窗户对着他们说:“臣许仁康,拜见王爷王妃。王妃可能不知,本官与徐状元是同乡。” 打着她表哥的关系来找她,看来,这个人有点不一样的来头。 李敏征得了丈夫的同意之后,让人给许仁康发了张请帖。这样一来,许太医顺利可以拜见护国公府了。 回到府里,李敏换个衣服,老公直接去了书房办公。她刚想躺下补个眠,念夏上来问她要不要吃点再下去睡。大概是不知道她在宫里刚陪皇帝吃过早饭。 宫里那顿饭,她真的吃不下去,美点是很多,各种早点做的精致美味,可是,她只想喝碗清淡的粥水去火,回头吩咐丫鬟:“好,去给我弄碗粥来,什么佐料都不要放,清粥一碗。” “再加一盘花生咸菜是吗?”非常晓得她口味的念夏问。 “是。早上那颗梅子吃得可恶心死我了。”李敏随口一说。 念夏没有反应过来,倒是站在一旁跟着侍候的春梅立马留了个神。随念夏走出去时,春梅说:“念夏姐姐,刚才大少奶奶意思是,皇上给大少奶奶准备了梅子?” “嗯,怎么了?”念夏不解。 春梅揪了揪衣襟:“奴婢虽然未嫁过人,但是,家里奶奶是稳婆。” 念夏一愣,赶紧瞅了下四周没人,拉住春梅走到角落里,追着问:“你再说一遍。” “奶奶说,有孩子的女人,喜欢吃梅子。” 念夏丝丝抽了口寒气,大冷天的一样快冒热汗了。 李敏如果真怀孕了,这该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可是,现在听来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为什么皇帝要惦记他人老婆是不是怀孕了?这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 “大少奶奶,是不是,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春梅看着她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快小成蚊子一样的声音。 “你,你别胡说八道。大少奶奶刚不是说了吗?大少奶奶不喜欢吃梅子。”念夏一本正经地说。 李敏是说了吃了梅子恶心,与孕妇喜欢吃梅子刚好相反。 春梅想了想,可能真是如此吧。按理说,李敏自己是大夫,自己有没有怀孕,比任何人都清楚无疑。 怀孕这事儿,在古代,由于没有什么测孕纸之类的东西,只能是靠女子月事等来推测了。论月事来算,李敏这个月是迟了。 两个小丫鬟面对面,一个都说不出半句话来。 前头由于李敏给了通行证,许仁康很快上护国公府来拜访了。正逢厨房里端来了清粥,李敏边喝着粥水,想到这个人既然是自己表哥介绍来的,应是信得过的人,于是,让人请了许仁康进来。 许仁康走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她吃完粥在嚼花生。 李敏让人撤下粥碗,请了许仁康上座,道:“许太医本妃从未在宫里和太医院里谋过面。” “草民也是刚被太医院外聘进来的,徐老爷子的名气,在当地一直都很有名。不像草民,刚好是歪打正着。” “歪打正着?” “是的,隶王妃可能有所不知。宫里十一爷之前一直用的太医,是本官以前师从同个老师的师兄。个把月前,师兄因为腰痛难忍提早告老还乡时,把草民引见给了王绍仪。” 十一爷女扮男装的事情不能被拆穿,肯定要一直用自己最信任的太医。 李敏理解。 可许仁康看见她一下子理解了的表情,立马横生起了疑问,只差把那句“莫非你已经看出来了”的话吐出了嘴边。 “许太医找本妃是有何事?别看本妃像是治好了大皇子,可是,本妃都不被太后待见了。”既然是表哥相信的人,李敏觉得可以对其坦诚相见。如果这人是想在官场上借她势力攀上去的,丑话不如早点说,她李大夫偏偏没有这个本事,只怕跟她沾了故,反而要被太医院那群老狐狸全部欺负起来。 读懂她话里的意思,许仁康连声说:“小生本来对到朝廷里当官,一点意思都没有。只是师兄的委托难以推却,只得前来京师赴任。这到宫里任职不到几天,发现小生对官场几乎是一窍不通,早就没有升官发财的念头了,只想着哪天能像师兄全身而退回乡颐养天年,已是万幸。” 极少能在太医院里听到这样的话,遇到这样的同行,李敏倍觉找到了知音,颇为赞赏:“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当大夫的,生生死死看看多了,都知道生命何其可贵,没有比生命更有价值的东西了。” “王妃言之有理。所以,草民来到这儿拜见王妃,只是有心想向王妃求学的。王妃的医术,让草民敬佩,心慕已久。” 李敏又不是那种自私的,藏着医术不想外传只想着自个儿发财的,只是,自己那医术,比当下的水平要晚了几百年,不是一般同行能接受的。况且,像太医院那些老狐狸,只怕学了她东西,恨不得立马把她生吞活剥了。犹如上次在她这儿刚偷师了一点东西已经很自我满足的周太医。 “这样吧,本妃是平常习惯地纪录了些自己医治过的病人的医案。许太医既然对本妃的医术感到兴趣,本妃可以把医案借给许太医看,但是,仅限于在本妃这儿府里看,不准带出外面。许太医能否接受如此苛刻的条件?” 许仁康一听她这话,已经感动到站了起来,感激流涕地说:“草民叩谢隶王妃,请王妃受徒儿一拜。” 李敏连声让他起来:“拜师傅的事不用了。本妃从没有想过要收徒弟。” 许仁康只得站了起来。 李敏让念夏去把自己放在桌头的医案拿过来时,许仁康的眼睛扫过屋里插的一束腊梅,说:“花虽然好看,但是,据听,王妃似是对花儿敏感,当下王妃身子需要保重,还是不要在屋里放花比较好。” 一句话,让今早上刚给屋里换过花的小丫鬟快跪在地上哭了。这是做错了什么事? 念夏都一惊,想起今早上和春梅刚讨论过的话,再心惊胆战地去看听了许仁康这句话之后的李敏。 李敏那张脸上的表情是淡淡然的,像是没有打算回答许仁康的意思。 念夏就此把医案放在了李敏身边的桌子上,叫了屋里其她丫鬟撤出了屋里,拉上门。 许仁康到此,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一身惶然,没有等李敏开口,自己先招了说:“草民这些话,也是听太医院里的周太医他们说,是草民疏忽,没有先判别周太医他们的话是真是假。” 原来是这样,所以今早上皇帝给她预备了盘梅子。她心里正觉奇怪消息从哪儿泄漏出去的。因为,她月事迟了的消息,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要说谁还有可能知道,那就是近来没有夜夜在她房里辛勤劳作的老公了。 太医院那些老狐狸们,毕竟是宝刀未老,在这方面不知道都混了多少年,都混成精了,看着她而已,都能看出她是不是可能有身孕了,都神了的说。 其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怀孕了,月事偶尔因为压力等缘故迟了些日子,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况,这迟的日子,都不到半个月,何谈来马上怀疑是怀孕了。所以,之前她看到老公和公孙良生吞吞吐吐的,他们不说,她跟着装作不知道,装糊涂,为的也就是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要是真有了孩子,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当父亲的喜悦可想而知,她实在不想让事情未确定之前,变成一场空欢喜,让他备受失望的痛楚。 他是很喜欢孩子的,这是她的直觉可以切切实实感受到的。 “许太医,本妃想告诉许太医院一句话。” “请王妃说。”许仁康诚惶诚恐。 “许太医既然是徐状元介绍来的人,本妃自然是信得过。这医案,本妃让人给许太医送去。许太医以后不要到护国公府里来了。” 许仁康从她简单的三言两语立马明白了她这是要他在太医院里给她当眼线的意思,只见她对他之前的鲁莽言辞不仅没有怪罪,还表现出十分的信任,许仁康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李敏低声道:“记住,你给本妃办的每件事,本妃肯定给你惦记着。” 如果办了好事,她李敏定不会忘恩。但是,胆敢搞背叛之类的事,后果自负。 许仁康抬头只要对上她眼神,一丝寒意都能全身瑟抖。 送了许仁康走,李敏琢磨着:皇帝给她送梅子的事,恐怕很快会传到人尽皆知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府里的尤氏,貌似还没有接到任何风声,反而是尚书府那边的老太太,通过尚姑姑让她回尚书府一趟。说是李大同那天会在家里,要与她商量事情。 王氏被抓以后,尚书府里的日子不能说是完全不好过,毕竟大女儿在宫里有了龙胎并未完全失宠,小女儿与三王爷的婚约并没有因此解约,二女儿在护国公府里还是隶王手心里的宝贝。 老太太让尚姑姑传来的话有几层用意,一个是,王氏不在家中了,李华在宫里出不来,李莹的婚事需要筹办,只剩下她李敏可以和老太太商量这事了。二个是,不知道李华有没有对老太太说过王氏这次被抓与她李敏有关,反正,王氏想出牢的话,单靠尚书府肯定是不行的,老太太有寄望李敏出手帮助的意思。 其三,尚姑姑说的更模糊了些,好像是李大同有什么话想和她李敏说。 对于老太太那前两个意思,李敏直接让尚姑姑传话回去给老太太听:“我作为尚书府二小姐,本该是为妹妹的婚事上帮个手,只是,我本人与母亲的关系老太太不是不知道,怕是在牢狱里的母亲并不赞同老太太让我插手。其二,母亲这犯的欺君之罪,既然在宫里的大姐都没有法子,我更何来法子可以帮忙?” “二姑娘的意思是?”尚姑姑眼皮跳了跳。 ------题外话------   ☆、【127】如此父亲 京师西门的骑射场,当箭尾插着两片白羽的那一箭穿过寒冷的空气,嗖的一声扎中了百步之外的稻草人靶心时,四周传出的不是轰鸣的掌声,而是一阵阵倒抽的冷气。 大皇子朱汶坐在那与当下白雪几乎浑成一体的白驹上,肩上披的狐皮大氅,是当今皇帝万历爷刚赐的,大氅上绣的是如虎生威的白麒麟。如今再看朱汶这一身英武豪迈的白,却是很少人会再去联想到之前那个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仅存一口气的人了。 “我以前怎么从不知道大哥的箭术如此了得?”发出惊叹的老九,在过了片刻以后,发现自己问错了人。这话,他哪怕要问也得问老三。朱汶在皇宫的时候,只有老三老七或许见过。反正,自老八以后,他老九那会儿年纪都小到对这个大哥一点印象都没有。 其实,有个人可以问,绝对对朱汶的印象记得比他们这些兄弟都清楚。 “太子没来,否则,九哥你可以问问太子,三哥的眼睛不好,那时候七哥年纪也小,都记不清。只有太子记得最清楚吧。”朱琪摇起那扇子在老九肩头上打了打。 “太子?”老九缩了缩脖子,以这个姿态来表示现在太子的状况犹如一只缩头乌龟,不过,要是他是太子朱铭,恐怕一样只能选择当缩头乌龟。除了小时候背书有点本事的朱铭,倘若万历爷让朱铭和大皇子来一场射箭比赛,八成朱铭要像以前被朱隶甩过八箭那样,落个凄凉的下场。因为,太子的箭术比他老九还差。 “其实,九哥,你这话说的不对。”眼看太子不在都不好调侃,朱琪随口一转,说,“先不说大哥的箭术如何,隶王妃的医术才真正得了,对不对?” 这话不止让老九颇颇点头称赞,在旁听着的老七老十等人,一块儿露出副复杂的表情。 谁能想到,大皇子朱汶真的被李敏治好了。不过才短短十几日功夫,朱汶可以出宫,可以骑马,可以射箭。这个神速的康复程度,让太医院的太医们全掉了眼珠子。 这是一个快要死了的人,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病人,被太医们宣判了死刑的患者,这样快康复了,岂不是在神速抽打某些人的脸。 据说在大皇子快速康复的时候,太后才是最功德无量的那个人,天天在小佛堂里诵经祈祷。 每次只要想到这儿,十一爷朱琪都能抱上肚子笑上半天不止。他只知道,那位太后那天努力想保住的常太医,之后由于大皇子与太后打的那个赌约,伴随大皇子痊愈的日子越来越近,常太医的官帽只能是每一天都摇摇欲坠。 老九听见身边自己这个小兄弟不知道怎么又抽风似的笑了起来,连忙拍拍十一的肩头:“喂,别笑了,小理王爷看着你呢。” 朱琪的笑声刹然而止,伴随老九的话,像是有些小心翼翼地望过去,却见朱理已经是转过身背对他,只余给他一个冷酷的背影。 同样见着朱理背影的老九,哎呦一声对朱琪说:“你说他是怎么了?平常你爱笑话他,但是,他也和你争,和你说话吧。现在,他都不和你说话了,对不对?” 朱琪的眸子里转悠悠光亮,撑开手中那把逍遥的桃花扇子,悠悠然地在腊月寒冬里继续自在地扇风:“他那个脾气,九哥你不是不知道?像牛撅起的屁股,从来就是,哪有什么以前以后的。” 这话顺着风刮过去,去到朱理的耳朵里。朱理在内心里用力告诉自己:忍,忍!这都是她的阴谋诡计,意图用女色迷惑他朱理的妖精伎俩。 女的,女的。 只知道当自己大嫂给他揭开这层面纱以后,他对于她原先的那个世界观全乱套了。 为什么王绍仪非要把她装成男的?皇宫里又不是没有公主。为什么非得她这个公主变成男装。 他想不通,但是,知道因为她是女扮男装,结果,差点儿把他也给毁了。 “喂。”老九又出一声,“我劝你少点对他毒舌,你看看,他走了。” 朱琪手里的扇子像是被这寒冬里的风冻住了一刹,停了下来。 朱理走到自己的爱马旁边,手心抚摸着白马的毛发,今天他只出来遛马,并没有带上箭筒。 “大皇子,歇歇吧。”江公公拉住白马的缰绳,对主子说。 朱汶点了头,知道过犹不及,他现在也不是身体全好了,还需要适当的休养。 今早射了三箭而已,已经让他有些气喘。除了他之前生病的缘故,还有,在京泰陵守陵的时候,哪有机会可以射箭骑马,箭术疏忽了不言而喻。即便如此,除了第一箭真是疏忽了抓不住靶心,第二三箭都直接命中了靶子。想恢复到以前的状况,看起来是指日可待。 任江公公拉着自己的白马,朱汶来到了正打算上马回护国公府的朱理旁边,问道:“小理王爷,据说隶王妃如今在府里休养?” 朱理回头见是他,神情掠过一道淡淡的漠然,像是夹了一丝理所当然的口吻说:“我大嫂受伤未好,本来就该在府里休养的。” 可是之前为了给朱汶治病,李敏三番两次被迫去到皇宫里,一次被折断手,一次被抓进牢狱里。朱理都觉得这个大皇子天生命中带煞。 朱汶听完报以歉意不用说。背后听着的一众皇子兄弟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老九小心地瞄了瞄站在远处的朱璃,说:“三哥好像心情不好。” “他心情能好吗?你不知道三哥的婚期近了吗?”朱琪巴拉巴拉又扇起了冷风。 婚期近了本是好事,可是,貌似当年老七老十娶的媳妇都不是自己挑的,都没有老三这样的黑头黑脸。 这个未婚妻,还是朱璃自己挑的。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老九都无语了。 “三爷。”马维走到自己主子背后,看到自己主子所看的方向是护国公府的人,心口叹气,孽缘。 “大皇子等会儿要回宫了,你顺便护送大皇子回宫。”朱璃不留痕迹地收起了自己的视线。 “三爷你呢?” “今日是向尚书府正式下聘的日子。本王必须亲自到尚书府一趟。” 马维发现自己都忘了主子这个重大的日子。只因主子在府中都从未提及,连以前热衷此事的静妃,现在一样都几乎半句不提尚书府。 那是尚书府的王氏都关在宗人府里没有出来,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但是,个个都是生怕和王氏那欺君的罪牵累在一起的。像李大同,在官场上已经受人排挤了。几乎现在朝廷上,都没有一个敢和李大同走近的人了。 尚书府里,老太太以及李大同,却都是有些期待这个日子的到来。毕竟,当初朱璃是亲自到过尚书府求娶李莹的,对于李莹的真心真意不言而喻。 按理,有朱璃这个真心,三爷王府里向尚书府里派来下聘的马车,应该比当初护国公府来向尚书府下聘的马车队更壮光宏伟才对。只是,李莹一大早,不仅睡不着,而且是在等待的时候里都如坐针毡了。 据听,是李敏回来了。 老太太说是家里女主人不在,要个女儿回来压阵。李华在宫里出不来,这不只剩下李敏了。 李莹只要想到这点心里头都害怕的要死。李敏倘若真是回来,肯定只是回来看她李莹笑话的。 她李莹真的要在今天这个人生最重大的日子里闹出笑话吗? “二姑娘原先是告诉老太太,怕夫人不高兴,是不打算回来的。可是,老太太坚持要二姑娘回来,而且,老爷也这样说——”绿柳越说越小声,几乎不敢看李莹的脸色。 李莹冷笑:“她说这些话,不过是要抬高自己的架子,是要老太太和父亲求着她回来。” “奴婢也是这样想的。” “她那点龌龊的心思,谁不知道。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自己老公不巴着,在外拈花惹草谁不知道?”李莹的手指用力地扯拉手中的鸳鸯袖帕。只要每次想到朱璃那双眼睛看着李敏的目光。那样的目光,本来都是该看着她李莹的。 老太太的婆子过来了,说是让李莹先到大堂拜访回娘家的姐姐。 今日朱隶没空,让自己的弟弟朱理陪着自己媳妇回一次娘家。 李莹并不知道朱理来,一路揣着股子闷气直走到大堂,脑子里琢磨怎么给李敏来个下马威时,迈过门槛时抬头只见到那天一鞭子抽到她现在破颜都没有能好的少年。 那一眼碰到朱理那双冰寒的眼珠子时,李莹差点儿没有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那鞭子,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太深刻了,太疼了,太冷了。 这样一个冷酷的少年,怎么能变成京师里许多姑娘家日思夜想的对象。李莹心里怎么都想不通。这个少年,与他哥一样是魔鬼,夜叉,好不好。 “来了。” 老太太严厉的一声,拉回了李莹惊恐的思绪。 “还不快谢谢你姐姐。你姐姐的手伤没有好,都过来给你主持聘礼,你该感激。” 李莹垂首上前,走到李敏面前,一个轻轻福身:“莹儿见过二姐。” 李敏没有答声。 老太太忙出声:“什么二姐?” 李莹咬了咬口牙,改口:“莹儿拜见隶王妃。”随之深深一福,几乎是跪了下去。心里想着,只有这一天,这一天,只等她嫁给了三爷以后,一样是王妃了。 “请起吧,三妹。”李敏笑道,“今后,你是三爷的妃子了。到时候,再见着我,可千万别再行错礼节了。” 李莹脑袋里被道光劈过,好像才想起,这个王妃还有等级之分的。像是李敏,可是上次要被万历爷赐去陪葬的时候,给了一个特别的封号。单凭这个称号,众王妃见着李敏,都还得对李敏先行礼。 李大同轻咳两声:“都坐吧。” 李莹像是脑袋昏昏沉沉地坐了下来。 等了片刻,仍旧不见三爷府里下聘的马车来到,眼看,吉时都快过去了。尚书府里的人,不得不心里感到了不安了起来。 老太太手里的佛珠捻了捻,眯着的眼睛睁开来,对儿子说:“你是不是,该派个人到三爷府里看看,是不是三爷被什么事给耽搁了?” 听到这话,李莹咬破了自己嘴巴。 李大同急忙点点头,起身指挥管家让人起快马去王爷府探问究竟。 绿柳早在门口帮着李莹守望了,结果,门口门可罗雀,没有恢宏的马车队,百姓也没有人来围观,整个冷冷清清的,只剩下尚书府门口两盏喜庆的大红灯笼在寒风里哆嗦。 回头,绿柳都不敢对李莹说起这个凄凉的惨景。这个境况,真的比起当年护国公府下聘李敏出嫁都差得远了。 看得出,整个三爷府对这件事压根儿不重视。 李莹的心里或许早有些不妙的预感,但是,时至今日亲眼见到这一切,心头泼拉泼拉的浇起了凉水。再看看抽了她鞭子害的她破颜的那个少年以及李敏,都坐在对面神情悠然地吃茶。 好在,管家派去的人,半路折返回来说:“三爷带着马车快到尚书府了。” “是真是假?”乍然一听这个好消息,连李大同和老太太都不信。 李莹感觉迎头又是一盆冷水。 “是真的,老爷。” “可我怎么没有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李大同只记得当初护国公府来迎娶自己二女儿时的盛况空前,前呼后拥的马车队,围观的百姓万人空巷,更不要说那些羡慕妒忌的同僚了。 现在,他竖起耳朵听,都听不见巷子里传来任何声音,貌似只有一股股刮过街道上的冷风。不要说敲锣打鼓还是放鞭炮的声音了,连老鼠吱吱叫的声音都没有。听起来倍感凄凉,不像婚礼,倒像是丧礼似的。 绿柳简直不敢去看李莹花白花白的脸色。 不管怎么说,人家新郎官,真的是带了马车来到尚书府下聘了。只是,没有什么几十辆壮观的丝绸罗缎猪牛马羊,只是冷冷清清的一辆马车上,大概装了几个箱子。 要按说以前,李莹还可以借着自己未婚夫没有死来嘲笑李敏嫁过去是个寡妇来光鲜一把,现在,谁不知道护国公凯旋归来受到皇帝重用,功高盖主。 这样一比,她李莹何止是个笑话了。此种礼遇,只能更说明了人家三爷其实不是真心想娶她李莹的。 不嫁了! 要是真能不嫁了该多好。可是,她李莹不能不嫁,因为,除了朱璃愿意娶她以外,有谁真愿意再娶她这个丑八怪。自己的舅舅也真是的,当初给她治伤,说好了一定会帮她把伤疤治到完好如初,结果,现在变成了这样。 那条一指多长,像蜈蚣一样的伤疤一直都长在她脸上,害的她现在都不敢照镜子。 随着门口传来一声三爷到了,那位君子如玉的美男子走进了尚书府。此情此景,李敏嚼着回味。因为,这个情景,太像之前,他到尚书府的那一次了。那一次他说什么了?对了,说是生生世世,都要与真爱李莹在一起。 现实却是,如此凄凉的下聘车队。 李敏一眼扫到对面李莹那张忿恨交加的脸上,想必,现在自己这个妹妹是把她恨死了都不会想到去恨这个男人半分。这就是女人了,总是想到女人的错,不会想到男人的错。 难怪李莹会是如此下场,因为,到现在,李莹好像都还没有搞清楚这些皇家男人的心里,哪有李莹想的那样单纯。朱璃真的有可能是因为喜欢李莹才娶得李莹吗? 笑话! 什么叫做喜欢。对于这些权高位重的男人而言,女人不过是一颗对其有用无用的棋子。尤其,朱璃哪怕不想争皇位,都得想着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像朱璃这样的人,真有可能一点争皇位的心思都不会有? 真有一点本事的男人,如果胸无大志,也不能叫做有本事的男人了。只会变的像十爷那样的懦夫。 李敏眺眼望过去,门口走进来的男子,身披午日的金光,像是在玉上面镶了一层金,在以往的冷艳之中增添了一抹高贵。 朱璃走进了尚书府的大堂,在环望到大堂里竟然有不速之客的身影存在时,眸子里一怔,是可能也是想起之前那个类似的场景了。 玉断情断。真的断了吗? 在她那儿是断了的,可是,她摔的时候,可有想过询问他本人的意见? 刻薄的唇角就此向上扬了一截,回头傲睨尚书府里众人的目光,天生尊贵的皇子气息,直逼的尚书府里李大同等人都抬不起头来。 李大同只觉得这个未来的三女婿好像每次来尚书府都是怒气冲冲的,没有一次对他这个老丈人算是心里存有尊敬的。 也是,他李大同不过是个二品官员,三女婿贵为皇子。 率着尚书府里众人跪了下来给三皇子跪安。 朱理和李敏只是起身相待。 朱璃道:“都起身吧。”说罢,头转到了另一边:“隶王没有来吗?” “我哥有公事要办,让我随大嫂来一趟。”朱理答。 看来隶王无时无刻都不放心老婆一个人出外,连老婆回娘家都不放心。 朱璃唇角微弯,对于他这张像是玉雕琢而成的脸来说,露出一丝笑像是很难得的事:“隶王心疼内子,如今是名扬京师。茶楼里的先生都这样唱着,隶王倘若一日没有见隶王妃,都是如隔三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大堂里众人听了他这话,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一片尴尬的干笑从李大同口里传出来,李敏和朱理肯定是不笑的。至于李莹,只差没有垂下两串泪珠儿。 场内一时僵硬的空气,一点都不像喜气的气氛。话说,男方来下聘,怎么不说新娘子的事,反而说起新娘子姐姐的事,真是诡异的要死。 “请,请三爷吃茶。”李大同笑完嗓子都哑了,两句话都没有能说清楚。 朱璃没有拒绝,在未来老丈人身旁坐了下来。尚书府的人见到他落座,仿佛才能都喘出口气。 从三爷府上运来的聘礼被抬进了尚书府里的院子,一共八大箱,不多不少,刚刚好。 三爷的人把聘礼的礼单送到老太太手里,老太太与儿子扫过单子上的东西,见,绫罗绸缎倒是不少,只是,相比护国公府那庞大的场面,当然是差的不止一丁点儿。 只能说,三爷一切按规矩来办,该给的都给了,给多的绝对不会有。 这般的客气,都是要做亲家的人了,都这般的客气,岂不是计较了。等于自己女儿嫁过去以后,别指望夫家有多疼这个入门的新媳妇了。 李大同额头擦了把汗,心里想,果然传言是真的,都说自从王氏闹了那一桩以后,静妃是彻底讨厌起了他们尚书府。 朱璃把手中茶杯一盖,说:“礼单李大人看过了,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能有什么要说的,哪怕朱璃只拿了一个铜板过来,他李大同也必须说好,总比女儿嫁不出去要好。 李大同战战兢兢起身,答:“聘礼臣收到了,在臣看来,有点多。” 多?李莹恨不得一头撞到李大同身上一块死了算了。这是嫌弃她的脸丢的不够是不是。她父亲怎能这样说话! 李大同压根儿心思已经不在这个女儿身上了,只要李莹能嫁出去就可以了。 这点,李敏早从上次李大同和她说的那句希望把外面私生子接回来的话,都可以探出一二。也只有李莹这种从小被李大同捧在掌心里的明珠,对李大同还有着所谓的奢望。 “既然李大人嫌多,本王把礼箱搬回去一半,如何?” 听到这话,李大同抬头看朱璃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瞬间被冻成了个冰人,动也不动,说也不会说。 老太太赶紧开了口,真搬回去一半,这岂不是真变成了笑话,道:“三爷真爱说笑。” 朱璃转头看了眼老太太,淡然道:“爱说笑的是李大人吧。” 李大同跪下磕头:“是,是臣失去了分寸,臣知错了。” “好了,李大人快起身吧。你我以后还是亲家,如此生疏怎可得了?”朱璃说。 这句话下来,尚书府里,却没有一个人能感到轻松。每个人只能联想起当初据说朱璃在皇帝面前大义灭亲掉王氏的场景。正可谓亲家,所以,朱璃说,更不能失去公正,三爷本来就是大明王朝铁面无私的包青天。 李大同磕了脑袋不敢起来。 朱璃低头俯看他像乌龟一样的脑袋,眼角能望到李敏,怎么想,这对父女一点都不像。李大同在朝廷里的名声向来都是马屁精一类,即是会阿谀奉承,也会八面玲珑,四面不得罪人,随时顺势而上。论政绩,那绝对是无功无过的一般般。 不知道她亲娘是什么样子,都说她亲娘治好了他的眼睛,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他该看到过她的亲娘。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李大人既然不起身,本王告辞之前,有一事需要告诉李大人和尚书府。本王在来尚书府之前,刚接到朝廷的命令,要本王前往江淮押送犯人进京。” 什么?! 李大同大惊失色。老太太手里的佛珠落在了地上,尚姑姑赶忙捡起老太太的佛珠。李莹身体软软地歪倒在绿柳身上。 “朝廷的命令,皇上的圣旨,为臣为子,本王都不可以推卸。知道与府上三小姐的婚期已近——” “那么三爷意思是——” “择好的婚期,当然不能一拖再拖,拖了,等于本王会失信于天下。” 不说有负于她,只怕失信天下。对了,这才是他娶她的真正目的,要保全自己的君子如玉的名声。 李莹心头一阵阵的寒笑着,眼睛直射向眼前的男子,然而,当对方那双曾经看不见一切的眼睛望回来时,李莹却是全身一抖:他知道了,他知道她之前设计他的事了? 彼此彼此。 她设计他,让她得以借着他摆脱朱隶。实际上,她李莹真有爱过这个男人吗?倘若真爱,应该会不顾一切,而不是三心两意,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他知道,他知道她的心早已见异思迁了,在偷偷看着朱隶。 李莹周身冰凉冰凉的,纵使如此,这个男人要继续娶她,目的何在?只要想到这点,她的心不是寒了,是恐惧到直发抖。 她不要嫁! 死也不要嫁! 嫁个死人也比嫁这个男人要好的多! 忽然间,她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李敏知道自己嫁了个死人时是那样的高兴。她多傻,那时候,该就此嫁个死人,也好过现在嫁个看穿了她,一辈子都不会给她幸福了的男人。 “按照三爷说的做吧,臣没有任何意见。”李大同说。 老太太也是低头不语。 虽然新郎官不能亲自迎亲,但是,因为奉的是公差出外办事,那绝对是做臣子的都没有任何能反驳的理由。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皇帝明知自己的儿子要办大婚了,硬要把儿子派出去,可见万历爷对这个儿媳妇,真的不怎样。 李莹嫁过去的处境可想而知了。但是,尚书府没有别的选择。不是怕李莹嫁不嫁的出去,这是皇上钦点的婚事,莫非尚书府还能抗旨? 老太太突然打了个抖,想,这会儿李莹面临的处境,正不是那会儿李敏要嫁出去时所面临的。只是,李敏的运气好到爆了。李莹的运气,可就不见得了。 运气这回事儿,真难说。佛家说,因果相报。老太太嘴里喃喃两句佛经。 朱璃说完这话也就告辞了。颜美如玉的三爷,披戴着午后的金光,翩翩然走出了尚书府。离开时,和朱理说:“照顾好你嫂子。” 这话也轮不到你来说吧。朱理直接一个不客气的眼神回给对方。 朱璃的眸子,只是转到她那只悬挂在胸前,没有完全好的手臂上。李敏清楚地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疑虑。看出,皇帝送梅子的事,肯定一样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究竟,她是脱臼还没有好,还是说,以脱臼为名。 不管怎么样,一旦她真的是怀孕了,怀上了护国公的骨肉,肯定有人高兴,有人不高兴。 “爹——”朱璃一走,当着众人的面,李莹忽然在李大同面前跪了下来。 李大同都被措手不及。 李莹抱住他大腿不让他走,说:“爹,二姐在这里,你难道不该为母亲求求二姐吗?二姐怎能对母亲见死不救?母亲把她养大成人,含辛茹苦——” “住——口。” 众人一惊,谁也没有想到李敏会直接出口。 李莹凉笑两声,那两声的含义像是在说狐狸总算露出尾巴了,起身直对着李敏:“二姐愿意开口最好不过了。二姐你自己拍打良心问问,二姐你对母亲做的一切,对得起母亲,对得起良心吗?” “三妹是说我什么对不起母亲了?” “你不要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是你,是你设计,让母亲拿了你的假药书,欺骗了皇上和太后、静妃娘娘,害的母亲锒铛入狱!” “证据?” 李莹一愣。证据,她哪里来的证据。 “那,那日,你去过祖母的院子。守门的婆子亲眼看见的。” 老太太眼睛一睁,一块看向了李敏。 李敏为此一笑而过:“我去过祖母的院子?请问祖母的院子里丢了什么东西吗?老太太有丢过东西吗?” 这倒是没有。其实,老太太那天都不敢肯定有人进过自家院子。这话真不能胡说八道。老太太讲究证据的。况且,假药书,和她老太太成什么关系了? “三妹,你有意提起祖母的屋子,难道是想说,母亲拿的那本假药书,是来自老太太的屋子吗?” 老太太脸色骤然大变,蓬蓬两声大拍桌子:“放肆!” 李莹方寸大乱跪了下来:“老太太,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二姐说的,是二姐有意栽赃!” “谁栽赃给谁!你当我这个老太太是老糊涂了,连这点拐弯抹角的话都听不出来吗?”老太太的手指到李莹头上,怒不择言,“就你这个性子,和你娘一样的性子,你娘都因此被抓进牢房里去了,把尚书府害的不浅。你不知思取,不知反省,还学你娘!” “没有,我娘没有祸害他人,没有栽赃——” “没有?!你娘当初栽赃给徐娘子的时候,不要以为我这个老太太瞎了眼睛没有看见!” 等这句爆炸性的新闻从老太太口里忽然吐了出来时,全场一片鸦雀无声。李莹傻了眼。老太太跌坐到了椅子里,直念:“阿弥陀佛。” 李敏微微眯了眯眼。 李大同皱着眉头走了出来,说:“敏儿,为父有话和你说。” 听到这话的朱理,马上拦在了李敏面前:“大嫂——” “没事,我和父亲说两句话,小叔在这里等会儿。” 触及她冰凉冷静的眼神,朱理松开了手,点了头:“我在这里等着,有事大嫂只要喊一声。” 李大同听到这话,像是冷冰冰地向朱理的脸上扫过一眼。 父女两人进了隔壁的一间花厅。管家负责把两扇门关上。李大同回身说:“敏儿坐下吧。” 李敏道:“父亲请坐。” “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我们父女两人,不需要太分彼此。” 既然李大同都这样说了,李敏坐了下来。 李大同坐在她身旁的位置,抓起桌子上的茶壶,给桌上的两个茶杯斟满了茶水,道:“为父承认,之前对你关心不足,对于莹儿则是太宠了,导致到如今她这个无法无天的性格。” 李敏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袖管里头藏不住露出的那点信纸头。 像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李大同笑道:“以前官场里的同僚告老还乡之后,寄过来的书信。” “父亲不吃茶吗?” 李大同愣了下,眼光直落到她微弯起的嘴角,像是急促地喘了两口气,道:“喝,当然喝了——”说着,手指抓起茶杯时,一丝忍不住的抽筋让他手指哆嗦,茶杯随之抖动,茶水溢出来,像是要烫伤他的手指头。李大同用力闭上眼,刚要把茶杯里的水倒进自己口里时,对面传来话。 “父亲不必怕成这样,茶水已经换过,没有毒了。” 李大同一骨碌把茶水全洒了出来:“你,你说什么?” 接到她嘴角那丝狡黠,李大同才发现自己再次上当。但是,已经迟了。李敏没有受伤的左手眼疾手快,是把桌子上的茶壶茶杯一并扫落到了地上。 “你,你——”李大同看着自己精心计划好的东西全摔成了一地粉碎,恼羞成怒,“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女儿只是想,如果父亲一心寻死,女儿肯定是拦不住的。但是,倘若父亲不是一心寻死,是想死之后一块把女儿拉去死的话,女儿岂有不拦的道理。”李敏那一束锐利的目光直抓到李大同那脸的狼狈上。 李大同被她的眼睛看得步步后退,连声道:“我怎么可能毒死我自己的女儿?” “怎么不可能,既然你都可以毒死我的亲娘。” “我没有。你娘不是我杀的!” “父亲果然是知道我娘怎么死的。老太太也知道。父亲不说,敏儿可以去问老太太。” “不用去找老太太,你祖母不知道。你祖母只是想而已。” 想? 李大同喘着气,右手扯拉脖子上的衣服,好像快透不过气来,在见到她快走到自己面前时,李大同忽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说:“敏儿都想错了。为父怎么可能毒死你亲娘。你亲娘对于我来说恩重如山,不止如此,你亲娘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像神仙一样的女子,为父想对谁下手,都不可能对你娘下的了手?” “可是,父亲刚才那杯茶是下了毒,没有错吧?父亲为何想在茶水里下毒?不是想毒死敏儿,又是想毒死谁?” 李大同看着狼狈一地的茶杯碎片,当然是有口难辩。 “是谁?”李敏一只脚踩住他想起身逃跑的袍角,蹲下来,对着李大同那张还在想尽法子想要跑的脸,“父亲可以不说。但是,父亲不要忘了,父亲的孩子,如今都在哪里。” “孩子?” “对,父亲不是和敏儿提过,说,敏儿的几个弟弟想回家。敏儿心里想,这可是为父亲办件大好事的机会,因此,让人接了几个弟弟,只等父亲这边一切都安排好了,敏儿马上把弟弟送回到父亲身边。” 李大同对着她的眼睛瞪成了大圆,像是从来都不认识她这个人:“那是你的亲弟弟!” “怎么?父亲以为我会对弟弟做些什么事吗?” 李大同周身冷汗淋漓,抓住她的手:“你不能,你听我说,敏儿,你真不能伤害他们。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年纪还小。” “他们可不这样想的。他们见到敏儿时,已经口口声声说,将来尚书府是他们的,敏儿当然不会伤害亲弟弟了,可是,大姐、三妹,她们知道了的话,是不是这样想,敏儿不知道。” 李大同抬头看向她,忽然脸上一个抽搐,露出了斯文表面底下的狰狞:“难怪你母亲说你是非除去不可,否则,是要把我们尚书府全害了!” “那也是因为父亲母亲从一开始,都想尽法子,想把我和我娘亲除去。哪怕刚才那杯茶水进了父亲的肚子,父亲自己已经先服下了解药,死的人也只可能是我一个。但是,我从此要背上杀父的罪名。”李敏冷冷地笑了一声,“父亲如此无情无义,而像父亲这样的人,敏儿实在也难以相信,以我娘亲的聪明智慧,会曾经喜欢上父亲这样计划毒害自己妻儿的男子。一切事实真相只能说明,父亲或许爱恋过我娘亲,但是,我娘亲压根——从来没有喜欢过父亲。” 啪! 李大同脸上的肌肉像是崩溃的地表,大吼大叫:“你,你胡说!你胡说!她爱的人是我,一直是我!”   ☆、【128】有人坐不住了 “你,你——”在一顿歇斯底里的叫喊以后,李大同突然呼吸急促,脸色发紫,像是喉咙里什么被卡住了一样。 李敏眼睛微眯,在扫了下他脸以后,抓住他那个藏着信封的袖口,两根指头轻松将那封信从对方袖管里抽了出来。 为此李大同的手伸出去想和她拉扯信封,却由于急促的呼吸快喘不过气来,没有力气,歪倒在了地上。 呼哧,呼哧,李大同的呼吸声像牛一样,仰着头,两只眼睛随时往上一翻。在他眼里,写着不可置信。他没有喝下毒茶,哪怕喝下了毒茶,他先喝了解药,也不应该有事,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副快要死了的样子。 “病了。”李敏轻飘飘两个字砸到他头顶上,“没有什么奇怪的,每个人都会生病。动了气的人更容易生病。” 他生病了?发疾病了?李大同感觉生病这个消息比喝毒茶更可怕。因为毒茶他有解药,可这个病,像是要夺走了他的命似的。 两只手,猛的抓住了李敏的大腿:“救,救,救——” 李敏把信纸从信封口里面抽了出来。李大同的眼睛缩成了圆,变成了死鱼样的白眼球。李敏再把信纸往自己怀里塞进去,然后,打开信封口,对准李大同的鼻子嘴巴,信封口好像个口罩罩在了李大同的鼻子嘴巴口上。李大同顿时傻了眼,眼睛发直,要不是没有力气了,他现在要和她来个你死我活。 看他这个表情,明显想着她这是要谋杀他。 李敏冷笑一声:“你这只是换气过度症。慢点呼吸,如果想死,可以不呼吸。” 刚想再临死前急促吸两口气的李大同,听到她这样一说,不相信的目光在她脸上转悠一圈。 “想你死的话,多的是法子,拿手掐你脖子不是更快?” 这话是不假。李大同开始放慢了呼吸。随着呼吸的变慢,似乎之前被死神拉着要走的那口气,呼呼,呼呼,慢慢地被李敏罩着的信封拉了回来。 发紫的脸色逐渐变回了红润。呼吸恢复回了平稳。最后,李大同长长地疏解出一口气,整个人呈大字型平摊在地上,他全身冒出的热汗正在像潮水一样在慢慢消退下去。 活过来了。这种感觉,像极了那多年前的那个时候那一天。眼前的这张脸,是那样像她像极了她,类似的场景,以至于李大同张口时不知道是不是在梦里,呓语道:“阿晴——” 徐晴,即徐娘子,李敏亲娘的名。 李敏以前虽然没有听人说过自己亲娘的闺名,但是,只听李大同这样一叫,都知道叫的是自己亲娘的闺名没有错了。 “她死了。”李敏凉冰冰三个字,毫不留情打断李大同做的梦。 李大同忽然呜咽一声,两只手捂着脸,像个小孩子无助地哭了起来:“你不知道,不知道,当年,我也是这样被她救了。被她救过这样一命以后,从此——” “从此喜欢上她,却因为得不到她,最终把她害死了。” “我没有害死她,我说过多少遍了,我怎么可能害死她!我那么喜欢她。在她死了以后,我把她所有用过的东西都仔细收藏起来了。知道王氏肯定会破坏她的东西。哪怕你会因此恨我。可我就想,她是我的,我的——” 贪婪无耻的男人。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只顾着自己把她占为己有,这只是自私自利,哪里是爱人。 “不是你害死她?她怎么死的?老太太不是说了,是王氏栽赃给她把她弄死的吗?”李敏看着他那张流满鼻涕和眼泪的脸。 “老太太能知道什么?”李大同袖口擦擦糊了的鼻涕,“你母亲你知道的,那么蠢,都被你设计了,踩进你设计好的圈套里。她平常糊弄糊弄人还可以,怎么和宫里那些娘娘相比。你亲娘在世的时候,你母亲像蚱蜢,怎么跳都跳不出去。那时候王氏说这话不过是糊弄老太太的。” “说什么话了?”李敏问。 “不就是说,说你娘亲在皇宫里医死人了。你娘亲那么有本事怎么可能医死人。要是说当初大舅子进太医院奉职刚没有多久,医死人比较有可能。”李大同没好气地说。 也就是说,那时候,老太太以为,徐晴和王兆雄一起在皇宫里给人治病,其中一个把人医死了,结果王兆雄把脏水泼给了徐晴。 老太太这个版本,肯定是不太可靠的。其一,倘若真是谁医死人了,徐晴也好,王兆雄也好,哪个太医也好,皇宫里肯定是要拿人法办的,会把罪犯公布于众的。 但是,从中可以看出:“皇宫里那会儿死了人吗?” “皇宫里死人多着呢。孝德皇后东宫事变那一次。”李大同的声音哆哆嗦嗦的,那场皇宫的杀戮,谁现在想起来,都会因为联想起成堆的尸骨而深恐不已,他不例外。 这样说,她亲娘徐晴真的是因为孝德皇后死的了? “你给我说说,我娘当时是怎么死的。都说我娘是病死的,但是,谁也知道,我娘是不可能暴病死的。”李敏说出徐三舅等人的推测。 岂知道李大同一个摇头直接否认了,而且说的有板有眼的:“你娘真是暴病死的。你娘那会儿从皇宫里被送回来的时候,一张脸全变了样子。没过多久,就死了。死之前,还一再交代我,谁也不能靠近她。” 传染病? 李敏脸色骤然一沉。看来那个孝德皇后的死法,并不是像传闻中那样是被赐了毒酒或是白绫。 什么传染病能那样厉害?天花? 不,她来到这古代看的药书里面是有了天花的记载。倘若是天花,不可能皇宫里对此如此忌讳,一点消息都不透露。 “你说她的脸变成什么样?”李敏思摸着问。 “不知道,我只是偷偷看了一眼,那晚上,她被送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灯笼罩着那个光,照不进去,只觉得她的脸,变了。”李大同语无伦次地说着,可想而知,那晚上的情况,配合当时皇宫里的腥风血雨,让人的记忆都变的模糊不清了,可以说是一片乱象。 一如她之前所猜的,她母亲的死,一切的秘密都存在皇宫里高高的院墙里面,而伴随大皇子的归来,似乎,腥风血雨要再次登岸的样子。 李敏轻轻地吸了口气,俯瞰李大同那张脸:“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设计毒茶?谁告诉你,必须杀死我的?” 李大同打了个冷颤,缩了缩脑袋之后叹口气说:“是你大姐。是你大姐从宫里放出消息,说你和你娘亲一样在皇宫里可能涉及到孝德皇后以前那个案子里去了。要知道,你娘当时回来染病,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要不是你娘很快死了,说不定尚书府整个要和着她一块陪葬。” 说起来,这个男人始终是个懦弱的,自私自利的货。 “你就这样对待你心爱的人,对待你的妻女?你还是男人吗?”李敏冷冷地笑着。 “我没有毒死她,我没有害死她。”李大同大声争辩。 “可是,你现在不是想毒死我了吗?” 李大同吞了下口水:“你听我说,敏儿。你远走高飞吧,马上走,走的远远的。你想你娘亲医术高明,都因为孝德皇后的事,被邪上身,最后暴病死了。你会一样的结果的。为父这是帮你,让你死了可以解脱。好过像你娘亲死前那么痛苦。” 神经病! 屋外,咚咚,咚咚,两声敲门,管家在门口喊了声:“老爷,二姑娘,小的在外面听见屋里声音,是不是什么东西落地上了?” 室内狼藉的动静,早传到外头去了,可能是听见声音的人,犹豫了再三才去到大堂里请示了老太太,管家再过来询问。 李敏生怕的是小叔一个担心结果动火了。 李大同趁这个空隙急急忙忙爬了起来,拍打拍打衣袍上的灰尘,对屋外的管家喊:“什么事都没有。我一时手滑,摔碎了杯子茶壶,端壶热茶进来。” 管家听这样一说,双手推开了门,见屋里地上果然一片狼藉,但是,李大同和李敏都坐在椅子里安然无事。 “父亲。”李敏当着管家的面,说,“如果没有其它事儿,女儿这就回王爷府了。” 李大同像慈父一样点头:“辛苦你走这一趟了。你三妹这只是无理取闹,她说什么话你都不用放在心上,为父心里分明,知道怎么做的了。” 管家当然听不明白他们两人之间这段暗语。倒是在李敏起身要走的时候,李大同亲自送李敏出到门口,态度恭敬到一点都不像父亲,反而是李敏底下的奴才一样。其实,李敏是王妃,李大同不过是个二品官员,大明王朝尊卑有序,如此尊敬倒也是应该的。 在大堂里等的都有些不耐烦的朱理,看见李敏出现在走廊的时候,立马迎了上去。看见她完好如初,朱理放下心,说:“大嫂,既然事情都办完了,我们回去吧。” “好。”李敏答应,眼角扫过李大同躲在后面不敢动的样子,直走到前面对坐在上座的老太太告别,“祖母,孙女先回去了,还请祖母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老太太的手指头哆嗦地辗过两颗佛珠,半睁开眼睛,冲她含了头,慈祥地说:“去吧。” 至于李莹,早被老太太喝回自己房间里闭门思过了。 等护国公府的马车离开了尚书府,李大同擦着额头的大汗迈进大堂里。老太太一看见他,那串佛珠啪的一声砸到他脸上,大声斥骂:“你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情,你这个畜生!” “娘。”李大同的额头被砸出了个大包,皱着眉头说,“我做了什么?” “你说,你是不是想毒死敏儿?” 老太太的眼线长着。 李大同急道:“孩儿这也是没法,都因为华儿从宫里传出消息来了。其实,孩儿哪里忍心毒死自己的女儿——” “算了吧。”老太太骂道,“你是我生的,你肚子里的算盘我能不知道?都知道这三个女儿,你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了。你只想着你在外面那几个儿子。” “母亲知道就好。”既然事情都摊开了,李大同干脆和老太太摊牌。 “可是,你现在那几个儿子在谁手里你知道吗?”老太太气呼呼地说。 想到自己把柄全被李敏握在掌心里了,李大同这个悔恨:“我哪里知道,我养了只白眼狼!本以为她像她娘亲心地善良,哪里知道她会回头算计起我了。” “那也是你活该!”老太太对此对儿子一点都口不留情,“上回我已经和你说过了,说要你和她母亲对她好点,可是,你们不听,现在怨不得她对你们不好!你究竟贪图什么,贪图她娘那本秘籍吗?那本秘籍里能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们两个把性命都搭上的?” 李大同根本不接老太太这问话,转身往外走:“孩儿有事回衙门。” “喂——”喊不住李大同,老太太站起来捂住胸口,“你,你这个孽障,快,快把我气死了!” 尚姑姑站在老太太身边赶紧伸手搀扶住老太太,瞅了眼李大同离去的背影,回想起李敏昨晚上和她说的话。李敏那时是这样对她说的: “尚姑姑,你以为我爹当了这么多年的官,真是那样傻的人吗?” “二姑娘?” “老太太的性情我知道,你帮我传个话给老太太。这宫里的腥风血雨谁都躲不过,老太太自己斟酌着,该怎么做,老太太心里有个底的。我这样一回尚书府,老太太可能心里就明白了,是谁的错儿。” 李敏在烛光下的那双眼睛,到现在,尚姑姑只要回想起来,都眼皮直跳。因为那双眼睛,确实太像了,太像那个女人了。 老太太果然是坐了下来以后,吩咐底下的人:“收拾收拾东西,我要回自己的老宅去了。” “老太太——”一群人惊呼。 老太太这个行动貌似一点征兆都没有。 虽然按理来说,老太太根本都是不会在儿子家里久住的人,一直都是。但是,眼看尚书府里,那么多事情没有解决。李莹要出嫁,老太太不得再回来。只有尚姑姑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自己已经把李敏要她转告给老太太的话都给老太太说了。老太太肯定要想着保存自己。 老太太说:“我回来做什么?她出嫁那天,新郎官都没能亲自来迎娶。我在这里,不是等着被人笑话吗?她自己种下的恶果自己背,和她娘一个样,不能怨任何人。她能有今日,早知道以前就不要那样做了。” 不用说,李莹在听见老太太这段话时,想撞墙去死的心都有了。 她自己种下的恶果,她自己种的。这个话,却是没错的。如果她那时候,不选择设计朱璃来摆脱朱隶。那么,今天李敏所得的一切,都是她的了。 *** 马车在京师里的大街上穿梭着,是往郊外驶去。 朱理掀开车帘一看,眼看这个马车行驶的方向不是回护国公府,不由疑问了声:“大嫂,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小叔,不要着急,我们现在先到一个地方去,我有东西想给小叔看看。”李敏说。她这是三思之下,知道李大同今天和她说的话,有些东西或是没有说实话,但是,关于徐晴那段怎么死的话,却是很有可能是真的。 “什么地方?”朱理对她此话的反应是眯了下眼,并不见得很意外的样子。 李敏只看他这个表情,都知道,他应该是在外面都不知道听多少人说过她研究新药材的事了。 也是,这个事,早随她入宫给大皇子治病那一天,传到几乎人尽皆知的地步。人人,都知道她李敏用了一种奇怪方法去救了大皇子的难症。至于是什么方法,离奇的茶楼说书先生甚至以把她描绘成会使用奇异法术的女子。 幸好没有把她传为了妖怪,否则她都要可能被人绑在树桩上烧死了。 当然,像太医院那些人,是知道她李敏治好大皇子难症靠的其实是一种新药材起的特别疗效。关于这种新药材,于是近来在医学界里被人广为相传,引起不小的轰动。每个人都想一探她李敏的新药材是什么东西,可是,李敏对新药材的保密功夫做到了十足,保密到连护国公府里的人都毫不知情。 太医院对此分成两派。因为根据大皇子朱汶的说法,李敏给他用这个药时,对他说了许多这个药材的毒副作用,包括能很快让人死亡这点,是最致命的。如此可怕的药,与毒药又有何区别。所以,其实大部分太医并不主张铤而走险给病人用这种可怕的像是能同时把人害死的药物。因为,貌似对于这个药的掌控,李敏自己都没有什么把握。 可能是由于太医的这些反馈意见,使得她哪怕用了新药材给大皇子治好了病,皇帝对新药材的反应一样兴致缺缺,不太想知道这种类似毒药的新药材究竟是什么东西。对皇帝来说,这种没有安全性质的药材,毫无用处。只能说,大皇子能治好病都是因为命中好运。 事实真是如此吗? 跟了李敏许久的徐掌柜却不这样认为。李敏敢用这个药给大皇子用,如果李敏自己没有八九成的把握肯定不敢给大皇子用的。大皇子毕竟那也是一条人命,对于把人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的李大夫来说,肯定是想好了一切的后果才会给大皇子用这个药的。虽然冒险性大,但是,不能说李敏此举是完全鲁莽的行为。而且,徐掌柜是全程都跟着李敏研发这个药材的,因此只有他最清楚这其中的内幕。 比起这个药材可能给病人带来的毒性,似乎更让人感到忧心和害怕的是,他们历经辛苦弄出来的一点药,给大皇子一用,一次疗程已经全部用完了。 这无疑是神药。可以治好大皇子的难症,可以治好徐三舅老婆的肺痨,在这个古代里相当于绝症的肺痨,不是神药是什么。 只是神药,如果能轻易获得,能叫做神药吗? 培养青霉素,需要耗时费力,到最终阶段的提纯,更是最艰难的一个过程。按照徐三舅的说法,提纯这个所谓的青霉素,相当于从十万军队里挑出一个将军。 古代落后的工业与生产力,李敏总算是第一次体会到了。有时候,她都会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有这个技术,有这个能力,有这个知识,可是,环境不一样,物质条件完全不一样。在这个落后的古代,连所谓的化学、物理这样的基础学科体系都没有出现。只靠她一个人,要完成二十一世纪已经建立在发达工业基础上的东西,谈何容易。 不,简直是天方夜谭。 换做以前,如果她现在人仍旧身处在二十一世纪,肯定是想都不敢想现在自己在做的事情。 人的潜能,只能是都被逼出来的。 现在,她娘不知道死于哪种传染病。但是这种传染病很有可能卷土重来。她必须防患于未然。针对传染病最有效的东西是抗生素,而青霉素,是人类制造出来的第一种抗生素,能应付大部分的传染病,在最危急的时候能救人一命。 做大夫最怕的事情是什么。李敏记得,那年头,她有一次下乡支援当地的医疗,结果,给她碰到一个大出血的产妇。明明,病人是可以救下来的,只要,多点血液,血浆,多点止血剂。可是,当地没有条件,连验血型的条件都没有。等把产妇从深山老林送到县城的时候,一切早已迟了。 一胎两命,她那时候脸上哗啦啦地像下雨。 明明知道怎么救人,明明能救下来,但是,没有药,没有药! “大嫂!” 小叔的一声,把李敏拉回了神。 李敏望出车外,天气自那天下了第一场雪以后,变得反反复复,时而冷时而热的,像今天,居然出现了大太阳,反常的天气,正是时疫最容易泛滥成灾的条件。 “大嫂在忧愁什么?”朱理那年轻的眼睛,都可以清楚地发现她脸上掩盖不住的那抹忧虑。 李敏把车帘放下,说:“小叔今日所见到的,还望小叔不要轻易对外说。” “这点大嫂放心。我这人口风很紧的,绝对不像那个大嘴巴的十一。”只见自己不由自主又提起十一,朱理嘎吱咬牙。 李敏像是没有发现他这点异常,继续说:“你大哥,今日为了朝廷的差事日夜操劳。因此我怕这事儿和他说了以后给他心上添乱。这事儿,我以后委托给小叔,小叔你到时候看着什么时候适合告诉你大哥。” 朱理当即愣了下:如此沉重的任务突然压到他肩头上。 要论以往,他是很想自己大哥给自己任务的,只是,现在突然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小叔没有这个自信吗?” “有。”朱理张口就答,随之,低了声音,“大嫂这事真没有和大哥商量过。” “略微提过。” 他不是不知道她在研制新药的事,只是不问她,认为,她一定在最合适的时机再告诉他。现在,确实不是告诉他的时候。告诉他了,他要是派人做出什么行动来,肯定会马上引起皇帝的反弹。 现在,或许古代这些人还不知道青霉素的重要性。李敏却是太清楚不过了。在古代战场上,一半以上的士兵都不是死于他杀,而是死于疾病。包括外伤,传染病,这些致命的病菌,可以很快夺走士兵性命的病菌,都需要青霉素的治疗。青霉素在现阶段下可以说是这方面最好的特效药。 可以说,这样东西很快会成为战场上的制胜法宝。因此,她才把这东西一直捂着。对于青霉素的用法,也仅限于告诉徐三舅等最亲近最信赖的那几个人,只说可以治疗肺痨。并且怎么用,都得靠她李敏一个操作。 李敏对此不是没有想过扩展会使用青霉素的大夫培训,但是在这个错综复杂的环境下,能给她信任的人,实在不多。最致命的是,青霉素的产量实在太低太低了。稀缺的药即将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马车行驶到了目的地时,朱理望到了一片梯田,似乎已经有人开始着手在地里备冬,好准备明年播种。 “那些人都是大嫂的人吗?”朱理问。 “不算是吧。”李敏是让徐掌柜把田都放出去给农户了,采取承包制,这样,他们到时候容易向农户采购他们需要的药材,至于耕作的过程,都交给农户了,必要时给农户技术指导,这样的管理方法最容易出效益。 想到自己本来还想在这里建个大农庄,种种田,养养鸡鸭鹅,结果因为被迫搞出个青霉素,全毁了。那都是由于那时候,她哪里曾想到自己的男人会回来。哪里想到,自己会和个古代大叔做夫妻,谈恋爱。最后,把自己一切都搭上了。 开始有弄青霉素的念头,全都是由于他那条伤腿。虽然,他那条伤腿在慢慢康复,可是,她总会想到如果他有一天在战场上受到更严重的伤害,需要手术,需要抗菌治疗时,她总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朱理听她三言两语而已,却很快听出了其中的含义,跟在她后面走,边走边说:“大嫂,我大哥能有你真好。没有人,比大嫂对大哥更好的人了。” “你什么时候,嘴巴是学了谁,变的那样甜了?”李敏不客气地打断小叔的话。 “大嫂,我这是实话实说,没有一句谎话。”对此朱理不买账,声音有些低微地说,“其实我大哥,在府里跟我们的时间不长,他是长子,都是常年跟我们父亲在外。” 原来因为如此,所以,他和尤氏的沟通也不顺畅,只在于忠孝的礼节而已。 在快走到青霉素的地下作坊时,朱理忽然在她后面停住了脚。李敏对此并没有反应,直往前走。朱理停了会儿,再随她进了屋里。等徐掌柜从里头出来,把门关上以后。朱理看着他们两个,眼里写了些疑惑。 屋里,其实基本上没有东西了。徐三舅等人,早就不在这里了。在她决定把青霉素拿出来给朱汶治病的那一刻起。 开门大吉,意思是,这里的东西和人,都撤了。 李敏左手摘下斗笠,坐在了屋里简陋的一张木椅上。徐掌柜在屋里点了灯,对她轻声说:“那些人一直盯着这儿,白天黑夜都盯着。好像在等大少奶奶过来。” “那是,我要是不过来这儿,他们害怕扑个空,弄错地儿了。”李敏随之一个眼神望过去,示意小叔可以不用紧张。 朱理佩服死了她这临危不乱,她这是引蛇出洞。恐怕,连这次去尚书府,都是给对方专门带去信儿的,让对方可以顺着这条线索踏进这个圈套里来。 “大嫂。”朱理走到她身边,扯了个鬼脸说,“你这一路瞒着我好苦。” 对此李敏有丝愧意,她这是把小叔一块当饵了。不过,有了她和小叔在这里,那些人必定还不敢对这里马上下手。 只是这宫里的人不简单,能根据她给大皇子治病一事上,推测出她用的这个药,可能对传染病有效。所以,才让李大同对她说出了她娘死的原因。李大同在这场戏里面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八成是一样被人当棋子用了。不过,李大同确实是一开始有念头要毒死她的,因为李大同是很怕死的。 “徐掌柜,这里还剩多少人?”李敏问。 “只剩下我一个了。其他人早就走了。我也是定时坐马车过来。按照二小姐吩咐的,在这里按时点灯,放了狗。可是,我不敢确定,那些人是不是能因此上当。”徐掌柜小心翼翼地说着,脸上多少挂了抹忧虑,因为眼见那些人盯着这里几天功夫了都没有动静。 朱理就此说:“不怕,之前或许他们还猜疑,可是,大嫂这样一来,带了我过来,他们还能不信吗?” 李敏好像就是怕他们不信,所以亲自现身。 徐掌柜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但是,我们一走,他们真进到这里面找东西了,什么都没有找到的话,怎么办?” “能怎么办?”朱理微笑着搭了下徐掌柜的肩头,“只能找大嫂了。” “什么?”徐掌柜大惊失色,看着李敏,“大少奶奶,这,这——大少奶奶这是想让他们找大少奶奶吗?” “不这样做,他们哪肯现身。”李敏道,“我们总不能和他们一辈子玩捉迷藏。” “可是——”徐掌柜疑问重重,“是什么人,本来可以一开始找大少奶奶要这个药。” 徐掌柜这话是不假的。假若这个药,是皇帝要的,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可以直接下令让她李敏给谁治病,让李敏把药献出来。如果是同行想刺探商业秘密,恐怕那些同行没有这个能力,雇佣到武功高手在这里布阵。 “宫里的人,但不是皇上。”朱理说出这个一点都不奇怪的答案。 宫里的人谁这么渴望起李敏这个药了。宫里谁生病了,需要这个药了?宫里的娘娘皇子生病,可以求助皇帝,皇帝可以让她李敏过去给人治病。这样一说,答案已经显然在眼前了。 徐掌柜于是想起了上次要不是朱公公舍命搭救,这会儿自己定是命丧黄泉在阎王府里徘徊的游魂了。想起那次遭遇,还真是心惊胆寒。真亏了李敏早算计到了太后要冲着他们杀鸡儆猴。 “太后在福禄宫,好久没有出门了,众妃过去给太后请安时,都见不到太后。”朱理说的这个消息,是上次在西门与那些皇子们相遇时,十一爷这个不忌口嘴的说出来的话。 十一这样说,无非是笑话自己老祖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太后必定是病了,而且,病了还不好出口让李敏过来。 朱汶由于上次与太后当众起了矛盾以后,不住在福禄宫里,是搬到皇帝给他暂时安置的大皇子府去了,对于太后的情况反而不是很清楚。 “大少奶奶,现在要怎么办?”徐掌柜请示。 “你等会儿随我们一起回去。今晚,你住我护国公府里。那些人在这里找不到东西以后,第一个肯定还不是找我。知道只有你跟着我,与这个药有关系,所以必定先绕过去找你。”李敏低声安排着。 “这样那些人去找大少奶奶怎么办?”徐掌柜心里不踏实。 “没有怎么办。我在护国公府里,他们要来找我,可能要先想想,上回进护国公府的人都上哪儿去了。” 李敏这句话,直接让朱理笑了出声。朱理笑着说:“上次那个人头,是自己割掉的。” 说的是那个无刀之王,进了护国公府以后,被人围困,结果自个儿了断了。想潜进他们护国公府,意图谋害他们大少奶奶,不得先想想后果。 护国公府哪里是人可以来去自如的地方。 徐掌柜只听他们两人对话,一身冷汗。他这个商人走南闯北,遇到的各种离奇古怪的事也不少,遇上亡命歹徒要劫财谋害的也有,可是,都没有跟着李敏来的惊险。一波接着一波的。 “时辰差不多了。”李敏琢磨着过去的时间,道,“回去吧。” “未到傍晚。”徐掌柜得留下负责点灯继续迷惑人。 “今晚不用点火了。我们一走,他们八成都按不住了。”李敏说。 负责守在门口的兰燕,一样早已嗅到了这里周围不太对劲的空气,在李敏他们走出来以后,更是紧紧握着刀柄,亦步亦趋。 徐掌柜拉上屋门,最后一个离开。离开的时候,可能这里没有人了,所以,四周那个瑟瑟的寒风,直刮的人脊梁骨嗖嗖的响,像鞭子抽打,恐怖死了。他一步三跳,跳上了护国公府马车的驾座。 马车离开时,只听呼啸的冷风,与头顶上的太阳形成鲜明的对比,乍冷乍热的。这样的天气,真是一不小心,都要得病。 万历爷在皇宫里,貌似感染了风寒,因此,当张公公好不容易把李华说要见他的消息传过来时,万历爷倒是不敢见了,说:“华婉仪怀着身孕,让太医小心侍候他们母子。朕,暂时不得去见他们了。” “奴才这就把皇上的话传给华婉仪。”张公公答。 “对了。”万历爷咳嗽两声,叫住张公公,“朕这段日子,都在忙着江淮那个案子,所以都忘了去福禄宫问候太后。听说太后身子欠安,是怎么回事?太医有过去看吗?为什么看了以后,都不到朕这里报一声。” 张公公四下瞅了瞅,再上前,小声说:“皇上,太后一直都是,刘太医看不好的话,直接找了张院使。” 万历爷皱了皱眉头,坐下来,一时无话。太后的喜好,他肯定是插不了嘴。再说,张恬士作为太医院的头头,医术自然没的说。 “大皇子听说今日是又出去到西门练习箭术了。”张公公这话算是安慰皇帝,好歹有个久病过后被医好的案例。 “嗯。”万历爷点了头,“接下来,他这个年纪虽大了些,但是,是该娶妻生子,这个朕让淑贵妃操多点心。皇后那儿,朕有让人过去说了。皇后有没有传话回来?” 知道皇帝问的其实是东宫的情况,张公公说:“太子妃一直在养病,貌似没有好。皇后娘娘如今光忙着这个事儿,都可能分不开心来帮忙张罗其它事。” “那是她儿媳妇,是应该的。但是,她贵为大明王朝的皇后,不止是一个人的母亲。”万历爷这话像是有丝批评皇后的意思。 张公公不敢说话,垂首站着等皇帝再发话。 万历爷慢慢的沉着地说:“今晚,朕要到容妃那儿坐坐,你让人先提前去容妃那儿报个信。” “奴才领旨。”   ☆、【129】饯行 马车走回京师里的石板路上时,已是午后了,午饭过去的点上。马车夫忽然吆喝一声,因为有人在前面拦住了马车。骑着马随马车伴行的兰燕从马鞍上一跃而下,到了拦马人面前,一个抱拳:“十一爷,奴婢参见十一爷。” 朱琪眺望马车里的人,咧开白灿灿的门牙:“里头是不是坐着你们二少爷和隶王妃?” “十一爷怎么知道的?”兰燕不觉上了套。 朱琪挑起眉:“用说吗?早上,隶王去了兵部,皇上的差事,说是让隶王这段日子在京师协同我八哥管理兵部,反正,隶王没有那么快回北燕,除非,隶王突然想回北燕了。” 按照以往,朱隶肯定是急着回北燕稳定军心,但是,这回回家娶了媳妇,家里事多,朱隶一时不敢走。表面看是这样,可谁知道,那个皇帝是怎么想的。朱隶想回北燕的话,皇上不放行也不可能。 都过去了两个月了,这个时间不长不短。北燕比京师更快进入天寒地冻的季节,现在的北燕,是被一片冰雪覆盖。东胡人,在这个冬季里如果想对北燕动武,等于损敌一千至少自己要伤八百,冒顿单于,也不是一个把自己士兵性命都当成稻草的昏君。 或许是这样的缘故,皇帝干脆留着朱隶和朱隶的人在京师里修生养性。看看这个京师,说是要进入冬季了,除了前几日下的那场雪,这会儿出的大太阳,能把人都晒出一层汗。凋零的树枝都像是冒出新芽似的。 行人在大街小巷里行走,顶着烈日,晒着冬季暖洋洋的阳光,好不惬意。 朱琪一身青袍,脚踩鹿靴,腰系象牙做的玉带,上面的花饰雕的是三顾茅庐。云墨的发髻两边垂下两条发缕,搭配两条金冠上落下来的金穗,衬着那艳如三月桃花的春颜,真可谓是风流极了的一个翩翩美少年。 两边行走的姑娘们,有的停住轿子,有的捂着眼睛,有的拿着袖帕掩住小嘴直接暗送起了秋波。还有老太太准备了木瓜。 潘安的故事李敏听过。这老十一的容貌,大概在京师里女性的心目中可堪比那个潘安。这不是说没有人长得俊俏过十一爷。可是,论起这个风度,这个风流相,恐怕放眼这个京师是无人能及。好比自己小叔虽有长得美,但是,喜欢板着张脸哪能叫女子喜欢靠近。 朱理只听马车前面被某人唠唠叨叨的,早已坐不住了,动手掀开门帘,映入眼里的正是朱琪那双笑眯眯投过来的眼睛。朱理没给对方好脸色:“怎么说?我们要赶着回府,没空和你在街头磕牙。” “小理王爷。”朱琪像是对他这张臭脸习以为常了,看着一点也没有闹情绪,笑嘻嘻地,冲马车里坐着的李敏再鞠个躬,“小王参见隶王妃。” “十一爷客气了。十一爷这是要赶着去赴宴吗?”李敏在马车里答。 朱琪像是惊叹一声:“真没有什么可以瞒得住隶王妃的。” 李敏笑答:“十一爷的人,都站在酒楼面前等着十一爷,本妃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听见两人这个对话,朱理才从十一的那张脸移开向四周扫了两圈,很快看见了马车停下的位置左侧方,立着的正是这个京师里有名的茶楼一枝香。 一枝香二层楼某个包厢里头,垂挂的竹帘后面隐藏的王公贵族,一双双眼睛俯瞰着他们马车。哪里止十一一个人。 朱理叭吱咬了牙齿,回头质问那十一:“你们这是想干嘛?” “理儿,你这是怎了?”朱琪啪,收起自己手中那把招摇过街的香妃扇子,说,“我们几位兄弟集合在一起,是准备了桌餐宴给三哥饯行。你不是不知道吗?三哥明日启程要前往江淮处理政务了。皇上下的命令。三哥因为这,连大婚当天,都不能亲自去尚书府迎娶新娘子。” 两句话表明,今早上他们在尚书府里与朱璃见过面的事,这里的人全知道了。 “你要给你们三哥送行,关我什么事?” 朱理这话刚甩出一半,朱琪突然走过来,跳上马车顺道一只手搭在他肩头上。朱理一时没有防备,只等她忽然靠到自己身上像是那样的近。以往如此亲近的机会不是没有过,不过那会儿他都不知道真相,迷迷糊糊的,现在,知道了她是女的以后,从她身上传来的那个香味,确实是和普通男人身上挂的龙涎香不同。 怎么说呢?那个香味可细腻了,再夹汗味也不臭,是很清香的桂花气。 朱理的脸忽然间涨的通红,两只肩膀耸立着,想把她推开,却是连手伸出去沾她一下都忌讳。 “理儿。”朱琪好像一点都没有发现他的异常,手爪子在他肩膀上继续抓了几下,“我们本来是一家,都是兄弟。隶王妃是你嫂子,也是我嫂子,是不?” 朱理憋足了劲儿:“是——不是——” “什么是不是?”朱琪学着他的语气,像猪拱着鼻子呼呼地说。 朱理气急了,肚子里的话都涌在嘴巴上要吐出来:你先把手从我肩膀上放开,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翘着鼻子的朱琪顾着自己得意地往下说时,背后李敏那一声,总算是把倒霉的小叔解脱了出来。李敏轻咳一声,道:“十一爷的盛情难却,可是,上面众位皇子可是同意?” “怎不同意?”朱琪果然被她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手爪子放开了朱理的肩头,一个劲儿地对李敏说,“你要是愿意上楼给我三哥长个脸,我三哥不得高兴的蹦上天。” 朱理听见这话立马黑了脸:“你三哥和我大嫂本就是路人了。” “是,可我八哥也高兴——” “你八哥和我大嫂从来是路人。” “那我大哥呢?你大嫂刚治好了我大哥的病,是我大哥的救命恩人。” 李敏想在他们两人之间插个手来个STOP,眼看他们这个七拉八扯的耽误以后,马车堵在路中央,这个一枝香本就在京师里极有名气的一个酒楼,门前来往马车多,车水马龙的,在这个堵车情况下,四周聚集了越来越多的观众。 上面竹帘敞开,传出老九的喊声:“十一,还不快把人带上来!我们这是来喝酒,不是给人当猴戏。你想和你的理儿唠叨,上来再唠叨吧。” 老九后面那句话,引来楼上一群人的捧笑。 朱琪蓦然涨红了脸,嘴里噗吐出一口痰,唾骂:“好你个老九,回头到楼上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跳下马车,冲着马车上两个人说:“瞧我都被我九哥骂了,下车吧,给我个面子。” 十一爷的面子,当着众人的面不能不给。 李敏率领小叔下了马车,同时吩咐兰燕先把徐掌柜送回到护国公府里再回来。 与这群皇子在一起,想出事一时半会也不容易。 沿着木板的楼梯,来到二楼,边角上那个最大的包厢,是两面有窗,一面临街,一面朝河,望出去的窗口风景秀丽,青山绿水,蓝天白云,看着人都心情好了起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听着门里传出了一串美妙的琵琶乐声,伴随乐声的是晃动的海洋珍珠串成的一串串珠帘里,光线交错,翠绿的窈窕身影,曲线玲珑,优雅至极。犹如大珠小珠落盘的琵琶乐声,一颗颗声音圆润饱满,可见弹奏者本身高超的技艺。 “这是李娘子吗?” 李娘子艺名又叫做李鸣玉,千面佛手,弹奏出来的曲子宛若玉在发声,音质刚硬圆润,又不失温柔。听过的人,只觉得余音绕梁三日,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是的,十一爷,正是京师里最有名的琵琶歌女李鸣玉。”客栈的小厮说。 “什么人请来的?”朱琪挤眉弄眼,打趣的唇角儿一弯,扇子头打在客栈小厮的肩头上,“莫非是你请的?” 被十一爷唇间吐出的兰香一吹,小厮的脸皮薄得像一蒸马上就红的虾,说:“十一爷,小的哪有这个本事。那个,曾经有人一掷千金,都请不到李娘子弹奏一曲,更别说,这个李娘子亲自来到这儿给众爷清唱。” 清唱,是指没有乐器伴奏的情况下,唱者仅凭一副歌喉犹如黄莺辗转缠绵的歌声,唱的好不好,如瑕不掩瑜,一见分明。 只听屋里琵琶声仿佛伴随这屋外的讨论声刹然而止,随之,一曲《忆江南》,唱的婉转飘渺,如坠仙境。刚才琵琶声还不能压住的吃喝拉说的喧哗声,都一下子静止了,屋内屋外一刻全安安静静。所有人只生怕不留神之间,耳朵错失了这天籁之声的其中一个音符。 同时,屋里老九忽然一拍大腿,吼了声:“好。” 李鸣玉停住了歌声,歌喉依然美丽动人地说:“小女子谢九爷赏赐。” 金锭子落在人掌心里啪的一声。 趁这个间隙,小厮掀开了珠帘,对屋外的几个主子说:“十一爷请,王爷,王妃,请。” 朱琪走在前面,李敏和朱理依次跟在后面,三个人走进了包厢。 那坐在竹椅上抱着琵琶的琵琶女,闻声已经站了起来。 见其衣着那柳绿的碎花暗银衫子,下身是粉红的百褶裙,脚上一双藕粉的盆鞋,春景怡然,像是冬季里独树一帜的一支花香。 脸蛋自然长得精致,鹅蛋脸,额头中间一点朱砂痣,两道柳眉堆砌万种风情,盈盈一双美目里透有几分水样的灵动。 头上绾的仙髻插的是一支鲤鱼金钗,鲤鱼嘴巴里含着一颗银珠,金银搭配,并不俗艳,反而是一身清秀,像个船家小娘子。 迎着进来的人,李鸣玉福身道:“小女子给十一爷、小理王爷、隶王妃请安。” “哈哈。”朱琪朗笑两声,脸直逼到李鸣玉面前,像是调戏的样子眯着眼,嘴里吐出一句,“百闻不如一见,李娘子果然美若天仙,不如随小王到小王府里给小王一人唱上一曲。” 在她身后的朱理早就大皱眉头,想她刚才刚调戏完带路的小厮,接下来到了屋里,又调戏起唱戏的,整个风流无度的花花公子,是男的倒也算了,是女的简直成何体统。以前只觉得这个小子说话无拘无束,举止放荡无羁,大大咧咧,现在,简直是不识规矩,难怪她母亲把她当男子养了。 气闷的朱理重重地咳了一声。 这一咳,是把围在酒桌上的各位都惊动了。老九手里把着酒壶的玉柄,一愣一乍。十爷嘴里的花生咬了一半没噎进喉咙里呛着。朱佑吃茶的时候像是被烫到了舌头。老八朱济在与旁边站着的店里小厮说上菜的菜单时,不得不停下话。更别提,那个冷面的玉颜王三皇子朱璃,从望着河水东流的窗户前转回了身子。 “我说,理儿,你被谁给气着了?来来来,告诉我老九,我老九帮你出气。”老九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招呼来客。 朱理冷冷地说:“没有。” “没有?”老九惊叫,“没有,你怎么脸黑的比咱三哥的脸更黑。” 噗!朱佑那口茶率先喷了出来。 朱璃那眼光像刀子刺到老九的脊梁骨上。老九慌的全身冒汗,站起来赶紧赔罪道:“我是说,三哥的脸从来是黑的,咱们京师的包青天,怎能不黑脸?” “收起你的狗嘴吧,九哥。”朱琪走过去,插在了老三和老九中间,嬉皮笑脸,“三哥的脸从来是白的,哪里是黑的。皇上让三哥在这个大好日子到江淮出差,等于免费游江南赏美女,三哥可不得乐着。李娘子也是来自江淮,对不对?” 李鸣玉点了点小下巴:“小女子老家是在江淮。听八爷说,三爷这次到江淮去,是给江淮两地百姓带去赈灾的粮食棉被,小女子在这里先给三爷叩头。”说罢,李鸣玉双膝跪了下来。 朱璃立马上前阻止,道:“本王只是奉了皇上的差使办事。想谢恩,对着皇上谢恩吧。” 瞧瞧老三这话一下,人家美女想叩个头,都只能停在半空了。场内气氛顿时僵硬到比屋外的寒冬更冷。 “三哥!”朱琪扶了眉毛无语。 朱璃扫他一眼,说:“人是你请上楼的,却是让人站着。” 听到这话,朱琪连忙亲自搬了张大理石凳子过去,对李敏说:“隶王妃请坐。” 李敏是觉得站着要被人看,不如坐下。反正,当作在这群爷丰富的荷包里蹭一顿免费的午饭吃。 桌上摆放的是饭前开胃的小吃小菜而已,一碟花生,已经被可能肚子饿的十爷扫掉了大半,几样凉菜,天气冷,不合这些娇生惯养的爷们的口味,还放在桌上原封不动地放着。老九倒是开了酒壶,先喝了两杯入肚。 只看这几样小菜的摆放,都可以看出这家酒楼的菜式应该不错就是了。可以尽等类似鲍鱼鱼翅等珍馐美味丰盛上桌。 大家是都在等主角过来。 什么主角?本来不都是给三爷饯行的吗?但是,送行的人里面,年纪小的皇子不说,肯定不能来这里陪人吃酒听戏的,要挨皇帝骂的。这样,从十二以上的这些皇子里面,只余下太子、大皇子、老七没有来。 “七哥去陪他媳妇了。我们都还奇怪,为什么不是十哥陪媳妇。”朱琪照旧皮不怕欠揍的一副口吻说。 十爷的脸色变了变。 老九说出秘密:“你十哥在你三哥娶完媳妇以后,说是要迎侧妃入门。这不先冷一下你十哥媳妇。” 十爷猛咳一声:“胡说八道!我内子是有喜了。” 禧王妃有喜了? 一桌子人里面,恐怕只有李敏最淡定。 “可喜可贺!十哥,我敬你一杯!”朱琪立马端起酒杯。 老九一把捂住她杯口:“你胡乱敬酒,敬什么酒?消息还没有报到皇宫里吧?” 是没有。早上,十爷要出门的时候,才接到的消息。他本想就此留在府里陪老婆的,但是想到不知道自己母亲庄妃会不会因此再刁难他老婆,想来想去,还是出了门。 “不管怎么说,这是喜事。”朱济笑着说,“之前不是挺担心没有孩子吗?禧王妃这下心里可以踏实了。” 老八这人还是会做人。一句话说到了十爷的心窝里。知道对不起禧王妃,禧王妃现在有了孩子,也算是好事一桩。他心里可以赎罪了。 “那么七哥为什么不来,莫非,七哥哪个媳妇也有喜了?”朱琪问。 老九只得再抽她一下手臂:“你什么时候嘴巴里能吐出一句好一点的话?你七哥说是府里有事。” “能有什么事?”朱琪追问。 老九被她逼急了要跳脚:“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问你七哥!” 一时场面乱糟糟的,几个人见着老九的模样都要捧腹大笑。 李鸣玉捂着小嘴伴随这些王公贵族笑了两声之后,退到了旁边,抱起琵琶,慢慢地给在座的贵客们抚琴。 琴声自是美妙胜仙,老九坐了下来。朱琪也随意搬了张椅子,偏偏是又坐到了朱理旁边。朱理那张脸自始自终罩着个黑锅,沉着。 “喂,这么好听的琴声,你板着脸做什么?好歹给我八哥卖个面子。”朱琪对此向朱理挑了挑眉。 朱理眼角扫到那个叫朱济的男子,想朱济是不是知道朱琪是女的。老九那个慢半拍的只知道吃的性子八成不知道。可是,这个被人称之为最和善的八爷知不知道朱琪是女的,值得斟酌。 拿起桌上的酒杯,朱理仰头一口倒入了肚子。 老九瞪着眼看得都呆了。那满满的一杯,是号称一杯能醉倒神仙的仙人醉。朱理喝完这杯烈酒,白皙的俏颜一点表情都没有,整个白雪山一样的冰封表情。那些皇子们心头都不得不一惊,有些面面相觑。 护国公与其军队常年居住北燕,北燕那是大半年都是冰天雪地的地方。那里的本土居民哪个不会喝酒,不会喝酒的不是好汉子。 只是这朱理,貌似住在京师的日子居多,都这样能喝? 朱琪忽然喉咙里滚下了一口口水。 朱理高贵冰冷的眼睛睨着她,像是听见了她吞口水的声音。朱琪忽然脸蛋烧红,不受控制的,赶紧转过身去。 不知是谁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将她快像坠入地狱的那份尴尬给挽救了上来。 “大哥有说什么时候来吗?”不会看时机说话的十爷闷出了一声。 “该来了吧。”老九给朱理杯子里再斟满一杯,笑嘻嘻的。 朱理却是没有再接着喝,不是他不会喝,而是,自己大嫂在身边,需要他保护,怎能随意喝酒。 朱琪此时已是回过身来,看他没有喝,伸手拿起他的杯子,想试一口他喝过的酒的味道。忽然一只手,盖在了杯子口上。朱理冰冷的声调在她头顶上盘旋着:“你自己不是有杯子?” “我是有杯子。但是,你不是不喝吗?我不想浪费这美酒不行吗?”朱琪满不在乎地扯开唇角说话,“怎么?你我兄弟,有什么需要忌讳的?我和我九哥都吃过一个饭碗里的饭。” 那是你哥!我又不是你哥! 朱理用力捉紧杯口。朱琪和他拉扯着酒杯。 桌上其他人一下子都看的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喂喂喂,你们两个,这桌子上杯子很多啊,何必抱着一只酒杯一块死!”老九哇哇大叫。 窗户下传来的一阵动静,才吸引走了这楼上这么多人的注意力。 马蹄声,由远而近,街上百姓奔跑相告。行人们立在街边驻足眺首,看着那白衣胜雪的男子骑在白雪的马驹上,头戴美玉镶嵌的宝冠,乌发如墨,白麒麟英武飞扬的大氅迎风猎猎,好像神仙骑着白狮子降临在了人间。 大皇子自小被誉为仙湖里的那颗明珠,是一种若仙若雾的美,高贵而圣洁,纤尘不染。 百姓们在安静之后,发出了一道欢呼。 朱琪摸了把自己鼻梁说:“要是太子也来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 “太子不会来的。”老九老神在在地下了结论。 太子朱铭又不傻,自己长的没有大皇子俊俏,跑到大街上和大皇子一块被人品头论足,岂不是赶着把自己赶下台。 “太子殿下在东宫里攥书,奉的是父皇的差事。”十二朱佑一本正经地为二哥说话。 朱琪笑晏晏地凑到他耳边,吹一口:“朱佑,有没有人说你像猪一样可爱。” “十一弟!”朱济抢在某人发脾气前耸眉喝了一声。 朱璃那双锐眼同时扫了眼老八。 “对,是我错,我自罚一杯。”朱琪笑眯眯地说着,手掌心摸了下没能及时躲开的十二的脑袋,手里拿的还是那杯刚才没有被朱理抢走的酒,把酒杯放在自己嘴唇上,慢慢地品味着美酿。 朱理看着她的动作,两眼气晕了头,直冒黑,手指捏断了桌上的一把木筷。 李敏不得已叹口气,让店里小厮把筷子换上一把。 酒楼门口,威风凛凛的神仙大皇子从马鞍上下来,抬首,望到那包厢的窗口那几抹熟悉的身影,随手,把手里的玉鞭塞进跟随出来的江公公手里,吩咐:“我到楼上与弟弟们相聚,没有什么事儿不要来打扰我们兄弟。” “奴才都知道了,大皇子。” 伴随一串脚步声,朱汶走进茶间的时候,撤去了系在身上的狐皮大氅,那一身金黄滚边的白袍,并不比太子身上的金黄龙袍相差甚远。 屋里众皇子起身,行礼:“臣弟参见大哥。” “兄弟难得一聚,何必客气。”朱汶的声音,比起太子那和善的软绵绵的声调,带着蓬勃的英气,那丝硬朗,更具有兄长的威风。 一群弟弟们像是都臣服于他的威风之下,低着头,恭顺地依次坐下。 朱汶在要坐到上位时,看见了两个护国公府的人,眼睛落到李敏身上时顿时一亮,道:“隶王妃,上次本王想到护国公府亲自拜谢,可是,小理王爷说你在休养,本王也不敢随意前去打扰。” “大皇子病愈,是皇上恩赐的。”李大夫只管治病,可从不敢居功自赏。 “是,本王知道要不是皇上,本王这病也不可能好。”朱汶唇角的微笑更显模糊,“但是,隶王妃能按照皇上的圣旨治好本王的病,当也属功德无量。” 李敏不接声,摆明了这个功,自己绝对不敢占。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静里。 那一双双眼睛都看着她李大夫。可能是认为她李大夫分明是个不识好歹的,大皇子给的面子都不接,不是傻的笨的,能是什么。 老九都看不过眼了,开了句声:“大哥,算了。隶王妃的性子是这样的了。当初,隶王妃治好了禧王妃,十爷问隶王妃想要什么东西,隶王妃结果向十爷讨了支花。” “花?”朱汶应该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眉头微微挑动。 在座的人里面,老三、十二,也没有听过,一样一副困惑的眼神看着老十。 十爷在椅子上坐的像木头一样。 老九说:“对,一枝花,什么花来着?十弟知道。” “送什么花?十哥,你送花给隶王妃,隶王能同意吗?”朱琪又像是唯恐天下不乱地插了句嘴。 十爷顿时脸上涨的猪肝红:“尽你胡说八道最多!我那不是送花!” “不是我说,是九哥说的!”朱琪大呼冤枉。 好了,场内顿时一片混乱。李敏冷笑一声,看着这几位皇家兄弟插科打诨之中,那个叫朱济的早上了岸边隔山观虎斗了。 无疑,被朱琪这个搅和,没人继续追问十爷拿什么花给她李敏了。 老九啪,砸了酒壶,大吼一声:“上菜!” 小厮们端着菜盘子,一一穿过珠帘,不会儿,满桌的山珍海味。老九抓起的筷子直接插到了桌子里那盘最大的鱼上面。朱汶伸手按住他手,站起身说:“兄弟们先拿起酒来,给我们老三饯行。” 这句话,喊的够诡异的。谁不知道,老三和太子关系最好。大皇子与现今的东宫,却应该是势不两立的姿态。更别说,这次皇帝派了老三去江淮,是去搅东宫底下的老巢。 一群兄弟,站起来时,三三两两,压根不整齐,有的甚至都不想站起来。 老九尴尬地说:“三哥,我们都知道你这是奉旨办差。二哥这次没能来,大家都能理解。” “对,对。”朱琪应和着。 朱佑默默望着三哥的表情里像是露出一丝两难的凄楚。 朱济温和沉重。 十爷不吭一声。 大皇子朱汶最后归结一句:“老三,一路小心为重。皇上派你去做差事,是希望你功德圆满回来。但是,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只但望你一路平安,身体健康。你眼睛又不是很好。” 这样几句话倒是温暖。可是玉面王貌似对哪位说的话都不会领情,轻轻把手里的酒洒到了地上,说:“我老三其实并不需要这么多人来相送,去做的事情,只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是什么大功大德,能不能做好,做到所有人,上上下下都能满意,我老三心里有分寸。但凡做事,肯定是有人不满意,有人满意的。” 老九抽了把鼻子,眼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个老三依然这个脾气,真是谁都不给面子。 “这会儿不吃酒了。吃了酒,只怕误了所有人的公事,吃过饭,我还要回皇宫里奉旨。”朱璃说。 余下的人,只好把自己酒杯里的酒都给洒了。 朱琪皱了鼻子,非要喝掉一半的酒再洒,再叹一声:“浪费了这佳酿。” 这时马维走了进来,双手里抱了个匣子。大家正想这是怎么回事时,马维径直走到了李敏面前,跪下说:“我主子给隶王妃赔罪的。还请隶王妃可以收下。” 她那只手没有好。没有想到能在尚书府遇上她,所以没带,之后现在多了个心眼了,随身带着。 四周那些颇具复杂的眼神射过来,李敏当然是一口拒绝:“三爷此言言重了,那事既然被皇上定义为意外,何有赔罪之礼?” “隶王妃既然都可以收了十爷谢礼的一枝花,本王这给隶王妃的赔礼,绝对没有比一枝花更昂贵的东西,不信隶王妃可以先看看?” 马维当即在她面前,把匣子的锁扣打开。众人凑过去一看,见木匣子里放的原来是一本书。 本以为朱璃会因此送药送金银财宝的人,不由大失所望。 朱琪手贱,不等他人说话,捡起木匣子里放的书,翻开来看,见是药典,取笑道:“三哥,鲁大人都说,隶王妃认识的药,恐怕比这世上的大夫都多,你送隶王妃这个东西是为了自取其辱吗?” 马维脸上都替主子黑了一层。 “十一弟。”朱济只得再曼声。 朱琪做了个鬼脸,把书塞到李敏怀里:“隶王妃,这东西既然对你来说都不值钱,收了吧,免得我三哥心里始终存着个疙瘩,对你来说也觉得障碍,对不对?” 朱理为此把自作主张的她一拽。朱琪回头,诧异道:“理儿,你扯我衣服做什么?”朱理慌的松了手。 那一刻,朱琪望着他忽然收起来的手,眼底划过了一道光,突然一样没了声音。 四周的人,倒是一时都没有留意到这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很多双眼睛,都只停留在李敏接不接受朱璃这个赔礼身上。 其实,朱琪说的那两句话倒也是没错的。反正是不值钱的东西,收了,也免得以后这男人整天为这事儿百般纠缠。 李敏把书塞进自己袖管里,道:“那么,臣妾恭敬不如从命,谢过三爷。” “不客气。”朱璃三个字,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她脸上。 简单吃过饭以后,由于皇宫里有差事,朱璃先告辞。其余人,既然主角都走了,紧随之一一散伙。 李敏和小叔是第二个要走的。要走之前,只听那些皇子们,在朱璃要入宫面圣之际,说些不知道算是关心还是风凉话的话。 老九拉住老三的袖管先说:“三哥你要进宫见皇上时,最好小心一点。别冷声冷气的,皇上近些日子虽然没有发过脾气,可是,大家都知道皇上最近不知道犯了啥,连淑贵妃的景阳宫都不去了。” 万历爷这几日,哪个爱妃的后宫都没有去。最急的是那些管皇帝内务的太监。生怕皇帝没有女人给闷着了。 李敏听着只觉好笑,这是叫做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太监要是不能让皇帝去哪个宫,岂不以后那些娘娘们的生意都不用做了。万历爷年纪老了没有错,可是,老了还是可以让女人怀孕生子的。李华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只是万历爷年纪都大了,再在女人群里声色犬马,不怕把自己身体害了。万历爷其实有尺寸的,否则不会经常去那些年纪大的妃子那里逗留。 现在皇帝连淑贵妃那儿都不去了,是有一丝奇怪。 “父皇心情不好吗?”朱佑闷闷地问。 “不过,听说皇上是打算今晚去容妃那里。我出来时听见公公从玉清宫里带出来消息。”朱琪喳了口茶,比起这些兄长,她家住皇宫里,消息最多。 “皇宫里有人病了吗?”李敏忽然插的这一句,引得所有人看向她。 朱琪笑:“都说没有可以瞒得住隶王妃的事。” “太后娘娘那个病,不是一直都有吗?”朱佑只记得皇宫里哪个妃子乃至太后皇后,都有一些常年不好的老毛病小毛病,都是富贵养出来的。 “十二弟,你不能只挂着祖母忘了妹妹啊。”朱琪的爪子再拍了下可爱的弟弟。 朱佑想了起来:“九公主?可是九公主的病不是好了吗?” 九公主前段日子是发了场高烧,但是,后来经太医们精心医治,不需要请到李敏,已经把九公主治好了。 病好的九公主,让万历爷仍然悬起了颗心。恐怕是想起当初刘嫔差点害死十九爷的事了。想想,这个孩子,不由亲母带比较好。之前,由于心疼九公主,都是让九公主跟随自己的亲娘的。 “皇上大概是想把九公主送到容妃那儿了。”朱琪掰着指头帮皇帝数着,“庄妃自己有十六爷要照顾。静妃娘娘忙着三哥的婚事。淑贵妃以前没有照顾好十九爷,皇上肯定不考虑的了。十九爷在常嫔那里,常嫔没法再带一个孩子。只剩下容妃娘娘那儿最空的了。” 众人听朱琪这番分析都有理。 李敏却顺此接到了朱琪抛来的一抹意味深长的眼神:怎样,是不是又该感谢我八哥了? 十一爷说什么话,大半,含有重要信息的,都是那个叫老八的男人安排的。 于是,李敏在和小叔回家的路上,多了个心眼,问从护国公府刚回来的兰燕:“夫人在府里是不是坐立不安?” 兰燕小惊:“大少奶奶从哪儿得到的风声?” 皇帝要把九公主送到容妃宫里,让容妃膝下有个孩子,这本来是好事。是,听起来是极好的事。但是,既然八爷都漏出这个风声给她了。说明,这里头可不是那样简单。 恐怕,这个九公主之前得的那个病,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得说到小孩子往往有大人难以想象的生命力。不要看小孩子好像天生体质弱,应该比大人脆弱。可是,偏偏有些病,小孩子染上了,却表现出了顽强的生命力,没有那样轻易死掉。大人反而不同了,一旦被小孩子传染上,很快会发展成为可怕的严重病症,病死率奇高。 “夫人是不太高兴。”兰燕说着刚从府里打听到的消息,“说是,照顾九公主的宫人里面,九公主的奶妈以及一个宫女都死了。” “谁说的?”李敏问。 兰燕再次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是不是周太医?” 兰燕唯有佩服到五体投地:“是。” “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周太医擅长儿科,而且,近来不是被夫人经常叫来府里给夫人看病。之前,夫人派人去请周太医周太医都不能来。肯定是为九公主的病忙到现在。”   ☆、【130】护国公发威 码头,阳光照在河面上,可以看见薄薄的一层冰。再过一段日子,冰的厚度能达到一尺,整个码头将被冰雪封锁。 船现在都停运了。河边只剩下一些行人走动,寥寥不见几个船工。今年的冬季,其实来的比较迟。今日的太阳也很大。 马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家三爷要进宫面圣之前,要到码头这里绕一绕。是,他们本来是预备坐船下江南的,可是眼看这个河道结冰都不能走了。赈灾的粮食棉被都只能靠马队运输,并不容易。所以,恐怕要就近调度国家粮仓棉库比较好。 “结冰。”朱璃坐在马上,望着河面,忽然吐出这两个字。 “主子?”马维不解。 朱璃懒洋洋地拿鞭子拍了拍马肚,道:“我是说,皇上该有多心急。” 是心急,否则,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非让他下江南。皇帝这是要逼东宫动手吗?皇后能不能沉得住这个气?或是历史会继续重演? 马维其实抓不住自己主子的心思,主子是希望东宫沉住气还是沉不住气。只知道朱璃近段日子,貌似与太子真的疏远了不少。 “隶王。”朱璃微眯了眼。 马维跟随他目光望过去,望见了骑着马带了三两个随身家仆的朱隶一样沿着河道骑着马向这边慢慢走来。 说是去兵部帮忙的朱隶,其实去到兵部,也不见得能在兵部里做出些什么事情。大权皇帝肯定不会给隶王。 大家其实猜不透的是,朱隶留在京师里是想做什么。 朱隶骑的那头黑马,是真正的汗血宝马,黑马流淌出来的汗是红的,好像红宝石一样。像这样骑黑马披黑袍的朱隶,无论何时何地看,都是让人觉得像是从阴曹地府里来的人。 哒哒哒细碎的马蹄声,并没有避而不见,迎着他们过来。 马维不由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朱隶身后左边骑着小褐色马驹的是谋士公孙良生以及侍卫伏燕,右边那个年轻男子,却是他从没有见过的人,不知是什么人。只知道那一袭简单的蓝袍,依旧盖不住其满身威武的英气。 “三爷。”朱隶率先抓住缰绳勒住了马蹄。 “隶王。”朱璃在马上回礼。 “据说三爷明日要启程离京了,臣在此预祝三爷马到成功胜利回京。” 每个人都知道他朱璃下江南是坐享其成,只要把人家抓到案犯带回京中就可以了。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最难。毕竟,如果中途案犯逃了的话,他朱璃可就犯了和太子捆绑在一起的死罪。 朱璃抿着唇角:“本王只是奉圣旨办差。” 朱隶对他此言也只是拱了拱手,并不说话。 随之,两队人马擦身而过,一个往皇宫,一个回护国公府。 回程的路上,那个马维认不出来的男子,其实是黑镖旗的十舵主孟浩明,与公孙良生议论了起来:“三皇子这是要进宫面圣吗?” “皇上下了圣旨,三皇子是要出发之前,到皇上面前先表心志,说说自己此行的计划,好让皇上放心。”公孙良生慢悠悠地说,“毕竟,三爷这个人选,不是皇上挑的,是皇上问了太子以后,太子推荐的。” “啊?”孟浩明像是吃了一惊之后,好像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刚才主子要和朱璃说那样两句话了。 “皇上这是要去办太子手下人的案子,皇上不先问问太子本人,怎么可以呢?就好像一个主子去办另一个主子的奴才,总得先过问另一个主子的意思。” “这样说,皇上其实还未有废太子的意思。”孟浩明惊异地问。 “那是当然的。反正到现在,我和王爷是都看不出皇上要废掉当今太子的意图。” 朱隶听到这话以后,眼角那抹余光扫过身后公孙良生白净的书生脸。 “皇上不废太子,却把大皇子弄回来,宠淑贵妃,像是要提拔大皇子。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孟浩明感觉脑袋都乱了。恐怕,现在朝廷上上下下,没有一个能想明白皇帝的心思。 “皇上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底下人,都看不明白皇上在想什么。要是人家能看懂皇上在想什么,皇上怎么继续是皇上?”公孙良生把小褐色马当小毛驴那样慢悠悠骑着,在马背上摇头晃脑悠闲地说着这话。 伏燕当即摸了把鼻子。所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人是书生,把皇帝的心思都摸透了。 孟浩明哑笑两声,道:“还好我这种粗人,让我打打杀杀还可以,要真让我在这里呆着,呆久了,可能本来都不好用的脑子,都会变成石头了。” “不是变成石头,是变成豆腐脑。” 公孙良生再吐出这话以后,眼看伏燕和孟浩明两个武将全脸上变成了一片空白。朱隶见着都不禁叹息一声:“你们回头,跟公孙先生多学点字,把孙子兵法那些,背下来。” “主子,叫我们背兵法没有关系,可是,公孙先生那个话,有什么意思吗?”孟浩然问。 “豆腐脑和石头比,哪个硬一些?” “石头!”刚回答完这个话,孟浩然恍然大悟,随之,和伏燕一样唾骂起嘴巴恶毒的书生。 公孙良生的嘴是恶毒些的了。 几个人在护国公府门前下了马。 公孙良生走到朱隶旁边,才悄声说:“三爷是有意绕到码头看看的,而且,可能想着会遇到主子。” “嗯。”朱隶答应一声,只看朱璃看见他的神情中那般平静,都可以知道朱璃心里对他始终是很戒备的。 “皇上把三爷调走,何尝不是——”公孙良生后面两个字“失策”,只是从眼里流露出来。 朱隶明白他这个眼神,迈进自己王爷府里后,能一眼扫到自己母亲院子里的人,躲在芭蕉叶后面躲躲藏藏地观察他的动静。 尤氏大概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到至今他都不走。他要是走了还好,不是说她不希望自己儿子回家,只是,这儿子在家呆太久了,不听话了,对于她不是什么好事情。如果朱隶按照以前那样在冬天到来之前回军营,那样的话,只余下李敏,她想怎么再帮他纳妾,李敏怎能反抗。她想对李敏怎么做都可以。 想清楚了这些,尤氏不和他对着干了,只盼着他快点走了。 尤氏哪里知道,现在早就不是他朱隶想不想走,是皇帝根本不放他走,这从几个月前他刚回来时皇上给他大办庆功宴都可以看出来的苗头。 他的母亲是糊涂了,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利,都看不清楚现在朝廷的风云变幻了。再有容妃这层在中间。 “夫人与容妃娘娘一直有通信吗?”朱隶问。 “是的。”公孙良生把调查后的结果告诉他,“所有护国公府里的消息,夫人都会告诉自己妹妹。” 告诉容妃本也没有错,因为,容妃是尤氏的妹妹,理应是他们护国公府最信任的人。当初容妃入宫,可以说,是容妃为了护国公府而入宫。 可是什么时候起,好像,事情并不是他们一开始所想的那样发展了,乃至,他们必须怀疑起从一开始的一切。 “大少奶奶,在继续追查徐娘子的线索。”公孙良生眸底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锋芒。 朱隶对此没有回答,既然相信她,那就不需要再多问一句。 在他们身后的孟浩明,其实能多少听到他们在说的话。或许,在此刻,他或多或少能了解到为什么朱隶让他们回来的原因。 他们,是在朱隶正式在京师里露面那天之后,撤出了京师。表面上,他们是带了部队撤出了京师回北燕去了。实际上,是在帮魏老督促运粮的车队到北燕之后,中途摆脱了皇上的监测秘密折返。 皇帝一天不让朱隶走,表明皇帝继续有这个心思,想在北燕内部动手脚。北边,东胡人还在虎视眈眈。 真让人心头着急。 进了院子后,朱隶看见了留守的春梅,询问一声:“大少奶奶还没有回来吗?” “是的,大少爷。”春梅回答,抬头的时候,看见了在朱隶后面站着的孟浩明,水润的大眼珠子为此一愣,好像想起了什么。 孟浩明冲她微笑,摆开一排牙齿。 两个人不算是第一次见面了,在那一次,他随朱隶把绑架获救之后的李敏送回尚书府的时候,在尚书府里遇到的正是这个小姑娘。 春梅连忙低下头。 朱隶抬脚进了屋里,刚要换上双家居鞋,那头,尤氏院子里的人过来了,说是请他过去一趟。 “夫人说,说是有要事和大少爷商量。”婆子说。 朱隶看了看屋内,不见方嬷嬷。起身,随那婆子去到尤氏的院子。 进门的时候,刚好见着大丫鬟喜鹊,是将一锅药渣偷偷洒到树下。尤氏请周太医来看病,却鲜少能喝进去周太医开的药。 朱隶皱了眉头,负手迈过门槛。 尤氏坐在椅子里边吃茶,边吃着梅子拌嘴,见到他进来,咳出一颗梅子的核仁,说:“坐吧。” “母亲近来身子好些了吗?”朱隶拂袍坐下来时问。 “好。”尤氏道。 “周太医有来看过吗?因为孩儿都没有见过一次太医,所以问问。” “周太医在宫里一直忙到抽不开身来。但是,有给我送了些药过来。吃着还可以。”尤氏说。 看来,刚才那碗药尤氏反而是喝进去了? 尤氏对此颇为得意,只见儿子的脸上像是一丝疑问,说:“天下,不是只有敏儿会看病。” 朱隶没有接话。 尤氏听他不说话跟着黑了脸。 “母亲找孩儿是有何事商量?”朱隶问。 “是这样的。宫里你姨妈,容妃娘娘有话传出来,说是病刚好的九公主,要送到锦宁宫去,今晚上,可能皇上过去之后,会和你姨妈说起这事儿。” “这事孩儿刚听人说过。对膝下无子的容妃娘娘来说,皇上这个安排是体恤。” “你真觉得是好事?”尤氏那眼睛,锋利地扫过儿子的脸。 朱隶反问:“母亲以为如何?” “当然不是好事了。九公主那个病刚好,怎么可以送到你姨妈宫里去?你姨妈身子不好,这你都是知道的。你难道不担心你姨妈的身子?” “九公主既然病情已经痊愈,有何需要担心的?” 尤氏大皱眉头,道:“反正,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母亲是想——” “我是这样想的,让敏儿出面,告诉皇上,这事儿不妥。敏儿刚给大皇子治好病,堪称神医,敏儿的话,皇上一定能听进去。” 站在屋角的方嬷嬷都愁了眉头。尤氏这话算什么呀。好事给别人做,不好的事,全推给自己儿媳妇去做。 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婆婆?尤氏心里该有多恨李敏。巴不得把李敏一脚踹进火坑里。只怕李敏做了这事以后,尤氏还不见得感激自己儿媳妇。而如果李敏不愿意做的话,不就是代表李敏不帮容妃,不帮护国公府,是护国公府的叛徒。 这计是谁想出来的?真算是狠毒的一计了。 自己母亲? 不,以尤氏的脑袋,真还想不出这样阴狠的毒计才对。 朱隶的手抓起了茶盅。 尤氏本以为他想装聋作哑,一个劲儿地往下说:“你姨妈为护国公府鞠躬尽瘁,在后宫里度日如年,如今这样一点小事情,你都不愿意让你媳妇帮帮你姨妈?隶儿,你可以扪着你良心问问,你有没有为你姨妈做过事。之前,你还说帮你姨妈出宫,结果到最后却不了了之。还是说,你怕敏儿不愿意?如果你怕和她说,我来说!我这个婆婆的话她能有不听的道理?” 那一瞬间,屋里是一片死寂。没人敢做句声音。好像只有唠唠叨叨的尤氏一个人,没有发现屋里的气氛早已变了。 见儿子始终不开声,尤氏是急了,飞出串唾沫形似逼宫,只差拍案而起,冲儿子头顶喊道:“你倒是表个态,说句话!我告诉你,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怕老婆的,这说到外面去得让多少人笑话!” 话声刚落地,猛的,空气里发出尖利的四分五裂的铛啷,像是在屋里落下了颗炸弹,瞬间屋内犹如地震一样全部人的心都因这声巨响在颤抖。 所有人的眼睛里,只看见朱隶手里的茶盅骤然是在地上一砸。 像雪花飞溅的碎片与茶水,泼到了空气中。尤氏快速闪躲,闪避不及的脸上被沾上了几点茶水沫。尤氏脸上顿显出一份尴尬和难堪,但是只愣了一下,立马站了起来,叫了声:“好!就该这样!生气是应该的,像她无情无义的女子,不听话的媳妇,是该教训一下了。” 对面听着她发这顿脾气的朱隶,掌心按着桌面慢慢地立起身,没有面对尤氏,转过去是对站在门口的伏燕曼声吐道:“传我的话下去,给夫人准备辆马车,以及必要的行李。” “马,马车?”尤氏惊叫。 屋里屋外,所有人惊心胆战。 护国公府里真正的主子要么不出声,要么出声时,绝对是真正的主子,说一不二,至高无上。 伏燕跪下领命,马上去给尤氏准备马车和行李。 喜鹊等在尤氏房里的,几乎在朱隶那眼神一扫过来时,全跪在了地上,一个个犹如秋风落叶一般,颤抖不已。 尤氏惊讶之后回过神来,听出儿子这是要把自己送出王爷府,这还得了! “隶儿!我是你母亲。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你居然这样对我?!你不怕遭天打雷劈吗?你这个不孝子,为了那个女人,狐狸精,这是要把你母亲赶出护国公府!你说我做错了什么?你何以这样对待我,你说!”尤氏冲上前去,两只手扑过去拽朱隶的袖管。 朱隶只是轻轻一挥袖,尤氏的手指滑了个空,自己往前扑,差点卒倒。 方嬷嬷率着人赶紧上来搀扶尤氏。尤氏两只手在空气中挥舞,不准她们靠近自己,对着儿子那身冰冷的背影,喘口气之后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寒笑:“好啊!我的好儿子,你要把你老母亲赶到冰天雪地里去受寒受饿了?你不怕你父亲在九泉之下都不能闭目吗?” “孩儿只记得父亲临死前说的一句话,护国公府,父亲只传给了儿子,不是留给母亲的。”嘴唇里迸出这话的朱隶,那眼神,在屋外跪着的某个人头顶上一刮。 那人整个儿打起了寒战,想再退两步时,发现自己身后站了人。抬头一看,只见孟浩明对他笑了笑。 孟浩明的微笑,好像天上懒洋洋的阳光那样养眼,却是在让人晃神的瞬间露出一刀毙命的锋芒。好比微笑的老虎张开牙齿。那人哇的惊恐大叫一声,拔腿就跑。跑不到一步,后领被孟浩明一只手拎了回来。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好比老鹰抓小鸡,老虎逗蚂蚁一样。 那人碰碰,脑袋直撞到地上一脸鲜血直流,魂儿都去掉了大半,口里只能剩下:“大少爷饶命!都是夫人叫小的做的,都是夫人——” 在看见自己人被儿子的人一把揪了出来时,尤氏霍然脸色一变。那人可算是她从娘家带回来的心腹了。平常,她这些隐秘的心腹都在府里几十年没有活动过,隐藏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不让人发觉她还有自己人窝藏在府里。 其实,或许之前护国公是因为她隐藏的很好,因此,从来没有发现她在府里原来安插了这么多自己的人。直到,那晚上,尤氏在李敏新婚洞房的时候,说漏嘴了,说了很多话都是怕自己儿媳妇带来的人抢了自己府里的地位。 是在那个时候,让朱隶开始起了疑心。想想,如果尤氏自己没有这个想法,怎么会如此敏感,敏感到李敏刚来护国公府都没有任何动静之前,而且,李敏之前也不像是会有做这种事情的传言传到护国公府里,按道理,尤氏是不该会有这种想法猜忌到儿媳妇头上。只能说,尤氏自己早有这种想法了,做了李敏没有做的事情,所谓做人心虚,才会从一开始这样猜忌和防备李敏。 尤氏的一再小心翼翼,一再在护国公府里隐藏的野心,其实,或许早在很久之前,都可能被自己父亲看穿了。朱隶闭了闭眼,现在回想父亲临死前说的那句话,真的是意味非常。 母亲对于护国公府确实是有过功绩,可是,是人,都逃不过自己心里的那暗藏的私利。 “隶儿,不,不是的——”尤氏跪坐了下来,几缕飘散开来的头发落下了发髻,显得一丝慌乱,喋喋不休为自己辩解着,“我这不是防着你,隶儿,我这只是担心你被那个女人迷惑了,走入歧途——” “走入歧途的人是母亲。”朱隶缓慢的声音,一字一字道,“母亲不用担心,父亲临死前有交代过,无论母亲做错什么事,我们做儿子的,肯定会孝敬母亲。孩儿这只是提前送母亲去北燕而已。父亲死的时候葬在北燕,北燕才是我们护国公的故土。母亲去北燕也好,可以陪着父亲。母亲以前,不是也很喜欢北燕吗?母亲不会和孩儿说,母亲不喜欢北燕了吧?那片被称为护国公的土地。” 尤氏打了个寒战,在望到朱隶身上那身与丈夫一样的黑袍,忽然感到眼前都黑了。她是什么时候讨厌起北燕的,她都忘了。以前她是很喜欢北燕。可是,当她住在了京师里,住久了,享受到了京师温暖的气候与各种各样繁荣方便的物质。 北燕那算是什么?大半年的冰天雪地,寒酸,是的,寒酸死了,比起京师来说,一个天一个地。在护国公府里吃着北燕风格的食物,穿着简朴,一切按照护国公的风格来做,为的只有一个目的,她总得在护国公面前隐藏自己,让自己看起来无可指摘。 伏燕跑了回来,道:“王爷,马车准备好了。” “送夫人上车。”朱隶不再二话。 除了尤氏房里那些自知做错了事效忠错了主子在院子里跪着的,其余的人,马上遵从护国公的命令行事起来。 李敏和朱理坐着马车回到护国公府的时候,只见门前那些侍卫,在他们早上出门到午后回来这段时间里,貌似已是全部换过了一批面孔。 这些面孔不仅陌生,为以前自己从未见过的,而且,仅从这些汉子脸上晒黑的粗糙皮肤以及那种像从死亡地府里出来的表情,李敏都可以看出,这些人才叫做真正护国公部队的人。看来,自己老公是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尤氏是踢到了护国公的铁板,在于那些人胆大包天,竟然怂恿尤氏让他的媳妇去送死! “隶儿——”尤氏被人架走的时候,继续不甘心地挣扎,大喊大叫,想打同情牌,“你竟然这样对待我,对待你母亲,为了那个女人?!” “孩儿不针对任何人,只针对事。如果,敏儿让母亲去送死,孩儿照样会如此对待敏儿。” “不可能——” “是,敏儿是不会这样对待母亲的。她看在我面子上敬重你。可是,你却当着我的面要我去让她送死。” “你之前不是让她也去送死吗?她都因为你坐牢了不是吗?” “那么,母亲,如果这次她因为你的要求去坐牢,你是不是愿意像孩儿一样陪她去坐牢?” 尤氏瞠目结舌。 她答不上来,她的出发点和他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一个想害死人,一个,只是想方设法保护对方。 马车准备好。尤氏被人架出来,送上马车。刚好,李敏与朱理前后走进了护国公府里。朱理当即一个疾步闪开,躲到了让尤氏看不见的地方去。 李敏看了眼小叔急闪的背影,可想而知,小叔对尤氏的这个结果早有心理准备早也想通了。之前,她老公像是在忍耐尤氏,其实,很多工作同步在暗中进行着,包括对自己弟弟的工作。只可惜,尤氏那个盲目,一心一意只想着自己的私利,根本都看不到护国公布置的天罗地网。 明着看,护国公像是眼睛瞎的耳朵聋的,对尤氏所做的事视而不见,是被孝道绑住了。实际上,护国公考验的不仅仅是尤氏,还有这些府里常年工作的人的忠心。看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这个府里真正的主子是谁,是不是被尤氏养的都忘记了自己的主子终究是谁。 结果一见分明,这个王府,是护国公的,不是尤氏的,从来就不是。 李敏可以看见尤氏被押上马车时对她射过来的那抹凶狠的眼神。对于婆婆这样的眼神,李敏只能说是好笑。 婆婆不是真正的傻子,只是到今时今刻还在自欺欺人,婆婆的敌人始终只有一个,怎么说都不可能是她李敏,而只能是护国公。 婆婆的权,是护国公给的,要收回婆婆特权的人,也只能是护国公。她李敏有何本事可以左右护国公的意见。儿子是自己养的生的,婆婆难道能不知道? 果不其然,在瞪死她一眼之后的尤氏,坐进马车里,却是露出了一脸的沮丧灰败。尤氏事到如今很清楚,自己那点反抗,在护国公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好像小丑在蹦跳两下罢了。 在这个男权至上的古代,女子与男子斗,谈何容易。 李敏倒是从婆婆的这个结果里领会了不少。看来要在古代存活下去,那些古代女子想方设法讨好男子,不能不说,这个是对女子而言别无选择的法子。 更聪明的女子,应该是什么样的?像容妃?静妃?庄妃或是皇后娘娘?复出的淑贵妃?或是坐上皇帝母亲位置的太后? “哥,这是要送母亲回北燕吗?”朱理站在了大哥面前,低声询问。 “是的,父亲临死前曾经交代过,肯定是要把母亲送回北燕的。”朱隶对弟弟的声音里含了一丝作为兄长的慈意。 这对兄弟的感情,好在幸好是对的。脾气是对的,有缘分。否则,现在单只为了尤氏的问题,都可能大动干戈了。 李敏进了屋里之后,本是见他们兄弟说话,要转身离开的,结果老公一个眼神像是希望她留下,她就此留了下来,坐在角落里只听他们说话。 “母亲是不是做了对不住大嫂的事?”朱理问。 “长嫂如母。”朱隶答,“你大嫂待你如何,你心里有把称。” “不用说,当初母亲对不住大嫂,但是,大嫂只因为我请求马上给母亲治病。”朱理握紧了拳头。 “那我老实告诉你,送母亲去北燕,你大嫂也是同意的,这同时是为了母亲的身体着想。” 朱理一愣,一双眼睛扫过他们夫妇俩脸上:“这?” “你还记得吗?你大嫂在皇宫里和太后打的赌约,太后娘娘至今把自己都关在福禄宫里。母亲的病,是太医治的。本来母亲喝不进去的药汤,刚才我问了喜鹊,一如你大嫂所料,现在,母亲能喝进去了,而且一天是三剂在喝,不喝睡不着觉。” 朱理全身像蚂蚁在爬,阵阵发毛,惊悚的情绪不会儿遍布周身,让他张口说不出任何话来。 在弟弟的肩头上拍了拍,朱隶对立在那儿等候的管家说:“送二少爷回房里休息。” “是,大少爷。” 朱理终于找回了一丝声音,沙哑地对着兄长:“大哥用心良苦,理儿全明白。” “如今护国公府里人不多,你大嫂手伤未好,需要人照料。府里事忙,我也希望你可以多扶持你大嫂。” “我明白的,大哥。”朱理郑重地点了点头。 等朱理一走,守在门口的小厮进来,说:“宫里来了人,说是要找夫人。” 应该是宫里某人在等尤氏的回话。 李敏抬头看丈夫脸上。丈夫那张脸,是面无表情,直甩给对方一句:“就说,夫人身子欠安,没法到皇宫复命了。夫人的病,今后会由府医诊治,有两个儿子孝顺,皇宫里尽可以放心。” 小厮立马按照他这话传回去,至于皇宫里的人接到这话怎么想,不得而知。 老公抬脚去书房了。李敏躺在屋里小憩会儿。等到睁开眼,看见念夏在屋里点灯时,问:“王爷呢?” “王爷出门去了,有交代说让大少奶奶自己用饭。” 李敏起身坐了会儿,忽然很想找个人聊会儿天。问清楚徐掌柜在府里被安置的很好以后,翻查账本时,能听见两个小丫鬟在窗户外面瞒着她私底下互相调笑。 “我说,春梅妹妹,那个人是谁?” “谁?”春梅愣是眨眼,好像都听不明白念夏的话。 念夏狡猾地笑着,碰了下春梅的胳膊:“你还说是谁?那个今天跟着王爷回来的人,我看他一双眼珠子,一直在你脸上转悠着。是不是看上你了?” 春梅的脸忽然涨的通红,唾了一口,回头说起念夏:“念夏姐姐怎么不说你和王德胜之间的事?” “我和王德胜之间能有什么事?”念夏当然是对此压根不买账,矢口否认。 听见念夏这句话,李敏都想乐。念夏和王德胜那点破事儿,这两人自以为瞒天过海,哪里知道早逃不过譬如春梅这样仔细的像针一样的眼睛。 “上回,京师里不是新出了一种画着美人的团扇吗?念夏姐姐那会儿不经意说起之后,不到两日,王大哥让人给念夏姐姐送了过来。我只是没有和大少奶奶说。”春梅切切声说着。 念夏抡起手臂要打到春梅身上:“我看你胡说八道,嘴贱,你敢和大少奶奶说——” “妹妹我是不敢。所以,彼此彼此。姐姐你放过妹妹吧。我真的不认识那个人,我连他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春梅说。 那人姓孟,叫浩明,这也是后来李敏问了兰燕之后才知道的。 像孟浩明这样的人,跟随她老公的,据说还有很多,都在北燕,而且,都在北燕等着她这个王妃。 北燕,北燕,一直都能听见老公挂在自己嘴角上。弄得她心头都痒痒了,想去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去北方住,她李大夫是不怕的。想当初,她曾经读研的时候,在哈尔滨住了三年,能怕冷吗? 中医不像西医,要走南闯北,才能了解更多有关中医的理论和中药的知识,因为中医讲究天人合一,人与自然要和谐。 “不和你说了。”念夏道,算是和春梅达成了和解协议。 李敏只想着,自己这两个小丫鬟年纪也差不多了,是不是该着手帮她们准备嫁人的事了。不能只顾着自己一个人,把两个小妹妹忘记了。所以,两个小妹妹如果有自己喜欢的人,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回头和老公说说,问问那个孟浩明的娶了老婆没有。 风从窗户里进来,吹的烛火摇晃。李敏拿起竹签挑灯芯时,听见后院又传来许大侠的箫声了。 这吹的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可能是被公孙良生那张毒嘴说怕了,吹什么都不敢,干脆胡乱吹一通。 箫声由缓变急时,像是能听见一些夹杂的马蹄子声。 在夜里,这样的马蹄声听起来,怎都不让人安心。念夏等人的神经一下子又绷紧了,因为诸如此类的情况太多了。每次,都是把李敏送入虎口的样子。 来的人,居然是七爷府上的,在门口接待的管家都一愣,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心。至少不是皇宫里来叫,怎么说都比较好。 “七爷的人说,知道夜深了,请王妃过去七爷府上也不好。但是,实在是形势所迫,毫无办法。”管家仔细说来。 李敏只淡淡地抬眉,问了句:“七爷亲自来了吗?” 管家那个诧异,在脸上清楚地划过,说:“大少奶奶知道?” 怎能不猜到。今日老九虽然没有说了老七为什么不来赴宴,但是,老七那个性子,只要接触过几次,都还是能摸到的。 如果说十爷是个懦夫,那真的是个懦夫,别看十爷当初为了禧王妃貌似出了很大力气,可是,当时,来请她李敏出马的人可不是十爷,而是八爷同志。连十爷的丈母娘都知道,救了自己女儿的人实际上是八爷不能算十爷头上。十爷彻底只是个窝囊废。老婆出事,出不了力。母亲因此受责,十爷一句屁也放不了。到最后,十爷还被皇帝罚了,最该死的事,十爷到至今,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受罚。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七爷比起十爷,好的不是一点半点。只看他在五公主那件事上奔波上下。七爷是真正在为家里人打算的。七爷不来赴宴,理由其实很简单,府里有人病了。 而且,这个病,七爷自知轻重,你看,连踏进护国公府里和她李敏说话都不敢。 只要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站在门口本来等着进来和李敏说话的徐掌柜,连忙两步迈进了门槛,急声劝道:“大少奶奶,万万不可!” 这是劝她李敏千万不要过去看病人。因为,都不知道是什么病。但是,八成是厉害的传染病没有错了。 李敏自己心里肯定是一样要揣摩下风险的。这次明显不像上次十六爷生病时被太医误判为天花。那次,她心里有八成把握十六爷得的不是传染病。这次不是。这次,她是心里有八成把握是有人得了传染病了。 不要说古代,在现代,一听说禽流感,瘟疫,所有人不也是闻鸡色变。 “本妃有一些话必须先问问七爷。这样,你帮我先问问七爷,问七爷自己有没有觉得发热,有没有流鼻涕和咳嗽,如果没有的话,请到府里大堂等本妃。”李敏吩咐管家道。 徐掌柜在她面前焦急,只怕苦苦哀求了:“大少奶奶——” “徐掌柜不要再说了。要是没有大夫敢去给人治病,这个病,传散开来,谁也逃不过。” 徐掌柜喉咙里一下子卡住了,没了声音。 李敏这话是没有错的。可是,也不一定非得要李敏亲自出马。 “身为大夫,也就意味着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时候把自己置身事外。早点了解情况,总比,等到灾难降到自己头顶上时要好。” 徐掌柜跪了下来:“二姑娘说的对,是我鼠目寸光了。”   ☆、【131】皇后娘娘的人 经过管家第一道审核之后,七爷随管家进了大堂,伴随七爷的,还有一个公公模样的男人。 李敏坐在大堂里,距离七爷他们有一段距离,请七爷他们坐下。 没人来上茶,屋里关了门,但是开了户窗户通风。 七爷轻轻吁了口气,在屋里的蜡烛下微微像是有点苍白。站在李敏身边的徐掌柜感觉他面色不算很好,只觉得一颗心都吊在了喉咙眼里。 相比七爷那神形憔悴的颜色,陪七爷过来的那个公公,相比之前在宫里见到的那些,年纪偏轻,可能三十左右的男子,皮肤白净,唇红齿白,着的一身紫金花紫袍,腰系玉带,看起来在宫里也算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 “这位是——”七爷介绍,“皇宫里的卫公公。” 犹如美人的男子站了起来,搭手在膝盖上打了个干儿,体态里几多风流,冲李敏道:“奴才是春秀宫里的。” 春秀宫,岂不是皇后娘娘的。 没想到皇后娘娘宫里养了这样一个养眼的人。真的是再仔细看,这男子犹如画里面的人,眉如墨描,左眉一点朱砂,眉梢犹如柳末,风情万种,那唇形更是一绝,微翘的唇角宛若莺歌,带着刻薄的优雅,以及诱人的魅惑。 李敏娇笑一声:“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怎么到护国公府这儿来了?” “可能隶王妃不知,七爷与太子本就是感情很好的兄弟,所以,七爷府上的事,等同于东宫的事。” 关于这点,李敏深有体会。毕竟那个五公主的死,与皇后不能说没有关系。五公主都可以为了皇后去死。那么,华嫔与七爷,为东宫做任何事情,都不奇怪。皇后如果真是为笼络人心,当然不可以对华嫔家里人见死不救了。 “皇后娘娘这算是关心七爷,生怕本妃对七爷见死不救,所以派了你这个特使过来?”李敏淡淡地道,“本妃这就觉得奇怪了。本妃到春秀宫也只不过去过两次,和皇后娘娘说的话不足十句。本妃与七爷见面说话的次数比皇后娘娘更多。七爷,您说是不?” 七爷听见这话,迟疑了会儿,再站了起来,答:“此前,本王已经麻烦过隶王妃一次,实在是,连谢恩都没有机会,如今再来麻烦隶王妃——” “七爷是觉得,自己脸皮厚了?”李敏说。 七爷局促地收了收手脚的样子。 旁边那位卫公公,可能见着七爷尴尬,有意缓和气氛地插了句话说:“隶王妃,七爷这也是被逼于无奈,亲情乃人之常情,爱护关心家人的七爷本身并无过错。隶王妃也是人,也有家人,七爷的心情隶王妃一定能理解。” “七爷为了家人愿意做任何事是无可厚非,那皇后娘娘派来的卫公公是什么?” 你皇后娘娘凭什么认为自己能为七爷在她李敏面前求情? 卫立君顿了下后,道:“不知道隶王妃还记不记得,之前,皇后娘娘曾委托人给隶王妃送来一封信。” 李敏眼里闪过一抹光:“皇后娘娘说的是庄妃上次在国公府门口充当信使的事儿?” “是的。王妃。” 庄妃带来的那封信,全都是菜名,组成一个成语“知恩图报”。那会儿,她李敏是想不到有什么皇后要向自己报恩的地方。因为她李敏貌似都没有帮过皇后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此,想着,莫非皇后这是想让她出力,然后来个报恩。所以,她当场拒绝了。 她李大夫从来不是个喜欢无缘无故卖人情的人。 现在,皇后的人,陪七爷来,只生怕她不答应给七爷府上的人看病。看来之前是她想偏了,其实,皇后的意思是,要她李敏知恩图报。皇后手里有什么她李敏的把柄。这可就有意思了。她李大夫还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把柄能在皇后手里。 看着皇后娘娘都派来了个美男子过来,应是势在必得,李敏淡然一笑道:“本妃其实蛮笨的,实在看不懂皇后娘娘那封信里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那封信里,写了好多菜,莫非,皇后娘娘是想让本妃给皇后娘娘看这几道菜是否合皇后娘娘的口味?这点恕本妃谢绝。本妃之前给太后娘娘建议的食谱,已经遭致太后娘娘反感了,恐怕皇后娘娘对本妃建议的食谱也不会接受。” 七爷站在他们两人中间,对他们两人说的话肯定是一句都听不懂的。 什么菜不菜的?不是来请李敏过去给病人治病的吗?皇后自己都擅长研究菜谱,哪里需要请人指导。 “隶王妃,其实,皇后娘娘派奴才过来,是想给隶王妃打下手的。皇后娘娘听说隶王妃身子不便,现在连出府的话,都被王爷禁止。”卫立君说话时抬起那张脸,这张脸越看越让人感觉像是从画里出来的,很不真实的感觉。 李敏的眼睛锐利地扫过他那双白净的手:“卫公公是说自己习过医术吗?” “学习过一些,医术自然是不能与隶王妃相比。”卫立君谦虚道。 好一个不能与她相比,那是皇后都认为,这个人的医术可以和太医们相比了。说起来,听说那个太子妃疯了以后,都没有请什么太医过去看过。貌似,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皇后娘娘与哪个太医比较要好。 只看那个七爷的表情更糊涂了,根本连卫立君会医术的事情都不知道的样子。所以,七爷连刚才卫立君说的那几句话肯定是一样听的一头雾水的。 皇后知道她可能怀孕的事,连她老公谨慎到不准她出府,要不是她今天需要回娘家根本不让她出府的事都知道。或许说,皇后认为,自己比其他人更能笃定她已经怀孕。她李大夫究竟有没有怀孕,确实外面的人都在猜疑。没人敢百分百保证她隶王妃一定是怀孕了。原因很简单,那些孕妇怀孕初期的症状,貌似她李大夫一个都没有。连皇上送的梅子她都表现出兴致缺缺。 现在,由于皇后有把握她怀孕,才抛出了一样貌似可以引诱她李敏上钩的饵。从皇后委托卫立君说的这话似乎可以看出,皇宫里所有女人,怀孕不怀孕,都是由皇后说的算而不是由其他人说的算。 这可就很有意思的一件事了。说明,之前,齐常怀孕的事儿,背后的主子是谁,现在可以知道了。自己在宫里的大姐李华,怀孕的事儿,要是说没有经过后宫里这个主子的同意,肯定没人会相信。 李敏唇角微弯,轻轻笑了一声,笑的是这个皇后是够贼的,抛砖引玉不说,故做迷糊阵不说,现在说的是,不管她李敏有没有怀孕都好,只要为自己以后的孩子着想,都该知道怎么做。 顷刻间,屋里只听一串犹如微风一样的笑声。 七爷抬头,见李敏笑起来益发美丽的模样,着实一愣。李敏是很少笑的,几乎不怎么笑的一个人。极少看见李敏笑成这样,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是犹如春光明媚的汪泉,罩着朦胧的光,魅惑极了。 卫立君是微微低下头,像是不敢抬头正视她的面容。 “卫公公真是谦虚过人。太医院里鲁大人据说都没有给皇后娘娘看过病,如今太子妃的病情如何了?”李敏收起唇角,吐道。 “回隶王妃,太子妃一直在静养之中,但是有太子的关心爱护,以及皇后娘娘的照顾,理应离康复不远了。”卫立君垂立着,恭敬谨慎地回答,一直如此。 “皇太孙怎么样了?” 李敏突然转移的话题,让卫立君果然是迟疑了下,抬头扫她一眼之后低下头:“皇太孙乃孝敬忠厚,近日来在东宫照顾太子妃。” “这样说,太子妃真是病了,是什么病?既然卫公公说自己懂得一点医术,本妃问问卫公公的见解可以吧。”李敏那一眼锋芒扫过他脸。 卫立君轻咳一声:“太子妃的病,按奴才的看法,是夜里受风,风邪入侵,再有寒湿之气困住心脾,导致中焦失守,饮食不思,心神涣散。” “方药呢?” “中焦虚寒,当以补气,化湿,人进了饮食之后,精神有所好转。再来驱邪治心。” “卫公公意思是,太子妃是虚证为主。” “是。” 李敏缓缓地叹了一声气:“太子妃本妃之前是有见过,太子妃是食量偏少。” 卫立君拱手:“奴才早已耳闻,隶王妃有一眼洞察患者病源,料事如神之称,奴才佩服的五体投地。” 李敏对此顿然冷声:“马屁不用对着本妃拍。皇后娘娘让你来,本妃也相信你自己清楚皇后娘娘为什么派你来。本妃虽然不知道你和皇后娘娘之前的感情到了哪里去,可是,这其中去看病人的风险你自己清楚。” 听到这话,卫立君眉头像是微微动了动,道:“隶王妃妙手仁心,奴才愿意为隶王妃做牛做马效力。” 七爷终究是个机灵人,听到这里立马先拱手道谢:“本王在这里先谢过隶王妃,隶王妃的大恩大德,本王一定是没齿不忘。” 李敏只是淡然勾了勾唇角:“七爷不需客气。金银财宝本妃不稀罕。” 七爷脸色稍稍一粟,根本不敢接她这句话。 她李大夫真正要的谢礼,他们还真不一定给的起。 听到命令,念夏把主子夜里外出时需要加穿的衣服抱了过来,很不愿意给李敏穿上,小声念着:“王爷说过,王妃回来后就不要出去了。” 这些小丫鬟,倒也都知道拿他的话来要挟她了。李敏扫眼自己丫鬟:“我该不该去,你们王爷回来之后,心里自然清楚。” 现在不是她该不该去,是根本这种情况下她不能不去。她不去,等于失去了掌握先机的机会。要知道,到等皇宫里真正急了,皇上派人来请她过去了,可就没有皇后这般仁慈了。她李敏不能操纵人当先锋,而得自己冲锋陷阵了。 皇后这样做,也是给她李敏卖个人情。正因为如此,她才和卫立君先说了风险高的话,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大少奶奶。”在李敏迈出门槛的时候,管家带了一排人,都在两旁站着,脸上一样挂着担忧。 李敏看着他们,这些人都是在今天她和尤氏之间做出选择的人,老公的意思很显然,以后这些人都算是她李敏的人了。李敏看着他们像是看到了现代时跟随自己的那些队友。 “别担心,我去去就回来。倘若王爷先回来了,让王爷在府里等我回来。”李敏说这话时口气既不强硬,但是,也不会给人劝说的机会,可谓是柔中带刚。 那些人听到她的话,可以感受到她言语之中对大家的那种关心和挂心,无不感动的。 七爷和卫立君走在前面,卫立君可以听见七爷在前头那一声叹息,似是在感叹。 做人不易,做什么都不易,更不要说像李敏这种要做护国公府女主人的。护国公府在朝廷中的地位处境谁都知道。 兰燕带上剑,一样尾随李敏身后。李敏不让自己那些手无寸铁的丫鬟跟着,只怕这些人跟了去反而碍手碍脚。 徐掌柜提着药箱匆匆迈出门槛,是跟在她后头要跟着她。 转身,李敏一声喝叫住了跟来的徐掌柜:“你把药箱给卫公公。” “二姑娘。”徐掌柜红了眼眶,死活不愿意放手。 “没有关系。”李敏道,“我不让你去,只是你去了以后不过要和我一块在那儿傻坐着,不用力气的活儿这样的话何必多一个人。况且,你留在府里的话,如果,我要些什么东西,他们不知道的,也只有你能帮我拿过去。” 徐掌柜听到她这话意思要他留在这里留条后路,只得无话可说,悻悻然地松了手。 卫立君接过了他手里的药箱,拎了拎,感觉不起眼的小箱子里头重量却挺沉的,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什么。 门口的马车都准备好了。七爷坐上自己搭乘过来的马车。卫立君是骑马。李敏自己一人坐自己的马车。两辆车在夜里匆匆离开了护国公府,是去七爷府上。 等朱理接到消息,从自己紧闭的小屋子里跑出来时,见李敏已经和七爷走了,一个重重地跺脚,刚要喊人:“备马——” 许飞云在他面前的屋檐上一跃而下,道:“二少爷,你这样追上去,王妃不得把你赶回来?” 那是,他跟着去不一定是帮忙,反而会添乱,李敏肯定会生气地将他赶回来。 “那你说怎么办?”朱理想到自己今天还刚答应过自己大哥要扶持大嫂。 许飞云手指转动消遣的玉箫,勾了勾嘴唇说:“其实,我本人对这事儿也挺感兴趣的,要不,我带二少爷过去看看动静,凑凑热闹。” 朱理眼睛蓦然一亮,欣然应道:“没想到许大哥对这事儿竟然一样有兴趣。小弟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两人不等其他人回过神来,各是持了把剑飞上屋顶去追李敏的马车。 管家见此,哎了声,转过身赶紧吩咐人去通知朱隶。李敏是一回事儿,要是连朱理都出事,那肯定麻烦了。 夜里,七爷府上门口两盏红彤彤的灯笼在夜风里摇晃着,守在门口的小厮听见马车声来,从台阶上跑了下来。 随之,大门打开一半,从里面走出来一些人。 马车抵达门口,有人搬了脚凳子过去。李敏在兰燕掀开车帘时,一眼眺望过去,见到了颇为壮观的迎接队列。那整整齐齐在夜风里林立的家仆们,都毕恭毕敬的,一排好像训练的部队列在门口。脚凳放在她马车边上,有丫鬟在旁提着盏灯笼,给她照着凳子。 李敏只去过十爷府上,现在一比那十爷的王府,这个七爷府上明显是有规矩多了。似乎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十爷府上那是乱糟糟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一样是府里有人生病,临危乱不乱,完全可以知道这里的主子平常是怎样治家的。不用说,十爷和禧王妃都不算是会治家的人。七爷这里可就不是了,俨然,七爷这个府上的女主子,很会治家。 说起来,李敏并不知道,七爷有一个王妃,一个侧妃,三个不是侧妃的小妾,还有一些连妾都算不上的女人。这样的家庭关系,本来比起十爷那个王府不知道复杂多少,可是,七爷府上井井有条,十爷府上一塌糊涂。 李敏踩着脚凳下了马车。那排家仆整齐弓腰,喊:“奴婢,奴才参见隶王妃。” 这个声势,李敏几乎可以肯定不比皇宫里的差。调教这些人的主子,说不是皇宫里的人,她李敏还不信了。 七爷的王妃,其实和十爷的媳妇差不多,都是一个不大不小官员的女儿,而且,都是皇后娘娘给安排的人选。不太一样的是,十爷的媳妇性情单纯的实在够可以的。皇后娘娘恐怕后来可能都觉得是不是之前自己看错眼了。 实际上是怎样的呢。实际上是,皇后把候选名单交给太后和皇上挑选。毕竟,皇子要娶老婆的事情肯定不是由皇后一个人说了定。也不知道那天怎么阴差阳错的。太后和皇帝在候选名单中挑中的禧王妃,是皇后娘娘本来随便拿个在候选名单上凑数的。 七爷比十爷早娶妻,可能那时候,皇帝和太后皇后一条心,让七爷娶了一个能干的老婆。 大门里再出来一个女子,脖子上披的是一条白狐皮的围脖,肩头那个披帛,繁花似锦的花色,娇艳的大红,尽显雍荣华贵。 李敏这算是第一次见到七王妃,这一见,略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那些皇子譬如老九这些,整天会调笑七爷惧内。 这个七王妃长的真叫做一个精致玲珑,好像瓷娃娃似的雪灵的皮肤,长长的黑色睫毛,像蝴蝶飞舞,眉毛底下那双眼睛,尽显这个古代大家闺秀的精准含义,规规矩矩的垂下三十度角,既是引人垂怜,又是在眼角之中不减锋利。 “这位是隶王妃。”七爷对内子道。 七王妃盈盈福身:“妹妹有幸拜见护国公府的姐姐了。” 皇家护国公府本是一家人,妯娌之间互称姐妹叫做亲近。 李敏但笑不语。 七爷亲手把自己王妃扶了起来,转身对李敏说:“有请隶王妃里边坐。府里可能今日有些忙碌,只怕招待不周,还望隶王妃见谅。” 这还叫招待不周?李敏看着那排家仆与七王妃亲自出门迎接,快不知道怎么想象七爷口里所说的不忙碌时是什么样的。 “请。” 李敏走在前面,进了七王爷府里。进去了,本是黑夜的院子里,在灯笼照到的地方,都能清楚地看见有条有理的花藤、水缸、树木盆栽等。 唯一,可以感受到七爷口里说的忙碌,大概是指这个王爷府里的风。风的流动有些乱,是由于有人在烧香。 现在不是什么节日,但是在烧香,肯定是府里人事出了问题。 一点点哭泣的声音在风里像是钻着缝儿勉强传了过来。 很不高兴的一道声音,随之在李敏身后轻轻响起,要不是李敏仔细听,一时可能都漏耳了。只听那个文文静静的七王妃冷冰冰地说:“如果不能再让她闭住声,你们都不用来见我了。” 几个接到命令的婆子丫鬟,像是亡命徒一样地向前跑,是跑到那哭声的地方。 “是谁在哭?”李敏问。 “让隶王妃见笑了。”七爷道,“是府里一个奶娘。” “哭什么?” “死了一条狗。” 不懂的人,可能听着真以为死的是一条狗。但是,看七爷这对夫妇脸上那副淡漠的表情都知道,这死的不是一条狗。要是真是死了一条自己养的狗,人的表情还恐怕会流露出一丝可怜。只有死的是遭自己恨的人,才有可能是这样的表情。 李敏停住步,对落到后面的那个紫衣男子说:“卫公公,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卫立君一愣。 李敏道:“你我都是大夫,知道这个问题对于我们大夫判断病源很重要。” 七爷和七王妃的脸上立马掠过一抹不悦。 卫立君小心拎着药箱上前,走到李敏身旁,低声地说:“那人,隶王妃放心,和隶王妃现在要去看的病人,没有任何关系。” “像你说的,太子妃只是偶感风邪,中了湿气,所以患了心神紊乱的病症?” 卫立君眼底顿时闪过一丝惊异,随之低下头继续说:“隶王妃以为不是?” “太子妃是受了什么惊吓?或是说,这个惊吓,是很像今日七爷府上这个?” 卫立君才知道,李敏几乎不用怎么问,什么都猜出来了。或是说,在刚才护国公府里问他话的时候,已经是套着他话了。他光洁的额头上冒出了层虚汗。 太子妃哪里是疯了后得病了,是,得病后疯了。 这要说到,当初得知刘嫔出事以后的皇后,是和太子妃密谋着干脆出一场戏。刘嫔的那个婆子,自己是没有想到,自己被东宫给利用了。是,那个婆子,本是想给刘嫔出气,嫁祸给太子妃。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人家皇后魔高一丈,利用这个事,让太子妃装疯,与此同时,来让皇帝产生同情。因为皇后知道万历爷对宗人府存有一种打从心底厌恶至极的感情。等到那个婆子醒悟自己被皇后设套了,改变口供时,其实这个婆子已经彻底掉进了皇后的圈套出不来了。 皇后只要万历爷看到一个现实,太子妃疯了。 这样一来,可以证实,东宫是被人陷害的。只可惜,谁想到,皇后自己都没有想到,太子妃不知道在哪里染上了病。好了,太子妃装疯想装到病好的时候,病发了。 发的这个病,正好是九公主那个病。 没错,七爷府上的小世子病了,因为与九公主接触过,患的是和九公主一样的病。等到九公主宫里前几天,突然爆出照顾九公主的奶娘与宫女都死了时,大家才知道,九公主这个病原来不止会传染给小孩子而且会传染给成人,并且害死成人。 照顾小世子的是七爷的一个小妾。一个小妾而已,其实,关系本该不大。可是,听说照顾九公主死的那个宫女,平常和九公主接触不多都能被九公主害死。因此,七爷府上人心惶惶了。大家都很害怕,害怕不止是那个小妾被传染了而已。 反正,九公主病好以后,貌似,照顾九公主的人,病倒的,远不止那两个死的。况且,连太子妃都被染上了。太子妃,只是以前和九公主玩过几次。谁都不知道太子妃是怎么被九公主传染上的。 这件事,幸好皇后把事情捂住了,没有让外界的人知道太子妃其实不是疯了,而是真的病了,把太子妃隔离了起来,否则还得了。皇宫里全部得大乱,首当其冲是他们东宫。那些反对东宫的朝廷大臣可以借机生事,毕竟东宫现在地位也不是很稳,大皇子的病,又刚被李敏给治好了。 卫立君在犹豫着是不是该把整件事告诉给李敏听,因为李敏好像都猜出来的样子。 前面,一个人影在走廊的拐弯口闪现出来,灯笼仔细一照来者,轮廓十分熟悉,那人看见李敏,是急急忙忙走过来跪拜:“臣许仁康参见隶王妃。” 许仁康,许太医,真是巧。这人前段时间刚向她借过书求过学,想拜她为师的她表哥的老乡。 “您是——许太医?是被七爷请来给七爷府上的病人看病的吗?”李敏是没有想到七爷会把许仁康请来,外面的人其实都不知道她和许仁康这层秘密的关系,这算不算是阴差阳错,毕竟那个卫立君吞吞吐吐的半天吐不出一个实字,真不如直接问许仁康来的直接。 许仁康接到李敏故做陌生的眼神,知道彼此的秘密关系必须捂着,于是婉转说来:“隶王妃医术精湛,臣许仁康与太医院里众医士一样对隶王妃钦慕许久,特过来拜见。七爷请臣过来,一是七爷对臣的信任是臣的福气,二是太医院里诸如刘太医周太医等,在皇宫里值守,抽不开身来。” 知道自己婆婆之前请周太医都请不过来,所以能知道许仁康这话是没有错的。 七爷等人,在旁似乎听不出他们两个之间的对话有什么异样。 一行人,在快要走到那个患病的小妾被隔离的小院时,七王妃站住了脚,同时喊住了七爷:“王爷,太医和隶王妃都在这儿,交给太医和隶王妃吧。我们过去,只怕给太医和隶王妃都添麻烦。” 卫立君立马转过身,对七爷说:“请七爷留步。” 七爷听他们两个人的话,只好停住了脚。 李敏和许仁康趁他们几个磨磨蹭蹭的时候,赶紧交流了几句。 “你进去看过病人了吗?”李敏问。 许仁康道:“进去看过了。幸好之前有先请教过王妃,小生十分谨慎,头戴面罩,手上用布包缠,同时,不敢接触病人接触过的任何东西,不敢对着病人的口鼻。一次进去看病人的时间也不敢过长。看完病人以后所用衣物全部脱下用热水煮沸清洗。” 这是之前,李敏在医治十六爷的时候,虽然十六爷得的不是传染病,但是,基于传染病在哪个时代都好,隔离预防工作最重要,所以,用笔先写下来的一些预防措施,刚好借给许仁康看过了。 “病人有何症状?” “全身寒战,高热,出疹,但是,又不太像天花。” “有没有上吐下泻?” “没有。” “还有何与其它病人不同的症状?” “呼吸急促,病危时,喘不过气来,好像肺部涨满了水,能听见痰液涌动。”说到这里的许仁康,看见李敏忽然在院子里停步,转身问,“王妃是不是知道这是什么病了?” 什么病,这样剪短的碎片信息,根本不能判定究竟是何种传染病。只知道,很多传染病,都会变成严重的肺病导致呼吸衰竭死亡。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病,在儿童里病死率较低,成人病死率高,并且,儿童到成人的传染过程中,传染病毒貌似起了一些变化,导致成人发病的时候,起病急,发展快,这是成人致死率高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样的病,恐怕到了现代也能引起恐慌,因为病程发展太快,根本没有给大夫想法子究其病源的时间。 在古代,想做什么病毒检测也不可能。现在,不是想着是什么病毒的时候,而是,该先想着怎么治病的时候了。必须是,把所有有可能传染的病人先隔离起来。 “把接触过患者的人,全部隔离,不能与外界接触。疾病的潜伏期,即发病之前,与正常人没有区别没有发病的时间,按照现在所得到的情况判断,应该有半个月以上,因此,这些人,必须隔离到半个月以上。”李敏当机立断,先吩咐卫立君,“你把这些话和七爷说,务必让七爷必须按照我的话去做,这事可大可小,望七爷能配合。” 卫立君一面点头答应,一面,却没有亲自去和七爷说话,是跟在她身边。 许仁康都觉得这人奇怪,不是一个公公吗,为什么提着李敏的药箱。 李敏想起老公的顾虑,没有迈进屋里看病人,在隔壁的院子坐下。 其余的人站在她面前,都在等着她发话。可以说,现在这些人都束手无策了,全寄望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小世子病好了,是不是?”李敏沉思半刻之后,问。 “是,我昨日来的时候,能看见小世子被奶妈抱着在院子里散步。”许仁康说。他是昨天,才被七爷请过来给人看病的。这说明,小世子好了以后,小妾才发病,而且,小妾发病不到两天,已经如此严重。七爷府里的大夫处置不了,只好请到太医院,才知道九公主的事,把所有人吓到了。 “和七爷说一声,我想看下小世子。”李敏道。 “看小世子?”许仁康等人表示出疑问。 小世子病都好了,看小世子有什么用。 “事不宜迟,把小世子抱来我这儿,借我半个时辰。”李敏这话是直接对着卫立君说。 卫立君到此只有苦笑的份了,只见她总是把比治病更难做的沟通的活儿,全丢给了他去做。不得不说这是个何其聪明的女子,可能一开始答应让他跟来的时候,已经怀有这种打算的。 “倘若是为了给人治好病,奴才会尽力去做。” 李敏看着他低下去的脑袋,眸里冷光一闪:“卫公公这话是说,本妃抱着自身极大风险来七爷府上,不是给来病人治病的?” “奴才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卫立君肯定死也不敢这样说,主动跪下请罪。 “行了,不要忘了你是你主子派来的,目的和本妃一样,只是为了治好病人的病。”李敏一句话打发他,“事不宜迟,病人现在情况危急,愿意不愿意救这个病人,不是在本妃,是在你和皇后娘娘了。” 卫立君不得不佩服死她这个口齿伶俐,跪下叩了个脑袋,起身走去七爷那里交涉了。 七爷和七王妃那边,为这个事情稍起争执。应说,七王妃对小世子生病这事本来意见已经颇大。小世子不是七王妃的亲生子,是妾生的孩子。在七王妃看来,那个小妾其实活该去死,因为之前小世子会从九公主那里把病传染了过来,全都是由于那个小妾好高骛远,心计颇深,知道宫里九公主受宠,无论如何上次在进宫的时候,非要缠着七爷把小世子带进宫里和九公主玩。 现在好了,这个小妾是要整个王府都害死了。 “我知道你讨厌她。她做的事既是愚昧又害人不浅。”七爷苦口婆心劝说七王妃,“可是,不管如何,小世子是我的孩子。你是这府里的主母,世子也是你的孩子,你到现在都没有孩子,世子不是刚出生都抱到你膝下认养,认你为母亲的。” 她现在是生不出孩子,但是,谁能保证她今后一定是生不出孩子。她只是选择比其她女子晚点生孩子罢了。因为她嫁给七爷时不过才十四岁,哪比那个小妾,年纪比七爷还大。 “七爷此话是怀疑妾身有毒害世子之心了?”七王妃在七爷面前低垂着头,泫然欲泣,脸上尽显委屈地说,“妾身倘若有心想谋害世子,当初,就不该阻止七爷带世子入宫。不说世子是不是因此染病都好,谁都知道那九公主因为受宠,上至皇上太后,下至后宫众妃,哪个不因赶着皇上的口味对九公主百般示好,九公主年纪小但已颇显刁蛮谁不知道。宫里哪个公主性子其实不被皇上太后宠到刁蛮任性的?做皇室男儿的,反而还吃亏一些。是祸本就该避着。” “是,你说的都对——” “那就对了。如今,既然七爷费尽心力,和皇后娘娘一块,才请到了隶王妃过来。七爷怎能不顾全大局,把小世子送过去给隶王妃看看。隶王妃难道能吃了小世子害了小世子?七爷不是不知道,之前隶王妃刚传给七爷的那段话,分明在说这个病极不简单,一旦扩散开来或许后果不堪设想。七爷现在不是该全力配合隶王妃找到治病的法子吗?七爷,你肩头上承担的不止是小世子一人性命,是全府上上下下的性命,难道,小世子的亲娘的性命不重要,不是人了?” 七王妃最后面那句话的反攻,让七爷黑了脸。这可好了,变成他不是人了,想置儿子的亲娘生死不顾了。 实际上,他们逼李敏过来,是想让李敏把上次用来治大皇子的神药拿出来的。因为眼看这个病人呼吸急促的病,与大皇子的病有些像。 哪里知道李敏不仅没有拿出神药来给病人治病,反而要他们把小世子送出来,完全不照他们计划的版本去演。   ☆、【132】新疗法 许仁康试图将李敏的药箱拎起来,结果,发现自己拎不动,天,里面是放了什么东西,大石头吗。 面对许仁康诧异的脸,兰燕女侠轻轻松松把药箱拎了起来挪进了里头的房间里。 得到了七爷的允许,世子被卫立君亲自抱了过来。孩子被抱来的时候,在睡觉,而且,睡的挺熟的。可见今天一天,孩子在王爷府里很闹。白天玩的尽兴的孩子,夜晚都会睡的比较沉。 这个孩子年纪毕竟还小,不知道自己亲娘病了。或者是说,这个孩子被人养到没有什么心计。 李敏打量这个孩子,大概是四五岁的年纪,不大不小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孩子,脑袋如果提早开发,犹如皇太孙那样,本是不会人云亦云,能学会点小算计的了。 “睡着了。”卫立君抱着沉睡的孩子问她,“是不是要把世子叫醒?” “交给我的人。”李敏示意兰燕将孩子接过手,“留意些,不要把孩子吵醒了。” 世子在从卫立君手里转到兰燕手里时,轻微动了下。兰燕赶紧把孩子送进到房间里,李敏随之进去的时候,示意许仁康进来,但是,没有让卫立君跟进来,对卫立君说:“请卫公公在花厅里坐。” “隶王妃。”卫立君上前一步,“王妃之前答应让奴才为王妃打下手的。” “公公之前不是帮本妃做了很多事吗?已经是帮本妃打下手了。本妃的侍卫需要在屋里帮本妃的忙,所以,本妃从此刻起的人身安全,都掌握在卫公公手里了。卫公公的责任更为艰巨。” 卫立君张口,碰到她的眼睛,一碰之后只好低下头去:“奴才明白了。” 李敏进去后,许仁康把屋门拉上,不忘在卫立君那张脸上又打量两眼。这样秀气美丽有气质的公公真属少见,平常他在宫里走动他都没有见过。回头,有些八卦地问李敏说:“王妃,莫非这位公公懂得医术?” “可能懂得一些吧。”李敏淡然地一句带过。 许仁康却是悟到:“莫非,此公公是想在王妃这里偷师学艺?” 像他许仁康,巴不得快点取得李敏的信任,将李敏的技术全学过来。不是为钱为名也好,因为追求医术,理应是每个大夫心里所追求的理想。 李敏回头,反而在许仁康那张脸上扫了两下,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故意装傻,还是说本来就这样傻。 既然一开始介绍时都已经对她说了是皇后娘娘的人,皇后娘娘难道是傻的,让这人来她这里只为了帮她,皇后娘娘图的也就是她李敏那点为傲的医术。她李敏,其实除了这点医术让许多人梦寐以求的话,也没有其它的了。说来说去,人都是怕死的,无论是一穷二白的贫民百姓,或是位高权重的皇帝皇后,一个样,有钱还不一定能买命。 花厅里,卫立君哪里能坐的下来,望着那扇紧闭的屋门,他来来回回走了两圈。走廊里待命的丫鬟,躲在暗处偷窥他美丽的脸。 卫立君眉角微微一挑,拂起袍角,坐在了花厅里的梨花椅上。 趁这个机会,端着茶盅的丫鬟迈过了门槛,迈着窈窕的小步走了过去:“请公公喝茶。里头按照七王妃吩咐的,给公公泡的是罗汉果。” “代奴才谢过七王妃。”卫立君伸手接过茶盅,下巴微点。 丫鬟垂眉低头,像是红了脸,立在旁边,等他品茶。 揭开茶盖,卫立君闻了下里头的茶香,屋外院子里像是来了道风的样子。 追着李敏过来的许飞云和朱理,趴在七爷王爷府上的屋檐,并没有惊动到这里的侍卫。本来,朱理想去揭了病人住的那间房屋顶上的瓦砾,看看里头的病人究竟是病的怎么样。结果被许飞云拎起后领子,要甩到西伯利亚去。 知道哥哥这个朋友武功盖世,突然被拎了领子的朱理还是大惊失色,感觉自己突然间是变成了小鸡,形同成为许飞云老鹰爪子下的猎物,只有被蹂躏的份儿,于是,小朋友都畏缩起了手脚讨饶了起来:“许大哥——” “知道叫我一声大哥,我与王爷交情深厚,你这个小弟弟莫非是要置于我不义之地?你跟我出来,你出了事,王爷不得把我宰了,我看我还是先把你宰了为好。”许飞云撇着淡淡的眉毛说着把人宰了的话。 朱理被寒风一吹,真是打了个寒噤道:“小弟知道错了。” “错了什么?” “不该鲁莽行事。”见许飞云没有放手,朱理沉住气,再加上一句,“我大哥都信任我大嫂的每一句话,我更不该不信任我大嫂的话。” “小理王爷能明白是非最好不过。毕竟,未来,护国公府里,除了王爷王妃以外,还得靠小理王爷扶持。”许飞云说完这话,才轻轻放开了小主子的衣襟,随之一个鞠躬,“刚才草民有冒犯小王爷的地方,请小王爷恕罪。” “许大侠做的对,小王绝对不会怪罪。”朱理轻轻扶起对方,眼里同时闪过一抹诧异。诧异在许飞云刚才那番表态,说明许飞云是认同了李敏为自己的主子。许飞云认同李敏,可是完全不关他们兄弟的事,完全是被李敏的能力所折服。 许飞云与小兄弟坐在屋檐上,眸子一射,到了对面的花厅里,能看到那扇紧闭的房门,以及花厅坐着的那个犹如女子一般如花似玉的美男子。 “许大哥可是认得这个人?”朱理贴近他耳边轻声地问。 许飞云眯眯犹如冰山雪峰的眸子露出一丝锋芒,道:“不认得。” 不认得,为何表情如此严肃? 许飞云叹一声,教教小朋友:“不认识的人,不知道来路,才会觉得可怕。从他走路的步伐可以看出此人至少是练过功夫的。不知道是师从何处,下盘极稳。皇宫里的大内高手我基本都认得,但是,真是以前从没有见过这个人。此人自称是皇后娘娘的人,那真得让我都另眼相看了。皇后娘娘宫里如此了得的人,难道皇帝不防着,不知道?” 朱理因他这话,再望到对面时,恰好卫立君闻了茶香抬起头,像是随意地往他们这边望了过来。朱理内心里一惊之下刚要闪躲,被身边的许飞云按住了肩头。 “不用动。”许飞云慢条斯理的声音说,“早在我们来到这儿的时候,他已经察觉了。正因为察觉了,所以他没有轻易动手。” “对付我们?”朱理讶问,“他一人对付我们,还是说,通知七爷府上的人。” “不。”许飞云笃定道,“他认得你是谁,所以,通知七爷府上的侍卫过来,毫无用处,并且打草惊蛇。” 确实,通知了七爷王府上的人有何用处。他是护国公府的二少爷,来七爷府上坐客,没有事先通知就是了,七爷知道他来了又能如何,总不能把他抓起来或者赶出去吧。 “许大哥说的打草惊蛇是——”朱理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这个人,如果他们不在这的话,或许已打算对进到屋里的李敏动手了。具体怎么动手,虽然不知道这个男人心里是有何盘算,不过既然是被自己的主子派来,自己没有半点收获回去,怎么和主子交代。 如今这个卫公公心头应该是心急如焚。 卫立君能从黑暗里辨认出朱理那翩翩小王爷尊容华贵的影子,令他需要警惕的反而是朱理身边那抹竹布清影,在翩然之中犹如逍遥世外的一支玉竹,给人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感觉。 是听说之前无刀之王潜入护国公府行刺失败了,把西厂的公公都给连累了,在锦衣卫和东西厂里引起的后遗症遗留到了现在。没有人敢再贸然潜进护国公府里了,因为都不知道朱隶在自己府里窝藏了哪些武功盖世的高人。无刀之王在武林圈子里,论刀术,排行榜算是前三的高手,都能在护国公府里没有个全尸回来,想想都可怕。 “小理王爷,要不,你在这屋顶上等草民片刻,草民下去和此人过几招,刺探是何来路。”许飞云眯了眯幽冷的眸子,并不拔剑,手指尖捏着那支消遣的玉箫这样翩然下去对付强敌。 朱理因他这句话,在喉咙里卡了鱼骨似的,出不去声音。 只见院子里忽然落下来一道人影,屋前屋后侍候的几个丫鬟当场惊呆,欲出声尖叫时,黑暗里发来的数枚不知道什么东西,一一飙中这些惊吓过度的女子的穴位,三四个丫鬟全部身体一软,栽倒在了地上。 这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风声掠过土地,发出呼啸而过的响声。 高手对决,惊鸿一现。 朱理瞪大了一双眼睛,目不转睛。 放下手中茶盅在桌子上的卫立君,并不急于站起来对敌,因为很清楚对方是来自哪里的人了,也大致能推测到对方突然下来的目的,所以轻轻一笑,道:“来客是想找隶王妃的吗?隶王妃有令,暂时让在下负责把守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入屋内。” “不,草民是来会公公的。”许飞云跳上了台阶,单手负手立于门口,左手手指间把玩的玉箫,在灯光下像是镀了层朦胧的光。 卫立君看他手指间的玉箫,是看不出这把箫有什么名堂。北峰老怪要是不出剑,少有人知道北峰老怪的真面孔,大多数人想象中的北峰老怪都是一个年级七八十老态龙钟的老头子,那是许飞云过世的师傅了。 “杂家与公子并不认识,不知道来客是何人?”卫立君问。 “公公并不需要知道在下名讳,但是,在下看公公眼熟,希望能和公公切磋几招。”许飞云依旧负手言谈。 卫立君则起立拱手:“杂家才疏艺浅,根本不能和公子相提并论。请公子放过杂家。杂家只是遵从隶王妃的命令,不想让任何人打扰隶王妃治病救人。” “公公真是谦虚过头了。”说完这句话,许飞云不等对方再做谦词,忽然手里玉箫犹如长剑一样直指对方胸口。 卫立君像是受了一惊,慌乱之间退了两步,此等粗略的闪躲方式当然是闪避不过对方锋利的剑招,只见电光火石之间,他心口正中上被玉箫的头指在了正中间。 朱理皱了眉头:怎么?武艺平平?连这样一剑都躲不过去?还怎么打? “公子还是不信吗?”卫立君唇角像是翘起一丝无奈的弧度。 许飞云的眼,在他脸上再盯了下,才慢慢收回了手指间夹的玉箫,道:“公公承让了。” “不,是公子饶了杂家一命。”卫立君说着再次拱手道恩的样子。 屋门这个时候一开。在朱理在屋檐上打了个呵欠的时候,卫立君眼底里闪过一抹不留痕迹的光。朱理听见开门声从屋顶上坐起来,用力看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人。 走出来的人恰是他大嫂李敏。 李敏抬头,见花厅里突然多了个人。许飞云对她像是有丝羞愧地先抱了抱拳头,以示歉意。李敏锐利的视线一扫,直接马上抓住了在屋顶上偷看的小叔。 朱理扒拉起了脑袋:真糟糕,说是自己大嫂眼睛锐利,还不如说是大嫂那个脑袋,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聪明,不用看,都猜得到他跟来了。 李敏就此是懒得对这两个不听从她命令跟来的人说些什么话了,李大夫向来最讨厌,最懒得不听从教诲的人。 回头,李敏对屋里的许仁康说:“由许太医去给病人治疗吧。” 许仁康立马走了出来,拿袖管抹抹额头上的汗,目光里微微一丝惊疑不定,张口想说自己恐怕能力不足时,接到李敏那眼神,马上改了口:“臣会全力以赴。” 机会是不会留给其他人的。她刚在屋里是教了许仁康怎么找静脉和抽血。许仁康要么立马抓住机会学习了,要么,她以后只能不再教他,教给其他人。 在许仁康走去病人小院的时候,李敏对着那个留在原地好像不知所措的卫公公说:“卫公公,之前有劳卫公公做侍卫的工作了,既然,我们护国公府里的侍卫来了,卫公公如果愿意去帮许太医如何?” 卫立君和许飞云同时一震。卫立君是因为之前刚错失最好下手时机正懊悔不知道如何进行下一步时,没有想到李敏突然给了他机会。 许飞云震的是,她刚才把他当什么了?侍卫?奴才? 不过也没有错,他到护国公府里除了蹭吃蹭喝看热闹以外,能支付给护国公府酬劳的也只剩自己这身武艺了。 “奴才绝对不会辜负隶王妃的期望。”卫立君单膝跪下,像是诚心诚意地说。 等卫立君快步走出去追许仁康,许飞云眸子微夹,像是露出一抹笑意:“我们家主子终究是聪明过人,耍的人团团转。” “倘若许大侠不喝酒不说话,没有人会嫌多。许大侠吃酒吃多了。”李敏扫他一眼。 许飞云连忙抱手投降:“草民是喝酒喝多了。” 此时朱理已经从对面的屋顶上跳了下来,明明许飞云都没有喝酒,不知道李敏为什么要说人家喝酒了,但是,许飞云都承认了自己喝酒,或许人家真的是喝酒了,怎么说,都是自己大嫂的智慧顶呱呱一流的。 “大嫂!”朱理拱手,“我来了,没给大嫂添麻烦吧?” “你来都来了。” 朱理抬头,看一眼李敏那沉静之中十足与他哥一模一样的威信,缩了缩脖子。 “许大侠可以先带二少爷回去。毕竟是你带二少爷过来的。”李敏以一种你必须负责到底的口气与许飞云说。 许飞云耷拉了两边肩头,嘴里溢出一丝无力:“是——”紧接:“但是,王妃之前,不是说有草民在,可以负责在这里给王妃把门吗?” “原来许大侠喜欢给人看门?” 许飞云一囧,他这是无意中把自己说成了看门狗。 “草民,愿意给王妃看门——” 李敏转身,也不和这两个鲁莽闯进来的闲人说话了,她的工作没有做完呢,转身进了屋里,照样两扇门闭紧,大门紧闭,任何人不得进入。 朱理干脆坐下来,拿起那杯卫立君没有喝完的茶,揭开盖子一看,像是微微吃惊地说:“罗汉果?” “怎么?罗汉果不能泡茶吗?”许飞云感觉他这句惊叹有些奇怪。 朱理微撅的眉角显出一丝纳闷地说:“他不是说自己是皇后娘娘的人吗?我只记得,皇后娘娘好像是不喜欢罗汉果的。” 照理说,奴才为了迎合主子的喜好,主子不喜欢什么,做奴才的肯定是不敢说自己就喜欢主子不喜欢的。 那倒也是。这样说来,这个卫公公的地位身份,真不可小看,或许在皇后娘娘心里面的地位超人一等,导致皇后娘娘都可以允许其人喝自己都不喜欢的茶。 朱理对罗汉果茶一样是兴致缺缺,他喜好吃龙井等正宗的绿茶解腻,把人家吃过的茶放一边,刚随手拿起来看,不过只是好奇。回头,想起了自己大哥不知道回到家里没有,要是回去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会不会大发雷霆。这一想,他还真有些焦头烂额。 要他说,今日府里本就发生了大事,大哥心情一定不怎样。 许飞云走到屋门口晾着北风刮,闻到风的味道,都能辨别出:“那寒风是要从北峰上下来,只是,这边湿冷,把寒气困住在了京泰山外。” “这么说,这段时间不会很冷?”朱理问。 “是。”许飞云微锁眉宇,完全赞同李敏的预感,“这样的天气,乍寒还热的,不是什么好事。”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天公不作美,导致他大嫂被迫来这里铤而走险。 朱理一只手指摸在眉头上,在想着那时候今日早上,李敏刚带他去过的地方,说是给他看新药。但是,去到那里,即便知道有人盯着那里没有能看到新药,可是,仅从徐掌柜的表情,貌似可以看出,这个新药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七爷和皇后娘娘非要请李敏过来,莫非也都是想着李敏手里这个新药或许能治百病,应付此次可怕的病情。可是,倘若他大嫂手里变不出这个药了呢? 越是珍贵的药越是稀罕,不是说有钱就能变出来的。朱理想到这儿,整条眉毛都挤成了个疙瘩。直觉里,他大嫂要不是真是神的话,如何能化解此次危机?想都没法想。 没错,青霉素是人类发现的第一种抗生素,是可以治疗很多种传染病。问题在于,第一,青霉素不是真的可以包治百病的神药,有些传染病病毒对于青梅素是不敏感的,即用青霉素来治疗是无效的。在这个古代,连病毒检测手段都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用青霉素来治疗来历不明不能确诊的传染病,或许能成,也或许完全不能成。 更何况,青霉素在古代的产量几乎是微乎其微,李敏手里仅存的那点青霉素早就用完了,新的还没有生产出来,哪怕她现在手里有,也绝对不敢把如此珍贵的药冒险浪费在不知名的病毒上。 大夫治病,在仅限的条件之下,是必须讲究效率的,不能不计算成本和时间的。 李敏于是回想到了当初治疗爆发性传染病时,很多专家都热议过的,包括非洲流行的埃博拉,最终在发达国家都没有发明出治疗新药并且保证治疗用的新药能足量供应的时候,医生们只能采用的一种方法,却是最安全,副作用做小的方法。 血清疗法。 古代没有离心机,按理来说是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分离出血清和红细胞,而且,也没有现代那种手段来提取血清给人输抗毒血清。但是,血清是人体血液的组成部分,只要受血者和供血者的血型相配,不会发生溶血反应,用疾病康复了并且具有了抗体的患者血液,输入给病人来治疗,不失为一个尝试的方法。 她的血型为O型血,O型血,理论上,O型血为万能输血者,但是,不可以接受其它血型的血。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可以简单做个交叉配血试验,如果世子的血能与她的血相溶不发生反应的话,可以粗略判断世子的血为O型血了。 交叉配血的话,没有离心机,只能是用静置血液的方法,等待血液自然分层。这个方法耗时。为此,李敏采取了两种方法,一种是等待血液自然分层,来进行交叉配血,另一种方法,是采取古代滴血认亲这样的法子来尝试血型相配,这也是现有条件下唯一可以做的事了。 在李敏在屋里耐心等待自己的血与世子的血液标本是否发生凝结的时候,那头,只接受了李敏教导的怎么给病人抽血的许仁康,全副武装之后进了病人的房子里,给病人尝试抽血。由于那个时候李敏只给他演示一遍,并且只让他自己试了一遍,许仁康根本只能算是初学者,哪怕是病人很明显的血管,他都必须费了很大的劲儿来仔细琢磨确定,再抽血。 卫立君跟在他后面进来,看见他用的器具不仅奇怪,而且给病人治疗的手段更是奇怪,有点像是给病人针刺放血,因此抱了很大的疑问:“隶王妃是说,给病人针刺放血的话,可以治好病人的病?有没有说是针刺哪个穴位?” “不,不是。”许仁康指着李敏给他讲的血管,在中医看来更类似经络的东西说,“隶王妃只说,用这个小针扎入血管里面,可以抽取到病人的血液。” “接下来怎么做?”卫立君追问详细,根本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隶王妃只说把病人血液抽取过后,不要玷污了自己和其他人,小心装好之后送到她手里,没有其它了。”许仁康说完,继续专心钻研怎么给病人抽血。对于这个初学者来说,不能说这是一个比较吃力的活儿。 他是针灸能手,但不是抽血能手。 卫立君在他后面,犹豫不决,一方面不敢遗漏了李敏好不容易外传出来的这个医术,虽然在他看来这个医术好像有点邪门,前所未闻,另一方面,他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李敏刚才那是用了调虎离山之计,让他先走一步,免得让他那里呆着刺探到其它信息。 等到许仁康把病人的血好不容易抽出来了,两个人拿着这个珍贵的血液走回到院子里去会李敏。这时,李敏大致也可以判断出世子的血液,与自己相配没有发生凝结,粗略可以判断出,世子的血应该也是O型血。 许仁康这个抽出来的血大概是没用的了,不过,没有关系,她先收着。接着,她把世子的血液交给许仁康,让许仁康注射到病人体内。她刚才叫许仁康先去给病人抽血,确实是一方面想调走卫立君,不知道还有交叉配血这个重要步骤,另一方面,不让他知道她是抽了谁的血来用。 这些事情做完,时间过去了三个时辰,都已经到了半夜。 许仁康去给病人输血,并且,按照李敏的命令在那里守着等待病人的病情变化。李敏则决定回去了。因为,老公派了人过来,在七爷府上门口候着的了。 护国公的人,都是黑头黑脸黑衣的,看起来怪吓人的。七爷府上那些经过七王妃严格调教家风严厉的家仆们,看到护国公的人,都一样能被吓出心脏病来。 七爷急急忙忙率人出门迎接。同时,七王妃到了李敏这里接回小世子。 小世子只负责提供血液样本,其实在抽完血之后早可以回去的了。只是,见七爷夫妇貌似并不急着来接小孩子,李敏也就不急着归还,因为眼看这个孩子在她这里反而睡的更沉了,不仅没有因为她抽血的时候大哭大闹,是睡的都说起梦话来了,好像在她这儿更安心一些似的。 “病人本妃先交给许太医和卫公公了。本妃先回护国公府,有什么事的话,到时再说。本妃也不是神医,只能是尽力而为。” 李敏放言这话以后,七爷和七王妃脸上都显出一丝迟疑。看起来,是对她的说法不太相信。不见李敏有用到之前用来治疗大皇子的神药的迹象。 一眼能看出这两人脸上那样明显的表情,李大夫不怕将丑话说在了前头:“上次用来给大皇子治病的药,已经用完了。” “什么?!”七爷和七王妃齐声惊叫。 李大夫神情十分淡然:“那药也不是可以包治百病,只不过用来治疗大皇子的病刚刚好。” 七爷、七王妃立马收起脸上刚才的失态,道:“隶王妃医术过人,我们自然信得过。” “本妃也不是神医。如果今晚这个病人能转危为安,再说吧。” 七爷夫妇两人神情惶惶不安,耳听李敏这个口气不是百分之百的有把握。李敏倒是不忘对他们两人说:“和病人接触过的人,赶紧隔离开吧。” 对传染病,隔离预防,才是重点。 七爷惶惶然,答是,一定遵照她的话照做。 送她到了门口。 护国公府的马车停在那里。伏燕奉了朱隶的命令亲自来接她回去。朱理和许飞云,是在七爷夫妇来之前,先提着剑离开七爷府了。 回护国公府的路上,李敏在马车里靠一会儿的功夫,忍不住疲劳打一个盹儿即睡了过去。 朱隶在书房里来回地走动着,根本停不下步子。回到家,听说她又被人请去给人治病时,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 是,知道她是大夫,给人治病是她的天职,她的工作,他不该阻拦。可是,她的手脱臼后还得养着,没有全好。再说了,她肚子里的小孩?。 所以他没有去亲自接她,怕去到那里忍不住发了脾气,在人家家里当众失态,那就不好了。 家丑毕竟不可外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都可以在家里自己人之间解决。 “王爷,坐会儿吧。王妃她有分寸,知道进退。”公孙良生劝着他说。 朱隶发现自己静不下心,听不进去,什么时候起,他的心没有一刻不挂在她身上的了。 “她是很聪明,本王知道。她考虑的事情,她顾虑的事情,她如今冒险去七爷府,不过也是在为本王考虑后路,本王都清楚。正因为清楚,本王这颗心头才揪着。”朱隶坐下来,手按着桌子,一时千言万语涌在心头。 他想她不用那样辛苦,他娶她,不是让她为他千辛万苦,马前马后劳累的。 公孙良生听他这句肺腑之言,倒也是无可指摘,一时无话可说。 朱理先回到府里,直接走进大哥的书房里,说:“大哥,我回来了。大嫂的马车在后面。” 接到主子的眼神,公孙良生问:“王妃去到七爷府上都做了什么?去看病人了吗?” “病人没有看。”朱理从公孙良生来问话都可以看出大哥复杂的心情,微笑道,“大哥你放心吧,大嫂知道事情轻重,是不会轻易把自己置于危险中的。” “没有看病人,那是——”公孙良生和朱隶却不由犯了疑问。 没有看病人,却被人请去了给病人看病,前后貌似矛盾。 “大嫂貌似在那里遇到了熟人。一个叫做许太医的,对大嫂很是恭敬。大嫂让他代替自己去给病人治病。”朱理说。 原来如此。公孙良生再问:“王妃是用了何种法子诊治?” “公孙先生,你问我,我真不知道。我大嫂给人治病,从来不太喜欢他人在旁旁观的。”朱理一本正经地说。 李大夫不爱人旁观自己治病,除了顾及病人隐私以及不想让旁观者令自己分心以外,更重要的是遵循现代医学避免感染的原则。 给传染病病人看病,以及抽血输血等步骤,更应该遵循这个原则。越少人围观越好。然而,这样的原则,没有学习过现代医学体系的古代人并不是能听懂的。 公孙良生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了,只好住了口。 反正看朱隶的样子貌似都不想问。 说是王妃的马车到了护国公府门口。朱隶几乎是一跃而起,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一个飞影直奔出屋子。 其余人跟在他后面,只瞧着他余影。 “王爷。” 齐齐跪下的家仆们中间,朱隶看都没看,擦身而过,一跃跃上马车,从兰燕掀开的车帘钻进去。兰燕轻声说:“王妃回来的路上就睡着了。” 可见她累的。 蹑手蹑脚走进马车里的卧榻,低头俯瞰她的脸。她酣甜绵长的呼吸声,让他都无法忍住自己不要出声,手指隔空轻拂过她脸颊,只差不小心会把她好不容易得到的睡眠给惊醒了。对于睡眠的珍贵性,他这个常年行军打仗的最清楚不过。此刻为深夜,是人睡眠中睡的最熟的时间。 两只手托过她腰间轻而易举把她搂在胸口上,抱了起来。她斜插的发钗拨乱之间,几缕青丝垂落下来,迎风飘扬,风情几许。 这样看,她真的像极了一只收起爪子的猫咪,惬意地享受这一刻的盹儿似的。朱隶看着都不禁在嘴角上挂上了一抹深长的笑意。平常,或许她不知道,她在他眼里,像极了一只张牙舞抓口齿伶俐的小猫。 抱起她下了马车,马上抱了她进屋,免得她被寒风吹着了。走的时候,一下车,即对所有人说:“谁再来找王妃,先让其来见我。” 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齐声答:“是,王爷。” 那个时候,时辰快是近凌晨了。太阳的曙光,都能在京郊外的山峰顶上露出些微的肚皮白。 皇宫里的屋顶罩上朝阳的紫金霞光的时候,皇后娘娘的春秀宫里一如既往,宫女们忙碌着喂鸟、浇花、除草。 花园里,最美丽的那朵花,必定是要摘下来,插进皇后娘娘宫里富美的花樽,等皇后娘娘睡醒一睁开眼,马上能看见。 宫里率领众宫女的姑姑,瞧着宫门口来了顶轿子,马上率人迎过去,福身冲轿子里的人喊:“娘娘。” 从轿帘里走出来的人是华嫔。华嫔素衣淡妆,自从女儿死了以后,是连一点颜色的东西都不能入眼了。 “臣妾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华嫔说,“太后娘娘的福禄宫还是闭门不接客。臣妾只好上皇后娘娘这里来了。” “皇后娘娘刚起床不久,不如,请娘娘移步到花厅,先吃杯早茶。”姑姑说。 “也好。”华嫔应声。 其实这些对话只是按规矩要说的客套话,说给外面的人听的。 进了皇后娘娘的宫里,华嫔四下瞅望不见其她人。 姑姑带人来给她上茶时笑道:“皇后娘娘知道华主子今日要来,所以,叫其她宫里的主子今早都不用过来请安了。” 华嫔长长地出口气,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女儿的事情刚过,没有想到自己儿子府上又出了事。今年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让人防不胜防。 要其她人说,肯定说她敏感了,每年,这个宫里死的人难道不会多。大都是病死的,这也是谁都心知肚明的事。 大夫不是神医。可是,自从出了个李敏以后,让人是又爱又恨了起来。 那口茶盅抓在手里不知道喝不喝时,听见珠帘一阵晃动,华嫔急忙地站了起来:“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妹妹快坐吧。这里没有其他人,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的。”皇后说。 华嫔这屁股像是扎了针一样,坐也是坐不下的。一大早赶着过来,不就是为了打听消息,昨晚上一晚上都没有能睡好。 看见她哪幅焦急的表情,皇后倒是没有责难,深表理解地说:“本宫和你一样,都是心急如焚地等着人把消息带回来。不过,你并不需要太过忧愁。据说,昨晚上,七爷已是把隶王妃请到了府里给病人看病。” “那也是都托了皇后娘娘的福。”华嫔起身说。 “坐,坐。”皇后摆摆手,“本宫这不止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东宫。”   ☆、【133】有孩子当然不一样 “卫公公回来了。” 卫立君进宫的时候,是在午时。 华嫔喝了一个上午的茶,这个等待的滋味有多难受,不言而喻。 听见人回来了,华嫔与皇后一块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站起来后,华嫔等着皇后先坐下,自己再坐。华嫔惊讶的是:皇后急什么? 皇后家里莫非也有病人? 卫立君翩然玉立的身影进了屋里,冲皇后跪下,说:“奴才回来了。” “卫公公昨晚辛苦了一晚上,本宫赐座。” 伴随皇后这句话,卫立君可以坐在椅子上和主子讲话。 安置好椅子以后,姑姑率领众人撤出了屋子,拉上屋门。 皇后问:“七爷府上的病人如何了?” “奴才回来之前,病人刚刚病情得到缓解,可能有好转的迹象。太医在那儿留守观察。但据奴才猜测,应该是不差了。” “不差?” “奴才意思是,隶王妃神奇的医术,救了病人一命。” 听见这话,即是病人转危为安。病人既然转危为安了,说明,这个无人能治的病有了治疗的法子,不是完全绝望。华嫔的手轻轻抚拍了下胸口,感觉心口里砰砰的跳动踏实了一些。 皇后脸上略显出轻松的表情,说:“隶王妃果然不负众望。想那大皇子的病,到了众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时刻,还不是隶王妃挺身而出。” 华嫔想,皇后这话也只能是私底下说说,再说的话,被太后听见了,太后肯定饶不了皇后。 果然,皇后接着语气一转:“再厉害的神医,总有自己不擅长的科目。” 对此卫立君却是不太苟同,口气里略显出了一丝迟疑:“按照奴才来看,隶王妃的医术,可能已经不能以当下大夫们的医术来形容。” “公公此话是何含义?”皇后神情微肃。 “奴才没有亲眼看隶王妃如何给人治病。可能隶王妃知道了奴才是另有主子的人,所以并不放心让奴才跟着学医观摩。奴才只能跟着隶王妃教导的太医观察太医如何给人治病。结果发现,隶王妃所教的法子实为罕见,为奴才前所未见前所未闻的医术。奴才其实想不明白,隶王妃从何学的这些医术。像这样的医术,如果是隶王妃本人自己独创的话——”卫立君顿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 皇后娘娘眸子里微微夹出一丝光:“卫公公请继续说。” “奴才语无伦次,请皇后娘娘恕罪。”卫立君低下头,说。 皇后孙氏道:“华嫔是自己人,卫公公但说无妨。” 华嫔把腰背挺直,神情一样严肃。 卫立君见此,只好继续开口:“奴才想,隶王妃莫非是上天的仙子化身下凡。” 这句话眼看一下子玄乎了。皇后和华嫔都一时脸上凝住,不知道如何评价。 李敏或许是有些非常人之举,但是,其平常的一举一动,没有任何异常。 说是仙子? 是不是过分了些? 平常百姓们烧香拜佛,崇尚神仙。可是,皇后长这么大,真的是愣着没有见过一个真正的神仙。再说,神仙不都是传说里的事。有点智慧的人都知道,神仙,其实是不存在的。万历爷最讨厌装神弄鬼的人了。皇后也觉得是,装神弄鬼的人可恶了些。 “卫公公——”皇后叹了声气,“为何口出此言?” “因为,奴才解释不了隶王妃奇特的医术从何而来。隶王妃的医术,不是只有技艺而已,是有根有据的医学理论。而这些,不可能是隶王妃一个人所想。隶王妃貌似也从不曾说过,医术都是她自己一个想出来的。”卫立君仔仔细细地说来。 “她会不会师从了哪个门派?我们都不知道的门派。” “不可能!”卫立君斩钉截铁,“一是奴才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门派存在。再是,到至今,隶王妃的医术,只有隶王妃一个人掌握着。所以,奴才猜测隶王妃是不知从何处来到此地的神仙,感觉还比较有根据一些。” 皇后与华嫔面面相觑。 华嫔心里琢磨,卫立君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李敏是神仙下凡,或是不是神仙下凡,有什么区别? 皇后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慢慢地滑动着,微弯的嘴角上那抹深层的笑意,似乎已是有了所悟。 卫立君这时接上了一句话:“其实,隶王妃见到奴才时,都忘记了她很小的时候见过奴才。” 华嫔眼皮微微跳了跳。 徐娘子以前入宫给静妃治病的事,六宫里谁不知道。 个个都知道。因为每个人,都会派眼线刺探其它宫里的动静。静妃那时候怀了三皇子,胎儿不稳,要滑胎,太医都说不一定能保住。静妃情急之下,派人到外面寻找名医,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缘分找上了徐娘子。 徐晴医术也算真的好,帮静妃保住了孩子。接下来的发展,可算是戏剧化的了。可能连李敏自己都没有想到吧。静妃之所以对李敏的娘亲没有什么感激之情的原因,在于,徐晴帮静妃保胎之后,三皇子出世,可是,谁都知道,朱璃的眼睛是自出生开始天生患疾,一直不好。静妃认为,是徐晴当初给她保胎的时候,开的药害了朱璃的眼睛。所以,之后徐晴再给朱璃治疗眼睛,静妃一直都认为是徐晴欠了她的,谈何而来的恩情报答。 静妃早就毁约了,撕毁自己儿子与徐晴女儿的婚约,那是当初徐晴帮她保胎时她承诺下来的东西,可是徐晴害了她儿子的眼睛,她根本没有必要再去履行约定。 接下来要说到,有一次,徐晴带了自己的女儿进宫见静妃。 当时静妃和皇后的关系已经很不错的了。所以,李敏有过和卫立君碰面的机会。那个时候的卫立君已是成年,容貌与现在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按理,李敏年纪再小,都理应对他存有一丝印象。 可是,卫立君看得出来,李敏昨晚上压根对他是第一次见面的感觉。 “她——忘了?”孙氏眯了眯眼。 “奴才觉得,这不如问问华婉仪?”卫立君道。 “卫公公此话又是何意?” 华嫔眼皮又是一个乍跳。想起李华从家里带进来的丫鬟杏元自个儿唠叨时,经常说过李敏像变了个人。 “奴才记得,以前,尚书府的二姑娘,从来是不懂医术的。奴才从没有听说过她给谁治过病。突然间,她会给人治病了,而且医术是当今太医院里谁都看不懂的。徐娘子的医术,奴才当初有机会亲眼观摩过,知道徐娘子的医术虽然精湛,可是,和隶王妃的医术绝对不是一个来路的。只能说,尚书府的二姑娘或许真是换了个人。” 华嫔感觉快不够气用了。如果李敏真的是神仙下凡,那还得了! 皇帝能允许一个神仙去帮护国公府成为护国公的妻子给护国公生儿育女吗?根本不可能! 这个性质是不一样的,神仙和只是擅长医术的大夫的定义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如果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了护国公的妻子是神仙,不就是会变成民心变向!皇帝的政权难免不保。 不说皇帝,再有皇后和东宫,未来的皇帝,不也得防着。 华嫔越想越可怕,心口处都打抖了起来,早知道自己不在这里听了。早知道,皇后把卫公公都派了出去,却是为的专门去刺探李敏的来历的。 看来,皇后和东宫的心思,貌似一直觉得,回来的大皇子,都没有李敏来的可怕。 现在皇后要怎么办,如果李敏真的是神仙下凡? 华嫔悄悄转过去的眼角,在皇后脸上瞄了眼。 孙氏嘴角上扬的微笑,好像对李敏如果真是神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孙氏说:“卫公公是不是认为,现在隶王妃对本宫并不放心?” “奴才是这么认为的。隶王妃听说奴才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已经存有戒心的样子。”卫立君说起昨晚上李敏对待他身份的态度。 “你没有仔细对隶王妃说吗?本宫与她之间,并没有任何需要戒备的地方。” “有,奴才和隶王妃说了,说了皇后娘娘之前给过隶王妃书信。后来,隶王妃答应了去七爷王府给病人治病。但是,在奴才看来,隶王妃并不是因为奴才的话才答应了到七爷王府。” “嗯。”皇后点了点头,“隶王妃肯定是想着,自己能早点知道这是个什么病的话,对自己和护国公府也有好处。如此人才,倘若不能为自己所用,实在可惜。” 华嫔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了。皇后想拉李敏进入这个阵营,可能吗?在她看来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怎么可能?李敏那个性子! 据闻,之前八爷一直都在想方设法拉拢李敏,都不见得李敏真的和八爷扭成一股绳。再有之前李敏救了大皇子的命,但是,大皇子想给李敏谢礼,李敏照样不收。李敏像护国公,哪个的边都不沾,拉拢谈何容易。 皇后那声叹气,真的是十分惋惜,道:“本宫这是真被尚书府夫人王氏给骗了,被害的不浅,早知道,把尚书府的二姑娘和三皇子联姻,而不是赐给护国公,哪有如今这样的麻烦?” 难得听见皇后如此后悔的感叹,想必那个当事人静妃,该更加懊悔万千。 至于王氏,自求多福吧。看皇后这个态度,王氏想再见天日,压根是不可能的了。宫里折磨人,可不是单纯砍头这样简单,必然是要压榨到你最后一滴血流尽了为止。否则,万历爷怎么在看见太子妃疯了的时候,会受到惊吓。 “你回七爷府上。”皇后沉痛思定,对卫立君说,“看最终的结果之后,再给本宫回报。隶王妃既然是有留心本宫给她的信,你再有机会的话,给隶王妃再送一封信过去。” 卫立君起身,跪下接过旨令:“奴才领旨!” 华嫔只听,自始自终没有发出一句声音。 护国公府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滋味,李敏算是尝到了一回。醒来只见太阳悬挂在窗户上,头疼。 “大少奶奶醒了吗?”尚姑姑听见动静绕过屏风进来,由于念夏春梅两个丫鬟去厨房给李敏先煲粥了,房里由她守着。 李敏坐起来,等定了神,看清楚自己面前站着的尚姑姑,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尚姑姑随她回去尚书府以后,在尚书府里被老太太留下了,由于是老太太留着尚姑姑,尚姑姑本就是老太太的人,李敏并不阻止。反正,每次回尚书府,老太太都要留尚姑姑一阵子,可能是老太太留恋尚姑姑的缘故。 “奴婢是今早上才回来的。回来的时候,才听说二姑娘昨晚上出门了,直到在快到天亮的时辰才回来。”尚姑姑边说,边给李敏后背上放了个软枕,眼看李敏像是不着急下床。 “老太太呢?”因为这还是第一次老太太把人留到了过夜,所以李敏留个心眼问。 尚姑姑垂眼道:“二姑娘难道是忘了?二姑娘托奴婢给老太太带过去话。老太太昨天离开了尚书府,启程回自己的老宅了。” 说完这话,尚姑姑像是偷偷看了眼李敏。 李敏留意到她这个眼神,嘴角上扬,微然一笑道:“姑姑这是以为,本妃是有意诓老太太,让老太太不能送三姑娘出嫁。结果,三姑娘这回出嫁必定是要受尽委屈了。” 李莹这一嫁,没有新郎官迎亲,没有母亲,没有祖母,没有姐妹送嫁,婆婆听说也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可想而知这个婚宴该有多惨。 可能是史上最悲催的新娘了,比死了老公的还惨,因为嫁过去后是踏进一个人间地狱。 尚姑姑更加不敢抬眼了,低着脑袋说:“奴婢怎会如此想二姑娘?二姑娘是真心为老太太好,奴婢是知道的。因为二姑娘是个懂得感恩的人,老太太对二姑娘并不算是最不好的。” 难怪说进过宫里的姑姑不一样,像尚姑姑这样一段话,两面都不得罪人,比起绿柳那些丫鬟,不知道强多少倍。 李敏懒得管人家怎么想她,尚姑姑和老太太想这样想她李敏是个坏女人也行。反正,大宅院里的宅斗哪家不是一个样。她李敏是不想李莹好过,不想这个没心没肺的妹妹好过,有什么不对的吗?无情无义的人应该受到严惩。李莹这是活该。 见她想起身了,尚姑姑弯下腰给她放了双鞋子在地上。 李敏找不到自己的小丫鬟,问:“念夏和春梅呢?这种粗重活不该姑姑来做的。” 尚姑姑道:“没关系,奴婢本就是侍候二姑娘的。念夏和春梅两个,知道大少奶奶起来后要吃粥,到厨房亲自去给大少奶奶熬粥去了。” 以前都不见这两个小丫鬟这样积极,竟然两个都去了厨房给她亲手张罗吃的。八成这两人,是听了那个人的话。 哪个人?还不就是他,她老公。 因为除了她,也只有他能让她这两个忠心耿耿的小丫鬟听话。 两个死丫头,是想着,他一定不会害她,所以对他的话都言听计从。 “尚姑姑,告诉她们两个,我只想吃白粥。不,给我在粥里放点糖——”李敏说着。 尚姑姑却是觉得她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像是听不太清楚,于是靠近了一些,问:“大少奶奶是不是觉得身子哪儿不舒坦?” 李敏忽然伸出去的手指,抓住了她一只手臂。 尚姑姑的脸色忽然变了下,紧接,沉着地说:“大少奶奶,奴婢再去喊个人进来帮手。” 李敏摇摇头。 尚姑姑又说:“那么,让奴婢去给大少奶奶端个痰盂过来,好吗?” 李敏的手指松开了她的手臂。 眼疾手快的尚姑姑,利落地马上把边上的痰盂取了过来,放在李敏面前。李敏弯腰,忽然对着痰盂一阵作呕。 尚姑姑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慢慢地拍抚她的背,细声地说着:“有了孩子以后是这样辛苦的了,以后大少奶奶应该少熬夜,珍重身子,否则会更难受的。” 这点她哪里不知道。只是有些事,实在不是她能控制的。 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这种感觉。只能说,这个孩子来的有点不是时候。在这么多人,都盯着她和她老公这种严峻的环境之下。皇上,皇后,哪个不惦记着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呕了一阵,只把胃里的东西都呕空了,才感觉舒服了一些。李敏起来时,都不敢直起腰,否则会眩晕。这幅身子骨到底骨子是差了些。 躺回到床上,把腰靠到放着的软枕上,脊梁骨都整个儿舒服了些,李敏轻轻地吁出口气。 尚姑姑给她倒了杯水过来时,说:“大少奶奶有事尽管吩咐奴婢,屋里没有其他人。” 原本方嬷嬷是在她屋前屋后忙碌的,只是,尤氏被送走的时候,她老公思前想后不放心,终究是让方嬷嬷一路上照顾尤氏,先到北燕去了。 她这个屋里,本来就不留自己不信任的人。方嬷嬷深知这一点,而且听从了她老公的命令,说好这个屋子是属于她的,一切人员的安排都按照她的想法进行。所以,连尤氏都一直没法把人插到她这个屋子里来。论起来每个细节,他对她真的是好的不能再好的了。 除了方嬷嬷,尚姑姑,她这个屋里只剩下念夏春梅两个丫头可以进她屋。其她的人,从来都是在门外守候的,经过她的允许才可以入内。兰燕是属于她出外时带上的护卫,在府里,一般没有需要进到她屋里。 “这样,尚姑姑,你让人,先去把春梅喊回来。”李敏想了想,尚姑姑年纪终究大些,她不喜欢指使老人做事,一如她从来不喜欢让方嬷嬷为了她劳前劳后一样。 至于念夏,是她最信得过的,终得把念夏留在厨房里给她看着食物。 吃的东西,更需要注意,一点不小心,后果不堪设想。 尚姑姑应了声是,明白她意思,再问她:“大少奶奶,要不要,找个人和大少爷说一声?” “大少爷在府里吗?”李敏记不起他是不是回护国公府了。 “据奴婢知道的,大少奶奶昨晚回来的时候,是大少爷抱大少奶奶回的房间,之后大少爷没有出过王府。” 李敏听到这儿愣了愣。刚睡醒昨晚上的记忆未免不是有些模糊。好像他是派人去七爷王府去接她回来的。但是,是他抱她回房间的吗?可是,现在他不在她屋里,明显他昨晚没有在这里过夜。 “不用了。”李敏直截了当地说。 叫他回来干什么?他到她这儿来能做什么?女人怀了孩子孕吐,那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不是大夫,也不是善于照顾人的保姆,能为她做什么?再说哪怕是大夫也做不了什么。正常现象。 男儿当以事业为重,她又不是李华李莹那种娇气的,一点风吹草动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或是没有男人马上就不行了的女人。 只知道她这三个字一出口,尚姑姑却不以为然,开始说教起她了,这是好不容易有个说教起她的机会。李敏这才知道,原来上了年纪的人都是一个毛病。尚姑姑平常看起来都不喜欢出声的人,只要涉及孩子的事,和方嬷嬷一个样,立马变身成为了老母鸡,可以一天从早念到晚那种。 尚姑姑说:“二姑娘,叫大少爷来是应该的。大少爷肯定比大少奶奶更紧张孩子。叫大少爷来的话,让大少爷紧张紧张大少奶奶,这不是好事吗?” 果然,这是要她适当地向男人撒娇,讨取男人的欢心。真是要命。她不是这种风格的女人。再说了,有必要吗?有必要如此低声下气地去讨好男人吗?事事都以男人为中心吗? 爱一个人是要为对方着想,可是,爱到连自己的自尊和自我都失去没有了,能是好事? 看着李敏摇头,尚姑姑只知道她性子倔犟,拿着皇帝的例子来说她了:“大少奶奶是王妃,奴婢知道大少奶奶身份贵重。可是,后宫里的那些娘娘,哪个不是趁怀孩子的机会,想方设法让皇上关心自己多一些。要知道,男人趁这个时候另寻新欢,风花雪月的机会也多。” 那是,女人怀孕大了肚子以后,不能行房事了,男人自此有了借口寻花问柳,在外找小三小四。不要说古代三妻四妾的制度放任了男人可以这样做,在现代一夫一妻制度,照样多的是男人不怕死这样做,美其名曰还说是生理需要。 李敏不怕直言,当着尚姑姑的面说:“喜欢不喜欢,男女都一样。说喜欢的时候就是喜欢,对方做什么事都会喜欢。不喜欢的时候就是不喜欢,对方做什么事的时候看在眼里都是厌烦,讨厌,厌恶至极。所以,不要想着努力就能把不喜欢变成喜欢。用力讨好对方不过是更遭人嫌弃罢了。对方或许会因此同情你一阵子,可是之后必定心底里把你厌恶的更惨。” 尚姑姑直傻在了那儿。以前都只以为李敏是个涉世不深的丫头片子,所以性格倔犟难免欠缺深思熟虑,乃不成熟。结果,完全不是。 其实只要想想李敏这一路过关斩将,可以说几乎是单打独斗,却是样样应付的井井有条,根本不狼狈应战。似乎没有人可以设计到李敏。说李敏是聪明,倒不如说李敏是早已看透了人性。 尚姑姑的声音嗖的闭住了。 李敏看了看她闷闷的脸,说:“我知道尚姑姑是为我好才说的这些话。可是,夫妻之间的相处模式不是一个模子。像在皇宫里,皇上永远不敢真心爱一个人。那些用力讨好皇上的妃子,不过是讨得皇上的装模作样的爱罢了。我与王爷之间的事儿,我和王爷自己都有分寸。其实倘若夫妻之间真出了什么问题,有谁真能插上手?没有能。孩子都不能。” 有的女人想用孩子来绑住男人,那是傻的,尤其在这个古代,男人多的是可以在外面制造更多的孩子,为此还能稀罕你一个人生的孩子?像她父亲李大同,已经是个鲜明的例子摆在那里了。 要抓住丈夫的心,终究是要靠女人自己。特意因为孩子去装娇,不过是让男人认为你这个女人心计很深。至于男人是不是因此欢心,大概一半一半吧。 “奴婢都明白了。”尚姑姑弯下腰说,只要李敏不认为她是坏心来说这些话最重要,接下来询问起,“老太太那边,是不是奴婢也要通知一声?” “暂且不用。”李敏道,“王爷都没有想到要禀告到皇宫里面去。如果,此事上报到皇宫,老太太自然会知道。” 尚姑姑立马明白了他们夫妇的意思。老太太知道的话,李大同知道,李大同知道的话,还不得告诉宫里。 有人去厨房通知春梅的时候,自然有人会把消息走漏到了朱隶耳朵里。毕竟,李敏只是不特意通知他,但是也没有说非得瞒着他。 朱隶昨晚是在书房里歇了,主要是怕在房间里睡的话,会不小心伤到她。 早上起来之后,与往常一样打坐修炼,接下来,并没有处理放在桌上的那些公文,是看着窗外发秃的树枝像是发起了呆。 伏燕等人,见着他这个表情,前所未见,都站在屋里跟着傻愣着。 “王爷这是怎么了,想王妃吗?”伏燕贴在了公孙良生耳边问。 “不知道。”公孙良生摇摇头。 夫妇俩都在王爷府里,想见就见,有什么需要想念的。 “你不知道?你这个书生不是连皇帝想什么都知道吗?”伏燕不高兴地说。 公孙良生直愣了下,继而苦笑:“王爷想什么,我怎么知道,我要是知道的话,王爷能当我主子吗?” 伏燕才不信,直瞪他:“都知道你这个书生最擅长拍马屁,这会儿怎么不会拍马屁了?”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公孙良生背过身去,不和蛮人计较了,走去桌台,整理桌上叠放起来的案宗。 见窗口走过一个人影,朱隶随即站了起来。那人停住脚,冲他弯腰,说:“王爷,王妃好像身子不适。” 身子不适,但是让人来通知他。朱隶叹了口长气,挥挥手:“我知道。” 伏燕眼疾手快拉开了屋门,朱隶负手,黑袍一掠,穿过了门。其余两个人在他身后跟着。一路走到了李敏的小院。 刚好,念夏端着煲好的粥过来了,在走廊里遇上,弯了膝盖福身道:“王爷——” 朱隶一样停在了门口,扫到她盘子里端着的碗盅,问:“这是给王妃吃的吗?” “是,王妃醒来后说口干,昨晚睡晚了,怕是有些上火,熬了清火的白粥,再加了点蔗糖。”念夏一句句仔细地回复,生怕说错说漏了什么,因为眼看朱隶的眼神比起往常更为严厉了一些。 听完她这段话,朱隶一只手掀开了粥碗上的盖子,见碗里盛放的米粥,米粒偏少,粥水较多,颜色白润,不见任何异常。碗的旁边搁置的是给主子用的汤勺。朱隶手捏起汤勺,放进米粥里舀了舀。 见他这个动作,念夏说:“大少奶奶吃的所有东西,奴婢都会自己先尝过,才敢给大少奶奶用。” 朱隶点了头,但是,舀了勺粥,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即放进了自己嘴巴里。 伏燕的心就此都快跳了出来。 吃了口粥,朱隶道:“不怎么甜。” 念夏只得说:“大少奶奶其实不是很爱吃甜,奴婢不敢给大少奶奶放太多糖。” “以后,把白粥端来,再在旁边放一个小碟子放糖。她想放多少,可以自己放。” 念夏等人听到他这话直愣了下。 要知道他是主子,这等细节到枝末的小事何必由他操心。 “是,是奴婢考虑不周——”念夏的脸蛋羞愧到满脸通红。她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她这个习惯做事的丫鬟居然不如主子细心,真够丢脸的。 走廊里的声音不意外传到了屋里。尚姑姑一样诧异地愣了愣眼。李敏嘴角挂上一抹不知如何形容的笑。 他这个人,不懂的人,只以为带兵打仗的都是个老粗,其实,是个心细如发的男人。 “到厨房重新换过。”朱隶道。既然都说她不喜欢吃甜的了,这样,不是他觉得不甜,是生怕她都觉得甜了过头。还是他刚说的那个法子好。 念夏立马点了头,把粥碗端回厨房里换过一碗。 尚姑姑只觉得这真是一个一丝一毫纰漏都不会放过的男人。 屋门打开,李敏坐了起来。只见他高大的身影绕过屏风之后,离她越来越近。尚姑姑已是退到了一边去。 看到铜盆里的水,朱隶问:“刚起来?” “王爷坐吧。”李敏道,“是妾身睡晚了。” 朱隶拂了袍子坐下来,坐在她床前,那眼睛,一时只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色。 李敏这是被他瞅得,好像脸上都能长出东西来了,不由低下头去。 那头,念夏把粥换了以后,急匆匆走了回来,走到门口,由伏燕接过了盘子,端到了屋里。 根据他吩咐的,一碗白粥,再有一盘小碟子放了糖。 “听说你今早没有什么胃口,想吃点甜的,可你平常不爱吃甜的,一下子不要放太多,本王怕你反而胃里受不了。”朱隶从盘子里端起碗,另一只手拿着勺子放进碟里,眼睛却看向她。 李敏第一次被人这样侍候,这个感觉还真是,非同寻常。她几乎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感觉那个尴尬的颜色在自己脸蛋舌头上发酵,轻声说:“我可以自己来。” “让本王服侍你不好吗?”他低沉的声音传入她耳朵里,只她一个人听见似的,本就是只说给她一个人听的话。 都说男人甜言蜜语害人不浅,李敏真一下子心跳到好像找不到气了的感觉,头都被他的声音吹的晕晕的,热了些,差点儿叫尚姑姑开窗户。 “还是我自己来吧。”吸口气以后,她把手伸过去,柔嫩的掌心覆盖在了他拿勺子的手背上。 那瞬间心神一荡,他想在她朝霞一样嫣红秀丽的脸蛋上啄下去。到底是没有敢动。任她抓着他的手,在碟子里舀了半勺糖,慢慢地撒入白粥里。 四周的人,早跑到屏风外面去了。 伏燕擦了把汗,从来没有见过主子小心翼翼到这种地步,让他看着都捏汗。回头,看到念夏不知道在找什么的眼光,问:“你找谁?” “那个,姓孟的。”念夏找了一遍,是找不到孟浩明出现的踪影,莫非人是走了。 “你找他做什么?”伏燕纳闷,接着,眼里闪过一抹促狭,“莫非看上人家了?” “你胡说什么。不是他看上我妹妹了吗?” 伏燕“啊”,才来一个后知后觉。 春梅抱着衣服过来,听见他们这话,用力在念夏的手臂上捏了一把。念夏被捏了生疼,回头看见春梅一脸黑色,明显真是气了,于是闭住了声音。 屋子里的两公婆,在慢慢地一口粥一勺糖,那样玩着。听到屋外的声音,李敏想起:“孟旗主是娶妻生子了吗?” 哪有人把话问的这样直接的。朱隶感到好笑之余,却也和她说实话:“你说孟浩明?他没有老婆。在军营里长年累月打仗的人,哪有时间找女人,军营里全是汉子。” “那你觉得怎么样?”既然秘密都揭开了,李敏干脆厚脸皮,给自己丫鬟做媒了。 “关键是他们两个自己觉得好。你当主子,我当主子,还不都是一个性情。只要自己人过得好。” 他这话说的实在,直说到她心里去了。所以,做夫妻最关键的不是讨好不讨好对方,而是之间对不对脾气。毕竟情情爱爱那是一时,到底是要过日子的,要在很多家事国事天下事里头磨合的。 “你这样说,我就当你没有意见了?”李敏在他拿起的汤勺上吹一口,等吹散了热气再吃。要是觉得甜了,直接塞给他吃。 “照你说的——”这话没完,嘴巴被她塞了一勺子粥。这才知道她平常该有多么不喜欢吃甜的,一点甜,他都不觉得甜,她觉得甜。不过没有关系,两个人这样互补也不错。 吃了大概半碗,李敏觉得腻了,余下那一点全给他包了,眼看是中午了,他都没有吃饭,说:“我让人问问厨房,给你准备什么吃的?” “别忙。”他拉住她衣服,“我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样吃的饱吗?吃不饱岂不是没有力气,你本来够瘦的了。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只要不吃公孙说的有些女人竟然想吃起泥巴。” 大笑不已。那个公孙良生拿这话来吓唬他。 “是,是有些人怀了孕以后奇怪一些。不过,你妻子从来是个正常人。” 还说正常?不爱吃甜都想吃甜了。 “昨晚上——”李敏想着,是不是该先给他透个信儿。 朱隶听她说了会儿,听见屋门口有动静,问:“有谁来了吗?” “王爷。”伏燕回答,“宫里有消息过来,说是昨晚皇上去了锦宁宫。” 和尤氏说的一样。皇帝去了锦宁宫是为了九公主的事,既然皇上都亲自开口了,容妃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这样一来,容妃心里肯定要惶惶了,毕竟九公主一来,不知道会不会把疾病带到锦宁宫。 “容妃娘娘,想请王爷入宫一趟。” 既然请不到李敏出马,所以,只好请他了。 这个容妃娘娘倒也聪明,知道他们夫妻两人关系好,她知道的事儿,他能不知道? “等饭后,本王有时间,会到宫里先禀告皇上。” 做人臣子不易,何况自己姨妈还是皇上的妃子。 李敏见他一字一句稳重地回答,恐怕皇宫里的人都不知道他已经把尤氏送走了。 容妃来请是一桩事儿,除去容妃,没过多久,据说大皇子也来请了,以及太子的东宫,不知为何事也想找她。到最后,上次被她说了不准再来找的朱公公,托了人,也把淑妃的口信送过来了。   ☆、【134】为徐氏正名 忽然之间,摇身一变,她李敏变成了所有人抢着要的人。 真是受宠若惊? 笑死。 她李大夫又不是第一次给人治病,又不是第一次把人的病治好。可是,论以往,给人治好病,人家真的看得上你两眼? NO。 人家表面上感激,其实只是想拿钱打发你,骨子里依旧把你当奴才使着。大夫治病救人,本就是本职,没有错,所以,不要想着人家真的从内心里把你感激到拜天拜地。只怕你一不小心没有把人救回来时,反面的结果,直接把你弄死。 这种教训,一次两次,再有太后娘娘之前还才当着多人的面和她翻了脸。 奇了,真是奇了。 要真是只当她是个大夫?有必要如此抢着要吗? 朱隶立在窗户前,听着一声夹杂味道的叹息,回头,看她是翻起了本药书,像是百无聊赖的。 是,是听着都觉得好笑。他听见,都这么觉得。 这些人不知道是什么底气,竟以为她是那种一有人示好巴结马上会像哈巴狗跑过去的人。这样说她,不是说她清高有骨气,而是她早把这些人使劲想巴结她后面的意图大抵可以参透了。 现在这些人突然急着巴结她,莫非是和他一样,开始意识到她真的是与众不同的—— 靠在软枕上,无聊地翻了翻书页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是那时候深深地宛如要烙在她心里头。 他在猜疑她的来历,从很久以前,比任何人都早。 可见,古代人的智慧经常是被穿越人士看低了。总以为,古代人没有想过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不猜疑?你用的东西,知识,都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家会产生怀疑很正常,不怀疑,才是低智商不正常的。 李敏确实是不知道怎么和这个男人解释才好。或许,她可以直接和他说明白,她来自现代,一个医学昌盛,科技发达的现代。但是,他如果接受了她的说法,知道了她的来历,会不会利用她的知识做出什么事来?毕竟,她是连炮火等武器都知道一二的。 救人性命的医术拿出来用是一回事,要是无意中,把现代化武器带到古代被人利用来杀生,那是她绝对不想见到的,是违背道德道义的。 慵懒地打了声呵欠之后,李敏闭上眼。耳边,能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他的手拿起被子,给她轻轻拉到了肩头。 屋外伏燕推开门走进来,隔着扇屏风说:“宫里的马车到了。” 容妃生怕他不来,连马车都给安排好了。 “你留在府里,看着王妃。”吩咐完,他转身,像阵风走了出去。 李敏只等他走远了,再睁开眼,看着像瓜蒂一样交结的蚊帐,回想起了自己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情景。 或许是许久没有想了,这样一想,挺怀念的,怀念那个像是与世隔绝的现代的日子。 念夏蹑手蹑脚进来的时候,看见她这个表情,被吓一跳的感觉。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 李敏转过头:“你叫了我?” 念夏想说,她刚才叫了她十遍,她好像才如梦初醒。 “大少奶奶是不是想睡?奴婢听人说,怀了孩子的人,很喜欢贪睡。” 李敏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自己刚刚确实是出神了。让对方扶了自己起身,拿出了朱公公托人带来的口信,淑妃是想请她给朱汶复查。意思很显然,是想让她和淑妃以及大皇子都见见面。 可能是都听说皇后派人与她接触的消息,于是,这些人都犯了急的样子,生怕她被谁拉拢走了。 要说的话,得佩服那个八爷,现在这个时候,反而是沉得住气了,没有跟着任何人急。 说曹操曹操就到,她想错了,八爷让人来了。 来的人是小李子,这个小叛徒赖在了她家门口不走,说是非要见到她一面死了才能甘心。 “让他进来吧。”李敏道。 念夏气到嘴都歪了的说:“大少奶奶,你要是不好赶人,奴婢帮你赶!” 这个不知死活的,难道不知道她们家小姐最痛恨叛徒。 “他是听他主子做事的,听听他主子想做什么不是挺好。”李敏说着打发自己的小丫鬟把人带进来。 听见她这样说,念夏当即没了声音。主子所想的,哪里是她这个小丫鬟能考虑到了。 李敏是想,到底这个突然间四面八方都想抢她李大夫的消息有些唐突,究竟是何原因,或许从那个殷勤的八爷口里能探知到一二。终归这个八爷,每次都给她及时送来消息是不假。 门口,念夏走出来,刀子目刮在了在门口跪着的小李子脑袋上:“进来吧。进去你该感恩戴德了。不是每个主子都像二姑娘那样心胸宽广的,连你这种人都能容得下。” 小李子听到她这话并没有和她置气,规规矩矩地在地上磕了三个脑袋,起身,说:“奴才这就进去面见王妃。” 念夏瞧他样子,压根儿也不像是真心来赎罪的,直在他背后唾了口。 小李子是不管念夏怎么说,但是,在念夏来叫他进去时,心里跳了一跳的。想自己主子那番话真没有错。李敏真让他进去见人了。 说起来,之前,他刚跟着自己的主子与十一爷、九爷等人,到了京师的西门口,送三爷的车队离开。 昨天入宫面圣,今日到了时辰,朱璃率领马车按时离开京师,去完成圣旨颁布的使命。至于昨天到了宫里,皇帝和三皇子说了什么,没人去打听,毕竟大致都可以猜到,皇帝无非是叮嘱儿子出外办事的时候,因为代表的是皇上和朝廷,自己又贵为皇子,必须身体力行,亲力亲为,事事小心,不要污了皇帝朝廷的面子。 反正大伙儿看着老三今早出发的面孔,脸带严肃,八成是昨天进宫时被皇帝又刮了一顿的样子。 老九抽了抽鼻子。 京师南门的风很冷。老三这一出发,是赶着京师出门的路没有被大雪封住的时候走,去到半路,没有结冰的河段,还得马车转为船运能快些。南方是很少下雪,有些地方冬天都不下雪,但是,比北方据说也暖和不了多少。 现在这个寒气,大家都可以亲身感受到了。 来送老三的人,寥寥无几。因为老三不喜欢被皇帝看到自己不严谨的作风,不和官场上任何官员拉结关系称兄道弟,导致到,没有官员过来给老三送行。只有他们几个弟弟,由老八带着过来了。 大皇子说身子抱恙,不能出门,所以无法亲自来送行。 东宫的太子,终于有了表示,让人抱了件上等狐皮制作的大裘,送来给老三,太子的使者在冷风一边颤抖一边转述太子的话,说的是,太子不能亲自来送行,包括上次不能亲自赴酒宴给老三饯行,都是因为要避嫌,毕竟老三出这趟差事,都是他给皇帝提的建议。 众兄弟听着一阵唏嘘。原来都是太子做的! 朱琪在冷风中抓着那把桃花扇子在手指间玩弄,听太子自己承认是自己做了以后,眼角瞄了瞄自己身旁的八哥。 八爷朱济那张白净漂亮的脸在嗖嗖的冷风中显出一丝肃穆的表情来,但是,嘴角略勾的那丝温沉并没有变。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她的八哥,早知道这事儿是太子做的了。 朱璃听完太子的使臣说完话,声音在寒风中不免带了嘶哑,道:“这些臣弟都知道,麻烦转告给太子,让太子殿下不需要顾虑,本王定是会尽心尽力做好朝廷的差事。不管谁来说,本王当以完成圣旨为使命。” 老九在一旁,猛然打了个喷嚏。这喷嚏直冲着太子的使者。对方于是差点儿被老九的喷嚏吹倒在了地上。应说,三爷这话太冷了。貌似一点都没有把太子当回事似的。一不像是埋怨太子让他做了这份苦差事,这个本是好事,可是,另一方面,朱璃根本不认同,太子现在和他说这些话,本意是想借这份差事让他在皇帝面前有所表现可以升官发财。总之,这事儿和太子毫无关系。 三爷从来是这个样子的。 朱琪手指把扇子头插到了自己腰间的玉带里,推了一把使者,说:“你三爷要走了,别碍着三爷的路,三爷说什么话,你回头和你主子说就好了。太子和三爷那是什么感情,用得着猜忌吗?”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真是了解老三的太子,怎会因老三惯来的作风被老三这两句话惹恼了。使者恍然大悟的样子,急急忙忙回头向十一爷谢恩,退到了一边。 老三要走之前,是看了十二一眼。后者朱佑向自己三哥用力点了点头。之后,朱璃没有一点留恋的,掉回头,发布命令:启程! 浩浩荡荡的,装着粮食和棉被,共五十辆马车,由几十人护卫的车队从南门进发了。 马维骑着马在车队前前后后巡逻着。 车队越行越远,是去到了看不见人和车马的地平线时,送行的人方才作罢,打算各自回去。太子的人,回东宫去了。朱佑等小弟弟们,各自坐上自己的马车回宫里。九爷攀着老十的肩头准备回府。老七没有来,大家自从昨晚以后,都知道大致七爷府上发生什么事了。 “不怕。”只听老九瓮声瓮气的声音说,“有隶王妃在,死不了人。” 不知何时起,个个都把李敏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草。要是真没有了李敏,谁都不可以想象。 眼看,老九上了老十的马车一块走。朱济停下了步子。朱琪走在他前面,转回身来。 小李子当时是躲在众人后面,看到主子这个姿态是想叫自己过去,于是一溜小跑趁没人注意时到了八爷面前,弯着腰说:“奴才在这里,八爷有何吩咐?” “你回隶王妃身边去。”老八像是想了许久,才吐出这句话。可是,这句话说出来时口气是笃定的,不可置疑的。 朱琪听了都嘴角上扬,笑道:“早知如此。” 看着两个主子,小李子却是愁了眉,直言:“主子,不是奴才不回去,是,隶王妃愿意再收回奴才吗?” “她为什么不收回你?如果她认为你对她是有用的话。”朱济稳稳当当的声音说。 “没错,没错。”朱琪跟着叫道,那巴掌打在小李子臂膀上,“瞧你这个傻呼呼的,之前,你跟着隶王妃的时间也不短了吧。难道还不知道她为人?” 李敏是个,不仅有本事的,而且,很冷静的,冷静到甚至有些残酷的。确实是,如果李敏不是冷静自若到残酷的,哪里可能收留回一个叛徒。 “隶王妃是个能办大事的人。”小李子点点头说,说完,冲自己主子跪下道,“奴才这就遵从八爷的命令,回隶王妃身边,保证在主子不在的时候,让隶王妃平平安安,绝对不出事儿。” “这就对了。”朱琪笑的眉毛飞扬,牙齿明亮。 老八回头看她一眼,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与自己主子分开以后,小李子直冲李敏的护国公府来了。现在跪在李敏面前,小李子用八爷的话来说,想尽办法让李敏认为他是有用的,说道:“卫公公这人,奴才知道。卫公公是皇后娘娘的人,而且是皇后娘娘娘家的人,皇后娘娘的远亲。” 原来这个卫公公来头真不小,是皇后的亲戚。可能是皇后亲戚的缘故,皇帝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皇帝也不好说皇后为什么与自己亲人亲近。卫公公自从跟了皇后在宫里,实际上,都没有怎么在众人面前露脸,这点符合皇后向来低调的作风。所以,皇帝更是无话可说。 许多人不知道卫公公的存在,也就是这么回事。卫公公一般,只有在皇后非需要他不可的时候,才会出现。说明,皇后现在是更重视她李敏了。 “看起来,你知道的事情很多。以前你都一句话不和我说,现在都愿意说了,是你主子的意思?” 一句话,已经可以猜出他们的目的。小李子答:“奴才只是以为,自己或许能为王妃尽一份力。” 念夏给李敏送来热水时听见这个话,没想到这个小子真的是想回来做事。李敏肯定不答应的。 “行。你回徐掌柜身边做事吧。徐掌柜那儿正好缺个人。” 听见李敏这话,念夏直了眼。 “奴才给王妃叩恩了,奴才绝对不会辜负王妃。”说完,小李子重重地叩了两个头。 等人走了,念夏完全想不通了,把水端给李敏时问:“主子,是不是要找个人,专门盯着小李子,以免他坏事儿?” “他能坏什么事儿?”李敏摇摇头,“八爷一不能抓我,二不能对我做些什么。” 念夏那刻无语。是这样没有错。 “我只是说暂时,他主子是不能拿我怎样。以后难说。现在暂时这个人用着,有用处就可以。”李敏接过开水喝了一口,问,“是不是又有人来了?” “是,大少奶奶刚问到的卫公公来了。” 皇后的人肯定是要来了,刚好她也要问问,七爷府上的病人情况怎么样了。 卫立君是第二次进护国公府,进来时,再次感觉到这个府里的与众不同,沿路虽然不见几个家仆,却是给人像是走进了圣地的感觉,气氛森严,不容人俯瞰。 到了见客的大堂,卫立君拂膝鞠了个躬,道:“奴才是来给王妃送信的。” “给本妃送信?” “是,隶王妃昨晚救了七爷府上的人,也即是救了皇后娘娘的人。皇后娘娘让奴才给王妃送信,以表感激。”说着,卫立君从袖管里拿出了信。 “昨晚上,那个病人好了吗?”李敏并不急于把信接过来,问的是病人。 “病人好多了。”卫立君抬头,像是看了她一眼,见她表情认真,忽然间可以令人惭愧,因此低下了头,说,“都是托了隶王妃的福。” 念夏把信接了过来以后,送到了李敏手里。李敏当着他的面,从信封里抽出信来。 信纸展开之后,一排排整齐的秀丽小字。李敏扫了几眼之后,对他说:“卫公公回去吧。本妃收到了皇后娘娘的信,总得先仔细看看,是不是?” 卫立君见她表情上都没有任何异样,真是摸不清她心思。毕竟,信里写的东西,他都知道,本应该让她有所反应才对的。 “那么,奴才先告辞了。” “卫公公慢走。” 念夏把客人送出门口,正要替李敏松口气,可以歇会儿了。结果门口再来一串马蹄声。 没有送三爷的大皇子朱汶,却是因为一直等不到李敏的回话,亲自骑着马过来了。 “今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一个个都来找我们王妃?” 李敏都能听见屋外那些小丫鬟们交头接耳的话语声,无不都是为今天一拨接一拨过来的客人感到惊讶。 这种情况真是前所未有的。她李敏忽然之间好像成为大家争抢的金子,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在管家的带领下,朱汶脱去狐裘之后,一身白衣玉带,走进了大堂里,在见李敏之前,像是看着护国公府有些感叹地说:“本王多年以前,年纪尚小的时候,曾来过此地。那时候,这棵树也是这么大。这么多年来,这棵树是没有什么变。” “大皇子说的这棵老松,有三百年之久了。”管家说,“据说是府里祖上有一次下江淮游玩时带回来的。” “真是这样?”朱汶表示了一丝惊奇的模样,在院子里看了会儿树,才转回身进了大堂。 李敏带着丫鬟们,在大堂门口等着客人,见到大皇子,身子不便,只能是轻轻福下身:“臣妾参见大皇子。” “隶王妃免礼。”朱汶急着上前两步。 李敏起身,随之伫立一旁,道:“大皇子突然来到,是想找王爷吗?王爷有事入宫去了。” 朱汶点着头说:“这事儿本王有听说。刚好本王出王爷府的时候,看到隶王进宫里的马车路过。隶王到皇宫里,是因为容妃娘娘吗?” 说到这儿,朱汶踏进大堂里准备入座时,想起,问道:“对了,本王来到贵府,没有拜望靖王妃是小辈的不敬。” “靖王妃身子不适,不能见客,还请大皇子见谅。”李敏道。 “身子不适?”朱汶那是稍稍吃了一惊的样子,回头看了看她。 “大皇子为何吃惊?靖王妃身子不适,在府里养病,已经是许久的事了。”李敏口气不紧不慢,慢条斯理。 朱汶勉强接上话:“正因为过了许久,本王想着,本王的病都好了,靖王妃的病,有靖王妃坐镇,本也该快是好了的。” “本妃并不是神仙,哪有每样病都能治好的道理。大皇子年纪轻,身体自然不比年岁大的。年岁大的,康复起来,必定是年轻小的要慢一些。再有些老年病症,怎么治,恐怕都难以治愈。” “隶王妃此话没错。哪怕是神仙,也不是每样病都能治好的。” 朱汶这句话,让那些在旁听着的念夏她们,都觉得奇怪了。什么叫做神仙都治不好的病? “给大皇子上茶。”李敏请贵客坐到了上座以后,自己居于下座,吩咐底下的人做事。 念夏亲自奉了茶上来招待客人。接着,拉上屋门出去。 朱汶眺望屋里一圈,一眼,扫到了李敏放在桌子上的信,眸子眯紧了,随之低头吃茶,道:“据说,昨晚上,隶王妃又出诊了。” “嗯,七爷府上出了个病人。这事儿,可能昨晚上都传的满城风雨了。” 朱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嘴角勉强笑了笑,说:“由于是自己弟弟府上的事,本王总得过问一下以表关心。” “大皇子关心兄弟的心情,本妃可以理解。不知道大皇子此次到护国公府所为何事,是询问七爷府上病人的事吗?如果是的话,大皇子可以问卫公公或是太医院太医,如今,七爷府上的病人,是由他们在照料。本妃基本已经不插手了。” 朱汶听见她这样说,脸上像是掠过一丝紧张:“卫公公是——” “皇后娘娘宫里的,大皇子莫非不知?”李敏像是抬头扫过他一眼他脸上的表情。 朱汶说:“卫公公是皇后娘娘的亲戚,本王知道。其实,本王是想来让隶王妃再给本王把下脉。之前有过想让隶王妃到本王新府做客,只是有闻现在隶王妃不方便出府。” 李敏转回头,叫了屋门口的小丫鬟进来,拿个给病人诊脉时用的小枕头进来。接着,朱汶把手腕放到了枕头上。李敏取其脉,按了按。 朱汶的神情里,露出了一丝紧张,看着对面她一动不动好像带着面具的面孔。 大概过了会儿功夫,李敏收起查脉的左手,道:“大皇子的病,看起来大有好转,可是恰逢秋冬之际,一不留心着凉的话,容易复发。需要静心休养,在府里过完这个冬天再说。” 朱汶听着她这话,眼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心情:“隶王妃认为本王该修身养性?” “大皇子的身子骨,在离宫这段日子饱受摧残,以大夫的眼光来说,肯定是要休养。病,哪怕一时治好了,身子骨要恢复到以前,是需要时日的,不是心急可以办成的事。” 朱汶收起手,拉了拉袖管,眼光,则看着她摆在桌上那封信,道:“实不相瞒。隶王妃,本王是想来请隶王妃助本王一臂之力的。隶王妃应该知道,本王当年之所以离宫,是被奸人所害。本王此次回宫,如果不能把这些奸人抓出来,惩之以法,只怕难以面对九泉之下的母后。” 李敏淡淡垂了垂眉,说:“据本妃知道的,貌似,孝德皇后当年过世时,是病逝。” “病逝?”朱汶愣了下的样子。 “不是吗?皇上下的圣旨里说了。” 当年皇帝是在颁布给天下的圣旨里面说了,孝德皇后是病死的。然后,为了让大皇子给母亲尽到孝心,让大皇子去给母亲守陵。这样一守十多年之久,太子之位随即转给了朱铭。皇帝可没有对天下说过孝德皇后是被自己赐死的。 朱汶听到的版本是母亲是被人弄死的。 六宫里,像常嫔,听到的版本也是如此。 可是,李敏却不这样认为了,在从李大同口里听到了一丝真相以后。要真是孝德皇后是被皇帝赐死的,皇帝怎么可能真的让大皇子回宫。大皇子肯定是饶不过皇帝。皇帝这样弄死自己的亲生母亲,无论有什么理由,都足以让孩子恨死自己父亲一辈子了。 朱汶口里说抓奸人,其实对自己父亲一样怀有些恨意的,因为皇帝听从了他人的谗言,才把他母亲害死的。 结果,不是? 有没有奸人作祟,李敏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孝德皇后一死,皇帝马上拿了孝德皇后的娘家人开刀,这点众所皆知,倒是不假的。还不如说,是皇帝等了孝德皇后死了,才有了这个机会拿皇后娘娘的娘家开刀。这样说来,其实万历爷对孝德皇后是存了情分在的。不会当着皇后的面做这些事。其实,只要看万历爷如今对待东宫的态度都可以知道,万历爷是个比较谨守传统的人,不到万不得已,倒不想坏了老祖宗的规矩,不想一昧地想着废太子和废皇后。 朱汶是被她的话一惊,问:“隶王妃认为,我母后是病死的?” “之前,本妃刚有幸听过某人亲口所言,才知道,本妃的亲娘是在宫里染了疾病而死的。本妃估算了下。如果本妃所打听到的消息没有错,孝德皇后死的那年,宫里死的不少人,是包括四皇子等?” 朱汶像是呆住了,两只手死死地抓住了扶手。 看他这个表情,李敏并不可怜他,继续说:“那个时候,大皇子年纪虽幼,但是不是什么事都记不得,是不是?” 是,他记得。那个时候,宫里很多孩子病了。他母亲,赶紧把他先挪到了绝对不会被感染到的地方。接着,直到他母亲死了,他都不能见他母亲一面。这在后来其他人对他的解释里,变成了,他母亲是被皇帝关押了起来。因为皇帝想拿他母亲和他外公外婆们开刀。 如果是因为他母亲染了病不能与他接触,主动和他隔离,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天,这样说,是有人有意存了心思,想离间他和皇帝的父子关系。这样,只要他一天怀恨于皇帝,皇帝定是不可能召回皇宫里。 能怀有这样的诡计,费尽心思不让他回宫的人,除了东宫还能有谁? 朱汶深深地吐出口气,一张脸变的铁青,说:“隶王妃是个仗义的人,是个明白人,所以,隶王妃还是要助纣为虐吗?” “你说皇后娘娘给本妃写的这封信?”李敏早就知道他的眼神在看这封信,刚好,这是她想给他看的,否则不会故意摆在这个桌上了。 朱汶眼里闪过一抹亮光,道:“隶王妃有意把信露出给本王看,本王知道隶王妃是信任本王的缘故。” 李敏对他的话但笑不语。 信任? 对皇宫里的人谈何信任?不是亲人,没有血缘,都是利益。 “皇后娘娘给本妃写的这个信,没有其它,只是主要解释了,当初本妃的亲娘徐娘子进宫给静妃娘娘治病时,结下的一些恩怨。可能皇后娘娘想着,静妃是皇后娘娘的人,皇后娘娘希望本妃也是皇后娘娘的人,所以,想化解我们两人之间的恩怨。” 朱汶听着,像是露出一丝惊奇:“隶王妃的亲娘进宫里给静妃娘娘治病的时候,是出过了什么事?” “说是我亲娘把静妃娘娘的宝贝儿子,从娘胎起,害了三皇子的眼睛。” 皇宫里 皇帝在玉清宫里,召见了护国公。 当时容妃在场,隔着道珠帘,先听着皇帝和护国公说话。 “昨晚上,朕到锦宁宫,与容妃商量过了。说好把九公主送到容妃膝下抚养,护国公以为如何?”皇帝曼声地询问。 朱隶坐在皇帝赐的椅子上,答:“容妃娘娘膝下无子,容妃娘娘又是锦宁宫的主子,皇上此举对于容妃娘娘与九公主而言都是恩赐,臣以为,容妃娘娘和九公主对皇上都是内心里充满了感恩。” “护国公这样想,朕也安心了。之前,朕去锦宁宫时和容妃商量此事,心里始终怀了个疙瘩。担心容妃受委屈了。九公主的情况,护国公或许有听说。孩子小,是无辜的。但是,死了人,是真的。” 容妃听皇帝说到这里,像是忍不住一丝心酸,用帕子拭了下眼角。 细微动静穿过了珠帘,万历爷叹息着说:“容妃在隔壁,可能听到我俩的话了。都是一家人,让容妃过来一块儿坐坐。” 仅听这句话刚落地,早已准备好的公公,将珠帘拉开。容妃起身,小步穿过珠帘,到了对面的屋子。 屋里暖烘烘的盆火烧着,照亮了屋里两个男人的脸。一个年纪老虽老,但是身着龙袍,象征至上的皇权。一个年纪虽轻,但最终是身处于底下的人。 容妃走到皇帝面前福身过后,坐在皇帝身边的软塌上。 火光照亮容妃那张精致的面容,比起之前像是说一直在病中的病容,看起来并不怎么憔悴。 朱隶抬头看这张脸,回想自小到大,在皇宫里见过这个姨妈多少次的面孔,现在一系列摆在脑海时,竟是分不开哪个是清楚的,哪个是模糊的了。 万历爷看着他们两个眼对眼,笑问:“怎么?是不是朕在这儿,你们倒是不好说话了?” “皇上。”容妃连忙说,“哪有的事儿。只是,隶儿鲜少入宫。与臣妾一时找不到话说。肯定是隶儿和皇上更亲一些。” 那是没错的,论起来,他朱隶姓朱,皇帝还是他伯父呢。容妃不过是他母亲娘家的妹妹。 母系亲戚,怎能比得上父系。 “嗯。”万历爷道,“都是一家人,真的是一家人。” 皇帝这句话真的是感悟至深,亲上加亲,不是什么家族都能与皇家有这般牵扯的。 万历爷趁着这个亲上加亲的热劲儿,拍案道:“这样吧,朕给隶王妃赐个除国夫人以外的御前国医。” 御前国医? 从来没有过的封号,皇帝这是想做什么? “隶王妃医术精湛,上回隶王妃出色的医术救了大皇子的性命之后,朕一直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赏赐给隶王妃。如今,容妃昨晚上给朕想的这个主意挺好的。隶王妃的医术称得上国医这个称号。封个御前,今后隶王妃不需要经过皇宫里允许,可以自由进出皇宫给病人治病。” 朱隶来不及开声表态,皇帝自鸣得意继续说着:“朕既然赐了个封号,总不能缺了赏赐,当即赐护国公府绸缎六匹,黄金一箱。隶王妃今后所得俸禄,与一品官员相等。张公公,把朕的话拟为圣旨,即刻颁布下去。” 这是,大明王朝第一个正式女官了! 容妃立马站起身来,跪下磕头答谢。 张公公赶紧带了皇帝的话下去草拟圣旨。 朱隶坐在那里,等着他们一群人跪的跪,说了说,把话全说完了,才对一时兴起之后已显得稍微平静了的皇帝说:“皇上,臣以为,此事不知道皇上有没有周全地思虑过——” “怎么?”万历爷听见他这煞风景的话当然是不悦地挤了眉头,“朕给你夫人加官晋爵,你不高兴?” “不,臣是怕,皇上不了解所有的实情鲁莽做了决定。” “什么实情?”万历爷像是很不解,指着他,“你倒给朕说说,什么实情?难道隶王妃不是治好了大皇子的病吗?” “可是,皇上知道不知道,臣内子的亲娘曾经在皇宫里给人治病,但是,最终得了个罪臣的名号。” 此话一出,容妃捏紧了手里的帕子。万历爷愣了一下的样子,坐起身来:“你说什么?” 都说李敏的医术传自徐娘子,自己母亲的医术,如果徐娘子曾经用自己的医术治坏了人家的病,那么,封李敏这个国医的称号,有为徐娘子正名的意味了。 怎么不能小心行事? 眼看皇帝陷入了沉思,一双不解的眼神像是扫了扫朱隶的脸。 这等好事,不说起以前这桩事儿,装糊涂过去领了赏赐不是更好。不,是不好。总有些知道的人,事后会来告状,到时候,再告他们夫妇俩知情不报,贪图利益,欺君瞒上,岂不更惨。 李敏入宫了,被皇帝紧急召入宫里,皇帝要她亲口解释自己母亲犯下的错事。 入了宫里,看见老公在,容妃也在,李敏向皇帝行过礼后,说:“皇上,臣妾娘亲的事,起源于一个人,恐怕皇上,得请这个人过来。” “谁?”万历爷问。 “静妃娘娘。”李敏道,“皇上不知道记不记得,之前,静妃娘娘有说过,自己与臣妾的亲娘是认识的,所以,知道臣妾亲娘徐娘子有一本秘籍。” 万历爷恍然:“哦——” 有人去请静妃了。 静妃坐着轿子,来到皇帝的宫里。见到容妃也在,静妃看了看容妃,接着,冲皇帝双手伏拜,行了个大礼,说:“臣妾奉命前来回话。” “静妃知道朕想问什么?”万历爷惊奇地问。 “是。臣妾自从上次说了自己与徐娘子的关系以后,早知道会有今日。所以,早也想找个机会对隶王妃亲自道声歉意。”静妃一字一句稳稳当当地说,俨然是有备而来。 皇帝靠回到卧榻上,听她们两个怎么说了。 由于是第一次见着人不是到自己面前吵架,而是道歉的,万历爷的表情略显轻松。 可是,很快,李敏一句话打乱了屋里此刻和乐融融的气氛:“静妃娘娘所言差矣。不知道静妃娘娘为何出尔反尔,静妃娘娘有何证据说明,臣妾亲娘不是治坏三皇子眼睛的罪魁祸首。倘若不是臣妾亲娘所为,是何人所为?” 屋里屋外,均传出了抽气声。 道歉,人家还不接受,大概只有李大夫会干出来的事了。   ☆、【135】静妃落马 见屋里忽然没了声音,万历爷咦了一声:“静妃,对隶王妃的说法,你没有什么要说的话吗?” “臣妾——”静妃稍微低头,“对隶王妃的说法,也是很不明白。” “什么?” “臣妾既然说了是误会,可是,隶王妃为什么要追究为何是误会,臣妾是想不明白了。” 这个说法,引得屋里众人的眼神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李敏想,莫非静妃把皇帝都当成了傻子,以为这样能糊弄过去。 “皇上。”既然有人不想买账,想糊弄,她李大夫难道能坐着等死,李敏上前一步道,“静妃娘娘都说不出误会在哪里,偏要说是误会,岂不是是非不能清白,误会其实并不能解开,他人听了,也只能是认为静妃娘娘或许是迫于权势,或是基于同情,才说误会这两个字,对于事情澄清并没有任何好处。对于皇上,更有欺瞒的意图。静妃娘娘如果有读过顺天府皇上赐的那块皇匾,当明白皇上对于冤案错案一再秉持公正清明的态度。” “隶王妃这话说的没错。”万历爷的眼睛再望向了静妃,“静妃既然说是误会,不如把误会的真相说出来,这样,所有人也不会再误会任何人。” 静妃的脑门要出汗了,心里想:世上哪有这样的人,说道歉都不接受?言和握手,两人各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是正好。结果,偏偏要对死她来干。 要不是看在皇后娘娘有心拉拢这人的份上,她会说是误会吗?明明是徐氏把她儿子的眼睛治坏了!想她静妃报恩?给治坏她儿子眼睛的女人报恩?天大的笑话。 好,你不义,我不仁。 当然,你也聪明,知道我说误会,其实外面的人都不认为这是误会,不过是说我可怜你们母女罢了。 皇后娘娘,看来你这个有心拉拢的人,不一定真买你的帐呢。 静妃心头冷笑一声,抬起眼睛,盈声答道:“隶王妃当年因为年纪小,所以不知道当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属于合情合理。臣妾知道的徐娘子,确实是一名救死扶伤,有心助人的大夫。所以,臣妾从来没有怀疑过徐娘子想救臣妾及三皇子的真心。只是,徐娘子的医术并没有真正能帮到臣妾及三皇子。” “静妃的意思是?”万历爷都略微迟疑了一下。 “徐娘子当年开方帮臣妾保胎,可是,三皇子自出生之后,眼睛一直不好。”说到这儿,静妃像是触景伤情,隐隐的泪光在眼眶里流动着,引得皇帝都眯了眼睛。 万历爷或许知道这事儿,或许不知道这事儿。毕竟静妃如果真是在外面请人开药,没有经过太医院允许,本是不被允许的。可是,静妃毕竟是想保这个儿子,即是想保他万历爷的儿子,这个真心,倒是无可指摘。 现在追究起静妃是不是到外面找人给自己保胎,是没有意义。反而是给静妃治病的大夫,有没有错失,必然才是需要追究的,因为那是三皇子眼睛不好的罪魁祸首。 万历爷脸色霎然变的肃然,道:“三皇子眼睛不好,之前,静妃你只和朕说,这都是因为三皇子小的时候,有一次摔跤,不知道磕到了哪儿的缘故,为此,朕还一怒之下,换了你宫里所有的太监和宫女。” 静妃略带忐忑,声音更是低下,如履薄冰地说:“请皇上恕罪。臣妾那会儿,是想着徐娘子虽然没有能帮臣妾把三皇子眼睛治好,可是,当初,是徐娘子将三皇子保下来的,徐娘子的一片真心,是不可说是错的,情有可原。”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和朕说实话?是怕朕如何?难道朕是一个不讲是非,不分黑白的昏君吗?”万历爷忽然有些生气地说着。 “皇上,臣妾,臣妾这哪里是——”静妃两颗豆大的泪珠儿像是要掉下来,受尽委屈的样子。 这样一幅场景如果传出去,大概是要说她李敏不识好歹了,连自己母亲都害了。因为静妃都本来有意把徐氏的罪过掩盖到底的,可到底是她李敏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想害亲娘的声誉,非要把这个事给揭出来。 只听屋子里静妃像要如大坝决堤出来的啜泣声中,忽然,一道严厉的嗓音霎然出现,把静妃娇滴滴的哭音生生地喝止了。 “皇上。” 众人吃一惊,因为眼看突然出这句声音的人,竟然是护国公朱隶。 那瞬间,所有人看向朱隶的眼神里,都不免带上了一层肃然。朱隶此时此刻出声是为谁?是为老婆讲话?如果为老婆讲话,这个时候出声是最好不过了,刚好趁着皇帝和静妃给的台阶下。 万历爷重重地沉了口气,道:“护国公是有话要和朕说吗?护国公是有什么想对朕解释的吗?” 这个就叫做,谁先低了这个头,谁就是给了对方机会。 朱隶闻了皇帝这句话的意味,即微眯了眸子,说:“皇上不知是否记得,此事因为是臣先提起的,因此臣觉得有义务提醒皇上,要澄清此事的误会,是不是,皇上该先听完双方人的证词后再来做判定。” 什么? 不是低头? 静妃的脸色豁然一变。万历爷的脸上掠过一道光亮,质问一声:“护国公的意思是静妃的证词有误?” 那两颗要落下的泪珠儿在静妃脸上伴随皇帝这句话是忽然间消失的无踪无影了,静妃夹紧了的眼缝儿是两束锋芒射向了护国公及李敏。在扫到容妃那个微咬的嘴角时不由轻轻冷笑。 俨然,护国公和容妃在闹别扭的事是真的。看来是这对不识时务的夫妇自己弄出来的把戏。 她的证词能有误? 怎么可能? 宫里谁不知道她偷偷找徐晴给自己保胎的事。皇帝说是不知道,还不如说是有意默许了她这样做。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皇帝的孩子。既然皇宫里的规则不允许,只能暗自进行了。 问题是,貌似皇帝都突然对这个事起了兴趣。好像还真的觉得她的证词有些问题了。 静妃在忽然间转思之间对皇帝那声质问的不确定而微微焦躁了起来。 可能皇帝对于三皇子的眼睛不好一事,一直想找个发泄口。可是徐晴都保住了他的孩子出生,哪怕孩子出生后眼睛不好但是毕竟没有瞎,总不能治徐晴于死罪,真的是够郁闷的。 皇帝的心思其实是很容易了解的。 李敏只要从上次万历爷追究女菩萨和神土一事都可以看出来,皇帝,只相信有根有据的事实,不喜欢口说无凭,没根没据的事。说徐晴开方子保孩子之余把孩子眼睛一块害了,这得有根据,对不对? 不然,皇帝心里总有个疙瘩在的。 关于这事儿,李敏以前刚和老公讨论过,没想到自己丈夫真给牢记住了。 这事要说到当初,徐老爷子委托自己孙子给护国公带去的一封信。信里面,说起了一件事。那时候,徐晴为了给静妃保胎,动用了娘家的力量找药。因此,徐家是知道徐晴给静妃治病这回事的,知道徐晴自己虽然从不怀疑过自己开的药方会害的三皇子出生后眼睛不好,可是,三皇子为何眼睛会天生不好这件事,一直困扰了徐晴,徐晴或许是基于对医学的一种追求,在这个问题上刨根问底,为了此事曾经寄过信给徐老爷子询问老爷子的意见。 正因为如此,皇后娘娘让卫立君给李敏带来的那封信,说是要解除她和静妃之间的误会。这是基于皇后和静妃都不知道徐晴根本不畏惧这事,不认为是自己做的事又怎会畏惧,所以,徐晴早已把这事说给他人听了。 到现在,她李敏拿到皇后这封信,看着皇后用的这计马后炮,难免不会猜到皇后背后的用心。 “皇上,臣没有说静妃娘娘证词有误,只是认为,静妃娘娘此言,是不是有些急躁了?” “急躁?” “皇上,静妃娘娘称,或许是徐娘子开的保胎药,害的三皇子出生之后眼睛不好,不知道静妃娘娘这个说法,可有证据可以证实?” 静妃一个心急,直接插进话来,说:“证据?这有什么证据可言?都知道护国公宠妻宠到了无法无天,这种话儿都能说出来!不是她开的药害得我儿眼睛不好,那能是什么缘故害得我儿眼睛自出生起不好?” 万历爷被静妃这话激的一样是一急,跟着质问:“静妃这话没错。你说不是就不是,那能是什么缘故?” 朱隶看着皇帝和静妃一样焦急的面孔,转头,与妻子对了一眼。可见皇帝这个焦急,那才真的是让他们两个大开眼界了。 静妃的焦急是他们意料之中的,因为,一直静妃都是把脏水往徐晴身上撒的。如果罪魁祸首不是徐晴的话,任谁都会第一个怀疑起—— 为何皇帝跟着焦急,而不是像大众那样的思维,想回是谁。 “皇上。”李敏开口,毕竟专业的事儿,肯定自己老公没有能比她说的清楚,“其实皇上都知道,这个孩子是由娘胎所生,孩子的一切,都是从父母那儿继承下来的。像有些孩子,未落地的时候,生母都没有看过大夫,但是孩子出生还是身带残缺。所以说,静妃娘娘的证词根本,不能证实三皇子的眼睛是因为徐娘子的药所致。如果为力证是徐娘子的药所致,是应该找出徐娘子的药曾经再害到哪个孩子同样眼瞎的案例。这样的案例有吗?” 万历爷到底是个沉的住大气的君子,听了李敏这席话,便是沉了下来。 静妃眼看皇帝好像动摇,着急地说:“皇上,千万不要听她胡言乱语,她这是为了帮她亲娘洗脱罪责,想方设法,用花言巧语迷惑皇上。按照她这个说法,徐娘子都有可能只给我孩子治过病,那怎么再拿来一个案例说明是徐娘子的药害人不浅。” “确实如此——” 万历爷的话还没有落地,李敏直接冷笑一声:“静妃娘娘如此焦虑是为何?本妃还没有说出三皇子的眼睛是为何缘故可能会瞎。” “你你你——”静妃的声音突然一阵抖动,像是激动,也像是哆嗦。 万历爷的脸上真切划过一丝诧异:“这说的什么?隶王妃知道三皇子眼疾的病因吗?” “皇上!”静妃连声急喊道,叫的急,连脸上的妆容都有些伴随肌肉抽搐而要掉下来的样子,“皇上不要听信她的谗言,不要忘了她的目的,她,为了帮她娘亲——” “够了没有?”万历爷骤然冷冷的一声,宛如把刀子瞬间砍断了静妃的话。 静妃被皇帝一吓,退了半步,仍做垂泪状,委屈的声音像是要揉断皇帝的肠:“皇上——” 万历爷只得深吸口气:“护国公说的对,先听完她怎么说,这样是非黑白更清楚。你也想知道你儿子的眼疾是怎么一回事吧。” 不。她不想知道。因为一直都是徐晴的错,一直都是,所有人都这么想,所有人都这样可怜他们母子,说这个徐晴不像样,把孩子的眼睛都给治瞎了。什么神医!不过是庸医!徐晴如此,徐晴的女儿当是如此! 静妃胸部起伏了下,像是吐出了口恶气,随之,收敛端庄地稍微弯腰低头,一做往常的贵妃雍容华贵的模样儿,低声说:“皇上说的是。只是,臣妾想不出有其它原因可以导致三皇子眼疾,只怕这人为了私利,胡说八道,让皇上听了更伤心罢了。” “本妃的话,是不是胡说八道,难道静妃娘娘认为皇上没有了辨认是非黑白的能力?” 静妃顿然没了声音:“那也不是,臣妾不是——” “好了,都不用争了。”万历爷在她们中间插话,看向李敏,“隶王妃说吧,朕肯定是明辨是非的。所以,隶王妃如果有任何一句胡言乱语想欺瞒朕的,朕也绝对不会饶恕你。不论你是何种身份,是护国公的夫人也好。” 李敏轻轻屈膝一福:“皇上此言让臣妾心里踏实了。皇上定然明辨是非之后,会明白究竟此事是何人的缘故。臣妾既当得起护国公府的夫人,肯定是不会令护国公府为臣妾感到羞耻!” 屋内那口倒抽的气声,是出自躲在后面的容妃。 万历爷都不由小眼睛一眯,露出了分颜色。 这样的话,哪怕容妃都从来不敢在他面前说一句。只恐怕历代护国公府夫人,尤氏,都从来没有过,敢在皇帝面前叫板,叫自己是护国公府的夫人。如此的真心,真心是一心一意待护国公府为家的夫人。能有几个? 尤氏口口声声说以护国公府为重,但是,谁敢保证尤氏不是以自己为重。尤氏甚至要考虑在必要时刻拍皇室马屁,来获得自身安全和利益。 毕竟皇室最高,护国公府只是臣子。 此刻,立在皇帝面前的这对护国公府夫妇,才子佳人,两人之间,像是有一种淡淡的光华像一股绳,牵着这两个人。看的皇帝都突然觉得刺眼。 万历爷的掌心在扶手上一拍,道:“隶王妃说,朕听着。” 皇帝那口气,像是怀了一丝愠怒。 这绝对是个最好的机会,只要李敏说不出个令皇帝心服口服的答案,皇帝这一次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肯定是要拿李敏真正来办了。 静妃手心里攥紧了帕子:皇后娘娘,你可别怨我,我给她留足面子了,可她真是不买我们的帐。 “皇上。答案,就在之前臣妾已经说过的话里面。” 李敏一字一句不紧不慢地说着。 “你说什么?”万历爷眼睛眯成了条缝隙,“你刚才说孩子由父母所生,这个朕听的明白。然后呢?” “既然孩子由父母所生,如果孩子的父母本身患有疾病,留给了孩子,不就是最合情合理的病源了吗?” “你——”万历爷脸色一变,涨上了恼色,“你是说朕有病传给三皇子——” “皇上,皇上先息怒。皇上有那么多孩子,唯独三皇子有病,怎么可能是皇上传给三皇子的。三皇子又不是皇上生的。” 紧随李敏这个话音落地,屋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了站在中间的静妃。 静妃的面色哗地一下子煞白:“胡说八道!皇上,你看,她这为了给她娘亲洗脱罪名,连臣妾都污蔑上了,臣妾的眼睛向来好好的,哪有眼疾——” “静妃娘娘有没有眼疾,其实,只要做一件事。”李敏接着对皇帝说,“请皇上把屋里的火全熄了。” “皇上——”静妃还没来得及再开声。 忽然间,万历爷像是想起了什么,挥手即示意起了在旁的太监。几个公公手脚利索,等一接到皇帝的命令,立马用水浇灭了屋里所有的火。包括火盆、宫灯、蜡烛等。 屋内,由于窗户盖上了厚重的棉帘遮挡朝阳,结果,刹那之间,即是变成了一片漆黑。 人的眼睛,在大家的常识里面,由于有光线照射,才能看清楚东西,其实不然,大大低估了人的眼睛在黑暗中的能力。人在黑暗之中,一般过了几分钟之后,眼睛对黑暗里的东西能看的越来越清楚,这叫做暗适应。这是正常人眼睛上的视网膜结构的生理特点。 而那些,在黑暗里看不清楚东西的人,叫做夜盲。古代人对夜盲症的认识不是没有,甚至有人把其叫做雀盲。因为麻雀等鸟类在黑夜里好像也是像瞎了一样看不清东西。所以,有夜盲症的人,一般都是视网膜出了问题。如果在现代,很多人都知道,缺少维生素A会导致夜盲症,所以要适当吸取红萝卜素。但是,这是后天营养失调导致的夜盲症,是可逆的。还有一种夜盲症,是天生的,是视网膜上父母遗传下来的缺陷所导致的。所以,朱璃再吃什么药,都治不好眼疾,即是这个原因。 李敏对于三皇子的眼疾为遗传性疾病,早有猜测,因为,很多人都说三皇子是自小眼睛不好,其中没有遭遇过任何外伤,养尊处优的皇子又何来营养不良,那肯定是从娘胎带出来的疾病了。说是药物能治胎儿眼残,是有可能,但是,徐晴不是第一次给人看病,不是第一次用同样的药给人保胎,别人的孩子没事,偏偏静妃的孩子出事,那肯定不是徐晴用药的错。 万历爷那么多孩子,只有三皇子有事,那肯定不是父亲遗传,而为母亲遗传。 观察静妃的第一次机会,在于上次的万寿菜比赛,那会儿第一次见面,静妃给她的初步印象,娇弱。 为何是娇弱? 或许很多娘娘都喜欢有人扶着走路,表现出自己的娇气。可是,那是大多数人的臆想而已。其实,像皇后,像病的不行了的淑妃,都不喜欢走路都有人扶着的,那多不方便。只有走路不方便的人,会想有人扶着。 静妃从自己的位置,走到来见皇帝的屋子前,一直由两个宫女左右搀扶。这立马引起了她的猜疑。静妃的眼睛不太好。但是,不是完全瞎了。因为,静妃还可以看清楚东西。平常表现,并无异常,只能说明,静妃在平日里对自己的眼疾掩饰的多好。其实静妃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眼睛有毛病,所以,才使劲儿地从一开始把脏水往徐晴头上泼。 要是静妃真的不信任徐晴的医术了,何必在王氏说找到徐晴的秘籍时,那样兴致冲冲想占为己有。这只能再次说明,其实静妃早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压根不是徐晴的错,不过是她静妃自己的错。这个错,最该死在,她怎么可以说出来呢? 说出来,说是自己有遗传病,说是自己眼睛有毛病害到皇上的孩子一块有毛病,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要拆穿静妃的把戏并不难,只看皇帝在刚听到李敏提及熄火时马上响应,说明,万历爷心里其实对此早有些怀疑了。 黑暗的屋子里,过了会儿功夫,其余人每一个人,都能看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了,也大致可以看清楚对方是站在哪里。 这时候,皇帝出了一句声音:“请静妃走到张公公那儿,帮朕,把要吃的茶端过来。” 安静的屋子里,能清楚地听见静妃的呼吸一下一下的,那样清晰地喘气。静妃在紧张,那样的紧张,害怕,恐惧。因为,她什么都看不见,就是完全看不见! 她在黑暗里能马上变成个瞎子。这是她从小就有这个毛病,因为她娘,从小是这个毛病,把这个毛病遗传给了她。为此,她娘从小教她怎么掩饰这个缺陷,千万不要在黑夜里走路,说自己怕黑。 “皇上。”静妃娇滴滴的声音说,“皇上难道忘了,臣妾对黑暗有恐惧症。” “这样的话,静妃走到朕这儿来吧。” 静妃听见这话,意外惊喜,急忙循着皇帝的声音走过去,两只手在黑暗里一摸,摸到的,却只是黑漆漆的桌子。静妃当场变成了个木头人。 万历爷早在说完那句话之后,无声无息地挪了下位置。不要小瞧皇帝好像老态龙钟,其实,人家是学过功夫的,自小学,挪个位置不发出声音有什么难的。 只是,万历爷很少和自己妃子玩这种把戏,完全没有必要。 哪里想到有个人,竟然在他皇帝面前装了这么多年,装到他今天必须玩上这种把戏。 看到静妃扑的位置完全不对,扑错了地方的静妃竟然连问他在哪里的声音都不敢出来,分明是做贼心虚!万历爷的脸刹然铁青铁青的。 不用说了,李敏的话是对的。 铁的证据,此刻显出在他眼前,一切眼见为实! 他是被这个女子害的好惨! 被这个女子整整欺骗了几十年,把自己的孩子都害惨了。 万历爷瞬间掀翻了桌子。 静妃抓着桌子的棱角,一块儿被皇帝掀翻在了地上,被小桌几给压住了身子一动不能动。 万历爷在黑夜里的那双眼睛像是狼一样发出狠光:“朕的静妃,怎么不说话了?不是要走到朕这儿吗?” 静妃眼角垂下两条真实的泪河,满脸全都是惊吓和恐惧,用力咬着唇角。 万历爷的一只手直锤到了自己心窝口上,痛苦地骂道:“你把朕害的好苦,害的好苦!” 静妃摇着头,努力摇着头,想说,其实她不想的,她真的不想的,这是打娘胎遗传下来的病,她又有什么办法。她毫无办法,没有办法。 这压根不能算是她的错,不是吗? “你还敢说你自己没有错!”万历爷冲她那张像级了小怨妇的脸怒吼,“你为何欺骗朕!你老实交代,你家里人还有谁和你一起欺骗朕!不止欺骗朕,还欺骗了太后!还有,你家里人为了帮你隐瞒这个事儿,贿赂了宫里多少人!你给朕一一招来,朕一个都饶不了你们,绝对一个都饶不了!” 皇帝娶妻哪是闹着玩的?全国最优秀的女子,都必须送进后宫里侍候皇帝。要当皇帝后宫里的老婆,必须经过无数道精挑细选的程序。现在,竟然闹出一个身有残疾的女子混进了后宫,给他皇帝生下了一个身有残疾的儿子! 这对皇室的血脉而言,是一个天大的丑闻。 静妃全身哆嗦着:“这,全是臣妾一个人——” “你一个人?”万历爷哈哈,两声仰天大笑,“你既然能把你的病传给了儿子,你敢说,你的父母没有把病传给你,你自己怎么得的这个病?!” 静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朕是昏君吗?不!朕是瞎了眼!听你说你怕黑暗,真以为你是怕黑。原来你哪里是怕黑,你这个狼心狗肺的,阴险狡猾的女子,连猪狗都不如!朕一刀杀了你,都生怕污了自己的刀!”万历爷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谁都看得出来,皇帝怒的快吐血了。 张公公连忙上前扶住皇帝,哽声道:“皇上,保重龙体——” 静妃泪流成河,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像个无助的小孩子。 “把她抓起来,给朕抓起来!”万历爷叫道。 几个太监走过去,架起静妃。静妃全身瘫软,跪下来说:“皇上,臣妾知错了。” “你知道错?你要是知道错,会一直把罪名污蔑到徐娘子头上吗?你根本不知道错!” “所以臣妾一直向皇上告状说是徐娘子所为——” 静妃这句话自己刚出口,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李敏会选择在这个时机来拆穿她。如果不是她先亲口承认当初徐娘子给自己治过病,现在,李敏还抓不到机会来给自己母亲正名。因为,她之前,连对自己儿子都不承认徐娘子给自己治过病的事,何谈来是她污蔑了徐娘子。 一环套一环。她和皇后想借机用这个把柄来掐住李敏的脖子,没有想到,却正好中了李敏的下怀。 她的眼睛不好,这样的秘密,可是连皇后都不知道,父亲也不知道,只有她去世的母亲知道。结果,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李敏拆穿了一切。 “臣妾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静妃忽然垂下了头,完全不反抗的样子。 两个太监架起她,直接押出了门外,恐怕是要送到宗人府关押起来等待皇帝的最终处置。 如今三皇子刚刚出发去江淮,皇帝不便在朱璃不在的时候,把自己儿子的亲母突然给处置了。总得等儿子回来,父子之间说清楚了,再来做这个事。主要是看皇帝对这个儿子是否重视,是否想拉拢这个儿子的心。 万历爷待喝了口水,才慢慢地缓过了气来,眯着的眼睛看着李敏那张脸,像是都看不清楚似的,说:“隶王妃,你是早知道此事了,是不是?” “是的,皇上。只是臣妾一直和王爷都认为,不知道找到什么时机能和皇上说。而且,其实,臣妾察觉此事,也不过之前几天的事儿。”李敏说。 万历爷的眼睛,缓慢地扫过他们夫妇俩,道:“隶王妃给朕又立了大功,朕给隶王妃赐的这个御前国医,更是应该。” “请皇上收回圣旨。臣妾自以为不能承担起国医这样一个重责。”李敏一口谢绝。 万历爷脸上立马划过一抹不高兴:“隶王妃为何不接受?是不想给朕和朝廷效力吗?” 朱隶这时上前,插上话:“皇上,皇上不要忘了,臣要回北燕复命,拙荆第一年,必然是要跟随臣回北燕见北燕的百姓的。” 万历爷差点儿爆出,你刚才这话怎么不早说!看来,这对夫妇是早有预谋的了。也难怪,自己岳母被人污蔑清名,是有责任帮老婆给岳母洗脱罪名,这时候不挺身而出更待何时。 淡淡地撇了撇眉须,万历爷说:“你们许久没有入宫和容妃相聚了,都是一家子。去容妃的锦宁宫坐坐吧。其余的事儿,到时候再说。现在要紧的是,九公主要送到容妃膝下抚养。你们该为容妃多操点心。” 容妃第一个走出来,跪下谢恩。 看是拒绝不了了。李敏和丈夫一块,跟着容妃前往锦宁宫。出到院子里时,看到静妃其实还没有被押走,跪在院子里,等皇帝确定是不是押往宗人府。毕竟,上次太子妃疯了以后,皇帝对宗人府更是厌恶到了极点。 擦过静妃身边,静妃那道恶毒的眼神直射到李敏身上: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把戏! “静妃娘娘。”李敏停在了她身边,“有一句话,本来本妃不想说的。但是,想到其实静妃娘娘一样是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人,不如本妃卖给静妃娘娘一个人情吧。” “你以为本宫会听信你的任何话吗?你的胡言乱语,你的谗言,你的阴险狡猾——”静妃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着。 “可是,本妃说的是事实,不是吗?倘若静妃娘娘不想听,那也就算了。” “哼!”静妃冷哼一声,“你倒是说来听听看,让本宫听听你这张狗嘴里,能再吐出什么东西出来。” 前面走着的容妃,忽然回头,像是望到李敏那儿。只见李敏在静妃耳边说了句什么话以后,静妃忽然脸色大变。 “娘娘。”朱隶在容妃后面开声。 容妃顿然回过神来,只觉得心口猛跳,在对上他一个眼神之后立马垂落了下去。 静妃此时此刻,忽然间冲着皇帝的屋子大喊冤枉:“皇上!皇上——臣妾有话要说——臣妾要告诉皇上,有谁才是真正欺骗皇上的人——” 万历爷在屋子里刚舒服地躺在靠枕上,想缓口气,眯下眼睛打个盹儿,忽然之间,屋外静妃那几句叫屈的声音传进来,让他心里顿然升起了一股厌烦。 “张公公,没有把罪人送走吗?”万历爷厉声问。 张公公小心答着话儿:“奴才是想着,上回皇上刚说了,再有犯人,也不能押到宗人府那个地儿去了,所以奴才一时不知道把戴罪的人押往哪里好。想等皇上歇会儿再问。” “这用得着问吗?把她送到刘嫔那个冷宫去!”万历爷生气地说。 接到命令的太监,刚要把静妃拉起来。静妃这下急了,要是被抓到什么地方去,那真的是一去不复返了,她怎么都得拖到自己儿子回来给自己救命,因此,更是用力挣扎,大喊救命,一着急下,不管是场合把全部话都说出来了,只希望皇帝饶了她:“皇上,皇上,你我才是被人蒙骗的人,皇上知不知道,皇上现在的孩子,有个和三皇子一样,正蒙受这种遭人欺骗的痛苦——” 话传到屋里面,刺痛了皇帝的耳膜。万历爷的眼皮直跳,一下子从榻上跳了起来,直冲出屋子。张公公赶紧抱着狐裘跟在皇帝后头,生怕皇帝被风刮到着凉。 “皇上。”静妃见皇帝到了自己面前,立马两只手扑过去抱住皇帝的大腿,声声俱泪地说,“皇上,那个人,把皇上和臣妾都害的好苦啊——” “你把话给朕说明白了!”万历爷对她猛地一喝。 静妃止住了哭泣声,垂着眼,细声说来:“皇上,尚书府的王氏,身患眼疾,她两个亲生女儿,一个,给皇上做了儿媳妇,一个,现在正怀着皇上的儿子——” 万历爷双眼一直,像翻起眼皮的鱼儿,一刹那软了下去。 玉清宫里那些起伏的尖叫声,逐渐落在了后面。 李敏是随丈夫一起坐的轿子,前往锦宁宫的路上。 想这个静妃娘娘真是急了,完全不顾及李华也是皇后娘娘阵营里的一分子,更不会顾忌到李莹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反正,为了给自己逃罪,把从她口里听到的话抓成了救命稻草,马上和皇帝说了。 万历爷这会儿肯定是没有被气到吐血,也会气成了中风。 最恐慌的,要数她那个怀着龙胎本来借着龙胎可以作威作福下去的大姐了。 龙胎本是李华最大的保护伞,不过,如果皇上提前知道了这个孩子一旦生下来或许会像朱璃那样呢? 至于李莹,嫁给本就眼睛不好的三爷,现在,再来一个自己也患有眼疾,父母双双可以把眼疾传给下面的孩子,那还得了。 容妃只要想到这一串接二连三的结果,都不由地一阵心跳。 恐怕,不止她一个人要心跳了。现在,听说到消息的六宫里,怕是哪个人,都要怕李大夫怕的要死了。想静妃那样机密的事儿,王氏那对母女可能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都被李大夫看穿了。似乎,天下没有什么秘密可以瞒得住李大夫。 所有做贼心虚的人,这会儿心跳都可以被吓出来了。 吩咐了宫女把茶端上来,招待这两位贵客以后,容妃静静地坐了会儿,可能是一开始准备好的台词,被静妃这桩事打岔之后,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锦宁宫里静寂的犹如死寂。 本来自家亲戚来做客,那是多高兴的事儿。容妃轻轻吁出口气,说:“隶儿,你娘的病是不是好些了?” 朱隶歇下手里的茶杯,答:“母亲的病,其实本该好的了。”   ☆、【136】下一个轮到谁 “病好了?”容妃听到这话,抬起头,眼里像是露出了一丝惊疑。 朱隶说了那句话没有接下去说。 容妃的帕子拭了拭嘴角:“你母亲含辛茹苦把他们两兄弟拉扯大,你媳妇现在是被皇上认定为国医,医术精湛。” “正是因为如此,上次回复娘娘的时候,臣已经说了,臣和拙荆会照顾好母亲,娘娘还有何顾虑?” 容妃当即没有了声音。 屋里的气氛,不像上次,或许因为有了上次吵过架的缘故,变得如履薄冰。容妃的小心翼翼,是连宫女珠儿看着都不敢相信。 坐了一阵子后,朱隶起身:“娘娘,时辰差不多,臣和拙荆该回去了。” “现在什么时辰?”容妃问。 珠儿走上来答:“回娘娘,申时了。” “申时了?”望到窗口外面确实夜幕在降临,慢慢的,不知不觉之中,天色都变黑了,容妃道,“既然都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护国公和夫人留在本宫这里用完饭再走吧。” “这个恐怕不好。”朱隶一口拒绝。 容妃轻簇两条眉尖,叹气:“隶儿,你我也是很久没有一块吃过饭。是,我承认,上回姨妈说话是冲了些,可是,不都是为了你和你母亲好?” “娘娘与靖王妃的姐妹深情,臣不予置评。” “隶儿此话何意?” “请娘娘还是叫回臣护国公比较稳妥,这里是宫内,娘娘是皇上的女人。” 容妃霎时再次没了声音。 朱隶拱手:“娘娘,臣与拙荆这就告辞。” 听见丈夫这话,李敏起身,走到容妃面前行过礼节之后,跟随丈夫刚要离开。容妃忽然把珠儿叫来:“你给本宫到房间里把东西取来。” 珠儿急匆匆去,急匆匆回,带了两个小太监抬了个箱子过来。 李敏见着都不禁说:“娘娘大可不必送礼,上次,娘娘刚送过护国公府厚礼。” “那哪里是什么厚礼?不过是小孩子出生用的镯子罢了。这是,本宫闲着没事的时候,与宫里一群侍女做的孩子衣物,有棉衣、袜子等。拿着。”容妃说着微微上扬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这是老姨妈疼孩子,还不行吗?” 按理都这样说了,肯定是拿回去的。可是,李敏真不敢接,慎重道:“娘娘,这些东西留在宫里吧。娘娘不要忘了,九公主要过来。那才是娘娘的孩子。娘娘如果不好好照顾九公主,皇上会怎么想。” 如果是金银财宝,接了就接了。偏偏是小孩子的东西,怎么接,接过来,不是变成容妃顾此失彼,怎可以不顾九公主感受,做东西给其他人家的孩子。 容妃愣了下,像是没有想到这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让人特感觉很可怜似的。 朱隶转身拂袖就走。 李敏紧随其后,知道老公生什么气。老公生气的是,容妃这般聪明的人,这种小事儿怎么会不知道,可容妃偏要装。 走到门口,珠儿代替容妃来送他们两人上车,屈下膝盖对着他们夫妇说:“请护国公以及护国公夫人见谅,娘娘她是近来身子真的不太好,所以记性也不是很好。” 对此,看着丈夫在那里对着马车没有转回身来,李敏示意珠儿走上前,小声道:“大概娘娘是早忘记了臣妾当初进宫时第一次见到娘娘时说的话了。药,不是吃多了就好的。” 珠儿的脸上猛的像是被刺扎了下,血红血红的,在夜里显得那样难看。 “婉常在还在宫里吗?”李敏问。 “在,在——”珠儿点头。 “因为本妃上次来,这次来,似乎都没有听见看见婉常在的身影,以为婉常在是挪了宫。”李敏的眼睛在夜里幽幽地闪了闪亮光,像是对着锦宁宫里最僻静的那个地方。 珠儿低下脑袋说:“婉常在自从因齐常在的事受到惊吓以后,几乎都足不出户了。容妃娘娘想请她过来吃杯茶水,她都不敢。” “为什么不敢?” 珠儿嘴角微弯:“还不是因为听信了外面的人那些话儿,以为娘娘会给她茶杯里下毒。” 要说给人下毒,容妃才不会做这样明显的愚蠢的事情。自己宫里的人如果出事,哪怕不是自己做的,都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的。犹如刘嫔需为齐常在的事情负责一样。 珠儿这声好笑确实有些道理。 马车准备好了,两人刚要登上马车时,前面走来一队人。仔细看,竟然是两队人,刚好在路口给碰上了。 走来的太子,突然为遭遇到其他皇子的事,有点惊慌的样子,竟是退了半步。 朱琪直冲到太子面前,问:“二哥,今天三哥走了,你怎么不自己到南门送行呢?” 太子一丝慌乱,舌头打着结说:“本宫已经让人送东西过去了。” “东西那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二哥你不自己亲自去,不就显得没有诚意吗?”朱琪把最后两个字诚意拉的老长,一双桃花眼在夜色里晶晶发光。 太子忽然间,是叹了口老长的气说:“本宫的难处,非三爷,无法理解。” 这句话,却是把朱琪的嘴巴一下子堵住了。朱琪正愣了会儿想着找什么话驳斥时。太子反而是打量起了她,以及看了看那头护国公府的马车,问她:“你是来找护国公,还是隶王妃?” “二哥呢?” “我是来找隶王妃的。” “二哥既然找隶王妃,我也找隶王妃好了。” “你——”太子朱铭真是差点被她气坏了身体,当她面拂了袖子,“没时间和你瞎折腾。你三哥说你说的对,这种性子,做事不足败事有余。” 朱琪一样被他这话给气到,张口就骂:“二哥怎么不说说你自己?二哥你自己做的事儿,到现在有一样能成吗?每次还不是得靠弟弟给你擦屁股。” 两个皇子的争吵声一路吵了过来,挡在护国公马车前面。 朱隶想上马车的步子只能是收了回来,转头,那双貌似不悦的眼睛扫过前面两个争吵的人。 太子和老十一都顿时没了声音。 “隶王。”十一先规规矩矩地拱手抱拳。 “你一个人?”朱隶问。 朱琪本想开个玩笑说,自己是和太子一块来的,可是,眼看朱隶的脸色不对。护国公的心情貌似不佳。她急急收起了话,改口说:“是的,我一个人。刚好在路口撞到我二哥。” “太子殿下。”朱隶向太子浅淡地行了个君臣之礼,随之,再次锁住十一,“你一个人来做什么?不知道这是皇上的后宫吗?” 朱琪被他语气吓住了。要知道,她是第一次遇到心情不悦的护国公。 护国公没有发脾气,只是那双幽冷的眼睛,都好像从北极吹来的寒风,能把人直接冻死了。 哎呦,那个小子怎么有这样一个哥哥,真是把人吓死,吓死了。 已经坐在马车里的李敏,听见了自己丈夫在马车外说话的声音,听着有些不对劲,于是,掀开了车帘。 朱琪抢先看见她的脸,喊着救命跑过去:“隶王妃,总算见着你了。” 李敏讶异地看着她额头跑出来的汗珠子,问:“十一爷找本妃是为何事?” “隶王妃。”朱琪举起袖管抹了抹额头,“没有什么,只是想隶王妃了,所以来看看隶王妃。” 这话岂不是找死! 太子闻言,都缩了下脖子,羞愧到不敢看十一弟。 朱隶自从听了自己妻子解开这个风流的十一爷是个女的以后,吃醋那是肯定不会了,只是脸马上黑了一层。 拿他们夫妇开玩笑很好玩吗? 李敏能感觉到从丈夫那儿刮过来的冷风,寒冷至极,冷死人不偿命。 真可怜的,这个老十一,偏偏踢到她老公铁板上了。 朱琪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话把护国公得罪了,只见护国公那双黑眼珠虎视眈眈地扫过来时,舌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我这不是调戏隶王妃,只是——” “只是什么?调戏了本王内子,再去调戏本王弟弟?”朱隶冷冷地发出一声寒笑,“十一爷真是男女通吃,风流无度,改日臣是不是该把十一爷的嗜好都禀告给皇上知道。” “不!我这只是开玩笑,天地可鉴,对不对,二哥!”朱琪一声尖叫,抓住了太子的龙袍,躲到了太子身后。 朱铭则被她这声尖叫给吓了一大跳,什么时候十一的嗓子变的这样尖了,像女人似的,他这一瞬间都怀疑十一变成了女人。 “十一弟,十一弟——”朱铭皱褶眉头,连喊两声。 朱琪反正躲在他后面不肯出来。 靠的近时,十一身上的另一种体香飘到了太子鼻子里,朱铭都觉惊奇:“十一弟你是抹了胭脂?怎么都是香粉味?你这也太不像话了,像护国公说的,不像话到连规矩都不记得了,改日被皇上看见了怎么办?” 朱琪心口猛的一跳,抬起头来,望到四周三双眼睛,随之,松开了太子的龙袍,退后两步,垂袖道:“是臣弟失态了,太子殿下。” 声音冰冷,更不像平日那个无拘无束,放荡不羁的老十一了。 朱铭见她这个样子反而说不出责备的话,只得叹气:“真是被你八哥给宠的,尽是无法无天的地步。”说完,转身对护国公说:“请隶王看在十一爷年纪尚幼的份上,原谅十一爷的鲁莽。” 朱隶那双眼睛,从十一像是耷拉的脑袋上收回来,问:“太子找臣和拙荆是有何事?” 太子愣了愣,接着,眼睛扫到十一那儿,说:“十一弟没有什么事的话,回去,不要在四处走动了。护国公说的没错。这里是皇上的后宫。” 朱琪摸了把鼻子:“二哥这是赶我走就是了。是兄弟,都有什么话不能给兄弟听的?” 太子直瞪眼:“是,本宫是赶你走。你这个性子,没样好的,本宫哪敢把你留在这里听正事儿。” 嘴角一勾,朱琪那是发出了一声冷笑:“走就走。本来想着好不容易和二哥亲热一回,哪儿知道二哥从不把十一当兄弟看。” 李敏靠在车窗上,促狭地眯了眯眼睛,有趣地观赏这对兄弟对骂。十一这张嘴,确实毒辣。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某人的指导,直把太子像是掐到了脖子上去说。太子朱铭只得狼狈迎战。 显而易见,人家朱琪是跟了太子来凑热闹的,哪怕不能留在这里听,只要看到太子真的是有心和他们两个接触,都能大致猜到些什么端倪来。 朱琪像是气冲冲甩袖要走,回头,往李敏那儿抛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李敏没有对她这个一瞥有任何回复。 朱琪转身走了,脚下生风,走的飞快。 她身后的小太监福子,那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她,声音逐渐走远,喊着:“十一爷,你慢点走,等奴才把灯笼提在前面给你照路——” 朱铭狠狠的往地上吐了口痰。抬头,对上他们夫妇俩的神气,却是一下子如凋谢的花儿蔫了,说:“十一弟不规矩的地方,让两位见笑了。是本宫这个当哥的不够威信,喝不住弟弟。” “太子也算是尽力而为。”朱隶说。 朱铭听着他的语气模棱两可,鼻头一酸,道:“老三走了,宫里再没有一个兄弟,可以信任本宫。” “十二爷,不是一直最信赖太子殿下吗?” 朱铭怔了一下,接着皱起眉头:“十二弟年幼,本宫还只生怕牵累了十二弟。” 其实,太子是很窝囊。这个窝囊,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太子窝囊在,太子一旦撒谎,所有人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所以,朱铭极少耍什么花招,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善于耍花招,很容易被人揭穿。所以,李敏和自己老公都知道,最少太子这张嘴里,是很少说的不是实话。 朱铭向他们两个吐实话说:“太子妃病的事儿,可能隶王和隶王妃都听人说过了。” 原来是指太子妃的事。 刚好,李敏想从太子的口里听听,皇后娘娘的人,说的是不是实话。因此,和老公对了个眼神之后,问:“太子妃不是在宗人府受寒以后,心神涣散,在宫里休养吗?” “除了心神受到刺激,其实,太子妃前几日发起了高烧寒战,病情令本宫都堪忧了起来。本宫如今,都见不到她一面。” “据说皇太孙能见到太子妃。” “这怎么可能?”朱铭口里不自禁流露出来的那股忧虑,说明他心里的恐慌。大概是害怕自己的母亲把太子妃都给杀了。 李敏忽然一下子,更觉得朱铭窝囊至极。皇后说什么,都不可能杀了自己儿媳妇。因为皇后不是庄妃。庄妃或许会犯傻,皇后绝不可能会。况且,太子妃对于皇后而言有用,皇后没有理由杀太子妃,只看在皇太孙的面子上都不可能杀。 “是谁,让太子担心太子妃的安危?” 李敏这句话一出,太子朱铭的脸色忽然像吃了狗屎一样。看太子此刻的表情,都不言而喻。只能说那个在背后说话的女人,愚蠢到了极点,难道不知道这样说,既不是踢掉太子妃的机会,还会导致到婆媳不合。 说起来,都是因为太子窝囊,连说那话的人的意思都误会了。那也是,如果一般窝囊的男人,听说自己老婆可能身患传染病快死的话,巴不得对方快点死吧,免得传染给自己。可这个太子偏偏不止窝囊,而且蠢,根本听不出人家的意思。 “太子倘若真担心太子妃的安危,直接问皇后娘娘岂不是更好?” 太子的眼睛,看了看他们两人,随即浮现出一丝忧愁。 可见得,太子与皇后的沟通不畅,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其实只要看太子之前办出来的一系列蠢事,都必须由皇后来收拾善后,都可以看出一二。 “隶王妃。”朱铭终究是忍不住,直接问,“隶王妃可不可以如实告诉本宫,太子妃的病有的治吗?” “有。” 只见听到这个字的太子,不止没有脸上露出半点愉快的情绪,是露出了一抹惊讶的样子。 李敏真不知道怎么说这个人好了,放下了车帘。那头,老公上了马车。两个人随即丢下那个一脸傻愣的太子,坐着马车离开这个是非诸多的皇宫。 离太子有几丈之远的灌木丛里,一双幽幽的小眼珠子,锁住了太子那张脸。 皇后的春秀宫里,点起了檀香。 在香炉里插上了两根香以后,皇后坐在了榻上,隐显出一丝疲倦。 玉清宫里的事儿,静妃的事儿,都传到她这儿来了。 真叫人惊讶。 卫立君行色匆匆地进了花厅。宫女给他端来一个铜盆洗手,鞠躬说:“皇后给公公留了饭菜。皇后娘娘说,公公吃了饭再进去见皇后娘娘。” “没有关系,奴才先给皇后娘娘回话。” “那请公公等会儿,待奴婢先进去问过娘娘。” 宫女旋身进了里面问过皇后,之后,出来向卫立君示意。 卫立君几步进去,见到皇后单膝下跪。 “怎么样了?”皇后问。 “臣尝试了隶王妃的法子。因为臣不能确定隶王妃是用了何人的血给病人治病。臣只能先猜测当时在场的几个人,有隶王妃、许太医、护国公府的侍卫、以及小理王爷、和小世子。” 皇后微微睁了睁眼睛:“你心里应该有答案。” “是。因此奴才在上次华嫔在的时候,不好和娘娘说实话。” “这么说,真是七爷的小世子了?” “奴才想,应该是没有错的了。奴才用过世子的血,注入给了一个太监,那个太监没有身子不舒适的地方,如果皇后娘娘同意的话,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奴才这就把世子的血,注入给太子妃。” 皇后对此心里肯定是有一丝迟疑的,脸上凸显犹豫:“公公有几成把握?公公难道不认为,这个治病的法子有些邪门?” 拿一个人的血,成为救另一个人的病的药,前所未闻,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听起来是很邪门,做起来更邪门。 卫立君谨慎地说:“不管如何,事实摆在眼前,只有隶王妃的法子,救了病人的性命。” 皇后的一声叹息声,备有感慨:“公公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今儿隶王妃在玉清宫里有显出了另一项奇迹?” “奴才刚听说了。”卫立君白净妖美的脸划过了一道沉色,“不得不说,隶王妃好像神仙。反正,奴才是之前都不知道静妃身患疾病。” “静妃怕黑,可谁能想到静妃怕黑原来不是为了讨好皇上,而是——”皇后说到这里,不免一怒,因为自己一样被静妃骗了很多年。 静妃骗了她不说,到最后,静妃为了保全自己,竟然心甘情愿上了李敏的套子,把李华一块给拖下水。 要知道,李华是她继齐常在以后,精心选中的另一颗棋子。有怀着龙胎的李华在手,等于有了一道保险丝。 “知人知面不知心。枉本宫之前,待她犹如亲姐妹。实则上,在上次万寿菜的比赛里,本宫早该察觉,她的野心,早就让她不会顾忌到本宫了。” “那都是由于三爷日益受到皇上的看重。” 皇后冷笑:“三爷那双眼睛,现在隶王妃一说出来,相当于是注定要瞎了的,皇上怎么可能继续倚重一个会眼瞎的皇子?” “静妃这是自讨苦吃,但是,也没有想到——”卫立君突然顿了一声。 皇后却马上接上他这个话:“没错。隶王妃是个记仇的。记着静妃的仇,三爷的仇,所以,眼瞅三爷走了,大概是记得上次三爷为保自己母后心狠手辣什么都能干出来,才选择了这个时机下手。” 朱璃回来会怎么想?眼看,那个仇恨他的女人,报复他的女人,这回真把他母亲打入冷宫了。 皇后那双眼睛,望着屋里那盏红蜡烛,脸上的表情逐渐变的模糊。 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坐到皇后这个至高无上的凤椅上的,坐到了凤椅上的这个苦,也只有坐到了这个位置上的女人可以理解。 现在,皇后是忽然想起死去的前皇后了。不知道,孝德皇后死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 穿过珠帘的小身影,让宫女们一串惊叫。 “皇太孙——” 朱準不等宫女们太监们阻拦,冲进了皇后的屋子里,冲着自己奶奶跪了下来,磕头道:“请皇奶奶救太子妃。不管皇奶奶做了什么,皇孙绝对不会责怪皇奶奶。” 皇后的眼睛顿时睁了下,回头,看到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孩子,一声由衷的感慨声不由而出:“你这个孩子,快起身吧。要是你皇奶奶不救你母妃,谁救你母妃?” 朱準抬起头,眼眶里像是滚了滚光亮的样子。 “上次,本宫知道你去求过隶王妃,为何你这次不再出马了呢?”皇后问道。 朱準小小的嘴唇一字一字咬着:“隶王妃能帮本宫的事实在有限。因为,隶王妃与本宫,并不是一家人。” “那你也可以去求你父亲。” “太子殿下无能为力。只有皇奶奶有这个能力。” 只见皇后忽然面色一变,喝道:“放肆!你父王乃当今太子,何人可以不尊重他。” “父子乃君臣,皇孙明白。”朱準叩头。 卫立君那双尖利的眼睛,一样放在朱準的头顶上。 这个孩子,一点都不像太子。 大概李敏当初愿意出手相助这个孩子也是这个原因。再有,李敏给七爷府上的人治病的时候,莫非是放了水给他。同样因为这个孩子的缘故,所以有意留了条生路给太子妃。 不知为何,卫立君发现自己不知觉地想多了,一瞬间,都完全摸不透李敏的想法了。 一方面,有意给他设门卡救人,一方面,又像是故意放水给他,李敏究竟在想什么。 只突然感到一个念头划过脑海里时,卫立君整个愣住了,是惊呆了。 难道李敏从一开始,其实防备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 万历爷晚上米粒未沾,一路摆架到咸福宫。 咸福宫的主子是纯嫔。可纯嫔早在接到消息以后,立马跑去其它宫里避祸去了。现在,宫里只剩下那个跑都绝对跑不掉的李华。 万历爷伸脚迈入屋门,龙袍一拂,生气的怒火伴着寒风直冲进了屋里。 李华带着宫女在屋里跪着,一动不动。只等皇帝走到自己面前,一抬起眼睛的时候,与皇帝那双冰冷的眼光刚碰及的瞬间,整个身子全发抖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她第一次看到万历爷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那样的冷,冰彻入骨。论以前,万历爷对她的眼神儿,或许偶尔有点小生气,但是,也绝对不是如此冰冷,更多时候,是带了温柔的笑意宠溺着她。 李华觉得自己入宫以后,样样都是为了皇帝,做到尽忠尽力,是彻底地爱着这个男人,愿意为这个男人做一切的。 怎么可以?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因为其他人几句话而已,马上质疑起她对他的真心! “皇上。”李华猛的抽了下鼻子,泫然欲泣的声音,像是断人心肠,“臣妾知道皇上一定是认为臣妾欺骗皇上。” “你知道?” 李华咬住牙齿:“皇上,臣妾真的不知情。臣妾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能患有眼疾,臣妾倘若知道的话,眼睛早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能瞒得住皇上吗?” 万历爷冷哼声:“静妃也这样告诉朕,说自己并不是眼睛有毛病,不过是怕黑。结果呢?” “臣妾相信,这宫里,要不是静妃娘娘自己说出来,没人能知道静妃娘娘的眼睛真的有毛病。” “是,可是,有人,在静妃没有承认之前,先拆穿了静妃的诡计。” “皇上是指臣妾的妹妹吗?”李华道,“皇上难道不知道,因为她娘的关系,所以,臣妾妹妹早嫉恨上了臣妾以及臣妾的妹妹。” “你以前不是说你们姐妹关系堪比金花?” “那是曾经臣妾的一厢情愿,自从上次,她害的母亲——”李华说到这时刚想擦下眼角,结果皇帝那儿的一记眼神,让她嗖的把泪水吞了回去。 “你意思是指,朕与太后都瞎了眼?!” 万历爷震怒。 李华这下子终于明白了,皇帝是怀了一腔怒火过来了,认定了她有罪。 “皇上!”李华忽然间站了起来,面对皇帝,掷地有声,“皇上,凭着良心,臣妾凭着良心说这个话,臣妾自认为了皇上鞠躬尽瘁,清清白白。” “你是清清白白?”万历爷只是冷笑,“好,你倒给朕说说,哪个是绿?哪个是红?” 早准备好东西的公公,从皇帝身后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一个盘子。盘子上面铺了块白布,白布上面,一共放了十颗珠子。 “华婉仪,你告诉朕,这里面,哪颗珠子是红色的,哪颗珠子是绿色的。” 李华原先一想,这还不容易,难道她会连绿色红色都分不清吗。从小,看着屋顶上的青瓦,屋里的红梁,红就是红,绿就是绿。 这个李敏,真的是为了报复她们母女,到了鬼迷心窍的地步了,连这种瞎话都能编的出来。以为她李华是瞎子吗?她李华又不像静妃,静妃是知道自己眼睛有毛病而刻意隐瞒自身的疾病,静妃那叫做活该,罪有应得。她李华是什么?从小,不要说她们两姐妹,王氏都从来没有过眼睛疾病。可李敏这一状,是把王氏的娘家都告上了。 太搞笑了。李敏难道不知道,她大舅王兆雄是赫赫有名,医术精湛的太医,怎么可能连自己妹妹和外甥女眼睛有没有毛病都不知道。 “皇上。”李华娇声道,“皇上莫非忘了,臣妾可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怕黑。而且,臣妾头上戴的那支钗子上的翡翠,即是绿色的。臣妾会不知道自己戴的翡翠是什么颜色?” 要说是以往,万历爷听到她这句话肯定动摇了。可是,有了静妃的前车之鉴以后,万历爷现在,是情愿相信专业人士的话多一些,相信李敏的话多一些了。 “好,华婉仪如此有底气,那把这十颗珠子里的绿珠子挑出来,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朕不用坐了,站在这里等你挑。挑完了,如果华婉仪挑的都是对的,朕大大有赏!” 听见皇帝这句话,李华当即抓住了机会,屈膝说:“那么,臣妾对皇上也有一个请求。” “华婉仪说。” “如果臣妾挑出来的绿珠子无误,不是代表臣妾并没有身患眼疾吗?那么,那些污蔑臣妾身患眼疾的人,该如何处置?” 万历爷嗓子里冷冷地露出丝寒气:“这用得着问吗!朕,最痛恨那些中伤污蔑他人的小人!无论是谁,犯了污蔑罪,朕定当以重论罪!” “如果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隶王妃呢?” 万历爷皱了眉头,不是因为生怕处置不了李敏,而是想起下午李敏当着他面说的那些话了,结果,李敏全是对的。要皇帝说,皇帝心里真希望有一次李敏是错的,否则,这心口真心也不怎么舒坦。怎么什么事都被这个女人说对了。 “华婉仪放心吧。天子都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一个区区的王爷的妃子?隶王妃今日与朕对峙的时候也说了,如果她本人有错,有污蔑他人的嫌疑,愿意领罪。”万历爷随之一拂袖,道,“华婉仪开始吧,朕还没吃晚饭呢。” 李华嘴里的牙齿深深地咬着,想:这个李敏是拿自己的性命都赔上了来污蔑她们母女?正好,让你知道怎么死! 目光随即,落在这一排白布上的珠子上。 由于夜幕已是降临,天色变黑,只能是屋里点起了灯,来照亮这一排珠子。 灯火是按照平常的规矩点着,不能说明火通亮,毕竟,太亮的火光对人的眼睛也是不舒服的。可李华一双眼睛现在看到这白布上的珠子时,只觉得灰灰的,灯光不足的模样。这令她心里莫名起了一丝焦躁,随之,对身旁的宫女太监说:“把灯拿过来,否则,本小主怎么奉命挑珠子。” 万历爷听见她这话,眉头上挑,嘴角抿紧。 张公公看了眼皇帝的表情,总得皇帝同意了,才可以把灯拿过去。 万历爷点了头。 张公公亲自拿着支蜡烛走过去给李华照着珠子。 可很快,李华发现,现在不是太暗,而是太亮了,光火照在珠子圆润的外表上,令珠子反光,更是要刺瞎了她的眼睛似的。李华心里益发焦急,出口即是骂道:“你这是照珠子还是照本小主?有你这样拿蜡烛的吗?” 张公公的老脸一白。 他入宫多少年了,做到现在在皇帝身边举足轻重的位置,说句实在点的话,哪怕是皇后和他说话,都得好客气。现在一个小小的婉仪,竟然当众骂起他来。 再看皇帝,听着李华张口就骂全没了仪态的样子,万历爷的脸早就黑了一层。 刚那个灯火本就是刚刚好的。他皇帝年纪大了,看字模糊,但是,看眼前这排珠子都能很快分出红绿之别。而李华却磨蹭个老半天,一会儿嫌弃灯光暗,一会儿嫌弃灯光太亮。理所当然不是张公公的错,分明是李华自己的眼睛都看不出来红和绿的区别。 “华婉仪,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老实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 “皇上。”李华咬着嘴唇不放口,“臣妾怎么会不知道红和绿?臣妾头上戴的珠子明明是绿。不信,臣妾把自己头上的珠子拿下来给皇上看?” 边说,李华边立马把自己头顶上的玉钗取了下来,指着珠子指着玉柄:“这是绿,臣妾没有说错,对不对,皇上?” “你说的没错,这个是绿。可是,为什么你对你面前这排珠子哪颗是绿,却迟迟说不出来?” 万历爷质疑的眼神射过来时,李华顿时恼火,手指随即捡出了十颗珠子里面的五颗珠子,说:“皇上,这几颗珠子是绿的。现在屋里有公公等多人作证,臣妾是被污蔑的事实,皇上可以看的一清二楚。请皇上治小人的罪!” 那五颗被李华捡出来的绿珠子,与其余被李华认定为红珠子的珠子,分成两排,依然整齐放在了白布上。 万历爷的眼睛,只是在李华那生气的脸上打量了一眼,之后,对张公公说:“你去把十六爷带过来。” 十六爷? 不是庄妃的儿子吗? 李华心里一惊,正读不懂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历爷说:“朕知道,你与庄妃近来走的近,庄妃对你也挺好。十六爷,一个小孩子,更没有理由污蔑你,对不对?朕也怕听信小人的谗言,随便定了谁的罪。所以,请十六爷过来判断这十颗珠子哪颗是红,哪颗是绿,最好不过。华婉仪以为朕这个决定,待你是否公平?” 李华那时候眼珠子转了转,想皇帝这话,是有意诓她,明明是她捡对了但是要她动摇以便自投罗网,还是说,她真的有捡错了引起皇帝怀疑? 在屋里想找自己的人时,才发觉不知何时,屋子里自己的人,都被赶了出去了。 看到了她四处找人的眼神,万历爷冷冷地再哼一声,负手走到了窗户边上,看都不看她一眼。 没多久,十六爷被带过来了。 十六爷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小腿那个骨折处刚治好,脚步迈的不是很利落。进来想给皇帝跪下时,被万历爷制止。 “你去看看那排珠子,这是朕要送给华婉仪和你母亲的珠子,你给挑出一些绿来,朕好做决定,哪些给华婉仪,哪些给你母亲。” 十六爷听见皇帝这话就疑问了:“皇上,绿珠子与红珠子有区别吗?” 小孩子,哪里能知道宫里的腥风血雨。有关李华眼疾的事儿,恐怕只传进了庄妃耳朵里,都没有传到十六的耳朵里。那是,十六自从上次摔断腿以后,一直被庄妃给关起来,不准再随便乱跑了,消息自然闭塞了许多。 万历爷冲儿子笑了一笑,那表情别提多和蔼可亲,说:“傻孩子,朕是想给你母亲和华婉仪配首饰。红珠子,绿珠子,串一块儿,不是挺好看的吗?你给朕仔细挑着点,朕年纪大了,眼睛不是很好了,生怕没有看清楚。到时候,朕送给你母亲的东西,也有你一份心意。”   ☆、【137】一个接一个 十六爷听见皇帝这么说,哪里能知道皇帝话里那些深沉的含义,只是没有想到皇帝居然会把像是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 万历爷儿子多,不缺他十六这一个。这使得那些儿子们,只能是想尽法子在皇帝面前出头,争抢着引起皇帝的注意。十六爷之前非要出去玩,说是小孩子玩性大,还不如说是刷自己在父亲心里头的存在感。 十六对着皇帝忙点头:“皇上放心,儿臣肯定会把绿珠儿帮皇上仔细地挑出来,绝无错儿。” 在场的李华一听,立马着了急。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着急。明明,自己是分得清红和绿的,红的不就是梁柱,绿的不就是屋顶上的瓦片。这可怎么回事。 想给十六来个眼神,可十六那个小孩子哪儿懂得她那什么眼神。再者,她现在是被公公拦在了角落里站着,既不能和十六说话,给十六使个眼神都难。情急之下,李华揪断了手里的帕子。 十六这会儿走到铜盘面前,对着那白布上的十颗珠子,由于这是五颗五颗两排整齐排列着,他是没有看出这其中有什么蹊跷的,只以为本来是这样放着给人挑的。 看这排珠子时,十六说了句话:“皇上,这些珠子在儿臣眼里,色泽似乎暗淡了些。” 李华听见他这话似乎是如梦初醒,可是,照样想不出怎么回事。色泽暗淡了,莫非红和绿会因为这个分不清了。 明显不是的,十六嘴巴虽然这样说,手指却十分灵巧的,根本不用你迟疑的,马上把那些绿珠子挑了出来。只见,是在李华挑出来的绿珠子里面挑出了两颗,再在李华认为是红珠子里面的珠子里头挑出了四颗,说:“皇上,儿臣挑完了,这里一共有六颗绿珠子,四颗红珠子,给儿臣母妃以及华婉仪配串子的话,刚好是一对儿,皇上不偏不倚,正好。” 李华的嘴巴当即拧了下,快拧歪了。她早该想到的,皇帝怎么可能给五颗绿珠五颗红珠,到时候怎么分。这会儿李华完全是忘了皇上刚说给她们串珠儿那话是糊弄十六的。 听完十六这个话,万历爷像是眼中满含笑意,充满慈爱地伸出手,在儿子脑袋上摸了一圈儿,说:“十六挑的好,十六对庄妃的孝敬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了。好,朕这就赐庄妃一对比翼双飞如意棒,再赐十六一只雀儿,如何?” 这大概是万历爷对自己的第一次赏赐,十六高兴的无与伦比,像哈巴狗一样对皇帝点头:“皇上,儿臣一定会把雀儿养的肥肥的,让皇上到儿臣宫里看见时看了高兴。” 万历爷笑着,让张公公把孩子带出去,同时把礼物即刻送到庄妃宫里。 十六兴高采烈地出去了,其实一路上小脑袋瓜暗自吃惊着:原来要得到皇帝的夸奖是这么容易的,只要挑几颗绿珠子出来。 那盘十六挑完的珠子,在屋里冰冷地躺在白布上。李华突然间打了个好可怕的寒战。突然间好像才明白为什么皇帝让人端来时用的白布,而不是红绸。 白布本就是给人送终的。 倘若皇帝不是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怎会让人用白布端珠子过来。 李华这样想,倒是想多了。既然叫人分绿珠子和红珠子,底下做色衬的布怎么可能用红色,只能用白色了。 宫里的人都是这样的,只要有一点差池,都可以联想到十万八千里去。哪怕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唯我独尊九五之尊的男人,皇帝都是如此。 万历爷心里现在想的全是:好啊,这一个个不知死活的,都想着来骗他,诓他,害的他子孙世世代代得病,这还得了! 在他眼里,静妃、李华这些,死几个脑袋都不够赔偿他万历爷。 “华婉仪,你记得你刚之前自己说的话吗?” 黑漆漆的屋子里,皇帝转身回来,那张龙颜在夜里就好像张口的猛兽一样,李华只差凄厉地尖叫一声,那个双腿一软,全跪在地上了。 “皇上,皇上!臣妾真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臣妾从来都是分得清红和绿的,不然,皇上让臣妾再分一次红绿珠子,臣妾这回肯定认认真真,不会犯错儿给皇上挑明白了。”李华哆哆嗦嗦的音色在屋子里飘荡着。 “华婉仪这话是说,之前华婉仪给朕办事儿,都不是认认真真的,可以随便糊弄朕的?”万历爷的声音掷地有声。 “不,不是,皇上,臣妾是指,臣妾刚才是紧张了,紧张了所以,把红绿都混淆了。这好比背诗一样,一个紧张,诗句都背不对了。皇上可以明白臣妾此刻紧张的心情。”李华想拍胸部发毒誓。 “你确定?”万历爷的眼睛在黑暗里熠熠发光。 “臣妾确定。”李华咬了咬唇,想,无论如何必须熬过这一关。 “哼。”万历爷道,“华婉仪想清楚了,如果朕再给华婉仪一次机会,华婉仪再挑错了的话,要怎么担起责任?之前华婉仪可是口口声声说某人污蔑你和你母亲,但是,现在事实摆在面前。朕是个公平正义的,不会偏袒自己后妃的明君,这点,朕也和护国公隶王妃都说过了。” 李华愣了一下。如果再挑错的话,是给李敏反击的机会了。而且,她竟然心里此时此刻没有了一点把握自己绝对不会挑错。因为,万历爷绝对会比之前更严加审视她是否有作弊的行为,眼看她都挑错了一次,而且错的这样离谱和明显,显然是错的一塌糊涂。 “皇上——”李华忽然扑过去,抓住了皇帝的大腿和龙袍,“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臣妾明明可以分清楚红和绿的,怎么会分不明白了?” “朕——”万历爷眯了下眼睛,俯视着她,那眼光里既是严厉,同时带了点可怜的样子,“朕平日里没有注意到,没有留意到静妃和你这些故意隐瞒的行为。” “皇上,臣妾真的没有欺骗皇上,臣妾真的不知道自己有眼疾——”李华那两道眼泪刷的下来,不像静妃是装的,她是真真正正不知道这个事儿。 万历爷看她这两道眼泪,也看出一些不似装模做样的东西,可是,有了静妃在前面,皇帝怎么可能再轻易相信对方那句不是就是不是。喟然一口气叹出来,万历爷说:“其实,之前,隶王妃有说过,说你和你母亲,或许是不知情的。” 好笑!她和她母亲都不知情的眼疾,怎么在李敏口里就变成真的病了。 李华吸口眼泪,语重心长地说:“皇上,我母亲跟随我大舅,能略懂医术,倘若自己患有眼疾,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 “这样说,你和你母亲是欺骗朕了?” “不,不是!绝对不是!皇上,臣妾意思是说,哪怕是,臣妾刚才一时糊涂,没有能把绿珠子和红珠子分清楚,那也绝对不是——病——” 万历爷的眼神猛的是一粟,发出了一股凶光,同时,那只脚忽然间踹开了李华抱住他大腿的手。 李华一个骨碌,在地上打滚,滚了两圈,才停了下来,满脸全是惊慌失措,赶紧抱住自己的肚子,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皇帝:“皇上?皇上?!臣妾,臣妾怀着皇上的孩子——” “朕的孩子?有你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孩子,朕敢留吗?!”万历爷一声怒吼,犹如山崩地裂,屋顶上当响过一道轰隆隆的雷声。 李华只被这道皇帝的怒吼,给震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傻坐在那儿了。 到今时今刻,她还不知道自己刚说错了什么话。 “朕是糊涂了,糊涂了!你这样的混账话,居然能说的出来!分不清红和绿,竟然也敢说不是病!这不是病是什么?难道分得清红和绿才是病吗?连十六都可以一眼分出的红和绿,你居然分不出来还敢诬赖到其他人头上!真是用心险恶的女人!是非黑白都是由你说的算是不是!” 李华一口气一口气地喘着,她能怎么样?如果是病的话,她怎么办?她总不能承认这真的是病吧。要真是病的话,她肚子里的孩子,孩子——以后一辈子和她一样,都分不清红和绿了? 只要想到这儿,她心头打抖。 “让朕告诉你,你这分明就是病!隶王妃说了,你们这种病,会世世代代传给下一代,没法治的,因为你们天生缺陷了某种东西,早就不是健康人!像你们这种人,本来就猪狗都不如,奴才都不如,怎么可以给朕当妃子,给朕生孩子?!静妃是居心叵测,而你,更是愚蠢至极,连自己有病都不知道,还妄想诬赖天下所有人!” 李华的眼泪,犹如决堤的河水,哗啦啦地下着:“皇上,按照皇上这个说法,有病的人都不能活了是不是?” 万历爷一怔,没错,他刚才是在气头上,有些口不择言了,人家李敏告诉他这些也不是这个原因,人家只是告诉他这是事实真相而已。想到这里,万历爷胸口那口闷气涌上来,快要吐出一口鲜血,深吸口气方能找到声音说:“朕,只是不想再被你们蒙在鼓里而已。你们的错,在哪里你们自己很清楚。你们给朕生孩子,图的是什么,朕也很清楚。所以,朕才如此怒气,要知道,朕的孩子不比一般的孩子,朕的孩子,是要担负起天下的。你们入宫时,都应该知道这个责任,朕可以爱你们,可怜你们,但是,万万不能被你们这样给玩弄了,朕的天下,更不能被你们给玩弄了。皇室的血脉,朱氏的千秋万代,怎么可以被你们就此给玷污了。” 李华当即被万历爷这话给哽到,那句之前铿锵有力的尽忠尽孝丹心天地可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想说自己爱皇帝,可是,这话,怕是被皇帝不屑一顾吧。按着她自己良心问,也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何其可笑。 她凭什么爱皇帝,还不是贪图皇帝的荣华富贵。所谓的男轻女爱?皇帝年纪都可以当她爷爷了。 万历爷回头,看着她那一脸的苍白无血,像是一眼可以看穿她心里在想什么。正因为她没有办法说出那句我真的爱你,所以只能是满脸没有血色了。 宫里三千佳丽,真正爱他的女人,又有几个。万历爷心头像石头一样沉。当然,他心里真的有爱过一个女人吗? “朕希望,华婉仪从今以后,清楚自己进后宫是为了担负起什么样的责任。所以——” 李华一下子醒了过来,在皇帝这话没有说完之前,急急忙忙在地上磕起了脑袋说:“皇上,无论如何,这孩子是皇上的孩子,皇上你不可以将他抛弃,将他置之不理。血浓于水,皇上何尝可以忍心将亲生骨肉杀害?” “那么,你是要朕看着他犹如三皇子一样一辈子被疾病困扰被人耻笑不说,还要继续传给自己的孩子?” “既然皇上能容忍三皇子了,皇上不是委以三皇子重任和期许了吗?为何,皇上不能继续容忍这个孩子留在这个世上?”李华豆大的泪珠儿一串串地砸落在地上,看起来,真的是很爱护自己孩子的慈母。 万历爷却只是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她此刻的真情流露,道:“华婉仪如果真的是为孩子着想,不会不明白朕的话。三皇子当然是不同的,三皇子年纪大了,早已成人。可是华婉仪这个孩子,年纪太小了,朕的年纪可是很大了。今后,只凭华婉仪,如何给这个孩子挡风遮雨?华婉仪有做好为这个孩子付出一切的准备吗?” 李华惊愕的神色,立马写在了眼泪未干的脸上。 只看她这个表情,皇帝都可以知道她想的什么。她想要这个孩子生出来,不过是想保住自己在后宫的一份地位,哪里有想到他皇帝死了以后,倘若新登基的皇帝拿这个孩子开刀,她又能怎样。只怕到时候这个险恶的女子,顾得自己却早顾不上自己孩子了,反正孩子是有残缺的。 万历爷猛然一拂袖,怒气冲冠走了出去:“传朕的旨令,从今日起,华婉仪到霄情苑随静妃守着那口井吧。” 冷宫! 她这是要被发落到冷宫度过自己的下辈子了吗? 李华全身,抖的犹如落汤鸡,口唇微张,刚要喊出皇上时,万历爷冰冷如雪霜的声音再次飘了过来。 “既然华婉仪非要这个孩子生下来,母爱至上,朕,容得下这个孩子生下来,免得世上说朕无情无义,连一个孩子都放不过。但是,这个孩子的身份,不用入宗籍了,随华婉仪过一辈子吧。朕想看看,华婉仪的母爱至上,天地可鉴。” 李华啪,坐在了地上,手掌心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肚皮,冷汗直流。 她忽然觉得自己肚子里怀的不是个孩子,而是个妖魔鬼怪。这个孩子一旦生出来,既然是享受不了皇室的荣华富贵,而且,要被人嘲笑一辈子都是红和绿分不清的怪物。老天!她还得供养这个孩子一辈子! 如果这个孩子没有生出来的话,是不是更好呢?她最少还年轻美貌,总有机会可以逃出去的。 万历爷疾走几步,刚要坐上轿子时,后面忽然传出来说李华胎儿不稳的消息,万历爷即冷冷地哼了一声:“让王太医即刻到咸福宫给华婉仪保胎,如果胎儿保不住,华婉仪和王太医的脑袋,都可以给朕摘了。” 听出皇帝这会儿说的都是真格的,张公公不敢怠慢,赶紧派人快马去请王兆雄过来。 王兆雄本来是听到宫里不好的消息后,自从妹妹被抓进宗人府以后,一直都是不敢抛头露面的,都是藏在自己房子里不敢出来的。 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到最后,能不能整尸出来都难说。他都在书房里拟好了告老还乡的辞呈,只等合适的机会到来,比如说他外甥女华婉仪某天生下小皇子,皇上龙心大悦了,自此他可以趁机荣誉归乡,皇上那会儿八成也忘了岳母犯下的错事。 可是,事情忽然再次变故,宫里一道急令传来,听完圣旨的王兆雄,头也抬不起来,是想直接晕倒栽死在地上。 王兆雄满眼昏黑地站起来,伸手接过公公的圣旨,小声问:“公公知道,华婉仪是受了什么刺激吗?” 看来这个王兆雄,是躲到都不知道今日宫里都发生了什么大事。为此,公公的眼睛,是忽然冲着他的眼珠子看了起来,带了一丝嘲讽的语气问:“王太医的眼睛,是不是也分不清红和绿?那怎么成?连自己的官帽上戴的是红珠子或是绿珠子都不知道的话——” “什么?”王兆雄是近期都躲在家里避祸,什么事儿都不想沾,因此宫里的消息都慢半拍,今日刚发生的事儿,定不是马上能传到他耳朵里。 公公那个突然的好心肠,贴着他耳边说:“杂家这也是有点看不过眼了,觉得华婉仪和王太医分明是被人欺负来着。实不相瞒,等会儿王太医入宫给华婉仪保胎,也不能去咸福宫了,得去霄情苑。” “霄情苑?!”岂不是冷宫?怎么一日之间,全变天了。王兆雄不得不大惊失色,急忙让家里人再拿来些金子银子疏通公公,让公公再给他透露一些情报。 掌心里掂着金子的公公,露出分疑惑来,质问他:“王太医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 王兆雄苦笑不已:“本官这段日子由于腰痛的毛病,真是哪儿都没有去,很久没有去宫里奉职了,怎么知道呢?” “不是。王太医误会杂家的意思了。”公公嘘声说,“王太医真是没听明白红珠子绿珠子的故事吗?” “什么红珠子?绿珠子?” “你看看杂家这串腰牌上的穗珠子,看看,哪颗是绿的?” 王兆雄虽然听不出所以然,但还是照公公的话做了,对着一点烛光看了看公公给他看的那串珠串儿,看了会儿,说:“本官看,这个第三颗是绿珠子。” 公公猛的打了个寒噤,那眼光,再看到王兆雄身后站着的儿子孙子,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公公的这串珠儿,颜色肯定没有皇家的首饰那样鲜艳,所以,红的,绿的,都是颜色比较暗淡的。可是,正常人,都是能看出哪颗是绿的,哪颗是红的。绿的是前头末尾那两颗,中间的,全是红的。王兆雄说第三颗是红的,岂不是说明了和李华一样,红绿不分。 这家人真是够悲催的,世世代代都要红绿不分了。 公公那双可怜的目光射过来,王兆雄紧跟着莫名其妙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问:“公公,莫非本官说的不对?” 摇头的公公,慎重地再摇了摇脑袋:“错了,这串珠儿,只有第一颗与第六颗是绿的。” 王兆雄的脸上猛的晃过一丝煞白。 公公想着既然事情都如此了,不如说的更明白一些,告诉王兆雄:“要不,你问问,你的孙子哪颗是绿珠子?” 或许公公自己眼睛花了,王兆雄想,毕竟公公年纪也有,可是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快也眼睛老花了,王兆雄都快想不明白了,于是,按照公公的话,把自己那四五岁的小孙子叫过来。 小孙子听到爷爷的命令走上来,说是挑绿珠儿的游戏,和十六那样很兴奋很仔细地挑着,结果挑出来的珠子,让王兆雄更大吃一惊。 “爷爷,这颗珠子是绿的,对不对?”小孙子挑出来的是第五颗珠子。 公公自此,对他们一家人的表现只能说怜悯至极了来形容,对王兆雄说:“不知是哀还是幸,杂家都说不清了。不过,早知道这回事也好,对不对,王太医?”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王兆雄都察觉到哪儿肯定是不对了,激动地叫着。 “隶王妃对皇上说的,说这是人的眼睛天生缺陷,有些家族可悲一些,一代传一代,怕是千秋万代,都是红绿不分了。”公公说到这儿,对王兆雄一拱手,“本来,皇上以及杂家,都觉得隶王妃的话太匪夷所思了,都听都没有听说过,哪有这么玄乎的事儿。可是,杂家现在,对隶王妃只能信服到五体投地。要是王太医聪明,杂家看,还是学学静妃娘娘吧,多费点心思教孩子们怎么掩饰这个缺陷,毕竟是治不了的。” 王兆雄要是装不明白的话,站在王兆雄身边的王夫人,定是听明白了。王夫人那双吃惊的眼神像要吃了自己老公一样,没等公公离开,马上冲着丈夫咆哮大骂:“你这是欺骗我吗?欺骗我吗!” “欺骗你,我欺骗你什么了?”王兆雄的小胡子哆嗦了两下,不敢看妻子的眼睛。 “那你告诉我,我这头顶上戴的珠钗,哪颗是绿的,哪颗是红的?” 小孙子见爷爷被欺负,忍不住再开声:“奶奶,你头上戴的珠子哪是绿的红的,分明是灰的。” 王夫人听见孙子这话,突然间,两眼一黑,直直地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要不是李敏说起,谁能想到,竟然有人有着连红绿都分不清的一双眼睛。 太医院里的众太医们,像沸腾的大锅议论这个事儿。 毕竟这件事儿,比起李敏之前拿什么神药去给大皇子治病,是更神了。 “据闻,皇后娘娘宫里有人已经猜测隶王妃是神仙。” “如果隶王妃不是神仙的话,怎么可能连人,上天赐给人的双眼会红绿不分这样的事儿都能知道?” “你给说说!要是隶王妃真是神仙的话,会是什么样?” “什么什么样?你没有听说过吗?皇上今日本想赐隶王妃国医的头衔,可是隶王妃拒绝了。而且,听说隶王要带隶王妃回北燕。” 太医院里竟是抽寒气的声音。 神仙如果随着隶王回了北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李敏和丈夫坐的马车,一路朝护国公府驶去。由于走的是大道,刚好,街道两边,一些商铺夜市张灯结彩,红绿灯笼华光流离,美丽堂皇。 大明王朝在万历爷的统治下国泰民安多年,造就了京师今时今日的如此繁华。平心而论,这个皇帝,做的是一代明君,至少,京师的百姓多数都是安居乐业,有的吃有的穿,冬天过的暖和。 李敏极少有这样的机会在马车上欣赏京师的夜景。 太美了,繁华的古都,那些挂着灯笼的客栈酒楼,比古代电视剧里的场景更美,因为真实,这些人,都是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里面,为了一斗米辛勤劳累。 不知道今晚上为什么丈夫突然是心情好了起来,竟然有了带着她逛夜市的想法。本来,他在离开锦宁宫的时候,心情貌似是低气压的,黑云密布的。 只怕这个男人,其实都不知道自己气什么,因为,他是个素来冷静的人,不会让自己轻易发脾气。 马车突然停在了一家酒楼前面。 他靠在马车那只虎皮上绣了两只小龙的软枕上,冲她慵懒地射来一个眼神,说:“据说,上次王妃在一枝香吃了一个叫做小笼包子的东西,感觉十分入口,多吃了好几个。” 李敏听说他这句话,只差没有给他个白眼:这有什么好妒忌的?啊? 她不过是那天在十一爷强行拦车的情况下,被迫和小叔上了一枝香吃了点东西。但是话说回来,一枝香的名气做的那么大,人家聘请的顶级大厨,确实也不是盖的。 在一枝香里头,她找到了几样小吃,做的味道很是正宗,一如她在现代吃的一些老祖宗留下来的点心一样的味道。大概是触景怀乡之情作祟,她就此多吃了几个,哪里知道这样一点小细节,都能被小叔给抓住了向他高密。以为她真稀罕那几个皇子请她吃大餐吗? 朱隶瞧着她脸上那丝郁闷,就知道她会错意了,从软榻上直起身来,对着她眼睛,深醉迷人的声音说:“总不能让王妃以为本王真是一个寒酸至极的人了。” 以往,她都从不知道他有过上酒楼的,再说,他向来都和她更喜欢在家里吃多一点,护国公府里作风属于朴素,不喜欢铺张浪费,她就此认为,他是舍不得花钱上酒楼奢侈的。 其实,倘若真是如此,正好。她喜欢这样简朴的男人。虽然自家有银子,但不代表可以无所顾忌地浪费。天下多的是吃不饱饭的贫民呢,要多想想这些人。 点了下巴,对着他眼睛说:“妾身是不爱上酒楼里吃饭的。可能王爷之前误会了。” 他那只白皙漂亮的手指尖儿,像是妖孽似的,在她的小下巴上捏了一下,道:“本王自然是知道自家夫人持家勤俭朴素,堪为良妻。然而,本王总得惦记着自己的孩子能不能吃得饱吧?为了孩子的肚子,抛几颗金子,本王是出的起这顿饭让孩子吃饭。” 对着他那双黑黝黝的里头却像是放出狼光一样的眼睛,李敏顿然毛发竖立,脸蛋红了一半儿,同时是找不到话来驳斥他的嘴。 他担心她吃不下饭,继而影响到孩子发育是没有错的,他这样做,作为父亲是应该的。 她该高兴,他为孩子和为孩子娘着想的想法。 “下去吧,去一枝香。趁这个机会,本王也可以了解了解自己王妃的嗜好。” 听他这话,分明是又想歪了。 嘴皮子痒痒的,李敏不禁回了一句给他,哪有被他一直口风占上风的道理,说:“酒楼里有啥?来的客人多是公子爷。爷们哪个不是喜欢听歌女唱个小曲儿。” 听她意思,风流的男人无论是酒楼或是去青楼,都是找女人找乐子。这话本是没有错。但是,人家爱风流,不关他护国公的事。他护国公的作风不是这样的。 朱隶忽然黑了脸,对伏燕说:“去,进酒楼里告诉掌柜的,爷今晚上,要找几个男角小生,唱得好的,唱给本王和王妃听。” 李敏因他这话差点儿脚下一滑。 谁说唱歌唱戏的非得是女的,唱的好的角儿,男的可是会少。 李敏方才知道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眼看丈夫来了气,是玩大的了。 知道来了贵客,酒楼里招待客人的小厮们争抢着上来,给他们两个带路。最后,类似现代酒店经理的掌柜走出来了,亲自带着他们上楼找合适的雅间。 夜晚看不到青山绿水,倒是风大,因此,最好找了一间相对安静并且暖和的屋子。 路过楼下大堂的时候,李敏看着来吃饭的吃客们,比起那次她白天来的时候是更多了一些,而且,里头参杂了多一些不是本地人的客人。 原来,一枝香四周多的是客栈。来京师里做贸易的外地人,在附近客栈落住,知道一枝香是京师里最有名的美食酒楼,就此白天忙完生意,夜晚为了酬劳自己,来一枝香吃顿好的,回去,也可以向家乡人夸耀在京师里哪里哪里吃过东西。 除了吃饭,一枝香斜对面那个花香满堂,同样是这个京师里面最有名的青楼。是男人,如果不到花香满堂里逛一圈再走,肯定会觉得遗憾。 花香满楼,白天早上是稀稀落落,几乎没有开门营业的。一般过了中午,到了晚上,真正的红火。那个灯光,是全京师最灿烂的一家。 李敏过路时,刚好听见大堂内一些吃客议论到对面花香满堂里今晚谁谁谁,说是第一夜迎客,金主们都在那边挥金如土呢。 来古代来久了,整日忙着生计和家里事,在宫里和家两点跑,对民间的世俗却是了解甚少。李敏听的是津津有味,想那会是怎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妖艳美女。 跟随丈夫上了二楼的楼梯,一个斜眼,望下去,忽然觉得中间一张桌子边上坐的男人有些熟眼的样子,仔细一想,原来是由于对方眼瞳是蓝的,是东胡人? 东胡人虽然和大明王朝交恶,可是,边疆的贸易却没有完全停止。所谓,只要有需求就有市场。有的东胡商人,自称不是和大明王朝打仗的那个部落的,照样带着货品越过边疆,长途跋涉来到大明的城镇卖土特产,赚了不少银两,再换了大明有名的丝绸罗缎等东西带回去,再赚回部落里自己人的钱,可谓两头赚的好生意,谁不想铤而走险 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的,大明王朝的商人同样如此。这样的话,哪里能顾得上什么国家情怀,民族恩怨,没有,一切朝钱看。 坐在桌子上,提着酒壶把自己酒杯灌满的大胡子东胡人,粗哑的嗓子用一副很不可置信的口气问:“你说什么?” 在他身旁坐着的另外一名东胡人,留的是嘴唇上两撇小山羊胡子,像小阿凡提似的,个子比大胡子小了一个个头,手指搓着被冻红的红彤彤鼻子说:“天气冷,如果这次走的话,走回北边,今年可能是最后一趟了。” “用得着想吗?”大胡子说,“每年不是这个时候回去,明年开春再来的。” “但是,我听说,京师里有人闹病了。” “闹病?”大胡子手里的酒壶放了下来。 “是,我听这京师里的人说的。说是皇宫里闹出来的。前几日,李掌柜拖家带口,说是下江淮去了,怕给染上病。”小山羊胡子说到这儿猛打了声喷嚏,“你看看,这个鬼天气,冷不冷,热不热的,据说这两日上药店抓药的人多了不少。” “你意思是,我们带点药回去?” “带些药材回去,可汗可能也会买呢。”小山羊胡子说到这儿,低下头,往四处瞅了下没有见到人留意,赶紧和大胡子商量,“京师里出了个神仙。” “什么神仙不神仙的?之前那个女菩萨都说是假的,害的我好惨,我还买了她的神土,正打算运回去大卖一笔,结果!”大胡子的拳头狠狠地砸了下桌子。 四周的人听见声音看过来,见是东胡人,都不以为意,谁不知道大明百姓性情相对温柔,而东胡人大都性情火爆。 “你这个就不知道了。据说这位神仙,正是拆穿了女菩萨是假的那一位神人。现在,京师里有什么病,靠的都是这个女神仙。” “这么神?”大胡子睁大了眼睛。 “女神仙开的药堂,现在那个药材据说是供不应求的状态。要不,我们买点儿女神仙的药材回去,看能不能哄我们可汗开心?” 大胡子的手指抓起了眉毛头发:“不会被骗吧?” “不太可能。听说二汗又来了。” “二汗怎么来了?”大胡子像是被吓一大跳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女神仙的事儿闹的很大吧。”小山羊胡子闷闷地吃了口酒。 是他,都想看看那个传说中的女神仙长什么样子。 李敏哪里知道自己在东胡人的嘴巴里一样变成了女神仙。她只琢磨着,这个东胡人,倒真的不能一概而论。以前只以为这些野蛮人只知道烧杀抢夺,但是,实际上,人和人,并不会因为肤色等有太大区别。东胡人,和大明王朝人一样,都是有唯利是图的商人。 徐掌柜好像上回有问过她,可不可以卖药材给东胡人。听说,京师里那几大药堂都有做东胡人的生意,悬壶济世的药堂,本就不该把人分门别类,更何况不需要和银子过不去。 只是,和东胡人做生意,会不会有什么风险,她只让徐掌柜对这个再打听清楚一点。 一如既往,小厮先端了开胃的凉菜上桌。她对冷的兴致缺缺,自己的丈夫腿脚有寒症,更不适宜吃冷的,随即让人把凉菜换了下去,上了一壶热的菊花,清肝凉目。 朱隶亲自拎茶壶给她倒菊花茶时,问酒楼里的小厮:“有没有翡翠饺子?小笼包子?芙蓉煎包?” “有,有,都有的。” “各端一盘上来。再来两碗砂锅粥。” “砂锅粥?是什么?”   ☆、【138】让妾身和王爷回北燕吧 砂锅粥不就是砂锅粥吗? 被小厮这句反问几乎给逼上了梁山的朱隶,突然间听见一声轻笑从自己身旁传出来,转头看到那个捂嘴笑的女人,方才恍然大悟,挥手遣小厮:“给爷来两碗白米粥,老火的。” “是,爷。”小厮接了菜单子刚转身要走,实在忍不住时加了一句,“爷,草民在京师多年,从没有听说过什么叫砂锅粥的。” “行,爷知道了!”朱隶几乎是燃了火,冲那可怜的小厮瞪了瞪眼睛。 说起来,他这是一时犯了糊涂,在王府里被自己王妃给养刁了胃口,总以为自己王妃给他点的菜,在外头随处都可以吃到,哪里想到这都是他王妃发明的专利,仅他王妃一家绝无仅有。他内子哪止是神医而已,是神厨。 吃闷地看着自己眼下的热茶,听着身边的笑声有些持续不断,总是恼了地转头看向她。却只见她的聚精会神是早被窗台下面的车水马龙吸引住了。那一刻,黑黑的面色一放轻松,带了分柔软对着她问:“看什么?” “下面一队踩高跷的,我想这是什么节日,怎么有踩高跷?”李敏眺望窗台下街面上热闹的人群,有感而发地说。 太热闹了,这样热闹的夜市,是她在现代都很难见到的。或许在现代的乡村里办节日时可以见到。但是,平常这样天天夜里都有的活动,上哪里找。 京师每夜,大概这个时辰,都有游花车的活动,尤其到了初一或是十五的时候,花香满楼最美的姑娘会坐在十人抬的花轿上,戴着面纱,供游客们只闻香气不闻面。 他总算是听明白了她的话了,伸手一搂,放在她腰间上,道:“喜欢的话,本王有时间陪你多出来逛逛。只是上次出来的是白天,本王看你兴致缺缺。” 上回与他出来游玩的时候,刚好碰到那对煞男煞女,什么好玩的心思都没有了。 “夜里吧。”李敏不撒娇,“白天事儿多,王爷要忙碌公事,晚上,没事的时候,一块坐坐喝喝茶,也不错。” 两个人其实相处的时间蛮短的。主要是两个人都忙,什么事都要他们去忙碌。有时候,一天下来,她都没有见到他一面。他见到她的时候,她经常都已经睡了。 下巴上的胡茬,不由在她额头上贴着。 “又长胡子了?”她吃惊地说。 不是刚刮过不久吗?大叔就是大叔。 朱隶伸手把她攥紧了身子,感觉她的身子温温热热暖暖和和的,像香喷喷的枕头一样,低声说:“不长胡子能是男儿吗?” 说的也是。长胡子是男人的专利,否则变娘娘腔了。就此调皮地伸出指头在他的下巴上挠痒痒似地捏了捏。 等那个掌柜的,亲自把唱曲的小生带进来时,两个人方才分开,规规矩矩地坐着。 朱隶轻咳一声,抬眼看着掌柜:“这位是——” “京师里的四大名旦,唱沧海明珠的那位青衣,蓝彦芳。还有他新收的徒弟,叫花儿红的,新星花旦。” 经掌柜介绍以后,那青年男子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冲朱隶他们夫妇俩拱手鞠躬:“草民拜见大人和夫人。” 没想到丈夫是来真的,有机会听一下古代的戏曲也不错,记得上次那个老八虽然让人讨厌,可是请来的琵琶女确实歌喉一绝。 给花旦拉曲子的老头子走进来以后,同样鞠躬,接着,坐在一把板凳上,大腿上放了把二胡,咿咿呀呀地拉了起来。先是青年男子来一曲著名的戏曲游园惊梦。再有那八岁男童小将在旁合声,再来一首放牛歌,稚气的童声,听着好像在寒冷的屋子里刮来一阵春风暖意。 李敏听久了都觉得有些迷醉。那头小厮穿过珠帘端上菜来,有玲珑翡翠饺子,龙皇煎包,再来两碗老火的白粥。 这个日子,过的真是奢侈,让她一瞬间都快误以为自己真是穿来古代享受富太太的生活的。想她在现代,干的医生行当,过的也就不过是那个勤俭节约的工薪族。看戏还得节省下几百块钱在国家大剧院买了一张偏僻座位的门票,远远地看着戏台上的演员,看一场下来,连舞台上那些演员的眉毛眼睛都看不清。哪里像现在这样近距离的,叫名角儿给自己唱什么都行,直接点歌。 汗死。貌似在现代总统都没有这个特权吧。 身旁的男人,俨然早习惯了这种富态生活的样子,从小养尊处优的王公贵族自是不一般的。想那上回与那几个皇子碰面,琵琶歌女的歌喉犹如天籁,却只有那个九爷陶醉其中的样子,其余人都是各怀心思,私底下或许都撕逼地不知道大战了多少回的模样儿。哪个真听进那歌声了,可能真没有。 荣华富贵,与权势息息相关。一旦失去权势,眼前这些特权无非像昙花一现,一梦醒来,人,要么是在牢狱中度过,要么是直接被押上了断头台。 偷偷地在身旁男人那张高深莫测的侧颜上扫了一眼,心想他这听着游园惊梦的时候,是否也是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一曲完毕,他对着底下的人,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给赏吧。” 爷给银子真是爽快的像磨刀,哗啦啦,几两的银子这样撒了出去。唱曲的人,急急忙忙弯下身子捡起银子,双手捧着,跪下叩恩。 “夫人,吃点东西再听,如何?” 他忽然转过头来,面对她说。 李敏仿佛才从梦中醒来,自己碗里的东西一样都没有沾。难怪他不高兴,他花银子是想让自己孩子吃饭,结果哪知道他这个孩子的妈竟然听曲子听到神游了,忘了给孩子喂饭。 这男人,果然是刚才压根儿心思都不在曲子身上。 取了筷子夹了一只饺子一口一口慢慢咬着,说:“王爷刚才听那个游园惊梦,觉得如何?” “差不多。”还是那漫不经心的三个字。 装逼的,明明没有听。 见她终于开饭吃了个饺子,比起中午那半碗粥有些进步,他满意地点点头,不怕对她说实话:“本王其实对高雅的东西一窍不通。你叫我听,我也听不懂他唱的什么。小时候最凄苦的事,不过于陪着父亲入宫陪皇上太后看戏。戏台上唱的听不懂,武的咱也看不懂。” “王爷不是善武吗?” 怎么会连武旦的戏都看不懂? “那些假的。要真是放在战场上打,我看死的够呛。” 李敏笑到岔气的心思都有了,不过瞅着他这个一脸郁闷,却是难以当面喷他一脸茶水。 他是够郁闷的,只会打打杀杀的老粗,对于装模做样的东西从来都是看不惯的。竟然把看戏形容为天下最凄苦的事,可能天下也唯独这个男人能说出来的话。 不过,他知不知道他这张脸,其实站在戏台上唱戏,倒也不怕被人吐口水犯花痴的。 屋内灼灼的灯光勾勒着他完美的侧颜,他那一只手捻着脖子上挂下来垂落在胸前的朝珠,手指白皙漂亮,几分玩弄的姿势,是耍的风流自然,尊贵的,独尊的气质,不约而然地流露出来。 贵族即是贵族,天生的,不需要任何雕饰,天然而成。 “看着本王做什么?”他另一只手支撑在桌面上,弯曲的姿势像是优雅高贵的天鹅脖子,架着他那头美丽的黑发与白玉一样的脸,王爷的玉冠上绾不住的发缕,垂落到脸颊两侧,随风一飘,宛如夜里飞来的妖孽。 英武的长睫毛之下,那双深幽如黑暗之谷的眼瞳,像是映着她的人。 李敏心口顿然之间失落了一声的样子,垂眉低头,吃着碗里的粥,说:“王爷怎么不吃了?” “本王已经吃过了两碟饺子和煎包,你却顾着看那个京师名旦,所以,当然是不知道本王吃了多少。” 嘴角旁用帕子拭了拭:“王爷莫非这是吃醋?” “本王今晚闻到了醋香。” 由远而近,感觉他那浓烈的犹如火山熔岩的气息,都快扑到自己鼻尖上来时,外面走廊里,突然煞风景的传来几道鸟语。 说是鸟语,那就是基本上大明王朝的人都听不懂的了。叽叽喳喳的,犹如麻雀似的。她清楚地见着他俊朗的眉宇犹如绞丝一样,拧成个小疙瘩。 听不懂,但是,不能说完全猜不到。 接到他一记眼神的伏燕,随即掀开了珠帘和棉帐,向外小心翼翼地窥视一眼,之后回头对他们夫妇俩说:“王爷,是那几个宫廷教士。” 宫廷教士,在宫里对着皇帝扮演高大上的角色,夜晚,到一枝香享乐倒也是未尝不可。问题是,这些说鸟语的传教士叽叽喳喳在外面吵什么。 声音,其实早传进雅间里了,那些说鸟语的,自以为没有人听懂他们的鸟话,放肆无忌,结果,四面八方的人都可以听见他们说话,都知道他们像麻雀吵闹不休。 李敏吃完碗里那最后一口粥,擦了嘴角再说:“他们是说,他们的皇帝,和这里的皇帝一比,果然高大上很多。在这里,俸禄拿的少,还得被这里的人敲诈,很不甘心。” 伏燕一听,先吃惊地看着她:“王妃听得懂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什么,不用听,都可以猜到吧。”李敏卖了个关子。 可是,两个人,都感觉到她是听得懂鸟语的,一如当初她听懂东胡人说话一样一鸣惊人。 雅间外面那几个传教士,或许是听见她声音了,一阵惊疑声从外面即传了进来,莫非这里有他们故乡里的同伴。 脚步声直冲他们这个雅间过来。小厮站在门口挡着,都快挡不住。 她丈夫的眉头快要扭成个大疙瘩了。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道冷风,从窗户口直袭而入。伏燕站在门口本是负责监察那些传教士的动静,一闻风声不对,唰的瞬间抽出腰间的佩刀,在窗口射进来的黑影直冲自己主子门面而去的时候,飞身而出。 一青一黑两道飞影在空中交错,刀光擦拭,铿锵的声音尖锐刺耳。 手里的勺子没有捏紧的瞬间,应声落地时,身子一下被身旁的大手抱了起来。眼看,他抱着她,寸步之间,即移到了屋里的安全地带。他双手抱着她,不敢把她放下来。 下面护国公府的人,在听见楼上自己主子的房间发出动静的时候,一窝蜂地操刀往上跑。 从窗口射进来的几个黑衣人,在人数上占上风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即刻间,立马变成了下风,被上下的侍卫拿刀围堵着。 伏燕那把长剑,一刀插进了刺杀者的胸口。那黑衣人倒地之后,双眼白翻,一句话都不说。伏燕当即变了脸色,喊:“是死士!誓死护送王爷王妃回府!” 其余的侍卫们大喊一声“是”。 李敏一开始还不太明白这个死士和其它行凶暗杀者有什么不同。只等到看见那些护国公府的侍卫像杀红了眼一样,对那些黑衣人一个不留地一个一个戳死在现场时,才忽然意识到这群来者,既不是鲁爷那种其实贪生怕死的野匪,也不是之前那些曾经意图抓她活口的宫里派出来的黑衣人。 “害怕吗?” 他沉重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好像当初,他第一次以丈夫的面孔在她面前现身的时候。那时候,记得他也是这样问她,怕吗?知道她嫁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吗? 是她太大意了,在遭遇绑架获救之后,由于好像之后的日子都风平浪静似的,没有再遇到劫杀,结果被安逸给磨了警惕,忘记了,其实,杀戮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也没有离开过她。 有多少人想杀他,就有多少人想杀她。 只因他的地位,他的身份,他肩头上承担的许多许多。嫁这样一个男人,与他共风雨,多过共荣华。 吃亏呢。 “怕都怕完了。”李敏说,“怕也无济于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王爷的第一天,妾身早知道如此。” 这话引得他骤然朗声大笑,随之,把她一把搂抱了起来,走出了雅间。 当着众人的面,当着走廊上那群惊惶失色张口结舌的洋人们。俾倪的神色,犹如锋利的刀子,在那些洋人的脸上一排扫过。洋人们那是一个个都惊愕地看着他们俩,然后,在望到房间里传出来的血腥味时,那些白色皮肤的脸,全部刷,变成了黄土的菜色。 快出门时,他忽然回头对那送行的掌柜说:“今晚给你们添麻烦了,本王这就给个谢礼给你们。”说着,他贴在掌柜那鼻尖上说:“那群洋人,说你们敲诈他们。” 一枝香掌柜的脸,蓦然涨成了猪肝的红色,气愤地跺脚骂道:“在这儿吃香的喝辣的,赊账不知道多少次,还说自己是朝廷命官!他奶奶的!以后草民不侍候这群假人了!” 李敏兴叹一声,心想,自己来这个古代遇到的奇人异士,没有一个能比得上自己老公。在经过了一场杀戮以后,居然还不忘调戏那群洋人。 “送客,给我送客!”气在当头的掌柜,冲自己那群手下大喊,吆喝,势必要将这群洋人全赶出去。 跃上马车,他袍子一拂,斜卧在她身边的软榻上,伸手抓了颗桌子上摆的瓜子盆里的瓜子,放在牙齿间咬着,偶尔,一记放荡的眼神落在她脸上。 李敏当即那个羞。他偶尔假正经,那是绝对没错的。只有眼下这幅样子,才是他的真面目。他在蚊帐里头时,从来都是这样放荡的眼神看着她。 马车的轮子声,在这个繁华嚣尘的夜市里,宛如尘粒那样小,根本不值一提。 那些洋人们狼狈地被一枝香的人赶出酒楼时,一个个神情慌乱,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其中一个,突然想起了什么:“莫非是刚才真有人听懂我们说什么了?” 其余的同伴忽然想起了刚才那对尊贵的大明王朝夫妇,均拧紧了眉头,寻思着:“这两个人是谁?怎么会听得懂我们的话?” 洋人这会儿方寸大乱,口不择言,是英语混着汉语在说话了。 两个东胡人,小山羊胡子和大胡子,本在楼下大堂喝酒,看着那动静和骚乱一路从楼上闹到了楼下。护国公抱自己老婆下楼的场景他们挤在围观的人群里都看见了,模模糊糊地远观,看不太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听说女神仙能听懂我们东胡人说话。”小山羊胡子摸了摸自己两撇小胡须,“莫非,女神仙一样能听懂洋人们说的话?” 大胡子很是吃惊:“能听懂洋人的话?你说谁?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不管是大明王朝,还是东胡,从没有听说过有能听懂洋人说话的人。 “乖乖呦。”小山羊胡子摇头叹息地说,“这群洋人也活该,大概还不知道自己栽在谁的手里。” 他们身后一群京师里的汉人,议论纷纷着:是又有人想杀他们的隶王吗? 大明王朝里,现在真是隶王一枝独秀。连京师里的百姓都知道,倘若没有隶王的军队,边疆一旦被东胡长驱而入,他们的太平盛世,也要毁之一旦了。 小山羊胡子和大胡子见状,急急忙忙抱着自己的细软和包袱,从混乱的人群里跑了。难保这些汉人们爱国情绪暴涨的时候,见到东胡人乱揍乱打。 护国公府的马车,哒哒哒,急速在夜里返回了护国公府。 府里的人,已经第一时间都听说了两个主子遭遇刺杀的事。一个个满脸担忧,神色肃然地在门口等着。 许飞云那只箫没有吹了,越过高墙,一个飞身,直飞到了自己当侍卫的徒儿面前。 伏燕见到自己师傅,急急勒住马蹄。 “怎么回事?”许飞云那双冰如霜雪的眼瞳,在夜里幽幽闪着银光,看着自己徒弟。 “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但是,在京师里倒是第一次碰到。”伏燕越下马说,放眼望过去,看见了公孙良生站在门口,正好听着他们两个说话。 朱隶踩着脚凳下了马车,对府里的人说:“照顾好王妃。” “是的,王爷。”一群婆子丫鬟,急急忙忙上前准备侍候女主子。 朱隶走了两步,看见了在路边人群里一脸紧张的弟弟,眯了眼,说:“理儿到书房来。” 朱理求之不得,哎一声,跟在他身后。 书房的门打开,朱隶走到那副垂挂着墨字的挂幅面前,回身,示意后面的人关门。紧接,朱理第一个走上前,神情焦急地问:“大哥是遇上什么人了?” “你大哥遇上的人会少吗?” 那副沉稳大气的嗓子,让焦急的人都无地自容的样子。 朱理吸口大气,顿然是沉住了气。 朱隶伸手接过公孙良生递过来的信纸,拆开后,在烛光下细细看了看。 公孙良生低声说:“王爷这次遭遇上的人,恐怕是冲着王爷来的。” “嗯。冲着我来还好。”朱隶对此并不否认,“那把刀进了窗户以后,是对着我来的。本王看的很清楚。倒是那伏燕心急,我是让他不要留活口,但是,给本王留点时间看这些人想干嘛也好。” 伏燕听见他这句话,汉子的脸膛红了大半截,磕磕巴巴地说:“奴才是看见那些人一句话不发,当即急了,怕是遇到了那群杀人不眨眼的。” 都说他隶王和隶王的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夜叉的部队,可是,论起来,夜叉是有脑子的,会想的,不是胡乱杀人的。伏燕口里说的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真正是像僵尸一样,只对着目标屠杀的人,是没有脑子的,被锻炼成没有脑子只知道杀人的人,叫做死士。 最出名的死士组织叫做满血活。相当于邪教一样的理念。认为每杀死一个目标,可以给自己添一条命。实际上,满血活的死士,出来如果完成不了任务,回去一样是没命的,所以,干脆拼死了都要把对方杀死。因为逃的话,也别想逃的掉。 按理说,死士是极少掺和到朝廷争斗里的。原因很简单,生怕一不小心窝里斗,接的客户刚好是敌对的。但是,这不是绝对的。如果客户出的钱足够,足够吊起死士组织的胃口。 为了银子拼命的亡命徒,自古到今从来都不差会没有。 “行凶刺杀王爷的人,身上有留下标志吗?”公孙良生问。 伏燕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块从黑衣人身上撕下来的东西,只见是一块裤腿上的绷带,上面用几乎无色的银线绣了只蝎子。 公孙良生拿起那块布,对着烛光仔细研究的时候,不知道何时进了屋里坐在窗台上的许飞云,眯着双眼同时睨望着那块布。 “蝎子?是黑蝎堂吗?”许飞云在看清楚是只蝎子的图案时,吐出一声。 黑蝎堂,同样是江湖里有名的死士组织,只是声名没有满血活大。 “不知道。”公孙良生谨慎的声音,在书房内显得尤其沉重,“很多人,出来执行任务的时候,是不会戴自身组织的标志,会用其它组织的标志戴在身上,混淆他人的视线。仅靠这点东西,不足以可以称为线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是什么?” 公孙良生望向朱隶手里拿的那封信,沉声说:“可能与前几日在北燕伤害小魏将军的人为一路人。” 小魏将军,指的是魏老的第三个儿子。同时,是伏燕的拜把兄弟。 伏燕一听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脸色刷的一白,激动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前几日。要不是事情有些严重,军营里不会快马加鞭让人发来书信给王爷。”公孙良生深深地叹息声,说明这个事情真的有点严重。 其一,在北燕动手的人,同时不过几日,在京师里同时动手,说明,对方是有计划而来的,并且设的是大局的套子。 其二,这个在京师里动手的人,倒是没有在北燕那样轻而易举地露出了阴险的招数,恐怕只是前面的尖兵来探路而已。这点根据,主要是看在伏燕等人毫无发损,轻而易举击退敌人的结果上。在北燕被这伙人动手的小魏将军,远没有他们这般幸运。这些人为何只派尖兵刺探,可能有两个目的,一个是,生怕北燕的风声已经传到京中,倘若派精英出来,说不定反而会上了他们设下的局,所以保存实力很重要。 “他们大概是怕了公孙先生的谋略。”朱隶低沉的声音说。 公孙良生在他军营里,已经帮他设过好几次惊心动魄的局了,每一次,都让敌人的军师心惊胆寒。 他人恐惧,敬畏公孙良生,必须在公孙良生在的地方谨慎出招,这并不奇怪。 “王爷。”公孙良生却不敢把功劳全揽到自己身上,说,“臣想,敌人恐怕最畏惧的倒不是臣,而是王妃。王妃的医术,如今是天下闻名。他们倘若轻易出招,但是敌不过王妃的医术,这才是最可怕的。这将意味他们最令敌人恐惧的引以自豪的武器全军覆没。” “你这话是没有错。本王也是这样想着的。” 屋里其余人听着朱隶这道沉重的话声,眼睛都目不转睛地落在他手里的信纸上。 可见得,小魏将军的伤情,比大家所想象的,可能有重的多。 “中的是阴招,要是正面打打杀杀,小魏怎么可能输给他人?”伏燕气愤地一拳砸到身旁的地上,继而心急如焚地问,“王爷,究竟魏将军的伤怎么样了?” “三郎的伤,军医没有办法,魏老也是迫于无奈,才立马修书一封,问府中有无办法看能不能拖到王妃回到北燕。” 屋里所有人听见他这句话,不由抽了口冷气。 公孙良生的脸,一样在烛光的背面沉了下来。虽然这封信他之前先代替朱隶看过了,但是,身为略懂医术的人,无疑是比其他人看的更清楚。小魏这个伤,真的很严重。一刀插在肚子里,肠子都腐烂了。 那是魏老的儿子,魏家上上下下都是护国公最贴心的忠臣,最效忠的臣子。 护国公对待自己的人,对待忠臣,那更是义无反顾,在所不辞。所以,朱隶肯定会为了魏老的儿子,自己的臣子尽到所有,必定会不顾一切,带人带药回去。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小魏将军能不能熬到他们回去。 朱理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个激动,在所有人沉闷焦急的时候出声道:“大哥,其实,大嫂的人,遵从大嫂的命令已经出发了。” 说的是那些从药厂撤退了的以徐三舅为首的制药人。 李敏让徐三舅他们撤退以后,一方面以防青霉素被皇宫里的人盯上,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老公,让这群人提前出发前往北燕,为老公军队的医疗系统提前做准备了。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李敏亲自带小叔去药厂查看,并且委托了小叔重任的原因。 朱理一时激动,把李敏说是秘密的事全部说了出来:“那个药,正是治好大皇子的神药。大嫂对此也是做足了保密功夫,生怕被皇宫里的人知道了,这个药真正的作用。所以,大嫂让我组织人,护送这支药队出发。” 说完这话,朱理望着屋里的人,尤其是大哥时,突然脸蛋一窘。他这不是废话吗?他大哥怎么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老婆做了些什么。肯定是知道的了,所以,那时候他在府里组织护卫队的时候,说不定他哥往里头都安插了自己的人。 结果与他预想的一样。朱隶对于他的这番进言,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你能尽力辅佐你大嫂,为兄听了很欣慰。” “药队是十日前出发的,王爷。”公孙良生立马接上话说。 其他人闻言,全部围到了桌子前。公孙良生从抽屉里取出画有地形地图的图纸,摊开之后,平放在桌面上。 图纸是羊皮纸做的,上面的地形描绘精细,城镇哪怕是无人的乡落,都用标记清晰点出,是一张用心良苦才制作出来的军事地图。 几个人能清楚地看到从京师到北燕的几条路线。有翻山越岭的,有穿过平原和丛林的,还有,绕过高山和平原从海上走的。现在北方陆续结冰,翻山无疑是最困难的,海上走向来不是条最好的路线,因为北燕和京师都是属于地处中原的地带,离海偏远,是条绕道的远路,万不得已,没有人会选择这条路线。这下,只剩下那条,一般人哪个季节会选择走的路,平原。 可是,平原辽阔,细分路线的话,最少有五条路可以走。如果再加上半路可以选择的小道,更多的选择,不下七八十个选择。 小分队既然是出发以后,虽然有既定路线可以走,但是,难保中途发生什么变故的话,会临时改变路线。 公孙良生的指尖,戳中地图里的一个地点,道:“三日前,吴中郎给臣发来书信说,他们正要过黑风堡。” 吴中郎,即吴中郎将,是朱隶部队里的军官之一,属于中级军官,比将军只低一级。这样的人都被派了出去安插在李敏的药队里面,说明朱隶本身对于内子的药队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只可惜府里没有什么将军在。 “为什么是走黑风堡?”许飞云听到这个消息立马皱眉,浓眉深锁。 黑风堡,既然叫得上黑风堡,肯定不是什么好地方,实际上也是如此。那是一个有山贼出没经常发生商队被劫被杀的地方。 “走那样的地方,反而比较安全吧。”公孙良生淡淡地说,“总比走正常的大道,被皇帝的官差拦截了要好。” 听话的几个人纷纷点头。 山贼,毕竟是乌合之众,比起皇帝的精兵而言,是好对付的多。 “既然都走到了黑风堡,要不,让军队里派兵出来迎接,是不是更安全,更快一些?”朱理忍不住建言。 朱隶听到弟弟这话,只是抬眼扫了眼公孙:“你能保证消息到了军营里不会泄露吗?” 公孙良生摇头,道:“王爷的顾虑正是臣顾虑的,既然,之前军营里,北燕里都出了内鬼,加上小魏将军都被暗算,臣以为谨慎为见,如果药队到了军营里,有我们的人在,倒也不怕,要是药队还在途中,被接到消息的人,四面八方包围了,那就岌岌可危了。” “那要怎么办?”朱理问。 正是屋里其他人所着急的。 公孙良生望向自己主子:“如果王爷允许的话,臣想,是时候借用王爷的旗主了。” 黑镖旗是护国公最精锐的部队,但是,不属于大明王朝的编制,相当于护国公自身的侍卫队。所以,一般而言,对于黑镖旗,朝廷的军令是没有用的,只有护国公的话算是话。对于外界而言,乃至对于皇帝而言,黑镖旗都是一个很神秘的存在,极少人,知道它里头的具体编制是什么样的。 朱隶那是不用二话,直接对军师下令:“马上修书一封,放出鹰锐,送到十二旗主手里,让十二旗隐秘发兵,到黑风堡接应药队,与吴中郎将汇合,并护送药队尽快赶回军营。” 公孙良生在听他这话的时候,已经一面摊开信纸,拿起文墨在纸上奋笔疾书了。伏燕则走到后院去取送信的老鹰。这些都是他们精心培育出来的信使,叫做鹰锐,比起快马,这样的老鹰,不需要两日功夫,都可以飞到十二旗所在的地点。现在大家只希望来得及,救小魏一命。 在准备书信寄发的时候,公孙良生小声开始对着朱隶说了:“王妃这个药,臣之前略有听王妃提及,对于三郎而言,或许有些作用。但是,具体,还得王爷再问问王妃。” 朱隶点了点头:“我这事是要和她商量的。” 一群人做事的做事,忙碌的忙碌,朱隶一个人,走去了厢房。 去到门口,见窗户的灯亮着,内子没有睡,恐怕也是在等着他。没有犹豫,他推门走了进去。 李敏吃了颗梅子止呕,有些慵懒地坐在床上。念夏给她身上披了一件被子。她嫌重,轻轻推开被头。 见到这幕,他随即吩咐:“不会把火升大一点吗?” “不用了。”李敏睁开眼,看着他,“火大,对呼吸不好。” 他就此坐在她身旁,握住她手,像是给她灌输热量一样。 “怎样?”看得出他心头有事,只见死士都亲自上门要取他性命了,恐怕,北燕那边应该也出了什么问题。 听她是一语命中,朱隶露出一丝哭笑不得,一丝感慨,说:“没有什么可以瞒得住你的。” “妾身也没有什么可以瞒得住王爷的。” 朱隶伸出的指头,点在她嘴唇上:“我都知道。” “说吧。夫妻之间,哪有什么秘密。” 要是夫妻之间存有太多秘密,是同床异梦,比互相为敌人还可怕。 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在她一双杏子般的美眸里找什么似的,才说:“本王偶尔想,自己难道娶的不是个人。” “不是人,难道妾身是鬼?王爷是想捉鬼吗?”她低眉娇笑。 他捉住她手:“倘若是鬼,本王也心甘情愿娶回来当老婆。” “究竟是什么事儿?”只见他迟迟不肯开口,那定是更严重的事情了。李敏肃起眉色问。 “本王有个兄弟,在军营里被人插了一刀,肠子开花,军营里的军医们束手无策,因为是魏老的儿子,本王把他看成是自己的血肉一样,心疼不已。” 原来是严重的外伤。早就知道他部队里迟早肯定会出这样的事。 扶着他的手臂,她坐了起来,眉尖微揪,像是感同身受,认真仔细地琢磨着,说:“如今妾身的药队带着药赶着到王爷的军营,王爷这是知道的。如果那个药能及时到病人身上,或许能拖上半个一个月。终究,还是需要开刀,手术治疗,把污肠切掉,伤口做缝合。” “本王担心自己的军医做不到王妃的妙手仁心?” “那就让妾身随王爷回北燕吧。”   ☆、【139】某人认栽了 护国公府的书房里,桌面上放了四盏灯盏,把羊皮地图照的通亮,像是会发光一样。伏案的公孙良生,是拿着小狼毫,一点一点地在做地图上的标记。 忙完了发信的伏燕折回来,看见自己的师傅没有走,靠在太师椅里打瞌睡,不由喊了声:“师傅,你回房睡吧。” 许飞云睁开眼,看清楚是自己徒儿后,骂了句:“你笨吗?王爷没有回来,我几个问题想问他,没有个解释怎么回房睡觉?” 伏燕被自己师傅骂的是一头雾水,怎么自己就笨了。 十旗主孟浩明走进来时,听见他们两个对话,肺里难掩一声笑意,咳嗽了几声。 转头看到进来的人,伏燕嘴角挂起了贼笑:“听说王爷私底下问候你家事了?” “家事?”孟浩明愣是没有听明白他这话。 “不是吗?王妃说是有意给你做媒。” 听见是这个事,孟浩明像是没事人似的,走到板凳前,把一条腿放了上去,慢慢地整理脚上的绑带。 “喂?”伏燕一只手搭住他肩膀,不让他跑,“你是男人是不是?怎么听到这个像姑娘似的扭捏的?” 许飞云那个困意一下子都没了,睁大眼睛听他们两说话。 孟浩明眼角扫他们师徒二人,一样的八卦,一样的喜欢多管闲事。 “有什么好问的?我家里又没有老母。”孟浩明像是迫于无奈,甩了句话给他们。 “那也是。”伏燕一丝感慨。 像他师妹兰燕,也是个孤儿,所以才会小时候被江湖人收养了,最终拜到了北峰老怪门下。 孟浩明不是孤儿,家里父母虽然都不在,可是哥嫂在。不过哥嫂都不知道他现在都进了护国公府的军队,并且成了赫赫有名的将军。 “如果真要娶妻,王爷说,可以把亲人带到军营来,办个酒席。我说不用了,哥嫂都住在江淮,从中原腹地到北燕容易吗?”孟浩明说完这话,把擦的雪亮的匕首插进绑带里,一边插一只,眼睛睁的雪亮地说,“再说,现在不是谈这事的时候。” “你说什么?” “你问问公孙先生,现在是什么情况?” 公孙良生听见问题都指到自己这儿来了,不得已,歇了笔,转头对他们等人说:“该做好准备的做好准备,怕是有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因为皇帝不让王爷回北燕吗?”许飞云好像一直等的就是这个话,指头垫着眉角扬头等着个说法。 公孙良生叹气:“这不是显而易见的?” “冬天耶。冬天都不让王爷回去安定军心?”许飞云是不可理解。按照以往,每逢冬季,护国公都是回自己领地的,皇帝也从来没有阻止过。不是相安无事过了这么多年了吗。 “那是没有疑心的时候。疑心一起,什么时候王爷回去,都会犯了圣上的心头大病。皇上起疑心,给人按任何罪名都是可以的。冬季是修生养性的季节,但是,也可以变成屯军准备起义的借口。” 一句话,让屋里的人忽然都哑口无言。 伏燕随之贴在孟浩明耳边说:“所以说,交什么朋友都好,千万不要交书生。” 孟浩明哑笑:“公孙先生倒不是个坏人。” “不是坏人,但是,也足以让人整天提心吊胆的了。” 公孙良生向来不和他们这群兵议论,反正,这也不是他的主要工作。他的主要工作是侍候主公,当好主子的幕僚。 只要主子愿意听从他的规劝,他的建议,不要走错路,担负起天下的大责,他作为忠实的臣子尽到效忠,圆满人格。 不过,这群兵却貌似和他较劲上了,一个劲儿地追问他:“可是,皇上为什么突然对王爷起疑心了?” 公孙良生忍着没有用白眼来对付他们几个,慢条斯理耐心地解释道:“皇上对护国公府的疑心什么时候没有过?以前你们侍候的主子,怀圣公,最终劳累病逝,还不是因为皇上突然三道急令让怀圣公来回奔波?” 那些知道朱隶父亲的臣子,一瞬间全默了。每个人,在想起朱怀圣伏在军营里案上拿着笔死的情景,都心痛犹如刀绞。 伏燕忍不住背过身去,忍住抽泣。许飞云对朱怀圣不熟悉,他是在朱隶继任以后,因为徒弟伏燕牵线,才和朱隶交好了。不过这样一说,貌似朱隶和自己父亲还不太一样。 是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伏燕都想。 自己虽然自小是跟着朱隶的人,但是,和朱隶一块在护国公府里长大,与朱怀圣接触的也很多。对朱怀圣的为人品性作风,一样都很了解。朱怀圣,似乎比朱隶更忠心耿耿于朝廷,工作上一丝不苟,鞠躬尽瘁,所以最后才会死在办公的文案上。 朱隶则不是。朝廷里很多百官,都认为朱隶心性未定,毕竟继承父业的时候,年纪尚幼,不过十六七。朱隶带兵打仗的勇气虽然有,有勇有谋,也打了不少胜仗。但大家都认为,这只不过是因为朱隶从小跟父亲在军营长大,深得军营里各个军中长辈的照料,功绩其实算不上朱隶的。 事实如此吗? 伏燕只知道,自己这个小主子,在父亲死后不过半年,开始招募幕僚,除了公孙良生以外,广招良臣贤将,充实军中幕帐。同时,让他带着上山牵线,与他师傅这样的江湖怪人结拜兄弟。像孟浩明这样的年轻将领,既文能武的,都是朱隶一手亲自提拔培养出来的。 因此,这些人虽然都说自己老粗,可是,并不是真正的老粗,字都是认得的,兵书常背的,不仅如此,朱隶让这些人,还要习读农书等管理政务的书籍。军中一改以前护国公带军全是豪放甚至可以说放纵犹如草匪的风格。 这些变化,皇帝能不知道? 或许皇帝一开始,只认为朱隶年纪小,根本不及前护国公半分,都是被军营里那些老人惯养的,只等一个时机来到,除之为快,把军权拿回到中央指日可待。可逐渐的,当朱隶年纪一年比一年大,日渐丰满的锋芒实在盖不住的时候,皇帝可以感受到的或许是前所未有的危机。 以前的护国公都没有能给到皇帝的危机,现在,一点一点的。 连试图在护国公府里造反的尤氏,可能真正回到北燕的时候会更吃惊吧。因为军营里的兵权,已经再也不在她老公留下来的那群人手里,而是全换了批人。 伏燕的心头突然猛打了个寒噤。 莫非,主子从一开始早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公孙良生扫了扫他们三人表情。除了伏燕,另外两个人,却是都没有任何需要犹豫和思考的,因为他们从一开始跟的就是朱隶。所以朱隶从一开始谋划的是对的,哪怕是自己父亲留下来的人都不行,必须换。这个换,一换这么多年,像是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多少年,都在所不惜。 忍一时,能得大势。 许飞云从椅子里跳了下来,说:“看来王爷真是要办大事的人了。草民也算是三生有幸,居然跟了一个绝代枭雄。”说罢,手里的玉箫,在徒儿发呆的脑壳上敲了一把,说:“我要回房去睡了,你帮我弄盆洗脚水。” 心中最终那一丝疑惑解了,可以去睡大觉了。 伏燕却觉得自己今晚上肯定是睡不着了。之前或许有所猜疑,可是,心里必然是存了一种顾虑,可能不是真的,毕竟之前这么多代的护国公,都没有一个敢这样做。他主子这样做,不怕吗? 是男人都会怕,何况女人? 许飞云突然从自己徒弟那张忧心忡忡的脸,想到了李敏那张处惊不乱好像永远都不紧不慢的秀颜,于是一瞬间叹的这口大气,只说这个徒儿不成器,连女人都比不过。 不能说李敏不为自己老公的图谋大略所忧愁担心,可是,李敏更相信既来之则安之。她绝对不会像尤氏去阻止自己的儿子完成宏伟大业。况且,他们护国公府不动手,皇帝,恐怕迟早这把刀会先对着护国公府挥下的。 如今,皇帝的迟疑,不过是想着,先拿谁开刀比较好。 是拿护国公府?还是拿自己的儿子? “大皇子下午来过护国公府,不知道王爷有没有听说?”既然决定了和老公回北燕,那不得不考虑更实际的问题了,李敏示意念夏把油灯里的灯芯挑的更亮一些,以便和他促膝长谈。 “本王略有所闻。据说是,王妃给大皇子上了一课。” 听见他这话,李敏笑了,两个唇角梨涡浮潜,笑言:“妾身哪有本事给大皇子上课?” 不管怎样,朱汶听了她的话,究竟有什么样的想法,她不是朱汶,肯定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是,要是这个大皇子回来以后,能因她一番话解除所有顾虑和皇帝一心一意做父子,那真的是不用混了。 皇子们的那些忧心顾虑,只要是自她穿来以后,看见每个皇子都面带忧愁都可以知道了。没有一个皇子相信自己的脑袋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个个都更相信,自己脑袋是掌握在皇帝手里的。然后,如果他们请求皇帝把他们的脑袋放回到他们自己手里,皇帝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更何况,像朱汶这种显然是被皇帝至高的权力从小给欺负过了的,受过严重伤害的,可以说,朱汶打那儿起,是谁都不会信任的了。 “妾身不过是奉命救人,接下来,是皇上父子俩之间的事儿,也远远轮不到妾身评头论足。”李敏说到这儿眼里露出一抹锋芒,“只可惜大皇子打错了算盘,总以为,妾身救了他,是奉了王爷的命令。其实不然。” 朱汶以为护国公府救他,是为了与他结盟,结果不是。 本来就不可能是。不过,她老公现在看起来,是有意救朱汶一命的,理由正是,给皇帝心头添点犹豫添点堵。皇帝不是对护国公犯疑心吗?那就让皇帝的心头更多几份疑心,不止针对他护国公。 李敏想到这儿,望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她这个养尊处优,心怀大略的男人,此时此刻化身成为了按摩师,在给她一双小腿按摩揉捏,一边好像按摩店里的小哥说着温柔迷人的话儿:“公孙说,有的女子的腿,到了夜里会抽搐儿,睡觉之前按一按,提早预防比较好。” “公孙先生看起来很喜欢吓唬王爷。”李敏伸出去的手掌心,拍了下他那不规矩的手,“那么,公孙先生有没有吓唬过王爷说,如果行了房事之乐,这个后果更严重并且不是王爷能承担得起的?” “有。”答应这话时,他的神情肃然,一丝不苟,抓起她手腕,手指头在她手腕上的脉搏上捏着。 李敏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一直帮人把脉的多,被人把脉的机会几乎没有。这会儿被他摸住脉,不知哪儿马上不对了。 果然,摸住她脉搏的朱隶,不会儿眸子里像是露出一丝惊异,对着她脸上的惊愕说:“王妃是以为本王不会给人把脉吗?” “王爷何时学习的?” “最少要学会怎么知道,人是死是活吧?” 李敏差点儿冲他那张故意调笑的俊脸上扫一巴掌。 人家学把脉是给人治病,他倒好,学的是怎么知道自己杀的人是死了没有。当然,他这说的是实话,打仗为避免中计,做军官的,学习一点医理是必须的。 正因为知道他这话说的在理,她胸口这口气闷了闷,知道他这是存心逗她。 “生气了?”他逼近她的脸,像是小心看着眯着发亮幽黑的眸子,“本王可以摸到王妃的心跳好快,孩子的心跳也快。” “孩子的心跳?”她快无语了,他怎么摸到胎心的,现在这个阶段能摸到胎心吗,给他好好上一课先,“要摸胎心,不是这个时候,而且,也不是摸脉搏可以摸到的。” 只听她手把手教起他医学上的错误时,朱隶愣住了。他压根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听她教的起劲,两眼发亮,精神焕发,荣光满面时,倒也心甘情愿乐意当她的学生。 他的王妃,真的像是个神仙呢,什么事情都知道的样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要说他,皇帝和其他人,会愿意放一个神仙随他回北燕吗? 忽然的几声敲门,把朱隶的神拉了回来,也让他皱起了浓眉。 “谁?”他一声低喝。 门外的管家额头挂着大汗,显出是无可奈何才来敲这个门的语气说:“尚书府的李大人来访,说是一定要见到大少奶奶和大少爷。” 她父亲来了。 不来才奇怪了。李大同自己最大的靠山,在宫里的大女儿都出了事,原因竟是出在自己二女儿告状。李大同怎么可能第一时间不跑来她这儿找她算账。 看到丈夫的脸色一沉,李敏伸手拍了下老公手臂:放轻松。 对于这个岳丈,朱隶从来没有一点好印象。主要是了解李大同这个人越多,只会是对李大同这个人越失望。李大同如果是个彻底的坏人倒也算了,李大同不是,李大同是个懦夫,是个蠢货。 岳丈上门,如果拒之门外,会影响声誉,只好先请了李大同到大堂里一坐,看看李大同究竟想干什么。 李大同终于获得同意被允许踏进护国公府里,夜里黑漆漆的,都看不清,他一路跟着管家小步埋头走路,走到大堂里坐下之后,低着脑袋,哪儿都不敢看。 等听到了脚步声出现在走廊里,李大同抬起头,看见了身穿黑袍的护国公,一个骨碌,从椅子里跳起来,接着在地上跪了下来,喊:“臣叩见护国公。” “李大人快起,本王承受不起这个。”朱隶一声喝止他冲过来要抱住他大腿哭诉的举动。 李大同拂了膝盖起来,习惯性地望了眼朱隶身后,不见李敏,就此小声问了句:“王爷,我家敏儿不在吗?” “内子身子抱恙,本王不敢让她出来见客。” 病了?不是刚到皇宫里告状告到自己大姐都被发到了冷宫去。据说,自己大舅王太医的官帽子可能也是不保。李大同这个战战兢兢的,说是来找二女儿算账,不如说是来抱二女儿这棵大树的。 朱隶让人给他上了杯茶。 李大同双手捧着茶盅的手一直哆嗦个不停。突然想到,要是自己女婿知道上回他对他女儿做出来的事,回头找他算账怎么办。不过那事儿真的是不能怨他,要不是因为李华在宫里放出消息,并且承诺说,这是哪位大人说的话。 想到这里,他心头突然一个戈登,上次他骗住了李敏,只说是李华说的,李敏不知道是不是全部都相信了。 “你来本王府里,有其他人知道吗?” 朱隶突然开的这句声音,让李大同宛如被刮了一阵寒风一样打个哆嗦之后抬起了头,手里的茶水为此泼了一半出去。 李大同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吞了口口水说:“我自己一个人来的,没人知道,不敢告诉其他人。上次,敏儿和我约好了。如果我再听信其他人胡言乱语,不会管我了,我不敢。” 朱隶只扫了他一眼他脸上那丝小兔子一样慌张的神情,手上的茶盅忽然放到了桌面上,道:“送客。” 李大同大吃一惊,见他起身要走,叫着天啊地啊,终于是忍不住哇哇大哭再次两个膝盖落地跪下来说:“王爷!你不能见死不救,华儿她终究是敏儿的大姐,她大姐再有什么错都好,她大姐毕竟是一家人。” “哪来的一家人?”朱隶冷冷的一声。 李大同感觉是一颗巨大的冰雹砸到自己头顶上,那口气吸回来后,忽然眼泪也不流了,哭也不哭了,沉着脸说:“王爷莫非是听信了敏儿说的那些胡话?” “本王倒是不知道自己内子说的什么胡话。” “敏儿是不是说了她不是我亲生的,她是不是这样说了,可是,王爷,她哪儿来的证据可以说她不是我亲生的女儿?” 真是可怕至极的一只蠢货,出尔反尔,家常便饭,为了利益,到最终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李敏当时听了他说的那些话时,不是没有想过他这话究竟是真是假的,毕竟,什么事情都好,要讲究证据。尤其李家人都是这种疯狗,难保疯狗一急起来,狗急跳墙,拿这事儿来说。 或许很多人,都认为穿越不可思议。李敏穿来的那会儿,因为自己是大夫,医学家,科学家,对于穿越这事儿,除了不可置信以外,同时是开始理智分析,想过以各种科学的方式来推论穿越的可能性。 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地方是,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玩穿越的?答案八成不是的。按照科学理论,像是人的血液流入另一个血液里,必然是需要可以契合的因素存在。所以,她可以推论出,她的血型,身体内的一些要素东西,肯定与这位尚书府的二小姐是一致的。比如,她在现代的名字,与尚书府二小姐的名字,本身就是一模一样的,没有任何区别。 现在,她有时候照着镜子,都会发现,自己这张尚书府二小姐的脸蛋儿,是与现代的李敏越来越像。身高,比例,随之尚书府二小姐年岁上的增长,变的越来越接近现代的李敏。乃至她可以产生一个推断,莫非自己压根不是魂穿,而是身穿? 正因为如此,她可以大胆地推断尚书府二小姐的血型正是自己在现代的身体,为O型血。结果,没有错。要知道,她之前拿自己的血来验证世子的血型时,在药厂,是用了很多人的血来验证过自己的血是否为O型血。 刚好上次,李大同不是在她面前装蒜,摔了一跤吗,头破血流,那会儿,她提取了李大同的血,回到护国公府里,拿A、B型血血型的人验过了,是AB型血。李大同既然是AB型血,生出来的孩子,还要看孩子的母亲是什么血型。这肯定是李大同想不到的,这个几分之一的机会会被他碰上,如果徐晴是A型血B型血O型血,都有可能生出她李敏是O型血的孩子,可是,偏偏徐晴是AB型血。 为什么徐晴是AB型血?徐晴不是死了吗?怎么知道徐晴是AB型血? 那要说到徐三舅刚开始看她李敏做这个血型实验时,向李敏问了很多问题,李敏觉得徐三舅问的仔细好像另有缘故,才知道原来古人不仅仅是对血型的认识只停留在滴血认亲方面,其实徐家当年曾经有过冒险用输血的方式救自己家里人的经过。 “因为,以前的徐家老祖母,养过一条狗,有一次那狗不小心伤了腿,失了很多血,快死了,老祖母无可奈何的时候,想到了用这只狗的狗仔的血,给这条狗放血。”徐三舅说起故事的时候,用放血,而不是输血,说明徐家人其实对人体血液循环系统并不懂,但是,那个被誉为徐家药母的祖母确实是个医学奇才,从狗的认知上,提高到人,认为血是在管子里流通的,所以,可以把一个对象的血放到另一个对象的血。 从那次以后,徐家开始尝试过,给各种各样的动物之间输血,有的死有的没死,当然,徐家人并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对象输血后会死有些却没有死的缘故。但是,有一次,家里的大舅,即徐有贞的父亲也是意外受伤大出血,需要输血。 徐家人全家人都出来送血。徐家人聪明在,经过这么多实验以后,知道一样东西,要给人输血前,最好把两者的血放在一起先试一下。只有融合了没有出现结块,才可以用。 徐三舅对这件事记得很清楚,一一和李敏说来,李敏经过推断,知道了徐爷爷是A型血,徐大舅是B型血,徐有贞是O型血,徐三舅是AB型血,徐晴和徐三舅一样,是AB型血。 试问一对AB型血的父母,怎么可能生出一个O型血的孩子? “你确实不是我亲生父亲。”李敏从走廊里被念夏搀扶着,走进了大堂。 李大同眯紧了双眼,露出些狼一样凶狠的眼神看着她:“你怎么知道不是?上次要不是你这个不孝的女儿,设我下套,逼迫我,威胁我,为父何必撒谎欺骗你你不是我亲生女儿?” “父亲,你以为女儿不知道你是何人指使,上次欲对我放毒?至于我是不是你女儿,其实,那个现在奄奄一息,让你再次到护国公府找我的人,心里或许能更清楚是怎么回事。” “你,你——”李大同猛的瞪大了眼珠子,拿手指着她,“你上次是故意放了我的?你,你不是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就,就——” 耳听这个李大同都语无伦次了,显然,是没有想到李敏上次放了他是相信了他的话,对他放松了戒备心。不是的,李敏是知道,只有他,可以引出那个人。 那个现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是肯定更想不到,她给世子做的血型鉴定时做的一些除了她或许其他人都不懂的动作里面,包含了更深层的意思。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给许仁康说的那些话,许仁康有没有对卫立君说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个人,这两个人背后的主子,都最后走了铤而走险的那颗险棋。结果,有人幸运,有人不幸运。 没错,那会儿,她为了安全起见,给世子做血型鉴定的时候,耗费的时间是最多的。许仁康只见她给兰燕抽了血,却不知道她之后拿兰燕的血给世子做了复查血型,兰燕的血是B型血。她药箱里,还带来了徐掌柜的A型血,以防意外。 为什么还要拿世子的血,与她的O型血做实验呢?那是她李敏要以防万一了。她李敏用了世子的血,先给自己的身子打了预防。毕竟她肚子里有护国公的孩子,早做预防是对的。再有她是O型血,若是有个万一好歹,都可以拿她的血救其他人。 世子的血确定了是O型血,但是,不是肯定,能给所有血型的人输了血以后都不产生反应的。毕竟,人体的血型系统那么多。不止ABO血型而已。ABO血型只是基础。 于是,有了两个不同的意外结果。某人幸运一些,像太子妃,由于皇后娘娘迟迟不敢做这个决定,到现在,可能都还没有百分百下定决心给太子妃用世子的血救人。也或许,那个叫卫立君的男人,在最关键的时候,忽然多了一份疑心,认为,她不是防他,而是防许仁康。 这下好了,皇后娘娘决定,与宫里那位一直压在自己头顶上的人来一场决战,先看看,老天爷是站在她皇后这边,还是对方这边。 眼看,老天爷这个天平,是向皇后娘娘倾斜了。 福禄宫出事了。 给老年人输血,本来就比给年轻人输血的危险性大,因为,老年人的身体不比年轻人,再有这个老人,要是之前一直用药,用了一些能让人慢性中毒的药,无疑这些都增加了治疗的风险。 她和许仁康说的话,许仁康俨然只听了个皮毛不知其意,但是,因为自家主子的那个命令不能和她说的那些风险相比,做人臣子就是如此可悲。主子说什么,必须做什么,其实明知道危险,明知道不能做,但是,人家主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事情搞砸了的话,全变成你的错。 这样做事风格的一个主子,刚好是之前和她李敏高调唱反调的那个老人。所以,她李敏当时才一口气断定了,绝对不踏入这趟浑水,这种病人死也不能再接。 由此可见,那只鲁仲阳的老狐狸真的是老狐狸,情愿给万历爷看病,也绝不给福禄宫的主子看病,想必早已摸清太后娘娘那个臭脾气。 这里面还有一个人,据说,是太后娘娘唯一的御用太医,张恬士,却是整日神出鬼没,让太后都大为头痛,因为整天找不到这个人。但是,终究是为人臣子,张恬士不能不给太后一个交代,自己经常逍遥在外,不顾太后的埋怨。 张恬士是哪里人? 这个秘密,肯定很少人知道,可是,偏偏徐家人知道。因为张恬士在徐家的老家,是众所皆知官做的最大的一位。 许仁康来找她时,说是徐家人的老乡,没有错,她问过自己表哥了,表哥说是有这个人,而且,之前也有拜访过自己。但是,只要想想,许仁康医术在家乡或许有些名气,但是在京师一点名气都没有,怎么能越过那么多民间的名医,一举成为太医院的外聘。 为此许仁康口里所说的,自己是因为十一爷的母亲关系,才得以进到太医院里的事,其实貌似有些牵强了。要知道,十一爷的母亲,连个妃都不是。当年静妃想让她母亲徐晴为自己保胎,到后来成为了妃子,让徐晴进宫为三皇子治眼睛,一直都只能偷鸡摸狗一样偷偷来,足以说明,想让太医院外聘个自己心仪的大夫入宫奉职,其实不是后宫妃子可以说的算的。 谁可以说的算? 皇帝,太后。 除此两人,别无其他。 太后娘娘的权其实蛮大的,只要看皇帝上次对太后与她李敏唱反调的事都不言不语,足以见得万历爷对自己母亲怀着一种奇怪复杂的感情。 许仁康是徐家人的老乡,张恬士是徐家人的老乡,许仁康,理所当然是张恬士的老乡,其实是张恬士从自己家乡找来的一颗用来敷衍太后的棋子。 她李敏都可以推测到张恬士是这样安慰太后娘娘的,没关系,这个许仁康是她李敏的老乡,只要许仁康以这层关系接近李敏,从李敏那儿偷师,一切都变成太后娘娘的了。 这要说到她李敏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这事儿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李大夫当了那么多年的大夫,与同行打交道最多,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哪怕这人举出什么老乡的关系。难道不知道,老乡见老乡,虽然两眼泪汪汪,可是,最坑爹的也就是老乡。 不过,她李大夫绝对不是随便轻易怀疑人的。见这个许仁康真有些认真学习的念头,所以,像小李子一样,委以重任。说到这里应该明白了吧?小李子在接到她委托的重任之后露馅,许仁康也一样。 人,最一下子松懈了防备心的时候,正是在,以为对方完全信任你的时候。 许仁康露馅了,在李大同现在上她这里找她的时候,她就可以知道了,许仁康是太后娘娘的人。 “不可能是皇后娘娘让父亲对我下毒,因为,皇后娘娘之前三番两次,哪怕就近一次,都对我频频招手示好。不是皇后娘娘,大姐,肯定没有这个能力能命令到父亲对我下毒。后宫的其它娘娘,倘若要对我这个护国公的妃子下手,必须考虑再三,肯定不敢。唯一只剩下,皇上或是太后娘娘了。”李敏说到这,在李大同那张面如土色的脸上深深地一瞥,“是太后娘娘让父亲这么做的。可是,到如今,父亲依然不知道太后娘娘为什么对我这么做对不对?父亲,只知道一点,当初,让我娘亲,去给孝德皇后治病,最终让我娘亲染上病而死的人,正是太后娘娘。” 李大同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他只知道一点,如果上次李敏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才留了他这条狗命的话,这一次,李敏有什么理由再放过他。 没有。 因为,李敏都当着护国公的面,说出他想毒害她的事了。 “父亲其实不该上门来的,但是,不得不来。因为父亲不来也是死,来也是死。所以,不如来这里,或许想着可以搏得一条生路,也或许父亲必须得念着自己那些儿子,而不是女儿。想着如果让太后娘娘满意的话,或许,自己的官位不至于没了着落,自己的儿子,将来也不一样。”李敏叹口气,“不知道三妹妹在府里,知道父亲直到这一刻都只惦记着自己儿子,会怎么想?” 李大同感觉自己那层皮一层层都被女儿给剥到一干二净,恼羞成怒:“你,我——” “或许三妹不会埋怨父亲,因为,父亲官位如果能保住的话,她毕竟还有几日要嫁去三皇子府了。对了,父亲本来求着我和王爷救大姐的话不用往下说了,我既然放声说过了,不会给太后娘娘治病,就绝对不会!” 李大同周身打着摆子,脸一阵青一阵白地说:“倘若你违抗太后的懿旨,难道你不怕,王爷会因此受你拖累吗?” “王爷带兵打仗的人,坐拥百万大军的人,皇帝都要礼让三分的人,太后娘娘正因为顾虑于此,之前想尽法子与靖王妃交好。当然,太后本是想与我交好的,只可惜,一不小心着了小人的道。” “什么小人的道?” “父亲难道不知道吗?尚书府终落到今时今日这个结果,可不是我的缘故,都是大姐和母亲的缘故。” 李大同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不是你告状?你大姐会落入冷宫吗?!” “大姐的事,说来话长了,可是我可以老实告诉父亲,皇上不放过大姐,可绝对不是因为我说的那点事儿。我要是真有这个能力可以让皇上轻易处置大姐,何必等到现在?” 李大同猛然一惊,接着,往后趔趄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那表情,是要口吐白沫了。 李敏知道他心里这一刻的恐慌是怎么回事,有理由可以相信的是,李大同,其实这刻真恨不得没有听到她说的这些话,因为,这些,都不是他该可以听见的秘密,不该的!听了以后,等于离死差不多了。 皇帝想处置李华,不过是想善后罢了,然后借了她李敏揭穿真相的这个时机。 其实想推测皇帝处置李华的动机并不难,只看,皇帝拿李华送的药,送给太后享用就知道了。眼看,这事儿,都快东窗事发了。皇帝那一刻和她李大夫吃饭时,对于太后和她唱反调的事,欲言又止的神情,一切有了最合情合理的解释。   ☆、【140】真相大白 玉清宫 张公公端着两杯热汤通过小太监掀起的棉帘,进到皇帝的屋里后,把银盘子放到皇帝手边的案几上,退了一步,道:“皇上,趁热喝吧。” “这里头,一碗是朕说了给谁的?”万历爷瞧了瞧桌上放的两碗汤圆,问。 “给鲁大人的。” 鲁仲阳立在皇帝屋内,听到这话,急忙拱手感恩说:“臣谢主隆恩。” “说什么客气话,不就一碗汤圆?”万历爷笑了一笑,挥手让张公公把汤圆端过去给臣子。 鲁仲阳接过了汤圆碗,里头那汤圆一个个圆溜溜的,是橘子与面团揉合制成的金皮,放了姜驱寒,闻着是扑鼻的香味。 要说这个金汤圆,里头的玄机更大了,包的馅是金的流沙馅,这种汤圆,只有皇上的御厨会做。民间会做的人也不敢做,因为这个汤圆在皇宫里叫做龙头吐珠丸子,专门把一块姜雕成了个龙头的形状配在汤里,这样象征皇帝的汤圆,普通老百姓的人吃了是要被砍头。 鲁仲阳仔细回想着,有多少年前,是谁有这个福气接过皇帝赐的这样一碗龙头汤圆。貌似与他同期的人里面,都没有一个。 那个张恬士,与他斗了那么久,官位做的比他大,最终,都没有吃过这样一碗龙头汤圆。 嘴巴缩的细细的,啜了一口甜汤,满嘴都是香气,碗里一共六颗汤圆,他硬是一颗都不舍得吃。想这一天,真是等了大半辈子,他今年都不知道多少岁了。 万历爷那边,是拿起汤勺一口先舀了颗汤圆放进嘴巴里嚼着,师傅做的面团好,嚼着金皮特别有嚼劲,软乎乎的,金桔的香味甜丝丝的,好像冬天里的棉花糖。 吃了一个,很想再吃一个,万历爷手指捏着瓷勺子在碗里搅和汤,问:“鲁大人的七十大寿,据闻是已经安排好了。” “回皇上,臣正打算向皇上打一份假条。臣那老家的乡亲们盛情难却,打算在家乡给臣办寿宴。”鲁仲阳两只手端着汤圆毕恭毕敬地回答着。 “朕有过想法,想在朕六十大寿的时候,在宫里宴请全国百岁以上的老人进宫,叫做百老宴。鲁大人以为如何?毕竟这个人要活到百岁,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臣以为,皇上与民同乐,有福同享,乃百姓之福,皇上的佳话会流芳百世。” “哈哈哈——”万历爷一阵畅快的大笑,手掌一拍大腿,“好,说的好。鲁大人的话,朕喜欢。” 屋里的气氛正热闹,眼看皇帝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眼下正是在高峰的时候。谁都知道,这会儿闯进皇帝的屋子,都是找茬,找死。 于是,屋外那个徘徊的太监,来来回回在皇帝的院子里走着,就是不敢进去。要论是平常,他肯定是一下子冲进去了。说起来,都是因为自家主子都丢不起这个老脸。 张公公白眉下那双锐利的老眼,只要在门的缝隙往外睨一眼,可以清楚地看见在外面徘徊的那个福禄宫里的人。 “张公公,有谁来了吗?”万历爷皱了一下眉头,对底下人倘若在自己眼皮底下东张西望的行为很不高兴。 张公公走到皇帝身边,轻声耳语:“貌似是太后娘娘的人。” “太后娘娘的人?为何不进来和朕说话?”万历爷脸上更不高兴了,“莫非是自己做错了事,不敢自己和太后说,跑朕这儿来了?” 听见皇帝这句话,鲁仲阳那颗刚吃到嘴里的汤圆像是有丝烫嘴,烫到了舌头,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把皇帝赐的汤圆吐出来,只能是努力地憋红了脸把汤圆吞进去。 好可惜,第一颗龙头汤圆这样吞了,连嚼没有嚼到。鲁仲阳心里惋惜,想着早知道,再等汤圆凉会儿再吃。 万历爷是听见了他咕噜一声好大的吞圆子声,惊讶地回头:“鲁大人是噎着了吗?” “没有。臣,臣的牙齿老了,有些咬不动。”鲁仲阳脸红红的,老脸有些无地自容地说。 万历爷闻之,眯着眼睛微微露出笑意:“朕的牙齿还好,这么说,是朕的福气了?” “那是,臣怎么能和万岁爷相比?” “朕可不记得鲁大人是个会拍马屁的。” “臣不敢,臣说的句句是实话。” 君臣两人你来我往,说了一堆,互相像是碰了下眼神,彼此心知肚明的样子。 万历爷稍微沉了眼色,对张公公说:“朕的地盘,不记得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在这里进进出出的,更何况把朕的地盘当花园逛。” 张公公一听急忙磕了脑袋谢罪,接着,跑出去让人轰人了,将不相关的人,全部轰出了院外。 鲁仲阳趁着张公公赶人的机会,急忙把碗里余下的五个汤圆狼吞虎咽,囫囵吞枣一样,全收进肚子里,连那碗汤,都喝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因为接下来可就没有时间可以吃汤圆了。 皇帝那是靠在了软榻上,靴子脱了,着白袜的腿搁在了榻上,一个小太监走上来,给他两条腿上轻轻柔柔,刚柔并济地按着,一边观察皇帝的表情那力道是轻了还是重了。皇帝一会儿舒服地是要打起盹儿,眯着老眼,对鲁仲阳招招手。 把吃完的汤圆碗交到张公公手里,鲁仲阳按照皇帝的指示,走到了皇帝身边,小声答应:“皇上——” “朕知道,朕全都知道。”万历爷的声音像是云间漂浮那样,一丝遥远,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了。 鲁仲阳的额头上清晰地粘上了一颗圆滚滚的汗珠。 皇帝忽然间大睁眼睛,望到窗外那一片漆黑的夜色,眉头皱紧,接着,一条腿拨开给自己按摩腿的小太监。 小太监诚惶诚恐退下去,跪在地上不敢动。 张公公进来一见,直接把那小太监赶出了门,再走到皇帝身边说:“皇上,李大人去了护国公府。” “什么时辰去的?”皇帝问。 “约半个时辰前。”张公公谨慎地答,“貌似没有被护国公府赶出来。” “李大人一个人去的?”皇帝再问。 张公公答:“李大人好像是为华婉仪的事儿,到护国公府找隶王妃求情。” 李大同是不是为了给李华找救兵去护国公府,这屋里的人几乎都心知肚明。 皇帝发出一丝不明其意的朦胧笑意,两只眼看着鲁仲阳的老脸,说:“隶王妃真是一个有趣的人,是不是,鲁仲阳?” “臣不过是个官,不敢随意地说护国公夫人的话。”鲁仲阳十分谨慎地说。 “那你与朕说说,你与隶王妃同是大夫,你认为隶王妃的医术如何?” “隶王妃的医术,自然是在臣之上的。只要看隶王妃给大皇子治好了臣都束手无策的病。” “也对。”万历爷点了下脑袋,“隶王妃从来没有让朕失望过。” 后面这句话意味深长,其他人都不敢答声。 宫里的打更子声,像是在声明已经到几点钟了。敬事房的太监,端着银盘子进来,一如惯例,是跪下恳请皇帝翻牌子。 万历爷的心情,似乎在看到盘子上那些牌子的一刹那,心情不太好了,皱起眉头说:“朕今晚哪儿都不去,让后宫今晚全自个儿歇着吧。” “皇上——”敬事房的大总管只好硬着头皮,老生常谈地规劝,“皇上,皇上哪儿都不去的话,回头奴才也很难回复福禄宫。” “福禄宫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儿能管得到朕这儿了。”万历爷一时气话,露出了端倪。 敬事房的人一瞬间呆了。张公公赶紧扶起那大总管,扶到门外小声说:“你是傻的吗?没听见皇上刚才那话儿?皇上还在恼着静妃和华婉仪的事,一时半会儿是肯定消不了。” “这,这,我知道——”敬事房的人,一时半会儿,一样是没有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皇上刚才说什么了?不是对后宫发脾气,是对太后发脾气吧? 再有,福禄宫出事了? 万历爷一气起来,所有事情涌在心头上,是很难平息,手心捂着胸口咳嗽。鲁仲阳赶紧走上来给他拍背顺气。过会儿,万历爷缓了口气,说:“朕这个脾气,多少有点像太后,所以,从小,先帝一直让朕注重修身养性。朕废过太子,没有错,但那是情非得已。朕一直是对太子说,读书为先,养性是最重要的。” 鲁仲阳一字一句听他说着,伴君这么多年,虽然说伴君如伴虎,不过让他坦言的话,他会说,其实万历爷算是很好的一个君王了,对待家人臣子都已经够厚道了。 “太后那个性子——”万历爷的话一打开匣子,喋喋不休地往下说,“朕一直告诫过太后,不能急,不能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会儿,这些话,反而朕登基前,太后一直告诫朕的。但是,太后等朕登基以后,反而一直心急了。明明偶感风寒的病,要养一个星期才能好的病,太后非要猛药重药,三日之内必然要好。朕都知道,正因为如此,太医院里,除了刘太医,张院使,哪怕是你鲁仲阳,都是不想服侍太后的。” 鲁仲阳喉咙里哽咽一声,难得有皇帝如此体谅臣子的。 “那天,隶王妃对太后建言的时候,你在场,也听见了隶王妃的话。” “是,臣都听见了。臣以为,隶王妃的话不是不可取。不过,臣也有想过,太后一直喜欢偏执一些,恐怕隶王妃的建言不见得比药有效。” “是药三分毒。隶王妃是个有良心的大夫。” 鲁仲阳忽然猛打了个寒噤。当他那只眼睛,抬头时,刚好能看见皇帝的眼睛突然像发出狼嚎的光一样,他猛退一步,跪了下来。 万历爷把头直接枕在了玉枕上,凉凉的声音吐道:“你给朕说说,她是知道多少事情了?” “臣想——”鲁仲阳说,“臣想,可能她会从上次护国公给臣传的那个口信开始推想。” 不知有多少人记得,那还是在万寿菜比赛的时候,李敏从徐掌柜那里得知,恐怕有一批药材鱼龙混珠,混进了皇宫里的药房。这事可大可小。基于此,李敏告诉了自己丈夫。朱隶选择告诉了鲁仲阳。 可是,这对夫妇肯定当时没有想到,那批药,是鲁仲阳进的。而且,在早之前,这种事儿,太医院干过很多回了。不是当事人不知道,这点肯定的。因为,太医院虽然说是朝廷命官,为朝廷做事的官员,可是,说到底都是皇帝的臣子,皇帝的走狗。皇帝叫他们做什么,他们只能做什么。 这样的事,其实每个人都猜得到,同时,每个人,却最容易疏忽掉这样理所当然的结果。因为,在大家的想法里,这个治病救人的机构,本就该是最纯洁的,最公正的,谁能想到会变成被皇帝指使下制作毒药的人。 打一开始,王兆雄私自为自己外甥女谋划,给太后做安神丸的事儿,鲁仲阳早就知道了。因为,王兆雄为以防万一,拿的是太医院里的药材,让太医院里制药的师傅来做。正是李华这份愚蠢的建议,给了皇帝一个可乘之机。 万历爷早等着李华把安神丸制作了送给太后,太后或许不信李华,但是,终究会信他皇帝。可是,一旦出事的话,无论太后,或是其他人,都只会把质疑的矛头对向李华,而不是他皇帝。因为说到底,安神丸是李华做的献的,不是他皇帝。 对老母亲下毒手,这种不敬孝的事儿,他万历爷怎么可以做出来?哪怕做出来的话,也必须是,偷偷摸摸的,谁也不知道的,连罪魁祸首的替身都一并先准备好了。 要说万历爷对太后一点感情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瞧,之前,李敏建议太后不要吃安神丸了,改吃肉吧。他万历爷不是在旁边附和说好吗?这下,万历爷给太后下毒要害死太后的罪名又能洗的一干二净了。 所以,倘若不是知道了这一切背后那个终极秘密的人,谁又能想到,这一切,都是皇帝所为。护国公府里的大堂里 李大同坐在地上犹如呆头鹅一样,一直发着呆,他像是摸到了皇帝的什么秘密,但是,又想不清楚,为什么皇帝想杀太后。 为什么? 万历爷对太后一直很尊敬的。为什么要杀太后?太奇怪了。想杀太后的话,万历爷可以早就动手的,何必等到现在。 李大同这样想,那就是太小看这回事儿。 皇帝杀母这样的大事,倘若被历史学家知道了,记在史书上,那是遗臭万年,万历爷一生的清誉必定毁了。如此重大的事儿,只能是选择天时地利人和,必须保证万无一失来进行。 因此,皇帝一步步精心设计,准备杀老母的念头,绝对不是一时的冲动下才有的,是预谋许久的。 那么,皇帝为什么突然想对自己的亲生母亲下毒手呢? 说到皇上杀人,说来说去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当皇帝的皇位受到威胁的时候。只要记住这一点,皇上杀什么人都好,都是有理可推的了。所以千万不要说皇帝那是有着皇权以后可以乱杀人,毕竟,皇帝杀人是最不容易的,因为天下所有眼睛都看着皇帝为什么杀人。皇帝杀人要是说不过去,被天下诟病,变成昏君,轻则记录在史册,重则引起民众反抗,朝廷覆灭。 道理这样一推,之前李敏和大皇子朱汶说的那些话,正是事实。皇帝没有理由去杀大皇子的亲生母亲孝德皇后。因为孝德皇后是病死的。 只要想想,皇帝其实想杀自己的皇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随便一个借口给孝德皇后安个罪名,废后,抓起来,行刑,一切理所当然,结束了。何必那样大费周章,去让孝德皇后得病最终才把孝德皇后弄死。 不,这样做不是皇帝的作风,皇帝根本不需要这样麻烦去做这样的事。万历爷或许不是一个冷酷的人,但是,后宫女人众多,又是身为帝王,终究注定是个薄情的人。废后,不废后,只在一念之间,何必想那么多。 所以,做得出兜一圈子才把孝德皇后害死的事儿,只能是后宫里头的女人做的。只有女人,会使得出这样阴险的兜圈子的手段。只因为,她们的权力不够皇帝大,不能随便说杀就杀谁。哪怕是太后都是如此。谁让她们身为女人是身在男权的社会里? 这样说的话,害死孝德皇后的人,是当今的皇后孙氏了吗?没错。孙氏本来是众人想着对孝德皇后下手的头号嫌疑犯。毕竟那会儿,除了大皇子,二皇子朱铭是第二号皇位继承人,大皇子一垮台,得利的,肯定是孙氏和朱铭。 或许放在以前,李敏肯定会和大家都这样想。可是,在孙氏一而再再而三对她李敏示好,并且表示出压根儿与她李敏没有恩仇矛盾的时候,再仔细一想,像孙氏这样聪明绝顶做事谨慎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去谋害孝德皇后让自己和儿子变成头号嫌疑犯的事。正因为自己的嫌疑最大,更不可能轻易去做这种事。或许,孙氏有这个图谋的心,但是,也绝对不敢。 孙氏做事的聪明,在这次给太子妃治病上面,再次显出了端倪。孙氏是个非常能忍耐的人,情愿自己不动手,一直忍。因为孙氏知道,宫里,总是会有人忍不住,比她先出手的。 或许孙氏是在后宫里做了不少事情,比如说,操控后宫一些低级的嫔妃能不能怀孕。可是,杀一个人的事儿,孙氏还真是谨慎到了极点。倒不如说,这是孙氏在后宫混了这么多年依旧人气爆棚,到哪儿人缘都很好的一个制胜法宝。 孙氏都没有动手杀害孝德皇后,恐怕后宫里其他的嫔妃,更没有理由去谋害孝德皇后了。剩余的那个,敢对孝德皇后动手,并且,不怕被追究为嫌疑犯的人,只剩下了福禄宫的那位主子了。 这点结果,绝对是有理可依的。只看,大皇子朱汶回来以后,皇帝和太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皇帝对大皇子依然是那种毫无愧疚感的心胸坦荡,因为,孝德皇后压根都不是皇帝杀的。太后,对大皇子问长问短,十分关心。一个老祖母关心自己的孙子,本来无可非议。可是只要追寻太后过去宠孙女绝对多过宠孙子的历史,可以看出,太后对大皇子的这种关心过度,绝对是不寻常的,不对劲的。 皇帝这招可算毒辣了,把大皇子安放进了太后的福禄宫,名义上是顺从了太后想关心大皇子的意思,看着太后怎么一步步露出自己犯罪的痕迹。 见到自己的大孙子病好时,太后却不高兴了,一心只顾着不能治李敏的罪。表面上,像是太后和她李敏怄气赌气,可是,实际上,要不是那一夜她李敏的丈夫冒险去宗人府与她一起坐牢,太后是有这个心思在那晚上就此在宗人府里把她李敏干掉的。 太后这哪里是为了一个小小的赌气赌约,与她李敏怄气到这个份上。太后是什么人?经历了多少后宫的腥风血雨走过来的人,能有这样的小气?太后杀人,和皇帝一样,胸怀大志,只有当对方危及太后身份地位乃至太后性命岌岌可危的时候。 那么,什么时候起,她李敏让太后心生起杀机了? “我娘没有秘籍。” “什么?”李大同的脑瓜里,可能正想着莫非是徐晴那本所谓的宫廷秘籍冒犯了谁,结果李敏突然一句斩钉截铁的否认。 李敏看着李大同慌张和无措的表情,冷笑一声:“我娘哪来的秘籍?徐家人都说了,说我娘,连徐家的秘籍都不贪图的人,怎么可能真有什么秘籍自己藏着掖着?” “你和徐家人在一起了?”李大同站起来瞪着她,“所以,徐家人告诉你,要为你娘报仇是不是?” “我娘被人所害,这个仇理所当然要报,所以,我怎么可能再入宫为杀害我娘的凶手治病?” 大夫也是人,不是圣母玛利亚。她李大夫不是那种什么人都救不明是非,心肠软到一塌糊涂的人。她李大夫是个嫉恶如仇的。 “你说是太后娘娘杀了你娘,证据呢?太后娘娘为什么杀了你娘?” “李大人,你是知道太后娘娘害死我娘的事,这个事实已经很显然了。” “可是,太后娘娘没有理由害死你娘。” 只能说,这个李大同抱了最后一丝幻想,希望这些全都是误会。仁慈的太后,怎么会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草民大夫下毒手?徐晴是一介草民,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到太后的地方。 李敏,倒是不介意现场踩断李大同最后这一根稻草,吐道:“因为我娘,被孝德皇后召了去,结果,无意中,应该是得知了太后的秘密。或许是说,太后这个秘密,可能是我娘揭穿的。” “什么意思?太后能有什么秘密,会被前皇后知道?”李大同只感觉不可思议。在后宫里,皇后的地位不能高过太后,皇后怎么可能去和太后争,怎么想着去和太后争。孝德皇后怎么想到做的这事儿。 “父亲知道皇上那会儿废太子,废掉东宫事儿,都是在孝德皇后死了之后,对不对?” 没错。李大同回忆起,那时候,是都在孝德皇后死了之后。本来,皇帝拿不拿皇后的娘家开刀,并不需要一定等到孝德皇后死后。这样只能意味一件事,皇帝是在孝德皇后死了以后,发现了什么秘密,才会借此机会同时拿皇后的娘家开刀。孝德皇后的娘家那会儿是被皇帝安了逆贼的罪名,诛杀九族,一家几百号人口,无一生还,极为惨烈。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会突然对皇后娘家下这样狠的毒手。除非,皇后的娘家可能握住了皇帝的什么把柄。毕竟京都的军权一直掌控在皇帝手里,皇后的娘家权势再大,没有军权,其实也没有办法搞叛变。 “王爷。”李敏顿时沉了声音,说,“妾身之前无意中接触的那本医案,现在看来,才是那传言中我娘拥有的秘籍。皇上,恐怕在妾身初现医术开始,已经盯上了妾身了,生怕我娘给妾身留下了什么东西,毕竟,在皇上看来,妾身的医术只有是我娘传给妾身的。” 李大同依旧听的是一头雾水,不过没有关系,伴随护国公一个眼神,进来的两名侍卫立马把李大同架了起来。 “你们,你们这是要把我带到哪?”李大同一边大力挣扎,一边大喊大叫,“你们不可以这样对待我的。敏儿,哪怕你不是我亲生的,我养你这么大!” “你养我?你那叫做养我吗?任我继母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我想谋杀我,这是你身为父亲该做的事吗?”李敏冷冷地说着。 李大同两条浊泪从眼眶里落下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上次你不是放过我吗,敏儿?你可以再放过我一次的,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下不了这个毒手的。” “我如果杀了你,也是很怕像皇上那样背负杀名。所以,我也不可能让王爷为我背上这个不孝的杀名。” 李大同听到她这话几乎是破题一笑,正要说:敏儿你真好,你不愧是我的女儿,一直惦记你父亲—— 朱隶突然回身,对那两个架着李大同的侍卫说:“王妃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在皇上以及太后娘娘的追兵来之前,尽可能厚待本王的岳丈。让本王的岳丈为护国公府而死,死的其所,也算是,身后有个很好的名声。父女深情,可歌可泣。” 李大同的脸,唰,面如白纸。 “你们,你们这是意图谋反吗?我,我是皇上的人,二品朝廷命官,绝对不会和你们同流合污的!”李大同哇哇大吼大叫。 “没有关系。死人不会说话,到时候,岳丈大人在追兵来到之前,为了女儿女婿自刎就可以了。”朱隶面不改色,说完这些话,只等李大同没有一个白眼翻过去口吐白沫干脆先死了时,再补一刀,“只是,恐怕,皇上连李大人在护国公府死了一事,都不好启齿。” 毕竟,如果皇帝察觉他们逃跑后,一时是没法向外界解释并说明这件事的。肯定是,天下越迟知道这个消息越好,皇帝需要安定天下民心,不能说自己和护国公闹别扭了,连杀护国公岳丈的事都出来了。李大同这个死,只能是让皇帝认为李大同与他们护国公府勾结,为女儿女婿善后,最后,皇帝一怒之下,会把李大同的尸体怎么处置,那就不得而已了。 李大同只要想到这个极有可能变成事实的可能,大声吼道:“你们把我一刀杀了,杀了,现在就杀了——” 他们不会马上杀他的,要让他在死之前感受到那种死亡的恐惧和折磨,这才是最可怕的惩罚。 朱隶一挥袖管,两个侍卫马上把李大同拖了下去。 眼下,也不是和李大同这种蠢货一一较劲的时候,因为,皇帝知道李大同到这里来,并且知道李大同迟迟没有回去时,应该猜到了:其一,皇帝自己一直在猜疑的事儿是真的,所以,太后急于杀她李敏,打算把李敏叫到宫里给自己治病的同时一箭双雕把李敏害了。接下来,皇帝应该会对太后下毒手了。其二,皇帝和太后共存的这个秘密一旦被揭发出来时,其实,皇帝最不想这个秘密被他人知道的人,刚好是这个秘密如果暴露天下以后的最大的利益既得者。这个人,恰好不是其他人,正是护国公。 皇帝现在应该最悔恨最想杀的人,是静妃和王氏。因为都是这两个人作祟,让徐晴的女儿没有能嫁给朱璃,却是最终嫁给了护国公府。 可是谁能想到,徐晴那个病痨鬼女儿并不是真正奄奄一息要死的人。可能皇帝现在满心思里,都在想着天下最恶毒的女人要算是她李敏了。因为她李敏真是能装,太能装了,装了这么多年,卧薪尝胆,把所有人都骗了,骗的团团转。 奉了李敏命令的念夏,将房里那本医案拿了过来。那个时候,鲁仲阳为了考验她李敏,给了她李敏两本医案,一本是淑妃,另一本虽然病人名字没有写,可是到现在,一切的真相和答案都浮出了水面,这本写了女人怀有不孕症的医案,是当今太后的。 万历爷,不是太后的亲生子。太后患有不孕症。这样一本涉及皇位正宗继承人的医案,本是应该被严加看管,绝对不能泄漏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太后手里泄漏了出去。首先,是被孝德皇后知道,被徐晴看出了医案里其实写的是女子不孕。太后对这两个人下了毒手,把医案烧毁,却没有想到,孝德皇后告诉了自己娘家,皇帝同时安插在孝德皇后旁边的眼线看到了这一切。 这就要说到孝德皇后的娘家了。孝德皇后的娘家,是当时先帝的妹妹嫁过去的夫家。孝德皇后与先帝的妹妹,关系深厚。这样的关系,可以说,是制约万历爷皇权的把柄。本来,万历爷如果不是先帝的亲生儿子对于孝德皇后不利,可是,如果,孝德皇后的娘家有先帝妹妹的血缘,那就不一样了,完全有机会代替万历爷坐拥江山。 皇帝至此,怎能不赶紧把皇后的娘家全杀了。 或许那时候皇帝只是以防万一杀人,其实心里面,对于究竟自己是不是先帝的亲生子,太后是不是怀有不孕症,都有所猜疑,不是百分百确定。因为医案本身来看,不足以定自己不是太后亲生子的罪。鲁仲阳帮皇帝看,是没有看出来。但是,李敏看出来了。 李敏知道,自己母亲徐晴,一样只是猜疑而已,只是猜疑都引起了太后的杀心,更何况她一目都可以看出医案里面不仅记录的是女子不孕,而且,可以推断到这本医案正是纪录的病人正是太后。 这个本事,可真不是一般大夫所能拥有的。 要知道,这本医案的病人是不是太后,其实对古代大夫或许有些困难,对李敏来说就不困难了。因为,医案里头有一样记载着:这个病人之前流过产,而且,流产的征兆不是在怀孕的前期,是在怀孕的中后期,一系列症状,很像是溶血症。 这意味着,这个医案纪录的病人血型是RH阴性血。 刚好,太后的血型只能是RH阴性血。想想,之前许仁康,给太后注入世子的血液的时候,应该还给太后试验过很多人都平安无事,结果,到了太后身上就出事。说明,太后是RH阴性血的可能性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条件吻合,加上太后一直急于杀人,一切迹象都表明了,太后是这个医案里记录的病人。太后患有不孕症,一直没有办法顺利生下孩子,最终只能抱外面的孩子当自己的来养。 万历爷,不是先帝亲生的孩子。 按照朱氏皇位的继承顺序,万历爷的兄弟里面,只剩下鲁亲王有继承的权利。可是,万历爷能逼鲁亲王就范。因为鲁亲王手无寸铁之力。除此之外,还有护国公府。护国公的血缘上溯到开国皇帝,是真正的朱氏血脉,并且,拥有百万大军,是皇帝心头上真正的大忌。 如果护国公想揭竿起义,对他万历爷开刀,现在,都有了大义的旗帜,因为,万历爷不是真正的朱氏子孙。 李敏手里拿着那本,应该是鲁仲阳亲手抄过之后再给她的医案副本,说:“皇上自己一直也不敢确定,才把这本医案给我,一方面,可能是寄望于我能破解这个谜团,另一方面,可能也是想引诱太后出手。” 太后一旦出手,皇帝有了杀母的理由。因为皇帝不可能将自己老母随便杀害,而且不能说万历爷对自己母亲一点感情都没有。一切只为了皇位和自己的子孙后代。 眼看她只是蜻蜓点水那样略有提及,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却是一言不发,好像早已知道了这一切。 “王爷是从很久以前已经所有猜疑了吗?”李敏眯着眼睛,仰看他那张缄默但是一如完美的一尊雕像的玉容。 “王妃所言,本王都明白。”朱隶轻声说,眼看这大堂里头只有他们夫妇俩,而暴风雨快要袭击这个王爷府,“其实,父亲之前,在很久以前,与年纪尚幼的本王多次提及,说,当今皇上不知为何焦虑不安,一直都是。” 以前,或许历代皇帝都有对护国公戒备的心思,可是,都不会像万历爷,对护国公起了杀心。 “直到皇上逼死本王父亲那天开始,本王忽然想,皇上是不是非要逼死所有与自己有关的朱氏人?这点在本王看来,有些不可思议。因为据说,当年皇上对于登基前皇室里兄弟的互相杀戮深恶痛绝,一再教育自己儿子要相爱。然后,上次本王在宗人府,遇到了父亲的老部下曹郎中。曹郎中给本王回复的书信里写着,因为自己是在当今皇上登基之后进宗人府做事的,所以对于以前的事知道的不多。但是,那日伏燕在宗人府里头看到的王妃所推测的干尸,曹郎中对此略知一二,告诉本王,那是宗人府以前的人的尸体。” 太后助儿子登上皇位以后,因为宗人府里握有宗稷的机密,太后唯恐这些人胡乱在皇室族谱里乱写,把这些人全杀了。 皇帝瞒着太后,把这些人的尸首留下,其实是为了有一天和太后当面对质。 是什么人都好,哪怕是皇帝,对于自己真正的身世,都是很好奇的。只是苦于没有有力的证据,皇帝当然难以和太后对峙。 “如今,秘密握在王妃的手里。皇上必定是追到天涯海角,都不会放过你我。”朱隶眼瞳一眯,伸出的手,握紧了她的手,“敏儿嫁给本王,是受苦了。”   ☆、【141】你先走 院子里的风声,忽然像鬼哭狼嚎似的一阵,听着让人全身发抖。 春梅、念夏等几个丫鬟,在房里手脚利索地打着包袱。 自方嬷嬷走后,方嬷嬷临走前,向李敏提议,提了念夏当她房里的一等大丫鬟,管辖权等同于方嬷嬷原先在她房里的总管身份。虽然,这样像是有些对不住她房里老资格的像是尚姑姑这类老人。可是,李敏知道,方嬷嬷和她一样,对尚姑姑不是百分百的信任。 念夏提到了总管身份,一面忙活自己的活儿,一面得盯着房里那些小丫鬟干活。见个个手脚麻利,但是,竟然有人把摆设的盘子都打算打包带走时,念夏发话了。 “少带点没有用的东西!” “念夏姐姐,可这个东西据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能值好几百银子。” “好几百银子?等你到了路上,冰天雪地,前不着店后不着村,哪怕看见人,你都不敢上前拿银子和人家换东西时,你才知道这些东西全是屁。” 念夏姐姐说话好像发表大演讲,伶牙俐齿直吼的一群丫鬟全傻愣愣的。非要论年纪大小的话,其实在这房里忙活的丫鬟们,有不少年纪都是大过的念夏的呢。 可是,这些人,大大小小,此刻都只能是专注地听着念夏说话,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出来。她们只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念夏跟着李敏最久的缘故,感觉念夏这个思维,远远已经跟随李敏走到大众前面去了,不是她们追得上的。 李敏刚好走到这里,听着屋里面的声音像是有些意思,立在了走廊里听了会儿。 念夏叉着腰,同她们一个个讲着,训话:“我们是去逃亡,姑娘们,不是去做生意,更不是去享福。我们去北燕的这条路,大少奶奶说了,注定艰辛万苦。朝廷的重兵必定会镇守在我们逃亡的路上,我们不可能进城,不可能进村,意味着我们不能有补给,会断粮,断水。没有被敌人杀死,都有可能被饿死,被冻死。所以,我们要带的不是金银财宝,尽可能多带些干粮,水,以及衣服,这些对于我们才是最重要的。你们明白了吗?” 一群丫鬟们听完念夏这段话,头发全竖起来,是没有真正走到北燕路上时,已经先感受到真正天寒地冻要把人冻死的感觉。屋外那阵阵寒风,听起来,现在更是毛骨悚然,好像是给她们吹响的送丧曲一样。 李敏微眯了下眼瞳。 其实,刚才那些话,不是她李敏全部教给念夏说的。一部分或许是她有交代过念夏,另一部分,则是念夏自己的经验之谈。毕竟,念夏是跟过徐掌柜走南闯北过来的,所以能知道长途跋涉的艰辛和痛苦。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些护国公府里的丫鬟,大部分却是因为跟着尤氏常年久居在京师,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在野外真正的天寒地冻。 如今,她们终于貌似要体会到所谓的北燕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地方时—— “大少奶奶。”春梅在察觉她来到的时候,早溜出了房间,站在她身旁低声说,“东西该准备的,大少爷之前已经有让奴婢等人在做了。大少奶奶要不要再看一看,有什么缺的?” 时间紧急,不知道何时皇帝会下追杀令。可想而知的是,在太后与皇帝之间存在矛盾正在撕扯的这个时候,是他们逃跑的最好时机。 准备工作是早在进行的了。从他回京师以后一直忙碌不停的日程表,她早就看出了一二。所以,她从不问他究竟做了什么。相信他未雨绸缪,相信他,既然是这个王爷府的主子,绝对是早有担当起这个王爷府所有人口性命的觉悟。 夜里的院子,静悄悄的,只余下风声,本来该是因为即将来到的暴风雨而进行的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导致这里热火朝天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一切静悄悄的,这样一来,在皇帝安排于附近的探子眼里,护国公府一切照常,没有异向,不需要向皇宫里特别禀报。 可见,谁预料的早,谁先掌握了先机,不言而喻。 孟浩明穿过院子向她们走过来时,春梅都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只等他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确实把她吓了一大跳。 心口砰砰直跳。只见他擦过自己身旁,在李敏面前单膝跪了下来,说:“大少奶奶,大少爷说了,由臣护送大少奶奶到北燕。” “多少人?”李敏的秀颜,在冷风中面不改色,声音冷静自若,和寒风一样的肃冷。 春梅感觉心跳越快。 “和臣一起,一共有二十个黑镖旗精英,护送大少奶奶离开。”孟浩明答。 二十人? 岂不是少的可怜? 春梅心窝口的心脏感觉要跳出来了。 李敏听了却嘴角微扬,类似赞同地说:“小而精悍。本妃相信,你与你手里的每个兵,都是王爷最精锐最信赖的战士,不要说以一敌百,以一敌万,都无所畏惧。” “臣愿以与这十九个战士,用自己的性命与荣誉担保,必定护送王妃安全抵达目的地。”孟浩明说到这儿抬起头,额头束着金纹黑带在夜里犹如可以斩断一切黑暗的利剑,发着金光,一双眸子也是熠熠生辉,声音庄重且谨慎,“王妃请放心,我们只要过了黑风谷,即是黑镖旗的领地了。” 黑风谷,之前她好像才从徐掌柜那里听说过,说是自己那支提前出发的药队,有可能走那条路线。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从京师出发,到黑风谷这段距离,平日天气良好,快马都需八日左右。更何况这个天气突变,一旦途中遭遇雪灾,所耗时间更长。 虽然与大部队汇合需要时间,但是,在现有条件下,小队伍出发,才是可以躲避追杀的最好法子。好像打游击一样。李敏虽然不是部队里的,可是家里父亲是部队里的,对战术总是有一定的了解从父亲口里听说过。 “路线既然王爷肯定与你们等人商量过了。这样,我要地图。”李敏吩咐。 孟浩明似乎从某人口里猜到她必要这个东西,早把这个东西准备好了,从怀里掏出来一卷羊皮卷,双手敬献给她说:“公孙先生说王妃可能需要这个,让臣准备好转交给王妃。” 伸手接过孟浩明手里的羊皮卷,只见这个羊皮卷卷起来横幅方才一个掌心那样长,用一条黑丝带捆绑。揭开丝带以后展开,却也不是很大的一幅地图,拉开约只有两掌长。这样一幅小地图,不仅方便她携带,而且,里面精细的图绘与标注,一点都不逊色于大地图。 古代的地图都是手工制作的,可见制作这样一张东西,该耗费了制作者多少心血。 李敏欣叹一声说:“有劳公孙先生如此费尽心血给本妃准备了这个东西,确实,有了这张东西,是我们前去北燕的一大制胜法宝。” “公孙先生说了,倘若王妃需要其它的,类如司南等东西,都给王妃一一准备好了,只怕那东西比较重,由臣携带比较好。” 对于他这个委以重任的一号谋臣,她似乎无话可说了,简直是完美的无可指摘。李敏就此心里踏实了,道:“有公孙先生陪着王爷,相信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公孙肯定跟着他走。但是,他们什么时候走? “王爷说了,会让王妃先走。” 这话,他刚在大堂松开她的手时才说过:敏儿先走—— 心脏一刻,又是被什么揪住了一样,差点儿让她喘不过气来。虽然,她明白,他让她先走是必然的。 一是,皇帝八成找她急过找她,因为只有她这个已经被民间传说为神仙的大夫,说出来的医学根据才有可信度,可以变为呈堂证据,可以与所有大夫对峙而战无不胜。 二是他是男人,她是女人,他是她的老公,他肯定要让她这个妻子先走。有点大男人主义的风格,却是让女人暖心窝心。 “二少爷呢?”像是为了缓和心口这种难受,李敏吸口气借助转移话题来转移自己低落的心情。 “二少爷什么时候走,恕臣暂不能向王妃禀告。” 李敏眼睛再次眯紧。俨然,小叔的出发,是带了另一个任务的。 可以说,现在护国公府里的每个人都身带重任,没有一个能一身轻松的。 夜里,那轮明月,不知何时,静悄悄地藏进了云朵里。 福禄宫里,像死一样的寂静,那种犹如凋零的死亡的气息,弥漫在院子、走廊、屋里屋外。 屋檐下,一个人跪在那,披头散发,被月光照出了一张苍白无血的脸的人,不是许仁康能是谁? 过了不知道多久,从玉清宫被皇帝赶出来的老太监,走回到福禄宫时,看到他,对他不知道是用可怜还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冲他睨了下老眼。 “公公——”许仁康则是在看见老太监时,像是抓住了救命草一样扑上去,抓住老太监的大腿,双眼睁的大大地询问。 老太监摇了摇脑袋。 许仁康终于抑制不住,撕开喉咙大叫道:“公公,你听我说,你一定要让皇上把隶王妃叫来,除了隶王妃,没有其他人可以救得了太后了——” “许太医。”老太监皱紧了两条白眉须,说,“为何你自己不去找隶王妃呢?你不是拜了隶王妃为师傅吗?” 许仁康两声苦笑,露出自欺欺人的讥讽:“隶王妃早知道如此了,所以给我下了个套。也是我活该,想着利用她,装聋作哑,扮取同情。结果,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许太医怎么知道隶王妃早知如此?” “隶王妃早一再叮嘱过我,说是不能乱用。我也劝说过太后,要太后去请隶王妃,可太后不让——” 根本不是他的错。当然,他心里更清楚一点。自他被张恬士找来了以后,分明成了张恬士的一颗棋子,随时可以抛弃的一颗棋子。可他就是没有办法抵抗荣华富贵的诱惑。他那个时候,口口声声和李敏说自己清高其实不想到京师里来当官的事儿全是假的。而在那个时候,李敏好像也是相信了他的说法。究竟哪儿出了纰漏,让李敏起疑心了? 不,或许李敏从来没有对他起过疑心,只是按照程序作了该做的事。是他不知天高地厚,并且,性子懦弱,到最后,自取灭亡。 唯今,谁能救得了他? 只有太后转危为安,而能救得了太后的人只有李敏。 老太监忽的长嘘一声,说:“太后娘娘,其实让人去护国公府里。可是,到如今,那儿半点消息都没有回来。恐怕是隶王妃不买账。” “什么?”许仁康一惊。 李敏敢违抗太后的懿旨?难道不知道反抗太后是很可怕的事? “所以,杂家刚才去了玉清宫,想让皇上出面。皇上,却好像装作不知道这回事儿。——你明白了吗?”老太监眨眯了下眼睛。 许仁康感觉一身哗啦啦地被寒水浸透,全身发麻,脑袋嗡嗡嗡地响。 论皇宫里,谁的权力最大,那肯定是皇帝不是太后。当然,皇帝得尊敬太后,作出孝敬的表率。可是,谁的话才是最终有效的话,是皇帝不是太后。李敏和太后的赌约,早就在皇帝面前摆放上了。皇帝可以承认,可以不承认。 按理说,为了自己老母亲的健康,皇帝是可以不承认的,可以帮着太后向李敏施压,让李敏不得不来福禄宫。现在皇帝却不这么做,岂不是变成了皇帝向太后施压了? “许太医不如自己想点法子来救太后,不是更好吗?”老太监苦口婆心地劝说许仁康不如靠自己稳妥一些。 许仁康那一脸挣扎扭动的表情,不知道怎么表述才好。要说的话,他真的是所有法子都用尽了,想了。 像李敏所推想的那样,古代的大夫,并不像现代人想的那样一无是处。许仁康那次,有认真听她说的话。而且,在给太后做输血之前,是先尝试拿太后的血与世子的血做过实验的。这点谨慎,绝对是可以出乎所有现代大夫的意料。原来古代人都有这样的智慧。 问题在于,他拿世子的血,第一次给太后注射的时候,太后没有出事。太后觉得疗效挺好,因为太后的性格注定了用药要猛快,感觉好一点的太后,立即命令他注射第二次。正是这个第二次,出事了。 古代大夫缺少的,只是现代大夫在前人基础上不断累积起来的知识。要是李敏,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肯定不会给太后注射第二次。因为,给RH阴性血的人,注射RH阳性血,第一次或许不会产生抗体发生溶血反应,可是,第二次就会了。这种知识,李敏具有,许仁康不具备。许仁康想不出原因,也就解释不了如今太后病危的具体原因。不知道病人病因的大夫,给病人治病只能瞎治。 刘太医如今给太后灌药,针灸,等等一系列法子,都只是治标不治本,只是在延长太后奄奄一息的命。 许仁康磕磕巴巴地说:“隶王妃说了,此事如果一旦做不好,后果不堪设想。她没有再往下说,只是说这样的话。照草民想来,恐怕是,这个后果,连隶王妃都无法收拾。” 溶血反应,是输血反应中最可怕的反应。如果输入的血量较小,那或许还勉强有的救。但是,如果输入的血量大,哪怕神仙现世都无济于事。像太后心急,不顾世子年幼,第一次出于谨慎,只要了世子一点血,第二次,让世子贡献了几倍的血。 世子现在的脸都是雪白雪白的,幼小的年纪因为被人抽了这么多血,都快变成贫血了。 也活该太后缺德,折磨完孩子,自己不仅没有的救,反而快命丧西天了。 太后一口气一口气地喘着,她现在是快没有尿了。有拉出来的尿,也都是红红的,像血一样,相当于她体内放血。 急性肾衰竭,典型的溶血反应。 不知道原因的刘太医,一方面想着让病人拉尿,一方面生怕病人拉的尿更多全是血,岂不是大失血而死。 太后自己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性命,好像一步一步正在迈向那个地狱的漩涡一样,她像老枯枝的手指在被子上一揪,揪紧了,问:“告诉皇上了吗?” 他人想,太后这是问皇帝知不知道她病情。于是,去过玉清宫找皇帝的老太监,难以启齿地说:“太后娘娘让奴才去玉清宫的时候,并没有让奴才禀告皇上太后娘娘的病。” 之前太后是还在赌着这个最后一口气,在皇帝面前耍横脸。可是,皇帝不可能对福禄宫的情况一概不知的。 这样说,她的儿子,是要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吗? 太后喉咙里发出一声痰液的翻滚。刘太医生怕那痰液噎死她,指挥人把她扶起来拍背。太后那口痰是哽在喉咙里许久,仿佛是在想象儿子把手掐在她脖子上一样。 好啊。他是知道了,全知道了就是了。知道她不是他亲妈,所以有理由对她见死不救。 他怎么就可以忘了呢?她不是他亲娘,却远胜过他亲娘。要不是她,他能到今天坐上这个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吗? “太后——”老太监泪流满面帮她抚摸着背。 太后望到自己底下那群老奴才一个个泪流和彷徨的表情,忽然才一口痰吐出在了痰盂里,道:“哀家保证,哀家绝对不让任何人动你们一根指头。” 什么亲人,都是垃圾!还不如这些奴才,跟着她忠心耿耿一路拼杀过来的奴才。她怎么可以弃这些人不管! 那些奴才们听见她这句话,神情更为悲伤了。姑姑忍不住放声痛哭。 或许,在其他人眼里,太后是个坏人。可是在他们眼里,太后是个比任何人都要好的人。 太后做什么错事了吗?太后没有做什么错事。不过是为了皇位,把其他人赶尽杀绝,把一切阻挡在她和她儿子面前的人都统统杀了。这是每一个统治者都会做出来的事。不止是她太后一个。太后唯独没有想到的是,有人,竟是在这个时候把血缘关系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说起来真是可笑。她这个养子,可以对自己的儿子下毒手,却是如此看重自己身上的血缘,想知道自己的亲娘是谁。 他亲娘是谁?不,她一辈子都会不告诉他的,不会!哪怕把这个秘密永远带进棺材里面。因为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剩下她一个了。只要她一死。 好。现在他要她死吗?那他就承担这一切吧。承担之前她一人所帮他承担下来的恐惧和不安。他会坐在那个谁都仰慕的位置上,却心里始终惶惶,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连到死都不会知道。 太后忽然一声长长的喘息声之后,两眼一翻,犹如折断了翅膀的鸟儿坠落在了榻上。 福禄宫里发出连串的尖叫,划破夜空。 皇宫里的动静,消息快的人,早就闻之在做准备了。 京师提督府 傅仲平背负双手,在堂内来回走动,他的脚步声,带着军人特有的稳重矫健,宛如一只随时出击的猛虎,此刻蓄势待发,满腔热血。 站在他旁边的姨娘,是上次与李敏在布庄见过面的那位。当看到傅仲平忽然袖管一甩,准备迎着门迈大步出去的时候,姨娘走出来,挡在了他面前。 傅仲平一惊。 那个姨娘在他面前双膝扑通跪了下来,道:“大人,你不能不义!” 傅仲平被她这句话激的脸膛通红,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是,他知道,要是当初不是李敏对他伸出援手,他这会儿傅仲平已经被朝廷上的政敌摆平了,什么都不是了。 “大人,你想,你如此不义,被朝廷其他官员见着,倘若传到百姓中间,谁还能信得过大人?大人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大人是以情义笼络一帮兄弟的心,岂能做出违反大人做人根基的事?大人一旦连自己都背信弃义了,谁还愿意跟从大人?”姨娘一句一字铿锵有力地陈述。 这是他最宠的姨娘,只恨相逢甚晚,否则早已抬其为平妻。他知道,要不是为了他,她何必此刻现身来对他说这些话,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蓉儿起身吧。”傅仲平说,面色铁青,双拳握紧。 姨娘看着他表情,见他似乎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于是长跪在地上不起,说:“倘若大人不改变主意,妾身只好跪在这儿替老爷赎罪。” “你懂什么!”傅仲平猛的冲她大吼大叫。 现在不是情和义的事。没错,皇帝现在没有颁布圣旨,没有下发军令,他是没有必要急于关闭城门。可是,如果他做了的话,提前于皇帝发布命令之前做了这一切的话,等于皇帝会事后感激他,对他加官晋爵。可以说,现在那些文武百官们,哪个不瞅着这个可以升官发财的机会。没有一个是傻子!他傅仲平不做这个事,照样有人做这个事! 姨娘仰着头,铮铮的眼睛看着他发怒的面孔:“妾身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但是,不仁义的事不能做,宁愿自己吃亏,老爷不是向来都是愿意亏了自己益兄弟吗?对待恩人更理当如此。” “哎——”傅仲平大叹一声,“你说的我都懂。可是,蓉儿,这事儿不是我吃亏不吃亏。现在问题是,他们要变成朝廷重犯了。我倘若把他们放跑了的话,皇帝不会治我的罪吗?府中老小,连你一起,一百多口的性命,都在这里了。” 姨娘不说话,面不变色地看着他。 傅仲平一声凝重:“蓉儿,我宠你,尊敬你,是知道你为人善良,正义,颇得我喜爱,让我众将敬重。可是,眼下这件事我真不能听你的。自古忠孝两难全。在作为皇上的臣子,或是对待恩人之间,我必然要有所抉择。” 姨娘嘴角挂起一丝嘲讽:“傅大人是指,在荣华富贵与贪生怕死之间做出抉择吗?” “你!” “大人!”堂外忽然一声急喊。 傅仲平转过头。只见马家父子匆匆穿过院子,来到他面前,一同抱拳跪下,说:“大人,请下达命令。” “你们——”傅仲平一个吃惊。 姨娘站起了身,更是不可思议地瞧着眼前这两个人。 要知道,那个时候要不是李敏,这两人是必定命丧黄泉的了。 “大人,我们两个知道,这是对恩人不义。可是我们都是皇上的臣子,大人更是,所以,绝对更不能做大逆不道的事,渎职的事。至于恩人,如果事后恩人将我们怀恨于心,我们定会给恩人一个交代。”马家父子语气决断,做好了把逃犯抓回来,并且在恩人面前谢罪的决心。 “你们!”傅仲平的眼眶里忽然一串水流涌动的模样。 姨娘则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们几个。她不懂。这些男人怎么可以为了所谓的朝廷重责,把恩人置之不顾。 大义吗? 鬼屁大义。 李敏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可能变为逃犯的,分明是伤及到了皇帝的利益,皇帝才会想着对她下毒手。 回头一看,眼见傅仲平有了马家父子这番进言之后,心里的负担顿时去了一半,气势汹汹地扬手一挥,道:“驻守京师的九军即刻听令,关闭京师四道京门,从今刻起,任何人都不得进出京门。” 夜晚的京师,各个城门本来就是紧闭的。只是,现在傅仲平加了道命令,有通行证,都不能进出了。 命令发到各个京师城门的时候,南门,刚好一队车正欲穿过城门出发。 守城的官兵,接到提督府的命令,面色一沉,回头,对那个正欲打开城门放行的士兵说:“别开门!提督有命令下来,今晚不开门了!谁也不能进来,谁也不能出去!” 听见这话,要打开城门的士兵急急忙忙收回了手。 眼看到了节骨眼上了,竟然出不去京师。车队前面一个骑马的,俨然是头目的人,从马上下来,走到那个拿着提督府命令纸,可能是这里最大的军官面前,说:“官爷,你得放个行。” “什么放行?都说不行了!提督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耳朵聋了吗?” “官爷。”那个被军官喷了一脸唾沫的头目,不怒反笑,笑道,“你刚刚说是提督的命令是不是?” “是!” “那就对了。你再仔细瞧瞧,之前,我们给官爷的那张通行证,是不是提督亲发的?” 被对方这样一说,那个军官猛然一愣。低头,看着对方再次递上来的那张通行证。刚才因为没有提督急发下来的命令前,只是做例行检查,没有仔细看。京师夜晚进出城门的通行证五花八门,不是只有提督府可以发。一般也没有什么事,只要是京师衙门里签发的,都可以进出,没有发生过事儿。 现在,提督那边突然说是不准人进出了,肯定是防着谁外逃或是谁进来,按理说,也不关他们提督的事。主要防着的应该是其它衙门的人。毕竟,傅仲平平常,对于自己本人签发的通行证到了十分谨慎万不得已绝不拿出来的那种。 那个军官想到这儿,再看那通行证时,真的是傅仲平亲发的。 头目贴在了他耳边轻声说:“官爷,如果你糊里糊涂,只知道做不知道大人在想什么,可不行。你不能误了大人的大事啊。” 军官心头立马打了个戈登。 做部下的,最怕按部就班,做了反而是做错了,不知觉中坏了上司的大事。既然是由提督府亲发的,有傅仲平的亲手谕令,并且在这个时候出城门,恐怕真的是赶着去帮傅仲平做什么事的。 心里这样一犹豫,思量一番以后,军官点了头,说:“行,你们出去。你们这是最后一车。下不为例。” “那就对了。”头目冲其咧开白亮亮的牙齿,“官爷只要想一想,其实刚才,我们都已经出城门了。官爷这也不叫做没有听从提督府命令。” 这话是没有错的。这车马队本来已经是在命令下达之前放行的了。 城门就此打开,车队从南门出去了。 八爷府,位于京师南门 朱璟手里拿着一卷书,一页一页,对着烛光慢慢翻看。 他派去李敏身边的小李子,自去了以后就没有消息回来。 这,有点不正常。 要不是了解李敏不会乱杀无辜的性子,他都快以为小李子失败了,是被李敏弄死了。 烛光落在他清秀的两条眉宇上,像是落下一层阴影。 屋外的院子里走廊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我八哥在吗?” “回十一爷,八爷在的,在书房。”府里的管家说。 听到这声,朱琪加快脚步,从屋外的走廊一拐弯,直冲书房,进门即着急地冲看书的朱璟说:“八哥,宫里的消息你知道不?” 手中的书卷慢慢挪开,朱璟露出那张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善的容颜,慈爱地看着十一,关切地说:“十一弟,坐。” 朱琪没有心思坐,更没有心思坐在那里等着人家给自己倒茶,现在哪里是吃茶的时间,一手推开倒茶的管家,问:“八哥,你怎么想的?” 像是没有看见她脸上的那份焦急,朱璟扶起白袍,坐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吩咐管家去取来点心招待客人。 朱琪被他这个慢吞吞的动作都快急死了,叫:“八哥!” “你从哪里来的?”朱璟终于发出了第一句声音。 “从十哥府里。”说起来,朱琪蛮郁闷的,她这是原本听说了老七府里有人生了重病,特意去老七府里探望,哪里知道走到半路遇到十爷,十爷对她说老七闭门不见客的,他这是从老七那里吃了闭门羹刚回来。所以,她就此被十爷拉去十爷府里吃茶了。 “七哥那里不见客。不知是怎么回事。然后,十哥让个人,去七哥府里打探。我本不让,说都是兄弟,何必把眼线插到兄弟府里。十哥说,那是关心七哥,不是给七哥添麻烦。好说歹说。反正我是阻止不了十哥,但是想着这事儿终究做的不厚道,所以,想来找八哥说说看。结果——” 朱璟给她倒了杯茶,打断她:“喝口水再说,看你嗓子哑的,在老十那儿不会连口水都没有喝吧?” 听到这话,朱琪更郁闷了:“八哥你不是不知道十哥的性子,他那个性子,反正和谁说话都是给人心头添堵似的。听他说话真是比什么都难受,哪能喝得下茶水。我也真是疯了,看不了七哥怎么不奔八哥这里来,结果被他拉到他府里去。陪他一块做了缺德事儿。” “怎么?”朱璟闻言一笑,“他那里派不出好用的人,把你的福子拿去使唤了?” 朱琪愣眼,继而充满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八哥,你料事如神,没有什么瞒得住你的。” “是啊,你福子打听了消息,回去把消息给你和老十一说,说完,老十马上把你赶走了,是不是?” 朱琪跳了起来,激动地说:“没错!八哥,你每句话都说的没错。你说这个老十可恨不可恨!用了我的人,利用完了,连顿饭都不请,我福子一颗银子都没有得赏,把我们主仆俩给赶出了门。” 朱璟微笑地听完她说话,指指她身后的椅子,说:“坐下再说吧,十一弟。” 自知失态的朱琪,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 “你们是不是听说了,宫里让七哥做什么事了?宫里有人病了,对不对?” “嗯。”朱琪道,“其实,我琢磨着,十哥可能也是知道这事儿的。只是,他不确定,想利用我去打听。” “那你配合他,打听清楚了,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窗户的缝隙儿,忽然钻进一丝冷风的样子。朱琪硬生生地感觉到寒战,脖子打了个抖儿,抬头看着朱璟。 见朱璟对自己笑着,那抹笑,却似乎不像以往任何时候,带了些残酷。 朱琪一口寒气哽在肺里,抽不出声音。 她八哥,早看出来了。 “哎。”看到她打哆嗦,朱璟反而有些不忍心的样子,嘴唇里叹出一丝,“十一弟不是个糊涂人。但是,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世间最怕多情种。这事儿,其实为兄应该早一些提醒十一弟的。” 朱琪脸蛋蓦然一红,突然变的小女儿娇态嗫嗫嚅嚅道:“八哥这是说的什么话?” “你在宫里,和太子爷相遇。都快让太子爷都起疑心了。你想想,护国公他们,能不早知道?上次在一枝香,你不也觉得他有些怪样了吗?” 朱琪的脸,从红一瞬间转为了白。 那回回来以后,她有一直在想,是不是他怀疑了,怀疑她的身份了。否则的话,她这几天怎么都不缠着他了,而是想着躲他一阵,以免被他发现。 八哥这样说的话,岂不是证实了她的猜测,他知道她是女的了。 “十一弟。”朱璟一声,打断她的联想飞飞。 “八哥?”朱琪问。 “实不相瞒,反正,不用到明天,可能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朱琪的心在打鼓。 “护国公府空无一人。当然,皇上对此,是绝对不会承认的,绝对不会马上向天下公布的。” “八哥是说他们要逃吗?” “当然。” “他们为什么要逃?” “这个,你八哥也不太清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们再不逃,皇上可是要把他们抓起来全杀了。” 朱琪碰的一声,从站起又到坐下,一双眼睛变成傻了似的。 看到她这个样子,朱璟眼里划过一抹光,给她杯里再添满茶水,只等她缓过这阵气来,说:“十一弟,不要嫌我这个做八哥的话多,老话重提。不管怎样,我们都是皇上的儿子,皇上的臣子。皇上说什么,我们必是要做什么。无论儿子或是臣子的身份,都是注定我们必须这样做的。”   ☆、【142】往哪里逃 朱琪的脸在烛火下煞白煞白的,像是惊魂未定。 坐在桌子对面的朱璟,看着管家把千层糕拿上来以后,问:“还有人来吗?” “回八爷,九爷刚过来了。”管家作答。 “九哥。”朱琪回神,转头一看。 老九从门口走进来,手里拿了把弓,一手抚摸弓弦的弹性,边走边说:“十一弟来了?” “九哥。”朱琪再喊了一声。 “别站,坐着。都是彼此不陌生的兄弟。”老九说着这话,在他们面前的大理石椅面的梨花凳上坐下,随手把那只弓递到身边的管家手里。 “九哥这是从西门回来?”朱琪见到他拿着弓,自然联想到西门的皇家射场。 “哪里?我这是准备出猎。怎么?你还没有准备好?”老九瞅着老十一,嘴角颇显吃惊地问,“我听八哥说你去老十那里了,你不是吧?什么都没有准备?” 几句话,要不是知道其中来龙去脉的,肯定是听的一头雾水,想着这个老九是不是语无伦次了。 朱琪那脸一沉,再望一眼身边的老八。她八哥早知道她去十爷府上了,结果是等着她来自投罗网。 “奇怪吗?”老九看她对着老八的眼神儿,为老八说了一句,“别怨八哥,他是关心你,担心你去了老十那儿吃闷亏。你想想,这事儿我们不做,多少人一样争着做。刚才,提督府里下达了军令,京城四门,如今有皇上颁发的通行证,都不能进出了。” “什么!”朱琪忍不住叫了一声。 “你这急什么?怕人逃了?还是怕有人被傅仲平抓了?” 像是被老九这句话抓住了小辫子,朱琪别扭地说:“九哥,你扯我身上干嘛?我纯粹是有感而发,那个傅仲平竟然连皇上都不买账。” “他那哪里是不买皇上的帐,他是赶着拍皇上的马屁,连恩将仇报这样的罪名戴上都不怕,只要拍到皇上的马屁。”老九一边骂着谁拍马屁,一边则嘿嘿地笑着,“说回来,我们这也不是赶着去拍皇上的马屁吗?” 朱琪手中的拳头不禁握紧了。身为皇上的臣子,哪个不赶着拍皇上的马屁的,不拍皇上的马屁的人,犹如护国公府的人,是踏上逃亡的路了。 “好了,老九,别说了。”老八朱璟看着他们俩,那双温和的幽眸闪了闪,对老九说,“十一她没有想好,她年纪毕竟小一些,未成家立业。为皇上立下汗马功劳需要出征的人,也是我们这些做哥哥的,轮不到十一。皇上也舍不得让十一出征的。” 听到老八这句话,朱琪忽然开了口:“八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肯定是要和兄长们一块出征的,作为皇上的儿子臣子,倘若这时候贪生怕死,怎能对得起皇子这样的称号?” “十一弟说的好!”老九站起来,一巴掌打到朱琪纤细的肩膊上,“但是,十一弟你也不要勉强,仔细跟着哥哥们,出外凶险,到时候遇到翻脸不认人的白脸狼,我和八哥是担心你吃亏。” “白眼狼是吗?白眼熊我都不怕。”朱琪冷冷的声音雄赳赳气昂昂地说,“遇到我一箭射穿它的胸口。我十一的箭术哪个能比得上?” 老九与老八互相对了一眼。 京师的城门根据提督府的命令紧闭,话说,那个把最后一辆马车放出京城南门的军官,事后怎么想都觉得哪儿不对劲。再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赶着升官发财的梦,到了提督府直接参了这个军官一本。 傅仲平到听说有人拿了他亲自签发的通行证最后一刻顺利逃出京师以后,心里一惊,忽然才想起那时候为了谢恩把这个东西送给了李敏。 这样重大的事情他早该记起来的,如果早记起来,命令下达到各城门护军,特别留意拿着他亲发通行证准备出城的人,或许,早帮皇帝抓了逃犯立了大功。何须现在反而是心里惶惶然了,担心皇帝知道是他的通行证把人放跑了。 真是越急越乱。 马家父子站在他面前,听到这事儿,觉得有自己的一份责任在,立马请求带兵出发,去追这队逃亡的车队。 傅仲平信得过马家父子,知道马家父子现在与他是一样的利益所在,大手一挥,同意了。 马甲父子即率了一支一百人的骑兵出发,从南城门出发,追着那马车队离开的痕迹。 到这个时候,皇宫里还无消无息的。皇帝好像不知道已经传的满城沸扬的禁门令,好像不知道谁谁谁都赶着拍他皇帝的马屁。或许皇帝是觉得既然自己都不用发令,下面的人自己先自动自觉地帮皇帝做事了,所以,干脆不发令了。 实际上真是如此吗? 皇帝怎么可以发令? 一旦发令,天下都知道护国公要反了。难免全国各地一些逆贼趁机起乱,到时候,烽火四燃,皇帝能忙得过来吗? 再说,皇帝派去护国公府四周盯着护国公府的眼线,一直都没有察觉到异样。 直到听见说,傅仲平的人有可能把一支逃亡的队伍放出了南城门之后,皇帝的眼线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问题了。 这些眼线,分成五道黑影,从五个方向,四面八方地包围住护国公府,越过护国公府的高墙,紧接潜入护国公府。 进到号称保卫森严的护国公府以后,这些人忽然大吃一惊,只见他们来来回回地护国公府里走着,走廊上不见一个人影,院子里不见一个人影,随便推开某一间房门,房间里面的东西见到都是摆放的整整齐齐,纹丝不动,但是,没有见到一个人影。整个护国公府的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人了,只剩下东西,好比一个鬼宅。 护国公府一到夜里时点,门口是不放守卫的,这是从朱隶回来以后履行的王府新规定。这些眼线,只要想到上次无刀之王就是上了这个亏,进到护国公府里方才知道进了人家设好的圈套,只能是束手就擒,所以,这些人哪怕是看不到护国公府的守卫都绝对不敢贸然翻进护国公府内,相信护国公府在王爷府里设置了天罗地网,不想和无刀之王一样上当。结果,正是因为这样,反倒使得他们以为护国公府里静悄悄就是没有动静,没有异象。 现在,才发现护国公府里的人可能都逃跑了,这五个人,着急地聚在了一起。 “怎么办,大长老,你说他们这些人走了,但是又不像,因为那些值钱的东西他们一样都没有带走。”五道黑影中,身材最矮的一个老头子,从怀里掏出一只刚在某个房间里发现的御赐的如意,不可思议,语无伦次地比划着。 他们只是简单搜索,都已经发现,真是屋里每样值钱的东西都原样摆放着。按照普通人的逻辑,如果是逃跑的话,肯定是把最值钱的东西抢先带在身上带走,留着是益了别人。 “人家都说护国公是个怪人。看来真是个奇怪的人。”这话发自五道黑影之中,另一个高高瘦瘦留着一撮白胡须的老头子,样貌类似仙风道骨之姿。 说起来,这五道黑影全是老头子,外貌是各有千秋,有的身形矮小好像松鼠,有的仙风道骨好像道士,有的佝偻好像背着个乌龟壳的乌龟先生,有的很胖像是只吨位级的大象,唯一长得比较正常的老头子,好像是这伙人的老大。其余的老头子都因此称呼他为大长老。 大长老看着他们搜出来的金银财宝,这些他刚才走过护国公府里的房间,一样都看到了。于是对这另外几个兄弟说:“护国公的属地在北燕,有的是子民,有的是金银财宝,这些东西他看不上眼,不带走很正常的。带走的话,反而不是护国公了,因为带出去不麻烦吗?这些东西装上几车都装不完,一路行走,要人看着要人运,不能吃不能用,不是忝累吗?” “大长老这是说,护国公真的逃了?” “废话!人家带兵打仗的,能不懂得轻装上阵的道理?我刚才路过厨房时检查过了,里头的食物,是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留下。人家带的全是食物和水。分明是一路逃亡北燕去了。” “可是——”犹如松鼠的四长老问,“京师卫军,说他们是从南门走的。” 从南门去北燕,岂不是要绕一大圈子路。护国公是傻的吗?哪怕是想着南门的守卫应该最松懈,可是,南门出去以后,同样要经过京师军队的眼睛,才能绕到北门出发往北燕的那条路去。 “那支从南门出去的,我看,很可能是护国公声东击西的策略,让人以为他们从南边逃脱,其实不然,但是,趁追赶的军队扑到南边去的时候,护国公可能已经走上去北燕的路了。”大长老稍微沉思了下后,深沉的眼珠子盯着地表上,有了结论。 “如果是声东击西,我看,提督府的人从南门出去了,是不是该通知他们回来?” 四长老这话刚出来,被其他几个老头子全骂是傻子。 现在是什么时候,各方各派忙着抓人立功的时候,谁先抓到人,谁就在皇帝面前立下了最大的功劳。谁还会给竞争对方通风报信?肯定是趁着提督府的人扑错了方向自乱阵脚的时候,自己先一步抓到逃犯押回皇帝面前要紧。 “好在我们现在手里面,有提督府的人没有的东西。”大长老从袖管里取出了一卷羊皮纸。 其余四个老头子,对着他这卷羊皮纸四双眼睛全放出狼一样的光。这是他们这次成败的关键所在了。有了这个东西,想必护国公府的人插翅难逃。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当大长老把羊皮纸准备展开之后,与兄弟们一起研究护国公的逃跑路线时,黑漆漆的院子里传来一道惊疑的声音。 “你们能确定你们手里拿到的地图是真的吗?” 诡秘的男声,刚从院子里传出来的瞬间,五个老头子瞬间都是一惊,立即分散开来,向四周警戒。大长老紧紧地护住手里的地图,喉咙里发出一声气灌丹田的吼:“谁?是哪个英雄好汉在背后偷窥人家做事?出来!” 院子里余下那个风声,呼啸着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和灌木,犹如狼嚎,凄厉而尖锐的声响像是要割断人的耳膜一样。 在这样宛如鬼电影的声音和场景中,那道美丽愉悦的男子嗓音从犹如鬼泣的风声里冒出来时,没有让任何人心里感到愉快,反而是每个人的毛孔张开,毛发竖立,全身绷紧。 “大长老说话真有意思。这是王爷府,大长老是私闯人家的宅邸,怎么变成他人偷窥大长老在王爷府里做事了?” 大长老的脸蓦然一片红,佯作正经地肃起嗓音说:“我们五个人,是皇上的臣子,是奉了皇上的命令进了护国公府里来办差的。” “哦?这么说,皇上让人私闯护国公的宅子?皇上为什么这么做?皇上想抓护国公吗?皇上哪怕想抓护国公,派兵过来不就成了?为什么鬼鬼祟祟的,让五怪像贼一样半夜三更里摸入护国公府?” 五怪! 对方知道他们的身份! 五个老头子脸色瞬间改变的时候,大长老紧抿着嘴唇,嘴角里发出一声冷笑:“看来,公子是传说中认了贼臣的北峰老怪了。” “贼臣?” “是。”大长老吞了一口唾沫,忽然改变了语气说,“皇上仁慈,有让我们给你带句话说,只要你迷途知返,皇上会赦免你之前所有犯下的罪行。” “皇上如此仁慈,真是令草民大开眼界。其一,草民不知道犯了何罪,变成朝廷通缉的重犯了,不如皇上先开诚布公宣告天下置草民有罪,再来和草民讨价还价更好。其二,皇上是不是接下来要让草民供出这个王爷府里所有人都去了哪里,这样的话,皇帝只是赦免草民的罪行,皇上不仅是仁慈,在草民看来,还真是小气。五位长老,跟着如此小气的主子做事,不觉得委屈吗?” “你!”五个长老哽的满脸通红,直骂,“不知好歹!你跟着叛贼做事,是逆贼,是逆臣!不公不义,不被天下认可!还不赶紧改邪归正,归顺皇上!” “我北峰老怪,人家都说是疯子了。但是,疯归疯,却也比你们几位信口雌黄的,知道谁是谁非,谁对谁错儿。皇上要治护国公的罪,把罪行向天下颁布,派兵抓人不就完了。何必这样鬼鬼祟祟的行事。这样的行为说给天下知道的话,你们说,这岂不是变成了皇上不对,做贼心虚?” 几个长老那个嘴巴都扭歪了,眼看说不过人家,互相看了两眼。 “大长老,不如这样——”高高瘦瘦的三长老,往自己脖子上比了个手势。 “你看见他在哪里了吗?”四长老的小眼睛睁的大大的,意图在黑暗里发现那个踪影,可惜什么都看不见。 “不管他在哪里,抓到他,留个活口,严刑拷打,看他说不说出护国公逃到哪里去了!” “我看不见得。他这很有可能是缓兵之计,可能护国公还没有真正逃出秘道,在给护国公拖时间。大长老,不如我们不要理他,赶紧按着这地图上的标志寻找秘道,当务之急是抓住护国公和隶王妃!” 俨然,最后提议的那位乌龟长老五长老,合了大长老的心意。 “不和这种疯子缠斗,会没完没了的,听我命令,去寻找府中逃往城外的秘道,找到护国公和王妃。”大长老一声令下,五个老头子转身就要寻到王爷府后院去。 忽然,在他们五个人影面前,落下了一抹青色的身影。只见那人,五官美而精致,一袭竹衣布衫,几分置身世外的萧然。瞅着眼前这五个面容诡异的老头子,许飞云削薄的嘴角上挂上了一丝嘲讽。 五怪在乍见到他的一刹那,面露惊恐,齐齐退了一大步。只因,许飞云比传言中的北峰老怪年轻许多。 “你真的是北峰老怪?”四长老惊奇地叫喊。 倘若眼前站着的许飞云是真,岂不是,许飞云会有传说中的返老还童的驻颜术。 见这五个像妖怪的老头子居然用看妖怪的目光看着他,许飞云脸上蓦然一黑:“正是在下,又如何?” “既然公子自称为北峰老怪,领教我们一招再说。”三长老边说话,出手就打。可见,他压根不信许飞云会是北峰老怪。 三长老使的武器是道士用的拂尘,其步伐如仙人一般,轻盈飘然,两袖划开,更如仙风。只是在许飞云的眼里,对方这些招数俨然是华而不实。而且,很明显,这人出手虽快,但目的只是引他缠斗,给其余队友制造逃脱的机会。 见此,许飞云往后大退一步躲过三长老的攻击之后,袖管里倏的即射出了四条丝线。这些在黑夜里闪着银光好比冰丝的银线,坚韧无比,用刀都砍不断,并且末梢带勾,飞出去后,直击那逃跑的四个老头子背部。 大长老等哪里想得到他竟出这样的怪招,一个个闪躲不及。有的直接被银勾挂住了衣领子被拽落到地上。 有的转身意图扭开银线谁知道哪个银线竟然跟着他自身的身体旋转,犹如绳索反而被一瞬间被捆绑的严严实实的,方寸大乱地叫道:“快救我,老三!” 喊的人,正好是手握羊皮卷地图的大长老。 一见形势不妙,唯独没有被银线缠住的三长老返身去救人。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尖刀趁其不备架在了他脖子上,说:“急什么?不是要找我们主子吗?” 三长老回头一看,见清楚是护国公身边如影随形的一等侍卫伏燕时,整个傻眼了。 不用说,他们五怪和无刀之王一样,陷入护国公布下的天罗地网里了。 大长老这才知道,原来护国公引他们上钩,正是为了他手里这张从护国公府里外泄的地图。 轻而易举地从被捆绑的大长老手里抽出那卷羊皮卷,许飞云想自己先看一眼,但是,看了能看懂也没有用,因为,他们这拿回地图不是为了看懂地图,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所以,这份地图,肯定要交给护国公的谋臣来看。 公孙良生从躲着的灌木丛里走出来,伸手接到许飞云扔过来的地图,随即展开,借助边上的一盏灯笼查看过后,对向了大长老:“这是皇上给你们的吗?” 大长老死咬着嘴巴,不说。 “那你们知道这条秘道是通到哪里去的吗?” 五怪只听对方口气好像有些不对,全部一怔。 公孙良生拳头捂着嘴角咳嗽一声:“你们既然现在都知道中了王爷的套,那应该知道,王爷只是想求证什么。” 护国公想求证,护国公府里的人,有谁做了叛贼给皇帝泄露了如此重要的机关地图。这地图里面记载的是护国公府的高级机密,是护国公府祖先早年修葺的秘道,为的是在护国公府生死存亡的时候,能让护国公逃出京师的唯一生路。 这样的机关,只有护国公的主子知道,不排除护国公在自己不在护国公府的时候,为了自己妻儿的性命安危着想,告诉给了护国公府的女主人知道。 因此除了朱隶,只有尤氏知道这样一条秘道。不是尤氏向皇帝告密,那就是尤氏告诉了某人,某人向皇帝告密,为图荣华富贵,或是,只为了一份爱情? 五怪脸上的肌肉全部抽搐着。 公孙良生只看他们几个的表情,就知道朱隶和他们的猜测,全是对的。容妃早叛变了护国公,早就变成皇帝阵营里的人。 这样一来,为什么朱隶会之前在战场上中了敌方的阴招,不言而喻。只因为,朱隶出事以后,在自己军营里查了再查。他朱隶的部队,基本上是不可能有叛贼的。更何况,他当时带的军队是他最信任的亲卫队。 唯一有可能泄露他伏击地点的线索是,他之前给尤氏修书,可能是略有提及到他当时身处在哪里,哪个方位,这都是让敌方有机可乘的地方。 尤氏对自己妹妹的信赖,超出了自己身为护国公府女主子的身份。除了血缘关系的牵绊以外,尤氏常年呆在京师里,与护国公和护国公的军队相距甚远。什么感情都好,其实最经不起常年的相隔两地。在京师里寂寞孤独的尤氏,孤军奋战的尤氏,唯独只能把满腔的信赖全寄托在宫里的妹妹身上了。 皇帝可算是老谋深算,早算计到了这点。所以,同意尤氏把自己妹妹送进宫里给他当妃子。同时,把尤氏常年以各种理由扣留在京师。那时候,护国公只想到皇帝扣留尤氏不过是把护国公的妻子当人质以防护国公叛变。其实只要深思一层,不然。 护国公当真要叛变,不会不顾妻子儿子,但是,总有法子把妻儿先弄出去的。皇帝这样做其实防不胜防,没有什么好处。 皇帝,是为了离间护国公一家的情感,让他们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万历爷这些暗藏的心计,直到容妃有可能叛变了他们的嫌疑,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以后,才似乎一一显现出了端倪。 公孙良生都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万历爷这个君王,真是历史上最腹黑的一个了。玩的各种心计,都直指到人的心里。 难怪,容妃会载在了皇帝的甜蜜陷阱里。不知道容妃如今可是悔恨?毕竟万历爷那人,从来都是把人利用完了之后,像处置李华那样,没用的当然是要尽快处理掉了。 公孙良生擦亮了火石,把羊皮卷地图慢慢燃烧的时候,对着伏燕说:“按照主子的话做吧。” 五怪听见他这话刚露出不明其意的表情时,忽然从黑暗里伸出来的五把尖刀从背后准确地插入了他们的心窝口。 几个老头子眼睛都来不及眨,瞬间倒在了地上,没了呼吸,眼睛直瞪着天,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着这五个被一刀毙命仰倒在地上的老头子,许飞云眯了眯妖孽的眼瞳,在看向那个书生的背影,不得摇头。朱隶是说不留活口,但是,哪有这书生下手这般狠辣。 最毒是书生,这话一点都没有错。 夜里,那从南门率兵出去的马家父子,一路冒着寒风与细雪,在黑漆漆的路面上寻找逃走的马车队的踪迹。 大约是过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发现了火光的影子。马家父子一马当先,带兵抢到马车队前面的交叉路口上,团团包围住了车队。 马车队的人惊慌不已,纷纷从马车里露出脸张望是怎么回事。 “下车!例行检查!全部下车,下马!”马德康骑在马背上大声叫喊。 马余生率领部分士兵催促马车队里所有的人下马车接受检查。一问这个车队是谁的,一个头戴小皮帽的中年男人从前面的人群里走了出来,对着马余生满脸讪笑地说:“官爷,这车队是我的。” “你的?”马余生一扫这个男人的脸完全陌生,不禁疑惑。 “是。” “你是谁?” “草民是京师里芙蓉店的店主,专卖妇人首饰与胭脂的,老家在江淮。这是赶着带一批货回老家,回家把年货带回家的同时,想在老家顺便做笔生意。不知道,官爷带兵这是例行检查什么?” 马余生听到对方这样一说,直愣了一下。那些负责上马车上检查的士兵,除了货品没有发现异常,马车队里的人员,也没有发现异常,根本不见所谓护国公府的人的踪影。回来向马家父子汇报以后,马家父子脸色齐齐一变,朝向了那个放走车队的军官:“你确定你放走的是这个车队吗?” 那个军官仔细数了下马车数目,再看看马车外形,感觉是这个车队没错,不过,他记得:“给我通行证的那个人,不是这个人。” “你是这个车队的车主,你那时候通过城门,是用了谁的通行证?”马余生转头,质问那个老板。 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不好意思地搓了搓双手:“官爷,您知道的,一般百姓夜里想出城门,要拿这个通行证不容易,只能和人家买。” 这事确实是这样的。一般老百姓夜里想进出城门,哪能轻易拿到衙门的通行证。私下由官府的官员买卖通行证的事常有发生。是这个行业的潜规则了。一般来说,知道是急于运货出城去做生意的商队,又是出城门的,官员都乐于赚这样一笔钱,私下贩卖夜间通行证,反正危险系数不高。 马家父子这下才意识到是中了圈套,被人耍了,恐怕是李敏有意把通行证流到外面给人用,在必要时刻使用到了这招声东击西的策略,引得他们扑错了方向。 从此可以看出,李敏虽然说拿了傅仲平报恩的通行证,可是,压根儿不信任傅仲平他们真的会知恩图报。 马家父子的脸,瞬间在夜里都红了,羞愧地像是刺满鲜血一样。 他们真的是不知道知恩图报,对救命恩人反而力下毒手。之前他们与傅仲平说的,什么会等抓到李敏之后亲自对李敏谢罪,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不可能的。哪怕他们真那样做了,不过都也是装模作样而已,给天下人看了罢了,反正最后皇帝肯定不会亏待他们的。 像他们这样,成为皇帝的女婿,巴结皇家的人,早就是唯利是图的人了,怎么可能真的是有情有义的汉子。 或许以前他们是,可是和傅仲平一样,来到京师混久了以后,人品全变质了。换句话说,此等便宜,天时地利都在他们京师部队里,他们不做的话,岂不是肥水全留给他人了。 马余生一个气恼,伸手抓起了车队老板的衣襟,凶狠地问:“那个带着通行证的人呢?你不是私藏逃犯?小心本爷把你抓起来直接连你一家都就地正法了!” 中年男人听见他这样一说,魂都被吓掉了,哆哆嗦嗦的,在寒风里泪流满面:“官爷,草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的那个人,平常做生意不都是这样的吗?我怎么可能把他留在草民的车队里?一出城门,草民的车队,就和这人分道扬镳了。现在都过了这么久,草民哪里知道他走到哪里去了。” 一出城门就跑了! 马家父子一个发愣,眼看车队的人员一个个在寒风里瑟缩着,明显是普通老百姓。他们这下不止扑空抓错人而已,耽误掉的时间,让敌人跑掉的时间,更是难以计算。 碰!把中年男人直接摔倒在地上。马家父子气冲冲地跃上马背,马鞭一甩,着急回京师报信去了。 傅仲平在自家提督府里,来回走动,从他杂乱的步伐里可以听出他的心情很是不安。 他的姨娘蓉儿冷冷地看着他。 马家父子回来的时候,时辰被耽误了最少两个多,都快凌晨了。带回来的消息让傅仲平直接跌坐到了椅子里:“你们说什么?她把通行证给了其他人用?” “恐怕是的,提督。”马家父子难以启齿地说。 蓉儿冷笑一声:活该!瞧他们现在这幅狼狈相,忘恩负义!而且,被人家早抓住他们会忘恩负义的小人心理了。 傅仲平恼火地一巴掌打在了案上:“好个隶王妃!将本提督亲发的通行证当什么了!” 人家当是他忘恩负义的证据了。 蓉儿含笑走出来,冲他跪下说:“老爷,既然隶王妃都逃出去了,皇上也没有下令。老爷尽到了忠责,不如收手吧。” “收手?”傅仲平双眼猛瞪,“如今我傅仲平镇守京师防卫,在我傅仲平眼皮底下这样一批人,上百人全不见了踪影。你认为皇上会放过我?” 蓉儿咬了口嘴唇。 傅仲平的话没有错,现在他们是骑虎难下了。 “会不会,他们还在护国公府里,没有逃?”马家父子问。 傅仲平冷冷地扫过他们俩:“皇上的亲兵昨晚上潜入护国公府之后,一直没有再现身。本官想好了,等天亮之后,亲自到护国公府看看。不过,只怕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一般未到天亮时候,护国公府的小厮会在门前洒水清扫院门,可是,今早并没有人出现在护国公府门口。” 昨晚出事以后,他马上派人去盯着护国公府动静了。现在看来,皇帝的人,有可能在护国公府内被人杀了。然后,既然都没有人烟的样子,八成,护国公府里是空无一人了。 逃了! 马家父子心头掠过一道震惊。 怎么逃跑的? 京师四门,昨晚在傅仲平下令之后,严密把守,禁止人员出入。除了那队从南门出去的车队,再无其它可疑迹象。 一团迷雾随即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傅仲平摸了把下巴说:“末将曾听人说过,护国公因为手握兵权,也是很怕皇上哪一天看自己不顺眼,修了一条通往京师城外的长秘道。不过,这条秘道,不止护国公知道,护国公夫人也知道。” “提督是指,皇上也知道?” “皇上不可能不知道,因为,这个传闻已久,倘若是当今皇上,对于护国公一举一动都是十分关注的,再有护国公夫人的妹妹在宫里为容妃娘娘,是皇上的心头大爱。” “皇上虽然没有发布命令,但是也在守株待兔。”说到这儿,马余生不解了,“既然皇上都知道了秘道所在,为什么还派人潜入护国公府里,不如在秘道出口布上天罗地网,一举把人抓住更好?” 唯一的答案只剩在,这个秘道口,与容妃告诉皇上的秘道口,在信息上有了出入。毕竟,这条秘道修葺已久,尤氏知道这条秘道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容妃告诉皇帝,应该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是,皇帝四处找不到所谓地图标志的护国公府秘道口。尤氏又从来没有因为危机亲自走过这条秘道,怎么能和妹妹解释怎么回事。容妃自己更不可能追着尤氏问,会让尤氏起疑心的。终究尤氏和她不一样,是护国公的人。 倘若事情真是如此,这条秘道存在的话,护国公府的人,是从秘道逃之夭夭了,根本不必经过城门,不必问过京师卫军的意见。 可是,有人并不是这样想的。 在听了自己九哥说了,说要出去“打猎”。十一爷朱琪好像兴致勃勃地准备弓箭,可是等了老半天,自己两个哥哥并无动静。 朱琪犯疑问了,问起了老九:“我们不追,不怕人已经逃到天涯海角去了吗?” “不怕追不上。八哥说了,事儿得慢慢来,慢慢想,否则,会轻易中了对方的陷阱。你看看,提督府的人,出了南门去追人,最终不是无功而返吗?皇帝的眼线,据说进了护国公府以后就没了消息。八哥对此早有预料。八哥说,如果是他要逃,绝对不会选择夜晚出城。” “为什么?”朱琪讶问。 老九张开白白的牙齿:“你想想,夜晚出城,不止夜里路面看不清,危险高,而且,要用火照路的话,容易引人注意。皇上之前,在从京师到北燕的路上,设置了重重关卡。夜里,这些关卡都不开的。哪怕是有通行证,皇上早有命令,往北燕的关卡,夜里是不开的,不给人经过的。否则,皇上怎能如此镇定,一个晚上都不开声?” 朱琪的心口失速,碰的一声,感觉这次他和他的家人在劫难逃。 因为按照老九的说法,皇帝布置这一切已经是很久了,是预谋许久的了。倘若他和他的家人意识到了危机想逃,恐怕也只是近期来的事,哪能斗得过预谋许久的皇上。 “是不是害怕了?”老九拍了拍她肩头,像是安慰她说,“皇上是我们的父亲,只要不做叛贼的事儿,皇上最少不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下手。” 朱琪觉得他这话哪里是安慰她,只问:“八哥意思是,因为皇上不会对外宣称与护国公的关系闹僵了,所以,一切行动会秘密进行。护国公或许会抓住皇上这点,趁着白天人多热闹,趁乱逃跑?”   ☆、【143】短兵交锋 从京师北门出去之后,第一个关卡叫做燕门关。这个燕门关是京师通往北燕的必经之路,可以说从哪儿走都必须经过这个地方,才能踏上通往北燕的路。燕门关,像老九说的那样,夜晚是从来不开关的。也就是说,哪怕你人不巧从京师的哪个门出去的话,都少不了要经过燕门关,晚上是跑不出去的。 驻守燕门关的部队,不是隶属提督府管辖的了。按照这样的说法,其实昨晚上,傅仲平没有皇帝的命令一心着急先关闭了京师四门,起到的只是杯水车薪的作用。说不定,是打草惊蛇了。 昨晚上提督府这个动作,分明被所有文武百官都看在了眼里,傅仲平的品性暴漏无疑,毕竟那时候李敏在提督府危难之际救过傅仲平的事,朝廷上无人不知。 皇帝偏偏在看到提督府动作之后也不接下来动作,可以说明一皇帝早料到傅仲平不需要他说都会这么做,二是皇帝认为京师四门关不关其实无所谓。 三是,或许可以认为这是皇帝在验证京师护卫对自己的忠心。这点至关重要!一旦傅仲平轻易流露出偏袒护国公的做法,皇帝必然心疑其后来会不会助护国公一臂之力反击京师。所以傅仲平不能后悔自己忘恩负义,谁让自己一开始上了皇帝和护国公这两条贼船。 那条护国公府的秘道究竟通到了哪里去呢?不管通到哪里都好,护国公不可能把秘道修到了燕门关外,燕门关离京师可是老远了。而只要燕门关在皇帝的部队手里,护国公想要逃出燕门关够呛。 姜是老的辣。万历爷不是轻而易举坐上皇位的人,当年和几个兄弟争到你死我活,对于燕门关,以及如何利用护国公,甚至带兵打仗都心里很有底细。 八爷府上,朱璟喝了一杯浓浓的提神的绿茶。身边老九斜靠在椅子里打起了盹儿,呼噜声一阵一阵好像老牛喘息。朱璟微皱眉头,放下茶杯,推了老九肩头。 老九翻了个身,睁开眼,像是在梦里:“八哥?你推我做什么?” “之前隶王妃说过,肥人多湿,呼噜声太大,会哽到气道。” 老九拉了拉衣袍,打了声不大不小的喷嚏,瓮声瓮气地说:“当大夫的都喜欢耸人听闻。” “你要知道,隶王妃到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没有一个是错的。” 老九心头打了个戈登:莫非,连他八哥都认为李敏是神仙了。 “去喊十一爷起来。”看着时辰差不多,朱璟对身旁的管家吩咐。 朱琪在隔壁一间厢房躺着,是一夜都没有睡着。她翻来覆去,脑海里抹不去那个身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睛,只记得追随着他转。 她知道他是谁,护国公的弟弟,护国公府的顺位第二号继承人。这是相当可怕的一件事。她的四姐,那样喜欢他哥哥,曾经苦苦哀求自己的母亲和皇帝,可是都无济于事。皇帝一声令下,四公主嫁给了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从此,与护国公的情缘被断的干干净净。 皇帝的意思很显然,皇帝的公主谁都可以嫁,唯独护国公府,想都别想。 万历爷的这个心思,真不是自己的女儿可以理解的。 为什么护国公府的人不可以?! 万历爷这是每次想到之前嫁到孝德皇后娘家的那位公主的事儿,心头生了根刺。嫁出去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不可以指望这样的女儿会报答回娘家。尤其是心里一心一意只想着男人的女儿。 如果是他安排的,头脑理智的女儿,充当间谍嫁给护国公,没有关系,可是恐怕护国公不会答应这样的婚事。而且,护国公都是天下有口皆碑的无双美男,少有女人能对其不动心的。他照样信不过他的女儿能对护国公做到至关重要的不动心。 女人都是这样子的,他万历爷自己都糊弄过多少女人,能不知道女人的劣根性?女人,始终耳根子最软,最经不得男人的甜言蜜语。 护国公手握重兵,与朝廷和他的皇位有分庭抗礼之力,如果自己把女儿送给护国公府,等于白送,到时候自己得心疼。万历爷不会干这种亏本的生意。 对这些皇帝有可能揣着的心思,朱琪听自己八哥一一述来时,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她的脑海里,始终在那个人影身上,梦回萦绕,抹不去,舍不得。 她喜欢他,她迷恋他,每次看到他,都像失魂了似的。女子情窦初开的年纪本就比男子小。当她对他开始爱慕的时候,他浑然不知,只当她是个缠人的兄弟。这种暧昧的感觉,让她的心犹如脱缰的野马,更加不可收拾。 靠着他,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皇帝都没有察觉到她是女人的时候,她多想这样一辈子粘着他。 只是这是个梦,一个像泡沫一样随时时刻破灭的梦。她清楚的,但是,还是不愿意醒来。这种痛楚的感觉,不知道天下谁能懂。或许只有戏曲里唱的苦命鸳鸯,能理解她的心境。 梦,在这一刻即将破碎。她伸出五指,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握着弓的手,对着他时,能像平常射箭一样充满信心和无畏,松开箭弦,让箭射入他的身体吗? 眼前的视线变的朦胧了起来,她不确定,她不知道,她很茫然。 “十一爷,十一爷——”管家在门外轻轻地喊着,“到时辰了。让小的吩咐丫鬟进去帮你更衣洗漱好吗?” 朱琪收回手指,道:“我自己来,你让人把东西拿进屋里,给爷摆放好。” 十一爷有洁癖,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的身子。这些事,是很多人都知道的。那些下人们对此深信不疑,把洗漱用的脸盆、脸巾、痰盂、衣物等准备好。接着,一群丫鬟都撤出到屏风外面,不敢抬头往里张望。 朱琪自己洗过脸,漱过口,拿了衣服换上,昨晚没有睡着,却是出了满身汗,不知道为他还是为自己出的汗。 等她准备好,走到八哥府里的花厅时,两个哥哥都已经坐在摆满早膳的八仙桌边,等她良久的样子。 “十一弟莫非是叫不醒?”老九笑眯眯地调侃她,“年纪小,哪个不喜欢赖床的。” 朱琪有些尴尬,轻咳两声说:“不是,昨晚出了身汗,所以换了衣服迟了些时间。” “你怎么和理儿一样爱出汗?” 老九此话无心,因为谁都知道朱理血气方刚且好运动,为此整天出汗。可在听者耳朵里,偏偏在这个不宜的时候提起了不合宜的人,老九来这一句,直接让屋里气氛全冻住了。 只见朱琪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脸色僵硬。老九像是心有愧疚,喝起了闷茶。 见状,朱璟招了下手。提着茶壶过来给老九茶杯添茶的秀女,是一身青衣的美丽江南秀女。 老九抬头,看见是上回在一枝香里刚见过的琵琶女李鸣玉,眼睛一愣,傻眼似的。 朱璟对着老九好像要流口水的模样儿,不禁咳嗽两声:“九弟。” “哎!”老九被惊到,应声。随之眼睛痴痴地看着李鸣玉给自己倒水的那只手。 女人手背的皮肤光滑如玉,一只只手指美好的像是什么一样,无法形容。 朱琪一样因他这样子而被逗到乐不可支,说:“九哥,你这样看人家,人家以为你要吃了她?” 老九回头,瞪了她眼睛,不说话,只顾拿起筷子夹桌子上的凉菜。 李鸣玉像是都不知道自己刚才被皇子盯着的场景,给桌上另外两个皇子一一添完茶水,接着对朱璟说:“八爷要是没有其它吩咐,民女先退下。” 朱璟挥了挥手。 老九嘴里嚼着凉菜,悄声问:“八哥,你这算不算是金屋藏娇?人家知道你把李鸣玉给收进自己王爷府里了吗?” 对此朱琪可不信自己正直的八哥会做这种事,瞪了老九:“九哥,你把八哥看成是什么人了?” 朱璟慢吞吞的,纹丝不乱的,夹了只饺子进了自己碗里,对老九说:“如果你喜欢,我今晚上就让她到你府里去。” “八哥——”老九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可眼里写的却不是这回事,心里是挺想的。 朱琪冷冷地看着老九,冷笑一声:“九哥,女人都是蛇蝎,你小心被咬了,你又不像八哥有本事。” “没事儿。”朱璟温吞吞地笑着,“李鸣玉,其实对九爷也很倾慕的,自上次回来后与本王说过,说九爷是难得一见的真情汉子。” 老九听到这话马上乐了,嘿嘿嘿,嘿嘿嘿,一直笑着,笑到嘴角都弯成了壶柄一样。 朱琪与他们两个对这事儿话不投机,干脆吃自己的。吃饱了,才可以上路。 等到他们三个出了王爷府准备骑马的时候,朱琪才想起:“八哥,我们这是往哪里走?” 照理说,护国公要逃到北燕去,肯定是走北边,往北边追人就是了。可是,说不定,皇上早已在北边布置好了。哪里轮得上他们去凑热闹。 护国公呢?知道自己往北逃,皇帝肯定在路上设关卡,自己人少皇帝人多的时候,总不能硬拼。正面对抗不行,绕个弯路总可以吧。 “八哥分析过了。东边肯定不是的。护国公的秘道不可能修到东边去。东边是码头,有运河挡着路。只剩下西边了。”老九的说话声顺着风,进了朱琪的耳朵里。 西边是皇家的射场,也是他最喜欢的地方,每天早上必然到西边去溜一溜,成为了他每天的必行功课。她不知道有多少次,都是偷偷藏在西门口等着他骑马过来。 朱琪的眼皮跳了一跳。 她不想遇到他,却是总想着希望遇上他。 他们一行抵达西门的时候,天未全亮,与他们猜想的一样,提督府在知道护国公可能都逃走了以后,不再设禁门令了,到了时间正常打开城门。 等着进出城门百姓,早在城门口排队等候,并不知道昨晚上的异常。朱璟他们皱褶眉头,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些毫不知情的百姓,不需要排队检查,直接穿过了城门出了京师。 皇家射场,平常没有主子来的时候,只有一个老兵,守在门口打哈欠,反正,里头根本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不会有人来偷,只要帮主子守好门,不让小孩子进里头玩耍。 射场往东,是矮小的丘陵地带,那些起伏的山脉都不高,再过去,东北方向是平原了。有一条河谷,是东西方向的走向,延绵到了京泰山。 由于天气乍冷还暖,清早容易起雾,浓郁的白雾,像是障眼的一层白网,铺天盖地地洒在了丘陵和平原。人抬头,是看不见丘陵的山头,只见团团白雾犹如仙气在丘陵的腰间围绕,像是砍去了丘陵的脑袋。人低头,却是连脚下的步子都看不见,一双脚都好像迈进了白色的泥沼里,一不小心,踏入陷阱是轻而易举的事。 一只灰色的兔子,从灌木丛里跑出来,在试图穿过浓雾寻找自己回家的路时,不小心撞上了一根柱子。抬头看清楚是马腿,兔子惊慌失措刚掉头要跑,被人一把揪住了脖子后面的软肋,束手就擒。 “二少爷,是只兔子,肥肥的。”侍卫阿金咧开亮晶晶的牙齿,好像是对兔子流起了口水似的说。 坐在马鞍上的少年,冰冷的墨瞳在扫过兔子那确实肥的流油的身躯时,张唇吐了一声:“放了。” 阿金看出自己的小主子心情不好,赶紧把兔子放了,不敢挖心思逗主子玩。 他们一队人后面传来了马蹄声。所有人立马按照部署分散开来,藏进树林里面。只等那匹单枪匹马跑过来的褐色马进入他们的视线时,阿金率先从树丫子上跳了下来,喊:“伏燕!” 策马追来的人,正是伏燕。 看到是大哥身边的人,朱理从浓雾中现身,取下盖在头顶上的斗笠,问:“我大哥呢?” 伏燕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之后,抹了把汗,说:“王爷说了,让奴才来追二少爷。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这样说,他哥也走了。 朱理的嘴角弯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好。” 其余人看着他这个表情,只觉得他那张从昨晚上一直冷冰冰僵硬的好像岩石的脸,突然裂开了条缝。这块崩开的缝隙,流出来的是一股浓厚的嗜血的味道。 他人是不知道,他朱理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知不知道为什么历代皇帝都那样害怕护国公?因为,朱氏兄弟真的是流民草寇起家的。朱氏人的血液里面,流淌着北方的野蛮人的血。 攻打京师,建都立国,成为了大明王朝的皇帝以后,成为皇帝的朱氏兄,与中原血液混合,迎娶江南女子为妻为妾,基因里逐渐掺和进去了柔软的血液基因。可是,成为护国公的朱氏弟不是。护国公的祖训是绝不忘记朱氏根本。他们扎根北燕,立足北燕,与北燕广阔的冰天雪地有着血浓于水的深厚情感。 护国公的血液里,永远流的都是北方野蛮人的血液。 朱理从小生养在京师,听的中原人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对着他们护国公背后说的最多的一句,无非是:野蛮人! 对此,尤氏耿耿于怀,总想着如何融合进去中原。他朱理却不是。 这些懦弱的中原男女,一方面嘲笑他们护国公是野蛮人,一方面,却只能懦弱到寻找他们护国公保护他们的国土,并且,说什么话,都只敢背着他们护国公说。 一群可笑至极的懦夫。 他朱理,早就忍无可忍了! “二少爷。”负责放哨的一名侍卫,随即来到朱理跟前,小声汇报,“如二少爷所预料的,他们进入林子了。” 伏燕在旁听见,大吃一惊。莫非朱理是故意在这里等人,难怪他追过来时用的时间不长。本以为朱理的队伍因为天气不佳走的慢些。 眼角扫过伏燕脸上那抹惊诧,朱理冷冷地说:“我总得帮大哥大嫂收拾一部分,免得这些死缠烂打的,真以为护国公都是一帮只会跑的懦夫。” 伏燕似乎在这一刻,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主子要让他来追二少了。二少爷能力是有,勇气和自信都也是爆棚,唯一就怕做事鲁莽一些。不过,自己主子有交代,不要轻易去打乱朱理的计划。 以后,朱理一样要带兵打仗的,如今,刚好是锻炼人的机会。伏燕记得,在朱隶是朱理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在前线跟随父亲冲锋陷阵了。一个士兵,一个将士,没有真正经过血的洗礼,永远只会停留在纸上谈兵。 即便如此,伏燕对于此刻朱理脸上流露的那股冷酷的表情,还是深深的一惊:护国公府的主子,全都是一个样。 朱理旋身,身上披的那身白色大氅,宛如这地上林子里充斥的白雾,将他全身包裹,不会儿,他整个人没入了仙气袅袅的白雾之中。 出来追猎逃犯的朱琪一行人,穿过西门射场以后,见前面的路,全都是雾,不由一呆。 这种情况,倒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连老谋深算的朱璟,伸手拉住了缰绳,座下的马蹄显得在白雾面前犹豫不决。 “怎么会是雾?”老九惊讶地喊。 朱璟忽然记起李敏之前貌似在哪里说过的话,这个季节,天气变动多,要是雪没来,雾反而会来。 不知道预料到雾气会来的人是谁?是她,还是护国公的谋士? 不,恐怕护国公的谋士都没有这个策略,能精确预料到今早会起雾。 其实这边起雾,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是,一般人,到了射场玩玩以后,溜达回去了,哪里知道,再过段距离以后的环境,完全是另一回事。朱理经常来这边玩,有的时候兜的远些,却是知道这地方是经常起雾的。 后来与自己大嫂说过,李敏给他分析,这地方,由于地势低,四周群山环绕,湿气重的时候,暖气流全窝在这里来了,容易起雾。 在这个时候,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祖先富有远见和高明。知道这个地方有这样独特的地理环境,结果把秘道出口修在了这里。皇帝不能不说预计不到,毕竟皇家射场都安设在了这儿,难免成为一个监视把守的场所。可是,护国公更高明在,把秘道口修的比皇帝预计的更远一些。 这片平原再过去,由于是燕门关,皇帝也就想着,哪怕护国公真的从西门修了秘道跑出去了,在燕门关上俯瞰平原动静,是最容易不过。问题在于,如果清晨起,本来视野辽阔的地方,突然起了一片浓雾,只怕什么动静都瞧不见了。 朱璟他们在浓雾四漫的丘陵附近停步的时候,遭遇到了一队奉命前来搜索的官兵。 “八爷!”带队前来的军官,看见皇子在这里也是吃了一惊,随即跳下马向八爷抱拳。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朱璟问。 “回八爷,末将是东厂的。” 朱璟一眼望过去,由于刚才在浓雾里看的不清楚对方的衣饰,只等对方再走近几步,快到他马头前面的时候,方才看的清楚对方身上穿的锦衣卫服饰。 在他身边的老九和十一,都是心里一惊:皇帝把自己的人都派出来了。 “燕门关的人,说是这边起雾了,所以公公让末将带人过来看看。”其余的话,军官并不多言,想必八爷出现在这里,一定是知道他们为什么事而来。 “雾气腾腾的,本王只怕,这会儿进去,怕是得不偿失,不如等雾消散开去,再说。”朱璟细致地考虑着。 东厂的人,俨然不同意,道:“公公知道有雾,才派遣末将带兵过来,为的正是制造出动静。生怕燕门关的人看不清楚。” 朱琪的脸色蓦然一肃。皇帝是要把这些人当饵,引蛇出洞。 朱璟谨慎着,继续劝道:“前面的路,什么都看不清,只怕没有遇上人,都先摔到了哪里。” “末将不会让八爷、九爷、十一爷进去冒险。还请八爷、九爷、十一爷在此等候,由末将带人进去便可。”说完这话,那军官一抱拳,转身离去。 不会儿,马蹄声从朱琪他们身边经过,一路进入了前面浓雾的地带,初步听来,最少有上百匹马的规模。 按照京师里的规定,护国公进京师的话,并不能带自己的部队驻京,所以,护送完护国公以后,护国公的部队都是回自己驻地去了。护国公在京师里所拥有的亲卫队,应该不多。 倘若再加上一些护国公府里老弱妇幼需要保护,恐怕,护国公有几百人的亲卫队,都难以保护这所有的人。东厂这边派出一百名的精兵,其实足以与护国公的队伍遭遇的时候一拼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些皇帝的精兵经过自己身边时,朱琪的心里并不踏实。 “八哥。”等了约一刻,朱琪忽然道,“我要和他们进去。” “哎?”老九讶异一声。 紧接,不等朱璟回话,朱琪的那匹褐色马突然从他们中间急策而过,冲进去了前面被浓雾团绕的森林。 “十一弟——”老九不敢喊大声,怕被敌人听见,低低地撕开嗓子喊了下,见到十一头也不回,那个焦急抓住他五脏六腑。 同时间,朱琪那只抓着马鞭的手扬了起来,狠狠地一抽马腿。 前面的雾,好像她在市集里见过的鬼怪故事,像是随时冒出了个鬼魂来。她的心口扑通扑通直跳。 不知道这样骑着马漫无目的地往前冲了多久。一根枝丫忽然横出在她面前,闪躲不及之时,她干脆从马背上滚了下来。自己的马径直往前冲,像是一时被雾蒙住了眼睛,都忘了她这个主子。朱琪的手,不假思索地摸到了自己背上背着的弓:在。 现在,可能只有弓和箭,可以让她扑通的心跳变的缓慢一些。 四面八方都是白色,什么都看不清。她只能摸着地面往前匍匐着。 走到半路,突然摸到了一件东西,摸一摸,像是衣服。挥开眼前的雾,睁眼看清楚以后,发现是身着锦衣卫服饰的一个士兵。这个士兵已经是死了。口角流血,一支箭插在士兵正中的心窝口上。可见是一箭毙命。 朱琪深深地吸口气,再往左右一看,见地上最少在她不动的视野范围内,有五具以上的锦衣卫尸体。 前面,忽然传来一阵刀剑相击的声音。倏然,一把冷箭削过寒风,像是抓住了她的身影,冲她脑袋而来。朱琪往后翻滚,一个慌然的趔趄,才逃过这道箭。 结果这道箭并不是对准她,只听一声无声的闷哼,据她后面几尺远的地方,有人应声倒地。朱琪对此似乎不用求证,都知道死的是锦衣卫的人。 那样的箭气,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朱琪记得,只有他拥有这样可怕的箭气。 他在这附近。 心口某个地方突然被什么抓住了的样子。朱琪感觉心如刀割一样。他在这附近,如果遇上,她要怎么办。 “十一爷,十一爷。” 两声急促的叫喊声,来自于刚才率队义无反顾冲进浓雾里的军官。 朱琪回头的时候,只见那个军官忽然冲她扑来,把她一下子按倒在地。忽的,又一道箭过来,直接射中了军官扑挡在她面前的那条胳膊。 热烫的鲜血,一颗颗,圆滚滚的落在了她额头上。 那军官在她头上喘着大气,脸色像纸一样的白,说:“快走,十一爷,我们中埋伏了。” 他们是来抓逃犯的。哪知道那些逃犯居然不是想着逃之夭夭,是在这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在等他们自投罗网。 好可怕的人,敌方军官的那种胆识,不是他们能预计到的。这就是,护国公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力量吗? 朱琪大睁眼睛,没有来得及伸出手摸一把自己额头的血。那个军官忽然像是用尽力气把她一推。朱琪被甩了有几尺多远,重摔在泥土里。 抬起头,见到一张渔网罩住了那个军官的身体,接着,在那个军官被吊了起来。 朱琪手持弓,摸到了箭,瞄准渔网上收紧的麻绳,一箭出去,啪,麻绳应声被削成两半。 军官直落在地,赶紧穿着渔网往旁边躲。 可正由于这样,她暴露了自己。 朱琪只觉,树丛里,一双双幽冷的眼珠子,像是北方的狼一样,锁住在她身上。她喉咙里像是被什么梗住,她要叫,放声大叫: “理儿——我知道你在这儿!你出来!” “二少。”伏燕的手,按在了少年的肩头上,额头冒出了一层热汗。 朱理手持的玉弓,对着那个坐在草地上,身着皇子服饰的绝美少年,不,不是少年,是少女。 “二少。”伏燕的心口跳了一下,眼看自己家二少是玩真的,嗓眼里因此差点失火,“那是十一爷——” “我知道。她从来就是护国公府的敌人,从来就是。”朱理的声音好像没有温度的冰石,那样的冷,寒风刺骨,好像冰峰上从来不曾融化过的那块冰。 伏燕听着他这个声音一愣,在没有回过神找到话时,突然见朱理手里的弦忽然一松,那箭破开了浓雾寒风,是正朝少女的心窝口。 雾气阻碍着朱琪的视线,本来,这对于她来说,对敌人来说,都是一样不利的。她可以就此隐藏自己,让敌人看不清自己的方位。可是,她刚才拼命叫着,叫着他的名字。结果,当这一箭射过来的时候,她毫无察觉,直到那支冰冷的箭簇,以千军万马的态势忽然撞击到了她胸前。 “十一弟!”策马急追过来的老九,亲眼目睹到了她中箭仰面倒下的场景,眼睛全直了。 从马背上滚下来,老九在草地上咕噜咕噜翻滚着,为的是混淆敌人的视线,在滚到十一身边的时候,一动不动,伸出的手指,颤抖地摸了下她的脖子。 有,有脉动。 活着。 老九猛吞口大气,咒骂:“没良心,被狗吃了心的男人,理儿,你就不怕后悔!” 对方的声音,穿过浓雾,到了耳朵里。朱理眉头一皱:没死? 朱琪的眼睛望着天上,没有蓝天,只有浓浓的雾,刚才那一箭射到她胸口上时,她就知道,是他射的,他射的。 他怎么可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把她当敌人了吗? 她根本不是为了来抓他,是为了帮他逃的。 眼眶里像是有什么滚动着,不是伤心他射她这一箭,是她为自己的懦弱痛哭流涕。她不该叫他名字的,不该犹豫的,是该抢先把一箭射到他胸口上。 结果全被她八哥猜中了不是吗?她八哥知道她懦弱的要命,给她穿上了护胸银甲,才救了她这条狗命。 “二少。”伏燕忽然把像是发呆的朱理拽了一把,“走,八爷要来了。” 她怎么没有死?朱理微动的嘴唇,像是发出这样的疑问。 伏燕只好贴在他耳边说:“可能是她里面穿了银甲。” 话音刚落,哗,一道箭风,凌厉地穿过树林,迎面冲着朱理的门面而来。 朱琪一瞬间捂着胸口从地上坐起来,喊:“八哥——” 伏燕抓住朱理的袍子,一瞬间和朱理一块从隐藏的树桠上面跳落下去。树下停着的那匹白马承接住他们两人的重量。 眼看到手的逃犯是要跑了,朱璟急抽马腿,这时候,一个声音硬生生地插在了他的马前方:“八哥!” 朱璟抓紧了缰绳,才勉强勒住了马蹄,没有伤及到眼前的人。坐在马背上的朱璟皱紧了眉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十一弟。” 朱琪说:“让我去追他。” 朱璟就此叹了一声,眼睛扫过她胸前被刺穿了一个大洞的银甲:“八哥这件衣服,只能保你一次,不能保你第二次。” “没关系,这次我绝对不会对他手下留情的。” 老九站起来,搭住她肩头说:“你还不懂吗?十一弟。刚才,那箭,你八哥并没有射中他。” 朱琪愣了一下。以她八哥的箭术。她知道,朱理的箭术很厉害,可是,别人都不知道,她的八哥的箭术才是顶呱呱的,一流的。 以她八哥的箭术,其实真想拿他的性命,真不难。 白雾中,朱璟坐在马上那高贵的侧颜,益发显得高深莫测。 “你不要以为,只有你对他情义难断,你八哥这是欠了人家的人情得还。只可惜——”老九在她耳边继续没有结束的话。 朱琪内心里一惊,好像才明白为什么朱璟非要亲自带她追到这儿来。 老九口里说的人情,当然是指的之前八爷亲口对李敏承诺过的人情。 他八爷,可绝对不是傅仲平那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八哥到这边来,肯定有皇帝的人给皇帝报信。皇帝才派了人上这边来。等会儿,我们要在这里呆久一些,这样,外面的人,都看不清楚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动静。可以给他们拖延一些逃跑的时间,可惜隶王妃貌似没有走这条路,只有小理王爷走了这条路。护国公府的人,果然是早就计划好了,那个叫做公孙的谋士,听说也是足智超过了诸葛。八爷有心笼络其也没能笼络来,可惜,可惜。” 老九连叹几句可惜时,那些在刚才与护国公府缠斗中没有死的锦衣卫,都被八爷的人一一给抓了过来。每一个,都被当场灌了毒酒。 看见那个被自己救下来的军官一样难逃死命的时候,朱琪忽然是脑袋全清楚了,明亮了。 她和她八哥这样做,把皇帝的人都杀了,可是还清了对方的人情,以后再遇到的时候,可以毫不亏欠地正面交锋了。 可是,为什么,迎着那吹散浓雾的风,她眼眶里再次有了滚动的感觉。 “老九,扶十一弟到你府上先躲几天。”朱璟说。 “八哥,你呢?”老九问。 “我在这儿看看,总得给皇上一个交代,人是怎么死的?而且我们到这里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人放跑了没有关系,有点东西给皇上看,才是重要的。” 朱琪听到这话,心头猛然一惊。 回头,只见朱璟从树桠下面的泥土里面捡起了一卷东西,原来是地图。 她八哥,不是拿朱理的命来射,但是,射掉了朱理身上带着的地图。 这绝对能让皇帝大悦! 京师东边的码头,由于运河每到冬季,必是结冰。早在一个月前,基本上,结冰的河面不止不能通船,人都能在冰面上走动而毫无发损。 没有人认为,护国公会从东边逃,都是因为这条运河。护国公会从西边逃或是北边逃的机遇变成最大。 实际上呢?是护国公府的人,从四面八方,四个方向,都有人逃了。 朱理是从西门的秘道逃出去的。 从南门逃亡的,正是护国公府里那群老弱病残的组合。是否还记得昨晚上,傅仲平放逃的那队马车,马家父子甚至追了一段路拦截,都没有发现异样。但是,实际上那队所谓回老家江淮做生意的马车队的人,全都是护国公府的家仆们。那个戴着毡帽的中年男子,是护国公府的仓库管家。由于经常在护国公府里的后院里呆着,极少有人见过此人。马家父子,都从来没有去过护国公府,更是认不出这些人,只以为是普通老百姓,太正常不过了。 让家仆们伪装成普通商队,没有配备护国公府的侍卫,看则危险,其实是抓住了外面的人误以为护国公府里的人全都是武将的错觉。这些家仆既然都不会武功,如果贸然这样大部队地跟着护国公直接逃亡北燕,危险性反而更大。不如,让他们先到南边躲一阵子,等天气转好了,来年再把他们接回去。 天空里,降下来一只绿毛的鹦哥,轻轻落在了一个头戴斗笠的女子手指上。鹦哥在女子耳边叮咛了不知道什么,女子听完鹦哥的话,嘴角弯了弯。 “大少奶奶?”念夏站在女子身边担心地问。 “让孟旗主过来一下。”   ☆、【144】收拾叛徒 寒风猎猎,京师东门,被称为粮门,煤门等,由于下江南的运河流通此处,货船到达码头,粮、煤等货品装上马车以后,由东门入,东门因此又被叫做水门。要知道京师里达官贵族所用的水,都是从东门引入的河水供给。到了冬天,运河结冰,入城供给的水道一样结冰。 昨晚上,各城门在提督府的命令下大门紧闭,据说是连粪车都没有办法经过。在这个时候,谁又能想到有人通过结冰的水道,偷偷溜出了城门。 当然,在试图通过水道策划逃跑路线之前,护国公肯定是要带着人三番四次实地考察一下。因为护国公和谋士都认为,这样一条出其不意的逃跑路线,有了南门逃出的商队作引,有了西门秘道出逃的人做饵,不管怎么说,当皇帝注意到有人会从东门水道逃出去时,肯定是迟了。 确实如此,当护国公二少随身携带的地图不小心中了敌方的诡计,被敌人拿到手里,呈现给皇帝看。地图上清楚标志了东门水道的方位,引起皇帝注意。 东城的士兵赶到河水通过城墙的地方,经过一番谨慎的检查之后,到现在都不敢百分百确定昨晚有人从这里逃了。 万历爷把所得的地图重重地按打在了桌几上,对来复命的那几位钦差大臣道:“不用找了,人是从东门走了的。” 皇帝用的这个人,意味深长。 想那个八爷之前带着捡到的地图回到玉清宫告诉皇帝西门可能发生的一切时,皇帝听说老八口述的经过,却也没有直接爆出这样一句话。 万历爷这是一听,马上意识到了自己关注的西门其实是个饵。护国公早想到了皇帝会猜到护国公府的秘道开在西门,干脆把这个当成了饵,来护送自己最重要的人从东门逃脱。 也就是说,从东门跑出去的人,才是护国公认为最重要的人,皇帝最想抓住的那个人。 把皇帝最想抓住的逃犯放跑了,并且是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毫无察觉之下,作为京师护军负责京师所有安全护卫工作的大臣无疑是责任重大。 提督府提督傅仲平,虽然在昨晚没有在南门找到逃犯的时候,已经意识到这一刻。此时此刻跪在皇帝面前,他声音低沉:“皇上,是臣失责,请皇上降罪于臣。” 万历爷凌厉的眸子一眯:“你这是急于弃车保帅,还是如何?” 傅仲平愣了下。 万历爷轻轻地笑了声,接着温和的声音说:“朕这是在说自己,不是说你,起来吧。” 傅仲平不敢肯定皇帝这是在说谁,不管怎样,皇帝叫起来,自己还不敢不起来。起来时,发现早到的八爷到现在都跪在地砖上没有被皇帝叫起来呢。这又是为什么? “好了。”万历爷抚平身上龙袍皱褶的袍角,对傅仲平说,“昨晚上,朕也没有下令让你抓人,傅大人何谈有罪?其余人也是如此。只是,如今发现真有人没有经过朕的允许,私自潜逃出了京师。把人抓回来问清楚为何就是了。” 皇帝这个意思是——留活口? 傅仲平马上单膝跪下:“臣谨遵圣旨。” “去吧。”万历爷轻轻冲他挥了下袍袖,“抓个人而已,不需要兴师动众的,一切按照规矩来办。” 傅仲平再低头答是以后,撤出了皇上的书房。 回头时,只看那跪在地上的朱璟一直没有动。 按理说,八爷这次带人去西门,功不可没,是把敌人用的地图都弄到手了献给皇帝。皇帝倘若不是不满意,那是,想重用儿子? 旁边没有人了,万历爷从榻上站了起来,在屋内散漫地走了几步,眼睛没有对着老八,说:“你怎么想?这个地图是真是假?” “回皇上,儿臣以为这份地图不可能是假的。一是,其标志的地点,都有迹可寻。无论是南门出去的商队,或是西门埋伏的森林,再有东门的水道。”朱璟一字一句工整地回答皇帝。 “嗯。”万历爷沉吟一声,“如今,他们重要的逃跑路线遗失了,你认为,他们会照原路逃跑吗?” “谨慎起见的话,儿臣以为他们不会。” “你意思是说?” “他们理应不会只有一个逃脱的计划。毕竟,护国公府里有公孙良生在。” 提到公孙良生这个字眼,万历爷的眼里突然感觉生了根刺,特别碍眼。想当年,这个书生可谓是勇气可嘉,当堂拆他万历爷的台。后来听说还不知死活,想继续和他万历爷扛到底。 这种人,恰是万历爷最讨厌的。 为了所谓的公平正义,这些儒生,目中无人,把皇帝都看成了普通人,对于至上的皇权来说是一种藐视。 这种人本是该杀的,但是,当时念及其不过是一个没有来历没有背景的书生,杀不杀无所谓,不成气候。哪里知道,这人居然后来投靠了朱隶。 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漏杀一个。古人的话,万历爷这会儿好像终于尝到了这种痛楚了。一念之差的仁慈,造就了后患无穷。 “朕知道你,比太子的仁慈更多了一份慈爱。”万历爷油然而发的感慨,像是在说自己,又是像是用自己的教训在告诫此刻跪在地上的儿子。 朱璟低头:“儿臣知道为何父皇要让儿臣跪在这儿,父皇是要儿臣反思,要学会举一反三。” “太子仁慈,但是,论愚忠,你不及他。”万历爷眯紧的双眸在老八的头顶上掠过。 “儿臣明白。” “你明不明白都好,回王爷府,仔细想想朕的话。” “儿臣遵旨。” 朱璟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再退了出去。 玉清宫门口,老九和十一都垫足了脚尖,只等老八出了宫门的刹那,马上围了过去。 “八哥,怎样?”朱琪紧张地拉住八哥的袖管。 她心里怕,怕死了,虽然她八哥说捡到了那份地图献给皇上,皇帝可能就此会放过他们一马。可是,她心里不踏实。因为,她八哥进了皇帝宫里以后,整整进去了一个多时辰,之间有其他大臣进去都安然出来,只剩下朱璟无消无息。 朱璟的手,轻轻按在了她像是打哆嗦的手指上。 旁边张公公对他们几个解释:“皇上说了,让八爷回王爷府静心读书,修生养性,不要四处走了。” 这岂不是变相的软禁? 老九哎呦一声,果然,自己的父亲老谋深算,哪怕拿到了那份地图,可是一群自己派出去的锦衣卫全军覆没唯独他们没有死并且让逃犯逃之夭夭的这个事儿是没有办法解释的,必须有个人出来承担责任的。 朱璟嘴角微扬,对他们两个说:“不过是回家多读几本书,正好。我那本资治通鉴,期间由于不断有事出现,一直都没有能读完。趁父皇给儿臣放假的这个期间,可以静心做好读书笔记。” 朱琪怀疑的眼神落到他微扬的嘴角上。 或许,皇帝没有任何惩罚,只叫他们闭门思过,已经是最仁慈的。但是,皇帝既然已经对他们起了一次疑心,难免再次起疑心。只因为皇帝就是这样的人。 朱璟的那只手,忽然在她头顶上摸了一把:“父皇都知道我们是他们的儿子,臣子,所以,不要想多了。” 老九立马对他这句话点了头。皇帝更怕的是他们窜谋皇位,至于他们一时心软放跑了儿时青梅竹马的同伴,对于皇帝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最多只会说他们心肠不够冷酷,不够成熟。 皇帝只怕他们真的冷血心肠,那时候,反而是有可能对皇帝起了杀父之心。 太子经常在皇帝面前表现出来的心软,反而得到皇帝的赏识,不正好是这样的道理。 她八哥,原来连这一步都算计在心里了,才故意放跑了朱理。看来,她八哥都算准了西门逃出去的是饵了,所以才无论如何要把和朱理感情在平日所有人眼里为关系最好的她,都劝服上阵。 步步惊心。朱琪眸子里一闪,疾步跟上往前走的老八。 接到皇帝口头命令的提督府,立马派出了精锐,秘密从东门出去追查昨晚从水道逃出去的人。 大家都知道东门出去即是码头,河水的滋润,灌溉了四周的农田。东门郊区的农庄是一片接一片,到了秋收季节,是金灿灿光辉的一片,与京师南郊一样的盛景,只不过东门有最著名的京泰山,南郊则是万寿园。 很多京师的达官贵族,在东门都有自己的良田农庄。从东门出去之后,农田林立,各庄各户,紧密相连,道路错综复杂,居住务农的人口也很多。再有从全国四面八方经过水道而来的商户,都会聚集在这里,各种地下交易,在这里更是猖獗。由于官商勾结的缘故,哪怕京师里的顺天府有这块地方的管辖权,向来对这个地方的人和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这样地势人文都十分复杂的地方,无疑是给从东门逃出去的人提供了最好的掩蔽场所。 伏燕放了鹦哥捎过来过来的口信,说的是朱理身上的地图丢了。 李敏他们,昨晚上从京师的水道门逃出来以后,按照之前自己老公的谋士安排好的逃跑路线,步入了郊外的一个叫做喜泰安的农庄。 与很多庄子一样,喜泰安依山而建,隐居在山林中。 皇帝的追兵哪怕进到了东郊,一时想要挨家挨户找到这里,也不容易。 逃亡了一夜,人马都是疲劳。不需要李敏下令,孟浩明按照军队里的规矩,除了放哨的,所有人都下去轮流休息。 念夏奉了李敏的命令过来找他时,孟浩明和喜泰安的庄主正商量着,在山脚哪处安放哨岗最好。 “孟旗主,大少奶奶要你过去。”念夏说。 孟浩明闻声回头,见到是她,点了头。 念夏却以为他刚那回头的表情像是在找另一个人,不由捂着嘴角会心一笑,接上一句话说:“春梅在厨房。” 不知什么时候起,主人要给他做媒的事儿,像是传到众人皆知的地步。孟浩明悻悻然地朝李敏的屋子走去,在路过厨房的地方时,忍不住眼睛是要冲那里望一眼的样子。 跨过门槛,进了李敏休息的屋子。 李敏也是刚进门,脱下那斗笠,解开肩上披着的狐裘。昨晚经过水道时的那些寒气,似乎还在自己身上团绕着。 念夏是端了火盆进来。知道李敏不喜欢吸到烟气,念夏把火盆放在了屋角。孟浩明见状,赶紧先帮着升火。念夏由此对他小声说:“孟旗主,奴婢怕煤炭不够。” “王爷让公孙先生在此布局,应该在此有仓粮储备,我再去问问庄主。”孟浩明答。 念夏其实是想说,李敏自从怀孕以后,变得很畏寒。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天寒地冻,一年最寒冷的季节里,她们要长途跋涉去到北燕,何其艰难。 拎了壶热水注入到铜盆里,端着拿到李敏旁边的桌子。 李敏接过她拧好的热脸巾,洗了脸,又熨着手。 念夏在屋里找着暖炉。 升了火,关上门窗,孟浩明擦干净手了,才敢走到李敏面前,因为早听人说过李敏有洁癖。 “孟旗主坐吧。”李敏赶忙叫自己小丫鬟别着急找暖炉了,先弄两杯热茶给人暖和胃,身体内部暖和了,自然外面也就不冷了。 孟浩明不敢不听从命令,坐下。 “二少爷从西门出去以后,遭遇到了追兵,结果身上的地图弄丢了,很有可能是落在了敌人的手里。”李敏说着鸟儿刚捎来的口信。 “据臣所知,大少奶奶手里的地图,与二少爷手里的那份,不太一样。”孟浩明说。 公孙良生给他们各路逃亡的分队提供的地图,肯定是不能一模一样的,因为一旦丢失被敌人捡到,后果不堪设想,会全部全军覆没的。 像朱理身上怀带的地图,主要是西门出去的路线,其余各门逃出去的路线,并未具体标注在朱理的那份地图中。问题现在来了,哪怕如此,皇帝有可能注意到他们是从东门逃出去的。因为,朱理的地图上,东西南北方向都有标志,说明了,护国公策划的逃跑路线,包括东西南北四个门。 好在,他们从东门出去,以及从南门出去的人,都是昨晚上就逃跑的了。既然逃出了京师,等于那份地图即使落在了敌人手里,对他们造成的影响,唯独皇帝有可能从四面八方都派出了追兵。而这点,早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毕竟皇帝没有找到人,在预想到他们可能已经逃脱京师的情况下,同样会这么做。 “伏燕如今在二少爷身边,应该带了公孙先生的锦囊,能助二少爷的军马,在地图丢失的情况之下,另觅逃跑的路线。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原先计划好的,我们要与二少爷汇合的地点,我们是不能去的。皇上必然会在那里设下伏兵。”李敏说。 孟浩明点了头。 按照他们原先的计划,是要在通过燕门关之前的一个小村落里,与朱理逃出来的分队进行汇合,然后再一起逃出燕门关。 一旦这个汇合的计划提前败漏,只能走B计划了,各自想方设法经过燕门关。 燕门关是他们必须越过去的一道关卡,相信皇帝至今都不动声色,如此有信心,原因正在于此。只要他们一天不能从燕门关逃出去,必然是要受困在以京师和燕门关两地之间狭窄的范围内。这样,迟早一天,他们会被皇帝挖出来的。 “孟旗主对此有无良策?”李敏吃了口热茶暖和下胃,问。 孟浩明答:“公孙先生之前与臣谈及过,到燕门关之前,可以先派人刺探燕门关驻守军官的履历,再找良策。” 即是说,对症下药。 各个军队将领,对于如何用兵都有各式各样的策略,具有各自的风格。只有摸清楚了敌方军官的想法,才能对准了来寻找突破的策略。 “末将已是派人前往燕门关,如果没有意外,可能明日早上,可以得到比较确切的消息。在此之前,末将以为,所有人员不如在这个山庄里休养,做好完全的准备再出发。” 李敏对他的建言点头,在孟浩明起身要走时,李敏犹豫了下,问:“孟旗主,知道王爷是去了哪里吗?” “大少奶奶,大少爷一定是,最后一个出发的。”孟浩明的这句回答,似乎是说中了她心里所想。 李敏没有再问。 孟浩明抱拳后,出去。 念夏站在屋里是听不太明白他们两个人所说的。只看李敏的神情里一丝肃然,认为李敏是在担心朱隶,因而劝了几句:“王妃大可不必担心,王爷身边良将谋士最多,必定会保王爷平安。” 手里抱着暖手的茶杯,李敏嘴角微勾,略似叹出一口气:“早知道不和他说了,可是不说的话,怕他也是不会死心的,定是要收拾了那人才会走。” “谁?”念夏一愣。 还能是谁? 那个锦宁宫里的叛徒。 李敏太记得了,当初尤氏第一次带她入宫时就说了,锦宁宫的主子永远是护国公的后盾,是护国公最重要的伙伴。当这个最重要的伙伴,原来不知何时早已叛变了护国公,并且成为皇帝的走狗,制造出护国公最大的危机时,护国公会是怎么想的? 尤氏说过这样的话,护国公府第一家规,对叛徒是绝对不手下留情的。 算起来,尤氏的作为只能算是家变,想夺权而已。可是,容妃的行径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是沦落为了彻底的皇帝的走狗。 这样一个对护国公府威胁最大的叛徒,如果一日不除,不止没法解护国公的心头大恨,恐怕,会接下来再给护国公府的人造成致命的潜在的威胁。 容妃只要想到这些,都不禁心惊胆寒。 她失眠了,实际上,在上次朱隶在她宫里坐过之后不冷不热地说了那几句话以后,已经彻底失眠了。因为,她知道护国公在怀疑她,已经对她起了疑心。 可是,她毫无办法,之前,护国公府机要秘道的事,她是进献给了皇帝。皇帝肯定是要用的,在护国公拟计划准备要逃的时候。 如果她那个时候,对自己姐姐的策略奏效,让护国公留在京师里,被安逸的奢靡的京师生活所浸泡,那么,所有人都会相安无事,她这个间谍也永远不会暴露自己自身。可是,她和皇帝的策略总是没有能奏效。护国公对京师里的生活一点都不留恋,护国公的心,始终在北燕。 结果—— 容妃的手指揪紧了胸口的衣服,想起自己的人在玉清宫里刚打听到的消息,说是皇帝的眼线进了护国公府以后并没有出来。可想而知,她暴露了。因为皇帝的眼线带着她送给皇帝的护国公府地图。 接下来会怎么办?知道这一切的护国公会怎么办? 容妃再次回想到那时候,她再未被送入皇宫之前,在姐姐姐夫家里住的那几个日子里。她姐夫貌比潘安,美如冠玉,说话却是冷冰冰的,不止对于将要入宫奉职的她,没有一句安慰话,还耳提面命地对她先说了护国公府的家规。 “你既然是本王王妃的妹妹,王妃说你我今后是一家人,那么,你以后必须也谨守护国公府的家规。敢背叛护国公府的人,一律杀无赦。” 冷面的护国公,与她进了皇宫以后,待她温和对她友善宠她溺爱她,把她放在手心上疼爱的皇帝,成了鲜明的对比。 护国公哪能懂?能懂一旦入了皇帝的后宫一辈子都别想出这个宫门的女子的心情吗?护国公不懂,护国公只把她当成一个棋子。哪里像皇帝,最少还娶了她,把她当妻子一样看待。 哼,这样的人,意图让她傻呼呼的,一辈子变成姐姐姐夫的棋子,给护国公府通风报信?她脑子又不是豆腐渣!凭什么为姐姐和姐夫牺牲自己的一切。谁真正对待她好,她真心对谁就是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这样的不安! 她本不该怕死的,她本不该的,为了皇帝,为了心爱的男人而死,把没心没肺的护国公置于死地,她不需要后悔,无所畏惧,不是吗? “娘娘,风大,奴婢帮你关上窗户吧。”珠儿在屏风外这样说着。 窗户关上的时候,好像听见一道寒风刺入了室内的声响。容妃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反而把珠儿吓到了,问:“娘娘,您还好吗?” 容妃望着屏风上被烛光映在布面上的剪影,那道黑色的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高,压根不是珠儿的模样儿。容妃的手指掐在了自己心窝口上,问:“你是谁?” “本王是谁?娘娘难道认不出来吗?不过几日没见而已。” “护国公!”容妃失声,“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本王怎么能不到这里来?这里是本王的家人的宫里,娘娘是本王母亲的妹妹,本王父亲委以信任的人。皇上四处现在在找本王踪影。本王倘若不到娘娘这儿寻求庇护,天下,哪有本王的逃生之所了。娘娘,不是吗?还是说,娘娘一直等着这个时机的到来,等着把本王抓住了,好献给皇上。” “呵呵呵。”容妃苍白地惨笑几声,“隶儿你说什么?你可是我的亲外甥,从小,你和理儿都是我看着长大的。难道你忘了?你和理儿从小,都在我这个宫里吃喝玩乐。” “可是,据臣所知,之前,皇上会给我父王连下三道圣旨,导致我父王劳累致死的那三道圣旨,其实均是出自娘娘之手。” “什么?!”容妃大惊失色,花容月貌忽的掠过一道惨白,接着说,“这怎么可能?皇上的圣旨,怎么可能与本宫有关。” “当时,我父王身体已是抱恙,为了避免影响军心,此事除了府医以及靖王妃知道,一律向外隐瞒。但是,偏偏皇上出乎意外地下了三道圣旨,让我父王不得不带病上阵,以致心病突发而死。据本王习医的拙荆推测,我父王,是患有严重的心绞痛,如果当时卧床休养,或许有病情转好的可能,但是,有人偏偏给皇帝告诉了这个秘密,害的我父王长途跋涉,劳累引诱我父王的心绞痛转变为心肌梗塞而死。” “隶儿意思是我告诉了皇上,让皇上下圣旨害的怀圣公病死?可笑至极的无稽之谈。即便你母亲把你父王的病告诉了本宫,本宫告诉皇上,不也是为了怀圣公的病着想?” “那就对了。正是娘娘告诉了皇上,皇上下了圣旨让怀圣公来回奔波,如果娘娘心里是向着护国公府,怎么会不把这事儿马上告诉护国公府,让护国公府有所防备?” 容妃猛的吃了口口水。 是她告诉皇帝朱怀圣身体不好的,而且府医当时告诉尤氏的话,她都历历在目,府医说,如果再劳累的话,朱怀圣完全有可能扛不住而死。可是,她告诉了皇帝,这是个除去自己姐夫最好的机会,而且,不需要用暗计,天下所有人都不会怀疑到皇帝这是为除去护国公。 她恨朱怀圣,从第一天,朱怀圣和她姐姐,合计把她送入皇宫开始,恨得不得了。 “娘娘,就这样恨我父王吗?恨我父王,可是,我父王为了娘娘在后宫的日子,担惊受怕,时而为着娘娘在后宫的每时每刻着想。哪怕到了最后关头,我父王都没有怀疑娘娘,只怕那几道圣旨下达以后,他倘若不执行的话,皇上会不会因此拿娘娘开刀。所以,我父王冒着性命之危,为了保全娘娘,最终依然踏上了不归之路。娘娘,你好狠的心肠!” “胡扯!”容妃的脸涨的青红,“皇上的圣旨与本宫有何关系?你父王是作为臣子必须按照皇帝的圣旨做事而已。” “可是,当时拿着皇上的圣旨,到我父亲面前的公公可不是这样说的。公公说了,皇上准备升娘娘为妃,为一宫之主。” 这个事,容妃不知情,脸上蓦然一愣。 “娘娘到此该明白了吧?谁对娘娘才是真心真意的。” “不,不不!不可能,他不可能利用我的。他是爱我的,不像护国公,始终把我当棋子!” “是吗?那倘若护国公不存在了,护国公不再信任娘娘了,皇上又会拿娘娘怎么办?娘娘在后宫呆了这么久,不如回想一下,比如,咸福宫里之前还得意的那个华主子。” 碰! 容妃一头撞在了床柱上。 珠儿尖叫,绕过屏风,赶紧把她扶了起来:“娘娘,娘娘是做噩梦了。” 她做噩梦了? 容妃睁开眼,眼前只有珠儿的脸,屏风上,没有什么高大的好像夜叉的男人的身影。 “有谁来过了吗?”容妃惊魂未定,手指掐在了珠儿的手臂上。 珠儿被她指甲掐到眼泪都流出来了,说:“娘娘,您是做噩梦了。您忘了吗?皇上把宫里最得力的护卫,都安置在娘娘这儿了。” 是啊,皇帝担心她安危,在她这儿布置重兵,表面上,像是护她安全,其实,她心里很清楚,皇帝这是暗地里撒了一张网,等着护国公来找她这个叛贼算账时收紧网。 “本宫头疼,去把太医开的药给本宫端过来。”容妃说。 珠儿急忙把桌子上,用盘子盖住了蓄热的药碗端了过来。容妃喝了一口药汁,忽然记起件事:“之前,隶王妃来本宫这里时,不是和你说了什么话吗?” “是的,隶王妃说了,说之前告诉过娘娘,让娘娘少喝点药,伤身体。” 容妃听着皱了下眉头。 夜风刮开了一面窗户,隔壁小孩子的啼哭声十分尖利,像是把刀子割破人的耳膜。谁的好心情,听着孩子没日没夜的哭,都会从好变坏。 九公主自从被抱到她这个锦宁宫以后,夜里哭,白天哭,好像扫把星一样,难怪没有一个宫里愿意收留,最终踢到她这儿来了。 “怎么又哭了?”容妃心烦意乱,口气自然不好,斥着屋里所有的宫女太监,“一个小孩子都不能看好,九公主要是再哭,本宫让你们一个个比九公主哭的更惨。” 所有被斥的宫女太监都毫无办法,那九公主本来就是个娇嫩的小主子,被自己娘亲宠坏了,突然换了个地方,离开了亲娘,怎能不哭不闹的。八成,要闹过好一段日子,才有善罢甘休的可能。 可是,容妃本来心情已经够不好了,再刚刚又做了噩梦,整个心再被孩子这样哭闹,仿佛五脏六腑都被什么挠着似的。 抓住珠儿的手臂站起来后,容妃气冲冲地走到隔壁去了。 两个奶娘,拿着各式各样的小孩子玩具逗着榻上的九公主。九公主哇哇哇,泪流满面,好像很是凄凉一样。 容妃看着更是来气:“你这个小祖宗,本宫这是欺负你了吗?本宫给你好吃的好穿的,待你比你亲娘还好,你这样对待本宫,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小恶棍!” “娘娘——” 两个奶娘看见容妃那张面部突然狰狞的面孔突然一惊,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容妃忽然扑了过来,两只手抓住了九公主的嘴巴。 “本宫让你哭!哭!哭!你再哭,哭到本宫真的死了的话,看谁护着你!” “朕的公主当然是由朕护着!” 屋门口突然出现的那道散发着龙威的声音,让屋里屋外所有人啪啦啪啦,全跪了下来。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容妃一僵,只见自己那只抓住九公主嘴巴的那只手臂,忽然被一只像铁钳一样的手抓住。紧接,她的身体宛如被飓风袭击一样,碰一下,被摔落到地上。 头重重地叩在冰冷的地砖上时,只听那只小妖精哇哇哭着投入皇帝的怀抱里说:“父皇,父皇——” 九公主刚学说话,只会发出父皇这样简单的字语,可是,从九公主那泪流满面的脸,以及皇帝刚才亲眼看见的一切,都足以治某人的罪了。 容妃勉强从地上自己撑起身体,仰起头,看着那个穿着龙袍的男人:“皇上——” 一面抱着九公主的皇帝,用不屑和鄙视的眼神看着她:“容妃,你真是让朕大开眼界。之前,有人对朕报信,说锦宁宫里的小主子日日夜夜哭泣,不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儿。朕本来想着,或许是容妃身子不好,所以疏忽了管理下人。朕于是走来这儿,想为容妃解忧,却没有想到,原来这个欺负朕掌上明珠的人不是他人,而是容妃你!” “皇上,请听臣妾解释,臣妾不是——” “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朕亲眼所见你对九公主不止恶言相向,还亲自动手。朕现在看着九公主倍感心痛。朕知道容妃或许你不喜孩子,但是,没有想到,原来容妃你一直没有办法为朕生下孩子,原来是对朕的孩子痛恨到这个地步!” 什么?皇帝把九公主送到她这里,是想试验她的真心? 容妃抬头,仰看眼前这个义愤填膺的男人,忽然间,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了解,其实什么都看不见。皇帝可以说她妒忌九公主,但是,怎么可以怀疑到她不想给他生孩子。她是那么想给他生孩子,为此不知道吃了多少药。 对了,药。 李敏还和珠儿说过,不要吃太多的药。 “把容妃给朕押下去,听候发落!” 两个太监上来架住容妃的手时,容妃突然间仰起头一笑,一丝轻蔑的眼神射到了皇帝脸上:“皇上是打算利用完臣妾以后,一如处理华婉仪一样,把臣妾处理了,以免被天下知道皇上的心思,对不对?” 万历爷冷冷的深幽的目光,落在她秀颜上,一句话都没有说,紧抿着唇角。 容妃轻轻地甩开太监的手:“本宫自己能走。”说着,擦过那哇哇大哭的九公主时,她再次对小公主轻蔑一笑:“别哭了,小祖宗,不要以为你父皇在疼你,你父皇不过是在利用你。” 九公主的哭声刹然而止。 够了,都够了。 是她鼠目寸光,以为逃得了护国公府,得到了皇帝的庇护,实际上是,身在这个时代里,无论她是谁的人都好,命中注定是要变成一颗棋子。只不过,护国公可能还想着她是家人,会护她,皇上却不是,只当她是一颗彻底的利用完就没有用了的棋子。 两行清泪,从眼眶里落了下来。 “是药吗?” 押着她走的太监,最终只能从她嘴里,听见这最后一句话。 “是药。”李敏对眼里写着疑问的念夏说。 “奴婢听不明白——”念夏深感自己鲁钝。 “我说的是,周太医是容妃背后的太医,可是容妃并不知道,周太医是鲁仲阳的人,鲁仲阳是皇上的人。周太医一直给容妃开的药里面,除了导致容妃一直怀不上孩子以后,还加了一些罂粟的成分。” 说起来,皇帝怎么可能让容妃有孩子。皇帝哪怕把容妃策反为自己的人,但是,容妃毕竟与护国公府有血缘关系的,生性多疑的皇帝肯定基于谨慎,绝对不会让容妃怀上龙胎,哪怕怀上龙胎,都必须秘密处理掉。 李敏起疑心,当然是从自己婆婆尤氏,自从服了周太医的药以后,性情变得益发奇怪开始。而且,类如罂粟之类的东西,是很容易上瘾的。尤氏变成爱吃药,都是罂粟的关系。 周太医是有心也好,无心也好,肯定是习惯性地使用了罂粟来征服不爱吃药的尤氏。毕竟,他可是给容妃看病的。容妃和尤氏是感情极好的姐妹,很多性情爱好都一样,不排除容妃一开始和尤氏一样并不爱吃药。 “那么,王爷知道了吗?”听到李敏这样一说,念夏心里一样焦急了。 “叛徒肯定是要收拾的,不收拾肯定不安心,不关仇怨的事。”李敏道,“王爷做事我放心。皇上有皇上的盘算,护国公有护国公的策略。” 念夏眼里打了问号。 李敏嘴角噙了一抹微笑。那个锦宁宫里的婉常在,不是生病避而不见,而是在她老公安排下逃了吧。   ☆、【145】通关之策 万历爷回到玉清宫的时候,张公公发现皇帝立在廊道里突然望起了院子里的一盏灯笼。 “皇上?” “把容妃身旁的珠儿喊过来。”万历爷吩咐。 张公公奉命让人将宫女珠儿带过来。珠儿到了皇帝面前,跪下:“奴婢拜见皇上。” “容妃近来身子如何?朕其实想到锦宁宫探望容妃,只碍于近来国事太多。” “皇上,容妃娘娘她——”珠儿忽然抽了抽鼻子,皇帝怎么会突然杀到锦宁宫看九公主,她想想也觉得哪里奇怪,可不管怎么说自己主子绝对是冤枉的,平常自己主子哪有那样的性情,“容妃娘娘身子近来一直不太好,而且睡的不好,刚才,又做了噩梦。” “噩梦?” “是。奴婢听容妃娘娘一直念护国公府,可能是在惦记娘家的亲人。奴婢是这么想的。” 万历爷的手摸着光溜溜的椅子头,俯瞰眼前这个宫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可想而知珠儿没有必要撒谎。 “给容妃看病的是谁?”万历爷问。 珠儿低头:“周太医。” “让周太医过来,朕有几句话想问问他。” 听了皇帝新命令的张公公,让人通知太医院。 周太医风尘仆仆赶过来时,遇到张公公,先小声探问:“公公可知道出了什么事?” “容妃身边的宫女,说容妃做噩梦。”张公公贴他耳边说。 周太医眼睛一愣的样子。随之,低头弯腰进了皇帝的房子。 “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太医平身。” 提拉袍角起来的周太医,眼角睨了一眼身旁那个泪眼汪汪的珠儿。 “周太医。朕有话问你。”万历爷开口。 “臣领旨。” “容妃的病是你一直在看的?” “回皇上,容妃娘娘偶尔身子有些不适的时候,是让臣过去请脉。” “容妃是什么病?” “脾胃无力,中土甚虚,夜晚梦多,阴虚盗汗。臣给娘娘开的方子,有滋阴补气,安神的效用。” “可是,珠儿说,容妃近来服了你的药以后,做了噩梦。” “不可能。”周太医斩钉截铁道,“臣拟的方子,是给鲁大人亲眼过目过的。容妃娘娘身子贵重,臣怎敢一个人给容妃娘娘下药?” 珠儿大吃一惊。自己主子找周太医开方,但是,没有想到周太医自己私自去找鲁仲阳了。这岂不是,自己主子的病,鲁仲阳一直知道,鲁仲阳知道,皇上能不知道?可为什么皇帝现在来问周太医? 万历爷的眼微微地眯着,手握成拳头捂在嘴角清咳两声,对那珠儿说:“容妃的药,是你煲的吗?” “是的,一直都是奴婢。”珠儿答。 看起来没有一点异常。万历爷的表情像是说明了这一点。 “对了。”万历爷忽然想起了什么,“朕今晚过去锦宁宫,好像没有见到婉常在。” “回皇上,婉常在一直是自秋冬来了以后,关紧屋门,躲在自己屋子里,说是身子抱恙,就自从上次景阳宫里出了那趟事以后。”珠儿一一说来,对锦宁宫这另外一个一点都不起眼的小主子,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锦宁宫以外的人都在说,因为婉常在看到了齐常在的惨剧以后,怕了,怕死自己变的和齐常在一样。可以说明容妃有多心狠手辣,对自己宫里的人不好。否则,怎么到至今锦宁宫里都很久没小主入住了,除了婉常在。婉常在还是很多年前进的锦宁宫,一直是个常在,再没有升过。 珠儿每次想到这些针对容妃的流言蜚语,心里别提多委屈。不知道是谁从一开始流传出去的流言,说容妃善妒,才导致了每年入宫的那些新小主都想方设法不进锦宁宫里来。但是,其实,容妃对待自己宫里的人哪里不好了。容妃对待婉常在,她这个贴身宫女最清楚。容妃有什么好的,都不忘记会分给婉常在一份儿。 只要看容妃在刘嫔在打入冷宫之后对刘嫔不离不弃,都可以想象到容妃对待自己的人,压根不刻薄。 只是这个婉常在,真是一个愚蠢至极的,懦弱胆小的,怎么扶都扶不起的阿斗。容妃都摆明了说不怕她勾引皇上,其实容妃和皇后一样,都恨不得自己有个新人可以代替自己来吸引皇帝为自己做事,可是,婉常在却样样害怕,事事胆小,每次皇帝来都躲的远远的,生怕被皇帝发现自己。 外界的人就此又说容妃狠毒善妒。 想必万历爷都知道这些事。 万历爷是知道,对于宫里的流言蜚语,像是说什么哪个宫里娘娘善妒欺压新人的事,他几乎每天都能听见。听着听着都麻木了。再有,婉常在他见过,长得很平庸的一个女子,不仅外貌在六宫的女子里面属于一般般勉强及格的水平线,才华也没有听说有过出色的地方。对于这样的女人,万历爷当然是兴致缺缺了。 耳听珠儿这样说来,貌似也没有什么异常。可是今晚万历爷突然心血来潮,想听听这个平庸至极的婉常在对于容妃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张公公接到皇帝的命令,心里同样是迷惑不解。其实,跟在皇帝身边这么久,他哪能不知道,皇帝是有意把九公主送到容妃那儿的。容妃或许心里有所察觉才一直抗拒,为了以防万一之前还力荐皇帝把李敏封为国医,只可惜护国公府一点都不领情,导致后来适得其反了。容妃抗拒不了,九公主被抱到锦宁宫,果然,没过多久出事了,皇帝名正言顺把容妃关押起来了。 这事儿到这里不就结束了吗?突然找那个像透明人的婉常在做什么? 说这个婉常在是透明人,真是透明人,在皇帝和其他人面前从来没有刷过存在感的。要是这个婉常在是像仙人一样美若天仙有意隐藏自己为一回事,可是婉常在不是,婉常在很平庸。 张公公带着这股疑惑命令自己的徒弟,一小太监去锦宁宫找婉常在。 婉常在由于二门不出,那间住的屋子常年紧闭,据说是生怕得罪容妃,干脆把自己唯一的两个小宫女都一块锁进自己屋子里了。 活生生像是个神出鬼没的鬼。 小太监去到锦宁宫,敲响了婉常在的屋子,敲了老半天,里头没有回声。推开门进去,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东西都整齐地摆放在屋内,被褥摸起来,都是冷冰冰的,好像很久没有人睡了。 小太监被这个景象吓破了胆,一路满头大汗地跑着。 “师傅,不好了,跑了,跑了——” “什么?!” 张公公在院子里大惊失色的惊叫,皇帝在屋子里听的一清二楚。 万历爷对此好像早有所料,猛的一掌拍到桌子上。 当堂跪着的周太医和珠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又惊恐地望着皇帝那张铁青的脸。 万历爷此刻的脸色可谓是难看到了极点。 六宫里的女子,居然有人胆大包天跑出了皇宫。这对于皇帝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事。等于自己娶的老婆背着他卷款逃亡的感觉。 珠儿在地上猛磕着脑袋,断断续续地说:“回皇上,因为婉常在的身子一直说是不好,后来容妃娘娘体贴常在,让她身子不好就不用起来请安了。所以——” 所以,人几时跑掉的,都没有人察觉到! 周太医据此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想到上次到护国公府给尤氏看病的时候,再遇到李敏,李敏那个眼神,射到他脸上时,似乎都能看穿他的伎俩。当时他心头一惊,故做冷静,避开李敏的眼神。 如果是李敏猜到他在尤氏的药里私自加了罂粟,会不会,再推测到容妃的药里?不,不可能!李敏怎么能知道他是给容妃开药的人。容妃对这个秘密,从来不对任何人说的。 万历爷的手指用力地缩成一个拳头,对着珠儿:“你说是你负责给容妃煲药?你能确定你在煲药过程中没有被人做过手脚吗?” 珠儿对这点倒是不能百分百肯定,而且,之前,容妃的药,不是她一个人负责的。因为婉常在有时候像是对容妃抱有歉意,说是要给容妃煲药。 眼看小宫女迟迟疑疑答不上来,万历爷一刻怒火冲天。 众人其实还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间发这么大的怒火。 只有万历爷自己心里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因为有关罂粟的用法,鲁仲阳早和他说过了。容妃的药里面一直有罂粟。但是,一旦这个罂粟停了的话,难免人会产生焦躁不安乃至噩梦的情绪。正合乎容妃的症状。 不用说了,婉常在现在都逃跑了,而且能成功的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后宫,倘若没有来路很大的背景,没有策应,根本办不到。这个婉常在的幕后主子,不是其他人,正是那个护国公。 “婉常在哪一年入宫的?”万历爷冰冷的声音问。 张公公额头挂着汗珠儿:“奴才得去查看一下。” “去!” 等张公公抱着秀女入宫的册子,翻到那一页,给万历爷念着:“婉常在是在寅丑年。” 这句话刚出来,张公公自己都欲哭无泪了。这个年头,刚好是朱怀圣死了以后,朱隶继承护国公府的第二年。 万历爷的声音冷若冰霜:“之后,再没有新的秀女到锦宁宫了,是不是?” “是的,皇上。”张公公对此也说不清楚缘故。 要知道,容妃是在朱怀圣死了以后荣升为了一宫之主,结果这么多年,仅一个婉常在留在了锦宁宫。确实是说不过去。但是,更可怕的是,竟然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怀疑到这个点上。 俨然,这是被护国公得逞了多少年。 万历爷心中发出一声冷笑:看来朱隶是在自己父亲死了以后,对他这个皇帝已经起了百分之百的疑心,把眼线都插到了他皇帝的后宫,并且放在自己的姨妈身边,真的是任谁都想不到这一点上。 可怕的后生,和他父亲一点都不像! 如今,这个可畏的后生,身边集聚了一批了不起的人。有公孙良生这样才华出众的谋略家,有江湖高手在护国公府里任职,可以轻而易举把他皇帝招兵买马来的江湖高手打败。再有,最让人心惊胆颤的是,自己那阴差阳错的圣职,将举国最高明的大夫赐给了护国公当妻子! 不能再任其下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传朕的话,从今刻起,从京师到北燕的所有关口和重镇,包括周近乡邻,一并严肃排查,有可疑者一律不许通关。谁要是放走了逃犯,自己提着脑袋来见朕!” 皇帝终于按捺不住,正式发了公文要求各地军队抓拿逃犯。可见得,皇帝是坐不住,屁股被护国公在皇帝后宫里放的一把火给烧到了神经。 大明王朝国道上,带着皇帝圣旨的传令兵,夜里扬着马鞭马不停蹄地往塞外奔跑。这样急促的马蹄声,都传到了喜泰安山庄。 孟浩明派出去的探子,要到明日才有消息回来。 夜里,所有人都努力地争取时间休息,过了明日上路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这样舒服的地方可以休息了。 徐掌柜在屋子里打开包袱,检查李敏让他携带的药材,包括外科必备的金创药等。 小李子被李敏派去跟回徐掌柜干活以后,显得很是积极。拿药材摆放出来晾晒,看见李敏竟然在携带的药材里面放上了阿芙蓉,有些意外。 “徐掌柜,大少奶奶让带这个,是谁久咳不愈吗?”小李子学到的药理里面,阿芙蓉主要是治疗咳嗽用的,敛肺,涩肠。 徐掌柜摇摇头:“不是。” 一开始,朱隶安排什么人跟着李敏这队逃亡的时候,都吩咐过了,身体不行的,一律都不能安排在这个队伍里给李敏拖后腿。 小李子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可是,李敏带这个干嘛? 徐掌柜其实也不知道李敏让带这个干嘛。 不管怎样的是,李敏说的话从来没有错,按照李敏说的去做就行了。 负责巡查的孟浩明,看见他们这个屋里的灯还亮着,推开门进了屋里,见到那地上摆放的药材,吃了一惊:“这么多?” 不是药材多,是种类多。 李敏不止让带药,这个最基本的,还让徐掌柜把工匠们好不容易按照她画的图案打造出来的医疗器械带上身。 对此,孟浩明第一次见,深感稀奇,陪他们两个蹲在了地上,抓起一把医疗镊子:“这是什么东西?” “镊子。大少奶奶说的,说是可以不用手,用这个来捏起纱布的话,可以减少伤口污染。”徐掌柜解释。 孟浩明对这些形状奇怪的器械里面,最好奇的,是那把小尖刀了:“这是刀子吗?” “是。” “为什么这么小?” “这是刀柄,这是刀片。不同的刀片,安置在刀柄上,可以针对人体的不同组织割开,是做外科手术时用的。” 孟浩明听完徐掌柜转述的李敏的话以后,只能瞠目结舌。 “难怪外面的人都说,我们大少奶奶是神仙。”孟浩明听不懂李敏的话,只能举手投降。 窗户外,这时好像经过一个人影的样子,孟浩明起身即喝了一句:“谁?” 没有人回答。 徐掌柜赶紧把李敏那些宝贝收起来。孟浩明和小李子一块儿走出房间,在院子里兜了一圈没见半个人影,只好各自回屋去了。 李敏在床上,时而睡,时而好像做梦。由于她有一些恋床的毛病,初到另一个地方睡的话,总是有些睡不着。 念夏听她翻来覆去的声音,问:“大少奶奶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个小丫鬟倒是机灵,记住了她之前说过的,夜晚睡不着的话,可以尝试吃点东西促进睡眠。 “你去看看厨房有什么。”李敏答应了下来。 念夏溜出了她屋子,让春梅守在屋门口,自己一个人走去厨房。 厨房里,翻来覆去地找了下,食材是有,米也有,问题是,都是生的,必须生火。琢磨着给李敏煲个粥,放点肉。这样忙碌的时候,突然听见好像风声撞击门窗发出轻微咿呀的声音。 害怕厨房的火灭了,念夏赶紧走过去把窗关的紧一些。这样一来,似乎能看见个人影经过窗外。 熬好的粥端回到李敏的屋子前,念夏问在门口守着的春梅:“还有人没有睡吗?” “念夏姐姐说的是哨岗?”春梅反问她。 念夏一听,直翻白眼:“我问哨岗做什么,他们不用睡的。我问的是,那些本该去睡觉了的人。” 春梅好像恍然大悟,说:“刚我看见尚姑姑起来了,可能是去茅厕。” 茅厕挨着厨房不远的地方。念夏就此端着碗进李敏房里时,说:“刚奴婢在厨房生火给大少奶奶煲粥。尚姑姑可能觉得夜里生火奇怪,跑到厨房窗户前面望了一眼,结果,把奴婢反而吓了一跳。” “怎么吓的你?”李敏像是漫不经心地接小丫鬟这话。 念夏仔细说来:“奴婢到窗前,看不到人影。回来时问春梅,才知道是尚姑姑。” 李敏听出这小丫鬟气的是,这个尚姑姑明明可以正儿八经地进厨房看究竟怎么回事的,结果搞的鬼鬼祟祟的,好像背地里盯着她念夏,整天要抓她念夏小辫子一样。因为谁不知道,尚姑姑比她念夏资历老,结果现在反而被一个小丫鬟骑到自己头顶上去了。 “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个话,我不知道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何必事事都放在自己心里面,给自己添堵罢了。”两句话教训兼安慰地说了一顿小丫鬟,李敏喝了几口粥以后,发现胃暖和了起来,拉起被子再躺回床上,果然好入睡多了。 念夏蹑手蹑脚帮她把屋里的烛火灭了。知道她有睡觉不喜欢点灯的习惯。 第二日,鸡鸣时分。 孟浩明派去燕门关打探的尖兵回来了。 “回主子。”那个乔装打扮的士兵来不及卸妆,单膝跪在李敏和孟浩明面前复命,“昨夜皇上派出的传令兵,一路通过燕门关。” 皇帝看起来是正式要动真格了。 “今早上,标下从燕门关回来的路上,遇到的商队里面,有些已经得到风声,恐怕通关难度加大而启程返回京师。” 到了冬季,由于大雪封路的关系,通关到北燕的商队会大大减少。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未到真正大雪来临的时节,很多商队,都甘愿走这最后一趟旅程,把满车的年货带到北燕塞北,其中,包括北燕以西以北的东胡等民族。 这个时候,通关的车队、人马其实很多。而且,如果此刻选择返程,这个损失可真是不小,最少要损失整个冬季,还有包括把货物压在京师里的仓储费,人马生活费,旅馆费用等。 “这两日如果通关的人数减少,对于我们如何浑水摸鱼通过燕门关不利。但是,如果皇上一日没有抓到人,肯定是不会解除戒严令,即是说,那些商队,很快会明白,等待情况变好是毫无意义的,没有办法承担损失的商人,只能是继续冒险通关,符合我们的利益。”李敏分析着,对孟浩明说,“孟旗主没有异议的话,本妃认为,今晚上可以准备启程了。” 孟浩明对她准确的分析没有任何意见。唯一余下的问题,只在于怎么浑水摸鱼通关了。 让其余人都退了出去。李敏仅留下孟浩明商量。 “孟旗主,本妃刚才听那个士兵说了,说是,如今驻守燕门关的部队没有变,负责镇守燕门关的是郭将军,郭子达,对于这个郭将军,孟旗主是否了解?” 孟浩明点头:“郭将军镇守燕门关,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应该是有数十年了。当年,郭将军还是在皇上的战场上,有过赫赫功绩的猛将。性格刚烈,作风威猛,郭老将军有老虎三十年不老的称号。” 郭子达,现年有快六十岁的年纪了,和万历爷差不多大的年纪。可以说,是伴随万历爷一代起来的将军。郭子达从军的经历也算坎坷。他不是名门贵族出身,本是个屠户,后来,家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一年军队招兵的时候,他拿着屠刀到招兵处说自己要参军。他那把杀猪用的屠刀,据说现在还随身插在腰间上。 参军的年龄大,但是,是自愿参军,与那些被强征来的士兵肯定是不一样的。在战场上表现十分积极的郭子达,没过几年,凭着自己一己之力开始出人头地。在那年皇帝派出军队收拾南蛮部落的时候,郭子达在战场上一马当先,抓住了叛贼的头领,割了叛贼的脑袋,进献给皇帝。从此,他步入了当时已经当上了皇帝的万历爷的眼。 郭子达的官位,伴随他立下的军功,一路往上升着。按理说,这样有本事的又威猛的军官,必定受到皇帝的重用。而且,谁都知道万历爷的心头里最遗憾没有能打仗的将军可以替代掉护国公。 李敏这个猜想还真的没有错。 “郭老将军第一次败仗,听说唯一的那次败仗,是那年初次奉朝廷命令皇上的圣旨带兵,前往北燕,参加到东胡作战的战线上。正恰逢那个时候,东胡里面四分五裂,冒顿单于的部落异军突起。郭老将军刚到北燕,对北燕的战场可以说是毫不熟悉,再有,他是彻头彻尾的中原人,带的部将也都是中原人。中原人对于北方的气候,不是一下子能适应的。像我,刚开始到北燕,要不是有王爷叫着军医盯着我,恐怕早就败在北方强大的天气面前。” 李敏听到他这话,不由猜测,莫非,与东胡的战场,涉及到了高原反应,于是仔细再问了一遍:“是不是感觉气促,吸不到气,头重脚轻,恶心,想吐。” “是的。很多第一次上北燕布拉达山脉的中原人,都有这样的反应。王妃怎么知道的?莫非王妃听王爷说过?”孟浩明面露一丝稀奇。因为听李敏的这个问法,肯定不是朱隶或是其他人有和她说过,难免又是她自己猜测出来的。 李敏轻轻笑了一声,和他解释:“这是高原反应。” “高原反应?” “对,这是因为人没有做好充足准备的情况之下进入低压低氧的环境里产生的病理反应,严重的话,会导致人死亡。王爷也算是细心的人了,让军医盯着你。” 听到她这样一说,孟浩明忽然感到一种后怕,说:“王爷对部下不是一般的好。” 看得出来,哪怕上次亲眼看到他教训兰燕,可是,那可以理解为,他不希望自己的部下再犯下任何致命性的错误。 “公孙先生也经常对我们说,军规严,其实,是王爷为了保证所有人在战场上都可以保住条命回来。” 那是他铁血之下隐藏的真正的柔情。李敏都觉得,自己就是这样,被大叔冰冷的面具下那温柔的陷阱一步步给套牢了。 说完郭老在北燕打败仗的那一次。由于没有做好充足准备,自己是中原人,部下很多一样是中原人,没有真正与敌人硬碰硬之前,自己的人,都已经因为身体不适倒了一大半。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再遇到那个据说东胡人里面百年难遇的一代枭雄的冒顿单于。冒顿单于打听到郭老的军队是刚被皇帝派过来的,因此,专门揪着郭老的军队来打。到最后,要不是护国公带兵前来救援被冒顿单于围困的郭老,恐怕,郭老的部队要全军覆没。 最终,郭老以带了十万的兵力,浩浩荡荡带着皇帝的荣耀出征,回到京师复明时,连自己在内,不到一万兵力回来。其余的人,不是在征战的过程中病死,就是被东胡人杀了。 冒顿单于,那个时候,还不过是东胡一个小部落的头目。万历爷的震惊震怒可想而知。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并没有就此惩罚郭老,而是,从此把郭老放在了燕门关。 “臣到北燕的时候,因为这事是之前发生的,臣对此并不熟悉。只听天下人说过,皇上那是仁慈。后来,听公孙先生分析以后,才知道完全不是一回事。” “怎么说?”李敏也从来不认为万历爷是个仁慈的人。 “当时,护国公把郭老在战场上失利的经过写了份军报,发回朝廷。公孙先生说,这份军报,护国公其实并不想写,是皇帝命令写的。可惜,怀圣公为人正直,老老实实地写了所有的一切,导致发回朝廷以后,皇上居然秘密先把护国公写的东西给郭老先看了。” 郭子达一看,岂不是变成了护国公落井下石要踩死他。 从此,郭子达与护国公结成了彻底的冤家。 屠夫的性格本就是那样的,虽然作战很勇,可脑袋绝对是一条筋。据说,在郭子达身边的幕僚里面,每一个谋士都叫苦不已。因为,郭子达根本不喜欢听他们的话,更喜欢凭自己的直觉做事。 这样听来,要是真是这样一个有勇无谋的勇夫坐镇燕门关,倒也不怕。哪怕郭子达与护国公有不解之仇,但是,愚蠢的人,总是比较好对付的。 “皇上对郭老将军,真的是一百个放心吗?”李敏琢磨着。 孟浩明说:“臣不是很清楚,但是,之前,护国公的部队,每次历经燕门关,都要接受最严格的检查,是不会有错的。” “你上次随王爷入京,据本妃知道的,朝廷并不知道?” “哦,王妃是指那次攻打山寨的事吗?”孟浩明解释道,“其实,那次王爷带领臣等,先是部分分批的秘密潜入京师,一共潜入京师里的人,也不过不到五十吧。攻打山寨那次,大部队已经是过燕门关的,因为王爷准备回朝廷复命了。” 听这样说,是必须过燕门关这道门卡别无其它路子了。之前,自己老公能秘密潜入,那个时候,京师的京门以及燕门关等,也都没有接到皇帝的命令要抓他们。现在燕门关的通关检查,肯定是不比平常的检查。况且,郭老对护国公恨之入骨,不借机除掉仇家,更待何时。 勇夫,也有勇夫的可怕之处。如果郭子达,为了对付仇人,连自己平常的作风都发生改变的话。 消息来的很快,第二次派出去探听消息的尖兵,到半路,马上探查到了燕门关通关手续变动的动静。 如今通关,除了必备的一些通行证件以外,一群大夫加入了负责检查的队伍里面。说是,每个通关的人,无论男女,都必须经过大夫的检查——号脉。 那是由于,听说隶王妃怀孕了。如果检查出是孕妇,要被带到郭子达面前,由郭子达亲自盘问。 摆大夫这样的策略,听起来挺搞笑的,而且,一点都不像是郭子达直来直往的风格。李敏他们想的没有错,为了抓住仇家,郭子达情愿牺牲了自己,听从身旁谋士的谏言。 不同于京师城门,燕门关通关的人流量高峰期,是在午后。这主要是因为燕门关四周方圆几十里,禁止人马逗留。商队如果夜晚留宿在村落,早上赶往燕门关,到达雁门关大致要到午后的时辰了。 午后的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炉,照在山脉中间的这个通口上,古代伫立在大山中间的军事建筑,宏伟,而且出奇意外的坚固。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城墙上时,像是镀上了一层黄金铠甲。 在冬天,这样的太阳,能把那些穿着厚实的人晒出满身的汗水。 “天气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老天爷这是干嘛了?” 携伴旅行的商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交头接耳,在关口上排起了长队。车马与人,勾织成了一幅美丽繁华的长画卷。在万历爷统治下的大明王朝,哪怕与东胡人连年打仗,但是,与边疆塞外的贸易不减,市场呈现出一幅繁荣的画面。 通关的人群里,也就呈现出什么样的人都有的一种迹象。除了中原人,塞外各族人,都能看见,包括与中原敌对的东胡人。甚至可以看见一两个白皮肤金头发的洋人,不知道是要上哪儿去。 上次李敏他们在一枝香酒楼里看见过的大胡子和小山羊胡子,一样背着行囊,雇了一辆马车装载货物,打算通过燕门关回到自己部落去。 听着旁边有人说什么天气不好。小山羊胡子,拍打下大胡子的胸口,眉角写上一抹得意说:“看吧,我说的没错,把神仙的药材带回去给可汗,说不定真的能用上。” 大胡子瓮声瓮气的,不满地看着前面排的老长的队伍:“这都排到半夜,都不知道能不能排上我们。” 通关的速度太慢了,一个一个,检查的士兵军官,没有一个敢掉以轻心。结果,直接导致,人流聚集在关口上。 要是往常倒也算了。可是据说这个天气多变,郭子达身边的一个谋士看着天气不对,都对郭子达说了,今晚可能会变天,说不定会有暴风雪降临到燕门关。 消息传到那些排队的商队里面,引起了恐慌。要是大风雪来临,他们被困在这里,岂不得被冻死。 冻死人,影响可就大了。如果只是冻死自己国内的百姓还好,倘若冻死东胡人西洋人,引起塞外的矛盾,那就麻烦了,关系到朝廷的名声。皇帝会质问他郭子达怎么办事的,难道不知道随机应变。要抓逃犯,也不可以影响到大明与其它友邦之间的感情。 谋士据此对郭子达建议,另开一条特殊快捷通道,专门给非中原人的商人过关。毕竟,中原的商人,可以选择暂时回京,损失没有塞外非中原人的商人大。言外之意,把汉人与东胡人等其他人种区分开来。 “不怕他们浑水摸鱼,伪装成非中原人过关吗?”郭子达对此存有一丝顾虑。 “属下想,理应不会。”谋士详细解释,“将军可以考验他们的言语。” “言语?” “是,如果他们说的非汉语,会流利说东胡语或是洋文的话,大可以放关入境。” 郭子达低了声音说:“可本将军,可是听说,那个隶王妃是神仙,连东胡人的话,都能听懂,不怕她说东胡话糊弄我们吗?” “那就重点检查东胡人!倘若隶王妃真的使了这道逃跑的策略,岂不正中我们的下怀?” 郭子达眼睛笑眯眯的,这个建议好,他现在是撒了天罗地网,只等着李敏自投罗网。 特殊的检查通道,很快被开辟了出来。 大胡子和小山羊胡子,本来还挺高兴的,想着这个镇守燕门关的将军,是个崇洋媚外的,对待自己关内的百姓不怎样,对待关外的非汉人的,倒是十分礼遇,懂得体贴。可是没过多久,他们发现,作为东胡人,貌似这个待遇不怎么样。检查的士兵,只要看出是东胡人的,马上把人带到了一边,再仔细盘问。 为此,大胡子和小山羊胡子可纳闷死了,想这个将军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以为他们东胡人会可能帮大明王朝的逃犯吗?毕竟,东胡人和大明王朝打了多少年的仗。 两个西洋人走到了通关的检查口上。他们说着洋文,咕噜咕噜的,一路吐着鸟语。检查的士兵看了他们的通行证,接着,根据规定,让他们走到中原大夫面前,把手腕伸出来让中原大夫号脉。 当场,两个西洋人大呼惊奇,怎么,给男人号脉能号出怀孕吗?他们国度的大夫才不可能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 查脉的大夫,只听他们的鸟语,都快听得头疼了,指头按到其中一个的脉搏上,刚觉得好像有点像孕妇的脉象时,不由一惊。抬头再打量眼前这个西洋人,见这个西洋人,高瘦精壮,留着两撇小胡须,一点都不像是个女人。安全起见,查脉的大夫告诉了那个负责检查的军官。 军官一听,立马让人把那个西洋人围了起来。 在后面排队的大胡子和小山羊胡子立马睁大了眼睛看着。   ☆、【146】追兵一个接一个 “把他裤子扒下来!” 军官一下令,几个士兵蜂拥而上,不顾中间那个西洋人如何抗议,把对方的裤子一扒,四周有女性的立马捂住了眼睛。 下令的军官惊讶地往后退了退。扒裤子的士兵跟着退了退。被扒裤子的西洋人一边赶紧把自己的裤带揪起来,一边冲那军官和大夫嗷嗷大喊大叫。 在人群里跟着众人看热闹的大胡子和小山羊胡子,面面相觑。 “那个大夫要倒霉了。”小山羊胡子摇头晃脑地对大胡子说。 大胡子拿手指挠了挠脖子:“庸医。” 果然,丢了大脸的军官,冲着那完全搞错的大夫一顿穷追猛打。可怜的大夫,一路没命地跑着。 西洋人操着不标准的中文怒指他们两个:“我要告诉皇上,告诉我们皇帝,你们等着,此等奇耻大辱,必要你们奉还!” 军官跑过来冲西洋人哈腰,道歉。西洋人气冲冲地手指一指,快指到他鼻头上去。 接到这个示意的军官,明白到这个时候要赶紧弥补损失。于是,那阻挡住路人经过的门栏打开,两个西洋人提着简单的包袱穿过了关口。 军官抹了抹脑门,捏了把汗。 有了前面的经历,现在军官变聪明了些,哪怕大夫有了异常的报告,都会把人带到了一边,再让对方扒下来裤子看是男是女。 大胡子和小山羊胡子在队伍里一路排队一路观察前面的情况,发现,大夫的误诊率挺高的。“中原的庸医好像不止一个。”大胡子看着稀奇,说。 小山羊胡子摸着自己那把胡须,想:“不知道那位女神仙会不会也这样?” “既然被传为神仙了,这种低级错误应该不会犯吧。” 中医仅靠查脉来查看是否有怀孕,并且据此来分辩男女,更是有些离奇。因为不是只有孕妇有滑脉。 没错,孕妇怀孕以后,那个脉搏是比较常人而言,有比较明显的不一样的特征。可是,不是每个孕妇的怀孕特征都那样明显。尤其像李敏这种自身初次怀孕,并且处于怀孕初期,本身身体素质并不是像平常人十分良好的。 两个西洋人,通关以后,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走到最近的一个林子时,从林子里驶出了辆普通百姓的马车。两个西洋人左右前后观察是没人,走在前面的西洋人负责放哨,坐在车驾上的车夫掀开了马车的车帘,后面身材较为矮小的西洋人爬上了马车。 随之,另外两个人一块上了马车。车夫扬起马鞭,马车离开大道,穿进林子里,是往山坳驶去了。 上了马车以后,小李子先把头上戴的假发摘了下来,脱下了身上那身西洋人常用的传教士黑袍子。 不言而喻,陪他一起通关的另一个西洋人,是李敏乔装打扮的。通关的时候,由于小李子走在前面,导致所有人的关注度集中在小李子身上,结果,根本没有人留意到她李敏。想必,事后发现她已经逃之夭夭的人,更是后悔到不得了。 李大夫,可不仅仅是会东胡话而已。只是这个秘密,皇帝不知,朝廷不知,郭子达又怎么知道。为此,李敏早就有意掩盖这个秘密,把这个必要的杀手锏,眼看,在这个功夫上真的是用上了。 现在马车上负责驾车的人,是第一个通关的喜泰安庄主泰庄主。 泰庄主边驾马车,边对马车里的人汇报:“暂时只见到你们两个,如果大少奶奶没有异议,我们到我友人那里等吧。” 如何通关,李敏和孟浩明是商量了很久,最终决定了零散、分批过关的策略。这样,可以防止在一人被抓的情况下,牵累到所有人的局面。与此同时,李敏和小李子化妆为西洋人通关的事儿,唯有孟浩明和泰庄主知道。 其中,泰庄主趁着夜色,驾着马车,赶着凌晨作为第一批队伍通过燕门关。顺利通关以后,泰庄主到指定的地点等待接应李敏。李敏和小李子为第二批通关的人,后面,他们的人,将陆续分为几批依次通关。 现在,关口人流密集,不知道没有化妆为异族人的他们,需要多长时间才能通过燕门关。在这种情况下,先通关的人,需要找到个落脚的地方等待其他人的汇合。而这样适合各分队汇合的地点,之前公孙良生给他们安排逃跑路线时,都帮他们策划好了。 只见马车行驶了约两个时辰以后,走的是曲折偏僻的羊肠小道,进入了不是本地人都很少知道的一个的偏僻小村。 山坳里的小土村地处的地理位置远离中原,偏向北方的气候。小村的风土人情,理所当然不是中原人耕田织布的习性了,大多是靠在山里打猎为生。 泰庄主,敲响了村里东角一家屋子的门。 砰砰两声敲门声过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打开了柴门,眯着老花的眼睛打量敲门的人,暗哑的嗓子问:“是谁?” “我是阿泰,婆婆,大山在家吗?”泰庄主摘下头顶上的瓜皮帽放在胸口上,弯着腰,以便让老人家看清楚自己的那张脸。 老婆婆几乎把眼珠子都凑到了他脸皮上才能确定,随之嘴角弯了起来,露出一丝熟悉人打招呼的笑意:“原来是阿泰。快进来吧。大山去山里找东西了。” “找什么?”泰庄主问,进了门以后示意另外两个同伴进来。 “大山说,昨晚上山打猎的时候,将身上带的一袋药弄丢了。是他在山上挖的药,据说卖到中原的话,会有不少银子。”老婆婆说,眼睛不好的老婆婆,却是耳朵很好,听出有其它脚步声,问,“阿泰你带人来了吗?” “是的,婆婆,带了两个生意上的伙计。”泰庄主说。 “一个男一个女?”老婆婆偏着脸,像是一丝疑惑地问。 小李子打了个激灵。想,要是在燕门关把守的官兵都有老婆婆这样的耳朵可就完了。 泰庄主回头对他们两人解释:“婆婆的眼睛是自小不好,但是,一样要上山讨生活的,所以,练就了一双耳朵,能把狐狸、兔子、狼的脚步声,都分的清清楚楚。” 熟能生巧,真是不简单。 李敏眺望那老婆婆手脚蹒跚的背影,眸里闪了闪,对泰庄主说:“如果老人家不嫌弃,我等会儿可以给老人家看看眼睛。” 泰庄主一听这话,周身打个了激动,拱手鞠躬:“有李大夫这样的神仙给婆婆看病,草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李敏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泰庄主连忙改口:“林大夫。” 婆婆走到了边角上摆置的长桌子上拿起了茶壶,给他们倒水。 这里是泰庄主友人大山的家,具体说来,大山的家,有三间屋舍,除了大山和老婆婆住的一间屋舍,其余两间,都是安排给路人住的。在这个村里,很多人家都是这样。除了上山打猎讨生活,出租屋舍赚点过路人的旅费,同样是生活的重要来源。 泰庄主把李敏带到了与主屋连着的左边的屋舍,说:“你们在这里休息。右边孟先生他们住。可能地方小了些,只能暂时忍一忍了。” 这样偏僻的地方,肯定没有前两晚在山庄里住的屋子那样宽敞明亮。不过,能有张床躺一躺,对逃亡的人来说,都是奢侈了。 李敏一点都不在意,要论更艰苦的环境,她都试过。 小丫鬟们不在,小李子负责给主子铺床被。 泰庄主看着小李子为李敏尽忠尽责手脚利落的模样儿,心里想昨天孟浩明私底下和他说过的话,说是要时刻提防小李子。 在昨晚上要出发时,孟浩明因为李敏挑了小李子作为陪伴自己的通关对象,和李敏是争执了一番,乃至生起了闷气。在孟浩明眼里,李敏挑谁都行,可是,偏偏挑了个明知道对方是八爷爪牙的人,岂不是明着把自己坑了。 李敏那时候只是抱着暖手炉,不紧不慢地说:“因为纵观整支队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小李子之前扮演过各式各样的人,与洋人接触过,会学几句洋人惟妙惟肖的口音,这是他的天赋,我这时候给他临时抱佛脚,教他怎么扮洋人,相信他一学就会,比谁都学的像。而且,他是青壮年,脉象润滑,有点像孕妇的脉。如果他走在我前面,被大夫误诊。想必那个大夫,必定不会接下来查我。” 听她的分析是很有道理,孟浩明始终不放心的是小李子的来路:“大少奶奶,在下可以亲自陪你通关。” “本妃不是不信任旗主,可是旗主身负重任,要领导大局。你我两人一块通关,风险过高,本妃是绝对不会考虑的。”李敏说到这儿一顿,直指到他心中顾虑的要害,“眼前,顺利通关,为首要目的,必须把其它的搁到一边。小李子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卖我的,这不是他主子的目的。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把我出卖了的话,八爷的雄心壮志,全部毁之一旦。” 孟浩明听着她这句话就奇了。八爷什么雄心壮志,为什么不出卖他们以求得皇帝的欢心? 皇帝最着急抓她了,抓住她,把她献给皇帝,皇帝开心,重赏八爷,说不定会从此把这个儿子名列在自己的皇位继承人当中。 要是事情真这样简单就好了。万历爷那个反复无常的脾气,并且,对懦弱的太子一直护着,说明,万历爷压根就不太感冒那些表现太出众的儿子。万历爷更喜欢自己儿子蠢一些。正因为如此,八爷克制到现在,真真是不容易,怎能把自己的隐忍大计毁之一旦。 八爷喜欢玩阴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喜欢躲在别人后面装白莲花。哪怕八爷真想对她李敏做出什么事,更好的法子肯定是不用自己的人。利用他人,对她施以打击,才是上上之策。 料定了八爷不会对小李子发出这样的指示,李敏才会信任地使用小李子的能力。小李子果然不负她众望,发挥出色,一次性把那大夫和军官全糊弄,带她顺利通关。 眼看泰庄主的眼色落到小李子身上,想必是受到孟浩明嘱托,李敏对此懒得插手。人,总得接触多了,才能互相了解。不要急着去推断一个人。像之前,小李子作为八爷的间谍,在她药店里表现良好,可她从来都没有真正信任过小李子,却是早怀疑在心。保持一点戒备心并没有错。 老婆婆端着茶过来时,问他们吃过午饭没有。听他们说没有,带着小李子到厨房给他们张罗饭。 泰庄主和李敏一起在屋舍里坐着,是有些担心之后通关的那些队友了。毕竟时间拖的越长,变数越大,越是让人担心。 燕门关,正常的通关渠道里,春梅与尚姑姑分在了同一批通关的队伍里。前面,眼瞧念夏和徐掌柜一块顺利过了关口。她们两个心头砰砰跳,心跳加速。只差那样一点了。 此刻是快到日落时分了。远方尘土飞扬,一群马队从京师出来到燕门关的方向,由远而近,急速奔来。 其中一匹良驹上蓝袍华锻的男子,腰佩宝剑,头戴玉冠,一看就是京师里面出来的权贵。只见这个名门贵公子勒马停在了燕门关的通关门栏前,对驻守关口的官兵亮出了牌子:“鄙人是皇上派来监督燕门关缉拿逃犯的钦差。” 春梅的手指头,悄悄地掀开车帘的一角,睨到马背上坐着的那个蓝袍贵公子,吃了一惊,马上缩回了脑袋,对尚姑姑说:“十爷来了。” 尚姑姑的脸上一样突显惊色,接着,故做镇定地说:“十爷是小时候在宫里见过我。我现在模样也变老了,他不一定认出我。怎么,你见过十爷吗?” 春梅点了头:“见过。上回,大少奶奶去给禧王妃复诊时,由于念夏姐姐有其他事儿要忙,把我带了过去,有碰到过十爷。就不知道十爷还记不记得我。” 十爷作为皇家贵族,天天遇到的丫鬟会少吗?恐怕,十爷很难能记得只有一面接触的丫鬟。 可春梅和尚姑姑这个心头砰砰跳着,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早知道,她们乔装好了。但是,只怕她们乔装,如果十爷有意要把人认出来,还是能的。 她们坐的马车,到了通关口。驾车的是黑镖旗的一个兵,跳下车之后,向军官递上了通行证说:“我家夫人赶着在大雪来临前回自己家庄子。” “庄子在哪?”检查的士兵问。 “庄子在罗镇。” 罗镇不在北燕,是在通往北燕路上的一个镇子。 士兵叫马车上的人下来。 车夫掀开车帘。春梅先从车上走了下来。今日她一反常态,按照李敏给她策划的,脱掉了丫鬟穿的较为简陋的衣服,穿的一身小姐模样的衣衫,衣服的花色鲜艳,头戴玉簪,尽显华贵富态。 “这是我家的二小姐。”车夫说。 士兵的视线刚落在春梅脸上时,马上像是被胶住一样,怎么都移不开了。 春梅本来就长的不差,眉清目秀的,一双柳眉眉梢飞扬,杏眸水灵灵的,脸圆粉腮。现在稍微一打扮,美丽的本质全暴露出来了,确实没有人会怀疑到她不是个小姐而是个丫鬟。 “请,请这边走。”那个士兵的口舌突然都变的结巴了起来。 眼看这个通关顺利,只要通过了大夫的查脉,没有异样,即可以放心。这个时候,一双冷丁的视线,落在了春梅脸上。 春梅不敢抬头,抓着帕子的手掌心不由捏出了把热汗。 “让开——”十爷从马鞍上翻身下马。 所有士兵军官全部让开位置,让出一条通道。 手里抓着条玉鞭的十爷,面部表情严肃地走到了春梅面前。 “民女祝公子万福。”春梅盈盈地福一福身说。 十爷的目光,冰冷地落在她低下的额头上。接着,手中抓着的玉鞭头,突然抵在了她的下巴上。 春梅扭不过,也不敢硬扭,就这样,被十爷的玉鞭子硬生生地抬起了那张脸。 到底不是跟念夏一样,曾经和徐掌柜到外面和各种人打交道过,连撒谎都不太会撒,除了主子的宅院,都极少出门。春梅这个丫头尚属单纯,突然遭遇到这样可怕的突发情况,哪能完全沉得气。 在马车上一直小心观察情况的尚姑姑一看,春梅那张被十爷抬起来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惊色,心里一喊:糟! 十爷眯紧那双严肃的像小老头一样的眼珠子:“姑娘很面熟,是在下在哪儿见过吗?” “公子此言差异。”春梅用力地一字一句地从牙齿间说出话,下巴被硬鞭子勒得难受,粉嫩的皮肤快被勒出一条痕,“民女从没有见过公子,更不知道公子是何人。” “是吗?”十爷眼里的疑惑一点都没有减少,突然收起手里的玉鞭时,另一只手忽然掴到她脸上。 春梅猝不及防,整个人犹如块破布一样落到了地上,啪,溅起了尘土四扬。 突如其来的突变,让四周的人,哗地一声如潮水退下去,有人尖叫。 驻守的官兵傻了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十爷冷冷地笑了声:“把这人抓起来。此人是护国公府的人,隶王妃身边的丫鬟。” 官兵们如梦初醒,拿着尖矛长剑,围住躺在地上的春梅。 尚姑姑慌忙提着裙角跳下马车,推开围观的人和官兵,一个勇扑,扑到了地上的春梅身上,哭喊着:“灵儿啊,我的灵儿,心肝宝贝!天!这是发生了什么事?老天爷!官爷!谁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尚姑姑的哭声越来越大,哭声真切,不像是假的。四周围观的群众议论纷纷。其实,只要看春梅长的如此漂亮,身上的衣装又如此美丽,是很难相信只是个丫鬟。 尚姑姑哭完一阵,忽然挺起上身,对着十爷怒问:“你说我女儿是逃犯?证据在哪里?” “这人化成灰本王都认得,明明就是护国公府王妃的丫鬟!”十爷说话的气丹田十足,老粗。一来马上抓住了一个逃犯,回头,把逃犯抓回京师里给皇上看,皇上岂不高兴死,给他加官晋爵。 看来,之前自己向万历爷主动请缨是对的。他自认具有郭子达等人没有的优势,在于,他不止认得李敏,而且,和李敏身边的人接触过,能认出李敏身边的人。 李敏身边的丫鬟,他知道,一个长的一般般,另一个长得可美了。以他这样在京师里具有皇子身份地位的高贵男子,可谓在女人的世界里早已是混的风生水起。无数美女都掠过他的眼。李敏身边那个漂亮的丫鬟,虽然穿的不怎样,可是,精致的那把五官是骗不了人的。 第一眼看见春梅,十爷不动声色,实际上脑子里早在转动歪心思了。 要不是知道李敏那性情不易说服,并且李敏出了名的维护自己的下人,否则,他早就想着把李敏身边的丫鬟买下来当妾。 极少人知道,他十爷,其实内心里,也是个犬马之徒,对于美女,向来不拒的,只是不像老九那样喜于表现在外面,那样多难看。万历爷对于儿子们的风花雪月虽然不怎么管,可是,肯定对儿子们有指标考核。在外面搞个温柔乡,把自己的名声都弄混了,在万历爷眼睛里肯定是个不怎样的儿子。像老九,拈花惹草的事儿,在外界早有谣言,进了万历爷的耳朵里,万历爷对老九从来不给工作做,只当爱当花花公子的儿子会误了大事。 有老九的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他十爷虽然成事不足,但是,不能做到老九那样败事有余。好歹在万历爷面前树立了一个清心寡欲的形象。 当十爷一眼把春梅给认出来时,尚姑姑当时心里是吃了一惊的。原来,连这个十爷,人家都说迂腐的十爷,都是这样能装的一个人。皇宫里,真的像李敏说的,每个主子,别看表面上很蠢,其实哪个脑袋里不是绞尽脑汁的。 这可是直接关系到今后的前程与荣华富贵,乃至自己的脑袋,十爷能不在这个节骨眼上拼吗?所以,在利用完朱琪的福子打听完消息以后,十爷一直在做准备了。当然,有了上次禧王妃的事情以后,他这是谁都不信了,连老八都不信了,只信他自己。听说皇上下令了抓人,他马上入宫去向万历爷表心态了,比任何一个皇子都要早。他要抢在所有兄弟们前面,不再做那个窝囊废,不给十六和庄妃看低了。 “既然公子说那逃犯化成灰都认得,请公子说,像我女儿的那逃犯叫什么名?” 是啊,既然说自己认得这个逃犯是谁,那肯定是说得出名字的。可十爷的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不,他不知道春梅的名字叫做春梅。或许这好像很难以理解。可人家是皇子,怎么可能真的能惦记住一个小丫鬟的名字。或许样子记得住,那名字可不一定记得住。对于很多家里有钱把女人不当一回事只当来玩玩的公子,都是这样的了。 尚姑姑对这种事见得多了,随机应变之下,拿出这话来反击。结果,真被她料中了。只看十爷那脸上忽然一变,脸色变的有些僵硬。 “叫,叫什么桃子,好像是桃子,对了,桃子!”十爷眼看四面八方疑惑的眼神向自己射过来时,赶紧随口一掰。 “公子,你确定那个逃犯叫做桃子,不是杏子,不是丸子吗?”尚姑姑一个字一个字不紧不慢地说着。 十爷一点都不能确定,感觉又有其它可能。那些丫鬟们的名字各种各样,各式各样的叫法都有。他怎么可能都一一记住。只要记得人长什么样子,必要时招进自己房间里服侍到他开心就可以了,管她叫什么。 真气人! 十爷眼睛瞪的火大,对着四周那些猜疑的目光,大声吼道:“本王认得这人就是认得,绝对没有认错!” “公子,天下长得像的人多着呢。要不公子您看看,就这里面,这个官爷,和那个官爷的脸,是不是长得像?” 尚姑姑这一说,其他人望过去,只见两个身材样貌都差不多的兵并排一站,在刺目的落日下,是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很像。 “公子连自己要抓的人都不知道叫什么,能让所有人相信公子没有记错人吗?”尚姑姑说到这人,忽然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请官爷带民妇去见这里的最高长官。据闻郭将军为人正义,肯定能为民妇主持公道。民妇的千金,怎么可以因为公子记错人变为了一个丫鬟,变为一个猪狗不如的丫鬟?这个天理何在!” 十爷和那群军官全部被尚姑姑吼呆了。 尚姑姑再进一步:“公子不是说认得民妇的女儿吗?民妇日日夜夜和我女儿在一起?公子见过民妇的女儿,莫非没有见过民妇?公子说说民妇是谁吧。” 十爷看了老半天尚姑姑的脸。尚姑姑那么老,他更不会惦记,怎么能说见过。 “十爷——”站在十爷身边的军官有些提心吊胆的,今日由于严加检查的缘故,导致通关的车马在这里停滞了良久,民声早就有了些埋怨的气息在里面。再耽搁不行。 十爷心头起了犹豫,主要在于尚姑姑的气势。眼前这个夫人,怎么看都是一个夫人。在京师里,他偏偏没有见过这样的夫人,否则还会有点印象看是不是与李敏有关。而且,尚姑姑说的没有错,他记不住李敏身边的丫鬟叫什么名字,倘若认错了人?把人抓回去给皇上一看结果抓错了,皇上岂不是要再骂他是蠢货。 需要确定。只要抓住李敏,马上可以确定。可是,明显,这里主仆三个人,除了一个长得像他印象里的人的小姐,其余两个都不是自己认得的。 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李敏有可能放自己丫鬟走吗?如果他只抓住一个被李敏放走了的丫鬟,人家根本不知道李敏逃到哪里去了,不是根本没有用吗? 这时,远方嚣扬的尘土滚滚,预示着又有人从京师往燕门关过来了。 尚姑姑和春梅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距离被官兵围困住的她们身后不远,孟浩明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当春梅被十爷的鞭子抓住下巴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有可能败露了。 在计划逃走之前,他和李敏虽然预备好了所有最恶劣的情况,包括,有人被当场认了出来,被抓,这不是不可能的。因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他们并不是真能预知一切的神仙。 人被抓,事情败露的话,该怎么办? 分批走,就是怕,一个人遭殃,所有人遭殃。 身为护国公府的人,身为护国公的人,在进护国公府的时候,都已经有了这个觉悟,不管是李敏,或是自己的小丫鬟,都是知道护国公铁的家规的。 不能背叛自己的主子,不能背叛护国公府,死都不能背叛,那只剩下死了。 考验这些人的忠心到了。孟浩明感觉握着匕首的掌心里全是汗。他相信,她绝对不会背叛她的主子。那么,她的前面,唯一剩下来的那条路只有死。 “旗主。”身边的一个兵,突然小声叫了下他。 孟浩明回过神,低头看着快被自己捏断的匕首,随之,摇了摇头。 不能动手,不能救人。如果事情败露,必须更快赶路,要把女主子安全送回到北燕护国公的领地,这是他的任务,誓死都必须完成的军令。 朱隶,是信任他,才把自己最重要的老婆和孩子都交给他。为此,他不是不知道,当年魏老的夫人,为了保护当年的护国公死在了东胡人的箭下,魏老一句埋怨都没有,只为自己的夫人感到自豪。 如果她因此为护国公夫人死了的话,他会和魏老一样,只在她忌日的时候,偷偷一个人哭。 心脏,在胸膛里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着。 伴随那一辆不知来路的马车,停在了关口上。马车上,走下来的年轻小姐,白衫素裙,头戴斗笠,脸被斗笠垂下的黑面纱挡住了一大半。 风有点大,绿儿把手里抱着的披帛,给主子披上。 李莹走到了十爷面前,低着小下巴说:“民女奉了皇上的圣旨,前来辅助十爷以及郭将军等抓拿指认逃犯。” 看来,皇帝是怕自己的儿子败事有余,想来想去,要论对李敏最了解的,莫过于是尚书府里的人了。 刚好,李大同的尸体,在护国公府被发现了。皇帝找来了尚书府里仅存的三小姐李莹。 摆在李莹面前的路,其实很简单,要么是,认为自己父亲是帮助自己姐姐姐夫逃亡的,全家变成都是背叛皇帝的人,会被株连九族。她李莹哪怕是三皇子的未婚妻,一样逃不过这个重罪。要么,是认为自己姐姐姐夫杀害了对皇帝忠心耿耿的李大同。 李莹不假思索,跪了下来回复皇帝:“臣妾势必要为冤死的父亲报仇雪恨!把二姐抓拿归案,问清楚为什么二姐能对父亲下此毒手,杀父是天地不容的罪行!” “朕正好也是这样想的。李爱卿,对于朕而言,一直是忠臣,良臣,朕痛失李爱卿,心痛难忍。尚书府三小姐有此觉悟,愿意继承父亲的遗志,朕甚感欣慰。传朕的旨令,朕特派尚书府三小姐为朕的特使,前往燕门关,与十皇子、郭将军等,合力抓拿逃犯,告慰李爱卿天上之灵。” 就此,绿儿把李莹从皇帝手里得到的特使牌子在十爷等人面前亮了出来。除十爷以外,其余官兵,全部跪了下来,面对皇帝的物品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十爷的脸,却不怎么好看了。怎么看,皇帝派李莹过来是多此一举不说,根本是来和他抢功劳的。而且,皇帝只委任他为钦差,把李莹赐为特使,名号上的偏差,怎么听来,都是特使和皇帝的关系更亲密一些。毕竟,皇帝钦差常常有,特使并不常有。 是尚姑姑,这时都没有想到,除了十爷,皇帝把李莹都给派过来了。眼看即将解除的危机,因为李莹的到来,变得岌岌可危。 春梅一个咬牙,想好了,倘若他们真的要抓她,为了避免自己无意中说漏了嘴,最好不过于抢在他们抓自己之前,咬舌自尽。 她不能背叛李敏的,因为李敏对她真的好,不是普通的好。 “十爷这是在审问犯人吗?”李莹问。 沙土上吹来的风,吹着她遮盖脸上的黑面纱,时而能露出面纱下面意图遮盖的那条丑陋的伤疤。十爷看到她脸上那条像蜈蚣一样的疤痕,胃内的东西都快吐出来了。 实在难以想象,自己那三哥朱璃,竟然能忍得住娶这样一个破颜的女子回家。 “不是。”十爷对着她的问话,淡然地说。随之,突然对身边的军官一挥手,意即放行。 军官和士兵都差点反应不过来。逃犯是十爷说的,是十爷认出来的。现在,十爷突然又让放行,是怎么回事。 “十爷?” 提出疑问声的人,还没有说全话,突然遭十爷一个瞪眼。 “让你放行就放行,废话这么多干什么!你们郭将军不是告诉过你们逃犯是个孕妇了吗?抓这些没有怀孕的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尚姑姑和车夫马上把倒在地上的春梅扶了起来,急急忙忙上了马车。 马车紧随通过了燕门关口。 绿儿忽然喉咙里惊叫一声,她刚才看到了,看到了那对母女上马车时的身影,很像是某人的样子。 “三小姐——” 李莹神色不动,按住她要抓自己的手,目光只看着十爷冰冷地转回身骑上自己的马。嘴角略提,李莹露出一声不被人察觉的寒笑。 接着,跟随十爷一起,进入燕门关里,是上去以皇帝特使的身份,去见郭子达等人。 孟浩明看见了对方突然让尚姑姑和春梅通关时,黑黝黝的眼珠子眯了眯,几乎成一条罅隙的缝,缝隙里露出像锋芒一样的光。 绿儿跟在李莹身后,是一路说着:“三小姐怎么不出声呢?明明,奴婢看着那人,很像春梅——” “你住口。”眼看是快要走到进去见郭子达的地方了,李莹厉声斥着丫鬟。 绿儿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十爷明明把春梅认出来了,快要把人抓住了,为什么又把人放跑了。 前面,自己小姐李莹,追上了十爷。 “十爷,民女有两句话想和十爷说。” 听到她的声音,十爷明显是十分的不情愿,才幽幽地转过身体和脸,眼睛没有直视她的脸,问:“什么话?” 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是嫌弃自己脸上的伤疤,李莹心里冷笑一声,道:“民女明白,十爷把人放走,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是吗?那你知道本王放走的人是谁吗?”十爷冷冰冰的声调,像是不被她的话所动。 “是尚书府里的尚姑姑和春梅。”李莹回答的声音更为冰冷。 绿儿惊叫一声,她只认出了春梅,倒是一时没有认出尚姑姑。还是自己小姐的眼睛好,锐利。 十爷一样是一惊,他没有想到,真的是李敏的人,都藏在刚才那对母女里了。 “你想怎样?”十爷在袖口里暗地捏了下拳头。 “十爷,既然你我都是皇上的人,何必各自为营,面对一同的敌人,不是更该同仇敌忾吗?民女认识的二姐,肯定是比十爷了解到多,不过,民女手中,并没有十爷一样握有权力,需要十爷的帮手。十爷一样可以利用民女。” 十爷听着她这话说话,突然发出一声朦胧的笑声:“要论可以调用的人手,肯定郭将军手里的更多,三小姐为何这番话不直接说给郭将军听?” “民女与郭将军并不认识,只怕郭将军并不会信任民女的话。民女不如选择,在京师里有交往的十爷,十爷还是三爷的兄弟,民女不是更该信任十爷吗?”   ☆、【147】李大夫再显神通 还算是有自知之明的女人,知道来抱他十爷的大腿。 郭子达如何在外界传言之中被誉为爽快都好,但毕竟对于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是皇帝的特使,肯定是不怎么信的。再有这个特使是个女子,印象更是大打折扣。谁不知道女子上位都是靠美色居多。 李莹眼看那十爷被自己几句话说的有些松动,嘴角轻微一勾:男人都是这幅德行,哪个男人不是最喜欢被人捧的。把男人捧的越高,越高高在上,男人越是得意忘形,容易上钩。 十爷听着自己和郭子达一比有优势,心情都不一样了。 从屋子里走出来的一名军官,对他们说:“郭将军有请钦差和特使进去屋内商谈要事。” 十爷走在前面,风姿潇洒。李莹走在后面,头戴面纱,步履小心。 一前一后进了郭子达的房屋。其实,他们刚才进到燕门关以后,发现,除了军事设施以外,郭子达由于常年是住在这里了,不能回城里,因此在这里是建起了自己的后院。依山而建,在山内凿出了殿堂楼阁,亭台楼榭,一路风景秀丽,绿树葱郁,怪石奇松,再被山中云雾缠绕的话,好比仙境,是美不胜收。 十爷一边走时,都在想,不知道皇帝知不知道这事儿。 底下官员众多,对于自己喜欢的大臣,给点甜头,睁只眼闭只眼。底下的人只要犯的不是原则性的问题,一般皇帝也不会怎么过问,算是笼络人心之策。 万历爷可能是知道郭子达在燕门关暗地里建起了私宅,可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皇帝对郭子达的信任和宠溺都看得出不是一般。 十爷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抬头,见到了坐在大堂中间的男子。见其身材魁梧,虎背熊腰,脸上五官是金刚怒目,苍髯如戟,周身罩着鲜红刺眼的金边大氅,一只脚踩在那凳上,一身的威猛之气,俨然宝刀未老。 此人正是镇守燕门关的皇帝重臣郭子达。 感受到对方迎面扑来的恶煞之气,十爷甚至能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不由想起人们说郭子达是屠夫的传言。毕竟是在京师里养尊处优的皇子,平常胭脂味接触的比较多,十爷偷偷地却了半步。 郭子达锐利的那双鹰眸,掠过十爷那张皮肤细嫩的秀气脸,只差鼻子里不屑地哼出一声。 皇帝的儿子这么多,而且早就听说这个十爷是个不成器的,他郭子达犯不着去奉承一个没有什么未来的皇子。要是老八或是老三,哪怕是那个懦弱但是背后有皇后撑腰的太子来,或许不一样。 放下腿,懒散地站起身,随手做了个拱,郭子达道:“末将参见十爷。” 十爷早就嗅到他那股鄙夷的神气了,但是又能如何,谁让之前自己一无建树,不过这次肯定不一样。淡淡的,十爷佯作镇定地回复声:“郭将军客气了。本王按照皇上的圣旨,过来协助郭将军抓人而已。” 知道自己只是协助就好,要是不知足,想把手伸长到插入他部队里的事务,可别怪他郭子达到时候不客气。军权可是连皇帝都忌讳的东西,怎么可能随便交给一个不成器的皇子。可能皇帝也是知道这点,再马上发来了一个特使。 这个特使的名堂,有点让他郭子达大开眼界。 十爷或许搞不太明白皇帝怎么弄个钦差再来个特使。郭子达每天的事务,都是在燕门关守着,其实,接触的来来去去的,都有很多友邦的人。包括上回东胡派来的使者,也是特使,同样都是要经过他燕门关仔细勘察才能进入京师。 特使或许在本国内,好像没有什么名头,实际上,特使最重要的任务,是和友邦打交道的。即是说,皇帝料定了,这事一旦传出去,难保自己周边的一些人虎视眈眈,想趁机揩油,派人潜入大明王朝国内加入混战,这时候,特使的作用凸显出来了。 只是,现在被皇上授予特使的这个女子心里是否清楚这一切呢? 用女子做特使,之前并没有什么先例。 郭子达的手指在粗糙的下巴上挠了一圈,视线落在李莹的黑面纱上,一眼看到她面纱下的丑疤,眉头不禁一皱:皇帝哪怕是想用女色去和友邦打交道,也得找个漂亮点的,不是吗? 李莹的手差点摸在自己脸上的丑疤上,眼看每个男人好像看到她都先嫌弃她脸上的这条疤,心底里直把害到她毁容的李敏更恨之入骨。 “民女拜见郭将军。”李莹上前一步,盈盈地鞠躬。 “两位钦差与特使,请入座吧。”郭子达说完旋身,坐回自己那张庞大气势非凡椅背雕着猛虎的太师椅上。 十爷和李莹坐在了同一侧两张梨花木椅里。上茶的小兵未到,有人进来通报,称:是京师提督府傅仲平奉皇上之命派出来的人。 “让他们通通进来吧。”郭子达的大嗓门吼着。 十爷和李莹多少能听出他口气里一丝不耐烦。其实想也知道,不过两天功夫,各路人马,想在皇帝面前抢着立功的人,肯定都要跑他燕门关这里希望得到点什么消息和线索。郭子达占着地利,怎希望把自己垂手可得的东西拱手让给其他人。争抢是必要的,协商,乃至恫吓,拒绝,让竞争对手知难而退的策略,都是必要的。 郭子达当官当到现在,能不知道这个利害? 被郭子达这一吼,让士兵领进来的这两个人,却貌似在走廊里时一点都没有听到郭子达的吼声似的,雄赳赳气昂昂端着不比郭子达逊色的气势进来。 十爷心里顿时发出一声寒笑:想抢功劳的人这么多,僧多粥少,真正能抢到的又有几个?如果他没有记错,皇帝真正心里想抓住的逃犯,只有一个人吧。 李莹低眉,安静的,只是在面纱下面,小心观察进来的每个人样子身份。 来的这两个人她认识,想必十爷对其一样不陌生,是五公主的驸马爷,以及岳丈,马余生和马德康。 “末将奉皇上和提督的命令,来拜见郭将军。”马德康带着儿子上前和郭子达说。 “提督府让马总兵过来,是为什么?”郭子达眼珠慢吞吞落在他们两个身上,“你们隶属京师护军,与本将的军队毫无瓜葛。” 马德康说:“可是,郭将军,提督府获得皇上的旨令与郭将军得到的是一样的,抓拿一样的逃犯。” “皇上的圣旨,不止到了燕门关,到了燕门关以北诸多重镇。其实,提督府是不是太心急了些?燕门关毕竟是本将的地方,本将自然不能让其他人插手,皇上也信得过本将,提督府耐心在京师里等消息即可。不是提督府的范畴,提督府的人过来,本将都不知道如何安排。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马总兵把本将这话,直接转回给提督大人吧。” 一句话,郭子达想打发这两个人直接回京师。 马家父子当然不干了,死皮赖脸,都得滞留在燕门关,才能第一时间找到线索。两个人贼溜溜的眼珠子,突然发现十爷也坐在这里,立马改变了方向,向十爷恭维着话说:“末将眼拙,之前竟没有发现十爷在此,失礼失礼!” 十爷在他们两个与郭子达交涉的时候,心里其实默默地琢磨了一阵考虑利害。郭子达这人,一开口已经充分表示了,自己的人和兵,恐怕连一样东西,都是不会给他用的。百分百的小气鬼。 自己带来的人不多,如果真是要抓到李敏,恐怕护国公安排在李敏身边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自己那点人手压根不够。和郭子达这种小气鬼做联盟,还不如勾结马家父子。再怎么说,是他妹婿。将来把功劳瓜分,也比较好说话一些。 谁说他十爷是蠢的,他十爷这会儿,要学那老八,四处笼络人心为自己所用才是。 朱禧当即站了起来,当场给了马家父子一个面子,客客气气地回话说:“本王也是刚到,还没来得及和郭将军再说几句话叙旧。” 马家父子听他这话欣喜万分,连忙接着他这话说:“说起来,之前五公主经常说十爷是个好兄长,只可惜我等平日里事务繁忙,君臣又有别,难以与十爷碰上面。” 说着说着。郭子达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十爷爆出一句,对郭子达说:“望郭将军安排客房时,将马总兵的房间安置在本王隔壁。” 对了,说起来,这几方人马,都是亲戚,是皇帝的一家人。 郭子达是后悔死了,刚才没有让人把马家父子直接赶回京师去,现在好了,亲戚见上面,赶任何其中一个回去,哪个都会有意见,对方一块儿回到京师里向皇帝告状就惨了。 如此一来,郭子达只能勉为其难地给这一批不速之客全安排了就近的客房。等客人都走了以后,郭子达急忙招来了谋士商议。 谋士说起了在燕门关口十爷拦人的事。 “拦截了人,又把人放走了?”郭子达立马察觉到这事儿不简单。 “是的,十爷本来口口声声说自己认出了护国公府的丫鬟,后来,尚书府的三小姐一来到,十爷又把人放跑了。”谋士叙述整件事经过。 “你怎么想?”郭子达追问。 “回将军的话,属下以为,十爷八成是想独吞这个功劳,不想被三小姐捷足先登,结果先把人放跑了。再说只是护国公府的丫鬟,不一定和隶王妃同路,抓了怕也没用,反而打草惊蛇。” “这样说,这个十爷还有一点脑子,知道放长线钓大鱼。”郭子达摸摸下巴说,眼睛锐利地扫到谋士那里。 十爷这个放长线,肯定暗地里使人跟踪可疑的车辆去了。 正是如此。谋士回给郭子达一个肯定的眼神:“将军不需要担心。论燕门关方圆百里有什么路,什么地形,没有比我们这些常年呆在燕门关的更清楚了。这些人逃到哪儿,都离不开我们的眼线。十爷如果要先动手,我们守株待兔,静候时机,只等在后面——” 春梅和尚姑姑坐在马车里,见车夫驾着马车通过了燕门关,两个人的心跳,却是远远没有马上踏实下来。反而伴随马车的前行,越跳越快。 两个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几乎同时吐出一句话:会不会有人在后面跟踪? 春梅的脸色,经过十爷那一抽,显得苍白地说:“尚姑姑,十爷放过我们,是不是哪里不对?” 尚姑姑叹气。不对是肯定的。可是十爷突然愿意放她们走,她们不走,岂不是傻的。 “尚姑姑——”春梅一把抓住尚姑姑的手臂,用力的十指抓紧,“我们不能再去大少奶奶那里的,不能去的,他们会跟我们,跟到我们去找到大少奶奶。会害到大少奶奶的。” “你知道就好。”尚姑姑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指,表情略显严肃,“如今,我们是不能再见大少奶奶了,你明白吗?” “奴婢明白。奴婢早就做好了准备,在立誓跟着大少奶奶的时候,心里想好了,为了大少奶奶奴婢愿意豁出一切。大少奶奶和奴婢不一样,大少奶奶的命,对很多人来说很重要,而奴婢只不过是贱命一条。” 尚姑姑抬头,看见她脸上那抹坚决,不由心里一个动容。 自己的年纪,本来就挺大了,无儿无女,孤身寡人,要不是李老太太挽留,委以重任,她都想去尼姑庵度过余生了。死不死倒是无所谓。只可惜,眼前这个孩子,不止年纪轻,而且天姿秀丽,五官清美,长得漂亮,所以,被十爷惦记在心里了,才会被十爷一眼认出来。从古至今,都有红颜薄命之说。只能说这孩子的命薄,要不是长得太美,不会被十爷惦记着。 “咱们现在,应该不是去往与大少奶奶汇合的路了。”尚姑姑冷静地说。 之前,通关的时候,那马车夫仰头看了一眼不知道哪里,她尚姑姑的眼睛没有老花,确定车夫肯定是接到了相关的指示。据她所知,孟浩明会作为最后通关的一批人,以便盯着他们这些人有没有背叛主子。她们刚才在关口发生的一切,肯定都落入孟浩明的眼里了。 要说的话,这个孟浩明既然是护国公的人,护国公做事调教下属的原则,她进护国公府已有一段日子,她尚姑姑耳濡目染,略有了解。孟浩明肯定是,为了主子,可以把她们这些人牺牲掉的决心。 “尚姑姑的意思是——”春梅问。 “如果,敌人对我们穷追不舍,我们一直不能去和大少奶奶汇合。敌人没有办法获得大少奶奶行踪的情况下,必定对我们下手。是抓,或是杀——” “尚姑姑,我不怕被杀,只怕他们抓住我以后,想方设法想套大少奶奶的行踪。” “我也一样,人老了,想死的话,死的轻松一些,不想死的太受折磨。”尚姑姑轻拍下她的手,道,“到最终,如果实在逃不过厄运,你先跑,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让人发现你,努力活下去。我年纪比你大,死了没有那么可惜。” “尚姑姑!”春梅对此坚决摇头,“我家里也有老人,所以,我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傻姑娘。”尚姑姑嘴角微微一扬,像是露出丝无奈。 夜幕降临了,马车是越奔越远,跑了要有两个以上的时辰了。跟踪他们的兵马,逐渐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 与尚姑姑所想的那样,在马车行进到一个岔口上时,前方突然出现兵马,对马车形成了围堵之势。车夫见状,立马改变了马车行进方向。 路子眼看是越来越难走的样子,后有大批的追兵,可以听见清晰的马蹄声。马车里的两个女子用力互相抓住彼此的手。只等最后逃不掉的一刹那,把头上的簪子摘下来,直插心窝口上。 在敌人紧追不舍的情况下,车夫驾着马车,直冲出了林子,到了一个悬崖边上。 后面的追兵看着他们前面无路可逃,干脆从四面八方把马车包围了起来,只等他们弃械投降。 “下车!马上下车!” 敌方的军官喊了两声,结果,车夫突然扬起马鞭,冲马匹抽了下去。 所有敌方的士兵急急退了半尺,防备马车向自己冲过来突围。可是,马车并没有冲他们任何一个方向过来,而是,一个急跃,冲下了直落千丈不见沟底的悬崖。 那等惨烈,让围攻的军兵全看呆了。 静寂的夜里,只有马车跌落悬谷以后稀里哗啦支离破碎的声响,以及呼啸的犹如鬼哭狼嚎的风声。 小山坳的猎人村里 下午休息过后,一觉醒来,李敏拿出从京师里西洋人那儿买来的怀表,打开金色的金属表壳一看,大概是夜晚六七点了。由于中午那餐午饭吃的迟,现在再吃晚饭也不见得饿。只是想到他的话,为了孩子也好,必须多少吃一点。因此,叫了小李子准备了晚饭。 山坳里的小村哪有什么好东西吃。小李子找来找去,给她找到了一点羊肉,炖了点玉米汤,端上来给她。 喝着玉米汤的时候,李敏问:“除了我们,还没有人到吗?” 小李子点头:“是的,自我们来了以后,村里,除了本村住的农户,都没有人进村。没有人,没有车马。泰庄主的友人大山,据说是可能赶不回来,今晚上会在山上的房子过夜。奴才问了泰庄主,泰庄主说没有关系,见不见到大山都没有关系,这里的路他都熟悉,只等人到齐了随时可以翻山越岭。只怕再迟一些,天气会再变坏。” 听到说天气的问题,李敏才察觉好像变冷了。现在看到屋里的门窗都被底下的人关到密不透风,她本以为这都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她畏寒的毛病。原来不是,而是外面开始下雪了。 正因为如此,像大山这样赶不及回来的老猎户,干脆在山上的猎人屋子里过夜,到早上天气好些,再下山来,避免夜里路不好走,遭遇到大风大雪等恶劣天气出意外。 李敏放下了手里的碗,走到窗前。小李子把油灯挪到靠近窗户的地方。李敏不敢开窗,只能是凑近纸糊的窗户,看不清楚外头一片黑漆漆的景象里能有什么东西,但是,能听得到风声很大。 激烈的寒风,刮打那些树干子,啪啦啪啦响,好像鞭炮一样。风很大,小李子又说下雪,明显这个雪也会很大。 李敏的心头,突然被这阵风给吹的寒嗖嗖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变天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之前气候没有变冷反暖,一样不是好东西。 “什么时候变的天?”李敏问。 小李子避免这屋外有人窃听,低声作答:“据村里人说,大概是下午起的风,到了夜晚,应该会刮到燕门关。” “那会怎样?”李敏又问。 “主子,今日奴才跟主子过关的时候,听到那些商人议论的,如果大雪来,燕门关每天能开门放行的时辰越短。所以,很多人赶着大雪来到之前过关,以免耽误了生意。” 李敏回想起今日通过燕门关的时候,听到那些经常走返这条路的商人们说话,是如小李子说的那样,如果今日过不了燕门关,明后日想过关更难。那些商人们是损失惨重,他们这些逃亡的,则是性命堪忧。 看她的表情眉毛都皱了起来,小李子意图宽慰她说:“主子,哪怕是日落过的关,到这儿,也需要一些路程。” 这里离燕门关是蛮远的,没有两三个时辰都不到。况且,如果他们谨慎,兜一兜圈子更难,恐怕要等到半夜才能等到齐人。 如果今夜里能集合齐所有人,算是幸运了。要是不能,出什么意外。 燕门关,果然是不能掉以轻心的地方。李敏坐下来,仔细回想自己和孟浩明之前商量的那些地方,有没有纰漏。 小李子只劝她把热汤喝了。 泰庄主听说她醒了,敲了敲门进来,说:“王婆婆的眼睛,想请林大夫给看一看。” 想到之前答应老人家的话,李敏点头,对小李子说:“准备一下,到主屋给病人看诊。” 李大夫看病,习惯洗干净手,再给病人看,这是出于对病人的一种尊敬。小李子打来一铜盆热水。 泰庄主扶了王婆婆坐在凳子上,对王婆婆细声体贴地说:“这位是林大夫,婆婆,中午我和婆婆说过的。林大夫医术高明,说可以帮婆婆看看眼睛是怎么回事,看能不能怎么治。” “她能治好我这个老婆子的眼睛吗?”王婆婆对此有些质疑。 泰庄主就此对李敏解释:“之前婆婆的儿子大山,找过了不少大夫给老母亲看眼睛,包括请来京师里的坐堂大夫,但是,没有一个大夫能说明白婆婆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开的方子,吃了药,这么多年,都无济于事。” 看来婆婆的眼病这是疑难杂症。李敏先点了点头:“我先检查下婆婆的眼睛,检查清楚了再说。” 小李子拿着油灯站在李敏身后,举高了,让适度的光线照过来。 掀开王婆婆的眼皮,李敏仔细对着婆婆的眼睛看了看,接着发现,王婆婆对近在咫尺的她似乎并不是完全看不见。 李敏心里因此有了一番推断,问:“婆婆,你平常,我见你,都能自己拿茶杯倒水,是靠摸,还是说,离你很近的东西,你是能看得见一些的?” “凑的很近,当然看得见了。远一些,看不见了。” 以婆婆这个年纪,本该是老花眼。远的看得见,近的看不见。现在,则截然相反。 李敏回头,对泰庄主说:“婆婆这个眼病,问题不大。” “是吗?这样说可以治好了?”泰庄主一时难掩心里的激动,面露惊喜。要知道,王婆婆的眼睛,不好这么多年了,自己痛苦,亲人也痛苦。婆婆和大山,为此都不知道痛苦了多久。看不看得见是一回事,最糟糕的是,不知道这是什么病,才是最痛苦的。小山村里,早把婆婆的眼病谣传为鬼上身,中邪了,否则怎么连大夫都不太清楚是什么病。 “婆婆这个眼睛——”李敏洗了手,拿着脸巾擦拭,“主要是近视。到老年的话,本该有一些远视。可是婆婆这个年纪,恐怕还不到五十岁吧。” 别看王婆婆操劳,那是由于是农家妇女,常年户外日晒雨打,皮肤晒黑,起皱,显得容貌容易苍老。不像尤氏那些人在大宅子里养尊处优的妇人,保养的好,皮肤白嫩,看起来很青春是,四十变三十。 “近视?远视?” 前所未闻的名词,屋里所有人听李大夫的话,只觉得像是在听神仙说话。 李敏对此微微一笑,并不做过多解读。因为知道再解释他们也听不明白,不如等会儿拿了那个东西给王婆婆试试就一清二楚了。 “给婆婆治疗的物品我放在了徐掌柜那里。等徐掌柜到了再说吧。”李敏说着这话时,屋外,沿着村口的方向传来了马蹄声的样子。 小山坳,全村的住户零落不到十户人家,到了夜里更是安静的要命。村口一有人来,极少不被察觉到的。 一辆马车进了村口。村里一些警醒的住户打开窗户一看,见到好像是商人的马车,是向东角的大山家里驶去,因此没有疑心。只因为,大家都知道今早上泰庄主过来了。泰庄主经常带些生意人到大山家里做客。一回生二回熟。有些村里人,也会就此委托大山通过泰庄主与中原贸易,因此受益不少,泰庄主带谁来做生意都好,都很受村里人欢迎的。 马车停在了大山家里的门前。泰庄主听到村口动静的时候,已经马上推开门去查看。接了头,指挥那马车找到合适的地方停顿安歇以后,几个人影随之从马车上下来,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分散开来。 念夏和徐掌柜各自拎着个贵重的包袱,跟随泰庄主来到了主屋。 听到屋门口熟悉的脚步声,以及自己小丫鬟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唠叨声。李敏从没有像这刻如此轻松地松了口大气。 终于是有人安全抵达这地方了。 进到屋里之后,念夏机灵地往屋里望了一圈,见有陌生人,手肘上挂着包袱径直走到李敏身旁,几乎是贴在李敏耳旁细声说了句:“十爷来了。” 十爷? 李敏眯了眯眼。随即示意在旁的泰庄主。泰庄主把王婆婆扶起来,送进里面的房间。 其余人,则跟着李敏,回到左边的客房。坐下来之后,李敏对刚到的人仔细盘问:“你们是什么时候过关的?” 念夏压低着嗓音,一一如实讲述:“大少奶奶,奴婢和徐掌柜,都是在日落之前过关的。当时,春梅她们是被安排在奴婢后面。奴婢过关不久,突然听说是有人的马车在关口被人拦住了。说是皇帝的钦差抓住了逃犯,逃犯是护国公府的丫鬟。奴婢就此琢磨,很可能是春梅和尚姑姑的那辆马车挨人拦,没有逃过一劫。奴婢和徐掌柜为此都心焦如焚,本想在那里等消息,但是,又怕如果那些人抓住了春梅,接下来追赶我们的话,这样一想,我们只好绕了一圈远路,确定没有追兵,才敢绕到这个村里来。” “被什么人拦住的?你说皇上的钦差?”李敏问。 “是的。奴婢和徐掌柜过关的时候并没有异样。像大少奶奶和孟旗主想的那样,关口的军官士兵,其实都不知道我们这些人长什么样子。据说,皇上的钦差是十皇子。”说到这里,念夏狠狠跺一脚,是万般可气和愤怒。 想当初,李敏帮着治好了禧王妃和十六爷,是屡次帮了十爷的老婆和弟弟。可现在好了,又是一只白眼狼,恩将仇报。着实可恨! 李敏知道自己小丫鬟气什么,说:“当大夫遇上这种事是多着了。当初,本妃救的也不是十爷,而是禧王妃。救了十六爷,现在庄妃不也没有动静?不要指望这些人报恩,能愿意不添乱子已经很好了。至于十爷那个本性,他此刻要是不出头,是害怕接下来皇上会拿他弃子用了。” 皇帝是向来有用的就用,没有用的,看着都厌恶。十爷因为是窝囊废,所以,哪怕没有做坏事,都要挨皇帝的白眼。 “大少奶奶——”念夏想的是,怎么好人没有好报呢。 好人,不能说完全没有好报。但是,为了图报,才去做好事,那是不对的逻辑,不叫做好事了。当然,国家为了鼓励更多人做好事,肯定是给予嘉奖和回报。但是,做好事的人心里肯定不能这么想的。再说了,能因为不巧帮了一个坏人,全盘否定,再也不帮人吗,当然不可能。 只是,皇宫里那些人,的确是没有一个可信的。她李敏本来压根都不想踏那趟浑水,只不过当时在京师里身不由己,很多身份关系桎梏住,皇上的圣旨不执行,等着皇上砍自己的脑袋也不对。像李敏说的,她救的是禧王妃,和十爷没有什么关系。禧王妃和十爷说是夫妻,可是自从立侧妃的事儿发生之后,关系已然破裂。 如今,李敏需要担忧的是,春梅和尚姑姑要怎么办。 徐掌柜上前一步,补上一句:“一路走来,所闻消息,貌似都没有听说有谁被抓了。” 在关口拦住人,但是,没有把人抓起来。因为在春梅那里,十爷没有发现她李敏的踪影。故意放走春梅,等春梅逃走的路线给十爷他们带路。这确实像是十爷能想出来的主意。所以不能说十爷完全是个没用的窝囊废。 “孟旗主,在你们后面吗?”李敏突然眸光闪了闪,问。 “是的,他应该是最后走的。” 按照之前的协定,孟浩明会最后一个通关,这样队伍里面有人在通关时发生什么事,他都能看到一清二楚。所以,不怕春梅他们通关之后会上十爷这个当。可是,就更怕,春梅他们会凶多吉少了。 要么被抓,要么是—— 李敏的一只手按在了桌面上,那是她刚好不久的左手。 徐掌柜看着,都担心她伤害到了刚好的手,想劝一句。 李敏抬头看见他的表情,道:“你帮我拿个东西,是上回我让你做的那个眼镜,送去给这里的王婆婆试试,即你进屋之后看见的那位婆婆。” 徐掌柜听见她这话,马上按照她吩咐去做了。 小李子和念夏互相看了看,都看出李敏心情不好,又不知道怎么劝。因为是他们,都一样可以猜出春梅等人,这次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只是,他们想的,似乎和李敏想的不一样。他们只想到,春梅她们一旦被抓,将在敌人手里怎么被百般折磨。 李敏想的却是,如果是孟浩明下的决定,孟浩明会怎么做。 自己的老公,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很清楚。而且,自己的老公如何严厉管着自己底下的人,她也略知一二。她老公,毕竟是个带兵打仗的。孟浩明,一样是在她老公严厉的军队里出身的军官。 会牺牲掉吧。李敏想。如果孟浩明,真的如她所想的是那样的人,肯定是会让春梅牺牲掉。 这是她最怕的。 也或许,她老公会教自己的军官无论如何不会轻易甩下自己的一个兵。那样,春梅或许还有救。 现在再怎么想都没有用了。 李敏闭上眼。 徐掌柜带了那在京师里特别制作的眼镜,这幅眼镜,是李敏让徐掌柜帮自己找工匠,试图做外科医生用的显微眼镜时,顺便给打的眼镜,几副度数不同的近视眼镜,几副老花眼镜。 老花镜很快送出去了。由于古代,很少人,像现代人那样整天接触电子产品而从小变成近视,所以,除了用在一个因为夜晚读书太多没有注意眼睛的书生上面以外,其余都搁着了。李敏干脆让徐掌柜带在身上,想着带到北燕去,看能不能遇上合适的病人。 现在,拿到了王婆婆那里。王婆婆和泰庄主只看着这个前所未见的东西感到好奇,不知道做什么用的。 徐掌柜亲自给王婆婆试戴。 要说到中国古代,并不是没有眼镜。据历史记载,明朝时期的民间,已有眼镜的现身,可能是西方传入,用的是水晶片来制作。只可惜李敏现在身处的大明王朝,似乎还没有出现这个东西。但是李敏按照历史记载,给自己做的眼镜,用子丑等十二地支来划分眼镜的深浅。 几幅眼镜给王婆婆轮流带过以后,王婆婆选的的近视眼镜大概是申以上,近视蛮重的,难怪一直都看不清东西。 王婆婆戴了这个奇怪的东西以后,世界一下子,从不清晰变成了清晰,那种感觉好比光照进了黑暗里,一切都变明亮了起来。 “我看见了,都看见了!”王婆婆激动地站起来,一把抓住泰庄主的手臂。 泰庄主都被她的手指头抓的生疼,可是,见她真的能看见东西了,实在为她高兴,一块抹着眼泪说:“没有想到,不用方子,不用药,王婆婆的眼疾都可以治好,多少年不能看见东西的眼睛都能可以清楚地看见东西了,是神仙,是真正的神仙。” “是的。”王婆婆更为激动,直抓住泰庄主的手说,“带我去,带我去见林大夫,我要给林大夫磕头。还有,这个东西这么贵重,怎么办,我能拿什么东西给林大夫答谢吗?” “答谢林大夫就不用了。”徐掌柜只知道李敏让他出来正是因为心情不好,这会儿去打扰反而不太好,而且李敏从来对病人答不答谢并不在意。 “怎么可以不用!”王婆婆坚决的口气说,转头对泰庄主,“我这里,有大山挖的那个药,可能林大夫用得着,你帮帮我,去把它拿出来。我知道大山把它藏在地窖里了,本来就是要准备送给我治好眼疾的大夫的。”   ☆、【148】变动 “死了?”十爷猛然转过身,两只眼珠像吃人一样锁定眼前回来报信的人。 对方被他眼神盯的全身发毛,硬着头皮说:“跳崖了,沟很深,据奴才等推测,摔下去的马车以及马车里的人,不可能有身还的可能。” “你们让她跳崖?爷有让你们让她跳崖吗!”十爷抬起的一只靴子踩到对方的脸上。 对方被他一脚踩到了地上,动也不敢动,嘴巴里哆哆嗦嗦地挤出一些求饶的字语:“十爷,饶了奴才。奴才也不知道他们竟然会想着跳崖。本是把人都围困在那里了,他们是逃不掉的了,只等他们举手投降。奴才根本没有叫他们跳崖。” “你没有叫他们跳崖?他们会去跳崖?你当爷是傻子吗?爷这会儿让你去跳崖,陪她跳!” 十爷疯狂的叫嚷声引来了隔壁住的邻居。 李莹闻声本是想派绿儿过来看,后来想想不如自己来,可以顺道打听消息,结果,走到门口,看见马家父子可能先一步到却傻在了门口。 屋里地板上,那个侍卫被十爷的靴子是踩到脸肉模糊,满头鲜血,很是骇人,而十爷好像都没有察觉到来了人,径自泄愤。 众人是从来没有见过十爷这个样,倍感吃惊,生生地全傻住了。 李莹心里想:这个十爷突然干嘛生这样大的气?只是因为没有能抓住逃犯吗? 男人那种龌龊的心思,她李莹也略为知晓。是有听说,那十爷是斯文败类,人面兽心,平常装的和禧王妃是苦命鸳鸯,实际上,早在娶禧王妃之前,是青楼的常客了。 春梅那个死丫头,稍微打扮的话,是长得比一般小姐都要漂亮,难怪引得十爷心里犯了邪念。所以说女人嫁个男人有什么用,男人看见外面漂亮的,还不是见异思迁。 “十爷!”马家父子终于意识到,要上前去拉人。 十爷听到声音,停住了脚,转头看到他们几个,狰狞的面孔都未来得及全部收拾整齐,一时怒火更甚,一脚再踹到那人屁股上,吼:“滚!” 马家父子就此再上前,追着十爷,小声探问:“十爷,是发生了何事?导致十爷如此怒火?” 十爷的脸沉着一层铁青的颜色,看起来很是严肃,不像刚才狂人的样子,说:“本王也是不想发怒的。只是,想到本王底下那些人如此掉以轻心,差点陷入对方的圈套时,心痛如绞,本王正是怕他们不知死活,做事不谨慎,不周全,下次会害了自己,而深深担忧不已,只好对其进行教诲,希望他们能尽快改邪归正。” 马家父子闻言,互相看了看,接着一起叹声:“难为十爷为自己部下的一片苦心。” 李莹走上前,随手一扬帕子,像是不经意地问着:“十爷,莫非是,昨夜没有追到人?” 马家父子眼睛一亮:线索来了! 十爷对此,是往李莹脸上那层黑面纱狠瞪了两眼,他都没有想好怎么利用马家父子。 “十爷其实不需要焦急。”李莹说,“据民女所知,昨晚上,不止十爷的人去追,貌似郭将军的人,也不甘落后。要论燕门关方圆百里的动静,没有比郭将军的人更清楚了。” 意思是说,优势依旧在郭子达手里? “方圆百里,如果他们不止逃了百里呢?郭将军的军队,必须驻守在燕门关,能派出多少人到深山老林里搜索?”十爷从鼻孔里直接冷哼了一声,尽是不屑,“昨晚上那辆马车跳下去的沟,深达千丈,马车跌落沟底,粉身碎骨。本王不相信,真有人能在这样的情形下逃脱,再说了,那还是两个手无寸铁,不识武功的弱女子。” 马家父子因为不清楚来龙去脉,一直在旁安静地听他们说话。看得出,似乎李莹和十爷之间有争执,而李莹,又貌似知道的事情不比十爷少。马家父子交流的目光里,立马多了一层考虑。 李莹被十爷这番像是训斥的口气顶了回来,却是没有任何生气的模样,福身道:“既然没有其它事儿,民女先退下。” 十爷背对她,板着脸,心情很不好。 马家父子一样告辞,出了门,向左正要回自己居住的小院,前面门口,站了一个丫鬟,正是李莹身边的丫鬟绿儿。 绿儿冲他们两人福身,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沟儿。 深夜里大雪纷飞,山坳里的小猎户村,风雪的声音在村里呼啸而过,一夜的声响,让睡觉的人都不得安宁。 念夏给李敏躺在床上的双腿捂紧了被子。 李敏低头看了看怀表,半夜两点钟了,不止春梅和尚姑姑毫无消息,孟浩明也一直没有到。 “大少奶奶,春梅肯定吉人天相,你就别挂心了。”念夏细声软语地劝着。 在这个时候,门板上传来咚咚两声。 李敏抬眼,对小丫鬟射过去一个眼神儿。 念夏随即起身,轻手轻脚走到门板后面,轻声问:“谁?” “我。”门外是小李子的声音。 知道小李子是躺在房门外面搭张板子负责守门的,念夏拉开门。门口没有灯火,小李子的脸藏在黑暗里,黑黝黝的,模糊不清,但是,话声却很清晰,问:“大少奶奶睡了吗?” “刚睡下。”念夏谨慎的,并不马上承认李敏没有睡。 小李子像是往屋里望了下的样子,说:“刚孟旗主的人,骑着马先回来了,说,等会儿会把伤者送回来。” “谁受伤了?”念夏喉咙里压不住那一声哆嗦的惊颤。 小李子点了头,那点头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沉重。 屋里,李敏掀开了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 门口两个人听到她动静,马上进了屋里,把门关上。 “小李子,你过来。”等自己的小丫鬟给自己穿上了褙子,披帛,李敏坐在炕上,叫人过来到跟前问话。 念夏蹲下身,给她那两只脚上再穿上双袜子,天气由于大雪冷了许多,这个屋子,是烧了地炕,都不觉得暖和。 小李子走到她跟前,回话说:“孟旗主的人说,可能摔断了骨头。” “一共多少人?”李敏知道,如果出事的话,春梅和尚姑姑肯定是一块儿出事的,伤者不可能只有一个。 “说是三个。” 李敏的脸色一下子沉重了下来。 念夏和小李子都跪坐在她面前,不敢作声,只看她那脸的严肃,仿佛都能预想到事情可能比他们几个想象中的严重的多。 “大少奶奶,或许——”念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再说吉人天相的话。 “既然说了是三个,肯定是一块落崖。” 念夏与小李子一块儿一惊,想李敏怎么知道的。 其实不难猜。按照李敏和孟浩明出发前商量好的对策,所有人员要分批小批量地通关,这是为了避免一旦其中一个被抓,会影响到所有的人。其中,老幼妇孺,要有男子护卫。女子逃路,像春梅尚姑姑这些不习武功的,肯定是逃的不快,那要坐上马车。再安排个黑镖旗的士兵当车夫,既当护卫,又是充当监视的眼线,一旦事情中途发生任何意外,都方便孟浩明在远程进行操控。这是部队军官的作风,李敏百分百相信,自己老公培养出来的孟浩明,百分八九十都是会这样做的。 马车如果能逃得过追兵,当然最好不过,找个地方先隐藏起来,到时候再想出路。如果逃不过去,被敌人围困,唯一能做的事,只剩下跳崖了。 三个人,一辆马车,刚好一块儿落崖。所以听到这个三字,她李敏其实该觉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虽然不知道这三个伤者的伤势如何,但是,能落崖以后保住性命,不能不说是奇迹。”李敏叹了一声息。自己在现代医院值班的时候,遇到的急诊车祸患者也多,那些,能坠崖之后在车里保住条性命的,一般都叫做奇迹,根本不是夸张之谈。因为,坠崖的冲击力,用科学理论来推测,除非有奇迹发生,基本是摔到粉身碎骨。想她在现代,不也是因为车祸坠崖才没了性命的。 念夏听她这样一说,更是心里惶惶然,上前扶她下炕的时候,手脚都有些茫然,不知道能做什么。 李敏下了炕,随即吩咐人做好准备接应伤者:“先去把徐掌柜叫起来。然后,腾出安置伤员的屋子,念夏去煮开水,越多越好。小李子,你帮徐掌柜准备药材等物品。” “知道了,大少奶奶。” 幸好今夜里风声雪声大,掩盖住了声音,并没有惊动到村里其它住户。由于天气突降,水都冻结住了。烧火的柴火不够。泰庄主带着人,连夜到大山家后面的林子里捡木材。 不久,听见了马蹄声由远及近,并没有从村头进来,是绕过了村外围,从另一条路直接奔大山家门口来。 小猎户村与大山的家,说起来孟浩明都来过,像泰庄主,从一开始,都是他熟悉的人,否则,自己的主子也不会安排他进行这项艰巨的任务了。 五匹马,前后一个护卫,中间的三匹马每人驼运一个伤者。勒住马蹄到了屋门口。受过良好教育的军马,都没有一个出声的,只是在冰冷的雪天里从马鼻孔里吐着热气。 叫了一个人照顾马匹,孟浩明率先从马鞍上一跃而下,对从里面推开门走出来的小李子问:“大少奶奶呢?” 小李子看他们几个,身上衣服上头发上肩上,全都是被鹅毛大雪覆盖住了,孟浩明的眉毛上都密密麻麻积着雪粒,可见路上遭遇到的突降大雪有多可怕,说:“请孟旗主先进屋再说。大少奶奶叫所有人都进屋。” 孟浩明没有忘记在进屋前的走廊上用手先拍打了下身上的雪,否则会把寒气带入屋子里。 进到屋里,李敏俨然是在听到声音之后,站起来就等着他了。 不知为何,孟浩明在突然看到她的面孔时,心头揪了半截,微微低了下眉头,在她面前单膝跪下:“臣来迟了。” 一句话里头的含义太多,直让听的人都心惊胆战。 念夏站在李敏后面,只觉得整颗心都吊了起来,为此,眼眶里像是什么要流动似的。 李敏清冷的声音这时候发了出来,清冽的好像冬日里的泉水似的:“把伤者抬进来。” 几个字眼,清楚可见,从她削薄的嘴唇里吐出来,犹如冰冷的一把刀,气势俨然可见。把屋内那些因为刚听到孟浩明那句话而因此怀着悲伤的气氛,像是一瞬间砍的干干净净。 现在哪里是悲伤哭泣的时候,先看了情况再说,哪怕是真的三个人全要死了,这会儿也绝对不是哭的时候。 所有人抬眼,望到李敏的表情,都不觉明厉地打了个机灵。一个个,立马重新振起了精神。 孟浩明一样,貌似从什么地方回了神,立马点头站起来。随即一挥手,后面那三个抱着伤者的士兵,从门口进入。 三个伤者一块进屋,情况应该变的混乱才对。可是,有了李敏之前的交代,在现有的屋子面积下,在统一的地方先架设起了三个简易床板,这样伤者进来以后,依照顺序,放在了床板上。 小李子和徐掌柜,分别先给其中两个伤者做简单检查和处理,李敏则是在伤者被抬进屋的时候,站在了门口,每一个先大致打量了下,确定把最重的那个伤者抬到了左手边的床板,由自己亲自检查。 经过一番与时间赛跑的紧张与忙碌以后,初步判断,尚姑姑的伤势最轻,因为是在马车坠崖时被车夫先一把拽了出来扔到了悬崖边上突出来的一块树枝上,所以,身上只有一些皮肤上的擦伤,连骨折都没有。只是年纪比较大,一路颠簸,头晕眼花,有低血糖低血压的毛病,需要卧床休养。 由于马车落崖的速度很快,那车夫救了尚姑姑一把,回头再去抢救春梅变成了来不及。两个人伴随马车是在悬崖壁上经历了几次强烈撞击,方能逃脱。 车夫是左手右脚骨折,但是,毕竟是习武之人,知道怎么在坠崖时保护自己避免伤到重要部位。除了骨折以外,大幸在身体内的重要脏器,并没有受到致命的损伤。 于是,三人之中余下来的那个,是受伤最严重的。 看到李敏走到了春梅身边检视之后,一直表情严重不说话,孟浩明在后面忍了很久,才说了一句:“救起她时,她还能开口说话。” “她说了什么?”李敏没有把头转回去看他,只用清晰的声音问。 孟浩明像是难以启齿,迟疑了会儿,才说:“她说,说她自己没有背叛大少奶奶。” 李敏听见他这句话以后,眼角飞过去,在他脸上睨了一眼。 孟浩明感觉被她这个锐利的眼神一扎,脸膛上哪处都要飞快地溢出血来。 见李敏收回眼神,孟浩明接着再问:“大少奶奶,她怎么样了?” “你以为她伤势如何?你是军官,不可能没有和军医一块学过一些医术,你不能作出初步判断吗?” 面对李敏两句锋利的话,孟浩明哑口无言。 他从远处看到马车落崖以后,已经知道他们三个肯定凶多吉少了。而且,据他的推断,他的人,肯定是先救老者,如此一来,最后最有可能牺牲的人是她。 这可以说是她的命。在他下了决心对自己的人发出那样的命令之后,结果会怎样,他心里早有个预期。 李敏说实话,倒也不是想讽刺他。他在那样的情况下,必须作出那样的抉择,总比那些人被敌人抓回去折磨到死要好。换做是她李敏,或许能做出来的抉择,也只能是和他一样。 轻声一句喟叹溢出唇角,李敏道:“她需要手术,脾脏破裂,有可能需要摘除掉脾脏。” “什么?!”虽然听不懂李敏口里说的什么手术,可是,孟浩明能意识到她口里所说的严重性,不知不觉,他的手脚都发起了一阵抖。 “还需要输血。如果你和她的血型一样,这是你能为她做的事。”多余的话,李敏没有时间说了,赶紧叫来徐掌柜,做好给病人开刀的准备。 病人现在是内伤失血处于昏迷的状态,倒是可以省去了麻醉药。把病人抬进之前准备好的手术房间,李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手术服,进了里面。做助手的人,有徐掌柜和念夏。其余的人,一律都不准进内。 病人手术中需要的血,由于古代并没有血库,只能当场采血。所有的人被叫了过来。小李子根据徐掌柜之前教的,采血,验血型,确定与病人血型相符并没有发生溶血反应的合适献血者之后,采集一管管的血液,送入手术室给病人输血。 春梅是O型血。O型血的人,本来就不多。李敏要做手术,而且怀孕,不可能给自己的小丫鬟献血。小李子给所有人验完血以后,发现,只有三个人符合条件给春梅献血,其中包括了泰庄主。 孟浩明坐在旁边,被告知自己是B型血不能给春梅献血以后,只能是坐在那儿,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 屋里很是安静,每个人都紧张地盯着那间被称之为手术间的房间门板,感觉,那里好像是死神的一道门口。 泰庄主献完血以后,把手搭在了孟浩明肩头上,说:“林大夫堪比神仙,妙手回春,连王婆婆多少年都治不好的眼疾,林大夫只要一看,不用针不用药,马上给治好了。” “真的?”孟浩明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吃了一惊。虽然,之前大家都在传隶王妃是神仙了。可是,与李敏接触多几次面,孟浩明并不觉得李敏不像是人。 “真的。”泰庄主很认真很用力地说,比划治好王婆婆眼疾的那个眼镜,是自己前所未见的一样东西,好像神仙的法宝。 孟浩明闻言一笑,却是笑不出来。 看出他表情里隐藏的一丝痛苦,泰庄主像是可以理解地说:“是不是觉得很愧疚?觉得他们醒来之后或许会恨你?” “我的人自然不会。不要说他们,要是我自己,在那种情况下一样会选择跳崖。只是——”孟浩明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他的眼前,只能不停地浮现出马车落崖的那一幕。是,那全是他一手下达命令制造出来的。 如果说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在追兵离开之后,下崖寻找幸存者时看到的一切。 她手里抓着那支银簪子,手指里死死地握着,在发现有人靠近的时候,她甚至要把那簪子的尖头插进自己喉咙里。 他的喉咙里那刻起,没了声音,像是被什么卡住一样。非要他说的话,他可能会为自己之前对她的任何怀疑猜测,都感到万分的羞耻。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叛变李敏。 那时候,第一次遇到她的场景,又在他脑海里浮现了出来。 进行手术的房间里,念夏被脸巾蒙住的口鼻,呼哧呼哧是喘着大气,额头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像瀑布一样流下来。以前,她都没有帮过李敏做手术这种事儿,结果,今儿一看,好像杀猪一样。任是她往常如何胆大如虎,却也一下子全蔫了,变成畏缩的小兔子。怕死了。 徐掌柜就此给了她一眼:愣着做什么? 同时,徐掌柜很能理解她此时此刻受惊到样子。因为,他第一次,帮李敏解剖猪的时候,一样是惊的不会说话。 杀猪杀鸡,他们家以前是农户,也知道怎么回事。看多了,习以为常。不觉得有怎样。可李敏不是,是拿着刀子,打开一个小口子,一层层地割开那猪皮猪肉,找到猪的内脏,最后,还把隔开的肌肉和皮全部重新缝补起来。 这叫做手术,以后,给人动手术也是这样,比如说人的内脏发生受伤破裂的时候,必须找到那破裂的内脏,进行缝补。 那个时候,李敏和他说的话,他记是记住了,但是一直觉得不可思议。直到今时今刻,亲眼所见。 比起上次有计划地解剖猪,这回可是凶险多了。只见那伤口一打开,里面露出哗啦啦的血,鲜血直涌。念夏看着眼睛翻了翻,差点儿直接当场给晕过去了。 “吸出血,我要找到破裂的大动脉,先夹住止血。”李敏冷静地指挥两个手忙脚乱的助手。 由于没有吸引器,只能用注射器不停地抽,来保持手术视野的清晰。 “拿着拉弓,握紧了。不要紧张,我在这里。一切都是可控的。” 头顶上素冷的声音传来,念夏感觉热烘烘好像快要融化的脑袋上被冰水灌了下来,清醒了不少,再看身边,那个握着刀子的人,都一点不紧张。 素净的神色,有条不紊的手上操作,一点一点地带动身边的人。 念夏发现自己的呼吸,逐渐慢慢平稳了,眼睛的视野清楚地看着眼前前所未闻的一切时,突然想,人家都说她家少奶奶是神仙,或许真是神仙吧。否则,这样的事儿,谁敢做出来。 刀子杀人听过,刀子救人,可是真的从没有听人说过。 风雪在屋子外呼啸的声音,似乎伴随凌晨第一道曙光的到来,有所减弱。小山村里早起的农户,走出来观察天气时,发现昨晚的大雪,是把村里家家户户的屋檐上都覆盖了一层像棉被一样厚的白雪。路上的雪的厚度,都没到了脚踝。 由此可见,山上的雪,应该下的更大。不知道,村外的情景,又会是怎样。不管如何,路不好走,进村的人应该更少了。 隆冬的脚步,好像比预想之中来的更突然些。 屋里有病人,要持续的升火,保持适宜的温度。泰庄主去给所有人张罗吃的。昨儿,陪王婆婆去找答谢李敏的礼物时,发现,自己朋友大山,在地窖里藏了不少吃的。经得王婆婆同意,取出了一部分肉,今儿解冻了的话,可以给大伙儿熬上一锅热火的肉汤。 冬天,不止农地里没有了收成,而且,对打猎为生的猎户来说,上山找猎物,一样不容易。 王婆婆帮着泰庄主拿勺子搅和大锅里翻滚的米粒时,说:“大山应该会在今日下山,如果你们不能走,看能不能给你们再找点什么好吃的东西,毕竟林大夫突然收的病人,都需要进补,对不对?” 昨晚突然又来了人,王婆婆都知道的。对此泰庄主对王婆婆的解释是,那些都是受伤上门找到这里来找林大夫看病的病人。 王婆婆只知道林大夫的医术好比神仙下凡,而且,心肠很好,有病人不管病人有没有银子,都尽心救助。这样的好人,王婆婆怎么可能不帮。 泰庄主听到婆婆这话,感激地说:“我回头会和林大夫说的。” “说什么?我的眼睛是她治好的,她要什么东西都好,尽管在我这里拿去,大山回来,绝对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王婆婆显出老母亲的家威,说话的口气不容人反驳。 大山那个人,泰庄主对自己的朋友当然了解。只是,这对母子,大冬天的,讨生活也不容易,肯定是不能把他们母子过冬的食材都拿来吃了。 往灶里添木柴的泰庄主,似乎有些心思不在这里。 王婆婆问:“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吗?是担心房间里那位病人吗?林大夫在这儿,什么都不用怕。” 话到此处,传来了好消息,说是手术的房门开了。 “瞧吧,我就说了林大夫是神仙,有什么好担心的?”王婆婆洋洋得意地说。 屋里,李敏走出了手术的房间,摘下脸巾是一脸疲惫。念夏和徐掌柜在里面继续照顾病人,由队里另一个跟着她出来的婆子扶着她坐下。 面对一双双提心吊胆的眼睛,李敏缓慢地点了下头。所有人只差就此发出欢喜的惊呼。李敏却一点都没有掉以轻心,对他们所有人说:“没有抗生素,几个伤者,都有可能伤口感染的危险,发烧,伤口反复糜烂不能痊愈。幸运的是,现在是冬季,可能感染的机率不会太高,可是,一样不能放松警惕。冬季,凡事有好有坏,伤者的恢复进度受天气影响,肯定会有所变慢。” 说完,其余人散开,各自去忙自己的工作。李敏单独留下了小李子和孟浩明。 先是仔细询问了小李子有关另外两个伤员的情况。 小李子答:“尚姑姑醒来过一次,知道人都活着,就放心了。另外一个伤员,骨折处做了处理,昨晚已经吃过了一次汤药。没有发烧。奴才想,问题应该都不大。” 听完,李敏再交代其定时巡视病人并且定时把情况上报以后,让小李子离开。 只单独留下来的孟浩明,知道她一定有很多话要和他说,于是,道:“大少奶奶,不如,你先歇会儿再说,这里都有人照顾着。” 李敏抬头看他一眼:“有时本妃想,你这是像王爷一样冷血心肠,或是,只是像王爷一样,容易把自己藏在面具下面了。” 孟浩明脸上真的像戴了个面具,什么话都没有说。 “怎么?昨晚上,本妃看着你跟着本妃,一直有问她的情况,本妃知道你心里关心她,当然不知道你这是出于什么心情关心她,是愧疚,或是其它。可是,刚才本妃出来以后,只见你神色漠然,好像是想清楚了什么。” 听着她的话是一针见血,孟浩明几乎是无地可遁,稍稍像是露出一丝狼狈的口气说:“臣其实——” “其实什么?是想,她如果死了,你就此惦记她一辈子,暗地里偷偷哭泣。或是想,哪一天跟着她一块去。甚至想,这或许是命。结果,她没有死。你又可以想,幸好,自己没有说清楚,因为接下来会发生的意外,谁也不知道。这回是她差点死了,下一回呢?” 孟浩明捏紧的拳头,藏在袖管里,接着,突然抬头,目光奕奕地说:“末将是接受了王爷的命令,立下了生死状,肯定会护送王妃安全抵达北燕,无论有什么事,都没有比这个更重要。” 看着眼前这个汉子那一脸的表情,李敏肯定是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起了身,说:“本妃知道你们辛苦,更知道你为了做出这个决定不容易。本妃只想说一句,本妃的丫头,不是你所想的那种贪生怕死的老百姓,所以,她不会恨你,不会怨你。你不用为你做出的决定有任何愧疚或是后悔。” 孟浩明听着她这句话一愣,未回过神来。 李敏扫了一眼他脸上怔忪的表情,说:“人生在世,日子本就苦短。有机会,不好好把握,等失去的时候,再后悔,并不是王爷和本妃希望你们去做的事。王爷不是一个把你们只当猪狗的主子,他把你们当亲人。本妃也一样,一直把你们和自己的丫头当亲人,希望你们能过上好日子。再说了,王爷和本妃都从来没有放弃过,你为何轻言放弃呢?孟旗主,你是不是该好好想想了。” 说完这话,李敏转身一个人,独自回了休息的房内。不知走了多少步,背后,似乎传来汉子一声喉咙里无声的哽咽,或是拳头砸到哪处的声音。 “春梅,春梅。” 躺在床板上的女子,挣扎的眼皮里像是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儿,但是,只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牵扯到她周身的痛楚,哪儿疼得她倔强的嘴唇里发出了一声吟。 “没事,没事了。疼是吗?大少奶奶给你开了药,让你放在嘴里含着咬着,会好一些。” 说着,春梅感觉自己的嘴巴被掰开后在牙齿间里塞进了样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在嘴巴里咬碎了过后,麻麻的。不知过了多久,等药物的效用伴随唾液进了胃里,到了身体内,好像,身体的痛楚稍微缓解。 再睁开眼,看见了自己旁边站着的念夏,转身是把手里的脸巾交给某个人的样子。 “孟旗主,给她擦擦汗,然后,大少奶奶交代了,暂时,只可以给她一点水喝,不能喝太多。如果她觉得疼,握住她的手,多鼓励她。”念夏一再对孟浩明叮嘱交代。 听到这些话,春梅愣了一下,看着念夏走时,伸出手,想去抓念夏的衣服让念夏不要走,结果,念夏走了。走到她床前的男子,俯瞰她的脸。 春梅忽然觉得自己那张苍白的脸蛋肯定烧了,因为眼前那双眸子,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很亮很美,让她好像做梦一样,有种看着被窒息的感觉。 他英俊的脸庞,被风刮出了一条条刀削一样的细微痕迹,不仅不减魅力,反而,更迷人。他凑近她的脸,像是很仔细地看着她脸上的每一处,沙哑的声音低低地问:“怎样?” 怎样? 这句话问的,让春梅忽觉天南地北都摸不到边。 他看着她脸上那抹像小孩子一样的茫然,忽然间嘴角微勾,像是露出了一丝笑意,接着,坐到她身边,说:“王妃说了,你这是不幸之中的大幸,这条命能捡回来,以后更要好好珍惜。” “嗯。”春梅轻轻地应着。本来,她都做好这条命没了。没有想到他的人,这么能干,千钧一发的时候,把尚姑姑救出去,回头又过来救她。 要是别的人,可能早就弃她和尚姑姑不管了,因为她们两个本就是奴才,贱命一条。 “民女感谢孟旗主的救命之恩,一辈子会惦记在心里。” 她细碎的,脆弱的声音,溢出她小嘴巴时,孟浩明那只手指不由自主地贴在她嘴唇上。 春梅苍白的脸,这一下,真的是红了。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孟浩明立马收回手指,一样略显尴尬。 看到他像是要转过脸去了,春梅不由,如果不是伤口疼的厉害,可能真的是会笑出声来,吸了口气,说:“旗主,你去忙吧。民女会好起来的,民女这条命既然是孟旗主和王妃救下来的,更会好好珍惜。” 孟浩明清了声嗓子:“不要勉强你自己。” 后面那句还有我,最终没有说出口。 可是,她此刻那双明睐,犹如春水一般明艳的颜色,会一辈子深深烙在他脑海里的。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看着他一个人。 念夏走回屋里照顾李敏的时候,发现自己主子躺在炕上没有睡,是拿着地图在做功课。 “大少奶奶,你忙了一夜,不睡行吗?” 自己的小丫头又像老妈子一样念了,李敏只得歇会儿手,问:“春梅怎么样了?” “孟旗主刚好有空,过来探她,让奴婢过来照顾大少奶奶。” 现在尚姑姑也受伤了,自己带出来的丫鬟婆子,一共这么多个。除了从尚书府带来的三个人,还有三个,两个婆子和一个大丫鬟,都是从护国公府里原有方嬷嬷的手下里精心挑选出来的。 李敏觉得谁服侍她都还好。她要求不高,只要是信得过的人。 “孟旗主是男子,让他照顾春梅始终不太合适。今天,我们肯定是不走的了,你今晚继续看着春梅,这两天她说不定会发起高烧。有什么事,暂时我叫紫叶来做就行了。” 听到李敏这句话,屋里在忙着升火的紫色衣衫的大丫鬟抬起头,看了念夏一眼,急忙又低下头去。 知道李敏是怕其他丫鬟照顾春梅难免偷工减料,毕竟春梅又不是主子。念夏只得应了一声:“是。” 李敏重新拿起手里的地图,对她说:“你去帮我叫泰庄主进来。” 论对这地方最了解的,莫过于泰庄主。 听到传唤进到屋里的泰庄主,拱手行过礼,被李敏赐了张板凳坐。 “庄主的朋友还没有下山吗?”李敏问。 “是的。可能昨晚下大雪之后,下山的路不好走,今日的雪又没有停,干脆在山上再呆两日都有可能。” “据说你那朋友对山里的路都十分熟悉。” “大山外号叫做野狼,对这里的路哪止是熟悉而已,是闭着眼睛,都知道哪一条路好走,哪一条路不好走。只是他平日里性格稳重,不喜欢做冒险的事情。”说到这里,泰庄主心里起了一丝疑问,“大少奶奶莫非想着,不照原路走了?”   ☆、【149】被发现了 “在泰庄主看来,我们的人落崖了,对方追踪我们的线索肯定是断了,你要是他们,下一步会怎么做?” 相对于李敏的不紧不慢,泰庄主俨然没有想到这个,诧异地想。在他看来,追人追不到,线索断了就断了,难道,能怎样?或许皇帝和皇帝的人会不甘心,可是,应该是一时都是想不到好法子的。毕竟从燕门关出去以后,广阔的山脉,到处可以把人藏起来,天气不好,想进行地毯式搜索,不容易。除非对方下了极大的决心,不惜耗费巨大人力物力。 “不,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李敏很肯定地说,“不要忘了,我们所要面对的,是一群狡猾至极的人。” “王妃?”泰庄主微微一惊。 郭子达说是个作风相对草率的将军,但是,从上次通关时可以发现,郭子达一反常态听从了谋士的建议设置大夫查脉,说明这个郭子达为了达到这次的目的,不惜牺牲自己的作风,打算不折手段。其余的人,比如十爷,那绝对更是个阴险的小人,不仅阴奸,而且,心胸十分狭窄。只记得别人给过自己的痛楚,只记得仇,绝对不会记得恩。 除了十爷以外,还有些什么人,李敏不用想都知道,绝对接下来会有越来越多这样阴险的人加入到搜捕他们的团队里面。因为只要有利可图,人是绝对不会放弃眼前利益的。 “人心叵测。我们先不论,那些从一开始敌对我们的人,就算是普通百姓,要忍得住诱惑,并不简单。对方,一定了解这一点。” “大少奶奶是指,对方会张贴告示,在民间重金悬赏,向普通百姓征集我们的线索?可是——”泰庄主疑问的是,这样的事情,对方其实早就可以做了,可是对方一直没有做出来,在通关这样关键的阶段都没有做这事,不是正好说明对方对这个做法是抱有很深的顾虑的。对方之前都不做,怎么可能突然改变了主意,消除了顾虑? “那是因为,现在这里是关外了。之前,我们都是在关内,在京师。在京师的话,只要把本妃的画像挂出去,很多人都会认得本妃的身份,很多人都会知道护国公府与皇上的关系闹僵了。这样的传言传到天下,对皇帝和皇宫现有的地位都不利。可是,到了关外,哪怕挂上本妃的画像,张贴告示,不声明本妃的身份,不一定有人能认出画像上的人与本妃以及护国公府有任何关系。” 泰庄主听到她分析完,面上露出恍然大悟,随即跟着皱紧了眉头。 如果李敏分析的是真的,不多久,他们这群人有部分人的画像,将会张贴到关外的每一处。这样的天罗地网,犹如李敏说的,人心叵测,一旦人被利益熏心,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可能把他们害死。 他们原先计划的路,包括大道,看来是不可能走的了。可是,如果走偏僻的小村,小道,路途远比平坦的国道艰辛。 “他们把公告张贴到到处都是的话,大概也会,贴到村里吧——”泰庄主考虑其中的利弊。有没有必要,为了逃离告示,专门走小道。 “告示他们肯定会张贴到到处都是。唯一问题是,如果我们进镇,走的国道,很容易遭人埋伏,被大兵力包围,要逃出去根本是插翅难飞。但是,如果我们走的小村。哪怕村民想揭发我们,必须先跑到镇里找到官府的人才能高密。等追兵来到的时候,我们早就逃了。而且,在深山野林里,总比在敌人的阵地里容易逃脱。” 耳听李敏分析的句句是要害,泰庄主佩服的五体投地,道:“大少奶奶说的都没有错。这样,草民等会儿和孟旗主商量,带人上山去找大山。大山对这片地区,远比草民熟悉。” “嗯,你和孟旗主商量看看怎么办。本妃的意思是,你最好不要离开。毕竟,如果人没有找到,你也走了。这里,没有一个熟悉的本地人带路,如果一旦出意外的话,很是麻烦。” 李敏这样说,可终究,在不能打扰到其他村民的情况下,能找到大山在山上那间小猎屋地点的人,只有泰庄主。 孟浩明只得派了个人,护送泰庄主,急忙上山去找大山。同时,队伍里补充水和粮食,可以的话,决定在明早清晨启程。 几个伤员,尚姑姑恢复的较快,上路应该没有问题。断了骨头的那个车夫,被兄弟搀扶着,也能上路。唯独,受了内伤的春梅,像李敏想的那样,到了下午,即发起了烧。虽然不是高烧,但是,明显失血之后加高烧,极快地消耗人的体力。春梅的那张脸,不止和雪一样白皑皑的,而且,开始消瘦了下来。 带着一脸的凝思,孟浩明走到了李敏的屋子。 念夏在照顾春梅,在屋里侍候李敏的人,变成了紫叶。 紫叶这个丫头,毕竟是在大户人家里调养出来的,做事干活手脚麻利不在话下。比起念夏的喜欢唠叨,紫叶的性格偏向春梅,属于不爱说话的。可是又不像春梅那样积极。可能是因为与主子平日里关系不亲,生怕太积极反而惹得主子反感。 给李敏斟上一杯热的开水,紫叶坐在角落里,和王婆婆借来阵线,默默地缝补一双破了的袜子,一句话都不说,安静到好像隐身人一样。 李敏要不是抬头看见她,都没有想到她在那里。 听到有人敲门,紫叶像只竖起耳朵随时四面八方打探动静的动物,立即抬起脑袋,接着见李敏看着书没有动,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贴着门板问:“是谁?” “大少奶奶睡了吗?” 听到是孟浩明的声音,紫叶拉开了门后面的门闩。 咿呀一声,门打开。孟浩明走进来。 李敏抬头见是他,只说一句:“孟旗主坐吧。” 紫叶听令,给孟浩明搬了凳子。孟浩明坐在李敏面前,像是更难以面对了,毕竟之前,李敏刚和他说过那番话。 “孟旗主去看了伤员?”李敏问。 “是的。臣刚去探望过了三个伤员的情况。” “孟旗主怎么想?” “臣想——”孟浩明放在大腿上的手握了握,“可能和泰庄主商量,把其中一个伤员,先安置到这附近某个比较安全的地方,然后,找熟悉的人照顾。” 春梅的伤,是需要好好养。如今天气不好,如果硬逼着春梅上路,说不定,会让伤员的伤情急速恶化。好不容易挽回来的命,很可能再次没了。 李敏的眼睛像是望着屋角,声音却是一直有条不紊的:“孟旗主提这个建议,是不是有百分百的把握,伤员安置的地点,是百分之百的安全,照顾伤员的人,为百分之百的可信?然后,孟旗主是打算把人留在这里留到何时?” 一连串的问题,把孟浩明打到措手不及。孟浩明簇了簇眉头,说:“当然,说到百分之百,在这种情况之下,不可能是百分之百——”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跟我们走,不管如何,我们都不可能丢下她不管。从安全性来说,肯定是把人留在这里的安全性高。” “可是,她发着烧,不能走路,不能——” “因为她没有用了,暂时没有用了,所以,要把她丢弃在这里吗?孟旗主,本妃不知道王爷是怎么教你带兵打仗的,但是,看你历经艰辛把落崖的人都全部救了上来,可见你也不是一个冷血心肠会置自己的人生死不顾的军官。” 要说在战场上,丢不丢弃伤兵,对于每个指挥官来说,都有自己的一番考虑和抉择。没有一个军官愿意丢下自己的一兵一卒的,但是,到了如果伤员严重拖累大队,造成大局利益损失的话,做军官的,不得不冷血心肠。 李敏可以从他脸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想法,对此,李敏看了一眼在屋角坐着缝补袜子的紫叶,说:“对于你这个想法,本妃不能说你都是错。确实,这样背着她,抬着她上路。她辛苦,大家一样辛苦。最重要的是,她自己本人会心理身体都很痛苦。如果照顾的好,她这个伤,应该在几日之内可以转危为安,可以继续正常上路。只是这个天气太坏了。而且敌人一直对我们穷追不舍,你要将其留下疗伤,本妃可以认同。但是,这个照顾的人选,怎么安置,容本妃再想想。” 说是主子有可能把受伤的人留在小村不带走的消息,很快是传遍了队里每个人。孟浩明底下自己的人,显得无所谓。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这种单兵作战,受伤有可能被留下自寻出路,比此更残酷的局面,他们都遇到过。 可是,终究要被留下的那个人,是个女子,一个准确来说,年龄只能是个少女的女子。不管怎样,除了尚姑姑和念夏,其他李敏带出来的婆子,私下议论时,都觉得李敏特冷酷了些。 不说这个春梅,可是李敏从尚书府亲自带出来的,可以说是李敏身边委以信任重任的一个丫鬟,算得上是亲信了。这样的人,李敏都敢弃,不用说,她们这些不是李敏亲自带出来的,要是真一旦和春梅一样出个什么意外,说不定马上被李敏丢在荒村野外里喂狗了。 “要不是瘸了腿断了手,怎么不能带着走?” “不带走,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家,单独留在这,没有被人抓到,也得被狼吃了。” “怎么说都好,人家可是为了她主子跳崖的。够狠心,这样都敢抛弃?” “咱们护国公府,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女主子。还说是什么神仙,是,她的医术是好,可是,再好的医术,这样的心肠——” 念夏去厨房里给春梅烧开水的时候,听那两个婆子背着主子,在角落里嚼舌根,一时听着她们说李敏的坏话当然很是生气。可是,另一方面,想到李敏倘若真把春梅一个人留下,春梅那个逃过一劫以后再次凶多吉少。 整颗心揪成了一团。 端着热水回到房里,看到春梅睡着,好像并不知道外面都在说都在传的话,心里就此一边纠结一边叹息。 后面,身体好些,开始行走的尚姑姑走到她身后,本是来探春梅的,听见她很重的叹气声,问:“怎么回事?” “我只是想,春梅妹妹这个伤,能不能再好的快些。”念夏说。 如果春梅的伤一下子就好了。李敏不用把春梅留下,那些人,对李敏也就无话可说了。 “本来是那样重的伤,太医都可能束手无策的伤,这样一条命,能捡回来,都是靠了大少奶奶。”尚姑姑慢条斯理地说。 别人再说李敏怎么不好,可是,终究要不是李敏,春梅的命,能活下来吗? 只听尚姑姑这话说的是对,但是,念夏心里头始终存了个疙瘩。凡事事出有因,做奴才的,是要为主子尽忠。可是如果主子待这个奴才不怎样,难免奴才不尽忠,却也是不能说错的事。 李敏要是真因此遗弃了春梅,春梅会怎么想? 由于其他人都忙着,尚姑姑身上几道较大的刮伤需要重新上药。见春梅睡着,念夏跟尚姑姑出去,先帮尚姑姑上药。 她们两个的脚步声刚离开房间,躺在炕上的春梅睁开了眼睛,眼珠子睁的大大的,一直看着屋顶。 虽然天气下着雪,并没有马上停止的现象。可是,村里人为了生计的,总不能就此不干活了。听说到附近城镇里,由于燕门关里昨日放了一批商人过关,而且,这些商人都因为昨晚大雪的缘故,在城镇里住下了,可能要等到明天看天气有没有转好再走。听闻到这个消息的村民,集结了两辆马车,装上一些村里自产的货品,打算运到城镇里碰碰运气。 集结的马车,大概是要中午出发,到明天再回来。负责组织这次活动的是村里一个长辈,叫做陈大爷的,走到了大山家,想问大山回来了没有。 王婆婆开的门,说:“大山昨晚上没有回来。” “这样说,大山是赶不及这趟生意了。”陈大爷有些惋惜地说,手里拿着那支旱烟杆,被风雪一吹,几乎没了烟儿。抬头的时候,陈大爷发现王婆婆的鼻子上多了一幅奇怪的前所未见的东西,问:“你这是弄了什么玩意儿放自己鼻子上了?” “治眼睛的。泰庄主在京师里给我弄来的。有了这个东西,我现在可以看清楚你的脸了。”王婆婆说的时候,眉毛眼睛都笑成一条弧线。 “这个玩意儿能治眼睛?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陈大爷使劲儿瞅起了王婆婆的眼镜,“如果这东西真的管用,我这个眼睛,老了也不好使了,能用这个吗?” “不知道。这个要问问泰庄主。”王婆婆说。 “泰庄主呢?”陈大爷问。 “他上山去找大山了。” 听到王婆婆这样一说,陈大爷才想起:“我都忘了,泰庄主来找大山,肯定是为了谈生意的。我们现在去镇里,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生意做。回头,等大山回来,再找大山和泰庄主,看看,泰庄主的生意,有没有我们的份儿。” 王婆婆点头:“等大山回来,我让他去找你。” 陈大爷一口应好,一只手放在腰背上,一只手端着烟枪,迈着矫健的步子走下了台阶。 走到马车队时,领头的汉子是陈大爷的儿子,叫陈大章,见父亲像是两手空空回来,问:“没有找到大山吗?” “没有,他昨晚没有下山。”陈大爷吸了一口烟。 陈大章听了不觉得奇怪,村里昨晚上,一共有三四个人没有能从山上下来呢,否则,今天集结起来的马车不会只有两辆。他好奇的是:“爹,有打听到,大山家里都来了些什么人吗?” “泰庄主每次来大山家,不是都会带客人过来?”大山家来客人常有的事,陈大爷看着不稀奇,随口一答。 陈大章却不像父亲那样想,提出疑问:“可是,这次来大山家里的客人,和往常来的那些人有些不太一样,我看见有女子,难道是一家子?” 陈大爷突然听到儿子提及这个自己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一愣:是吗? 时辰差不多了,吃了午饭的车队,赶着下午天气比较好,雪没有那么大,出村去做生意了。 村里的动静,都会有人一五一十报回到孟浩明这里。 一个地方肯定不能呆太久,尤其不是自己地盘的地方,更不能呆久了,很容易让人察觉。所以,孟浩明和李敏才急着要走。等村民察觉,再透露到外界,那时候再逃的话,肯定迟了。可是,现在又不能一时乱了分寸急着走了,因为,他们不是本地人,不熟悉这里的路。 焦急地等到了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泰庄主带着一个人,从村庄后面的山腰里走了出来。 “他是大山,王婆婆的儿子。”泰庄主把人带到李敏的屋子里时,说。 那时候,山里的夜来的早,开始漫天黑了。雪好像伴随黑夜的到来,再度放肆地下着。 大山的年纪,比泰庄主小了一些,下巴上却是蓄了大胡子,好像只精壮的野熊。 紫叶只要抬头看见这个汉子一眼,吓的赶紧闭上眼睛,默默地躲回自己的角落。 大山对于自己会吓坏女人的样貌,像是习以为常了,让他惊讶的是,眼前这个听说身份高贵的女子,对于他这把大胡子,却没有露出一点害怕的神情。 大胡子嘛,她李敏早就见惯不怪了。以前她老公装流浪汉的时候,不就是一把大胡子。让她叫起了大叔。再说李大夫治病救人的,什么人会没有见过。大胡子而已,总比那些全身长了脓疮的,长得像妖魔鬼怪的病人要好看吧。 “听说你对这片山里的道路都十分熟悉。”李敏说话开门见山。 大山获得泰庄主的点头示意,直接回答:“现在山里的路都不好走。要不然,昨晚我不会在山里呆着不下来了。” “原因是什么?” “雪刚下,天气还不够寒冷,雪都是松的。如果天气一会冷一会儿暖,难免会突然化雪。山顶上忽然化雪,雪松的话,有可能发生雪崩。” 可见这边山脉上,很多大山山顶上是终年积雪的。 “大雪其实在早之前,已经下过好几场了。”大山说着关内的人,尤其是在京师里养尊处优的人不可能知道的消息,“每一场雪事后,天气变暖,都有雪崩。不知道这边天气以及地形的外地人,都会吃上这个亏。一吃亏,幸运的只是货物和马匹没了。不幸运的,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在你看,今天这场雪过后,天气会变的怎样?”李敏问。 “天气恐怕会再回暖。今年天气很怪,一会儿冷一会儿暖。”大山边说,边抹额头上的汗,“你看我从山上下来,天气好像很冷,可是,满头是汗。” 山里的人的话,是不能不听的。看来走山上的路并不安全。可是,现在回到国道,走平坦的大道肯定要遇上关卡,更不安全。 “明早可以带我们走山路吗?我们要到黑风谷。”李敏的眼睛,平稳地射到汉子的脸上。 大山吃了一惊:“黑风谷?” 黑风谷,那可是土匪的地盘。 正常人,绝对不会向着黑风谷走的。除非那些怕被官府查的,运载走私货品的,或是被官府通缉的逃犯。 眼前这个女子,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何况,这个女子,把他老母亲许久没有人能看好的眼疾都治好了。 大山提了提腰间的绑带,不假思索道:“如果要去黑风谷,从这里启程,不走国道,平日十日的路程,可能要走十几二十日。干粮要带齐一个月的,防止中途再生其它意外。” “你确定你带我们走的路,不会遇上官兵?” “夫人可能不知道。黑风谷,和国道相差十万八千里。” 李敏有研究过公孙良生绘制的地图,知道大山这话说的虽然夸张一些,但是,不是完全是错的。 黑风谷,和一路皇帝从京师设置到北燕的重镇的那条纵线,是相距甚远,一个东,一个西。皇帝的线,在东。黑风谷,在西。而且,黑风谷,其实已经临近东胡人的部落了。这里,可以说是个特殊的地理位置,北燕护国公的地盘,东胡人的地盘,皇帝的地盘,三个地盘的交界处。三个地方的人都要管,但是,一管,要和其它两方发生矛盾,所以,都是盯着但不敢真正动手。 就此成为了没人管理的黑风谷,本身的地势又是十分特殊,属于易守难攻。早期逃亡到那里的亡命徒在黑风谷建起了军事设施,使得黑风谷成为了臭名远扬的第一山寨。 一般没有什么事,皇帝的军队,肯定也不会想到去惹黑风谷那些亡命徒,因为得不偿失。 现在,先不说黑风谷了。怎么到黑风谷,是一个蛮大的问题。如果皇帝的追兵知道他们奔黑风谷逃命,肯定是要在到黑风谷的路上设置关卡和眼线了。 对此,李敏的担心,在大山这个连黑风谷都去过的老猎人看来,似乎是一点都不需要值得顾虑的问题。 大山直接拿了一支小树枝,给李敏在桌上用水画起了地图:“皇上的军队,布兵,都是在这条线。我反正长这么大,听那些老人说,皇上好像是从来不怕黑风谷的人会进中原。而且,有黑风谷在这里,东胡人也不敢从这边过来。” 听这个意思,好像这个皇帝的军队与黑风谷之间,还有什么勾结似的。 李敏心头一凛,想起自己那支提前出发的药队,走的也是往黑风谷的方向。她疑问的眼神,就此看向了孟浩明。 孟浩明站在旁边听大山演示,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们除了走黑风谷,没有其它路可以走了吗?”泰庄主听了都有些焦急地问,是和李敏一样貌似听出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没有。”孟浩明两个字斩钉截铁。 大山反正到这里是听出他们要躲避朝廷的军队,所以实话实说道:“往东这条线,全是朝廷的官兵,没有路可以走的。往西这条线,你走到哪儿为目的地都好,最终必须经过黑风谷。” 这样说,两条路线都是死路,别无选择了。 下达了命令给队里所有人,明日起早,不到天亮时候出发。李敏这时找来了小李子,说:“你留在这里照顾春梅。等春梅身体好些,你再带她来追我们。务必把她安全带到北燕。” 小李子乍听见她这句话,十足愣了好一阵子。想她说这句话的口气,下的决定,都是那样的爽快,好像让他留下时是想都不用想的结果。 他心里不太舒服。 李敏突然看着他脸上,嘴角微扬,飞出一丝笑意:“瞧,本妃就知道本妃这一说,你一定想歪了。小李子,你也算是本妃见过的最聪明的人,能不明白本妃为何会做这个安排吗?” 小李子抬头:“奴才明白,奴才明白要不是王妃信任奴才,不会把春梅这样重要的人交给奴才来照顾。” “你能干,本妃知道。你能明白本妃对你的信任,这更好。本妃会等着你回来的。” 另一边,王婆婆知道自己儿子回来了,到厨房里舀了碗热汤,送到儿子房里。 大山看见母亲进屋,立马站起来,走到门口搀扶老母亲。 “来,喝完它。”王婆婆说。 大山看到了母亲鼻子上戴着的那东西,知道这就是泰庄主说的能治好母亲眼疾的眼镜了,仔细地问:“母亲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怎么会不舒服?看的可清楚了。我现在能清楚地看见你脸上的痣。”王婆婆的手指,准确地指到大山下巴的那颗痣。 论以往,别说是痣,连儿子的眼睛眉毛,王婆婆都别想看清楚。 大山扶母亲坐下来,握住母亲的手。 “你明天要带恩人上路了。你要好好对待恩人,知道吗?”王婆婆细心叮嘱着儿子,“林大夫是我们家最大的恩人。没有她,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看清楚你是长什么样子的。” “娘——”大山低低地喊了一声,“你放心,你的儿子是知恩图报的人。” 王婆婆拍了拍儿子的手,儿子手上的皮肤好像铠甲一样硬朗,她心里一边为之骄傲,一边,自然是有些担心的。 “一路,你自己要小心。娘晚上给你做大烙饼,明早你们上路时带上。” “娘,我从来有让娘担心过吗?” “那倒是没有。自小,你跟着我长大,你爹不在,家里,该男人干的活,都是你一个人扛下来的。”王婆婆说着,伸手,像是在儿子的头发里面检出了一条白发丝,一愣,道,“等你回来以后,娘给你找个媳妇,你年纪都这么大了,再不找媳妇,再不成家立业,你爹要是回来看见,肯定会怨我的。” “我爹不是已经——”大山埋下头,根本不想提这个话题的样子。 王婆婆叹气:“你别怨你爹。你爹当初是为了逃避皇上的征兵才跑的。如今要是真回来,被皇上的人发现了,逃避兵役被抓住的话,是要被砍头的。” 大山一句话都没有说。 “好了,你休息吧,明早你还得早点起来呢。” 话说,村里的两辆货车,在陈大爷和陈大章的带领下,出了山坳,到了最近的镇子住了下来。在落住的客栈里,陈大爷和陈大章向客栈里的小二打听买卖的消息。 那小二指到楼下大堂里济济一堂的场面,说:“看吧。都是昨日通关到关外的。这些人想明天才走,如果明天天气不好,他们也要走了。你们要问买卖的,今夜赶紧找上几个自己看上眼的,问问。大雪持续下去,燕门关关了的话,别想还有人到这里做买卖了。” “因为怕蒙受损失吗?”陈大爷问。 路上要是路况不好,马车出现问题,不是一样货物要蒙受损失。等几天,看看天气怎么样再上路不是更好。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了。 真如陈大爷想的,小二说起了他们:“所以说你们整天都窝在山坳里,消息不通,外面有什么事,传到你们村,都不知道何年何月。” 对此,陈大章不高兴地摸了下自己鼻梁:“谁说的?我们村,昨儿才有人进村呢。” “什么人?”店小二不信。 “生意人。” 店小二一听更乐:“生意人?要是生意人都主动进你们村招生意了,你们用得着出来找买卖吗?” 陈大章气呼呼地一只手打在柜台上:“怎么?我们不可以出来逛逛吗?比较哪里的生意更好赚一些。” “那也是,进你们村找你们做生意的,肯定要剔除来回路费。能不多扣你们点银子?” 陈大爷没有听儿子和店小二吵嘴,是那双老眼睛四处找着合适的客人时,突然发现到了贴在客栈里梁柱上的告示。 要说抓人的告示,官府经常有下发的,都贴到了客栈里,更是常有的事。一时,陈大爷没有怎么留意那告示有什么不同。 只听到旁边两个路过的商人,一路不停地议论争执: “这么说,皇上要抓的人,是护国公府的王妃了?”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李老板据说当时站在前面,刚好目睹那个京师里来的钦差大臣,揪着个丫头,说是护国公府的。” “啧啧。这护国公府是怎么回事?自己王妃能成了朝廷下令通缉的逃犯?” “你不要听了我这话乱说出去。你没有看见今天张贴出来的告示吗?告示里说了,要抓的人,是个女贼,不是什么护国公府的王妃。” “说的对。皇上如果真敢告示天下自己要抓护国公府的王妃,岂不是和护国公正面翻脸吗?对了,护国公知道这件事吗?” “你不如问,护国公和护国公夫人都上哪里去了?” “上回护国公班师回朝以后,据说都留在京师里了。其它动静,一时在下没有听闻过。只知道,京师里对这个护国公府的王妃,一直都有传言说王妃是个活神仙。” “神仙?” “是,听说把太医院的太医都不能治好的病,都给治好了。你说神不神?” 陈大爷嘴里咬的那支烟枪一下子差点儿堵进了自己喉咙里。 能治好其他大夫都别想治好的病的神仙?岂不是指王婆婆的眼疾? 王婆婆鼻子上架着的那个东西确实是很奇怪,谁都没有见过。 陈大爷伸手一把拉住前头说话的那个人,问:“公子,可否请教一件事?” “什么事?” “京师里,有一种据说是治疗眼疾的东西吗?” “什么?!” “这样形状的——”陈大爷在掌心里画着王婆婆鼻子上戴着的眼镜。 看他画眼镜的人,只当他老眼昏花了,老糊涂了,根本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甩开他的手,说:“老头子,你说话都不清不楚的,怎么能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劳什子。” 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在饭桌边上的大胡子和小山羊胡子,通过燕门关以后,是和大部分商人一样,找了个客栈歇脚。一路上,这两个人是耳听八方,只要有关护国公府夫人隶王妃的事情,都仔细地关注。 听到那两个商人讨论李敏的时候突然一个山里的老头插话进去问,这两个东胡人马上提起了十分的警惕。 两位京师里的公子爷是听不懂陈大爷说什么,可是,两个东胡人对陈大爷说的东西可感兴趣了,拦住了陈大爷问了起来。 “大爷您是在哪里见到这个东西的?”小山羊胡子问。 陈大爷其实不是很喜欢和东胡人打交道,谁不知道东胡人常进犯大明的边疆,烧杀抢夺,没有干过一件好事情。 “这样,你告诉我们在哪里见到这个东西的,我们给你银子。”小山羊胡子从怀里掏出了点碎银子来勾引陈大爷上钩。 陈大爷听到他们为了打听这个东西连银子都拿出来了,心里顿时犯了疑问,问:“你们问那么清楚,是想买东西吗?” “你说这是好东西,不是吗?大爷,既然是好东西,我们当然是想买了回去送给我们可汗了。” “屁!”陈大爷当即吐了一口痰。 有什么好东西,肯定是不送给他们东胡人。 陈大爷转身即走,对这点银子看不上眼。 小山羊胡子狠狠瞪了陈大爷背影:有银子的买卖都不做,傻子! 大胡子拉拉他袖子,为他想找陈大爷拿银子买消息的念头不理解,问:“你都打听到什么了?这个糟老头,能告诉我们什么?” “你没有听他说吗?说是可以治疗眼疾的。这是我们听都没有听过的东西,但是可以治疗眼疾,肯定是护国公府里的那位神仙王妃发明的东西。只要打听他是从哪里来的,在哪里看见这个东西的,就可以知道大明王朝的皇帝想抓的隶王妃是在哪里了。” 大胡子听完他的话,回头再看梁柱上张贴的告示上标明的大数目赏金,两只眼全变成铜钱眼了。 陈大爷也警醒,说是走开,但是没有走远,躲在暗处听那两个东胡人说话,一听,刚好这两个东胡人和自己怀疑的东西一样。看来自己怀疑的是没有错的了。大山家里来的女子,很有可能是朝廷要抓的逃犯。 回头,陈大爷急急忙忙找到儿子,生意不做了。赶紧找到镇上的衙门报案。说是大山家里私藏逃犯。 刚好,郭子达的人一路找到了这个镇上,正在到处打听李敏的下落。接到报案,一方面立马派兵回去通报郭子达,一面是集结现有的兵力,在陈大爷带领下,直奔山坳里的小猎户村准备抓人。 听说消息的可信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九,半夜里接到线报的郭子达,一个轱辘从美人怀抱里爬了起来,穿上铠甲,发出命令:“本将军要亲自率兵出征。”   ☆、【150】都不是什么善人 山坳里的小猎户村一下子火了。不断的有官兵涌入。村里的住户,全部站到了村里的路上。那些检查的官兵,把村里所有的村民家里翻了一大遍,结果一个可疑逃犯的人影都没有找到。 村民们惶惶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陈大爷是率领第一批官兵进村的人,带人先直奔头号嫌疑犯大山家。去到那里却发现,大门门窗紧闭,破窗之后进去,照样是没有找到一个人。 村里其他人,一样都不知道大山与大山家的客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他们甚至连大山是什么时候回家有没有回家都不知道。 按理来说,王婆婆眼睛不好,儿子上山,王婆婆肯定在家留着看门,现在,是连王婆婆都不见人影。 有村民反映:“王婆她娘家有人,可能奔她娘家去了。或许昨儿大山回来了,他们母子俩,本就决定好这个冬天或许去王婆娘家过冬。跟泰庄主一块走的吧。” “他们说的那个老太婆的娘家在哪?”带兵的军官拿陈大爷问。 陈大爷的下巴在寒风里抖动,结结巴巴:“不,不知道——” “不知道?!” “大人,王婆从来没有和村里人说过她娘家在哪。她每年都说要带她儿子回娘家,可是没有一次回去的。所以,大家都觉得她在撒谎,不可信,根本没有娘家。”陈大爷边喘边说,有点后悔带人进村了,眼看,这个赏金根本不好拿,抓都抓不到人,一旦抓不到人,这些官爷看起来会把他宰了出气。 由远及近扬起一片的雪尘,一支看来颇具规模的军队进入了村头。队伍中,那个骑着高头大马,身披红色战袍,威风凛凛的人,一看就知道是个有钱有势的大人物。 村民们听见那些官兵全跪了下来喊:“郭将军!” 郭子达抓紧缰绳勒住马腿,锋芒毕露的鹰眼俯瞰到前头带队的军官身上。 “回将军,是这个人报的案。” 陈大爷被推到了最前面,只要抬头看到郭子达的样子,老花眼看都没有看清楚呢,整个人都要晕倒了,啪嗒跪在地上,犹如一棵枝条左右摆动:“草,草民拜见将军,愿,愿为将军效劳。” “你说你知道这里窝藏了朝廷通缉的重犯?” “是,是,草民猜的——” “猜?” “不不不——草民是说,看见王婆的鼻子上有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和外面传言里说的某位神仙很像。”陈大爷的口齿不清,含糊的,没有逻辑的话,根本听的人一头雾水。 郭子达旁边的谋士在郭子达耳边叮咛了一阵。郭子达听明白了陈大爷说的话,问:“那人呢?” “人——”陈大爷的脸色像要死一样灰败了,“人,好像是跑了。但是,昨儿草民在村里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跑。草民并不知道他们是逃犯,到了镇里看见告示才知道的。” “你说的泰庄主,是怎么回事?” 陈大爷道:“泰庄主是经常到村里找大山做生意的人。大山以前入关内卖东西时认识的。据说泰庄主住在燕门关内。” 这个泰庄主,平民百姓一枚,郭子达和自己的谋士肯定都没有听说过,但是,可以事后派人回关内调查这个人,看能不能摸到什么线索。 陈大爷抬起袖管,擦着满脸的大汗。 嘭的突然一声,一个包袱落在了陈大爷面前。陈大爷犹如惊弓之鸟,屁股着地,愣愣地看着从天而降的包袱。 “这是一半的赏金。倘若你帮朝廷抓到在逃的通缉犯,本将军不止会给你另一半的赏金,而且会给你良田,豪宅,让你当里长,应有尽有。” 陈大爷已经听不见郭子达说什么了,打开包袱,里面全都是金子,黄灿灿的金子,亮瞎了所有人的眼睛。不说其它,只这一袋金子,全村祖宗三代辛辛苦苦可能都赚不到这个钱。有了这袋金子,他陈家可以脱贫致富,可以摆脱庶民的身份,跻身富贵。 “爹!”陈大章听到郭子达的话同样激动,他要当官,跑过来和父亲一块抓住包袱里的金子。 村里几乎所有的村民,都沸腾了,全部扑上来抓着郭子达到士兵说:“我们可以带路帮将军抓逃犯!这里的路我们最熟悉不过了。大山算什么东西!大山他只是个没爹的孩子,没用的东西。” 此时是辰时了。村民们记不起大山家里的人都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但是,按照熟悉本地情况的村民推断,大山他们昨晚还在村里,真的上山逃命的话,肯定逃不远。毕竟,天气状况不好,上山下山的路况都不好。 上千官兵集结在了小猎户村,分成了二十支搜索分队向四周的群山挺进。可是,这个茫茫雪原,一个人的影子,好比尘埃一样,漫天的大雪在飘着,看起来并没有预备要停止的倾向。 李敏他们一行,是在昨夜十一点左右从大山家里出发的。 本来准备凌晨再走,可是,在看到突然夜里停了雪时,一群人临时改变主意,准备提早出发。 “这个天气,明天不一定会停雪,现在停雪也不是好事,如果夜晚天气转暖,明早分分钟钟会雪崩。到时候再出发路上凶多吉少。而且,白天走,闹出的动静大,难免引起人注意,不如夜晚走,白天找个地方躲着,再看看情况。”李敏召集大山、孟浩明等人时说。 众人见她不过听了大山一次话,对这里的情况已经像是了如指掌,胸有成竹,分析也是头头是道,无可指摘,非常惊奇并钦佩。 李敏并不是第一次到这种冰天雪地的地方,在现代,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她去过,义务援医,给了她许多锻炼的机会。所以大山那样一说,她马上联想起自己当年在林海雪原的那段日子。 作出这个决定更重要的原因是,后来,李敏才从其他人口里听说,今天中午有人从村庄里出去了,会去到周边的城镇里。 等其他人出去以后,李敏对着孟浩明沉了声音说:“孟旗主,这样重大的消息怎么不及时告诉本妃?” “臣有派眼线守在出入村庄的要道上。” “等你的人看见抓我们的官兵都在路上了,我们再逃有用吗?” 孟浩明能感觉到她心里比他现象中的忧虑,疑问:“大少奶奶在担心什么?” “这个地方太穷了,而且,穷虽然不是错,可是,这些穷人并没有放弃赚大钱发美梦的机会。你看他们时不时都要与外面的人打交道,他们穿的衣服你肯定没有仔细看过——” 孟浩明一惊,确实没有留意到这些细节。应说,身为男子怎么会具体留意到这村里的女子会戴些什么首饰之类。可李敏早注意到了。 虽然李敏呆在小屋子里不敢出门,但是,早就喊了小李子在这个小猎户村里逛了一圈查看动静。小李子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圈村里的人,回头,把李敏要他观察的情报都说明白。 这个村地处偏僻,没有耕田作物,看似很贫穷,可是,村里的女子,很多头戴的花簪,手戴的银镯,时尚,漂亮,都是从京师里出来的货物。可见这个村里,贪图富贵的人是很多的。古代赚钱的人大都是男人而不是女人。男人舍得为女人花钱,说明这个男人,本身对于赚钱这个事,觉得十分容易。 天下哪有好赚的银子,钱赚的容易,肯定来路不明。 小李子据此初步判断:这些人肯定是做过朝廷不允许做的一些生意。比如走私之类。 孟浩明为此大吃一惊,莫非泰庄主是他们进了一个匪村。 “匪村倒不至于。但是,你看看他们,有了银子,明知道这里生活艰苦,都不愿意离开这里。除了这里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土地以外,他们如果认为这里具有天时地利,能帮他们赚取银子的话,会舍得离开吗?” “泰庄主——”孟浩明一句迟疑。 李敏对他脸上的那丝怔忪,突然感到一丝好笑。想,真的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老公那样聪明的。老公大多数部下,只知道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可能正因为如此,在人情世故上反而变的十分单纯。 “你平日里和公孙先生接触的多吗?”李敏问。 孟浩明摇头:“公孙先生是军师,是王爷身边的谋士,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和公孙先生说话的。” 这可以看作是公孙良生在朱隶的部队里身份地位很高,也可以看成是公孙良生有意在这群只知道带兵打仗的人面前保持一种高深莫测,使得这些人在关键时刻敬畏他公孙良生这个军师,愿意听从他公孙良生的指挥。 李敏在这里不是想拆了公孙良生的台,说:“你知道泰庄主是公孙先生安排的,足以信任就够了。” 孟浩明从她这句话听出来了,公孙良生早知道泰庄主等人,在做的都是一些非法的生意。 也是,如果泰庄主不做非法生意,怎么能知道怎么避开朝廷的重兵把守找到一条可以逃跑的路。 现在回想起来,大山说的自己连黑风谷那个地方都曾经摸索过,孟浩明心里像是刮过一阵寒嗖嗖的风。 她李敏当然不傻,在泰庄主带她来找大山,一开始见到大山的母亲王婆婆努力介绍王婆婆的眼病时就知道了,这是为了先立恩,让大山报恩不至于背叛他们。 治好王婆婆的眼疾,成了最重要的关键,否则泰庄主怎会如此不遗余力一再和她提起这个事。 泰庄主没有说穿,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她李敏聪明会做人,当然知道怎么做。不聪明,不知道做人,可能泰庄主也会觉得她的逃亡的路到此为止了。 要知道,泰庄主这个人一出现,意味着与孟浩明等人不一样。孟浩明他们是她老公的部下,是护国公府忠心耿耿的死士,肯定不会背叛她。可泰庄主不同,泰庄主说到底只是个生意人。生意人都是这样的,哪怕是一时被人笼络了,如果什么时候一闻苗头不对,无利可图,轻则他自己逃之夭夭,重则直接把人背叛了。 当然,不能说,这些生意人一点都不可靠,更重要的是,要给这些生意人有利可图的东西,让这些生意人认为投资到她身上价值会更高。 孟浩明就此想起她突然不找自己而找泰庄主商量,原来是如此的缘故。她在有意无意地向泰庄主释放出一些信号。 至于,为什么公孙先生会把这样危险的一群生意人安排在带他们逃亡的路上。孟浩明是想不通了。当他再看李敏的表情时,李敏一点犹豫质疑的神态都没有。孟浩明再想到她拿小李子来用时一样的没有一点迟疑,心里更是十分吃惊。 “本妃把春梅交给了小李子,孟旗主可是放心?”李敏看得见他脸上是写着什么疑问。 “王妃安排的,臣相信王妃安排的,不会有错。”孟浩明双手一拱,抱起拳头,深表敬意。 她是希望她老公给她的这些人,都能全部信任她。不过,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吧。 李敏的眼,在扫到窗户外像是呼呼的风声时,眸子底的幽光闪了一闪。 夜里的路虽然不好走,但是,有熟悉山路的人带路,却也并不是像瞎子在黑夜里乱摸一通那样可怕。 大山按照昨晚上与众人商议好的路线,总体是朝黑风谷的方向进发。 队伍一边行走,由于没有下雪的话恐怕会在地上留下他们行走过后的痕迹,有两个人,负责在队伍的最末端清楚一路行走的痕迹。 全队舍去了马车,轻装上路。李敏坐在了马鞍上,身上披着厚厚的狐裘,戴着斗笠和面纱。夜里的风有点冷。路上这个颠簸,真不是一般孕妇可以维持得住的。 要李敏形容的话,她会觉得,自己肚子里现在的这个孩子,貌似比她这个当娘的还有坚强。像昨日给伤员动手术,一动不动站那两个时辰,一般孕妇说不定早支持不住了。可是,这个孩子,不仅没有给她添半点乱子,而且,是一点不舒服的感觉都没有给到她。 或许,这个孩子也知道自己生不逢时,知道自己娘亲和父亲都很辛苦,在逃亡的路上,一旦被抓,自己的性命也就不保了。这样一说,倒不如说这孩子不是体贴娘亲,而不过是天赋异常聪明而已。 她现在怀孕近三个月了,肚子微微有点外凸的现象了,人倒是因此怀孕初期孕吐吃的不多的缘故,并没有长胖。 有人负责给她牵马,看着她在马上的动静。她可以在马行走的时候偶尔打一下瞌睡。 到天亮的时候,他们顺利地找到了一个山洞,在里面稍作整休。同时,孟浩明按照惯例,派出了哨岗。 雪,在天亮的时候,重新下来了。 村里昨儿出村的人,哪怕是去到镇里泄漏了他们的行踪,报官,调查,集结完队伍再过来抓人,都需要时间,回到村里,恐怕也是天亮的时间了,一切犹如李敏他们所推断的,一切在掌握之中。 在隐秘的山洞里,不能炊烟生火,以防被追兵察觉动静。李敏命令所有人把靴子脱下来,按摩双脚。摩擦双腿,能降低在雪地里长期行走的双脚发生冻疮乃至坏疽的机率。 少了一个春梅以后,李敏突然发现,自己底下这群人,貌似唠叨的人数偏多了。原先,由于春梅不大爱说话,可能,那些和春梅搭的人,没有找到话说,也就不能说话。 念夏从头到尾都是个年轻的老妈子,李敏对此从来到古代以后,分分钟钟都能体会到小丫鬟可怕的这一点。尚姑姑这人,是面对她时不敢说话,面对其他人,不一定。偶尔,据说念起人也能念上大半个钟头。毕竟唠叨的年纪挂在那里。 余下那两个婆子,李敏知道她们的年纪都和尚姑姑差不多,不唠叨的话,怕对不起她们的嘴。说起来,当初让她带这么多人出发,她本身就觉得麻烦至极。不是照顾她的人越多越好。毕竟,她李敏又不是缺胳膊断腿的,更不是娇气到连走路都不能走的。可是,老公始终担心她路上没有女人照顾不足以让人放心,因为她肚子里有孩子。让她多带的这两个婆子,都是帮人接生过的。 李敏对此都只能对担心过头的老公直接无语了,怀胎要十月,她老公总以为他们的孩子分分钟钟会落地似的。 人多不能说是完全没有用处,像少了个春梅,不就得拿个人顶上。问题在于,人多嘴多,平常在大宅子里,空间大,不一定都能听得见。现在,谁说什么话,分分钟钟,都能传到队伍里全都听得见。 李敏在念夏用毛裘铺起来的那个地毯上,刚想躺下来打个盹儿时,两个婆子其中的李嬷嬷走了过来。 “大少奶奶,奴婢有事想禀告。” 李敏打开眼皮,看到念夏刚好走开,问:“什么事?” “尚姑姑身子未好,奴婢和张嬷嬷想,尚姑姑之前不是帮大少奶奶拎东西的吗?现在,尚姑姑身子不好,年老体迈,大少奶奶是不是该另找个人帮帮尚姑姑。”李嬷嬷说话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都咬的很清楚。 刚出发的时候,李敏给她们几个都派了任务,像是自己重要的东西,药材器具等,都是归徐掌柜管的。念夏主要负责打理她日常所有起居,其他人均给念夏打下手。即,像李嬷嬷和张嬷嬷做什么事的话,都是由念夏来吩咐。尚姑姑的地位特殊一点,毕竟尚姑姑是老太太送给她的。李敏让尚姑姑单独管理她的财库。李敏携带的金银,以及一些贵重的不得不带走的首饰,都由尚姑姑来妥善保管。 尚姑姑到现在,给她李敏做的这个事儿一直都做的很好。像之前落崖之前,尚姑姑在通关前,已经先把她那匣子贵重的首饰,全交给了孟浩明先代为保管,所以至今都没有遗失她李敏的半分钱财。 毕竟是个在宫里干过的,经验丰富的老资格,尚姑姑做事,是很让人放心。 可是,这两个婆子,大概想着,连那个紫叶都能因着春梅不在而借此挨到了李敏身边,她们两个如果不趁机作出点事儿,是不是太傻了些。 李敏慵懒的目光,落在李嬷嬷像是有些忐忑和不安的眉毛上,说:“你们想为尚姑姑分忧,本妃听了深感欣慰,毕竟出门在外,不同于平日里太平的日子,更需要所有人团结一致对付外敌。这样,以后,尚姑姑做的那些粗重的活儿,都由你和张嬷嬷分担吧。比如说,尚姑姑平日里需要帮本妃拎的一些衣物。” 听来听去,最重要管理财库的事没有说出来。李嬷嬷当然是高兴不起来,对着李敏的脸又不敢大放厥词,闷闷地应了声是,转头就走了。 念夏早在旁边听着了,见李嬷嬷一走,过来在李敏面前说:“大少奶奶,这两人,这会儿居然打起了尚姑姑的歪脑筋,活该被大少奶奶说。” “你之前不是也挺反感尚姑姑的吗?” 念夏撅起嘴角:“事情也不是这样说,一事归一事。” “你都知道一事归一事,倘若不是你平日里对她们两个刻薄了些,她们会冒着被我骂的危险跑到我面前说这个话?” 念夏一愣,低了脑袋:“大少奶奶教训的是。奴婢只是觉得,之前她们背地里说大少奶奶的坏话可恶了些,所以,私底下做了点小惩罚。” 李敏对此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了。小丫鬟想替她出气,本是好心,可是,经常好心做了坏事的事是有的。李敏苦口婆心地教着小丫鬟:“你想出气,也不能动歪脑筋出气。她们没有做的事,你非安个罪名,不是等于一样做了坏事?你想,我曾经有这样对待过你们吗?倘若我为了出气,也这样对你,你会怎么想?” 念夏本来还撅着的嘴角,忽然一凝。 “这事儿可大可小。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是在逃亡,如果我们自己把自己人都变成了敌人,不是处境更岌岌可危吗?” “可是——”念夏想说,那两个婆子,看起来,不一定靠得住。 “没有证据之前,不要随意去揣测一个人的好坏。” 念夏闭住嘴巴没有说话了。 李嬷嬷接了李敏的命令以后,走到尚姑姑那儿要帮忙拿包袱。尚姑姑靠在山洞的岩壁上休息,听到李嬷嬷尖锐的口气说这些话,睁开眼,默默地把身边那个包袱递了过去,说:“麻烦李嬷嬷了。” “这里头是什么?”李嬷嬷问。 “一些碎银子,以及几件衣服,都是大少奶奶的。” 听说里面有银子,李嬷嬷马上把包袱打开之后,当场和尚姑姑面对面点清楚了。 据说,这事儿发生的时候,四周没有其他人。 郭子达派出去搜山的队伍,搜了半天,没有一点线索。郭子达在大山家的屋里,是要把大山家里的地板都踩破了。 这些人能跑到哪里去了?不过,到处都是深山老林,想要找个人,确实也不容易。 郭子达转个身,忽然想到什么,对角落里的谋士勾了勾指头。 谋士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走近到他身旁,道:“关里,自从将军走了以后,十爷没有什么动静。但是,马家父子好像是偷偷走了。” “走了?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说是回去京师了。所以,接到飞鸽传来的信以后,属下才没有告诉将军。” 回去京师?是灰溜溜地跑回去了?因为一无所获? 郭子达脑子里打了个疑问,据他所知的傅仲平,不像是如此轻易放弃的人,能让自己人在没有任何获得的情况下灰溜溜跑回去复命? 屋口的柴门一开,陈大爷被带了进来,跪下说:“回禀将军,草民带着人上山,找到大山平常自己在山里打猎时住的屋子,不见有人。” “你认为他们逃跑会走平常的路?” 陈大爷说不出话来。 郭子达双手背交,走了两步以后,突然给了底下的人一个眼神。 那准备好的士兵,突然把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陈大爷一看,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拼命往地上磕头:“大将军饶命。草民只是,只是苦于生计,不得已,但是,绝对没有卖给东胡人,只是做,做中原的生意,真的。草民对东胡人恨之入骨!” 桌上放的其实是一包盐。 古代制盐,有海盐,有井盐,大多是晒制的古老方法。但无论是海盐井盐,首先必须要天然的条件可以提取盐,比如海水。像东胡人住的地方,据说就是天生缺少这些具有丰富含盐的地方。 盐的重要性,自古到今,由于盐的稀缺以及对人体的重要性,早已成为了历代中原皇帝朝廷严格管制的东西。大明王朝有法律严格规定,盐为国家销售,不允许私下贩卖囤积,更是不准卖给东胡人。由于东胡人所居的地方缺盐,东胡人要吃盐,只能是通过与中原人做交易,这里既然大明王朝严令禁止,只能走私。因为东胡人与大明王朝打仗的缘故,自万历爷开始,对东胡人进口盐的管制到了史无前例的严厉。无论谁,发现有人私卖盐给东胡人,一旦证据确凿,一律问斩。 “你认为本将军是傻子吗?!”郭子达一掌打在桌上,站起来那副像熊一样的身躯,像是要把陈大爷像蚂蚁一样捏起来,“你们用的盐,都还是靠关内运出来的,你们能把盐卖给中原人?” 陈大爷张口结舌,只差直直栽进棺材里面去。 “给本将军招,这里还有什么路子你知道没有说的!” 陈大爷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村里一穷二白,说是山上可以打猎维持生计,可是哪有那么好的事,天天都能打到好东西出来卖?卖也可能卖不到什么好价钱。好在这个小村庄,地处偏僻,一般人,都不知道这村的存在,官兵一般查岗,更不会查到这里来,才让这个小村有了可乘之机,做起了类如向东胡人贩卖私盐等走私生意。否则,这村里的人早就全饿死了,哪能像现在过冬了也不怕。 “有是有,可是,那是通向黑风谷的。”陈大爷说,不以为大山会带那些人跑黑风谷。 黑风谷那是什么地方,都是亡命徒的地方,据说连朝廷的军队都忌惮的地方。平常,他们走这条线,不,村里人都不敢走的,只是委托大山走。一次的暴利,他们是和大山五五分。大山家赚大头,他们赚小头,不过这怨不得人,谁让大山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和这些亡命徒打交道。 听到陈大爷口里吐出黑风谷三个字,郭子达和底下那些人,确实全都一愣。没错,越过黑风谷,同样可以去到北燕,但是,这个风险,比起穿过朝廷设置的关卡,并不见得少多少。黑风谷那些亡命徒,纠缠起来,比朝廷官兵还要可怕上一百倍。 护国公打算让自己老婆去和亡命徒打交道? 郭子达的眼睛锐利地扫到谋士脸上。谋士走上前,贴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地说:“依照属下推断,他们是极有可能前往黑风谷。” “为什么?” “路最短。” 如果穿过朝廷设置的关卡,到达护国公部队所在的地方,路线长。但是,如果过了黑风谷,很快能抵达护国公的军营。因为护国公的部队长年都会在这个三不管的地带进行监视。 谋士继续说:“请将军赶紧把这个消息上报。” 傻了他才会去上报,然后让沿途所有得到消息的同僚一块凑热闹围堵黑风谷抓人。不可能的。这种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审讯他,让他口里把他能知道的,有关黑风谷的事儿全部吐出来!给本将军用鞭子抽,用棍子打,这村里肯定有人知道那条路怎么走的!” 过了一个白天,到快夜幕降临的时候,又是队伍重现启程要出发的时候了。 不知不觉,他们这样白天休息,夜晚急行军的日子,已然过了五天。按照地图上的方位来讲,逐渐是靠近往西的东胡地带了。 泰庄主说:越往西,越容易碰上,一些往西跑的东胡人。因为有些东胡人带的东西不容易越过朝廷的检查,再往北,则要遇上与他们常年交战的护国公部队。所以,干脆,往西跑。 如果因此遇上了黑风谷的人怎么办? 黑风谷的人,倒也不是都黑心眼的,抓到一个杀一个,那得杀多少人,而且,搞到真没人敢走这条路了,也不行。黑风谷的人不是对要经过黑风谷的人全部杀戮,只要商人商队出得起过路费。一般来说,过路费,是收取商队携带货品的二分之一到三分之二。 不要说黑风谷的人贪心,其实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了。 大山对这里的每条路,到每颗石头,似乎是熟悉到一清二楚的地步。夜晚带他们走路,毫不费力。犹如外界的人把野狼的称呼安在这个汉子身上一样,大山像极了一只狼,夜里的眼睛特别的亮。 某天夜晚,他们没有能找到可以休息的山洞,但是,找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破旧的房屋。女人们住在房屋里。男人们在屋子周围升起了火。 李嬷嬷和张嬷嬷听见屋外传来那个狼的嚎叫时,紧紧抱成了一团。 野狼。 山里野兽出没,这也是他们夜行军里最危险的一个事项。所以,那天,他们临时改为了白天行军,夜晚找地方休息。正因为这山里盘踞了据说最多的狼,被称为狼山。冬天,田里没有了粮食,山里没有了花果,很多动物们去冬眠了。饥肠辘辘的野狼们,没有冬眠的习惯,只能瞄准过路的目标下手。 “它们是作案的老手了。”泰庄主往屋里刚升起来的火堆里扔了块木头,对李敏等人说,“这些狼,像东胡人一样,有自己的部落,这里的狼的部落首领,被人叫做白毫。它的额头上有一撮白色的毛,年龄可能才三岁,可是,脑袋的聪明远超过前几代的头目。它们会让过路的旅人感受到危险和紧张,然后,选择最合适的时机下手。” “是凌晨人最容易疲劳的时候吗?”李敏根据自己当年听一些东北老猎人说过的话推测。 “是的。”泰庄主对她的博识好奇到了极点,“大少奶奶以前在北燕呆过?” “没有。”李敏否认,“只看过书。书上说的事儿,貌似很多都是真的。” 在外面布置好哨岗的孟浩明推开门时,带来了一股寒风,说:“天气又变冷了。” 这几天,他们走路时都万分小心。发现,夜里冷,白天天气回暖。如他们之前所想的,雪崩发生在白天的机率很大。这样他们明早启程的话,无疑是增加了危险性。可是,没有其他办法。 空气里,像是传来了哭泣的声音,仔细听,好像小孩子的哭声。 屋子里一些女人竖起耳朵听着,面露诧异。 李嬷嬷不忍心,说:“是什么人,把孩子丢在荒山野岭里了?” “是不是让个人过去看看?”张嬷嬷问。 泰庄主摇头:“别。说不定是白毫的计谋,引我们的人主动过去,然后踏入它设计的陷阱里面,所有狼瞬间对我们的人进行围攻。” 即便是这样,倘若真的有狼如此聪明,先叼走了村民的小孩子不咬死,让孩子哭泣变成诱饵引人踏进陷阱,可是,也不能全然置这个小孩子生死不顾。 李敏突然联想起这个小孩子的父母,再想到自己肚子里快要出生的孩子。 “孟旗主。” 或许早猜到她会出声,孟浩明早就在旁待命了,一听她开口马上说:“我让两个人过去看看,小心行事。不要着急出手,探明情况再说。” 泰庄主对此还是不太同意,可是孟浩明转身就走。李敏心里一转念,吩咐徐掌柜拿了一样东西去追孟浩明。 不久,孟浩明的人,应该是出发了。 屋里的人,都安安静静的,听着屋外乃至远方森林里的声音。没过多长时间,似乎传来了像是鞭炮一样啪啦啪啦木柴燃烧的声音,狼嗥声一时间乱窜。孩子的哭泣声,像是被这些动静给覆盖住,消失不见。 李敏立马给念夏使个眼色,念夏走到窗户前,往外面探望,随之,回来和李敏说:“外面有火光。” 屋里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李嬷嬷和张嬷嬷再次抱成了一团,害怕到全身发抖。 在这个时候,派出去探查动静的两个士兵回来了。人们一看,回来的人手里抱着的不是孩子,而是一条幼狼。 侦察兵说:“去到那里没有发现孩子。” 没有孩子,那么,孩子的哭泣声是怎么出现的? 众人脑子里闪现疑问的时候,李敏的目光落到那条幼狼上,只见幼狼的额头上有一撮再明显不过的白毛。 幼狼全身与普通的狼好像没有任何区别,都是灰色,只有额头一撮白毛,显得与众不同。被放在地上,被士兵绳索困住了脖子。这条幼狼看起来,一点都不惧怕自己被捕,看着四周所有的人类,也没有冒出任何畏惧的神态。 它懒洋洋地四肢趴在地上,半眯的神秘的绿色瞳孔,好像世上最美的一对翡翠。 “它是白毫的儿子?”孟浩明问泰庄主。 泰庄主不敢肯定,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三岁的狼,是不是有老婆孩子了,我也不清楚。” 李敏感觉到,当这条幼狼听见白毫两个字时,狼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屑,于是,不由嘴角轻轻慢慢地勾了勾:“它就是白毫了。” “什么?!” 幼狼一下子抬起了狼头,那双眼睛穿过所有人,落在李敏的脸上,眯紧成了两条像新月一样的弧线。 真是聪明无比的一条狼。李敏说:“没有什么孩子,孩子的哭声可能是它能弄出来的,还有,它故意被抓的。因为我们身上的东西,吸引到它。”   ☆、【151】有奸细 “东西?” 众人正疑问人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吸引到狼,那之前被派去探查狼群的士兵想起来,拿出了李敏让徐掌柜交给他们的那瓶琉璃瓶。 “这个是什么?” 火光下,大家见琉璃瓶里装的是清色的液体,所剩无几,打开盖子,能闻到一股刺激冲鼻的味儿。 “甲醇,俗称酒精。”李敏说,接下来,一如以往,没有什么必要她不会向古代人随便深入解释这个东西的用途。她在药厂的时候,让人从酒里面提纯这个东西,为的是配备伤口用的消毒液。古代医学是有用酒消毒的先例,但是,酒毕竟不够纯净,难免含的杂质会对伤口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之前,她让徐掌柜拿这个东西给士兵去对付狼群,图的是提纯后的酒精远比的酒体的刺激性大。 两个士兵接到这东西那会儿,肯定是不知道李敏交给他们的是什么,但是,现在他们可以形象地描绘出这个东西的可怕威力。这是他们亲眼所见亲自经历的,做不了假。 “像大少奶奶说的,这个东西撒到狼身上,不用放火都能让狼害怕。狼闻着这个的味儿害怕,皮毛沾到像被刀砍了一样叫,如果再放把火,马上能把一头狼烧剩成一副骨头。”那些士兵说的惟妙惟肖,手舞足蹈。 众人惊愕地听着,或许,现在每个人心里想的都是:又一个神仙的法器。 回头再看那只幼狼,确实不一般,两只狼眼不同一般狼种,神秘的幽绿有犹如帝王一样的高傲自大。瞧瞧它不屑的狼嘴,更是露出了俾倪众生的神气。 “它好像人一样——”不知道是谁,小声在人群里咕哝了一句。 白毫两只像狐狸一样的尖耳朵摇了摇,像是听懂了人在说的每句话。 “这样说,它是感觉到大少奶奶的东西与众不同,可能是前所未见,所以,主动被抓,为自己同伴打听消息,有这个可能吗?”泰庄主分析到这儿,感觉是越来越神了,不会这只狼真的是狼人吧。人变的?或是能由狼变成人? 李敏当然是不信什么妖魔鬼怪的故事,她是科学家,凡事更相信用科学理论来解释。妖魔鬼怪,不过是人由于心理作用幻想出来的东西。 要说到狼这种动物,远比人想象中的聪明的多,因为狼脑经过现代科学家的解剖结果来看,无论体积回路都是在动物界里为佼佼者。古代人把很多狡猾奸诈贪婪成性等诸如人类的词语灌输到狼身上,是没错的。狼,是很有灵性的一种动物。它或许听不懂人的话,但是,它可以领会人的语言动作里代表的信息。而且,它的体内流淌着一股远古祖先流传下来的野性,让它要不折手段生存下去。 观察回眼前这只幼狼,体型只和那些四个月大的狼崽差不多,可是,传说中的狼头目白毫是有三岁多。不是李敏弄错了它是狼群的头目,那就是,人们传说中的白毫的年岁有错。 实际上,应该都是没有错的。因为白毫突然在狼山上的威名远扬是在前年的事了,到今年都快三个年头了。哪怕白毫从小,从狼崽时候开始表现出非凡的领导能力统领了这个山上的狼群,都不可能说比三岁更小的年纪了。 李敏断定眼前这头形似幼狼的狼,正是白毫没有错。它的眼神,它看起来和幼狼没有区别的体形完全不符。还有,看一头狼有没有成年,和看一个人有没有成年,从科学的角度来说,不是看体形而已,更重要的是观察它的性成熟。 这头狼,应该是发过情了。 “可能是比较特殊的病种,从小患有侏儒症。” 所谓天才与白痴只有一线之隔,有时候,天生的病种,在另一个方面,会表现出优异于整个种族的特性。上帝总是喜欢给自己喜欢的,关上门,却是打开了另一扇窗。 所有人安静地听李敏讲话,虽然李敏说的话,对他们来说太过高深莫测,但是,一路看来,李敏的话总是没有错的。 白毫趴在地上,眼观四周,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这里所有人对于中间这位女子怀有的崇高的敬意。 它神秘的绿瞳,落在李敏脸上,用力地像是要把这个女子的脸刻在自己脑海里。 “大少奶奶,如果它真的是白毫,是狼群的头,我们是不是该把它给——”有人做了个割掉狼脑的手势。 白毫对着他人对于自己做出的这个动作,只是稍微咧开狼嘴,露出一小截尖尖的狼牙小,它能感受到生死的威胁,但是它并不惧怕,甚至是觉得很可笑,微抬起来的狼下巴表现出它始终不减半分的傲气。 “不能杀。”李敏一句话斩钉截铁。 泰庄主点头,为她的话进行补充:“如果杀了狼的头目,狼群自己内部肯定会发生混乱,到时候这些没有组织的狼会变的更加没有秩序和凶残,对我们进行追击。我们会防不胜防。还不如抓着它不放,有它在我们这里当人质。它不发出命令,所有狼肯定不敢来进攻我们。” 这些没用的人,竟然想着把它抓来当人质了?白毫懒洋洋一条前腿拍打在地面上时,好像这样说。 李嬷嬷用力地抱紧张嬷嬷,只知道,四周好多虎视眈眈的绿眼瞳,隔着周围士兵们设置的栅栏和火把,却是像随时越过来把人撕成肉饼。 它们饿,饿极了,尤其在看见这些足以和它们形成对抗姿势的人类时,显得更为饥饿。这里被誉为狼的根据地,狼山,是一点都不夸张和虚假的。因为这些狼,早已把人都不当做一回事了。它们不知道成功地袭击了多少人类,使得人类除非势不得已都绝对不敢踏进狼山的地盘。 骄傲,是由战绩积累下来的。它们觉得自己不可能输。 对付狼,可不能光想着武力。成功的猎人,都是智勇双全。智,要走在先。 见到李敏让人把白毫抱进木屋里,张嬷嬷不高兴地对李嬷嬷说:“大少奶奶这是想做什么?把狼当狗养吗?” 李嬷嬷一样怕狼怕的要死,在大宅子里,她本身也就怕狗,像府里的金毛,虽然说是主子养的从来不咬人,但是高大威猛的,一样让人怕的要死。 “菩萨保佑,快点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我看它根本不像狼。瞧它那双眼珠子,比金毛的更可怕。”李嬷嬷双手合十,不停地叨念着。 不管怎样,外面的野狼更多,两个婆子不用多想,哪怕木屋里有有一头狼,她们还是情愿躲进屋子里。 屋里,李敏让念夏在木地板上铺了一件衣物,再让人把狼放到衣物上。 白毫对于她这样给它铺地毯的礼遇很吃惊很满意,那双滑溜溜的狼眼,更是只在她一个人身上盘转起来。 在其他人眼里,这头狼,好像护国公府里护国公身旁的金毛,要对李敏流起了口水。 “金毛每次看大少奶奶的样子都是这样。”李嬷嬷因为怕金毛,反倒把金毛的一举一动都仔细观察之后刻在脑海里了,“然后,如果被王爷发现的话,王爷会给金毛来一脚。” 自己老婆被其他人色迷迷地看着,哪怕是条狗,朱隶都会不高兴。 李嬷嬷绘声绘色的描述,府里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忍俊不禁又都不敢当着李敏的面笑。李敏只差没有找到老公立马来一顿刮,刮老公知不知道羞,和狗吃醋的事都能做的出来! 让大家惊讶的是,白毫似乎能听懂李嬷嬷说的话,在听见李嬷嬷说到类似狗的字眼时,咧了咧狼牙。 狼和狗,据说在很多地方很像,但是,实际上,一个忠于人类,一个喜欢袭击人类,在很多种场合下是不折不扣的敌人。 聪明的狼群头目白毫,更是十分清楚这一点,潜意识里已经直觉到,这个叫做金毛的狗,是个潜在的具有威胁性质的敌人。 “果然是——”李敏低头,趁幼狼不注意,把它后面隐藏在身体下的左侧后腿拉了出来。 众人一看,见那条狼腿不知道是发育不好,还是什么缘故,已经变成畸形,根本不能直立行走。 原来,这也是这条狼到了他们手里以后,一直貌似不反抗的原因,因为它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白毫的狼眼里瞬间射出了两道危险的信息,直射到眼前这个斗胆揭露它秘密的女子身上。狼嘴里暴露出来的獠牙像是尖刀,它不能动,但是,在关键时刻扑上去咬断李敏的喉咙,对它而言,似乎毫不费力。 因为它不是普通的一头狼。 “别动。”李敏说,李大夫的口气向来都是这样不紧不慢之中尽显威严,“我要是杀你,想羞辱你,何必把你抱到屋里来,给你检查腿。” 这话不止让白毫一愣,其余人一块儿愣了。 有人听出了她这是想给狼治疗伤腿。 张嬷嬷差点儿尖叫:这是傻了吗?李敏这是变成傻子了吗?不要忘了,外面一群虎视眈眈想把他们这些人变成盘中餐的狼,全都是它的手下。 徐掌柜听从李敏的吩咐,把治疗用的包袱拎了过来。 李敏琢磨了下手术方案:“需要给它喂点麻醉药。你们几个都过来帮忙。” 华佗的麻弗散失传了,但是,现代有人曾推断过麻弗散的组成,包括洋金花、川芎、生草乌、全当归等,用酒来冲服。现在,刚好拿这头狼来试一试。 熬好的中药汤,大伙儿本想是不是该掰开白毫的狼嘴灌进去。可是看这头骄傲的狼很有可能宁死不屈。李敏就此让人把药碗放在白毫的面前,一幅随你便的样子说:“你要么喝了,我给你治腿,你要么不喝,一辈子残疾,不能跑,只能被队友驼着走。我不知道你在狼群里究竟是怎么树立威信的,但是,你也不想一辈子靠别人走路吧。利弊,你自己考虑。当然,我治好你的腿是有条件的,你之后,必须让我们顺利通过狼山,保证你和你的狼,都不会再袭击我和我的人。” 白毫的双眼,落定在她颜上,过了会儿,它低下了高傲的头,它选择了治腿。 那碗苦涩的,连人看着都不一定信任的药,被白毫咕噜咕噜不会儿喝的一干二净。众人在旁看着都已经不能言语。这究竟是一头什么样的狼? 喝完药的白毫,逐渐的,身体内部的药发挥效用了。它的狼头使劲儿地摇摆着,想让自己清醒些。 李敏的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它额头那撮小白毛上,说:“睡吧,睡一觉醒来,你又能跑了。” 白毫冲她眯了眯绿瞳,像是露出最后的威胁,接着,闭上了狼眼。 李敏拿出一根针,刺到它皮肤上几个位置,确信它现在是属于麻醉状态不会醒来了,才给它准备施行腿部手术。 无关人士,被清理到角落里,不准靠近观看。 还是徐掌柜和念夏给李敏打下手。给那畸形的狼腿做了矫正复位手术,用了大概一个时辰。 等白毫微微睁开了像很是疲惫的眼皮时,看到李敏坐在它身边没有走,它再次闭上眼,打着稳重有力的呼噜声。 李敏喝着小米粥,眼看是窗户外快要天亮了。 围着他们的狼群,却没有离开。即使他们不扣着它们的头目,想必这群狼照样不会舍得放过他们。 大山昨晚上,是一个人,先跑到山脚下探听情报去了。早上回来,没来得及歇气,和孟浩明以及泰庄主说:“朝廷增派的军队,现在好像集结在了乌头镇。” 乌头镇是哪里?几个人对着地图查看。 “在这!”泰庄主的手指点到地图上的一个地方,接着喊,“要命。” “在这里的话,我们岂不是想直接穿过草原都不可能了。”孟浩明问他们两个路通。 “当然不可能。”泰庄主很肯定地说,“乌头镇说起来,只是个村,你看,它都偏离这条东线重镇了,肯定是有人猜到我们要到黑风谷去了,直接在这里设卡。” 其实,皇帝的人,不一定能笃定他们往黑风谷走的,但是,如果有人泄漏了这条线索。 “不用说,肯定是陈大爷告状了。”泰庄主推测,高密的人为小猎户村的村民。说起来,他那个时候来找大山谈生意,本该就此和村里其他人打的滚瓜烂熟,不该只是和大山一人有交情。可实际上,他当初是和村里其他人接触过后,很快发现,村里大部分的村民,犹如陈家这类,都是典型的贪生怕死。 这些村民虽然平常说喜欢贪图富贵,图谋绳头小利,可是,走私这种事情,本就冒着极大风险的,需要胆大才可能做。泰庄主不可能和这样一群懦弱的人合伙做生意。至于,他们委托大山怎么走然后瓜分利益的事,和他基本无关。 关键时刻上,一如他一开始所想的,村里人把他们全卖了。 “当然,到哪儿,都有可能被卖的。”孟浩明的手搭在泰庄主的肩膀上像是安慰。如果不是李敏之前已经和他透露过这方面的信息,可能,现在震惊最大的人会是他。可有了李敏给他先吃了定心丸,他现在足以从容应对。 泰庄主就此和大山对了对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怎么知道的? 莫非是公孙之前和他们都说了?泰庄主在心里头琢磨着。 “出卖我们不要紧,他们现在,只能是推测到我们可能去黑风谷。可是,我们去黑风谷,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孟浩明确信他们这些走私商人的门路会有很多,因为李敏之前都已经告诉过他,诸如此类更危险的事情大山他们不可能没有遇到过。 “是有其它的路——”泰庄主不敢百分百确定,论对路的熟悉,他肯定没有大山熟。 大山是一眼望到了屋里的狼,十足愣了下。因为他是昨天傍晚走的,那会儿,还没有遇上狼群,但是知道肯定在狼山上会遭遇狼。 “昨晚上,你们被狼盯上了吗?”大山有点儿后悔了,昨晚上没有提前告诉他们狼山的可怕。 “你走过多少次狼山,每次不是一样被盯?”泰庄主不以为然。 “不,这几年,我很少走狼山这条路了。因为,两年前,王老板的车队在狼山里全军覆没,尸体都找不到,惨不忍睹,把我们这些亡命天涯的人都吓到了。狼山换了个主子,叫做白毫。据说比人还狡猾。是它策划如何袭击人类的。这两年,过狼山的,没有一个能成功全身而退的。死的伤的,都没有人敢提白毫两个字。” 泰庄主的嘴巴张的大大的:这个大山,明知道如此,还让他们爬狼山。 “是,狼山是很可怕,不过,不是说我们这位客人的来路更可怕吗?”大山看着孟浩明和孟浩明的人。 护国公和护国公的人,有着比狼更可怕的称谓,夜叉和夜叉的军队。 孟浩明英俊的眉毛挑了挑,说句老实话,其实,他一样没有百分百把握把握能在这群凶狠狡猾的狼底下逃出一条生路。但是,从昨晚上李敏出招,制狼,把白毫都降服了以后,他只觉得,这个狼山现在可能变成了他们王妃的天下了。 “你说的白毫,在那里,你以前见过吗?”泰庄主指了指屋里趴在李敏身边犹如一条乖乖狗的幼狼。 大山惊愣地眨眨眼,说:“以前,我是听过一个被狼咬掉了腿变成残废的商人说过,他口里说的白毫,额头有一撮白毛,永远在狼群里面,是最高傲的犹如皇帝一样的存在,躲在群狼后面。你们怎么抓到它的?” “大少奶奶是神仙,用了一样叫做甲醛的法器。” 在屋里听着他们几个在门口瞎聊的李敏,在突然听到泰庄主这一句时,猛的口里刚吞的那口开水要射了出来。 她李大夫何时变成满身有法器的神仙了? 白毫已经完全从麻醉的状态里恢复了过来,能感受到自己那条腿被这个神仙治好了,它满意地摇晃狼尾巴,偶尔眯了下狼眼,端倪眼前被誉为神仙的女子。 女子是不是神仙它不知道,但是,它知道,她把它救了。 朝廷增派的军队设置在了乌头镇,明显是料定他们不可能穿过狼山。 不要以为狼山只有一个山头,实际上,他们昨晚进入到现在仍待着的这个山头,只是白毫狼群的一个地盘。如果他们被白毫的狼群袭击,狼狈不堪只能中途下山,再要往西边去,必须经过乌头镇。但是,如果,他们能穿过狼山,则不会有这样的问题出现。 几个男子想到这儿,都不得不想,是不是,李敏早算计到了这一切,所以,无论昨晚多少人用古怪的目光看她,她都要给白毫治腿。 李敏想的很简单,卖人情给人,真不如卖人情给一条通晓人性的狼。没错,狼和人一样狡猾奸诈,可是,狼比人知道一点,报恩的重要性。 人总是容易高傲自大,认为报恩没有什么必要,尤其对于掌握权势的统治者而言,不需要报恩,只想着要让对方就范,软的不行,用硬的来。狼则不是,狼,知道有些事儿,还真不是狼能做到的,所以,会对自己有利的人报恩,以谋取下次的福利。 白毫很聪明,就此粘上她,知道从她身上有利可图。 它要做狼的帝王,如果有她相助,如虎添翼,它不会这么傻说不要。 三个男子随之进屋,向李敏汇报现有手中掌握的情报。 李敏仔细听完他们每个人说的话,拿出地图,再次确定了朝廷的军队到了哪里,又问:“知道是从哪里派出来的军队吗?” “有人说郭将军亲自率军出关。” “郭子达?”李敏一扬眉。 这个郭子达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见黄河心不死。 与她公公的仇恨该有多深! 孟浩明等,见她突然沉了眉色,像是在思考什么。 “既然敌人在乌头镇设了大量兵力,我们只能穿过狼山,准备一下,午后出发。麻烦大山先到前面的路看看雪山的情况,午后过山有没有危险。”李敏开了口。 听她句句谨慎,与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各自奉了命令离开。 李敏目送他们三人离开的背影。 徐掌柜拎着药材的包袱走到她身旁,说:“一些药用的比较快,可能熬不到我们到北燕。” “伤科药是不是?” “是。” 和她预计的一样,带的再多,都有山穷水尽的一天,所以,最好的策略是,之后队里不要再有人受伤。 “我们现在是幸运的。”李敏说,“要是夏天跑,很有可能染上瘟疫。现在冬季,很多病菌滋生的条件受到了限制。虽然一路走来是很辛苦,但是,这种辛苦和敌方是几乎相等的。他们如果要追这条路来,一样不容易。” 徐掌柜听她的话,似乎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惊疑:“这——” 念夏带了两个婆子和紫叶到屋外晾晒衣物和张罗食物了。 瞅着屋里刚好没人,李敏低声说:“你刚才也在旁边,听见我和孟旗主他们说的话了吗?” “听见了,刚好听见说朝廷的军队追到了乌头,虽然小的并不知道乌头是什么地方。”徐掌柜说。 “乌头离我们这里,仅二十里的距离,快马的话,绕个路,也不用半个时辰能到狼山。” 徐掌柜像是像棵树扎在了地上,不能动,愣着。 李敏可以想象到他那个吃惊的表情和心里的那种恐慌。在刚才听到他们几个说朝廷官兵到乌头时,本来她也没有放在心上觉得需要警觉。 毕竟朝廷如果不派兵继续追来,是不可能的。郭子达的人会在小猎户村找到他们向西要往黑风谷的线索,也属于正常,合理的可能行动的范围之内。 问题在于当她把地图展开来一看。 关于地图的事儿,可能孟浩明会看地图,泰庄主和大山能不能看得懂地图,需要斟酌。但是不管怎样,他们三个,究竟对于她本人会不会看地图,他们三个肯定不清楚。 李敏是肯定会看地图的,初中高中都学过地理,再有,出外旅行的时候,必备条件之一,要会看地图。看地图的要诀,除了辨别地图上标注的东南西北,更重要的是地图上标注的两地距离。 要说她老公也算是真的厉害,招来的谋士公孙良生,算得上是古代的一个奇才了。公孙良生为她制作出的这份羊皮军事地图,详细标明了地图上距离的参照物。这样一来,当大山说出乌头的时候,她很快发现了这其中的端倪。 “你认为问题出在哪里?”李敏找来徐掌柜的原因,是想征求以便确定,究竟是她一个人的错觉,还是说,根本就不是错觉,是事实。 徐掌柜虽然不太清楚她问这些话的含义,可是知道她这么做必定事出有因,因为她从来做事都是这样,不做没有意义的事。徐掌柜就此不敢怠慢,谨慎地说出自己的感觉:“草民是不太清楚孟旗主他们说的话包含什么含义,但是,草民以为,此事像是有些哪儿让人感觉不对。比如,朝廷的追兵突然离我们这么近——” “你都觉得近,觉得这很不可思议是不是?” 徐掌柜顿了下,答:“是。具体,草民也不知道怎么说。” “我来告诉你哪儿不对。”李敏指着手里的地图,“你看看,哪怕对方揣摩出我们会去黑风谷,会朝西走。可是往西方向的路线有那么多,这里离黑风谷还有些距离,完全有多条路可以选择。大山自己走的话,也不会只认这一条死路,他刚才自己都说了,要不是安全起见,他平常根本不会走狼山。” 徐掌柜是看不懂地图,但是,听她这样一讲,完全就是对的。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朝廷追兵会追到他们这么近? “只有一个可能,对方知道我们行走的路线。” “什么?!”徐掌柜失声。 知道岂不意味,他们一路怎么行走的消息都泄漏了? 李敏越发肯定自己所想的:“你的感觉都这么告诉我们了,事实是没有错的,我们这里面出了奸细,只有奸细,留下了线索,给对方带路,对方才能如此之快追赶上我们,并且迅速锁住了我们所在的方位。” “大少奶奶,可是,奸细——”徐掌柜欲言又止,皱褶眉头明显哪处没有能相通,“倘若真是出了奸细,一开始,我们在山上躲着的时候,他们可以直接追上我们,而不是漫无母的地在山里找了几天,现在才追来。” “你说的这些也没有错,但不能代表我们这里没有奸细。奸细是狡猾的,而且必然,是要等待最合适的时机才下手。之前不下手的缘故可能有几个,一是,还没来得及和自己人碰头,没有办法制定里应外合的策略,不知道选在哪里哪个地点下手最好。既然没有碰头,可能对方连自己在我们这里面安设了奸细的事都不知道。像你说的那样,其实,本妃也一直怀疑,队里能有谁是奸细。” 徐掌柜对她这话连连称是。队里这些人,孟浩明和孟浩明的人不用说,出自管理严格的护国公的亲卫队,而且,之前都没有在京师呆过,理应和朝廷没有什么牵连,不太可能成为奸细。其余的婆子丫鬟,都是她李敏带出来,或是常年留在护国公府里的,为方嬷嬷介绍的,对护国公府和李敏的忠诚度,理应也不该遭到质疑。 余下的泰庄主和大山。泰庄主是不用说的,如果真想出卖他们,早在关内可以动手了,既是安全又不麻烦,何必等到跑到荒山野岭来陪他们受了这么多的苦。大山的话,徐掌柜只知道一点,现在大山的母亲王婆婆是和小李子在一起。要是,大山敢做出什么事,大山总得先考虑下自己母亲的安危。 “大山昨晚上是亲自目睹了朝廷的军队在前往乌头镇的路上,所以,他才获得了第一手情报。说明,追兵赶上我们,也就这两天的事情。可想而知,之前,对方可能是真不知道我们走哪条路的。是在后来,才得知我们这里面出了奸细。” “大少奶奶意思是指,我们队里出的那个奸细,也有可能是中途改变了主意决定叛主的叛徒?” 这样的推测,不仅是有可能,而且,更符合所有人一开始并不符合当奸细条件的逻辑。 “这事儿,你先是谁也不要说。”李敏低头,低眉,细声地谨慎交代徐掌柜。 徐掌柜一样谨慎地点头。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轻易怀疑队里的某人,除了打草惊蛇让人跑了以外,还会造成队里不必要的误会影响团结,到了最后,搞到队里人心惶惶,自乱阵脚。总之,弊大于利。但是,如果真有奸细的话,是必然要抓出来的。 李敏转头的时候,刚好对上了白毫抬头向她射来的一记眼神。 这高傲的狼群头目,像是在嘲笑她:原来,你们人类比狼更没用,竟然会出现奸细。 李敏才不和一条狼计较,不过仔细想想,是人比狼更无情。随意背叛,是人的本性,而不是狼的本性。 背叛的人,为何会突然想着背叛,不是利益熏心的话,又能是什么? 大山奉命到了前面探查完回来,认为午后出发不是太妥,现在天气回暖,发生雪崩的可能性很高。但是眼看朝廷追兵近在咫尺,不出发不行。李敏下令,所有人在半个时辰内准备完毕,即刻启程。 白毫的左后腿,做了手术以后,需要半个月以上的休养,李敏也不可能一路带着它,因此,把它归还给同伴。反正,如果它的伤口真是不小心发炎了,这只聪明的狼,肯定会自己找点药草敷药,或是跑来找她。 被放出去的白毫,虽然走路蹒跚,但是比起以前连站起来都不可能,已经是大大进步了。狼群里,走出来两条雄壮的母狼,上前迎接它回去。 白毫一步三回头,那双犹如绿宝石的眸子,总是在李敏脸上掠过,像是要把李敏记忆在它脑子里一样。 “希望大少奶奶不是好心做了坏事,谁不知道狼都是白眼的,最不知道知恩图报了。”张嬷嬷在李嬷嬷身边,别扭地扭着腰枝说。 李嬷嬷念:哦弥陀佛,善哉善哉。 狼群迎接自己头目归来以后,往四周撤出了大概三尺远的距离,同时露出了一条路。不是下山的路,而是上山的路。 白毫是把李敏说过的话,都记在脑子里。 李敏只当它是开始想报恩了,于是对其他人示意,就走狼指的这条路。 队里其他人都是吃了一惊,眼看李敏情愿相信一条狼。 队伍出发了。李嬷嬷和王嬷嬷愁眉苦脸拎着包袱走在后面。紫叶和念夏一块扶着尚姑姑。尚姑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徐掌柜一路牵着李敏骑着的马。 狼指明的路,是往山里走。这条路,可以说像识路的大山和泰庄主,都从来没有走过。 “这里究竟是通往哪里的,你知道吗,大山?” 泰庄主小声问大山的时候,大山摇了摇头:“不知道。” 话说,乌头镇里,这个不足三百人居住的小镇里,昨晚半夜里忽然来了那么多的兵,让所有镇里的老百姓都大吃一惊。 郭子达带了五百步兵加骑兵进入乌头镇的时候,迎面是遇到了从其它重镇带队前来的军官。 几方人马,就此在镇里衙门的府里汇合。镇上的官员,为了迎接这些突如其来的贵客,把地窖里库存的好酒好菜全搬了出来招待。 其它重镇派来的军官,地位身份都比郭子达低,见到郭子达均要行礼:“末将参见郭将军。” 郭子达开门见山,问他们:“你们是如何得知消息的?” “从京师里的衙门发出了飞鸽,三天前发出,昨天白天才收到,末将的长官,立马派末将出征,对逃犯进行围剿。” “京师衙门?” “是,提督府。郭将军和提督府不是认识吗?” 郭子达冷哼一声,果然是马家父子回京师之后与傅仲平合谋出来的什么把戏。 “郭将军怎么追到这的?”那些人看郭子达的样子貌似没有和他们一样接到飞鸽,好奇地问。 “这个,你们可以自己问问提督大人。”郭子达高深莫测地抛出一句话。 对方一群人,全都面面相觑。 郭子达的谋士在镇里清点过了,这批官兵,是从东线两个重镇派过来的,都是比较靠近这个点上的军队。要不是他们在路上发现了猫腻一路追到这里来,可能真是被这些人捷足先登了。当然,不排除,这些人到这里来,是为了给郭子达添堵的。因为,据说还有一支队伍,提早进山了。 “据说是前往狼山。”没人在的时候,谋士给郭子达做汇报。 “狼山?” “离这里二十里远距离而已。但是,他们不会贸然进狼山的。因为里头的狼,据说一个部队进去都可能全军覆没。” 郭子达不信,狼再多也好,如果人是单枪匹马应战,有可能战胜不了声势浩大的狼群,可是,部队进山则不一样,无论人数士气都不是狼群可以比的。难道,狼能聪明过人? “是有这个说法,说是这个山头上的狼,不同其它种群,头目十分狡猾,叫做白毫。能活活把人困在深山老林里困死,逼死。” 郭子达眉头皱了皱,他是不信邪的,但是,按照谋士这个建议的口气,意思是? “将军,不如,我部在乌头镇先稍做休整,反正,这里离狼山已经不远了。一方面,让其他部先去狼山,探明前面的情况和风险,确定逃犯是不是在狼山。另一方面,可以在后面看清楚,除了我们,还有谁一直在追逃犯。” 郭子达听明白他的意思,他们这是在搜索的路上,无意中发现了有人留下的记号,一直追到这里,要不是遇到其他人,他们其实还不确定自己所追的方向是否正确。所以,这个留记号的人,以及背后的主子是谁,他们都不清楚。 不管如何,探明这点,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很紧要的事。他们总得防着,被人在背后反咬一口。   ☆、【152】马家父子惨死 在乌头镇呆了将近一天的郭子达,其实坐立不安的时间居多,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回想起当年被朱怀圣诬陷的事。如果那个时候,他带的军队得到在当地负责防守并且熟悉北燕情况的朱怀圣的帮助,怎么会输到那样惨。所以,一切的过错在于朱怀圣个人心胸的小气上,是无需质疑的事。 想的多了,郭子达在房间里发起了呆,呆呆地望着窗户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大雪,然后,联想起了当初到北燕,最终让他大部队遭受到致命损伤的那次大雪崩。后来,他才知道那是东胡人策划的。 东胡人熟悉北边的环境和气候,仅利用这一点,能出奇制胜,打的人落花流水,根本不需要说以蛮力来相拼。要不是护国公的根据地常年处在在与东胡人平等的地理环境下,锻炼出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同样是难以抵御住东胡人在这方面的优势。 郭子达同样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怎么会不知道,有时候,兵力不是决定战场上胜败的要诀,如何布兵,如何打仗,才是能不能打赢胜仗的要诀。 为什么突然会想起这个了呢? 是因为,自己现在要抓的逃犯是护国公的老婆吗? 女子,比起男子天生的弱势不用讲,可是论起智慧,郭子达不敢百分百把握,毕竟那个年头,奉了朱怀圣的命令带兵最终从东胡人救了他的,是个女子,据说是朱怀圣的军事里一个姓魏的老婆。打起仗来毫不逊色于男人。说是像男人婆,魏夫人其实却是长得十分漂亮和清秀。 只可惜,后来据说为了魏夫人为了保护主帅,被人用箭一箭射中了胸口,当场牺牲,命丧黄泉,一个绝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损。 当谋士带来前线最快得到的消息,走入郭子达房里,想汇报时。 郭子达看着谋士的目光,接着,忽然吐出一句话:“是不是,前面传来不好的消息了?” 谋士大吃一惊:“将军如何得知?” “本将军只是想起你之前说的狼,你说狼头目白毫,狡猾奸诈,不需要蛮力,只需用智慧来解决敢侵犯它地盘的人类。你看看,这个天气,不知什么时候转暖了。这里附近的山头,到处高大宏伟,上面积雪无数,但是,天气这几天来都是好好坏坏,早已在山上布置了一个个天然的陷阱。”郭子达说到这儿,话声忽然一沉凝,问,“山上雪崩了吗?” “是的,将军,发生雪崩了,听说前面追击逃犯的军队,进了山,不到半个时辰,遇上了雪崩,后面赶着要上的军队全部停止在了进入狼山的那条路上,举步维艰。遇上雪崩,等于全军覆没。关于白毫的传说看来是属实,并无虚假。”谋士说话的声音激动,按耐不住。 郭子达的手打在桌案上:“你认为,他们是无意中遇上的雪崩,还是说,正好遇上了雪崩。” “属下以为,正如将军所料,是中了对方的圈套!”谋士的声调铿锵有力。 “中了谁的圈套?” 像是被郭子达突然而来的问题射中,谋士的喉咙里卡住,一时犹豫,迟疑:“这——” “但说无妨。” “其实属下昨晚就在想了,如果昨晚上逃犯进入了狼山,为什么没有遭到狼群的攻击?” 郭子达大口地喘了口气:“人家都说那个隶王妃是个神仙,如果只是个凡人,与狼为友是不是为天方夜谭?” “这样说,这一切是真的了——”谋士一向自信的口气发生了动摇,“护国公夫人是神仙,握有能让狼降服的法器。” 郭子达没有说话,但是,他知道一点,既然前面追击的军队中了对方圈套,说明,前面急着追逃犯的军队,是手里握有奸细留下的线索的。这就意味着,如果,隶王妃够聪明的话,已经能察觉自己队伍里有奸细,如果更聪明的话,有可能趁机锁定并揪出队伍里的奸细。 “让部队休整,先不用出发了。”郭子达沉眉凝气,下了命令。 “将军?”谋士一惊,这,如果再落于人后,岂不是,功劳都得被人抢了。 “他们没有与护国公以及护国公军队中的女子打过交道,而本将军有过如此惨痛的经历,所以,本将军决定,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要小看了,这个叫做隶王妃的女子。” 狼山中,轰隆隆,巨大的像是天崩地裂的声音从深山中传了出来,马匹人类被大雪石块活生生吞没时的尖叫声,一并是被嚣扬的雪漫天覆盖。 听到那雪崩声的刹那,集结在狼山脚下的多路部队,从打了鸡血的昂奋状态,转瞬间偃旗息鼓,一个个士兵和军官的脸色,都唰的变的铁青,毫无血色,极力地控制座下受惊的马匹。 “不要动!全部原地待命!”军官坐在惊慌的马匹上,大声喝止那些丢下军械拔腿就跑的士兵。 可是,几声叫喊,哪能阻止得了恐慌的情绪在军队里的急速蔓延。 太可怕了! 无论老兵新兵,只要想到前面进入狼山的那五百人活生生被雪和石头吞没的场景,全身仿佛掉入了冰窖一样打抖。遭遇雪崩,不止是命没有了而已,是尸骨都别想找回来了,一辈子与狼为伍,说不定骨头都变成狼和野兽们的腹中物。 跑,快点跑,跑出这个像是地狱的地方。傻子,才继续呆在这个地狱里等着被狼王收拾。 一支部队,几百号人,瞬间跑掉了一大半。军心涣散,士气大减。这样的军队,谁还敢继续进入狼山。而且,有人在听说郭子达根本没有想派兵过来时,终于醒悟到了大喊:中套了! 中了谁的套,一下子谁还真说不清。 可能只有率领前面队伍进入狼山遭遇到雪崩时的马家父子最为清楚。马德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马余生忽然之间被山上滚下来的巨大雪浪吞没。排山倒海下来的雪狼,比大海上的飓风更加凶猛,不可抵达。 要不是身边的忠实侍卫在他的马匹腿上狠抽了一鞭子,他马德康,想必现在已经和儿子一块去见阎罗王了。 等轰轰的雪浪停止下来之后,马德康放眼一看,自己那五百号兵,无论人、马以及物品,全部都消失的干干净净,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留过的痕迹。那一刻,他真的是连哭都哭不出来。 这输的简直没有道理! 毕竟他这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拿到了确凿的线索追到这里来,离要抓的逃犯,仅剩余他脑海里想象的,伸手便可抓到的距离。因为,奸细留下的线索是清晰可见,绝对没有错误。 唯一和他一块存活下来的参将,突然从他身边颤哆着声调喊:“总兵,狼,狼!” 后面忽然拨高的八度尖叫,让马德康还来不及从面前的惨剧中回过神来时,即将面对另一个人间地狱。 四周密集围过来的狼,一头头高大凶猛,发着嗜血的发绿的瞳孔,好像从地狱里来的使者,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这两头猎物。 他们这是想逃,都没办法逃。马德康刚想爬起来,发现两条腿全是软的。然后,他身边的参将,爬起来刚想尝试逃出去,结果,被在旁伺机的几头野狼猛然扑倒在地。紧接发生的一幕,是马德康毕生以来看过的最惨不忍睹的,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间,被狼牙狼爪撕成一块块一条条。 啊啊啊啊,那一连串划破天际的惨叫声,分不清谁和谁的了。 李敏盘腿坐在山洞里,闭目调息,现在,她是习惯每次休息的时候打打坐,利于凝神思考问题,也利于身体的调养。 念夏那个小丫头,听见外面传进来的惨叫声时,鼻子里冷冷地哼着,手指里捏着那支小树枝,摇呀摇,小声清晰地吐了句:“活该!” 追他们来进狼山的人是马家父子,这点,在之前孟浩明带人亲自去探查的时候,确定了其身份。 马家父子恩将仇报,这个下场,是他们活该得的。 李敏睁开眼睛的时候,能看到距离洞口一段距离守候的狼群里,白毫在里面冲着她懒洋洋伸出舌头舔弄狼嘴的样子。 对这头狼和它的狼军队来说,设置这样的圈套,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更重要的是,需要锁定目标。 消灭追兵,只能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真正要彻底解决的是,挖出队里的行踪是如何走漏出去的。 没有把马家父子抓回来审问,是因为没有了这个必要。 大山和泰庄主,站在山洞口,看着孟浩明走回来时一边拍打身上的雪。 孟浩明对他们两个点了下头。 “真的?”泰庄主到底是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了一丝吃惊的神色。 居然,一个奸细在他们队里藏匿这么久,大家都没有发现。要不是李敏谨慎,真的是,这会儿大家全得栽了。 大山的眉头皱成了两座大山的样子。 孟浩明带着确凿的证据走进了山洞,在李敏面前跪下,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仔细看,原来是一小块从树干上剥下来的树皮,说:“由于我们经常是在夜里行军,导致夜黑的时候,疏忽了自己队里的管理。有人,在树皮上留下了这样的记号。应该是出关以后,从猎户村出发后不久留下来的。” “不是从护国公府出发留下了记号,而是在猎户村出发以后,可能是第三日,才留下记号。这个人,具体来说,是个叛徒,而不是奸细。”李敏说完这话,抬起一双清秀的柳眉,眉底下的目光,是清冷素净,宛如外面的雪景一样,干净冰澈,让人无处可逃的寒冷。 冷冷的,打量着眼前几个被士兵按倒在地上的人。 “大少奶奶,奴婢是冤枉的!绝对是冤枉的!”李嬷嬷第一个,扑倒在地上时痛声疾哭,大呼委屈。 张嬷嬷披头散发,泪流满面,脸上一样尽然是委屈的神色。 尚姑姑和紫叶相对而言,要好很多,安静地被士兵按在地上跪着以后,一声不发,但是,那个神情,也不像是主动认罪。 “不是你们其中的某个人留下的记号?”李敏把那块留有记号的树皮,丢在了她们几个人面前。 李嬷嬷和张嬷嬷的脑袋,都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是!奴婢不识字,怎么能留下记号?” 张嬷嬷随之吸口气说:“大少奶奶,为何怀疑起老奴而不怀疑队里其他人?队里那么多人,谁都有可能是叛徒,不是吗?” “你这话说的没错。”李敏道,“但是,念夏和徐掌柜,如果想背叛本妃,早在多少年前可以把本妃弄死了,何必等到现在?孟旗主和孟旗主的人,不在京师里久居,如何和京师里的人勾结成为他人的走狗?泰庄主和大山,都是生意人,为本妃铤而走险,图的是利益,如果想背叛本妃,也何必等到至今?” “大少奶奶说的都是理儿。可奴婢还是想不明白,大少奶奶又如何以为奴婢肯定会背叛大少奶奶呢?”张嬷嬷问。 “对。所以,本妃希望你们自己主动供罪,如果不愿意,那就自己提供证据证实自己的清白。本妃绝对不会累及无辜。” 张嬷嬷和李嬷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紧接,李嬷嬷说:“回大少奶奶,奴婢实在没有理由需要去陷害大少奶奶。奴婢是护国公府的家奴,和护国公府签了生死契的。倘若奴婢做出了什么对不起主子的事,主子可以把奴婢送官法办以外,根据护国公府家规,奴婢的家里人,一样逃不了相关责罚。” 李嬷嬷说完话之后,张嬷嬷接上:“奴婢和李嬷嬷一样,都是护国公府签了生死契。紫叶也是一样。当然,尚姑姑是大少奶奶带来的,是否有和大少奶奶签过生死契,奴婢就不清楚了。” “这样说,尚姑姑的嫌疑最大了?” 李敏刚吐出这句话,李嬷嬷和张嬷嬷连声答是。 尚姑姑工整地跪在那里,不言不语,既不打算辩解自己的清白,又像是不肯低头认罪。 李嬷嬷这时候又说起了一件事:“之前,大少奶奶不是让奴婢去帮尚姑姑拎包袱吗?尚姑姑说是在大少奶奶的包袱里放了三十两银子,可奴婢后来怎么检查,只剩下二十两银子,为此,奴婢本想去和尚姑姑理论,后来想着或许是自己看守不力,被人偷了银子。所以,一直在找偷银子的人,说不定,这人,是大少奶奶要找的叛徒。” “你认为可能有谁偷了银子?”李敏问。 李嬷嬷说:“奴婢知道这是大少奶奶的贵重物品,都是一直随身携带的,只是偶尔迫不得已,比如上茅厕时,委托给张嬷嬷保管。” 张嬷嬷听她这样一说,立马抢着插话:“奴婢是偶尔帮李嬷嬷看守包袱,可是,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偷银子显而易见的蠢事,这会让人都怀疑是奴婢做的?” 李敏像是赞同张嬷嬷这话,点了下头。 李嬷嬷赶紧改口:“奴婢这也不是说张嬷嬷偷了银子。奴婢与张嬷嬷关系一直很好,知道张嬷嬷为人,才会把包袱交给张嬷嬷保管。但是,无论是奴婢,还是张嬷嬷,夜晚睡觉的时候,是和紫叶一块睡的。” 怀疑的苗头,一下子转移到了紫叶头上。 紫叶和尚姑姑一样一言不发,谁也不知道这个小丫鬟是心里有愧,发虚,所以不说话,或是说是小丫鬟已经是被突如其来的局面吓到不能言语了。 张嬷嬷这时又来了一句话:“或许,尚姑姑交给李嬷嬷时,包袱里并没有三十两银子。李嬷嬷不知道有没有当面与尚姑姑清点清楚?” 李嬷嬷连忙说:“当时,奴婢是与尚姑姑面对面清点清楚银子的。” 按照这两个婆子的意思,偷银子的,要么是尚姑姑,要么是紫叶。反正,这两个人,其中有一个可能不是小偷就是叛徒。要说是李嬷嬷自己偷的,那肯定也是不可能的。李嬷嬷私吞了就私吞了,何必在节骨眼上说出来。 “手脚不干净,叛徒——”李敏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嚼着。 听她说话的人,胸口里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两个士兵走过来,忽然架起了在那里不动的尚姑姑。 李嬷嬷、张嬷嬷以及刚才还很镇定的紫叶,全部脸上都闪过一丝惊慌,接着,全部垂下头。 “有什么话要说吗?”李敏问。 李嬷嬷埋低的脸与张嬷嬷低下来的头相互交换眼神:这下尚姑姑栽了,尚姑姑要说什么? 地上突然一个磕头的声音,众人一看,见磕脑袋的不是尚姑姑,而是紫叶。 紫叶道:“奴婢以为,尚姑姑不可能偷银子。” “你这是想为尚姑姑求情?”李敏的视线落到这个不喜欢说话的小丫鬟头上。 “奴婢不是想为尚姑姑求情。”小丫鬟说话,还是,战战兢兢的,声音里忍不住哆嗦,“奴婢只是实话实说。尚姑姑如果想偷银子,早可以动手了,而且,不需要把事儿做的这么明显,被其他人发现。” “因为她掌管本妃的财库,何必偷十两银子,找点什么名头,都可以把偷的银子转成支出掩盖掉,而且,这样做对她来说得不偿失,是用绳头小利换取大利。把财库打理好,得到本妃的绝对信任,远比偷这十两银子得到的利益大。”李敏嘴角微微一勾,俯瞰那小丫鬟的目光里略带了一抹沉思,“你在府里干了多少年?” “回大少奶奶,奴婢自小被卖到护国公府,在护国公府里干活已有多年,所以,耳濡目染的多了,奴婢说的这些事儿,不过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儿,大少奶奶一听奴婢说,马上就明白了。”紫叶说。 张嬷嬷和李嬷嬷气得嘴都歪了,这个小丫鬟是干嘛,什么时候变成尚姑姑的同盟战友了,难道不知道,她们几个都是一开始在护国公府里的人,这会儿更该同仇敌忾。 “既然你说尚姑姑不是偷银子的,那你认为谁才是偷银子的?” 李敏这句话,让在旁听的泰庄主,心里都犯起来疑问。李敏为什么每个人一个人一个人问,而且,不问叛徒,却问起谁偷银子的事了。十两银子,有比揪出叛徒更重要吗? 山外那些追兵,不可能就此放弃的,不说利益熏心,皇帝如果事后知道他们知难而退,肯定也要把他们砍头。叛徒一日在他们队里,一刻都有可能给外面的官兵通风报信。 难道? 泰庄主突然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虽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但是,很快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应证了他的猜测。 山洞外忽然响起狼嗥的声音,使得山洞里所有人的注意力,一瞬间被吸引出去了。 几头狼,在雪地里拖着一个人,直接拖到了山洞里。把人拖到了李敏面前以后,几头狼松开了口齿,听从山洞外首领的命令退了出去。虽然,那个人的双腿身上,被狼攻击,咬的遍体鳞伤,可是,面孔可以辨认,身上的服饰也可以清楚显示出是孟浩明底下的人没有错。 跪着的几个丫鬟婆子中间,突然一人惊呼一声,两眼一翻,直晕了过去。 晕倒的人,是李嬷嬷。 张嬷嬷两双眼睛瞪的圆圆的,好像根本不清楚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在李敏的示意下,念夏拎了一桶冰水,直接泼到了李嬷嬷身上。李嬷嬷宛如惊弓之鸟,哗地一下,从冰冷的地面上挺起来,整个僵尸一样的动作。 “大,大少奶奶,王王王——王妃——”脸上那流水纵横的李嬷嬷,牙齿打着寒颤,字都咬不全,同时,却也不忘马上冲李敏跪了下来,“奴婢,奴婢不是不愿意说,是是是——” “是你看见了装作没有看见。” 李敏这一句话,才真正让某些人的脸色哗然变了。 李嬷嬷不知不觉挪着自己的位置,所有人看的一清二楚,自称和张嬷嬷感情很好的她,突然间,朝远离张嬷嬷的方向撤退。 张嬷嬷像是呆了一样,犹如根木头扎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做什么?李嬷嬷!”张嬷嬷找回自己的舌头时,第一声炮轰向逃的远远的李嬷嬷,“是你背叛大少奶奶,你现在想诬陷我?!” “才,才不是!”李嬷嬷脸蛋一红,“我怎么可能诬陷你,你不要恶人先告状!我都亲眼看见了,看见了你和他说话。” 他,指的是,地上躺着的那个被狼咬的士兵,最终导致这个士兵死亡的,不是狼咬的伤,而是,他自己咬舌自尽。 孟浩明这时向李敏单膝跪下,道:“是臣的疏忽,导致队里出现了叛徒,结果浑然不知,倘若不是大少奶奶英明,及时察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历吗?” “大少奶奶今日刚和臣透露了这个信息,臣立马想到了可能是这个人。因为,此人的亲人,也是护国公府的家仆。” 原来,李敏中午虽然找了他们三个开会,没有在会上说明自己怀疑有叛徒,可是,孟浩明和她一样,在听大山说追兵如此之近的时候,一样在心里怀疑上了。李敏做决定时那抹犹豫和沉重,孟浩明看在眼里,知道有人和自己的猜想一样之后,马上着手进行调查。 没错,如果他带的人,都是久居京师外,那真的不可能与京师里的人有勾结。问题在于,他带的人里面,有一些是一家几口都在护国公府里工作的,这等于有可能通过自己亲人与京师里的人进行勾结。 破案的关键,当然是在他和李敏都不动声色,没有发出任何怀疑队里有叛徒的信号之下,对方肯定会继续留下记号给追兵。应该说这个留记号的人也很鬼,孟浩明哪怕在队里四处观察,一时也是难以抓住对方的作案证据。直到,白毫按照李敏的指示,让狼在他们的队伍周围进行戒严,谁在没有李敏的命令之下超出范围活动的,通通列为怀疑对象可将其捕猎。 果然,在马家父子遇难以后,这个内贼,第一时间肯定是要确定自己人的损伤情况,并且重新留下记号给陆续再追来的追兵。这一来,必定是要去发生雪崩的地方勘察。这个内贼,根本都还没有想到李敏他们已经怀疑有内贼了,才设了圈套让马家父子踩进去。 内贼的失利,直接导致了另一件事败露。 孟浩明说:“此人的家人,是护国公府里的家仆,是李嬷嬷亲口说的。” 所有人大吃一惊,只想李嬷嬷这句亲口说是什么意思时,张嬷嬷忽然站起来,伸出手直扑向那头跪着的李嬷嬷。那副凶神恶煞的面孔,无疑是要把李嬷嬷一口吞吃了。 李嬷嬷抱着脑袋在山洞里四处逃避,直到两个人,一块儿被士兵按住在地上。李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大少奶奶,你都看见了,她是叛徒,现在事情败露了,她就想杀了奴婢,杀人灭口!” 对李嬷嬷这顿哭诉,念夏只差没有吐出一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否则,怎么一直知情不报!害的叛徒一路得逞! 李嬷嬷继续辩解:“奴婢这也是没有办法,被她这个恶人给胁迫住了。尚姑姑交给奴婢的包袱,明明三十两银子,可是路上被奴婢弄丢了十两。奴婢如今身上身无分文,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上这个损失。张嬷嬷答应奴婢,不把这事告诉大少奶奶。但是,如果奴婢把她和儿子认亲的事说出去给人听的话,马上拿奴婢是问。奴婢真不知道她做了背叛大少奶奶给敌人通风报信的事儿,否则,不管怎样,哪怕因十两银子丢失做错了被大少奶奶责骂,奴婢豁出去了,都肯定会告诉大少奶奶的。” “她说她和儿子认亲的事,不能被外人知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有。”李嬷嬷说,“但是,她对奴婢说了,说是因为自己之前犯了一些事儿,怕主子因为她私生子的关系,对她印象不好。” 这个人,是张嬷嬷的私生子,即是,张嬷嬷有原配的老公的,但是,后来和其他人鬼混生下来的儿子。 护国公府家规严格,其实怎么容得下这种人进府里。于是,要说起,张嬷嬷怎么进护国公府的。其一,孟浩明的人,不是第一次进京师的,之前,在护国公先前化妆先潜回京师的时候,这人因为跟着孟浩明到京师护主,曾经进过了一次京师。这人的父亲告诉过他,自己母亲是京师里的人。他带着寻找母亲的目的,在京师里委托人寻找自己的母亲。有个人,出于想报恩护国公府的目的,得知这件事以后,出手帮了这对母子一把。 这个人,正是提督府傅仲平的姨娘蓉儿。 蓉儿把张嬷嬷买下来以后,靠一些关系,帮助张嬷嬷进了护国公府。由于张嬷嬷做事伶俐,而且,照顾孩子有经验,据说曾经帮助过难产的产妇顺利生下孩子,很快受到了方嬷嬷的重用。方嬷嬷却是哪里知道,张嬷嬷是为了和儿子团聚,才进的护国公府,只当是这人是有可靠门路介绍来的,忠心耿耿,办事老道有经验,没有任何怀疑。 确实,张嬷嬷是想着到护国公府好好做事的,和儿子一块在护国公府里侍奉主子,平安过完这一生的。事情坏就坏在,当初,张嬷嬷跟随其他人分批通过燕门关时,被李莹看见了。 李莹与提督府的三姨娘蓉儿,自从在瑞祥轩那一次冲突之后,结下了仇怨,早就派人用力盯着蓉儿的一举一动了,甚至知道蓉儿为了报答李敏所做的一切,包括怎么把张嬷嬷弄进了护国公府里。李莹是认得张嬷嬷的样子,本来还想着什么时候拿这个事来生事,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到了。 和马家父子说了这事以后,马家父子拿到从李莹得到的消息,火速赶回了提督府。 傅仲平马上把蓉儿以及蓉儿身边所有的家奴吊了起来严刑拷打。蓉儿或许不说,蓉儿身边一些贪生怕死的,肯定招了。 张嬷嬷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一块都进了傅仲平的名单,变成如何逼使张嬷嬷背叛李敏变成叛徒的最有力的人质。 “那天夜里——”张嬷嬷见儿子死了,事情全败露了,跪在地上,脸色灰白,也就什么都招了,“我走在后面,和儿子走在一起,帮着打扫马车队留下来的痕迹。三姨娘当初送我们两个到护国公府的时候,说了,说过要我们努力帮三姨娘报答护国公府,我们都答应了。所以,当看见天空里有三姨娘平常和我们通信用的飞鸽过来时,我们没有怀疑,接了鸽子。” 蓉儿在后院里养的一群飞鸽,本来都是替傅仲平养着的,目的是以备不时之需。蓉儿帮张嬷嬷等人进护国公府,却不让护国公府知道这件事,主要原因,提督府和护国公府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她做这样的事,最好是在底下做,要是放在台上做,怕被傅仲平知道以后,对她的擅自主张颇有微词。 可是,蓉儿毕竟是看清了大局,始终认为护国公府才是大势所趋,为的也是为自己的男人傅仲平留有一条后路。除了帮张嬷嬷母子相认,蓉儿另一个出发点,当然是为了同时在护国公府里安排自己的一道眼线,作为备用。 傅仲平得知蓉儿平常用飞鸽和张嬷嬷联系以后,马上放飞了所有的鸽子,总有一只鸽子,到了某天能遇到张嬷嬷他们,把消息带给张嬷嬷。 张嬷嬷得知自己家人全部遭到绑架,要是自己不帮忙,家里人都得死以后,只好叛变了。 说来说去,张嬷嬷认为,自己和儿子的恩人是蓉儿,是提督府,而不是护国公府。 所有人听到这里,全部无话。 要说各自人内心里的私利,肯定是有的。有些人,不是从一开始进入护国公府,即认定了护国公府是自己一辈子的主子。只能说,张嬷嬷这个错,从一开始就是个错,护国公府招人时出现的纰漏。这个纰漏,还是在尤氏掌管护国公府人事的时候出现的。况且,如果不是发生了变故,张嬷嬷不一定叛变,或许和自己儿子,一辈子都还是护国公府的人。 凡事事出有因。最恶毒的人,无疑是把这一切利用起来的她的妹妹李莹。 “李莹出现在燕门关的时候,你们没有人告诉本妃?”李敏微眯起来的眼睛,扫过眼前一排人。这里面,大都是她忠心耿耿的家仆。 念夏和徐掌柜是不知道。尚姑姑是以为她知道了,因为孟浩明也看见了,应该有和她说过。孟浩明之所以没有说这件事,是觉得李莹不过是个女子,手里没有兵,什么都没有,办不成事儿,不成气候,哪比得上十爷,郭子达那些人。 “哎——”徐掌柜摇头,叹气。 孟浩明轻看了李莹,其实是理所当然的,是所有不懂得李莹的,都会做出的反应。 “臣只以为,尚书府三小姐,除了能认出大少奶奶身边那几个尚书府的人以外,没有——”孟浩明头一低,承认,“是臣掉以轻心了。” “这事是怨不得孟旗主。本妃那个妹妹,本妃以前,常被她蒙在鼓里,吃了大亏。像这样,能把提督府姨娘都盯上,因一点小事记在心里头一辈子的,想必,除了三小姐,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念夏听到李敏最后那句话,要不是不合时宜,早一口大笑喷出来了。李敏形容的太准确了,李莹那个小气心思,天下一绝,连李华都比不过。 现在儿子死了,自己败露了,提督府肯定不会饶过自己的家人,张嬷嬷一头朝山洞的岩壁撞上去,因为活着已经毫无意义了。结果,当她要把脑袋撞上去一死了之时,被两个士兵再次按倒在地。 李敏冷冷地看着她那一心要寻死的面孔,嘴角微勾:“想死,本妃不是不成全你。可是,王爷和本妃说过了,护国公府最不能饶恕的人是叛徒。对待叛徒,只是让其死,太仁慈了一些。” 张嬷嬷喘着气,问:“你想怎样?” “本妃其实不喜欢杀人。孟旗主,你有什么更好的法子解决这个难题吗?” 孟浩明一下子明白了李敏的意思,眉毛扬了一扬,答道:“回大少奶奶,野外不止野狼多,饥饿的野狗也多。把人,绑在树上,等着野狗来处理叛徒,王爷曾经也说,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照王爷的话做吧。”李敏淡然一挥手。 张嬷嬷的脸,这会儿比死更难看了。他们这是准备把她拖出去,让野兽撕下她身上每一块肉。 一块布塞进她嘴巴里,防止她和她儿子一块想着咬舌。她儿子的尸体一样不能幸免,被扔出去喂野狗。 没有人敢看一眼张嬷嬷的脸色,都知道她下场只有更惨。这是护国公府坚决不容忍叛徒的态度! 叛徒处置以后,李敏低头再看张嬷嬷给追兵留下来的记号。 这个记号,倒不难留,是在树干上,或是石头上,划出一个类似箭头一样的符号。为什么之前,队伍里一直没有人察觉呢?直到追兵临近,才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可见,真是半点的掉以轻心,都能是致命的。 徐掌柜趁着其他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张嬷嬷身上时,一把拉住念夏:“叛徒出一个,能出第二个。” 念夏那颗本以为此事就此解决的心,一瞬间再次吊了起来。 “可能能对大少奶奶完全忠心的,只有你我了。”徐掌柜说,“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大少奶奶对用小李子时,一点担心都没有。” “为什么?”念夏问。 “因为大少奶奶,对小李子的底细一清二楚,但是,对队里很多人,像张嬷嬷,是一点底细都不清不楚的。所以,大少奶奶情愿相信小李子。”   ☆、【153】被抓 叛徒出现的事,终究是让队里的气氛变了。恐怕许多人,都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的人就是叛徒。 “张嬷嬷是叛徒,你怎么想?”念夏突然间和紫叶这个小丫头走近了。以前只觉得这个小丫鬟胆小如鼠,但是,等这个小丫鬟为了尚姑姑挺身而出,才发现这小丫鬟不像自己之前想的那样懦弱无能。 “奴婢感觉,张嬷嬷对大少奶奶是在背后发了不少牢骚,和李嬷嬷很好。”紫叶声音依然很小。 “是不是觉得,最后李嬷嬷背叛了张嬷嬷?李嬷嬷也不算是什么好人。”念夏说这话时,可以扫到李嬷嬷一个人孤单的背影。 李嬷嬷现在在队里被孤独了,所有人都知道她帮着张嬷嬷做事。但是,李敏并没有把她赶出队伍,毕竟之前她确实不知道张嬷嬷是叛徒,只知道张嬷嬷的私事儿。 还有一点是,本来,尚姑姑遭张嬷嬷攻击的时候,她本可以不出声的,可是,她后来突然出声主动把银子丢失的事供出来,让自己身处危险,说明,她其实有悔过之心,在这个时候听说有叛徒出现,想到了张嬷嬷的可疑。 一事归一事。这个李嬷嬷并不是真心想背叛护国公府。杀一个人是容易,但是,如果杀了一个最不该死的,可能会在人心不稳的队伍里引起连锁反应。 现在,队伍里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 李敏叫来所有人,先是把紫叶这个二等丫头提为了一等,暂时替代了春梅的位置。尚姑姑照老样子负责管理财库,李嬷嬷协助尚姑姑处理事务,其余的惩罚处置等到了北燕再说。 队伍里所有人听见这个决定时,一方面能感受到女主子对于叛徒的零容忍,另一方面可以感受到女主子黑白是非清清楚楚,奖赏分明,该仁慈的地方尽显仁心。一群人慌乱的心里,不由重新感到了一股踏实感。最少,这个主子不会乱杀无辜。 李敏沉稳的视线扫过队伍里的每个人:“不要以为,找到了队里的奸细,我们的危机已经结束。现在大家都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黑风谷,那是一个亡命徒聚集的地方,后面朝廷的追兵并不死心,来势汹汹。本妃只想告诉你们,当个叛徒,当个奸细,或许容易,可是,既然你都能在本妃这里当叛徒当奸细了,对方能不怀疑你见风使舵哪天再次来个内里反?把你收拾掉只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护国公府决不容忍叛徒,既不容忍自己内部的叛徒,也不会容忍从对方来的叛徒。” 一群人仔细想她这话绝对是真理。搞了叛变,等于品格坏了,宣告天下你是个不足以被人信任的人,还能有谁愿意再信任你。当叛徒,是自掘坟墓的行为,是愚蠢的行径。 泰庄主欣然点头,望着李敏的目光里又多了一分赞赏的锐意。他身旁的大山,则不言不语。 说回到京师提督府,马家父子惨死以及两个奸细的尸体在雪山被发现的消息,相继被传回来以后,实在是让提督府主人难以坐安。 傅仲平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走着,自昨晚收到消息以后,他起来后睡不着了。 旁边一个新纳的宠妾给他倒了杯水,他一把将其推开,瞪了眼。 那小妾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跪下来说:“妾身和三姨娘不一样。” 傅仲平冷哼一声,坐下来,让她就在自己面前跪着。手指头敲打茶几,心里头的烦闷不言而喻。得力大将死了,追逃的线索断了,他现在手里决胜的法宝一下子全没了。难道要轮到他自己像郭子达一样亲自出征? 话说那个郭子达真够狡猾的,关键时刻把他的人当成了探子,自己留在后面观察动静,保全了自己,坑死了他提督府的人。 院子里穿过一个人影,走来的侍卫在门前跪下,对着帘子里的傅仲平说:“大人,人带来了。” “带进来!”傅仲平大手一挥。 穿过院子的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拖着一个满身伤痕的女子,像拖麻袋一样抛进屋里的地板上。仔细看,那张娇美的五官不是三姨娘蓉儿又能是谁。 蓉儿扑倒在地上,她的双脚被打断了,没有办法站立,口角流的一条干涸的血迹。抬头,看到傅仲平,蓉儿冷冷地发出一声笑:“恭喜老爷。” 傅仲平一刻心头某个伤疤被揭开了,脸膛大怒:“贱人,还不知死活!” “莫非蓉儿对大人说的话有错吗?恩将仇报,最终命丧黄泉,老天爷果然是开眼。” “你自己对护国公府做的,还不是恩将仇报的事?” 蓉儿对此眉眼稍稍一沉:“妾身只能说,妾身跟错了一个男人,本以为这个男人顶天立地,结果,原来这个男人不过是某人的一条走狗。妾身苦苦相劝其不要变成狗都不成——” 傅仲平站起,猛的那手犹如铁爪,抓起她细嫩的下巴,一瞬间把她骨头捏碎的力道:“你知道,本官有多宠你吗?之前为了你,把自己夫人都得罪了。结果,你就这样对待本官?” “那是大人之前心身并没有受到利益诱惑,现在大人的心灵,已经被利益这个魔鬼吞噬。大人,终有一天,你会发现蓉儿是对的。”蓉儿对着他的眼,眸子里没有一点畏惧。 傅仲平冷笑:“你放心,本官会留着你这条命,看看,是你对,还是本官对。这个天下,是谁的。你和本官都看清楚了。” 说罢,放开了她的下巴,对旁边站着的小妾说:“你把三姨娘扶到房里好好时候。” “妾身遵命。”小妾低头答应。 傅仲平官袍一挥,出了门,骑着马是进了屋门,去见万历爷去了。 那日清晨,由于万历爷身子不是很舒坦,没有上早朝,在屋里拿着折子看时,听说傅仲平来了,忽然对身边的张公公说:“朕听闻,近日京师里出了一样稀奇的东西,正好可以解决朕这个眼睛老了看不清东西的毛病。” 张公公一听皇帝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随之双手抱拱,恭敬地回答:“皇后娘娘让人给皇上是在市面上寻找了这样东西,听说叫做眼镜,放在奴才这儿搁着,皇后娘娘说,只等皇上哪天觉得眼睛不舒坦了,让皇上试试。” “皇后自己没有试吗?”万历爷问。 张公公答:“皇后娘娘说自己父亲眼睛也不大好,用了这个眼镜,确实是看东西清楚多了。” “原来是老岳丈用的东西觉得好,想献给朕不好启齿,干脆交给皇后了。”万历爷眼睛里似乎荡漾起一丝许久未见的笑意。 在张公公看来,皇帝的心情犹如京师里这几日降下来的大雪,早些天,是天天阴霭不散。今日,终于露出点阳光的样子。 傅仲平垂手低头弯腰进入皇帝的屋子时,刚好碰上张公公捧着个银盘,上面放着皇后说的眼镜走进皇帝的屋子。傅仲平只差没有突然跌破眼球地爆出一句惊问:这是什么? 到了屋里,等万历爷试戴皇后进献来的眼镜时,傅仲平一直站在旁边努力隐忍。 “咦!”万历爷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异,鼻子上戴了这个古怪的东西,一开始有些重量似乎不太适应,可是眼前突然变的和年轻时一样清亮的世界,让万历爷整个人精神焕发,油光满面,雾霭的天顿时消失的干干净净。 明亮的世界和模糊的世界,果然是很不一样的。 “哎呀,傅仲平,原来,你老了这么多。”万历爷忽然看清楚了屋里的每一样东西,直接对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傅仲平发出了一句评价。 傅仲平一张脸全红了。他能不老吗?他都多少岁了。话说做到他这个官位的,不是皇亲国戚,肯定是要靠年龄来积累的,老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万历爷之前不说这个话,突然爆出这一句话,好像是说他老了没有了能力似的。 “臣,臣——”傅仲平再想到自己的失利,很快联想到皇帝或许说这句话是给他台阶下,马上识务地跪下来,承认,“臣自知没有能办好皇上叮嘱臣办好的差事,来玉清宫请皇上降罪的。” 万历爷并没有让他起来,不,是好像根本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话,自顾戴着眼镜,感受这个新东西给自己内心和身体带来的震撼,嘴角里溢出:“这东西是好东西。为什么朕以前不知道呢?” 张公公答不出来。 眼镜这个东西,确实是新近在京师里才被广为流传津津乐道的事儿。之前,都没有人敢说,有可能是李敏把这个东西交给一些人以后,不让那些人随便外传。而现在,谁都知道护国公府好像出事了,那些人,可能就此放松了警惕,无意中把眼镜流传了出来。 这样说,其实还不太准确。准确的消息来路是,某公子出关外时,听人问起眼镜一事,感觉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新东西,回到京师以后,找人到处寻访眼镜的下落,结果,把李敏留在京师的眼镜给挖出来了。刚好,皇后娘娘的父亲喜欢猎奇,眼睛刚好年纪到了一样是老花,在听说以后很快找到了这个东西,想着这个东西好,马上通过女儿进献给皇帝想博取皇帝的欢心。 这个老岳丈,或许并不知道这是李敏留下来的。但是,皇后知不知道,值得商酌。不管怎样,这事最少证实了一件事,李敏确实是逃出了京师,逃出了关外,正在往北燕奔去。这从她到了哪处都不忘行医救死扶伤的风格,是最好的证据。 “如今京师里的百姓,都传说她是女神仙。”万历爷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傅仲平不敢抬头。 “你的人——”万历爷忽然眼睛的焦距对回到了傅仲平头顶,“都回到京师了吗?” 什么?傅仲平一瞬间没有能领会到皇帝这话意思,只觉得听懵了。他的人,什么时候回京师了?不是让他派兵去抓人吗?他这还打算负荆请罪,主动请缨,带兵继续出征。 结果,皇帝这个意思是要他突然住手了? 万历爷从黄金的卧榻上走了下来,鼻子上戴的眼镜没有拿下,擦过那跪着的傅仲平身边,直朝屋子外面走去,说:“张公公,朕要到皇后那儿去,给皇后看看这个新奇的玩意儿,然后,叫个画师,给朕画画这个人像,朕相信这幅画,定会流芳百世,名垂千史。” “是——”张公公答。 只余傅仲平一个人在地砖上跪着,也不知道跪了多久。 没过两天,傅仲平在提督府里告病,再没有上朝。 天气是越往北走,越冷,不言而喻。经过几日的奔波,李敏他们一行走出了狼山。是与这群狼正式分别的日子的到了。不知为何,狼这东西本该是让人十分忌惮害怕痛恨的,可是,现在,队伍里的每个人,竟是觉得与这群狼惺惺相惜。 比起人,貌似狼,还更可靠一些。 “大少奶奶真是神人,以前奴婢是不懂,以为大少奶奶是误中了白眼狼的圈套,现在看,都是奴婢的脑子钝,不好,大少奶奶想什么,哪里是奴婢能看懂的。”李嬷嬷承认自己的鼠目寸光,看人不淑。 尚姑姑站在她旁边听她说话,一直都是一言不发,只等到李敏和白毫说话时,嘴角才像是扬起了一道不易被人察觉的弧度。 “本妃要走了。你的腿,要慢慢养,所以,让你的老婆,再驼着你一阵吧,到这个冬季过去以后,你的腿可能就好的七七八八了。如果伤口发红发炎,你在这山上找这种药材,像本妃给你的腿上药这样,敷在发红的伤口上。本妃相信,改日再见回你,你可能儿孙满堂,说不定是要当爷爷了。”李敏用干净的布,给白毫那条做好手术的左腿重新包扎好以后,笑着说。 阳光下她的笑容清清浅浅的,好像雪峰上的女神,美丽纯净。 白毫注视她的脸,犹如帝王一样冰绿的眼珠子动也不动。这双残酷狡猾的狼眸,此刻安静的像淑女一样的眸光在想什么,没人能揣摩得到。 李嬷嬷都感觉,如果哪天这家伙和金毛遇上,肯定要为李敏先大干一架。 狼与人交往的故事不是没有过,有些人类的小孩子,还是狼养大的呢。 下了狼山,队伍第一次进入不是山脉的地带,远眺过去,是一片平坦的被雪覆盖住的草原。 这里,逐渐有些靠近海拔高度较高的地带了。人的呼吸,不由得变快,变沉。 尚姑姑的手,揪住了胸口的衣服。 李敏突然下令,所有人原地休息。 在这片地势相对平缓,理应路该更好走的地方,队伍里的每个人,却似乎是遭遇到了一面高大的难以逾越的墙。 习惯于走这条路的人还好,不习惯的,全部出现了呼吸困难,脚步沉重的症状,像尚姑姑和李嬷嬷这样年纪大的,开始不断地像牛一样的喘气。 孟浩明只看她们的症状,一眼即明了她们是遭遇到之前李敏所说的什么高原反应。这个奇怪的病,当初也差点儿夺走他孟浩明的性命。 “现在怎么办?”徐掌柜问,眼看现在不止女人,连男人,比如泰庄主,都出现了这样的症状。 不懂的人,还以为这些人是中毒了。 李敏毕竟是这个队里唯一了解这个病的大夫,知道这个病可大可小,一旦处置不好,可能让人立即丧命,所以才先让队伍马上停下,说:“他们这是因为缺氧导致的这病。” “缺氧?有的治吗?”虽然听不懂她说的话,大家却都只记得一件事,她是女神仙,理应有办法来治这个病。 “要治这个病,唯一的方法是适应。我们可能要以更慢的速度前进了。” 李敏这话一出来,作为作战指挥的军官孟浩明,立马愁了起来。孟浩明的顾虑,绝对不是没有理由的。 这是一片大草原,几乎没有任何遮掩物。他们在这块地方呆的越久,被敌人发现的机率越大,一旦被人发现,他们要逃,要躲,要藏,都找不到地方。 “没有其他路可以走吗?”李敏的顾虑和孟浩明一样。 “没有。”老路通大山,这时候站了出来。 “大少奶奶,不然分批走吧。”孟浩明说。 和通关那个时候一样,分批,似乎是最好的策略。有些人,可以提早离开这块没有遮掩的地方,找到地方躲起来,同时吸引敌人的注意力,给后面的老弱病残创造出逃生的机会。 这个建议,似乎没有任何需要反对的地方。 李敏就此把紫叶留了下来照顾尚姑姑和李嬷嬷。 队伍分成了两批,泰庄主、尚姑姑、李嬷嬷、紫叶以及护卫五名,由于泰庄主认得路,由泰庄主负责带路。这批人,将根据自己的身体情况,选择慢行,边走,边找合适的地方藏藏走走。 其余人,组成的队伍,由于硬朗的身体能比较快的适应高原反应,加速前进。 汇合地点,只能等到黑风谷过去的北燕了。也或许后面这批人,最终会在泰庄主带领下先找个小村落躲起来,躲过风头再说。 这一落下,以后再见面不知道何年何月。泰庄主第一个表叹惋惜,咳嗽着说:“北燕草民不是第一次去,可是,之前没有走过这边的路,只可惜了,不能一路护着大少奶奶与王爷见面。” 那口气里,有誓死一定要北燕去效忠的意志。看得出来,护国公府主子在这个生意人心里面,已经扎根了。 李敏对此肯定是欢迎的,北燕要繁荣,绝对不能缺了商人带来的商机,道:“本妃会和王爷一块等着你来。” 泰庄主因此是更好奇了:“草民去过北燕,都没有办法适应这里的气候,草民不得不承认,大少奶奶虽然身为女子,看似柔弱,其实,远超草民想象中的强壮。” 用强壮来形容李敏瘦瘦扁扁的身体,还真的是——李敏忽然是联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跟人上高原的事了。或许,这次这幅身体以难以想象的抵抗力很快适应了高原反应,让她再次确认,这幅身体,和她在现代的身体是百分百有联系的。因为,如果仅从尚书府那个病痨三小姐的身体来推测,是根本没有理由能如此快速地适应高原。 对泰庄主的话,李敏笑而不语。 李嬷嬷和紫叶,在她面前跪下,都是说了一些一定会回到她身旁继续效忠的话。李敏为此叮嘱年轻人沿路照顾好两个老的。 最后轮到尚姑姑。 尚姑姑紧抿着唇角一言不语。李敏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把其余人全先打发走。 “二姑娘。”尚姑姑走到她身边,贴在她耳畔说,“奴婢,确实不是只是奉了老太太的命令。” 这点,她确实早有察觉,要不然,怎会借着张嬷嬷的事之前给了尚姑姑一点压力,可是,尚姑姑也真的算是一个宫里的老人了,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沉的住大气。 “那么,本妃可以问,姑姑是谁的人吗?”李敏淡淡地说。 “如今,奴婢与大少奶奶即将分开,不知何年何月,也或许是一分别,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奴婢在这时候向王妃坦白,虽然不是不可,但是,奴婢想,不如由奴婢自己的主子哪一天自己亲口告诉王妃。” 李敏的眼角扫过她那张满是皱纹而且每条皱纹像是刀刻出来的脸,道:“本妃都知道了。尚姑姑如果想效忠本妃,好好保重自己这条命,来日方长。” “大少奶奶一样要保重身子。奴婢到了哪处,都会为大少奶奶祈祷。”尚姑姑退下,躬身尊敬地说。 李敏目送尚姑姑下去的那末身影,把尚姑姑交出来的财库,转给了念夏保管。 念夏走上来帮她清点尚姑姑交出来的财物,看见她的目光望着尚姑姑好像有一丝蹊跷,疑问:“大少奶奶?” “没有什么。准备启程吧。” 天苍苍野茫茫,大草原的天气,千变万化。比起山脉上发生的毁灭性灾难雪崩,大草原上冬天的另一个危机,草原飓风带来的风雪,同样是可以让车队覆灭的可怕凶手。 到傍晚的时候,天上像是开始变天了。本来草原上吹来的风,是和缓的,现在,变成了一阵急一阵停。 “需要找个地方避一避,可能飓风要来了。”大山抬头看着这个天气不对,对孟浩明和李敏说。 “这里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吗?”徐掌柜问,放眼四周,全部都是草原,远处是有高山,可是也太远了的样子。 “不要指望找个屋子什么的,能找到块大石头,给我们遮一下风已经不错了。”大山说话的时候,被急来的一阵风几乎堵住了喉咙,好像枪一瞬间哑火。 众人只看他这个样子,都突然意识到这个即将到来的灾难的可怕性。 这里面,除了大山,很多人其实没有遇到过冬天的飓风。李敏只能想起现代在西北时听那些当地老百姓说,说冬天的飓风一来,好比沙漠上的风。沙漠的风暴,李敏经历过,知道风暴来的时候,能把整个马队都给淹没了,想必这个雪原上的飓风造成的破坏性,并不沙漠风暴小。 每个人都忙碌了起来,到处寻找合适的藏身所。 大石头是有,但是没有办法遮盖住全部人马,只能找到几处分散的可以藏躲的地方。 风声渐急,夹带的雪粒,越来越大,有些好像冰雹,被风刮着砸到人身上的时候,是生疼生疼的。 马匹早已受惊,哪怕这些都是在军队中训练良好的军马。马蹄在本来就挺厚实的雪地里挣扎着。人们下了马,紧紧拽住马的缰绳,防止马匹逃脱。一旦马跑了,这些马恐怕也是无处可去,会被飓风覆没的命运。 在这个几乎混乱的场面下,眼看暴风雪即将来到,孟浩明发出了所有人就近避难的原则。全部人马,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可以藏躲的地方找庇护所。 念夏扶着李敏,徐掌柜跟在她们两个身后,孟浩明在发完命令之后,紧随他们一行人。大山站在队伍里,只等所有人找到庇护所了,才冲离自己最近的那块石头后面冲过去。 石头,只能算是一面墙,给人遮挡一面的风。人和马,猫在石壁后面,马跪在雪地里,人的手安抚着马头,同时望着那由远及近的飓风。 那时候,大自然展现出了它巨大的爆发力,一声声的怒吼,像是释放出自然界心中最郁闷的那口怒气,一阵阵的,刮着人的耳膜,到最后,所有人几乎都听不清楚声音了。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同样眼睛里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漫天的黑暗,犹如一张大网罩住天空,没有人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只知道此刻起,由黑暗统治了这个世界。 呜呜呜的风声,即是孤魂野鬼,从地底下冲了出来,到地面上肆猎横行的机会。徐掌柜只觉得那个嘴巴一张,口里马上被灌满了雪,更别说,自己的鼻子眉毛眼睛,身体上的每一个缝隙,只要向外界敞开的地方,都已被雪粒塞满。只要天气再冷一些,他一定浑身马上变成了个冰人。 他坐在雪地里,只能用手向四处摸索,希望能摸到身边的人。摸了会儿,终于拽住一点衣服的样子,再仔细摸一下,却发现那衣服已经是被雪埋了起来的样子。不知道是谁,他只能用双手往雪地里挖,意图把对方从雪里救出来。 可是不会儿,他不仅发现自己这样做是徒劳无功的事情,而且,是把自己都带入了危险里面。挖出来的雪地往下陷进去,好像是沼泽一样,一块把他带进了地下。加上头上身上飘落下来的鹅毛大雪,很快的,把他全部覆盖了。 所有的人,不止徐掌柜,都遭遇到了这样的灭顶之灾。还有些人和马,遭遇远比徐掌柜凄惨,是刚好撞遇到了迎面的飓风,被飓风给直接带走了。 巨大的风声,天霹雳咧的雷声,覆盖住了所有的声音。 世界末日,不过于如此。 风雪渐小的时候,已然是半夜了。 草原上冰天雪地里的夜空里,出现了一颗寒星,突破了飘荡的云层和蒙天的风,露出了一点星芒。 大山揉了揉眼,睁开一看,四周,不要说一个人或是一匹马,甚至是他们认为可以帮他们挡住风雪的大石头,都没了影子。 身上累积的雪,是埋到了他脖子上,晚上夜里温度更低,像是冻结了一般,他周身动弹不得。好在他两只手是维持举起来的姿势,还可以动,还可以自救,把自己从阎王地府里掘出来。 挣扎了会儿,他终于从雪窟窿里把自己拯救了出来。爬出来以后,往四周看了看,只要看见有任何队里东西的痕迹,他都扑过去。 在一番寻找之后,他率先发现了被雪埋到只露出弓着的背的徐掌柜。把徐掌柜拉了出来,摸了下徐掌柜心跳还在,只是雪堵住了徐掌柜的鼻子嘴巴,他必须抠出徐掌柜的鼻子里的雪。等徐掌柜能吐出一口气,徐掌柜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我下面还有人。” 大山一听,马上和他一块,在发现他的下面继续挖人。努力地挖了一段时间以后,只发现了一件女子的披帛,没有错,是李敏身上披的那件。徐掌柜那刻眼泪都快流下来,莫非李敏被雪埋了? 两个人持续挖,继续挖,同时,队伍里其他生还者,在听说主子被埋的时候,都一块围过来,一块挖着。把这个地方挖出了个大窟窿,连他们躲着的那块大石头都彻底挖出来了,仍然不见李敏的身影。 是不止李敏,跟着李敏的念夏一块儿不见了。 “孟旗主呢?”不知道谁喊了一声。 众人再次惊觉:这回,连队伍里的指挥官都不见了。 徐掌柜瘫坐在地上。 他们四个人是一块躲在这个地方的。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被埋在这里,而其他三个人都无影无踪了。更可怕的是,为什么他一点察觉都没有。 这要说到暴风雪袭来的时候,眼看那个雪越下越大,大有把所有人给掩埋住的危险。当时,徐掌柜被埋了,两个女子在前面,更是一块儿栽倒。孟浩明顾不上徐掌柜,只能是越过徐掌柜,先想方设法把前面两个女子先拉出了雪地,把她们放到马鞍上,然后,他牵着马,想把这两人送到更安全的地方。 结果,巨大的风雪再一次,把他和马分开了。后来,士兵在距离十尺远的地方找到了倒下的孟浩明。 那匹马,却是彻底地没有了踪影。 是被风刮走了,还是说,自己驼着两个女子,跑到哪里去了? 孟浩明倾向于后一种可能性,因为,那不是一匹普通的马,是一路来,一直驮着李敏的马,是护国公送给李敏的爱马。不到最后一刻,这头马不会把主子丢下不管的。因为它的老公,曾经就这样用自己的性命救了护国公一命。 为今之计,所有人只能是拼命地找李敏能被马驮着跑哪里去了。 风,呼呼地刮着,夜里很冷,可是,李敏的耳边,居然好像能听见许久未闻的好像火盆的声音,手指一摸,同样摸到了像是不属于此刻她能摸到的东西,是毛绒绒的温暖的羊毛毯子。 队伍出发的时候,为了轻装上阵,大家携带厚衣物,沿路是把衣服当成了棉被毯子,穿着袜子睡觉,睡也不敢熟睡了,生怕是在寒冷的天气里冻死了都不知道。生火对他们来说,也是奢侈。生火不当,会在敌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方位,引来致命的危机。能烧火的时候,用的也是野外捡来的木头,哪里像京师里一样拿煤炭来烧如此奢侈。 只知道,突然自己身体四周这个温暖,完全不像这十天来野外逃亡生活的冰天雪地,是仿佛回到了京师大宅院里的贵族奢侈。 眼皮睁开,李敏望到了头顶上的帐篷。是绣着繁复花饰的漂亮帐篷,贵族的气息迎面扑来。她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两个念头:是大明王朝的帐篷,还是东胡人部落里的? 往西走,遭遇到东胡人,似乎是铁板钉钉的事,照理来说,因此不小心遭遇上东胡人东袭而下的部队,是概率很大的事。 可是,那个老奸巨猾的老皇帝,如果只因为傅仲平的失败就此放弃她,她李敏打死都不信。实际上,除了后面追来的追兵,她李敏一直比较惧怕的是,前面没有人阻拦。 万历爷,那样老谋深算的人,怎么可能只知道派出追兵,而对于明知护国公可能逃跑的行为,在护国公的去路上没有任何拦截。 “醒了吗?”帐篷门口,传过来的那道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那是她认识的人,陌生是由于,不对,这人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这人,明明是被皇帝命令南下去护送东宫底下的案犯了。 “三爷。”一个婆子的声音说,“姑娘刚才动了下手指。” 叫她姑娘?她已经为人妇了,早不是什么姑娘了。当然,偶尔,像念夏、徐掌柜、王德胜这些在尚书府跟随她的老臣子,或许会私底下保留对她这样的称呼,是表示那一层特殊的永久的忠心。 不管怎样,他三爷的人,是不该叫她继续为姑娘的。 李敏微微地动了动眉,在尝试自己身体没有任何束绑可以动作的情况下,坐了起来。 婆子见到她动,经过眼前那个男子的允许,马上走到床前帮着扶起她。 李敏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俨然换了一身衣服。出来时,逃亡的时候,穿的那个比较粗糙的粗布衫,全换回来了在京师里王宫贵族所穿的丝绸罗缎,昂贵的布料,繁复的花饰,尽显高贵的衣物。 “姑娘身上的衣服脏了,三爷看了说,那样的衣服怎能配得上姑娘,让奴婢给姑娘给换上新的。姑娘对身上这衣服还满意不?要是不满意,三爷还带了几箱子衣服过来,姑娘可以慢慢挑。”婆子边留意她的目光,边说。 是个机灵的婆子,以前怎么不知道他身边有这样的人。 李敏的眸光里一凝,对着眼前这个遵从了某人命令像是想讨好示好她的婆子,冷声道:“如果主子的衣服脏了,是不是,奴才都可以不用先问过主子的意思,随便给主子换衣物,碰触主子的身体?” 婆子立马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略显惊慌道:“姑娘息怒。奴婢给姑娘换衣服之前,有先问过三爷。” “三爷与本妃是什么关系,能替本妃做这个主吗?还有,本妃已然出嫁的人,你一字一句的姑娘,莫非是把皇上之前把本妃赐给护国公的圣旨都当成耳边风了?” 婆子啪嗒两个膝盖落下来,俨然是被她一句句锋芒毕露的言语堵到咽口无言。 对面,忽然传出了一声笑,男子的笑声里,对于她这个句句针对咄咄逼人的态势,似乎并没有任何恼怒的情绪。三爷眼看心情很好,很宽容她此时此刻的任性,只是耐心地对那个跪着的婆子说:“廖姑姑,先下去吧。” 眼看最苛刻的主子没有因此发难,廖姑姑大松口气,赶紧收拾收拾先退到了一边。 李敏那束冷静的目光,就此去到坐在对面椅子里的男子脸上。 三皇子朱璃,如绸缎的黑发上束着玉冠,玉冠上镶着最美的翡翠,雕琢符合皇子身份的图纹,除了平常那身蓝袍,肩上多披上了一件昂贵的狐裘,白的像雪,与他白皙的皮肤相映成辉,衬得他刻薄的嘴唇益发嫣红。 大明王朝的倾世三大明珠之一,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美如冠玉,是世上最美最刻薄的那块玉。 难得这位刻薄王心情如此之好,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他嘴角轻浅的那丝笑意,是浓烈的,仿佛某种情绪集中堆积在了这里。   ☆、【154】姐妹 “三爷。”从帐篷外进来的一个士兵,对朱璃说,“那匹马——” “哪匹?”朱璃漠然地挑了挑眉,像是想起,说,“是说隶王妃骑的那匹马吗?” “是。” 是流月。李敏绝对放任这事不管,那是她老公送她的马,她从床上下来后站在了地上。廖姑姑随即发出一声惊呼,因为她鞋子没穿直接站在了地上。好在帐篷内是铺设了厚实的羊毛地毯,十分暖和,一点都不凉脚。 李敏微锁眉尖,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准备这些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应该是准备良久了,在这里守株待兔多时。 “流月是不是不听话?” 听到她的声音,朱璃一眼扫过到她脸上那抹坚定,嘴角由是略似嘲讽地勾了勾:“护国公送你的马,原来叫做流月。” “三爷,它是本妃的爱马,它倘若狂躁不过是担心本妃,只要本妃和它见面说话,它肯定能放心。” “母马?” “是。” 朱璃没有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但确实是让了人出去外面。没过多久,一阵骚动出现在帐篷门口。原来要好几个人,用力拉着那马,甚至是前拉后推这样,才把母马拉到了帐篷处。 那马倒也机灵,像是通晓人性,只听帐篷内传出自己主子的声音,马上马头一扭,挣开了那拉住缰绳的人,直接把马头穿过了帐篷的帐幕,黑呼呼的马眼珠子,不会儿锁定了帐篷内自己的主子。 李敏朝自己的爱马走过去,一只手轻轻举起,贴在马的额头上,轻声说:“没事儿,什么事都没有,在这里,人家给你吃好吃的,你就吃好吃的,给你好睡的地方,你就好好睡。知道吗?这里的人,看在本妃的面子上,不大可能欺负你的。” 流月低下马头,前蹄轻轻扒着地上,像是听明白了她的话。 李敏接着让马夫把它带走。 等她回过头时,发现那个男人,一直把眼睛落在她没有穿袜子和鞋子的脚上。 在古代,脚是女子很宝贵的东西,一般好像阿拉伯女人必须蒙着面纱一样,是需要遮盖住,不能随意给陌生人看的。脱鞋走路,那是不合规矩的行为。李敏在现代没有这个规矩,一下子忘了,尽是无拘无束。如今面对对面那双眼睛,她也是从容大方,只对一边侍候的廖姑姑说:“本妃的鞋袜,给本妃拿来。” 气势是不言而喻的,睥睨众生的神气,让廖姑姑根本不敢抬头接触她眼睛。 廖姑姑这下连自己主子都没有问,弯腰在箱子里找袜子。 朱璃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惊异,看见她站在那,赤着脚,却好像与天地浑然一体,没有任何不协调的地方。她无论做什么事都好,都从来没有让人感觉不舒服或是不适宜的地方。哪怕她有些行为在这个社会里是有些古怪,有些前所未见。 唯一让他那次彻底心头不舒服的地方,她当众摔掉那只凌波烟云。其中另外一只,如今,是在他手里了。 那是太后之前在他南下之前给了他,没有说要他给谁,只说和以前一样,这镯子,让他送给他自己喜欢的。 宫里宝贝是很多,凌波烟云,也算是众多宝贝之中的一样稀奇宝贝,据闻,当年,皇后想为太子讨要都讨不到。万历爷和太后对待自己的众多子孙算是公平。太子样样都是优先,做父亲的做奶奶的,总得偶尔留一两样其它珍贵的宝贝给其他孩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朱璃的眼睛,落到她右边的袖管,里面,藏着天下举世无双的国宝,帝王绿。 其实东西价值无论高低,更重要的是看谁送的。像是她之前明知道凌波烟云的珍贵,照样在他面前摔的粉身碎骨,而误以为是地摊货的帝王绿,她挂在手腕上毫无嫌弃之意。 冥冥之中,好像皆有命数。 令人心里很不舒服。 廖姑姑把找来的袜子帮着她穿上时,李敏发现,对面的男人站了起来。廖姑姑察觉到动静因此避让开空出了个位置。 李敏接上廖姑姑的活儿,弯腰低头,给自己的脚继续套上袜子。 那会儿,她神情自若,而她眼前的男子,在俯视她头顶会儿以后,突然伸出只手掐住了她下巴。 李敏一惊,回神的时候,却是没能躲过他的手。 男人的手孔武有力,习过武功更是迅捷有力,哪里是她能避得过的。 “三爷,想怎样?”她的眼珠,像两面明镜照着他的人影。 她绯红的嘴唇,似在他手指尖上,犹如一株盛开的带着荆棘的玫瑰,刺的他手痛手痒。 眼前男人如冰玉一样的眸子,忽然变的危险起来。李敏机灵的一闪,只觉那突然罩下来的浓烈气息,擦着她闪开的脸颊边上而过。 扑了个空,让男子的气息变的益发急促。帐篷内的温度骤然升高。廖姑姑早就在帐篷内不知踪影了。做奴才的,总是知道有几个时机,是绝对不能在主子这里留下必须避开的。 “你问我想怎样,你是问我想怎样吗,敏儿?”他犹如熔岩滚滚扑来的火热,一直熨烫在她耳朵上,嗓子里无疑像是压抑的一座大火山,表面覆盖那一层随时裂开的冰面。 “三爷,你可不要忘了,你我彼此的身份。” 她那冷冷清清的声音传过来,更犹如一场无情的暴雨,随时可以浇灭所有的雄山火焰。 “呵呵。”他喉咙里顿时发出两声寒笑,牙齿里每一刻的颤抖都犹如磨刀一样,最后那一声调子,更是冰冷无比,“你说的没错,以你我彼此的身份,你以为我能对你怎样呢?隶王妃——” 李敏身体一凛,这回,她根本没有办法闪,他原先掐在她下巴上那只冰凉的手,忽然间卡在了她脖子上。 他的手指,犹如铁爪,用力地掐着她细软的脖子。 李敏随之半身向后倒下,仰倒在铺着厚实毯子的床上。帐篷内升着暖和的盆火,身体下是暖和的毛毯,唯一他那只冰凉的手,却是直把她往地狱里拖去。 那一刻,气道被阻,她吸不到气,脸挣扎着红了一会儿,马上缺氧,视野变的模糊,所以看不清楚眼前这个掐着她脖子像是要她死的男人,是什么样的表情。 憎恶?痛恨? 因为她,选择在他离开京师以后不久,马上对着他的母亲静妃下手了。静妃被打入冷宫,可算是下半辈子全完了。或许,他这个母亲做人做事,有他这个儿子偶尔也看不过眼的地方,但是,诚然那是他生母,他在宫里唯一庇护到他长大的人,可以说是他唯一的至亲。 什么兄弟,父亲,通通都是像随时破灭的一个泡沫,伴随对皇位的厮杀,他不知道,谁可以信任,谁是他真的亲人。只有静妃不一样。静妃是打从心底里爱他这个儿子的,虽然这其中也有静妃自己的打算,自己的利益驱使。可不管怎样,他和静妃是如假包换的亲母子。 最可怕的是,她揭露的真相,告诉他,他的眼睛和静妃一样,总有一天会瞎。 “隶王妃,人家都说你是神仙,料事如神,救人无数,谁都治不好的病,到了你这里,变成了你发挥神通显奇迹的手段。你敢说你不是用这种伎俩去操纵他人的人生?你是这个世上最狡猾的女子,本王见过最阴险最狡诈的。” 气急败坏的病人,得知自己的病大夫束手无策之后,把所有怒火反而都发泄到了大夫身上。这种事,可以说是做大夫的都司空见惯的事儿了。 “三爷,三爷如此气急败坏,本妃想说,哪怕皇上,都恐怕没有三爷这个雄心大志,以为天下什么事都是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无完人,本妃都从不敢自诩自己什么事都能做,像齐常在,本妃救不了。大夫不是神,三爷,更不是神。三爷如果只想怨天怨地怨他人,不如想想怎么活着更好。” 李敏费力地从被对方掐紧的口齿间挤出每个字,而每当她多挤出一个字来,无疑,卡在她脖子上的手会放开一点的样子。他在等着她说话。或许她说的话,不像神仙,可以保证治好他的眼睛,但无疑还是给他带来一线希望的苗头。 只听她把这段话说完以后,他猛然更加用力掐她的脖子。 “救不了本王,想把本王和本王的母妃置于万劫不复的地狱里,你这个狡猾阴险的女子,不要以为本王不知道你的真面目!什么神仙,你根本不是神仙!” 那刻,谁都会以为,她必然是要死在他手里了。 可是,没有。在她昏过去的刹那,他忽然那只手放开了她的脖子。 马维始终守在主子帐篷的门口,帮主子亲自把门,里面发生的动静他不是不知道,不像其他人,或许看到之前朱璃掐李敏脖子的场面会胡思乱想,他却是知道,于公于私,朱璃肯定是不会杀李敏的。 当然,知道这一切不可能发生的,还有被掐脖子的李敏本人。 那是,万历爷如果真叫了朱璃在这里守株待兔,肯定下过死命令,要抓她这个活口回京师。她如今的身份是大名鼎鼎的护国公夫人,抓回京师,才有利于制约护国公。何况,她肚子里有护国公的孩子。朱隶肯定不会放任他们母子不管。 朱璃哪怕没有皇帝的命令,只要出于私心,都不会杀她,留着她是活口,才有利用的地方,把她掐死隶,除了发泄一丝的私愤,毫无用处。 三爷并不是十爷那种蠢蛋,怎么可能为了自己情绪,做出一些不符合大局的事情。 当脖子上那只铁钳松开的刹那,李敏平静地吸了口气。一切如她所想,抓她的人,绝对不会想着让她死而已,只会想着怎么利用她来抓她老公。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松开她脖子的冰凉的手指,忽然间抚摸过她的嘴唇。 她这次一闪,对方落下的温热却是再也没有犹豫,狠狠地咬在了她耳骨上。 一瞬间,铁齿一样的咬痕让她骨头都疼了起来。她皱眉,狠狠地瞪回眼前的男人。 “疼吗?”他在她头顶上笑着,冰玉的眸面裂开冰痕,绽放出绚烂的眸光。君子如玉的男子,三大明珠中的翡翠之王,笑起来,是冰上的舞者,美的好像挂着冰面具的雕塑,怎么看,都不像是真人。 微眯成一条冰缝的玉眸,惬意地观赏她脸上那丝恼怒,像是很高兴她被他之前那场戏给愚弄了,他冰凉的手指依然点在她愤怒嫣红的嘴唇上:“如此聪明的你,敏儿,怎么可能真的以为,本王对你做的一切恨之入骨?” 皇宫里的每个人,哪怕是懦弱的十爷,都是这样的人。他们的心里面,早可能没有了骨肉亲情,只剩下的是,为了权势的厮杀。不厮杀不行,不厮杀,可是要死的连尸骨都不能留存的。 这是命,生在帝王之家的每个人的命。 “你对本王母妃做出来的事,是让人觉得可恨。可说到底,那不过是你聪明的另一种表现。本王,喜欢聪明的女子。只可惜,之前,没有能看清你的真面目,阴差阳错,让护国公捷足先登。所以,本王说你是世上最狡诈的女子并没有说错你。” 李敏冷哼一声:“这样说来,本妃还得感激三爷的恭维了。” “你倘若真对本王心存感激,那也是你应该的。要不是本王找到你,你此刻,是葬身雪原里了。别以为,你那些人能找到你——” 李敏眯了眯眼睛,耳听他这番意味深长的话,像是揭开了什么一样。 “不要以为,只有护国公来过北燕。”朱璃扫过她脸上那丝质疑的表情,冷漠地淡然一笑,随手,解开自己身上系着的狐裘,展开之后,披在了她身上。看她要抗拒,说:“你最好披着它。你身上的裘衣,早就被风刮没了。不为你自己着想,总得为你自己孩子想吧。” “难得三爷对一个怀孕的女子怀有怜悯之心。”李敏坐起来的时候,趁他不备,突然一巴掌刮在他脸上。 啪! 好响的一声。 让站在帐篷门口本是宁心静气的马维,都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了,掀开帐幕,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目瞪口呆,张口刚要喝出一声。 “退下!”那张被突然印上手指印的玉颜,纹丝不动,冰冷的声调叱着。 马维震惊地看着敢扫他主子脸的女子,被迫主子的命令,无奈退下去时,还是忍不住吐了一声:“二姑娘实在不该!倘若不是三爷接到暴风雪来袭的消息,义无反顾冲进去风雪里把二姑娘找回来,二姑娘的命能活到这一刻吗?” 李敏对于他说出来的这些话,只是冷冷地听着。 不管人家三爷是不是冒着危险进风雪眼里救她,反正,一点没有错的是,如今,她可是变成了阶下囚。 眼角扫过她那脸,都可以知道她什么想法,朱璃挥了挥手。 马维闭上嘴,但是,去拿了条毛巾包了冰块,给主子冰一下被打的脸。 她这巴掌是够狠的,知道他脸皮厚,干脆用爪子抓,好像猫一样,硬在他光滑美丽的玉颜上抓出了几条猫痕。 李敏对此,可绝对没有后悔,只恨没有再抓几下,让他永久破颜。生平最痛恨这种轻易轻薄女子的男子。还说是君子如玉,简直就是个登徒子!与色鬼没有任何两样! 在马维找那伤药膏,打算给主子脸上几条猫痕抹一下时,朱璃道:“算了。” 不就几条清浅的伤痕,没有几日能好,只是,这几天,他怕是见不得人了。否则,逢人被人问起,他真不知道如何解释。 轻薄护国公府的王妃? 马维可绝对不承认这点,因为,这个女人,本就是他们三爷的女人,还不是由于狡猾的护国公趁乱从中下手。 他们家主子,如果真有意思从护国公手里把女人抢回来,也是应该的。想必,皇帝也很愿意,乐于看到这一幕。 否则,万历爷怎么哪个儿子都不用,非派了他这个原配的老三,安置在了这个最重要的位置上,等着她自投罗网。 李敏回想着公孙良生给她的那张地图,想着皇帝究竟是让他在哪里守株待兔。 过了狼山,离黑风谷以及东胡人的地盘都近了,朝廷并没有在那边设置重镇,因为那里的情况太过复杂,本居住在那里的居民,更是早就搬迁出了那块三不管地带。朝廷没有理由在那里设置重兵。 除非,朝廷在那个地方,本身设有观察哨的军队,不过是处于隐身的地带。这个可能性最大。三爷如果因为这个缘故,在这里出其不意出现,反而不是稀奇了,而是理所当然。因为,这个地方,或许,没有比皇上在这里安置的兵,更熟悉了,熟悉这里的地形和气候。 李敏快速地想着。她脸上闪现过的神情,使得对面坐着的朱璃勾了勾眉角。 眼看,她是快要猜出一切了。 毕竟,这里还算是大明王朝的地盘。朝廷虽然说因为这里没有居民居住,不会怎么管,但是,为了观察敌方的动静,肯定是要在这里安设人盯着前线。所以,在这里隐身久驻的侦察兵,是比大山这样的老江湖,更了解这片雪原的气候。 当他们接到消息说李敏一行人是进了狼山以后,早就算计到了,李敏一行人,只能走穿越雪原这条路。把人手扎守在这附近,在这里守株待兔,变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接下来,只要遵照皇帝的命令,把人犯押回京师,完成万历爷交代给他的任务。 皇帝也算是煞费心机了,派他先南下,等他南下不到百里,又连发一道圣旨,让随他南下办事的钦差交给他。 等他把皇帝真正意图的圣旨打开之后,才知道,万历爷早就把宝押在了他这个儿子身上。那个时候,其实,护国公还没有开始逃。万历爷却已经派他到西线去守株待兔了,料定了护国公的人,最终会逃到西边去。 姜是老的辣,恐怕,朱隶想和万历爷斗,缺的还是那点历练。万历爷,可是大明王朝有名的一代文武双全的帝王,现年快六十岁了,少有皇帝做到万历爷这样的政绩和成就。 朱璃虽然和众兄弟一样,对皇帝一些所作所为颇有微词,心里面,却不得不钦佩万历爷非凡的睿智,全局在握。 起身,他对奉命进来的廖姑姑说:“好好侍候二姑娘,倘若二姑娘及二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有一点差池,本王一个都饶不过。” “是,三爷。”廖姑姑弯着腰,只等主子出了帐篷,再招进来两个手脚伶俐的丫鬟,帮李敏重新梳妆打理。 李敏比较想知道自己现在身处哪里,还在那片大草原里面吗?恐怕不是。那会是在哪里?为什么住的是帐篷? 没有了地图,没有一个人和她解释,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寻找线索。还有,其他人呢?是不是都平安?为什么只有流月跟着她来,她真的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姑娘继续躺下休息会儿吧。”廖姑姑说。 李敏才知道,外面现在是天黑,没有天亮,还没有到第二天早上。估算马奔跑的速度,可能这地方,真的没有超出大草原,只是在草原边缘。这样的话,在这里搭帐篷,变成是很正常的事。 只是大草原那样大,遭到风雪袭击损失惨重的她的那支队伍,能很快重振出发吗?恐怕很难,很难马上找到她的踪迹。如果明日这里马上启程的话,接下来,她的人想救她,更难了。 她得自己逃?可怎么逃?她一个人,四周全都是敌人的人。 为了不打草惊蛇,李敏躺下来,一边在心里盘算,一边养精蓄锐闭目养神。 廖姑姑见她好像睡着,让人看着她,退出去到了隔壁回复主子。 朱璃是在隔壁的军事帐篷里,关注桌上摆着的沙盘。 沙盘周边,站着的,还有这里长年驻守的一支部队的军官,以及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燕门关的守将郭子达。 前几日,在马家父子在雪山里惨死以后,郭子达并没有随其他部队挺进狼山冒险。事实上证实他的战略是正确的,对于狼山并不熟悉的部队,屡遭狼群的毒手,而且,前面人失败的场景,给后面的人造成了心理上非同小可的压力。所以,那些部队,逃的逃,跑的跑,反正没有一个不是失败而归的。 与其跟着那些人混都不知道能不能分到一勺的利益,郭子达肯定是更情愿另找途径发大财。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如果他押定了李敏他们肯定能逃出狼山,无疑,在狼山前面的某条去路上进行拦截,避开狼山这个危险,是上上之策。 可是,狼山再往前是什么情景,有什么,他一概不知,如果这时候能遇上什么熟人的话,那是最好不过了。在乌头镇,让自己的谋士四处去打听到时候,郭子达打听到了,据说之前几日,有支从外地来的队伍,绕过狼山,前往黑风谷的倾向。原先以为难道是护国公前出发逃亡的部队,后来再仔细打听,才听说到是三爷的。 朱璃虽说管理的是全国的刑部,与部队关系不大。管理兵部的是八爷。可是,郭子达对素有八面玲珑人缘极好的八爷,是从不感冒。这与郭子达个人的性情有关。郭子达出身屠夫,为人爽快,最讨厌八爷那种含糊的模糊不清的言行举止。 郭子达说起来,既然是负责京师附近重要的守关,与顺天府一样,早在各个皇子争夺皇位各立门派中寻找自己的定位,押的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东宫。 三爷众所周知是东宫的人,郭子达曾经让人送厚礼进京师给太子时,特别再送了一份给三爷府。有意巴结三爷的心态可想而知。这是因为朱璃据说也是个直来直往的人,郭子达,自认,巴结臭味相投的三爷,远比巴结太子容易多。 这样一来,两人私底下,还真是谋过面的。 听说这个三爷,原来之前奉了皇帝的差使早在这边布局了。郭子达喊着天助我也,带着部队,直奔三爷怀里来了。 朱璃加上郭子达带来的人,更是如虎添翼,可以说基本上毫无畏惧。 可是,在当地负责盯着黑风谷的军官,却不这么认为,其实,早在两天之前,他已经是建议朱璃最好先撤退了。因为黑风谷的人听说出谷下山了。 “许多商队除了在燕门关被卡,貌似在其它地方因为隶王妃和护国公府的事,同样遭遇到不同程度的拦截。致使,本来在这个时候,会通过黑风谷的商队数目大大减少。” 根据这位军官的说法,与黑风谷勾结进行走私的商队,可能远超过朱璃他们的想象。实际上,这些商队和黑风谷可以说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商队不能经过黑风谷,黑风谷没有了收入,这个冬天要断粮。 在这样的情况下,为了黑风谷的兄弟们一个个能安全过冬,谷主下令,让谷中兄弟下山寻找粮食和猎物,是必要的生存手段。而这种事情,对于黑风谷已经是司空见惯的。 “这十年来的情况好些,主要是因为朝廷对走私这边的商队睁只眼闭只眼,让黑风谷不致于需要到出谷下山抢劫的事儿发生。再有周边百姓逐一迁出了这个危险地带。” 朱璃知道,这都是自己父皇万历爷与朝廷文武百官商议之后做出的决定。一方面,可以减少无辜的伤亡,另一方面,皇帝是有意壮大黑风谷,让其成为挡住东胡人西扩以及护国公南下的一道防线。 黑风谷的人,是不是皇帝改变策略背后的目的,这个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群亡命之徒,只记得吃喝享乐。没有东西,肯定要下山去抢。四周没有百姓了,只能瞄准更远的地方下手。 现在,他们这支队伍,可能是在离黑风谷下山来的人最近的一个地方了。 刘校尉建议朱璃尽早带队离开,正是这个原因。据说这次黑风谷被派下山出谷的人,是黑风谷里的二当家,叫做龙胜天。 天下,敢和皇家争龙做姓的人,恐怕也只有这个土匪窝里的土匪了。自称姓龙的黑风谷的当家们,对于皇帝是鄙夷不放在眼里,因为,都传说万历爷的祖先貌似和他们一样是土匪起家。 朱璃听着这些的时候,眼里嘴里全都是冰冷的寒笑:“区区一个匪徒,也敢和大明的列祖列宗自称兄弟,此等狂妄,是自取毁灭的前兆。” 郭子达虽然是在北燕吃过败仗,不过败给的是东胡人,论起其他,像土匪之类,一样早就没有看在眼里,气势汹汹地说:“三爷,待末将率兵押后,倘若与那帮人遭遇上,末将杀个回马枪,将他们全歼了,砍了他们的脑袋,顺便提回京师里去,给皇上看看。” 刘校尉听着郭子达说的如此轻而易举,只能心里苦笑。对于黑风谷的人,外面的人,只把其当成一群嗜血好战的土匪,其实是不对的。他,算是在这里盯了黑风谷有好几年的人,知道这群匪,不仅仅只会烧杀抢夺而已。 朱璃虽然一样有不把匪放在眼里的傲气,可也不敢掉以轻心,对另外两个人说:“既然现在逃犯在我等手里了,赶紧送回京师复命要紧。明早队伍准时拔出,不准耽搁。” “是!”另两人正答应时,帐篷外面,像是传来了什么动静。 只见军营里面的马匹,首先因为听见了声音而惊动不安,有些甚至扭起了马脖子,非要挣开那缰绳故自逃命去。 伴随马匹牲畜的不安,军营里的士兵,同样脸上逐渐露出了惊慌之色。听那四面八方围过来的狼嗥,一声高过一声,彼此起伏,声势浩大,像是把这里给全面包围了。 “狼,是狼山上的那群狼!” 冲进指挥官帐篷里的士兵,面露惊惶,手舞足蹈。 朱璃等人,同时一惊,仔细听,是那狼没错。 早听说,那狼山上的狼,可不是只有几百头,是有庞大规模的几万头。 他们现在这支队伍,至多只有一千人左右,怎么和几万头的狼对打。 “它们不是在狼山吗?怎么下山了?”刘校尉惊讶地喊着。 狼也算是贪得无厌的一种动物了,比如那狼山,从起初的一个山头,到后来狼头目率领着底下的狼逐渐把狼群的根据地扩展。 不过,在朱璃看来,这群狼追到这里,肯定不是因为想扩展根据地,或者是瞄准他们下手。因为,他们在这里扎营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郭子达眨了下眼,可能此刻亲眼所见,才能证实自己所听的传言全是真的,当真实脱离了传说发生在他眼前时,他怎能不震惊:“这些狼,是追随她来的。” “谁?” “还能有谁?隶王妃!”郭子达面红目赤大声地吼着。 此等壮观的万狼寻一人的场景,岂止令人惊讶,是令所有人只能称其为奇迹。 刘校尉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这,这,怎么可能?那狼山上的白毫,据说是史上最目中无人的狼王,别说降服,能不被它咬死——” 可她这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从一开始进入他的眼睛,全身发着让人没有办法移开眼睛的魅力。只是狼王屈服于她,有什么奇怪的?想那被称之为夜叉的护国公,不也对她犹如掌心宝贝上那样护着捧着。据说护国公底下的人,对她都也是忠心耿耿,钦佩至极。包括那个被叫做天下第一鬼才的公孙良生。 朱璃猛的一掌拍在桌上。 刘校尉和郭子达被他一吓,在他旁边站成了木头。 朱璃曼声道:“白毫如果知道她在我们手里,更不会轻举妄动的。毕竟,它也不想伤害到她。” 刘校尉心里猛地打了个寒战:有这个可能吗?一群狼,为了一个人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郭子达冷静了下来,和朱璃一样露出寒色:“三爷说得对,只要隶王妃在我们手里,狼就对我们毫无办法。这也是它们只能在四周嚎叫,却不敢轻易进攻军营的原因。传三爷的指示下去,加强巡逻,到隔日,我们启程之后,那些狼想追就追,它们总不能追着我们到人多的地方去。” 接到命令的士兵即转身出了帐篷。 军营里,灯火彻明,是亮了一晚上。 李敏躺在羊毛毯子里,在听到外面突然响起狼嗥的时候,身体一个机灵。真没有想到,此刻狼的真情比人情更为贵重。 白毫闻到她出事,带着同伴一路寻找过来了。 可是,白毫知道她在这些人手里,是没有办法轻举妄动的。她也不能坐视不管,等那些人拿她或许来攻击白毫。 思虑的时候,只听一个声音,走近到她帐篷的门口,对负责守卫她的马维说:“如果,有谁想把她抢走,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知道,三爷。” 李敏悄悄握紧了拳头。 或许,她该利用另一个人了。 有人说,马家父子死了以后,奸细被除,奸细留下来的线索也就完全没用了。那时候,李敏带着孟浩明剥下来的树皮记号时,谁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李敏其实想的很简单,那个给马家父子进献良策的人,怎么可能会等着马家父子把功劳全占了。那个人,必定在后面等着,观察着,观察自己什么时候出手最好。 还有那个懦弱的其实毫无本事的十爷,既然都察觉到那人对马家父子提供了消息,肯定更是粘着那个人不放。只能说这两个人是绝配,一个自己一个兵都没有,一个是总想着怎么借着他人出人头地,谁让他自己没有本事。 刚才,廖姑姑给她换衣物时,她仔细问过了,廖姑姑说她那时候被朱璃救起来的时候,身上是很多物品确实可能遗落在雪原里了。其中,包括她身上携带的那几块树皮。 她自己那些人,遭到暴风雪的正面袭击,损失惨重,恐怕一时自救都难。可能先找到她遗落物品的人,是在后面试图继续寻找她踪迹的人。毕竟,大家都知道她走狼山了,总会有些人,和朱璃一样,想着抢在她前面拦截她去路。 要不是这场暴风雪的劫难,朱璃还不一定能在这场广阔的大草原上真正抓到她踪影。可偏偏是那场暴风雪,那场飓风,把他们的踪迹暴露了。 只能说,她和这个男人之间存在一种厄运的牵连。而与她,与这个男人之间,都有一种牵连的,则是那个女子,她的三妹妹李莹。 天未亮的时候,狼嗥声突然停止了。很多人以为,这是狼群突然知难而退了,知道这样做毫无用处。 朱璃在帐篷内一夜无眠,听到狼嚎声突然停止的时候,他手里把玩的凌波烟云,忽然间,差点是从他手里摔落到了地上。 “三爷,三爷。” 帐篷外两声比较急促的声音,让朱璃眯起了眼睛,接着,迅速把凌波烟云放回自己身上。 突然而至的不速之客,把睡的迷迷糊糊的郭子达,都给惊出了一身不可思议的汗。 坐着马车前来的一男一女,锦衣华服,雍容华贵,施施然在军营里下了马车。 郭子达先出来帐篷迎接,当看清楚那一男一女的面孔时,真是差点儿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郭将军,几日未见,未想郭将军原来是赶着来和我三哥会面。郭将军怎么不先知会本王一声?本王与尚书府三小姐,一个是三爷的兄弟,一个是三爷未来的妻子王妃,于私都是熟人,于公,本王与三小姐为朝廷特使和钦差,更何需避嫌?”十爷对郭子达说着这话,言辞之中流露出一些不太高兴的神色。 郭子达听到他这些话,更是差点气崩了牙。这两个人,与马家父子结伙,私自偷偷抓逃犯,自己瓜分功劳,孤立他郭子达不说。现在,反过来说他郭子达不是。   ☆、【155】埋伏 “三爷呢?”李莹问。对于眼前这两个男人怎么扯嘴皮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要是一个女人到了哪里,都要问到自己的男人在哪里,可想而知是怎么回事了。十爷和郭子达哪怕此刻是在对峙上,这会儿都不约而同地互换了个一致的眼神。 尚书府的三小姐,看起来是对自己的未婚夫一点信心都没有。不是说,三爷这次出来时,三爷府上都备好了婚礼事宜,只准备把李莹抬进家门去了。 郭子达眼里固然闪过一抹疑惑,不过想想,这个婚事再次推迟不是不可能,据闻三爷的母亲静妃在十几日之前,被打进了冷宫。男方又不在王爷府,没有一个主持婚礼的长辈,怎么做这个婚礼。皇帝在场怕也是有气无力。 万历爷恐怕对静妃的那股怨恨都没有气完,哪有那个时间,帮静妃的儿子娶妻。再有未来三王妃的娘家尚书府一团乱。这个婚礼,要真是举行了,当真是天下第一笑话。 这里面,最可悲的肯定是新娘,要是万历爷和三爷真的突然来个回马枪,不认这个婚事了,皇帝想拿个什么借口来否认这个婚事不是没有可能的。这样一来,李莹一辈子嫁不出去,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要知道,李莹现在身后,一个可以依靠的背景都没有了。自己姐姐在宫里失宠,自己母亲被关在宗人府,父亲也死了。 郭子达想,无论是谁,现在换做是李莹的处境,是得像李莹非抓住眼前的未婚夫不可。不过,倘若人家三爷本来对李莹情深,李莹这会儿紧张不紧张无所谓。问题就在于,人家三爷,貌似对这位尚书府三小姐,并不像众人想象之中那样的一往情深。 三爷,三爷,品格高贵的玉公子。 大概只有天真的人,真以为朱璃当年真一心恋上尚书府三小姐,不惜与尚书府二小姐反目,违背道义,摔破定情之物。 郭子达虽然首肯朱璃一些办公办事的风格,可是,说起男人嘛,那个贼心,尤其三爷这种位高权重的皇子,娶个老婆,肯定更是经过多方面的综合利益的权衡之下,作出的最佳选择。 朱璃当年想娶李莹,而不要尚书府二小姐李敏,不就是因为李敏是远近闻名的病痨鬼,李莹则家中姐姐是后宫里得宠,母亲又在尚书府里把有重权等等有利可图的地方。 如果朱璃现在想反悔了,想必考虑的东西一样,李莹之前所有的优势,是丢的一干二净。李莹不是当年人人争抢的热饽饽了,反而,京师里现在谁说到尚书府三小姐,都会说这样一句:哦,那个破相的—— 李莹最气恨的,无非是当时自己舅舅信誓旦旦说能治好她脸上这个疤,到最后却到底在她脸上留下了这个丑疤,貌似一辈子都去不掉了。 十爷背过身去,这会儿,捡起了聪明,不参与到这场闹剧最好。如果李敏真的在他三哥这里的话,如果他没有记错,之前老十一朱琪,常就在兄弟中间大肆渲染老三对前任的旧情难忘。 他三哥,貌似那个心思早就转回到尚书府二小姐身上去了,而不再是尚书府的三小姐。 可想而知,如今这个未婚妻突然杀到,他三哥,该有多狼狈——如果他三哥真对谁存了那个龌蹉心思的话。 十爷想到这儿,心里都快偷乐了。想必这刻那个老十一都得羡慕他到要死,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能亲眼目睹这出热闹。 郭子达见十爷突然转过脸去,正不明白怎么回事。毕竟对于朱璃究竟心思转谁身上去的传闻,只在皇子之中私底下传传,未传出京门,郭子达不清楚很正常。 “三爷他在帐中休息。”郭子达说。 李莹没有对他一句感激的表示,直冲朱璃所在的帐篷走去。 天知道,当她听说自己未婚夫和自己二姐处在同一个军营里时,她的心情一下子,简直是天堂落入了地狱,在火山口上煎熬。 那个火,在她胸头挠着,快烧死她了。 守卫在朱璃帐篷门口的侍卫看到她冲过来,伸手拦住,道:“三小姐,三爷有令,没有三爷允许谁都不准入内。” 李莹故做镇定:“你们见着十爷来了,都进去通报给三爷知道吗?” 侍卫拱手:“回三小姐,客人到的事儿,三爷都知道了。” “三爷知道民女和十爷,如今身为皇上的钦差和特使吗?三爷岂有不见朝廷钦差和特使的道理?” 郭子达和十爷两人,缓步跟在她身后走来,听见她这句话,顿然都觉得有些过火了。不管如何,三爷是这个军营中的最高指挥官,迎不迎接皇上的特使都好,三爷有这个权利要不要即刻见。 十爷可不想让自己三哥误解了自己是来逼宫的,赶紧越过李莹对帐篷里的人说:“三哥为完成父皇交代的公事,尽心尽力,实为辛苦劳累。如今夜已深,三哥尽管休息,有什么话,兄弟相聚等明日早上再说不迟。” 郭子达点头,只听十爷这话才叫做人话。反倒这个李莹作为未婚妻根本不会做人,不知道体谅自己未婚夫这段时间风餐露宿的,有多辛苦就有多辛苦,晚上,三爷想睡个整觉都难。 李莹却敏锐地闻到了另一层意思:自己未婚夫似乎夜夜不能入眠。夜夜不能睡,不是在夜里想着谁的话,怎么能不能睡? 说是抓逃犯,也得等逃犯到了自己眼前才能抓吧。三爷这又不是像他们这样辛苦地在后面一路追来。 只要想到这点,李莹心里更是郁闷了。 因为,她可以直觉猜到,李敏在草原里故意落下的线索,那个内奸留下来的记号树皮清晰可见,不是对着她李莹发出挑战书又是什么? 她二姐,狡猾死了,知道这一切都是她所为的,所以故意留着那块记号树皮,只等某个时候,拿出来给她看,让她无地自容,让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越想越气。没有用的马家父子,没用的提督府傅仲平,把她好不容易提供出来的线索全给弄砸了。死的死,伤的伤。她和十爷历经艰辛,绕过狼山,追到这片雪原。是,他们其实是和郭子达一样,听说三爷到这边来所以追着这边来的。结果,追到这里来,先是遇到了暴风雪,先是让她看到了李敏留存下来讽刺她的记号,最终,再来一个听说他们两个在同个军营里的噩耗。 慢了一步。 要是让她先逮到李敏就好了,她肯定会杀了李敏,在二姐的身上千刀万剐,还管他什么皇帝想要活抓她二姐的命令。 这些男人全都是愚蠢无比,以为留她二姐一条活口可以利用什么!错的离谱,她和她母亲姐姐之所以会载在李敏手里,都是因为没有一早就斩草除根。 不行,她绝对要替天行道,要替所有人把李敏灭了。 “三爷如今是一个人在帐中休息?”李莹突然减弱了声音问。从刚开始的强硬,突然转变为了娇吟。所有人正迟疑她这个转变是怎么回事。 李莹想的很简单,男人既然不想见她,她非冲进去的话,反惹了男人厌恶是很可能的事。再有十爷这个竟然当众拆台的,差点儿让她难堪。 她要的很简单,首先,必须确定,她的男人只单独一个人在。不要说李敏,就是军中的其她女人都不可以。 郭子达和十爷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女人的独占欲真是可怕!以后,三爷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帐篷里的男人,仿佛是熟睡了一般,没有动静。侍卫答:“是,三爷不喜欢夜里有人靠近,都是一个人休息。” 三爷有相当重的洁癖。这点十爷都清楚,自家兄弟里好多喜欢沾花惹草在女人堆里风流的,唯独三爷没有。 说三爷不喜欢女人,还不如说三爷戒备心重,向来喜欢防着女人。 李莹不管未婚夫是不是防着自己,反正,三爷晚上没有其他女人挨身,最好不过。低了头,是说:三爷好好休息,妾身先退下。诸如此类的话以后,便和十爷一块,在郭子达安排给他们住宿的地方,先休息了。 此刻,离凌晨大概还有一个多时辰左右的时间。 绿柳帮李莹打了盆热水,外面天寒地冻,找盆热水都难,为此,绿柳端着洗脸的热水进来时,边走边埋怨起来说:“奴婢找人要张暖和点的毯子,结果那人说,没了,全奉三爷的命令搬到哪儿去了。奴婢这心头一股气,想着,三小姐是三爷未来名正言顺的王妃,谁在这个军营里能比得上三小姐这身份地位,莫非还是宫里的太后或是皇后娘娘来了不成?” 李莹忽然抓起手上捏着的帕子,啪一下,拍到绿柳的脸上。绿柳一个震惊,直跪了下来。 “我说了你多少次你这张狗嘴,别自以为是,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能什么都不知道用得着你来说,你来教训吗?!”李莹冲其噼里啪啦一顿冰雹。 绿柳被砸的脸色苍白,扣着脑袋说:“是奴婢的错,奴婢马上自己掌嘴。” 啪啪,左右开弓,自己打嘴。 “够了!”李莹只差在眼眶里流泪珠子。如今,她身边几乎什么人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绿柳。她这也是被绿柳的话激到急了,否则,又怎么舍得骂自己身边仅存的这么一个人。 人,都是在最失败最落难的时候,才能知道自己身边,究竟有几个人是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 在李大同死亡的消息传回到尚书府以后,尚书府一如那大山一样瞬间崩塌,垮的是干干净净。很多家奴,连对她这个主子打一声招呼都不用,连夜收拾行囊逃之夭夭。 李大同这一死,代表尚书府这个势力全完了。其实,很多人早就知道尚书府完蛋的了,大家都是看在李华在后宫里受宠,以及李敏是护国公府夫人的份上,才对尚书府一家继续另眼相看而已。 如今,李华不受宠了,护国公府貌似叛变了。尚书府,在皇帝眼里,变成了眼中钉。李大同哪怕不死,必定也是要在监狱里饱受折磨的了。死了倒也干净利落。 李莹偶尔想到这,会觉得李大同这真是卑鄙至极了,竟然把一堆的烂摊子全留给了她这个女儿。 不死不知道,一死才知道。原来自己老爹,在外欠了一大笔风流帐。 听说李大同死,没隔一日,好几个女人,带着自称是李大同承认的儿子上门,要替代掉她李莹,成为尚书府的新主子。一个个都赶着想做她李莹的继母,把她李莹彻底赶出门。尚书府毕竟没有被皇帝抄家,李大同死了而已,家底还在,哪个不是虎视眈眈地盯着李大同和王氏留下来的金山银山。 李莹死命捂着这些财产,不行,这些都是她未来要带到三爷府上给自己撑腰的。 那些女人由是带着儿子,跑到李老太太那里去闹了。李老太太听说儿子死了,本是哀痛到不能进食的样子。但是,李莹知道自己这个老祖母,其实蛮看重李家香火的,想必开这个口,让她那些弟弟入住尚书府,是迟早的事。 李莹甚至可以猜到,这些女人之所以能顺利带着儿子进京并且窝藏到今日,突然现身来闹,不说她父亲李大同安排的,她二姐李敏必定在其中参有一份子。因为从李老太太那里的人传出来的话说,李老太太似乎说了,说是,之前李大同好像有与几个女儿商量过,女儿意见不大之类。 笑话,她和她的华姐姐能答应这种损害自己利益的事吗?要答应,只要那个已经瓜分走了尚书府部分财产,并且坐在岸上观火,只等他们自相残杀的李敏。 刚好旧账新账一块儿算! “在哪里?”李莹问。 绿柳抬头,两只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之后,悄悄贴到她身旁,说:“那几个丫鬟是傻的,被奴婢一激,马上说漏了嘴。说是在东边的一个帐篷里。唯一问题是,三爷的侍卫在帐篷门口守着,听说是寸步不离。” “这有什么难的?”李莹嘴角一勾,露出一丝酷意,“去到那儿,恐怕二姑娘更急着想见我这个妹妹呢。” “三小姐?” “你想,她如今被困在这里,即将被押送回京,哪儿都逃不了,不指望我这个妹妹能指望谁?” 绿柳点着头,嘴角一样露出得意的笑:你李敏总算是有这样一天了。 马维在听说李莹和十爷到来的时候,心里头不禁是为自己主子揪了一下。眼看胜利在望了,这对衰神一块过来,给自己主子的任务添堵,那可怎么办才好。结果,自己主子貌似都不动声色的,可能是有什么良策在应对了。马维这样一想,心里刚稍微踏实。这个时候,遇到李莹带着绿柳过来了。 “马维。” “奴才叩见三小姐。”马维无奈地低头拜礼,却是不忘盯着李莹防止她再进一步到帐篷里搞破坏。 李莹指着绿柳手里抱着的一张毯子,说:“我是听说我二姐在这里休息。刚好,这张毯子,是我从京师里带过来的,深知二姐这段时间风餐雨宿的,受了不少苦,为此,二姐怀孕的身子更是怕难以经受这个天寒地冻,特别把毯子带了过来给二姐。” “三小姐其实不必,三爷早给二姑娘备好了一切所需物品,绝对不需要三小姐为其挂忧,三爷办事的谨慎,三小姐并不是不知道?”马维从旁敲点李莹。 李莹说:“那可不一样。三爷的心意是三爷的心意,三爷那是秉公办事。可二姑娘是我二姐,姐妹情深,怎能是一样?” 说的是,三爷对李敏再好,不过是因为公,肯定没有她们姐妹的情深来的贴心。 马维的脑子里转了转,苦于怎么找措辞来破解李莹的这番狡辩。 帐篷内,一个声音传了出来,问:“是谁来了?” 马维正不知道如何回答。 绿柳抢着在外面高声说:“二姑娘,是三小姐过来探二姑娘。” “原来是三妹来了,快进来吧。”李敏接着迟疑一声,“莫非,三爷不让三小姐见本妃?” 马维想,自己主子可没有这个命令。 趁这个机会,李莹突然擦过了马维的身边,进了帐篷里。 里面,奢侈的布置,让紧随其后进来的绿柳都瞪大了眼珠。这,这,这简直是帝王级的对待。可能朱璃自己住的帐篷都没有如此豪华的铺设,更别谈今晚上郭子达匆忙给他们两个来客准备的临时帐篷了。 帐篷里的地上,全铺着最昂贵的波斯地毯,帐篷顶上悬挂的油灯,金光灿烂,雕的龙凤吉祥的花纹。 四周都架设了火盆。整个帐篷里宛如春天一般的温暖,与帐篷外的天寒地冻形成了天堂与地狱的强烈对比。 李莹再想到马维之前说的那句朱璃为李敏绝对是尽心尽力做的一切,只觉得胸膛里的妒火一瞬间能把她烤成了个火人。 太可气!太可恨了! 可气可恨在马维说的一点都没有错,她的男人已经是被狐狸精勾的魂儿都没了,丧心病狂了,一心只想着讨好别人的妻子,哪有想到自己的未婚妻这段时间来自己家里的家破人亡,一样是苦不堪言的处境。不要指望那男人对她李莹说句安慰话了,想必想要那男人在天寒地冻里给她李莹送一件毯子都难。 男人都这副德行! 李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未婚夫的军营里,未婚夫的那些奴婢们,一个个像是侍奉女主子一样侍奉李敏起身穿衣。 李敏身上新披上的这件狐裘,李莹一眼又是认了出来。 那是波斯商人向大明王朝进贡时,送给皇帝的一件礼物。皇帝把它赐给了静妃,静妃舍不得穿,给了自己儿子。 可见静妃有一段日子是很得万历爷的宠。拿的东西样样是至尊的宝贝。静妃爱自己儿子,又把东西都给了儿子。可是,这个儿子倒好,好东西不留着给自己用,不留着给自己未婚妻用,竟是拿来讨好别人家的妻子了。 “三妹来了。”李敏抬起的那两道柳眉,文静而美丽,大气而从容,宛如完全不把自己当成了个阶下囚而是主子似的。 李莹咽了口大气,俯视的目光,扫过帐篷里那一排丫鬟婆子,说:“我有话要和我姐姐说话,你们都先退下去吧。” 结果,那些人,对她的话,都无动于衷,眼神均是看着李敏的表态。 用得着说吗?那是因为她们的主子说了,李敏说的话才能算数。 李莹没有被当场气晕已经很好了。 李敏轻轻的,不用说话,只挥了下手。 廖姑姑带着其他人,对她福下身,说:“奴婢等,在帐篷外等候,二姑娘有事,开一句口,奴婢等马上进来。”说完这话,这群人才遵从了李敏的指示依次退出了帐篷外。 李莹冷眼看着这一切。 绿柳气得,两只眼珠子翻白:这些人是吃了豹子胆,难道不知道自己头顶上真正的主子是谁吗?等她三小姐正式嫁入王爷府里以后,一切都会不同的了。 见帐篷里没有其他人了,李莹自顾找了张椅子坐,这一坐,方才发现这把椅子都有考究,想必是从京里搬来的。 三爷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李莹也自知一二。朱璃算是很勤俭持家的一个男人了,平常对奢侈品也是看不上眼的。如今,把自家宝贝都拿出来,只为了一个女人,想想都让人心痛。 为什么不是为了她?为什么是为了李敏?! 李敏只要扫过自己三妹妹那一脸没法忍住的妒火,就知道自己那三妹,虽然心思歹毒,可说起来,那个心计,对爱情和男人的那种向往,真的是尚处于幼稚时期。 李莹对于男人,犹如李华对于皇帝,总是存了一丝幻想。 嫁个普通男人那就算了,或许人家真的只看重女人的外貌,可是,嫁个帝王之家的男人,怎能想的如此天真,真以为,那男人心里对女人的看法只有爱情? 爱不爱,对男人而言,在于权势地位,男人爱的,终究是这些多过于女人。女人,退其次,只能说对这个男人有没有有用。 不过,该感激李莹这种天真,倒是给了她李敏存了一丝机会。 “据说,三妹是一路追到这里来的?”李敏慢慢开口。 李莹从椅子里回了神,说:“二姐说的是,妹妹我是奉了皇上的命令,作为特使,特地前来找姐姐回京师的。” “特使?”李敏觉得如果没有记错,这个称谓,是对待外国而言的吧。万历爷究竟把李莹当成什么棋子使唤了。 李莹就此高傲地俯瞰了她一眼:“姐姐会说东胡语,理所当然,皇上担心姐姐跑去东胡人那里了,所以,为以防万一,给我安了个特使的名分。” 这样说,万历爷真有意思,以为她会东胡语,理所当然认为李莹也会东胡语了。就不知道,李莹是不是拿这点在万历爷面前炫耀了,让万历爷必须给她安个头衔,以方便她在外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否则,只是带个来劝姐姐回去的妹子的头衔,会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是罪臣之妹,不受看待。 “早知道三妹曾经与东胡人打过交道,其实当时在万寿园的时候,本妃该先禀告皇上,让三妹出面与劫持四公主的东胡人交涉。毕竟本妃的东胡话,只会那样一两句,实在称不上精通,更比不上三妹璀璨的才华。” 李莹的脸,顿然被她这段话堵的通红,说:“二姐何必谦虚?二姐的才华,已经名扬海外。京中百姓都在传言二姐是活神仙。如今太后娘娘病重,二姐不回京师为皇上和太后效命,是不是有违臣子的本分?” “皇上是让三妹来劝本妃回去的?” “是。二姐心中清楚。二姐是逃不掉的,倘若这会儿回去的话,皇上大赦,二姐不需要受任何苦。” “不过,倘若本妃回去的话,只怕有个人,是绝对没有办法安心的了。” “谁?”李莹眼皮一跳。 李敏不动声色,把身上那件美丽的狐裘,当着她的面再拉了拉,顺道,露出今晚上被那个男人一口咬过的耳边。 李莹躲不过去,一眼望到了她耳骨上的痕迹,那一瞬间,李莹的脸犹如被天打雷劈,毛发都直竖了起来。 哗!李莹随之站了起来,两只拳头握的死紧:“你,你!” “三妹息怒。本妃是有夫之妇,也从来没有想过背叛王爷,否则不会一路王爷走到这里了。如今,困住本妃的人是三爷。三妹很清楚是怎么回事。” “是,是你——”李莹一指,直指着她门面,“倘若不是你勾引他,他会做出这种苟且之事吗!他是三爷,天下无双的玉公子,以洁身自好享誉天下。” 绿柳对眼前的场景只看的目瞪口呆。 李敏轻叹一声:“本妃劝三小姐,声音最好小一些,三爷的人就在帐外,说不定,会以为三小姐是未嫁之前,对三爷已经是个妒妇。三爷毕竟是皇子,将来,肯定是要和七爷、十爷那样,立侧妃,为皇家开枝散叶。”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李莹的软肋。只听说那七爷,已经养了十个妾了,据闻还要继续纳新人。真不知道那个七王妃怎么忍下来的。十爷的禧王妃,据说已经是生不如死,心灰意懒,放任十爷想娶几个就娶几个。 她李莹未来的日子,能好过七王妃和禧王妃吗? 李莹的手垂了下来,接着,突然间,转身出了帐篷外面。 马维见她气冲冲跑了出来,心里想着还好,两姐妹闹崩,李莹接下来,也不见得会帮李敏逃了。 李莹本来就不可能帮着李敏逃。可是,有了李敏这番话以后,李莹心里面,真的冒出了个帮李敏跑的念头了。 杀不死李敏的话,她肯定是要把李敏送的越远越好。因为眼看无论朱璃和皇帝都对李敏起了心思。按照李敏以前和朱璃可是有过婚约的协定,难保万历爷临时起意,把李敏改赐给朱璃了。 那她李莹以后真不用混了。 可是,如果她弄走李敏,把李敏当人质,威胁护国公,那一切,又有不同。 曙光,破开了天空。雪却没有完全停止,明媚的阳光,看起来没有能真正照射到这个大地上。 军营里的人,开始行动起来,准备开拔。 十爷昨晚在军营里睡了个好觉,起来时走到外面伸了个懒腰,看着自己三哥的帐篷,好像和昨晚一样平静,却是这寒冷的天气,照样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皱了个眉头,十爷走去到郭子达的帐篷里,问起今天的行程。 郭子达正与自己的谋士不知道在商量什么,见十爷不打招呼径直走进来,已经好不乐意,开口说:“十爷,怎的起的这么早?” 十爷差点一声冷笑,怎么,不起早,难道等着他们把他落下先走了。 “本王听军营里动静那样大,不起身帮手,到时候怕三哥把我给怨上了。” “十爷此言差矣。三爷说过,如果十爷过于劳累,到时候让人把十爷抬上马车,十爷可以在马车上继续休息。”郭子达说 言外之意,朱璃压根不指望这个弟弟能帮的上忙,只但愿这个弟弟不会给自己忙中添乱。 十爷只差没把手里的羽扇一把折断,问:“三爷呢?” “三爷下令,一刻之后准时开拔回京。要不,十爷看看自己的行当都带齐了没有?” 听说要走了,十爷精神一振,想着早走肯定好过晚走,他这个三哥做事果然可靠,不会拖泥带水。现在,自己只要顺利坐上朱璃这趟顺风车就可以了。回到京师里,怎样都能对皇帝有所交代了。 十爷转身离开,去收拾自己的行当了。 此刻,各人顾各人,大概都想着怎么今早回京,回到京师以后,怎么与皇帝讨价还价,多争取点奖赏。 李敏早上起来的时候,静静地聆听四周的声音,没有听见狼嗥,只有风声,以及雪声。白毫不失她所望,没有着急进攻这个军营,否则自己被抓都有可能。 接下来,可能要继续看看这个天意。在她看来这个天意貌似不错,继续刮风刮雪,无疑都是在延缓这支队伍的行进速度。 出发的时候,她被扶进了一辆单独的马车。车内照顾她的是廖姑姑,负责护卫马车的是马维。李敏掀开马车帘的时候,廖姑姑问:“二姑娘想找谁?” “本妃的马。”李敏淡然答道。 廖姑姑说:“二姑娘不需要担心,二姑娘的马,定是受到很好的照料。” 她的马,她相信朱璃如果想讨好她,肯定不会杀了流月,但是,会把流月放到哪里去,得看这个三爷怎么想了。 不信,他昨晚上知道李莹回来以后,一直都无动于衷? 整装待发的队伍,迎着暴风雪出发了。由于要绕过这片大草原,队伍选择了沿草原边上的树林子前进。毕竟听熟悉这儿气候的人说,说不定,草原上会再来一次飓风。 车队在林子里,由于队伍较长,速度想快,也快不到哪里去。队伍里的几个主子,明显却都是很焦急的心态,一直催促着所有人快点走。 李敏心里隐隐约约察觉,这些人,可不是着急回京这么简单。恐怕是怕被什么人阻截了。 除了皇帝的人,还会有什么人,追着她李敏来? 十爷和李莹,一样,开始察觉到队里貌似有些不安宁的气息。 “奇怪了,怎么回事?三哥不像是性情急躁的人?”十爷发出诡异的质疑声,“三哥这是怎么了?” 李莹让绿柳的头探出马车外面看看究竟。 绿柳把脑袋探出马车外四处望了会儿,回头对他们两个说:“奴婢看见,是说要在中午之前经过这片林子。” “天气不好,虽然说急着回京,避免夜长梦多是上策,可是,倘若过于焦急,不顾途中风险,怎么看,都不像是三哥平常能做出来的决定。”十爷顾虑这其中一定有其它原因。 对这个问题,其实不难解答。那些受到催促的士兵,私底下的议论埋怨的声音,早已不胫而走。 当听说,黑风谷的那群亡命徒,可能出谷奔这里来的时候,十爷一惊,是真的差点仰头从马车里翻了下去。 李莹身子抖了一下,随之,眸底暗藏的光闪了闪。 黑风谷的那群亡命徒,是杀人不眨眼的东西,只要是正常点的人,都不希望与其遭遇。可是,他们现在这支队伍,少说也有一千人吧,真是遭遇上了黑风谷那群土匪,按照人数打,不见得会输。 “三哥这是谨慎过头了。”十爷拍案定论。 李莹扫了他一眼,只知道他这是装腔作势,要是真遭遇上土匪,说不定这人,马上又不知道躲哪里去了。李莹低头咬着指甲。 车队急行军了两个时辰,并没有能走出这片林子。突然,前面指挥官喊车队停下来。原来,是到了一个三岔路口。这点让刘校尉惊讶。因为,以刘校尉对这块地方的了解,再对照地图,不可能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不会吧?”郭子达顿时立马发起了脾气,“刘校尉,你想说我们这是迷路了吗?!” 刘校尉满头都是冷汗。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朱璃抓住了马上的缰绳,掉头,能清楚地望见李敏坐着的那辆马车。 “三爷?”郭子达向回头的朱璃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办。 如果真是迷路了的话,那肯定是原路返回,找到自己刚才走错的那条路最好。 “郭将军,以你的意见,你认为我们这是迷路了吗?” 难道不是迷路? 郭子达一愣,接着,警钟大响:“三爷,莫非是我们中了某人的阵?” 只有敌人设下的阵,可以把原先没有的路变成有。 朱璃只知道一点,那群从昨晚跟随她过来的狼,现在都无影无踪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有可能狼群闻到了危险,毕竟,动物认路和人认路,靠的是两种不一样的本事。狼没有迷路,只是他们迷路了。 “现在不是回程,是要马上找到破解阵的要诀。”朱璃锐利的视线,扫射到四周那些几乎一模一样的光秃秃的树干。 郭子达下令,全队停止不动,原地待命。自己的谋士是立马走出去观察四周的地形,想找出这是个什么阵。 可是,当他们入阵的时候,明显已经是为时已晚。只听突然几声起伏的叫喊,从队伍末端响起。 敌人动手了。几个士兵不知道是踩中了什么陷阱,有的被网挂了起来,有的掉进了挖好的地洞里。瞬间,恐慌弥漫到了整支队伍里。那些士兵一旦退缩,马上再中圈套。哀嚎的起伏声连绵不断。 队伍里乱成了一塌糊涂。 郭子达都手足无措,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十爷在马车里缩成了一团,看起来像是只刺猬。 朱璃见状,策马是急速跑到了李敏的马车,掀开车帘,一跃而进。 只见马车里的女子是懒洋洋地卧躺在车内舒适的卧榻上,貌似天崩塌下来,都与她决然无关的样子。 “敏儿!”朱璃那两个字,只差再次拿手掐住她脖子。 她是有理由高枕无忧,因为无论是谁在这里下套都好,无疑一样都是为了抓她。她反正,性命暂时是无忧的。 “三爷,怎么了?”李敏微微睁开条眼缝,像是饶有兴致打量他此刻稍显狼狈的表情。 “你不要以为本王可能会让人把你掳走!” 李敏对他这句怒吼,不过是轻轻慢慢地扬了扬唇角:“三爷,往往是,人算不如天算,三爷到今天,还不知道这个理吗?” 朱璃眼睛一眯,伸手想去抓她的时候,忽然,唰的一支箭,穿过了车帘,阻隔在了她和他中间。 廖姑姑尖叫一声,低头抱住脑袋,跪在了车内。   ☆、【156】黑风谷 四周飞来的箭雨,让整支车队变成了笼中困兽。郭子达和底下的军官大声对士兵喊着:躲避,闪避! 光秃秃的树木,并不能成为抵挡箭雨最好的屏障,人们寻找更好的庇护场所,躲在马车下,或是拼命地往外跑。马儿失控,不是中箭身亡,就是扯开缰绳自己跑掉了。 最大的问题在于在这个风雪弥漫的地带,看都看不清楚这些箭从哪里射来的。 廖姑姑跪在马车上发抖,全身哆嗦个不停。再看见一支箭像是直冲自己射来时,她两眼一翻,直接栽在了车上。 朱璃伸手,从马车壁上取下那支敌方射出来的箭,只见那箭制造的并不规整,略显粗糙,没有军队里用的统一标识,按这个逻辑推断,来的人是黑风谷那批下山来狩猎的人没有错了。 “三爷?你再不坐镇指挥,我看外面这个车队要全完了。”李敏的声音,像是好心好意地规劝他说。 尾随她这话,朱璃从车窗口望出去,果然是外面一片全军溃败的场面。主帅不在,没有有力的指挥,军心涣散,全军覆没在所难免。为今之计,肯定是要自己出面去维持局面。可是—— 心头哪儿就是揪住不放。回头,再看她那双眸子犹如风平浪静的湖泊,无惊无险,一脸从容,貌似心里早有算计。他伸出手突然在她的左手上一握,怀里掏出太后给的那只凌波烟云,迟疑了一下之后,把玉镯子戴到她左手上。 她没有反抗,只安静地看着他这一串动作。 给她戴上了镯子,朱璃心口哪儿一松,说:“马维会护送你,你不用担心。” “三爷,本妃从就未曾担心过。” 朱璃转头,在她脸上瞪了下,深深的眸光瞅着她的秀颜:“不要怀有不轨的心思,这对你没有任何用处。” 难得见三爷有这种表情,带着恫吓威胁,那只手在她刚好不久的手腕上紧握着,像是要再次轻易折断。 李敏为之淡然地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三爷素称玉面王,是不该有这样担惊受怕惶然不安的神情,可是,朱璃很清楚,自己的那一腔镇定自以为是,每每到了她面前,变成了笑话。 如今,却也不能顾着她一个,而罔顾全军的性命。朱璃跃下马车,对守在旁边的马维说:“你带二姑娘先走。” 马维点头:“主子小心。” 朱璃翻身上马,扬起玉鞭急策,雪土飞扬之间,不会儿不见了他身影。 很快,马车队发出了改变阵型的命令。一共分成三批,一批在最前面用马车上现有的货物铸造起临时抵挡箭雨攻击的墙壁,第二批,是往四周寻找突围的最佳地点。第三批,在第二批找到突围地点以后,迅速突围。 一切井然有序的军事命令发出以后,车队的战况发生了明显的改变。主帅在,军心在。刚才还惶恐不安的队伍,立马重振精神。各人进入自己的指定位置。 马维跳上了车夫的驾驶座,一脚是踹醒在马车上昏倒的廖姑姑,道:“三爷有令,侍候好姑娘。” 廖姑姑才灰头灰脸地爬起来,有些狼狈,对李敏一福身,说:“老奴失态了。” 李敏淡淡地轻笑一声:“姑姑继续睡也没有关系。” 廖姑姑就此眸子里像是掠过一道惊异,看她一眼又马上垂下头。 前面有消息传来,说是找到突围的地点了。马维扬起马鞭,一甩,马车紧随前面的尖兵,向突围的方向急速前进。 那一刻,风雪交加,林子里四处弥漫着浓浓的雪雾,无日的阳光根本无法穿透浓雾,一片天昏地暗。 马车只能是听着前面的喊杀声,宛如摸着石头过河的瞎子一样,一步步向前行驶着。 李敏握住马车上的横梁,避免自己的身体由于马车的剧烈摇晃被甩出去。 廖姑姑坐在她对面,背部紧贴马车的墙壁,惊恐的眼珠子一直观望这时刻像是在变化的局面。 在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犹如惊慌的兔子一样时,李敏闭上眼,只仔细听马车外面的风声。 像天罗地网一样密集的风,忽然间破开了一条缝。 嚓! 从空而降的刀子忽然斩落了马绳,马儿受惊,尖叫一声,放开四蹄向前奔跑。 马维站在马车上,拔出腰间的刀,瞪足了一双浓眉大眼,想在风雪里面看清袭击者的面孔。 可是,什么都没有。 看起来更像是有人之前布设在这里的陷阱,插在地上的大刀的到尾上挂着绳索,是刚才马车行走时触动了地上的某个机关所致。这下可麻烦了。眼瞧那脱缰的马儿是越跑越远,很快消失在茫茫的雪海之中,不见踪影。 马维把刀收了起来,叹口气。没想到厄运接连而至,如今,只能在这里稍微等等,看能不能等到后面车队上来。 廖姑姑在动乱过后,小心翼翼掀开车帘一看,见到眼前马车被孤立的场景,不由愁了眉。回头,看李敏闭目养神从容不迫,不禁溢出一声:“姑娘不怕吗?” “生死有命,再怕,难道可以让你活命?” 廖姑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风声越来越大,他们受困在这里,大概等了有半个时辰了,李敏掏出自己那只没有丢的怀表,看了一眼,现在是西洋时间约下午一点左右。 肚子饿。 早上吃了碗粥,到现在,哪怕没有走路,天寒地冻的天气人体消耗本来就大。 廖姑姑摸到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把马车上的包袱打开,取出里面的干粮。 李敏扫过她包袱里包着的东西,除了干粮,还有水。 马维不敢离开马车,更不敢离开人犯,但是守着马车这样干等不是法子。最怕是没有消息,不知道自己主子带着军队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当一串马蹄声突然从林子里出现时,马维没有掉以轻心,掀开车帘对李敏和廖姑姑说:“请二姑娘下车。” 李敏听话的,让廖姑姑扶着自己走下马车。地上的雪很厚,人踩进去,厚度直达到小腿的一半,根本是寸步难行。 马维持刀在她们两人身后跟着,直到护着她们两个躲藏在一块比较大的岩壁后面。前面,马蹄声越来越近,见到是一辆马车。 那马车,在看到他们没了马匹被迫困在路上的马车时,立马停了下来。 紧随之,传出了十爷的声音:“哎,这不是三哥的马车吗?” 三爷把自己的马车给了人犯坐。 马维听是自己人,已经马上走了出来,喊:“十爷,奴才奉命押送人犯。如今车子受困,请十爷让人犯上车。” 十爷一听这话,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自己底下的人,急急忙忙前去接应。 可说时迟那时快,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忙着把李敏接上十爷的马车时,忽然从左侧再次传出喊杀的声音,紧接,一排密集的箭雨直射到十爷的马车上。 十爷车上的人,惊慌失控,全部从马车上滚了下来。眼瞧那支箭一箭射中了十爷马车上拉车的那匹马的马腿,马儿当场折了腿。 一群人下了马车没命地跑,十爷按着头上戴的瓜皮帽,径直冲李敏躲着的岩壁后面跑来。在十爷后面,绿柳扶着李莹,一路那小脚跑的飞快。 这群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岩石后面挤成一团,在这个节骨眼上,俨然都顾不上人质之类的了。 十爷把帽子摘下来,第一句骂的马维:“你明知道这里有套,还让我们停下,是要我们和你一起被抓吗?” 马维气的够呛,想这个十爷愚蠢至极,到了这个关头上不先想着如何破局却只想着赶紧追究责任人,一个不顺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和十爷扛上了,说:“十爷本该先保住马车,带众人一起离开。而不是在敌人进攻时,马上先弃车逃跑。如今导致这个困局的不是奴才。十爷不要忘了,我们此次来执行的任务,是要把皇上要的人带回去,为了完成皇上的差事,十爷该有觉悟。” 觉悟?鬼屁的觉悟。他十爷是来捞点功劳的,冲锋陷阵的活儿本就不是他的强项,坐享渔翁之利才是正道。可是那个狡猾的老三,自己中了敌人圈套不说,现在把最致命的人犯都丢到了他手里。他十爷怎么可能不顾自己的性命,只顾人犯? 在男人们吵嘴的时候,李莹那双眼睛,却是一下子盯在了李敏左手袖管里露出的那只凌波烟云上。 凌波烟云是旷世无双的宝贝,只要看过一眼,都知道是与众不同,假不了的。 李敏原先的那只凌波烟云已经当着她面摔得粉身碎贵,一样是假不了的事情。现在,她眼前的这只凌波烟云,不用说,是世上另存的那一只,在太后娘娘手里。倘若不在了太后娘娘手里,也只可能是在皇家人手里。不太可能是太后娘娘给了护国公,因为护国公自己已经有帝王绿了。 谁从太后娘娘手里得到,再给了李敏? 这个问题其实不难答。因为,谁都知道,原先凌波烟云是三爷送给自己未婚妻的定情礼物。太后哪怕要把另一只凌波烟云送给人,只能送给三爷。 李莹的眼睛成了一条直线,在望到李敏微勾的嘴角与脸上那抹神情时,无疑都在力证她的推测是正确的。 是他,把本该送给她的定情礼物,送给了另一个女子。 李莹的脑袋里疯狂地闪现出一个念头,她要拿把刀,斩了李敏的手! “三小姐——”绿柳一样看见了李敏手腕上的凌波烟云,咬紧了嘴唇给主子示意。 如今,正是动手的最好时机了。首先,必须把李敏带到马维看不见的地方。否则,这条走狗肯定会拦着她。 李莹眸子里迅速闪过一道亮光,走近到李敏身边,轻声说:“二姐,妹妹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二姐回京师之后唯恐会遭受到折磨。” 李敏嘴角弯一弯:“三妹这是,想帮姐姐我逃路?难道三妹不怕因此被皇上和三爷怪罪?” “姐姐此言差矣。姐姐只要从这边走了,妹妹我又没有看见,怎么算得上是帮姐姐逃路。” 说罢,李莹和绿柳,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十爷和马维可能望到这里的视线,趁着廖姑姑的注意力也不在这里,李敏瞄准了廖姑姑带的那个装有干粮和水的包袱,拎起来,朝雪地里走去。 混乱在继续。箭雨冲岩壁不断地攻击。马维和十爷等人,根本自顾不暇,再有李莹绿柳挡着视线。等马维一个回头,突然看不见李敏的身影,大声叫一声“不好”,接着,连十爷都顾不上了,赶紧四处去找李敏的踪影。 雪下的很大,李敏走过的痕迹,很快被雪覆盖住。要不是知道李敏往哪边逃,按照这个漫天昏暗的气候,根本犹如无头苍蝇无从找起。 马维不知往哪个方向飞了出去,刚好,是与李敏逃跑的方向南辕北辙。马维想着李敏该往他们来路时的相反方向逃。李敏不像他所想的那样,是往回走,再找逃路的出口。 看着马维逃路的方向错了,李莹和绿柳两人会心一笑,紧接,趁十爷一样不注意的时候,追着李敏逃跑的方向,准备下手。 如果不能亲手除去李敏,这心里的刺,一辈子都不能除掉。李莹心里发狠地想,今儿绝对是除掉李敏最好的时机。 主仆两人,追着李敏跑路的方向,追了有一段路以后,突然发现,李敏在那里站着不动,像是在等着她们两个来似的。 “三妹妹,刚才,三妹不是说要装作看不见吗?”李敏看着她们俩,嘴角微微上扬。 李莹冷哼一声:“你是朝廷的钦犯,我倘若把你放跑了,会对不起列祖列宗的,李家是皇上的忠臣,怎可以做出背叛朝廷的事儿。所以,你只有一死,才能对得起李家,对得起父亲对皇上的忠心耿耿。父亲是你害死的,如果你真有一点悔过之心,此刻,你就该为了父亲自刎。” “对!二姑娘,你心思歹毒,害人害己。三小姐这是给二姑娘一个保住名声和清誉的机会,望二姑娘珍惜!”绿柳跟在后面大声说。 “哎——”李敏轻叹一声,“父亲是为了谁忠心耿耿,那还真不好说。至少,父亲那会儿,对敏儿说的话可不是这样说的。父亲说,要敏儿无论如何先走,有什么事发生都好,都有父亲一个人承担。父亲对敏儿的爱,敏儿每一刻都记在心里。此刻,三妹妹竟然要做姐姐的我,违背父亲的遗愿,回去效忠对你我有杀父之仇的敌人,不知道三妹妹这是因为利益熏心的缘故,被蒙蔽了眼睛,乃至是非不分,连九泉之下的父亲如果见到三妹妹此举,怕也是不能瞑目了。” “你!”李莹大吼,“胡说八道!胡言乱语!父亲才不可能为了你!” “怎么不能?”李敏字字珠玑,“三妹妹,你是到了此刻都不愿意承认,父亲与我是父女情深,而父亲,早因为上次母亲铸成的错,对三妹妹不再抱有希望,是怀有了疑心。疑心,或许三妹妹不是自己亲生,所以和敏儿几次三番商量过,要把弟弟们接回府里——” 原来李大同早把这些事和李敏商量过了,却罔顾王氏和她们两姐妹的诉求。 李莹胸口上狠狠地被一撞,是知道李大同之前是在怀疑她不是他亲生的女儿。 “不对,不对!全都不对!你不用妖言惑众。父亲是精明的人,不会轻易上了你的当!天下是皇上的,父亲怎么可能为了你,去违抗天下的帝王?” “父爱如山,哪怕父亲为了我,做出这种事,也是情有可原。三妹妹怀疑父亲,只不过是因为妒忌,因为没有能得到父亲同等的爱,犹如,三妹妹一直以为得到了三爷的爱,但是其实——” 李莹的眼睛一红,举起双手,露出十只爪子朝李敏直线冲过去。 对方来势汹汹,李敏却是突然身形一闪。李莹双手扑个空,没料到有诈,双脚底下忽然一空,才知道李敏站的地方是悬崖。 啊的一声尖叫,李莹正要往悬崖下面栽去。 绿柳飞奔过来,拉住李莹的一条腿,却没有能拉住,力气不够,被李莹的身体重力反而拉了下去。 主仆两人一路从悬崖壁上滚了下去。 李敏随之,脱下左手腕上那只凌波烟云,轻轻一扔,让其跟着李莹落下悬崖。 这算是,她给这个三妹的饯行礼吧。 说起来那个男人真够愚蠢的,以为给她戴了这个东西能拴住她的心?也不想想,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心,更是叵测。她戴着帝王绿的时候,一开始,可是连那是老公送给媳妇的东西都不知道。而凌波烟云,即便一开始她已经知道是定情物,不是照样摔得粉身碎骨。 但是,这样一样东西,正好是最能刺激她三妹妹最终下定决心放她跑路的东西。 拎起包袱,李敏一路迎着雪,继续往前走。她相信,自己和老公的那段缘分,既然是天注定的,那肯定是谁都挡不住的。 她老公,现在会在哪里呢?知道她和他派来护送她的人分开了吗? 如果知道她现在孤身一人,会怎么想? 夜幕慢慢降临了。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是,是离那些喊杀声越来越远了。老天眷顾她,让她找到了一个山洞。不能升火,她脱掉靴子,赶紧先按摩走了一个下午快被冻僵了的脚。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山洞口,李敏微微地皱了皱眉,接着,在看见山洞口出现的是廖姑姑的身影时,像是一点都不惊奇。 廖姑姑像是一个人来的,一路跟着她来。 如果这是三爷的命令,说要照顾好她,本该在她开始跑路的时候,廖姑姑可以马上对马维发出信号,让马维察觉。可是,廖姑姑没有,装作没有看见。看着她怎么设计让李莹摔落悬崖,都一句声音没发出来。 “隶王妃。”廖姑姑忽然对着她,改变了称呼。 李敏听到这声,意识到自己在马车上突然察觉到的痕迹是对的,看着廖姑姑的眼神里,露出一丝锋利:“让本妃猜猜,你不太可能是皇后娘娘的人,莫非是,大皇子的人?” “为何隶王妃不猜奴婢是皇上,或是太后娘娘的人?”廖姑姑左右言其它,像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 李敏对此冷笑:“太后如今自身难保,哪有这个余力差人出宫?皇上嘛,都派了三爷来了,你是三爷的人,做的事,却和三爷的命令截然相反,所以,你不可能是三爷的人。可是,你能出现在三爷府里,由此可见,你是皇宫里哪位,通过静妃娘娘,安设在三爷府里的眼线。” 廖姑姑听到她这番锐利的分析,不得不咽了口口水:“隶王妃果然是神人,没有任何可以瞒得住隶王妃的。” 李敏像是没有听见她这句话,继续说着:“三爷和太子是一个势力的,你和三爷唱反调,不可能是皇后娘娘的。还有,皇后娘娘,似乎并不打算对本妃下手。你这样出现,违背三爷和皇上,肯定是要致本妃于非命。本妃承认,本妃迫不得已救的那些王公贵族,大都是不懂得知恩图报的,只想着怎么到头来把本妃置于死地的。好在本妃早有这个觉悟。大皇子让你把本妃送给何人?” 廖姑姑干笑两声:“隶王妃,老奴那主子,其实并没有将隶王妃恩将仇报的意思。只是想,隶王妃倘若真的被皇上抓回了京师,怕是在劫难逃,不如给人卖个人情。” “大皇子这个人情真好卖,把救命恩人都卖出去了。”李敏悠悠声说。 廖姑姑的老脸一下子通红,很难替自己的主子辩解,可是,有几句话还是必须说的,叹着气道:“隶王妃千万别对这事儿记上恨了。老奴的主子是迫不得已。虽然说是熬了那么多年,苦尽甘来,回到了京师,可是,并没有受到皇上的重任。如果不寻找他路,只怕到时候太子一旦登基——” 做兄长的,可不像做弟弟的。本来可以自己登上皇位,却因为母亲陷入宫斗,自己被废了太子之位,把未来的皇位拱手让给了弟弟。弟弟登基以后,对比自己的兄弟,或许可以以兄长身份,委于重任,毕竟长幼有序,长子登基,幼子辅佐,是自古今来的规矩。因此,只剩下那个做兄长的,该情何以堪? 想必太子也不知道如何安置他这个兄长,直接一杯毒酒把他赐死了更好。 大皇子内心的焦虑和危机,早不在为母亲报仇的念头上了。这并不奇怪。那毕竟是过去的事了。大皇子想揪出自己母亲的事,不过是想借母亲的事为自己打翻身仗。结果,发现,母亲的事压根儿和现在的皇后孙氏无关。根本没有办法借此让自己重新登上太子之位。 怎么办?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皇帝都不管他以后死活了,想想老八在皇宫里抗争多少年,都不能把现在那个懦弱的太子揪下来,自己离开了皇宫这么多年,与皇帝本身有些父子之间的罅隙,更不可能想着皇帝会顾得上他。 大皇子想来想去,如果能借一下老三的力。是,在这个皇宫里,是人都可以看出来,万历爷最信任的皇子其实是老三。因为老三的耿直是出了名的,最不可能出问题。所以,大皇子在老三的人里面安设了人。 三爷与她李敏之间的那段情可以追述久远。大皇子料定了,哪天哪怕她出事了,八成,也会栽在老三手里。 还真被大皇子料中了,她和三爷之间那段扯不清的孽缘。不过,现在这段缘分应该是尽了。 李敏对廖姑姑道:“如果你主子,要你把本妃送到护国公那里去,不是更好?” “我家主子不是不想卖给护国公人情。可是,谁不知道,护国公和皇上早已是势不两立。皇上哪怕是——” “哪怕是东胡人,皇上都可以与其做交易,但是,护国公是绝不可能。你家主子是个聪明人,显而易见这点,哪怕把本妃卖给东胡人做人情,拿到大把钱为自己铺后路,真是哪天东窗事发了,也绝对比把本妃送还给护国公这事儿东窗事发了要好。” 廖姑姑听到她这样说,哀叹一声:“隶王妃料事如神,什么事都清清楚楚,老奴也没有话好说了。” “本妃不是什么事都清清楚楚,只是想着你给你主子做的打算,貌似不把本妃直接交给东胡人,莫非,你本人与黑风谷有什么私底下瞒着自己主子的买卖吗?” 李敏这句话一开口,廖姑姑脸色煞然而变。 “那是,把本妃当成贩卖的人口,转手的话,中间那个费用可就高了不少。你知道黑风谷的人盯着三爷这块肥肉许久,一不告诉三爷,二不告诉你自己主子,廖姑姑,你真是胆大包天!不得不让本妃另眼相看,你究竟是什么来路?” 廖姑姑的牙齿好像被冷风刮的打了下抖,牙齿里都吞了两粒疾飞的雪粒,说:“隶王妃还是多多珍重自己吧。老奴这就给隶王妃送行。隶王妃不要怨老奴,老奴这是想着隶王妃在这山洞里天寒地冻的,只怕熬不过这个夜晚,到时候出了事,对哪个主子都不好。哪个主子都是惦记隶王妃的安危。隶王妃该庆幸。” “本妃是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在这里毙命,除非本妃自己有这个念头。”李敏边说,边穿上靴子,“你的人呢?或许本妃可以和黑风谷的人谈谈,谈谈如果他们把你的身份说出来的话,本妃可以考虑为他们做些什么事情——” 廖姑姑脸上青红交白,只差没拿手直掐住李敏的脖子。 哈哈!两声爽朗的大笑,犹如谷里飞出来的阴煞煞的北风,从廖姑姑身后传了出来。 “隶王妃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的奇人!” 伴随这句粗矿的嗓音,一排整齐的汉子声音像叫号子叫着:“二当家。” 山洞里再闪进一个人影,身形魁梧,犹如一座小山,身披虎皮的大氅,一双擦的亮晶晶的鹿皮靴,周身发出一股瘆人的气味儿。 此人是黑风谷的二当家龙胜天。那时候,李敏在军营里,听着那些路过帐篷门口的士兵小声交谈时说的。说是,黑风谷的人这个冬天饥寒难忍,由龙胜天领着下山来狩猎了。当然,抢夺四周普通百姓的家产,肯定没有盯着三爷这块肥肉的生意好。 早在三爷的队伍在草原边上徘徊的时候,已经被龙胜天的人盯哨上了。只是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下手。 抢劫朝廷的军队,哪怕是对皇帝的儿子皇子下手,对于这群亡命之徒而言,都不算是什么需要忌讳的事。因为他们很清楚,万历爷在利用他们抵御护国公和东胡人,万历爷对他们的所做作为,都是向来能忍则忍。 龙胜天反正不杀皇子,最多抢劫皇子的财物,丢几个钱,对皇家来说不算什么。至于这个隶王妃,丢了的话,皇帝最多痛惜一下。反正,本来对于皇帝来说,这个隶王妃就是逃出了京师的。 买卖要学会做。龙胜天不觉得这桩廖姑姑建议的买卖有任何不划算的地方。抓了隶王妃,看是哪方出价高,卖给谁就是了。他万历爷,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出的起价钱,比东胡人和护国公都高就行了。 不过,很快他们黑风谷要名震天下了,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子,据说是谁都想要的人。 那双灰溜溜的好像老鼠的眼珠子从对面射过来,在她李敏的脸上打转像是想抓住些什么。恐怕在龙胜天眼里,她李敏长得又不是倾国倾城,是哪里来的魅力让那么多人追着她李敏。真让人困惑。 龙胜天打了声哈欠,这段日子守了那么多天,当然早就累了。让人上来押送李敏时,转头对廖姑姑说:“廖三姑,货款,需要等到我们拿到对方支付的银子,才能给你。” “老奴自然信得过二当家。”廖姑姑弯着腰说。 “不过,刚才她说的话是真的吗?你另有主子?” 听见龙胜天这声质疑,廖姑姑连忙摇头否认:“没有的事。老奴只是为自己主子精打细算,凭老奴一人之力,实在难以与东胡人谈判拿个高价,所以,才委托二当家出手。” “好吧,反正隶王妃的话,看起来是说你廖三姑是个贪得无厌的人,这点,我们黑风谷喜欢。会和你继续做生意的。” “谷主看得起老奴,是老奴之幸。”廖姑姑答。 龙胜天眯眯眼。 李敏站了起来,在两个手持尖矛的匪徒押送之下,走出山洞口。只见洞口停放了一辆马车,看起来,并不比贵族的马车差多少。这些土匪,这么多年烧杀抢夺得到的东西,岂是会少。难怪龙胜天说自己喜欢贪得无厌的。 上了车,土匪的马车向前行走。这里是黑风谷常年涉猎的范围之一,为黑风谷的人所熟悉,肯定是不会像朱璃那样会迷路。 马车是急速驶回黑风谷。 见暂时又是逃不掉,李敏干脆在马车上睡了个懒觉。不管怎样,落入黑风谷手里,肯定是比落在皇帝的人手里好多了。 只怕那男人,知道她现在落到黑风谷手里的话,而且是被自己未婚妻放跑了的话,会变成怎么样? 朱璃在原地,和郭子达一块,为先突围出去的车队护驾。本想,有自己的得力侍卫马维看着,肯定不会出任何意外。哪里知道半路出了个程咬金。自己未婚妻把人犯给弄跑了。 话要说到,眼看敌人的攻势突然间减弱了。敌方毫无理由的撤退,不仅没有让朱璃心里庆幸,反而是让他心头里直打起了鼓。 没有理由的?为什么撤了?因为敌方占据的优势没有减弱。唯一的可能是,敌方已经得到了他们最想要的东西,没有必要继续打这场仗了。 朱璃习读过兵书,郭子达又是带兵打仗的,都深知这一点,打仗,可不是说为了杀死对方,往往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进行一场军事行动。像这次,你我交战的目的,如果黑风谷的人知道他们车队里有皇帝想要的重要人犯,那无疑,谁得到人犯,谁就是这场交战的胜利者。 冷风呼呼地刮着。那些藏匿在风雪里的匪徒撤退的一干二净,一点恋战的意思都没有。可想而知,黑风谷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战利品。 朱璃派出的人马,四处搜寻,先是找到了马维。 马维跪在自己主子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恨不得拿把刀抹了自己脖子谢罪。主子一再交代,除了看住人犯,不会有其它。 他唯独把人犯给弄丢了。 十爷披着那个从士兵那里借来的挡雪的雨篷,哆哆嗦嗦地走了过来,一身的狼狈不堪,衣服破了,被箭射穿了两个洞,差点儿命都没了。走到朱璃面前,十爷先是唾了一口说:“三哥,这事儿真怨马维,我看着情况不对,叫他不要把马车停在那儿,结果倒好,我们和他,都几乎全军覆没了。” “你意思是,都是我的人搞砸的?”朱璃冷幽幽的目光瞅着十爷的脸。 十爷一口咬定:“是——” “人犯跑的时候,你在哪?” “我,我不就在,在——” “马维丢了人犯,你在场,你身为皇上抓拿逃犯的钦差,你没有出力阻止,莫非是帮着人犯跑了?” “三哥!”十爷的脸顿然一黑,“这事儿怎么是我的错了!你不要恶人先告状!这次行动,是三哥你在指挥!再说了,没错,那时候,我和马维是在商量下一步怎么办。哪里想到背后出了个小人,不仅没有帮我们看着人犯,把人都给放跑了。” “谁?”朱璃声音里发出杀人的寒气。 十爷都不禁打了个抖,更是不得不把这个人交出来说:“不就是尚书府的三小姐?她有心包庇她姐姐逃跑——三哥,是弟弟我亲眼看见的,本来是三小姐看着人犯的,结果,人犯从三小姐眼皮底下跑了。三小姐现在都无影无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逃了。” 马维听的一惊一乍的,回想起昨晚上李敏和李莹说过话见过面。莫非,李莹倒戈? 不,李莹怎么可能倒戈三爷?只有一个可能,李敏利用了李莹。 朱璃冷冷地发出一声冷笑,道:“本王知道他们肯定是往黑风谷走。刘校尉。” “属下在。”刘校尉上前。 “你另一支兵,不是部署在去黑风谷的路上吗?” “是的。如果他们往黑风谷走,肯定会被我们的人拦截。那是从这里到黑风谷的必经之路,一道索桥。” 朱璃听完这话,重新上马。马维立马紧随其后。郭子达集结余下的部众,挑出骑兵,组织精良的部队尾随朱璃去追黑风谷的人。 只余下在寒风里独自站着的十爷,对眼前的一切表示出目瞪口呆:“三哥,三哥,我怎么办——” 凉拌! 夜色全黑了。天空里一颗星星都没有。这就是黑风谷的象征。黑风谷,常年都是刮着阴森森的,宛如从地狱里吹出来的寒风,不会有春暖花开的日子。 这样一个终年阴冷的地方,宛如地狱的地方,却俨然变成了一群匪徒的极乐世界。他们在这里,不需要受到任何人的管束,只知道抢夺他人的财富用来享乐。 如此快乐贪婪的日子是很好过。可李敏知道,往往,这个世界并不是那样如人意。人定胜天,这句话,既不会适合皇帝,也不会适合这样一群自以为是的匪徒。 这些人,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命数快尽了。 皇帝以前是睁只眼闭只眼,可是,如果这群人真犯了某些人的命根子上,像鲁爷一样,早晚的事儿。 廖姑姑坐在她后面的那辆马车上,是要跟她进黑风谷里,准备拿货款。 未到黑风谷时,李敏从被风刮起来的车帘子望出去一眼,能看到在夜里出现一队奇装异服的人马。   ☆、【157】李大夫的价值 头戴帽子,袖口窄的上衣,紧口长裤,短靴,这都是马上民族常用的服饰,便于骑射。其中,身份与地位的区分,恐怕在于衣服的颜色,以及革带上的装饰。所以,一眼望过去,这列奇装异服的骑兵之中,那个相貌英俊文雅,革带为金圆玉佩加以金黄缎带交叉的男子,是这队伍里身份最高贵的,必定无疑。 仔细看,那男子的一双美瞳,是犹如深海瑰宝的湛蓝,散发着与世争辉的光芒,太美,也太神秘,乃至让人感到了一种畏惧。 李敏在与那男子的蓝眸对上的一刻时,眉梢轻轻微扬,这男子,不是上次在太后娘娘寿宴上见过的乌揭单于二汗,又能是谁。 上次好不容易从京师里逃了出去,这位二汗恐怕心里很不甘心,因为好不容易设下的局结果没有能成功,反倒是被人搅了局。 听说她被皇帝通缉,如今与黑风谷的人是做上生意了。 领队的龙胜天挥手,让队伍在风雪的路上暂时停步。自己一个人骑马上前。同时,乌揭单于从对面也独自一人骑着马走了上来。 两个人距离李敏的马车其实不远,刚好顺风,李敏可以听见他们两个说话。 乌揭单于据闻,在东胡人里面,算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主要表现在他对中原文化的涉猎程度。乌揭单于其实擅长汉语,与汉人交流是毫不费力的,而且,这在他年纪很小的时候,六岁已经表现出这样令人惊奇的天赋。他家中似乎也常与汉人做贸易,这给了他发展语言天赋的广阔空间。 语言的学习,最重要的是环境。乌揭单于可谓是天时地利人和培育出来的英才。 黑夜里,马队的灯火,照着两个枭雄的侧影。一个彪悍,一个文雅。 龙胜天对于东胡人突然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心里不太高兴的,甚至会突然想到最坏的变局,是不是东胡人打算在这里半路抢人。 只是,真的要抢人,东胡人大可以像他们对付三爷那样设个埋伏,可是东胡人没有这样做,恐怕更忌讳的是,这里其实已经是黑风谷的势力范围了。他龙胜天之前已经往黑风谷派出去了飞鹰信使,让黑风谷里的人随时接应他们回去,所以,东胡人不太可能在这里设伏,会反遭黑风谷的人倾巢攻击。 除非,东胡人派出大部队。但是,这并不实际,眼下风雪正茂,无论皇帝、护国公、以及东胡人,都不太可能在这时候调兵遣将来打个大仗。 吃定了这一点,龙胜天看着对方的眼神里,充满了俯视的味道,并不畏惧,开口:“黑风谷与可汗在早前刚缔结了友好条约,互不侵犯,二汗突然带队来到黑风谷,不知是为何事?” 乌揭单于的蓝眸在夜风里更显得一枝独秀的幽冷,声音却是与眼下肆虐横行的风截然相反,十分文雅:“二当家误解了。不过是谷主早前,向可汗发去了一封信,说是想和我们可汗做一笔交易,问我们可汗是否有这个兴趣。我们可汗便是派了我前来一探究竟。由于这趟交易涉及金额数目可能比较大,为了以防万一,先看一眼货品是否真实很重要。” 听完对方这番解释,龙胜天冷哼一声,在于抓不住对方这番话里的把柄。 李敏放下车帘,那透进窗口的风还是蛮冷的,好在车内有张毯子,她拿来盖在膝盖上保暖。 东胡人这会儿劫不劫人,八成是不劫的。第一是据闻东胡人如今自己内部已经不像当年那样四分五裂,不安生产,因此穷的响叮当的情形是在冒顿单于起来以后,大为改善。东胡人现在不是很穷了,据说还有了些不小的资产。 不怎么缺银子,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也就不必真的大费周章来和黑风谷这群亡命徒来一场死战。 再有东胡人真的要发动这场战争,需要想着皇帝和护国公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后招。东胡人哪怕把黑风谷拿下,似乎对自己的地盘扩张不是很有必要的地理优势。相反,北燕,才是东胡人一直最想拿下的。 想到这里,李敏心里很踏实。要知道,廖姑姑当时也承认了,把她送给黑风谷,让几方去谈价钱,说是有利于黑风谷和廖姑姑的收益,实际上一样有利于她李敏。一是时日肯定要拖延了。几方能不能谈拢好价钱,哪里是一两天能谈妥的事情。二是,有时间这个空档,等于让她李敏有了机会逃跑。 黑风谷再过去,是自家老公的地盘了,否则,她李敏怎么会束手就擒被黑风谷的人送进黑风谷。 探明了东胡人的来意,龙胜天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行,务必以最快的车速赶回到黑风谷里。 车队刚擦过东胡人队伍之后,可以见到乌揭单于带着人跟在车队后面。 “二汗,马车里刚才的那个女子,可是传言中的隶王妃?”一名身形魁梧身披虎皮马甲的东胡人,靠近乌揭单于问。 乌揭单于的蓝眸,幽幽闪着锐光望向李敏坐的那辆马车背影,道:“本人有幸在大明的万寿园,与其面对面照过面,隶王妃固然不是容貌犹如皇帝的宠妾那样倾国倾城的美貌,却是具有天下无双的智慧,绝对不可小看。” “原来如此。”回应这句话的,还有乌揭单于背后的一个老者。 龙胜天看着那些东胡人跟来,总是看着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对了,是乌揭单于带的这些骑兵里面,好像有身份有地位的,不止乌揭单于一个。 这样说,岂不是东胡人的可汗,对于这件事重视的程度非同小可。没想到这样一个女人的价值能有这样高。虽然说,这女人是护国公的老婆,但是,龙胜天知道,那护国公和护国公的人,都是残忍冷酷的人。据说,护国公的谋士为了护国公把自己老婆都弄没了,这种事在护国公看来都是小事。可见,护国公对于女人,其实并不是十分在意。不就是个女人? 老婆没了,再娶就是。以护国公的地位身份,想再娶个美女有什么难的。所以说,东胡人如果以为抓住护国公的老婆能威胁到护国公,那绝对是绝对的痴心妄想。 东胡人自己也不傻,肯定不是这样的理由想要抓护国公夫人。只能想,东胡人图的是这个护国公夫人身上的其它东西。 龙胜天越想越好奇了,这个看起来手无寸铁之力的女子,身上能有什么宝贝让天下皇帝、可汗都抢着要。 如果真是很稀罕的宝贝,或许,他们黑风谷不该着急把人交出去。 车队上了那条通向黑风谷的索桥。 边上,那些盯着索桥的大明王朝的兵,却是一个都不敢动。 因为事情有变,来的不止黑风谷的人,还有东胡人。倘若他们这边一动手,难保东胡人趁乱打劫。听说东胡人最爱这一招了。 朱璃和郭子达带着军队赶到的时候,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押送李敏的马车通过索桥,越走越远,是进入了黑风谷的地带。 “三爷!”郭子达这下彻底地犯愁了。人在这个节骨眼丢了,说什么都说不过去。回到京师,如何向皇上复命是个大问题。 更何况,现在亲眼可以看到东胡人进来搅局了。 玉眸眯紧,朱璃平静的玉颜像是冻结的冰霜,飒飒发着寒气:“找个人,先进黑风谷里,探探黑风谷的口气。” 郭子达为此惊异一声。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黑风谷打算把人交给东胡人。 “黑风谷的那群亡命徒,说起来一个字,贪。天下做生意做买卖的,只讲个钱字。谁给的银子多,当然黑风谷的人会更乐意跟银子多的人交易。黑风谷的人,不一定和东胡人做这笔生意呢。否则,东胡人也不会在接到风声的时候,着急赶来了。” 听完朱璃这段话,郭子达恍然大悟:“三爷意思是指,东胡人想赶在其他人未知情未开价之前,赶紧先把人买走。” “所以不能衬了东胡人的意。让你的谋士和马维一起化身进去,探个究竟。” 朱璃一声令下,其余人即在这附近扎营,并且马上派出使者要与黑风谷接触。 以他们这样一点兵力,肯定是没有办法进黑风谷抢人的。还有,万历爷从来都没有这个心思攻打黑风谷,否则早就做了这个事。 当车队进入黑风谷里头的寨营,李敏听着那马车轮子的声音停止,随之,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在马车旁边伫立着,像是准备迎接她。 据说,这两名女子,都是这个山寨的压寨夫人,为谷主龙胜保的大老婆和小老婆。 李敏从掀起的车帘里弯腰出来。见那两个女子的年纪,一个年纪偏大,该有三十几了,可能是龙胜保的原配。另外一个,当然是年纪很年轻,花容月貌,处于女子一生中最美芳华的时候。 两位压寨夫人身后,带了大大小小一些服侍的奴婢,这些人,就不知道是不是自愿跟随黑风谷的男人进寨的,或是是被土匪们劫来的。 大夫人姜氏见李敏下马车,先带人走了上来,客气地福个身说:“民妇拜见护国公府夫人,谷主说了,要民妇等侍候好王妃。” 后面龙胜保的小老婆韩氏紧接不甘落后,走上来补充:“热水、厢房给王妃都备好了。王妃倘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声。” 看来她这个人质来到这里后,是准备享受帝王级优待的。说起来,这些土匪对她,比万历爷和太后对她,真是客气多,也豪华多了。太后当初还把她请进牢狱里坐过呢。 李敏肯定对此不会谦虚假装客气,道:“本妃坐着这个马车觉得腰酸背痛,可有轿子?” “有!”两个大小老婆齐声应。 一顶奢侈的轿子,由四人抬着马上送了过来。 乌揭单于和东胡人进了寨营,刚好看见这一幕。一群人只看得有些愣。 怎么感觉有些本末倒置了?不是劫匪和人质吗?现在是人质反而变成了这里的主子吗? 李敏坐上轿子时,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以那双蓝眸为主的东胡人一双双疑惑重重的眼神。 这些东胡人,心里好像还不太清楚抓她李敏是为什么。 李敏对此内心里不由浮现出了一丝好笑。如果抓她只是为了威胁她老公,大可不必。应该说没有人会做这样的蠢事。从古至今的历史记载里,要做大事的男人都不会把女人当回事。老婆死就死了,再娶一个就是。 抓了人家的老婆,会以为是抓到了对方的软肋,这点是最愚蠢的想法。万历爷和那位枭雄冒顿单于,都不可能蠢成这样。 同理,黑风谷的人,不可能全都是傻子。如果她只是护国公的老婆,何必巴结她到了这个地步。 只见,龙胜天回头,看见自己大哥的老婆如此礼待她,同样是一惊。 随之,似乎有谁在龙胜天耳朵边上说了句什么。龙胜天才收起那个惊讶的眼神,转之眸底里一深。 坐上舒服的轿子,李敏来到了听说在这个山寨里最舒适的一间厢房里。这里不止避风,而且白天听说能在这个阴冷的地方照到一丝阳光,是最暖和的。 一个小丫头给她打了盆水过来,李敏洗脸洗手洗脚,要是让人给自己准备碗热汤暖肚。 姜氏和韩氏一路在旁看着,讪笑一直挂在脸上,没有半丝减退,只差跪在李敏面前变成条摇尾巴的哈巴狗。对此,这两个女子,也是互相看不过眼的,不时在互相对上眼神的时候,射出浓烈的火药味。 李敏吃了口热粥,暖和了胃,对她们两个说:“本妃一路坐车行路,早已乏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韩氏当场咽了一大口惊愕的口水。 姜氏反应的快,应声说好,对屋里那些小丫头说:“服侍好王妃,倘若王妃有个闪失,我把你们通通扔出去喂野狗。” “是,大夫人!”两三个小丫鬟齐齐跪着,答是。 姜氏施施然冲李敏行了礼,再退了出去。相比之下,被姜氏抢了风头的韩氏,有些悻然,退出去时俨然忘了和李敏打招呼。 李敏是躺到床上,掀起被子裹紧了身子,先舒服地睡上一觉再说。 出了房门,韩氏先气呼呼地对着自己身边的丫鬟说话了:“是谁给大夫人告密的!” 原先,说好了由她来迎接李敏,结果,不知道为什么大夫人突然会横插了出来,凑上一脚。 丫鬟就此紧张地贴在韩氏耳边说:“六夫人,大夫人的人,可能是在谷主那里听说的。大夫人在谷主身边安有眼线。大夫人的意图显而易见,是想抢六夫人您的功劳。” “哼。也就只有她占着自己是老大,敢出来和我抢!” 话说,乌揭单于那些东胡人,晚上在黑风谷里夜宿。 夜里黑风谷里只听风声雪声,都像是鬼哭狼嚎的声音,天空更是看不见一颗星星。乌揭单于伫立在窗前,眺望谷里纵深处好像望不到尽头的黑暗,心里都不禁冒起了一丝毛骨悚然。 这里是个宛如地狱的地方。可能正因为如此,基于对神鬼的敬畏,他们可汗,从来也对攻打这个地方毫无兴趣。 之前和他说过话的,身披虎皮马甲的东胡人,其实是东胡部落里的一员大将,叫做呼延毒。此刻,呼延毒从外面似乎是打听到了什么,进了乌揭单于的房里,说:“二汗,貌似这里的谷主龙胜保身体有恙。” 听到这话,乌揭单于转身回来,坐到了中间那张茶几边上。 呼延毒坐在他对面。底下的人拉上房门,守着门。至于那个之前在乌揭单于背后说话的老者,坐在了他们两个人中间,盘坐着,像是闭目修行。 “怎么说?”乌揭单于问。 呼延毒把头顶上的锥尖帽摘下来,露出东胡人的发辫,说:“我听这里的人说,说谷主的几个夫人,争抢着讨好护国公夫人,都是因为隶王妃在传言中是个妙手仁心的神医,太医们都治不好的病,只有隶王妃能有办法治。” “几个夫人是想着让隶王妃给谷主治病?” “貌似是这样的。” 听到这里,那个闭目老者兰氏开口了,道:“此事可大可小。倘若隶王妃把谷主的病治好了,恐怕我们此行的目的会因此受阻。” “长老可知道这个谷主是生了什么病?”由于与黑风谷之前没有打过太多交道,所知情况甚少,乌揭单于和呼延毒都是等着兰氏解答。 兰氏长老点头:“我所知道的谷主龙胜保,当年逃到黑风谷这个地方时,曾经受过很严重的外伤,是被大明的军队所伤。因此,有可能是这个伤遗留到了今时今日都没有能治好。现在听说来了个神医,那些压寨夫人们,为了讨好谷主,所以想方设法争取隶王妃。” 要说的话,这个谷主的老婆太多了,所以不生点事情都难。 “看来,这个谷主的伤不好治——”呼延毒想着,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大夫能治好,恐怕神仙真的下凡,都难以化解这个难题。 兰长老望向乌揭单于。论与李敏打交道,这里头,只有乌揭单于一个人有过这个经历。 乌揭单于的蓝眸幽幽地闪着,并不急于下任何结论。 他们这次奉了可汗的命令,务必要把李敏弄回去。可是,可汗抓李敏的目的,究竟在哪,其实他们这些人真不太清楚。他们的可汗,是一代枭雄,是可以和万历爷齐名的一代明君,很难去揣摩他们可汗心里真正的意图和心思。 “你先去打听——”乌揭单于像是想清楚了,对着呼延毒下指示道,“务必打听清楚了,龙胜保得的是什么棘手的病。” 做大夫的,到了哪里,都是避免不了会遇到求医的病人。这大概是身为大夫的命吧。 可能是过于疲劳,李敏这一觉,一睡不知醒,最终,是被房里那几个小丫鬟的声音吵醒的。 这几个小丫鬟,由于分别是姜氏和韩氏派过来的,几句不合,在她房间里直接吵闹了起来。李敏先不开声,听她们几个说什么。 “大夫人也不知怎么想的,这种下人的活儿,给六夫人做不就好了,抢着来做,不觉得丢人吗?”这句话,肯定是韩氏的人说的。 大夫人的人不甘落后,咄咄逼人:“谁说侍候护国公夫人的活儿是下人的活儿了?要真是下人的活儿,六夫人能抢着做?谁不知道六夫人最能享福的,底下丫鬟最多,总是嫌哪儿不够,向谷主讨要。” “是啊,六夫人是认为自己手边的人不够用,但不是为了六夫人,是为了谷主。难道你们都不知道吗?谷主一年都没有进过大夫人的房里,都是在六夫人这里歇着。六夫人为了谷主要多几个丫鬟服侍,有错吗?” 看来,这个压寨夫人之间的争斗,根本不亚于京师里的大户人家。 李敏虽然早有所料,但是不得不啧啧称奇。可能正因为这里是土霸王的地盘,男人是土匪,导致这里不像文雅的京师人那样存有规矩。讨小妾,宠小妾,更是放肆到了极点,根本不用顾忌门面。 说是可怜那个原配大夫人吗?也不见得真可怜。要是那个大夫人,真的手里没有一点权柄的,早就被小妾踢出谷了,能混到这个时候? 主要是看,这几个夫人争着她李敏究竟想做什么。 “我看蛮玄的。”这话,又是一个不知道哪家夫人房里派来的丫鬟说出来的,是说,“要是,传说中的神医,没有办法给谷主治好病的话——” 那不用说了,首当其冲,肯定是那个一开始提出这个建议的人要受罚。提出这个建议的人是谁? “六夫人信誓旦旦,当然是不会让谷主失望的。”大房里的丫鬟有意先将一军。 六夫人房里的,不甘示弱:“六夫人提的,可这事儿是大夫人做的。要是神医真没有办法治好谷主的腿,那肯定是大夫人做的不够好,惹得神医不高兴。” 两句话,大房里的丫鬟和六夫人房里的人开始扯拉起了衣服。 “你这个小贱人,跟着那个大贱人对谷主摇尾巴,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好歹,不知道这个山寨里的女主子究竟是谁吗?” “大夫人倘若真是这个山寨的女主子了,谷主何必夜夜宠幸我们六夫人?” 眼看那个遮挡的屏风,都要被两个拉扯的丫鬟给推倒了。李敏猛然一沉脸,咳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是清晰地传到了外面。 几个丫鬟顿时全愣住了。 李敏素有威严的声音道:“谁在外面吵闹?” 那些丫鬟一个个,大房的赶紧在屏风外面抢先跪了下来,道:“隶王妃醒了吗?是外面的风声大了,奴婢这就去给王妃关了那吵人的窗户。” 六夫人的小丫鬟则努着嘴不说话。 李敏指着那个大房的丫头说:“你进来扶本妃起来。”接着,再指到另外两个丫头:“既然风声大,把窗户关紧了。你们主子怎么对你们说的,你们怎么办事的?” 大房的丫头一边进来帮李敏穿衣,一边脸上不自禁地闪现出喜色。被无缘无故背了黑锅的六房里的小丫鬟,心里闹死了,恨不得掐死大房的人,却不得不起身帮李敏去打热水。 在其余丫鬟走出房间做事的时候,李敏看着留在房里的那个大丫头,说:“你们夫人叫你来服侍本妃,没有其他话要说吗?” 大丫头机灵地跪下,道:“实不相瞒,隶王妃,大夫人希望王妃可以帮谷主治腿。我们谷主的腿伤已经有二十年之久了,一直看不好。大夫说可能是中毒,但是,具体怎么治毫无办法。” 二十年都治不好的腿伤,是挺让人好奇的。不过李敏知道,天下很多病,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病的大有人在。 没觉得特别稀奇的李大夫,平平淡淡地嗯了声。 大丫头抬头看她那一眼平淡的神情,惊讶到了极点。 “说说看,你们谷主的腿现在是怎么样了?肿吗?” “肿!”回答的大丫头,更是像神仙一样看着李敏,想李敏怎么能一开口,就知道他们谷主的腿是肿的。 按理说,腿伤,大部分人,只会联想到那个腿是断了,废了。李敏却是想到肿。对李大夫来说,其实并不难推断,因为,之前那个大丫头都说了,说有大夫看过说是中毒。中毒的腿,肯定是肿的。而且,这么多年,看来那个腿还在没有被切掉,人没有因为感染而死掉,肯定不是生了坏疽。 现在大丫头对那个肿字答的那样大声,肯定是这个肿,是病人最明显的症状。李敏对此,心里马上有了个初现的答案。 “你说你们谷主的腿肿,是不是肿的像柱子一样粗?” “哎!”大丫头再惊叫一声,答,“是的,隶王妃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以前——” “不,本妃从未听任何人说过你们谷主的病。这是第一次听说。” 大丫头顿时知道自己失态了,咬了下自己的嘴唇,小小声问:“隶王妃是不是可以治好我们谷主的腿?” 李敏对此轻轻地一勾唇角,眼角扫了她一眼:“怎么,你觉得本妃能?” “奴婢,奴婢不知道——”大丫头不知道怎么说,但是要她说,她觉得李敏能,因为李敏刚才那几句话,已经说明李敏对他们谷主的伤是胸有成竹,一清二楚的。李敏之前并不知道他们谷主的病,能有这样的判断,只能说,李敏真是神医。 李敏不和她多说,因为,她并不是能说话的主子,不过是个没有话语权的人。接下来,只等那些有话语权的人,怎么想了。 端着铜盆站在门口的六房的丫头,眨着眼睛,一个机灵,转过身,把铜盆塞给后面的人,说:“我去去就来,有人问,你说我上茅房去了。” 说完,那六房的丫头一路小跑,到了六夫人的屋子,进门就说:“六夫人!神医,能治好谷主的腿。” “你确定?”韩氏猛的跳了起来。 “是的,奴婢亲耳在门口听见的,大夫人那边,很快会接到一样的消息,六夫人不如——” 那丫鬟话没有说完,韩氏已经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对着镜子扶了扶发髻上的瑶钗,说:“幸好,我这都没有换衣服,好了,我现在去谷主那儿禀告,让谷主不要急着把隶王妃交出去。否则会坏了大事的。” 韩氏接着一路急匆匆往龙胜保的地方走去。 黑风谷能盘踞山头称霸一方这么多年,除了这里集结了民间和朝廷都害怕的亡命之徒以外,无疑,如果这里是一盘散兵犹如散沙,肯定是存活不了几年。这群亡命徒,早已形成了自己的组织,叫做黑风堂。 谷主龙胜保,即黑风堂的堂主。在黑风谷里,建有黑风堂的大殿,为平常堂内几个当家聚集商议重要大事的地方。 眼下,黑风谷是把至今身价最高的人质握在手里了,有那么多人争着要买,当家们聚集在议事的大殿里,议论纷纷,没有个一致的决定。 龙胜天用力地咽着口水,对眼前几个兄弟的意见分歧,显出不耐烦。要他说,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谷外才对,黑风谷做的从来就是生意而已,只要确定李敏身上没有有利可图的宝贝以后,看哪个客人出的价钱高,把李敏卖出去就是了,何必还在这里支支吾吾分析卖给谁比较有利。 有什么有利的?不管是东胡人,或是大明王朝的万历爷,一个样,对他们黑风谷而言,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样。不用指望这些人,对着他们黑风谷的人会安了什么好心。 吵闹声不断,眼前的争执不休,最终,让坐在中间主事的龙胜保,一样有些听的吵耳里,开口说:“大家先不要着急,先弄清楚,如今是有多少买家对我们手里的货品有兴趣?” 对此,一个青褂白衫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说:“谷主,现今共有六个买家——” “六个?”龙胜天由于这段时间都在谷外狩猎,反而对谷里接到的消息可谓是毫无所知,突然听说不止东胡人和大明王朝的皇帝对李敏有兴趣,一愣,都站了起来发出质疑声。 “是六个。”中年男子一口咬定。 “哪六个?” “除了随二当家回来的二汗,其实东胡人里面,之前,也有人过来与我们谷里接洽,具体身份对方没有告知,但是,开口所出的价钱丰厚,这点谷主也是知道的。” 中年男子这样说的时候,龙胜保对此点头,并不否认,道:“对方出的价钱确实厚道,说了,如果不够,可以由我们再开价加增。” 龙胜天大口吃了一惊:“谷主不问清对方身份吗?对方倘若是与冒顿单于有——” “二当家,那不是我们该管的事吧。你之前不是说了吗?我们黑风谷只做赚钱的买卖,不管外面的世界怎么打,那与我们黑风谷无关。”中年男子打断龙胜天的话说。 龙胜天一听皱眉,话不是这样说,突然出了这么多意想不到的买客,难道没有人怀疑这其中有什么蹊跷吗。那个隶王妃身上究竟带了什么东西,导致所有人都抢着要。 这个时候,六夫人通过门卫,走了进来。 几个当家见到突然有女子闯入,不免露出一丝不悦。不管这个人是龙胜保现在最宠的那个妾都好,男子议事,女子是不该插嘴的。 “谷主——”龙胜天由于刚入寨时,有听到一点消息,眼睛落到龙胜保那两条被宽敞的裤子遮盖住的腿。 龙胜保看到了他的眼神,眉头一皱,对他说:“你带几个兄弟先回避一下。” 几个当家虽然都颇有微词,不过都碍于龙胜保的威信,接受了,退到了隔壁房间。 六夫人走到了龙胜保面前,刚福身要说话时,门口再传来一声:“大夫人来了——” 大夫人犹如抢险队,急匆匆,自告奋勇带着人硬是闯了进来。 龙胜保没有开口问,只见她们两个接二连三到,心里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一挥手,说:“请二当家过来。” 龙胜天和龙胜保的关系,不仅是大当家和二当家那么简单,两个人,其实还是堂兄弟,有些血缘关系。 接到传令,龙胜天走了回来,扫了眼大夫人和六夫人互相对峙的两张脸,接着走到堂哥面前,说:“如果隶王妃真有把握能治好大哥的腿,不如让隶王妃试一试。” “你说让她试,她愿意吗?”龙胜保曼声说。 这个问题,却把在场几个人,全问住了。 李敏现在是他们手里的人犯,按理说怕死的话,应该是会就犯的。 可是,大家听说到的李神医,可不是一个会就范的大夫。实际上,传言中更多的是,李大夫的脾气不可小看。李大夫有三不治原则。面对皇帝和太后,都毫不惧怕。皇帝太后可以说,都拿李大夫毫无办法。 谁让小命其实都捏在李大夫手里了。 这样一想,几个人的脑门上都出了汗。 六夫人先哎呦一声说:幸好,之前,他们礼待了李敏,否则,李敏因此先气着了,那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大夫人耳听功劳先被六夫人抢了,轻咳一声说:“谷主,其实,倘若想给隶王妃一点苦头——” “苦头?什么苦头?人家身子有孕,一吃苦头孩子没了。”龙胜天虽然没有一开始想到自己大哥的伤,但是,有廖姑姑之前说过的话在耳边,他是记得很清楚的,这个人质的价值,绝对不能用让其吃一点苦头导致以小失大。 大夫人到底脑子没有他人转的快,干脆闭住了声音。 用狠的不行,用甜的,行不行呢?恐怕李敏想要的是回到北燕护国公的领地,可是,对他们这群黑风谷的人来说,把李敏拱手交还给护国公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实际上,龙胜天龙胜保,都不打算做护国公的生意。应该说,不是他们不愿意,是护国公根本不会愿意和他们做这样的生意。 六夫人不知底细,急匆匆问:“谷主,要不,护国公派来的使者说的价钱哪怕低一点,倘若隶王妃治好了谷主的腿,也可以因此卖点人情给护国公,把隶王妃送回给护国公。” 大夫人哼了一声。 龙胜保和龙胜天的脸色都不好看。 护国公根本没有派人来和黑风谷商量着怎么用钱把被绑的老婆赎回去。 当然,护国公不是小气到这点赎金都支付不起。只是,护国公朱隶,听说是比自己父王朱怀圣更怪的一个人。 比如说,上次他们黑风谷,有几个兄弟不小心被黑镖旗的人抓了。他们黑风谷提出拿银子交换人犯。可朱隶的部下不假思索,一刀把人犯的脑袋全砍了。什么赎金,对护国公的人来说,看都看不上眼。 如果要说他们黑风谷的人,身处在这个三不管的地带,最怕是谁,无疑是护国公。只是,朱隶一直对他们不动手,他们是有理由相信他们自身地理上的优势,以及朱隶一旦打了黑风谷,难免失信于天下,会让皇帝和天下误以为护国公要叛变。 六夫人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打算力揽败局,再次进言:“谷主,不然,我们请隶王妃过来坐坐。以妾身看,隶王妃不是个平凡的女子,或许,在与隶王妃交谈之间,能找出我们两方人马都可以妥协的答案。” 对六夫人这话,龙胜天出人意料地表示了赞同,这是因为他想起之前李敏在山洞里和廖姑姑的对话了。李敏看起来像是个不按理出牌的人,或许可以给他们一线可乘之机。 龙胜保听他们一个两个这么说,点头同意了。 李敏的房里于是来了两个人,说是带她去见谷主。早知如此,李敏坐在房里,不动身子,说:“本妃如今身子欠安,行走不便,谷主有什么话,不如到这里和本妃说吧。”   ☆、【158】王爷呢 不是她李大夫故作娇态,而是,自己身子确实不适,给人看病本就是勉强之举。况且那病人又不是重病到不能过来就诊。再说了,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是必要的。主客要分明白。或许她如今是他们手里的人质,可是论治病,她大夫一定要当主导,其他人要是随便三言两语指示她不把她的话当话,那根本也不用治了。 其余的人,却只听她这一句话出来时,齐齐脸上划过一抹惊讶。 李大夫传言中的脾气,一开口,震的在场的这些人都有些无话可说。 她忘了自己是人犯了吗?不知是谁在底下小声咕哝这样的话。 韩氏和姜氏是带人代替龙胜保来让李敏过去的,结果同样吃了一个闭门羹。当场想发脾气还不行。只生怕把李敏惹恼了的话,她们这次苦心策划的大计一并宣告失败。 无奈之下,只得重新回去劝说龙胜保。自不用说,两个人回到龙胜保面前,说出李敏的要求时,直接惹得龙胜保猛的一拍桌子。 顿时,姜氏怒气冲冲地瞪着韩氏:如果不是你出的鬼主意,能让谷主如此感到丢脸吗? 韩氏那一刻一样气的全身发抖:这关我什么事。况且,谷主的腿要是真能治好的话,不过是请大夫来或者是去大夫那里的区别。 龙胜保气归气,却也想,自己去大夫那里看病,坐着轿子过去,也不见得丢什么脸。只是,这个传言中的李大夫,的确脾气了得,不过给了一点甜头而已,马上得寸进尺。 就此对龙胜天招了招手。 龙胜天走过去,听龙胜保说:“你在这里看着点。要是我有个什么事儿,堂里的事有你来决定。” 可见,龙胜保对于自己的腿伤能不能治好,以及李敏会出什么样的方子给他治腿,完全没有信心。 龙胜天声音用力地保证道:“大哥放心,谷里的事,都有小弟看着,现在更重要的是大哥的腿伤如果能治好,定能威震天下。” 龙胜保缓缓地点了点头,这两条像柱子一样的腿,不仅让行动不便,更糟糕的是,让他的脸都在江湖里都丢尽了。 有时候病人不仅仅是因为疾病带来的痛苦而痛恨病,更有时候是由于疾病导致的身体上的难看,让病人的心灵更受煎熬。 李敏坐在屏风外的花厅,刚用暖炉暖和了双手。那头,轿子抬着龙胜保过来了。 谷主的气势从走廊里直吹进来。李敏微微抬眉,看着一个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身穿与王公贵族一样豪气的绫罗绸缎以及皮裘,坐在黄金的轿椅上,那等富贵和架势,可以比拟皇帝。 土霸王,从来不会知道民间疾苦,所用一金一银,都是用沾满鲜血的手杀和抢。 虽然一个大夫,说是职业道德上,不可以因为自己的正义心去拒绝给一个罪犯治病,可是,说实话,是人,都难免会对这样的杀人凶手感到一种打从心底里冒出的厌恶和痛恨。 李敏淡淡地指着自己前面那张椅子说:“谷主请坐这吧。” 本想就着这张黄金椅子进来的龙胜保,听她说要换椅子,再看她指的那张椅子,肯定比不上他座下的黄金椅子,不悦挂上了浓眉,鼻孔里一哼:“不用了,把我现在坐的椅子抬进去。” “谷主还是换把椅子。谷主坐的那只黄金椅造价昂贵,到时候治疗时血污什么的给沾上黄金椅,不是给谷主沾了晦气吗?” 龙胜保是没有想到这,心头一个戈登,皱了眉头,让人把自己抬进去,换了里面那把相对简陋的扶椅坐。 韩氏和姜氏一并站在龙胜保背后,手里执着帕子,小心翼翼的。 李敏轻咳一声:“人太多,病菌也多,不利于病人。既然两个夫人在这里服侍谷主,其她婆子丫鬟可以退出去了。” 碍着龙胜保在这里,当着龙胜保的面,韩氏姜氏肯定不敢说不对。 婆子丫鬟退下去了。只会由她们这两个养尊处优的主子,跪下来,帮龙胜保卷起特制的裤子的裤腿,露出那两条肿成像柱子一样的小腿。 李敏只看一眼,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与自己之前所猜的一样,丝虫病。 丝虫病导致的象皮腿,在中医里面又叫做丹毒。说起这个病,如果演变成慢性,已经变成了象皮腿,西医反而法子不是很多。中医却是有点儿办法的。 龙胜保和姜氏韩氏,目不转睛地盯着李敏表情上的一举一动。只是李大夫是看病看多了有经验的大夫,早就练就了在病人面前保持冷静不能轻易流露出丝毫情绪以避免影响病人病情的冷面孔。这三个人看了老半天,硬是没有能从李敏脸上或是丝毫的眼神里读出任何信息。 三个人心头不禁打鼓了:这究竟是能不能治? 韩氏先焦急地开口问,因为毕竟是她抢先去告诉龙胜保他这腿李敏有办法治的,说:“隶王妃,我们谷主的腿伤如何?有的治吗?” “你们谷主这犯的是丹毒,要说治,还是有法子治的,但是治疗的周期比较绵长,不是一时半会儿,一记猛药下去就能好的。”李敏对于治病这个东西,基于职业道德,不可能胡言乱语,实话实说。 三个人听她这话,喜忧参半。一半是,有的治。另一半是,说是治的时间长,而他们却是急着把李敏卖出去。 “谷主。”韩氏贴在龙胜保耳边说,“不管如何,先治治看再说。” 姜氏冷冷地看着韩氏。 龙胜保也是这么想的,总得先看看李敏这是不是诓了自己,说是能治,但是不是骗人的,吓唬他的,都难说。 “既然隶王妃说是能治好本尊的病,请隶王妃开药吧。”龙胜保道。 李敏点头:“本妃这就尝试给谷主开一剂药,谷主即刻起便可以尝试,看看本妃治疗的方法对于谷主可不可用。” 听到她如此爽快的答应,那三个人反而怔住了。这,隶王妃莫非是傻的,说让她治她就治。不会借机来为难他们放人吗? 为此,韩氏沾沾自喜,瞧,自己出的主意都对了,一箭双雕,不仅能趁机治好龙胜保的腿,还不用和李敏讨价还价,尽占便宜了。 接下来的事儿,一切顺理成章,开药,熬药汤,除了内服,再用一些理疗。因为龙胜保的两条腿,现在正好处于慢性病中的急性发作期,皮肤涨红水肿,用理疗的效果更为明显一些。 这样忙活了大概一个时辰以后,龙胜保的双腿被加压包扎,服了汤药,有些疲累,在房里睡去了。 龙胜天听说李敏一口答应给龙胜保治腿,与另外几位当家一样惊异非常。 “这——”其实之前那位在大堂内议事时气势咄咄逼人的蓝袍中年男子,是黑风堂的四当家,叫龙胜彦。 其余人屏息静气听龙胜彦分析,虽然龙胜彦这人说话有些喜欢抢人的话,但是,一般分析的都很有道理。现在龙胜彦大表自己的看法:“隶王妃如此轻易答应为大当家治腿,不是一件很蹊跷的事吗?” 多数人点头称是。 当然也有反对的,说:“隶王妃终究是个弱女子,肯定是怕了我们对她动手行刑,先委曲求全少受点折磨和痛苦不是更好吗?隶王妃是个聪明人,肯定是知道这一切的。” 这话说的也有一些道理。其余人益发感觉这事儿模棱两可。 龙胜彦等其他人,问起了龙胜天:“谷主有何指示?” “谷主说了,让隶王妃先给治治看。既然隶王妃都愿意免费给谷主治,谷主肯定不会拒绝。”龙胜天说。 那是,天下既然有李敏这样傻的大夫,不收诊金免费给病人治,病人不治那就是病人傻的了。 黑风谷的当家们想着李敏这是犯傻了的时候,另一边那些今晚夜宿在这里的东胡人,接到消息再一起碰头商量。 呼延毒和黑风谷的人一样,都想着莫非李敏是畏惧了强权,寄人篱下,所以不得不屈就。 兰长老嗯嗯好几声长气,同样是捉摸不定。 只有那个之前与李敏对过招的乌揭单于,蓝眸一闪而过抹利光,并不赞同,沉吟道:“隶王妃绝对不是一个轻易就范的人。” “二汗为何如此肯定?隶王妃终究是个女子,手无寸铁之力。”兰长老提出疑问。 呼延毒点头赞成兰长老的说法。 乌揭单于摇头:“我与隶王妃接触只有一次面,不能说熟悉。可是,我们东胡人,是与护国公交战已久的人。护国公的脾气我们都清清楚楚,护国公绝对不是一个会屈服于他人强势的人。这样一个男子,娶的妻子不可能懦弱,而且听说护国公很敬重隶王妃,隶王妃怎么可能突然间变了性子?中原有句古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反正,我是不信隶王妃会突然变了性子。” 另外两人听他这样一说,感觉言之有理,频频点头。可是,李敏为什么爽快地给龙胜保治腿,他们照样想不明白。 再说朱璃派遣马维和谋士进入黑风谷打探消息,龙胜保不能出面,由龙胜天出面接待了他们。 谋士拿着朱璃写的亲笔信,交给了龙胜天。 龙胜天不识字,把信直接扔到了一边,说:“有什么话,你们三爷还是皇上,要说就说,我们听着就是。” 这个黑风谷的人,简直是占了一个山头,以为自己真的是皇帝了。马维把手按在刀柄上,一双锐眼环顾周围。 见四周持刀的劫匪倒也不少,整个黑风谷,少说有几千人的兵力。所以,他主子三爷才说了,谨慎为先。毕竟人家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轻易攻打只怕损失惨重,得不偿失。 首先,要探清楚了,李敏被关在黑风谷的哪里。 黑风谷谷里的地势错综复杂,又是黑夜,刚才他们一路走来,如果没有人在前面带路肯定迷路,更别说是记住这里的路了。 马维在心里揪紧了两条眉头。 郭子达的谋士相对而言沉得住气,面对龙胜天如此挑衅的口气,平静地说:“实际上,我们三爷和郭将军对谷主是十分敬佩的。谷主驻守在黑风谷,其实是一直在为朝廷效力,帮助朝廷抵御东胡人的入侵。” 龙胜天听到这话哈哈大笑:“你们三爷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很好。” “所以,我们三爷说了,我们与黑风谷彼此可谓是惺惺相惜,黑风谷何必为了几个银子卖国求荣,做大明的叛贼?把人犯交给东胡人,失去天下大义和人心,对黑风谷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你们三爷这话也没有错。我们谷主有想过做皇上的生意的。就不知道你们三爷愿意为你们皇上支付多少银两了。” “三爷的人品天下皆知,是个勤俭持家的主子。三爷府中,七七八八,恐怕出的银子没有东胡人多,但是,谷主肯定能衡量大局,作出一个适合自己和黑风谷的英明决策。倘若谷主愿意把人犯交回大明,不止未来朝廷为奖赏黑风谷的功绩,追加赏金,并且,能为黑风谷正名,不是更好?” 这些条件,名利双收,确实是很吸引人。站在龙胜天后面的几个当家听着都要流口水了。如果有了银子,够生活的话,谁不想追求名,记载在史册里,流芳百世也很好。 龙胜天摸着下巴的大胡子,眸子里闪一闪:“可是,皇上要把隶王妃接回京师,是何缘故?” 说来说去,他们实在很好奇,这些人抢李敏做什么。 谋士就此与马维一对眼神,说:“隶王妃是护国公府夫人,接回京师久居,是皇上与护国公之间的约定,没有其它。” 狗屁! 龙胜天根本不信他们这句话,只知道,眼见朝廷急着要回李敏,这里头的问题肯定更大了。这样一想,随便为了点名利把李敏交出去,好像吃亏了点。 “谷主身体有恙,如今在治病当中,等谷主病情好转,我等再请示谷主,把谷主的决定回复给三爷,两位先请回吧。”龙胜天轻轻挥了挥手。 谋士和马维同时一惊:“谷主病重吗?” “不,是久治不愈的老毛病了,一直治不好,没有大夫能看好,如今,隶王妃说能给谷主看好病。” 龙胜天想,这没有什么不好说的,直接就和他们说了,免得随便猜疑反而想着对他们黑风谷动手。没有想到他刚提到李敏给龙胜保看病,马维的脸色骤然一变。 “怎么,隶王妃给谷主治伤有何不妥?”龙胜天注意到了马维的表情,挑起眉来,想着莫非这个李敏真的是在龙胜保的药里开了毒药或是怎么样。 马维嘴角古怪地扭了一下。要说李敏给病人看毒药,那绝对是不可能的。李敏的医术不在话下,医德更不在话下。哪怕是自己很讨厌很厌恶的人,李敏都绝不可能有违医德给人下毒药。 问题在于,被李敏治过病的病人,都会得一种李大夫依赖症。除了李大夫以外,其他大夫都信不得了。因为,也只有李大夫能对他们的疑难杂症下手。 “二当家。”马维硬着头皮问了一句,“隶王妃此前答应给谷主治病,有提条件吗?” 龙胜天被他突然这一反问,心里头马上打了一个戈登,迟疑一声:“没有。没有的话,会如何?” 完了。 马维心里头念道。 因为外面的人不熟悉李大夫,只有被李大夫治过病的病人才知道,李大夫从来给人治病是这样的,先给你免费治,你觉得治的好了,想再继续治的时候,李大夫才会开始提收取诊金的问题。不过到那个时候,主动权全部掌控在李大夫手里了。李大夫要不要治,要收多少诊金,病人也就只能变成任宰的羔羊。当然,李大夫对于贫穷的百姓经常是全程免费治到底,是为仁心仁术,但是,对于那些坐拥金山的达官贵族,李大夫似乎就不怎么仁心了。 只看马维的表情很是难看,龙胜天等人的心一块儿提到了嗓眼。 马维就此也不会再多说,反正,很快事情会见分晓。为今之计,是赶紧回去报告自己家三爷想对策。 抱拳,马维和谋士一同告辞。 龙胜天等人是一头雾水,只觉得马维这话是话中有话。等他们再到龙胜保房里想探龙胜保情况,并且请示时,发现,龙胜保醒了。 龙胜保醒了以后,顿觉全身出了一身汗,气血通畅,精神饱满,可见李大夫开的药是对的了,再看自己那本来肿的像柱子的双腿,好像瘦了一些。 “谷主!”最欣喜的,无过于最先提出建议并奏效了的韩氏。韩氏高兴,激动的,仿佛自己病好一样,拿帕子擦拭眼角的泪珠子。 龙胜保一样激动的不能自已。要知道,这都多少年了,多少年都不能治好的腿,现在,突然有了转机,有了一线曙光。之前,他都不知道恨死多少大夫。总以为,这个世界上的大夫都是没用的废物。看来,是他没有找对大夫。天下不是没有大夫,是有大夫。 “恭喜谷主!”一群兄弟齐升道贺。 龙胜保喜气洋洋地摸着自己的腿,说:“本谷主,要好好答谢隶王妃。隶王妃果然是名不虚传,什么病,治不好的病,到隶王妃手里,都不值一提。难怪,无论是皇上和东胡人,都想抢隶王妃了。” 咦? 龙胜天等人对龙胜保这话当场表示出了疑问。 “你们想想,隶王妃的医术犹如那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神仙。倘若皇上,身边有这样一个神人大夫,可以延年益寿,不知道在皇位上稳坐多少年,不怕生老病死了。想必那东胡人也一样。”这番感悟,只有那长年病过的统治者才有如此领悟。龙胜保说的,正是万历爷那些统治者心里真正的心思。 对统治者来说,金银财宝,什么都有了,唯独缺的是长命百岁。想自己活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那个秦始皇不是一生都想着长生不老之药吗。长生不老药虽然说没有,但是,有个神医大夫保驾护航,死的时候,也肯定不会很痛苦。 龙胜天等人,虽然听不太明白龙胜保这个话,但是,只看龙胜保此时此刻的表情,的确和之前对是不是请李敏为自己看腿的表情,已经截然不同了。可见,龙胜保对李敏的心态完全变了。 想起了马维刚才那个突变的表情,龙胜天不得不向龙胜保小声提醒一声,道:“大哥,三爷刚才来人了,据那人说,这个隶王妃,不仅仅是普通大夫而已,十分狡诈,大哥小心别中了隶王妃的道。” “是吗?”龙胜保一挑两条粗大的山眉,不信。 “不如,大哥再问问隶王妃怎么说?”龙胜天的心里始终悬着条线。 龙胜保确实是想再请教下李大夫了,这样治下去是不是代表他的腿能完全治好了。 再次让轿子抬着自己亲自来到李大夫的花厅里请李大夫看病。 见早上谷里有了一线阳光照进这间房里,李敏是坐在有阳光的窗户前,和人讨了毛笔和纸在纸上默写了些诗作。 看到病人过来,李敏暂歇毛笔,眼角扫过龙胜保脸上的表情,已经是了然于胸。 韩氏跟在龙胜保后面,代替龙胜保说话:“隶王妃,我们谷主服用了你的药以后,大有好转,想问,是不是依照这个方子吃下去。” “方子肯定是不能一个方子这样吃下去的。毕竟病有缓急轻重之分,有起病初期,中期,晚期之分,有病邪在表,在里之辨,外面天气一天改变,人体阴阳病邪虚实一样有所改变。”李大夫随口一句的医理,把屋里所有人吓唬到不敢吱声。 只怕打断李大夫一个字,自己的小命一样要没了。 龙胜天这回跟来,第一次看李大夫开口谈医学,一样没会儿即拜倒在李大夫的医学之下。 李敏抬头一扫,见屋里屋外的人一个个伫立不动,好像木头人,心里不由一叹:不是京师里那些老狐狸的同行,不管怎么说,都是好对付多了。 她这也不算拿医学来吓唬人,李大夫从不拿病重病情来吓唬人。但是,李大夫从来都很公平地收取诊金的。 坐到椅子里,李大夫琢磨了下,开始和病人谈收取诊金的事了:“既然谷主都认为本妃的治疗方式妥当,病情有所好转,想请本妃继续给谷主治伤。可是,本妃给病人治病,从来免费尝试只有初期,一次过后没有再免费之说,收取适当的诊金,也是大夫的生存之道。谷主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也应该知道看病需要给大夫支付诊金的。” “大夫收取诊金天经地义。”龙胜保点头,“不知隶王妃想要多少诊金?” 龙胜天突然眼皮一跳。 李大夫嘴角微扬:“谷主果然是个够爽快的人,本妃最喜欢和爽快的人做生意了,否则,也不会答应到黑风谷来。” 什么? 不是他们把她抓来当人犯,而是她自己答应来的? 龙胜保等人,尚未能消化掉她这话。李大夫继续说:“谷主一年的收益肯定不会少,看谷主那把黄金打造的椅子都知道,谷主是富可敌国。本妃收取谷主一半谷中一年收益当一次的诊金,相信对于谷主巨大的财富来说,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对了,麻烦以后谷主倘若再要找本妃看病,只能到北燕来找本妃了。” “你你你——”龙胜保已经是张口结舌,“什么,谷中一半的财富给你当诊金?!” “多吗?谷主,不要忘了,其他大夫没有人能治好你的腿,只有本妃能治你的腿。” “你这是恫吓!”龙胜保激动地自己扶着椅子站起来直吼。 全天下,也只有这个女人,竟敢当面恫吓他龙胜保!他是谁?黑风谷的谷主,天下无人不怕的黑风谷的谷主! 李大夫淡淡地撇着柳眉,说她恫吓也好,反正,她这只是帮那些遭劫的百姓们讨回点财富,天经地义。 “谷主,本妃可没有逼着你非要在本妃这里看病。如果谷主感觉贵,可以另请高明的大夫,反正天下大夫多着,不缺本妃这一家。” “你——”龙胜保一拳捶到胸口,“气死我了!来人——” “大哥!” “谷主!” 龙胜天、韩氏等,赶紧冲出来阻止龙胜保发令。倘若李敏有个闪失,龙胜保这腿别想治好了,他们想获取的巨额商机也一样没了。 李大夫面对此等威胁,从来就没有会害怕的份儿,打量龙胜保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冷声道:“谷主,本妃有一言相劝谷主,谷主最好是少发脾气,谷主的病,可远不止这两条腿而已。” 所有人顿时大惊失色。 韩氏惊叫的声音压在喉咙口。 龙胜保整个儿呆了。 龙胜天只看自己大哥那突然呆滞的面孔,心中猛然一惊:莫非李敏说的是真的?自己大哥的身体,不止是腿伤而已,还有其它重病? 没过多久,消息一并传到了东胡人那里。几个东胡人脸上都纷纷露出了见鬼的神情。 “太神了!”呼延毒惊呼。 兰长老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被雷劈了:“莫非,这个隶王妃真是神仙转世,能看好别人看不好的病不说,连人体内一些不知名的病都能看出来。莫非,可汗让我们把隶王妃带回去是为了给——” 乌揭单于一个谨慎的眼神使过去,兰长老瞬间谨慎地闭住了嘴巴。 不管怎样,李大夫的医术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更神。 如此一来,黑风谷的谷主该做出如何的抉择,是屈服于李大夫,还是? “到嘴的鱼,怎么可能放掉?”兰长老摇头,不以为龙胜保能因此放走人犯。 这群黑风谷的人,可都是贪得无厌的,如此巨大的生意不做,不,不是黑风谷的人的作风。再说了,病是龙胜保一个人。龙胜保倘若为了自己,放弃谷里这么巨大的利益,必定引起谷中其他兄弟的不满。这群乌合之众,可不是外人想象中的什么梁山好汉真的情比金坚肝胆相照的兄弟,本就是为了有利可图集合在一起,为了利益之争时时刻刻瓦解同盟都有可能的。 谅那想到这点深处的龙胜保,肯定也不敢下这样一步棋。 “谷主不可能放走隶王妃,那么隶王妃岂不是走进死局里了?”呼延毒挠挠头顶上的发辫,发出一声不可思议。 如果李敏的确是个聪明的,可以料事如神的神仙,理应能算计到这一点,那又何必多此一举给龙胜保治病。 “是想让黑风谷里自己人自相残杀吧?” 其余两人听见这话,唰一个眼神,射向了乌揭单于。随之,兰长老点了点头:“这下,黑风谷自己人肯定都乱了。确实是个好时机。可是,凭隶王妃一个弱女子,想从黑风谷这里逃脱,简直是插翅难飞?” “倘若不是她一个人呢?” “不可能!”呼延毒直呼再一声不可思议,“我们亲眼看见的,只有她一个人被抓。” 可另外两个人俨然陷入了沉思。兰长老口气一沉,对乌揭单于说:“二汗,二汗所顾虑的,也正是本人所顾虑的,到至今,护国公都没有任何一点动静,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 或许,外界很多人都传言护国公是个无情无义的,可实际上,护国公是不是真的无情无义,貌似他们东胡人,比中原的皇帝更清楚。 自己的老婆被劫,不管怎样,身为一个男人,一个天下的英雄,如此没有安静无声,实在是太不寻常了。除非,这个男人眼下也正遭遇了什么。 听说龙胜保在她李大夫吃了一肚子亏,回到自己房里后大小老婆全部打了一通。韩氏的脸都被打肿了。姜氏一样没有能逃过劫难。 龙胜保如今骑虎难下,想治好腿,不,不仅是腿,既然神医都说了他有致命的疾病,更是不能掉以轻心,为了自己这条命,无论如何,他该屈就于李敏,可是,谷里的其他兄弟可以同意吗? 又是一个白天过去了。门口守着她的丫鬟,姜氏房里的和韩氏房里的,都已经退走了。因为她李敏现在是个烫手山芋,龙胜保生着李大夫的气,再愚蠢的夫人,都应该知道这时候不该讨好李敏。 余下的那个丫鬟,倒不是新调来的,是从她李敏踏入这个黑风谷的时候,一直看得见的。混在韩氏和姜氏房里的丫鬟之一。只是不爱做声。 穿着简单服饰的丫鬟,打了盆热水进了李敏的房里,见没有其他人在,关上房门,径直走到了李敏面前,跪下说:“大少奶奶。” 躺在卧榻上的李敏放下手里今早自己默写的东西,轻轻扬眉,眼睛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个丫鬟,轻声说:“要不是你打的那个手势,本妃都快认不出你了,是公孙先生帮你画的妆容吗?” 兰燕对此可不敢自夸,低着头说:“都是大少奶奶眼神好,一眼都能认出奴婢来,奴婢心里都紧张死了。是师傅给奴婢画的妆容。” “你师傅呢?” “师傅随王爷出京以后,先是去看二少爷。接着,再带奴婢直奔黑风谷。因为大少奶奶走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路。师傅说,是他,都不敢上狼山去惹那狼王。天下也只有大少奶奶能惹了狼王以后全身而退。”兰燕说到这里,抬头看着李敏的目光里,忽然闪出一点水样,说,“奴婢和师傅一块,当接到消息说大少奶奶被抓时,心里揪了一把,想着这下怎么办,该如何向王爷交代。” 李敏对此轻轻扬了扬唇角,像是安慰小丫头一样轻声暖语地说:“可你们不是一直在等本妃过来吗?” 兰燕吃惊的正是这一点,当今天听了李敏对龙胜保是自己自愿到黑风谷来的,才突然意识到李敏早知道这个黑风谷里有问题了。 李敏怎么知道的?想她和她师傅一样是一无所知,直到抵达了黑风谷,才知道了护国公的策略。 “孟旗主不知道是不是和你师傅在一块儿。其实,是孟旗主说漏了嘴。不,准确来说,孟旗主他并没有向本妃坦白,可是,他那一句,除了黑风谷,哪儿都不去,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李敏这话一完,可以清楚地听见屋外传来了一声喷嚏。 有人没有想到这样都算自己说漏了嘴,被她猜了个正着,真的是苦不堪言。 兰燕一样吃惊不已,不知道李敏怎么只凭这句话,都能猜到一切。 李敏一句一句分析,为信手拈来:“黑风谷为亡命之徒所占据。王爷爱护本妃和一群爱将,怎么可能不做任何准备,让我们这点人,独自硬闯黑风谷。再说,之前本妃那只药队,也是直奔黑风谷,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由此可见,王爷有绝对的保证,可以保证本妃和其他人,平安度过黑风谷。” 兰燕等人只是安静地听她说话,她说的,远比他们所了解的还更多,只让他们听的都不敢眨眼。 李敏顿了口气,继续说:“王爷对邪恶向来是痛恨至极的人,对这种欺负百姓的恶徒早就想诛杀了。只是这个黑风谷的地理位置特殊,说是王爷惧怕黑风谷,还不如说王爷是惧怕天下谣言。王爷倘若轻易收拾了黑风谷南下,恐怕难说服天下说他没有判反皇帝和朝廷之心。相反,如果本妃经过黑风谷被抓,为救自己的妻子,一举拿下黑风谷,天下大义为王爷所握,皇上反而会因此失去威信。” 说到这儿,李敏不由一笑:“其实,王爷这个策略,与当年抓鲁爷为百姓除寇一样。” 要了解自己的老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她老公,犹如一块埋在海底深处神秘的石头,必须一点点耐心地琢磨,才能挖到里面包着什么。 兰燕听着直点头:“难怪大少奶奶一点都不担心,原来,大少奶奶早算计好了,如果逃不掉的话,直接束手就擒到黑风谷来,反正肯定可以重新遇上我们。” 李敏温柔的目光,看着眼前完好的兰燕,心里肯定是系挂那些在半路上失联的一群人,问:“孟旗主在吗?” “孟旗主和师傅都在屋外,看着大少奶奶,生怕大少奶奶被人欺负了。可是,奴婢师傅说,其实是看大少奶奶欺负人更多。” 咳咳,两声重咳,从窗口再次传进来。 兰燕赶紧闭住口,只见自己师傅都难堪到要生气了,只是她这说的是实话。他们大少奶奶哪里是好欺负的人,到哪儿都能把他人压的死死的。 许飞云在屋外手指旋转着玉箫,也是这样想的。看着朱隶的老婆这么多天,无疑,从来是只有李敏欺负他人的份。 李敏听着一丝的哭笑不得。 也许她该庆幸,这些人没有把她形容为母老虎。 听到主子传唤,孟浩明无声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跪在李敏面前很是惭愧:“臣护主不利,等见到王爷以后,必当负荆请罪。” “孟旗主尽力了。那是天灾,非人祸,谁也怨不得。本妃自会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告诉王爷。本妃只想问,路上其他人可还好?”李敏问。 孟浩明道:“与臣一起的,都安然无事,由于飓风的关系,路上有些人失去了联系,臣已经命人四处搜寻,是死是活,必定要弄清楚。” “徐掌柜呢?” “与臣一起,安然无恙。” “念夏——” “念夏姑娘,暂时还未寻到。” 李敏心口当即揪了一把。 深吸口气,李敏道:“孟旗主费心了。王爷赠给本妃的爱马流月落在三爷手里,你们看有没有法子把流月弄出来。” “臣明白了。” 李敏说到这儿,忽然间安静地看着他们几个。 许飞云从窗缝里,能清楚地扫到她脸上那一闪而过的犹豫,不由眉头一肃,想:她真是能忍,要是一般女子,恐怕早哇哇大哭了。这样一波三折,被人抓了再抓的经历,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王爷呢?”   ☆、【159】攻打黑风谷 见她终于吐出这一声,兰燕和孟浩明一起脸上露出了如释负重的表情。 “大少奶奶,按照公孙先生的计划,王爷其实是一路朝东走的。”孟浩明到了这里才对李敏吐实了,俨然是之前受到了主子的严令指示。 李敏回想起来,倒也不难理解,自己老公一直对她隐瞒自己的行踪,并不是不信任她,仅仅是因为,他不想让她担心。因为他往东,走的正是那一条最危险的路,最危机重重的路,只有这样,可以把危险引到他自己身上来,给她和其他人制造逃跑的机会。所以,为什么,至今,只有三爷和郭子达的兵追到她这里来,其余驻守东线的军队,除了狼山那一批以外别无其它。 东线的部队,急于捕捉护国公神出鬼没的身影都来不及顾及其它了。皇帝说是最想抓她,可是也不可能完全不管她老公,她老公手里握着重兵呢,只要东线的军队一个疏忽,她老公完全可以挥兵南下了,先拿下一两个小镇完全没有问题。东线,比起西线更重要,毕竟东线是直通皇帝的心脏——京师。 “王爷到了北燕吗?”李敏问。 这样说,他应该知道她到哪里了。 “西边的战线出了一些问题。臣也是到了这边与许大侠他们接触以后,才从许大侠口里知道,东胡人趁小魏将军负伤的时候,进攻了西线我们驻兵的兵营。” 听到这样的情况,肯定是要把老婆的安危放到其次了。毕竟老婆是一条性命,兵营关系的不止是一个兵团的上千条性命,还有兵营后面要守护的多少百姓。不能相同并论的。不说他,要是她,一样肯定是先奔军营去了。 孟浩明与她如实说了这些消息以后,小心地打量她脸上的神色。与她相处有一段日子里,知道她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但是,如今看她脸上不仅没有丝毫埋怨丈夫的地方,而且,雍容大气,面露骄傲,完全是帝后的气势。 陡峭的悬崖上,绿幽幽的眼珠子从高处犹如王者俯视下面人类的一举一动。一头母狼贴近到狼王的耳边,像是说话的样子。 白毫不动声色的眼珠随之转移到对面,可以在夜里辨认出一双与自己相似的金瞳,不过那是一条狗。它冷哼一声,紧接带着狼群掉头隐没进黑暗里。 为此,对面的金毛气得狗鼻子都要冒烟了:可恶的贪得无厌的狼种,竟然趁它不在的时候,想趁乱打劫,抢它主子。 “金毛。” 听见兰燕的声音,金毛气哼哼地转头,一块没进黑暗中。摇着大扫把似的尾巴,走到兰燕前。兰燕蹲下身,像对主子一样对它,问:“知道流月在哪里了吗?” 女主子心疼她那匹爱马。金毛点了点狗脑袋:知道。 它刚才早观察好了。当然,那可恶的狼王,为了争抢它女主子的喜欢,竟然也想伺机把流月救出来。 兰燕隐藏在黑夜里,俯瞰底下靠近黑风谷边上驻扎的军营,仔细观察。 流月被十几个士兵紧密看守。看来,三爷很清楚,丢了人犯以后,只剩下这个流月,可以成为自己手中的筹码了。 十爷费尽心力,才找到了一匹老马,一路颠簸着带着自己仅剩无几的几个人追赶过来。一来到军营里,开始对所有人发脾气,倒是不敢当着朱璃的面发。 朱璃底下的部队在与之前黑风谷的对战中损失惨重,如今清点剩余的人员后发现,至少损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不是死了伤了,就是趁乱逃跑掉了不少逃兵。其中,包括他的未婚妻尚书府三小姐李莹。他派出去的人怎么都找不到李莹和李莹身边的丫鬟绿柳。 还有一个人,让他感到微微内心里吃了一惊的。 马维低声道:“廖姑姑不在了。奴才特意嘱咐人回头去找,没有找到人。” 李莹他知道,说什么都不可能说叛变他,因为李莹对李敏本身是恨之入骨。可是,这个廖姑姑是怎么一回事。 “廖姑姑是静妃娘娘为了照顾三爷未来娶妻生子后王爷府里日益忙碌的家计,才把自己得力的人,给弄出宫来送给三爷。”马维详细说起廖姑姑的来历,一样更觉得不可思议,按理,廖姑姑是静妃信得过的人,又怎么可能背叛他们,“说不定是埋在雪里面了,或是踩空脚,摔落了悬崖里。” “如此厚的雪,那里地势也不是说悬崖峭壁有几千尺高的地方。”朱璃对那片林子的初步概貌,只要走过一次,大致都心里有数,那块地方总体地势上偏为平坦,不太可能太高也不太可能有太低的地方,即落差不大。哪怕踩空脚摔下去,有厚厚的雪,摔死不了人。说是人被雪埋了,冻死的话,大致需要一天以上时间。 这样即是说,他们的人回头在那块地方找不到人找不到尸体,只能说明一件事,这个人是跑了。 李莹和绿柳如果没有死,有可能是被人掳走了。毕竟李莹的身份在那里挂着。可是,廖姑姑一个奴才,谁会想到掳走一个老奴才,要掳走一个奴才,一般是找个年轻漂亮的还差不多。 廖姑姑,只可能是自己跑了。 马维听到主子分析到这里,知道主子说的都对,心里突然一动,说:“莫非宫里有人设的局?” 如果是这样的话,可以理解了,他的阵营里出了内奸,给黑风谷的人通风报信了,这样一来,黑风谷的人在他之前先抓到了李敏,很容易变成理所当然的事了。 “宫里人谁干的?!”马维狠狠地一拳头砸在掌心里。 朱璃曼声说:“老八据说被锁在自家王爷府里了,老八不动,老九、十一都不可能动。太子不可能动本王的人。只剩下一个——” “大皇子!”马维惊喊。 “他刚回京师,什么都缺,而且,一般人对于他,也并不信任。主要是认为,看皇上到至今的态度,皇上八成是不会废掉现今太子的了。大皇子心里自然是凄然不少,兄弟们不依靠他,大臣们不恭维他,没有人脉,没有物力,只挂个虚名,其实离死也差不多了。” “三爷——”马维听着这话心里都打抖。皇上既然都知道让大皇子回来会有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让大皇子回来。或许是万历爷没有料到是这样的结果。 “不,皇上知道。可皇上要打掉太子那些不中用的人,只能是把大皇子弄回来,让东宫警醒。不管怎样,皇上心中清明,为了朝廷和百姓以及太子都是用心良苦。”朱璃说到这儿,对万历爷口里不禁流露出几许复杂的情绪。 万历爷不管怎说,心计再歹毒也好,但是只有万历爷,可以自己的儿子大臣,全部都玩弄在手掌之中,称得上九五之尊的称号。 可是这样一来,大皇子不就真的变成走投无路了? 马维心里一颤,如果他是大皇子会怎么样?皇位争不了,没人没银子,没人倒没有,没银子,怕是连后半辈子的生活都难以想象了。倘若太子登基,把他随便打发了的话。他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大皇子身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卖的了。因为万历爷都没有给他任何权力,没有权,哪里来的贪腐。大皇子就此把主意打到了救命恩人身上。真是—— 马维竖起耳朵一听,听着十爷在帐外骂个不休,一股怒火从胸口里蹿起。万历爷不待见这个儿子是有道理,瞧瞧十爷这副德行,比起大皇子,有什么区别。 朱璃却是坐着,有些话涌在胸口,没有能说出来。说到底,自己的兄弟一个个变成这个模样,包括自己那自小知书达礼只知道念书的二哥,如今一样变成一个富有心计的人,何不尝都是自己父皇一手逼出来的。 万历爷口口声声叫他们兄弟友恭,实际上做的全都是截然相反的事情。朱璃嘴角挂起了冷若冰霜的寒笑。 要不是他夹在太子和皇上之间还有一点用处,否则,皇上一样把他当成大皇子那样处置了。老八也是个能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可以给太子一点威胁被皇上给利用,一直也就费尽心力让自己扮演这样一个角色,来保住自己的命。 如果说整件事让他对万历爷最感到吃惊的地方,莫过于,万历爷对李敏的那股执着。 万历爷非要把李敏抓回来,是为什么?只因为护国公潜逃吗? 知道问她本人是绝对没有答案的,朱璃慢慢皱了皱眉头,回想着。 马维这时再报了个进了黑风谷以后打探出来的消息:“据说,不止我们以及东胡人,要买隶王妃。” “不止?”朱璃眉头一挑。 “是,不止。”马维肯定,接着说,“还有,隶王妃给谷主治腿伤了。只怕如今,谷主对隶王妃不能说不了。” 朱璃听到后面那句话是猛然站起,把后面进来帐篷里的郭子达都吓了一跳。 “三爷?”郭子达以为朱璃是因为十爷的骂声生气了,说,“三爷如果觉得外面吵闹——” 朱璃一摆手,负手在帐篷内走了两步:“此事非同小可。她不是一个没有任何考虑就随便做事的人。” “三爷的意思是?”郭子达一头雾水地问。 马维小声给郭子达解释一番。郭子达听完以后一样面露惊奇:“隶王妃为什么给抓自己的人治伤?” 照他看,这简直是以德报怨。李敏不像是这种圣母玛利亚似的人。 朱璃一个顿脚,忽的抬起头:“只怕——” 这话没有完,军营里忽然发出一阵骚乱。十爷像被什么咬了一样发出惊天的尖叫:“狼!狼——” 几头狼突然闯入了军营,撞翻火把。是那些一路从草原跟踪他们的那群狼。 奇怪了,不是在他们遭遇黑风谷的人时都不见踪影了吗?结果不是,这些狼,是一路都默默跟踪在他们后面,直到找到机会再下手。 朱璃一步开外,直奔到帐篷门口,一只手掀开帐篷,直望向那关押流月的地方。马维一见他眼神,都知道他担心什么。一路狂奔出去,果然见着狼王带着精干部下,趁军营里一片混乱的时候,已经在咬断捆绑住流月的麻绳。 马维抽出刀,刚要一刀扑向中间绿瞳的狼王。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先杀了这头狼王。两侧那十几头负责保护狼王的野狼,蜂拥而至,在马维未扑到狼王面前时,先是扑倒了马维。 见到如此意外的朱璃都一惊,欲出手时,郭子达带着副将先擦过他身边,喊:“三爷留在这!待末将来!” 一瞬间,狼人大战在军营里上演。 朱璃亲眼到了目睹草原野狼的凶狠,或许人还有贪生怕死的念头,对于野狼来说却毫无这种顾虑,似乎为了狼王而死,是它们最心甘情愿一辈子最愿意做的事。面对如此奋不顾身最不怕死的队伍,他的人,只能是节节败退。 马维和郭子达,被十几头狼围困在了中间,而且,增援的狼一头接着一头。白毫站在众狼保护的中间,以傲睨的目光看着这些人类,偶尔懒懒地露了露利牙。 朱璃脑子里只盘旋过一个念头:她是怎么办到的?怎么让这样高傲并且强大的狼王屈服的? 不管如何,这貌似只有她能做到的事! “撤!撤——” 突然间,指挥官一声高声令下。 所有人一惊。马维正要回头对主子说怎么会,身边郭子达突然拉住他,摇头。 朱璃的决定是对的。军营里因为狼群的突袭已经是狼狈不堪,倘若这时候,黑风谷或是东胡人趁乱对他们进行攻击,这个军营里有两个皇子在,皇子都变成人质的话,更不可想象。如果狼只是想要那匹马,让它们要去吧。反正,马儿的女主子也不可能亲自回来拿马。 狼王亲自用利牙咬断了捆绑在流月身上的最后一条麻绳。本来躺在地上的流月翻身而起,在狼群的护送下矫健如飞,很快消失在夜幕里。 此刻,离凌晨,尚有不足一个时辰的时间了。 黑风谷的白天,总是来的比较缓慢。阳光要射入这个充满黑暗的谷里并不容易。 龙胜保呼呼地喘着大气,昨天服过李大夫的药,有些好转的身子,一旦没有服用李大夫的药了,这个心里不踏实了,连带身子也一块变坏了。 喘气而不能卧躺,他的一群大小老婆全是一群兔子一样惊惶的表情,惊疑不定的守在旁边。 韩氏偶尔拿帕子擦拭自己被打肿的脸,像是擦泪的样子。 “二当家呢?”龙胜保喊。 龙胜天应声而入,站在龙胜保面前,满面忧愁:“大哥——”接下来,完全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你去告诉隶王妃,她要多少银子都可以,我这里的银子全部都可以给她。但是,但是,她要回北燕的话——”龙胜保妥协了,多少银子,都没有他自己这条命重要。而且,没了银子,以后可以再抢。只是,把她交还给护国公的话,谷里兄弟肯定没有一个能服气的。 龙胜天看着自己的双手被龙胜保的手死死抓住,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冷光,心底里只差露出一声等待了良久的大笑:我可总算等到今时今日了,不愧我等了这么多天。 嘴角一勾,龙胜天弓着腰,谦卑地说:“大哥你放心,小弟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一定会让隶王妃答应的。” “好。”龙胜保像是放心了,放开他的手。 龙胜天拍拍大哥的手之后,拂袖走出了房间。到了走廊里,见四处没人,望到后面韩氏跟出来,叮嘱道:“好好看着谷主。” “放心吧,二当家。”韩氏娇滴滴地点头,眸子里一样划过一抹让人不易察觉的冷光。 与此同时,姜氏房里的大丫头目睹到这一幕以后,急速跑回到姜氏房里一五一十地报道。姜氏蓦然一拍桌子,怒道:“好你个贱人!果然是背着谷主和二当家好上了。” “夫人,要怎么办?” “找四当家过来。谷主除了二当家,只有四当家的话能听得进去。四当家之前和我说过了,说是要提醒二当家的野心。果然是这样没有错!”姜氏一句又一句清晰有力地说着。 很快的,四当家被叫了过来,和姜氏一块走进了龙胜保的房间里。 姜氏先走到了龙胜保床前,低声禀道:“谷主,四当家有话要报告给谷主。” 龙胜保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四当家。 姜氏见他不表态,焦急了起来:“谷主,妾身跟了你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妾身可以发毒誓,天下哪有比妾身对谷主更好的人了!” 龙胜保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了一丝光。 姜氏这话是没错,姜氏如果想背叛他,不会到今时今日都留在他身边。当年,他负伤差点被大明的军队俘获的时候,还是姜氏背着他逃到了黑风谷。正因为如此,他怎么宠韩氏等人,都不会把姜氏从大房的位置拉下来。他欠姜氏的这份恩情一直在。 龙胜保点了点头。 姜氏立马把其他人全遣了出去,让自己的人守在门口。随之,和四当家一块,把龙胜保扶了起来坐着。 “你们有什么话要说的?”龙胜保问,脸色口气都很是乏力,可见精神身子都很不好。 见到他这副样子,像是大病不起,病入膏肓,姜氏忽然间泪如泉涌,捏着帕子擦拭眼角,边哭边说:“谷主,都是那个贱人,那个贱人——” “你说什么?” “妾身是说,那个贱人从一开始谋划害死谷主,只可惜妾身没有能及时看出来。” “你,你说谁想谋害我?”龙胜保感觉不可置信。 姜氏对此用力点了点头:“谷主想的没有错,是六夫人。六夫人心思叵测,实则歹毒至极,她策划让隶王妃给谷主治病,引谷主上钩。如今,谷主没了隶王妃不行,毕竟失信于谷中兄弟。到了这个时候,二当家出面,再除去谷主,顶替谷主为黑风堂主人,变成了顺理成章,手到擒来。” 龙胜保眼睛一睁:“这怎么可能?!当初,是你和她一起劝着我让隶王妃治腿的!” 姜氏更是悲从中来,猛然一抽泣,站起来跪下说:“谷主,都是妾身的无能。当时,妾身该看出六夫人埋藏在这一切的阴谋的,但是,妾身无能,看不出来。不过妾身一直心里有怀疑六夫人对谷主不是真心的,所以,才配合六夫人演戏,想窥探出六夫人心里的阴谋诡计。结果,果然是如此。谷主,你难道忘了吗?六夫人当年是二当家带回黑风谷的。” 龙胜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姜氏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无能反驳。于是,他抬起的那双眼睛,看向了在旁站着的四当家。 平常能说会道的四当家,此时突然变成了个哑巴,神情凝重地向龙胜保点了点头,只来得及嘴唇里挤出一声:“谷主,事不宜迟,只怕二当家已经——” “混蛋!”龙胜保激动地大拍床板,“他是我兄弟!亲兄弟!当年没有我,能有他今日吗?!” “可是,谷主,谷中所有事务一直都是谷主说的话算数。谷主可能不知道,背地里,很多人都说二当家,只不过是谷主的一条——” 龙胜保脸色微沉,接着,发出一声荒唐的大笑:“没错儿,我是把他当成一条狗。倘若我不把他当成一条狗,难道,还能让他骑到我头上撒尿吗!他是我兄弟,可是,我知道,他一直看不起我,因为我这两条腿已经变成这样了。他恨不得我一辈子都不能好呢!” 姜氏本来啜泣的脸,骤然听见他这话都不禁心里头一抖。 原来,龙胜保早就防着自己家兄弟了。 “倘若他敢策反其他当家的来对付我,四当家,你知道该怎么做的。”龙胜保眼神里闪过一抹凌厉,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块牌子。 四当家双手恭谨地接过牌子:“属下遵从谷主的指令,对于一切敢背叛谷主的人,都杀无赦。” 凌晨的那道曙光照进窗户的时候,李敏睁开眼。兰燕听到动静,上前问:“大少奶奶醒了吗?” “如何?昨晚上你出去了?” 兰燕一边吃惊她耳朵的敏锐,一边说:“是的,奴婢出去了会儿,师傅在大少奶奶门口守着。” 李敏就此一笑,她哪儿是耳朵敏锐了,而是那位许大侠,闲来无事的时候,最喜欢弄箫消遣。没有酒,担心酒误事儿,许飞云拿着那箫,偶尔吹两口。好在黑风谷的风大,除了她,倒是没有其他人能听见他古怪的箫声。 兰燕扶了她起来,给她打了热水洗脸。李敏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梳妆台前,让兰燕帮着她梳理头发。光线照进房里,冬日的温暖,可以让一个人都几乎变得慵懒了。 “大少奶奶,今早上想吃点什么?”兰燕细心问着她。 李敏想起,自己每日的早餐,不是念夏就是春梅给做的,结果,现在两个小丫头全都不在。 “随便,弄点热的就行。”李敏交代着,轻声问,“有动静了吗?” 兰燕手里抓着给她梳头的梳子,小声谨慎地回答:“一切按照之前公孙先生计划好的,在进行着。大少奶奶只要在这个屋子里呆着,不要轻易独自一人行走,奴婢和师傅会用尽全力,保护好主子的。” 他们办事,李敏自然放心。只是,想起了一件事儿:“你恐怕要找个人,先去打探一个人。” “大少奶奶告诉奴婢是谁。奴婢这就去打探。”兰燕说。 “她是宫里大皇子的人,叫做廖姑姑。可是,本妃到了黑风谷之后,又听人是叫她廖三姑。本妃怀疑她背后另有主子。”李敏慢慢说起廖姑姑的事。 “廖三姑?”兰燕一个顿声。 “怎么?你认得此人?”李敏问。 兰燕道:“大少奶奶知道奴婢是江湖中人,以前,和师傅一块浪迹过天涯。后来,一个人,又在江湖中行走过。所以,是曾经听说江湖里有这样一个人,姓廖的女子,擅长柳叶双刀,有刀美人之称,不过那是老一辈的传言了。如果这个廖女侠尚在人间,年纪应该不小。” “廖姑姑的年纪是不小的了。”李敏说,“本来,本妃也以为,皇宫里,哪怕有江湖人士,也是被皇上封官,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可是,自从知道八爷的母亲,常嫔也是江湖人士以后,本妃承认必须改变看法。” “大少奶奶是指?” “恐怕皇家里有不少事儿,江湖人一样脱不了干系。”李敏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你说的廖女侠,还有些什么传闻吗?” “只听这女子,后来成亲生了孩子,归隐于山野之间,没有其它了。” 廖姑姑有老公有孩子?怎么会入宫给人当起了奴才?莫非不是同一个人? 窗外某人听着她们说话,一样像是有丝费解。而李敏听窗户外的人没有任何表态,可知道,连许飞云都不知道这个廖姑姑是什么来路。 既然连许飞云都不知道其来路的人,这里头,问题可能有些大了。 窗户外头忽然一道风刮过的样子,兰燕只听那阵风声,肯定自己师傅一定是察觉了事态有异,去探查廖姑姑的究竟了。只是这个廖姑姑还在不在黑风谷里,却也值得斟酌。因为,连昨晚在这里夜宿的东胡人,都好像察觉到了一些蹊跷,有些蠢蠢欲动。 先是听说那二当家龙胜天在大堂内召集众当家商议要事的时候,四当家拿着谷主的令牌,突然下令拿人,把二当家给五花大绑了起来,罪名是二当家意图造反谋害谷主性命。 黑风谷里,早就暗地里形成了大当家以及二当家为首的两派。大当家德高位重,一般在明面上是最至高无上的主子,大家都听大当家的。可是,大当家行动不便,二当家孔武有力,能带兄弟们打仗,所以,一部分心里早也排斥起了大当家,私底下唯二当家是真正的主子。如此一来,两方人马在黑风谷里先打了起来。一打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 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些人不免开始想着趁火打劫。呼延毒一听黑风谷里正如乌揭单于所讲的那样起内讧,马上带了一批人,直奔李敏所在的屋舍。到了那地方,却惊奇地发现,李敏早不在这个地方了。 原来,姜氏早在和四当家离开龙胜保房间以后,先找到了李敏这儿,对李敏说:“隶王妃,此地不宜久留,谷主命令妾身带隶王妃离开,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带。隶王妃尽管放心,我们谷主的命握在隶王妃手里,我们肯定不会伤害隶王妃的。” 听到这,李敏和兰燕一对上眼神,肯定不会拒绝,因为她住的这个地方黑风谷里的人谁都知道,难保有人趁火打劫,不如随姜氏走,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去躲祸。 “有劳大夫人了。”李敏答应。 姜氏暗自欣喜,为李敏亲自带路,把李敏是请到了自己的后院。姜氏自己住的这个地方,不仅修葺的富丽堂皇,而且,依着山壁而建,可谓险峻至极。 李敏一扫这个环境,心里当即明了,这个大夫人倒也是仍旧怕着她逃跑了。 姜氏让人给她倒茶,陪她坐了会儿,听到外面的动静,留个大丫头在这里看着她,马上奔出去了。 那时候,二当家的人和大当家的人,打得正不可开交。东胡人在黑风谷里趁乱四处寻找她李敏的踪影。昨晚被狼群袭击过的朱璃,听说黑风谷里起了内乱,带着兵虎视眈眈地盯着黑风谷的大门。 乱到极致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突然一声号角,从黑风谷的北边吹起。 听见这声号角,全部人马,龙胜天、龙胜保,还有东胡人,门口的大明军队,全部一愣。紧接着,黑风谷里传出那些土匪们惊恐的叫声,起伏连绵,好像望到了世界末日:“是,是护国公的部队——” 终于来了吗? 朱璃一手抓紧手中的缰绳,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再不冲进去,肯定是人要被护国公接走了。想到这一回,如果她真的随护国公走,可能是永远不可能再见了。朱璃心头猛的揪成了一团。郭子达在他身边一样心焦如焚,眼看到嘴的鱼儿要跑了,不等他指示,挥臂指示底下所有人开始进攻。 黑风谷里的东胡人竖起耳朵,聆听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号角。 “是黑镖旗!”呼延毒很清楚这个声音,因为这是护国公最精锐的部队,一般只用到最需要的前锋线上,当做是利刃来用。因此,哪怕是他们的大汗,被誉为他们东胡历史上最勇猛无比的勇士大汗,都不敢与护国公的黑镖旗来个面对面的硬拼。 几个东胡人的呼吸一下子紧了。 兰长老事不宜迟,从打坐的姿态跳了下来,对乌揭单于说:“二汗,你立马离开。这无疑是护国公的套。护国公或许没有上我们大汗的当,没有被我们西线进攻的部队勾引去了。现在听这号角声,是黑镖旗,如果护国公没有亲自到,护国公手下的公孙先生可能也会在这里。目的很显然,是为了抓拿二汗你。” “不要急。”乌揭单于不像他们几个那样吃惊,沉着的声音配着他那双冰冷的蓝眸,“大汗派我来,肯定是考虑到这点。所以大汗没有亲自来,只派了我过来。护国公亲自带兵也好,不是亲自带兵到这里也好,是公孙先生的话,也不用害怕。这个黑风谷本身易守难攻,不是轻易可以攻陷的地方,哪怕是黑镖旗。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先把大汗要抓的隶王妃抓住,抓回去交给大汗。” 兰长老和呼延毒答是,于是几个人再也不分散开,而是一起冲入谷里面搜寻。 黑风谷的一群乌合之众,在听见黑镖旗的号角声,早已是吓得魂都没了。因为护国公可不像万历爷的人那样仁慈,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而是一旦抓住他们,格杀勿论。 龙胜天本来带着人冲进了龙胜保的房间,要来个一决胜负,忽听北方号角声起,他底下的人,一个个跑的跑,溜的溜,丢了大刀脚底抹油就走。走的七七八八,只剩下那样一两个人留在他身边。 龙胜保仰天大笑一声,不屑地俯视他这个兄弟。他自己身边,最少还有个四当家等人。 岂料,在这个时候,四当家忽然操起那个大刀,对准床上的龙胜保,一刀砍了下去。 龙胜保那张沾沾自喜的笑脸忽然间变成了两半。屋里所有人都呆了。 龙胜天的身体从上倒下都在打抖。或许在这一刻,他终于能明白李敏那时候为什么乖乖地跟他一起走。原来,黑风谷早已不是他们两兄弟的地盘了。 从门口里忽然涌进来的几个山贼,脱了外衣,露出黑色三角金纹的标志。 龙胜天砰,扔了手里的刀子,举起双手。识务者为俊杰,这会儿,他插翅都难飞。 郭子达率军冲撞黑风谷的大门。 眼看大门城墙上,那些闻及黑镖旗号角溃败而逃的山贼们,把大门都要拱手让出来了,结果,突然间一批人接上了山贼们遗漏出来的空位。死死地把住门,并且在城墙上对准底下的大明军队放箭。 那些城墙上补充进来的弓箭手,整齐划一,是黑风谷原先那些乌合之众根本不能相比的。 郭子达一看这个态势,立即明白了那些是正规军,而如果不是护国公的军队又能是哪里的。挥手马上喊着让自己人撤退。 朱璃骑着马在后方观察着这一切,眼见这一切都如自己所想的一样,这块地方,早已变成了护国公的囊中之物了,于是低声对身边的马维说:“你昨晚上进过黑风谷,能否再次潜进去?” 马维答:“虽然昨晚风高夜黑,奴才看地方看的不是很清楚,可是,有听旁边那些守卫说漏过嘴,说的是后面有一条小路,好像是这里的谷主曾经为了以防万一修葺的,为的是在必要时刻可以逃。奴才今早上尝试了下,貌似可以找到那条路。” “好,你带路。” “三爷?奴才可以自己一个人——” “这是本王和她之间的恩怨,本王相信,只有本王出马,才有可能再抓住她。” 马维顿时没有了声音。主子这话确实没错,想那暴风雪之中,别说救个人,是要找个人,让自己全身而退都很难。可是,自己主子,眼睛固然不好,却也能在暴风雪里不费吹灰之力马上找到了李敏。可以想见,自己主子和尚书府的二小姐始终之间是有种牵绊在的。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种缘分。 马维握紧了刀柄:“无论主子做出什么决定,奴才一定随主子一块。” 朱璃眼望前方,那双冰清的玉眸,像是看着眼前不知道哪个地方,接着,忽然扬起鞭子抽到了马腿上。 出门没有多久,得知谷主被杀的消息以后,姜氏踉踉跄跄地赶紧往自家后院里跑。 李敏坐在她屋里的凳子上正拿着个绣花枕头看,觉得那个花色不错,突然见姜氏推开双门,冲进房里。李敏微微蹙眉:“夫人?” 姜氏好像没有看到她的存在,只顾着把屋里的金银财宝塞进包袱里。大丫头在门口望到像是有人要杀进来,冲进来尖叫着:“夫人快跑,快跑!东胡人来了!” 屋里的兰燕听见,马上把手放在了怀里的匕首上。 “走!”姜氏把沉重的包袱塞进大丫头怀里。大丫头差点因为太重抱不住。 主仆俩,把头探出门口,眼瞧四周没人,马上贴着墙壁一路往后山跑了。 这时,许飞云从屋檐上落了下来,对李敏说着最新的战报:“这个地方易守难攻,为公孙先生和王爷早有所料。所以,要扫清谷中的残余势力需要一点时间。王妃最好找个地方再躲一躲。孟旗主带人去抵抗前门三爷的人了。后面的增援部队,要进到谷里需要约半个时辰左右。”   ☆、【160】没死 形势如下,后面增援的部队要完全进入黑风谷需要时间,而这边前哨战已经打响。谷中自己一方的兵力或许不足以面面俱到。正因为如此,自己老公才把两个武功高手安置在她身边做最后一道防线。 李敏对答案是几乎不用考虑的,柳眉末梢微微一挑,说:“我们到至今,不是一直找地方避吗?现在照这样做就是了。等后面王爷的兵力进来,不让任何人有可趁之机。” 望她一脸从容,没有一点惊慌失措的样子,许飞云回想起那天她被押回黑风谷的时候,那样沉着,那样镇定,甚至反客为主,让东胡人都大惊小怪。低眉,忍不住嘴角微扬,手指里悠转的弄箫轻轻转了一圈,道:“王妃的胆识,虽然令在下一直十分钦佩,如今,却也不得不佩服的五体投地。” 李敏可不敢把自己自诩为女钢铁人,这是不符合实际的,说:“许大侠,人之所以能有自信、底气,倘若没有坚实的后盾以及无后顾之忧,怎能做到?” 两条英俊的浓眉一耸,许飞云脸上难免不划过一丝惊异。 “本妃相信王爷,相信王爷的人。” 此话一出,兰燕的脸上都不免露出了动容。 夫妻之间说要谈及信任,其实并不容易。好比现在皇帝和皇后一样,之间不知道有多少你争我夺的心思。 李敏到底又不是那种傻大姐,是个聪明人,嫁人也好,做了人家儿媳妇也好,都是有自我利益的一种考虑存在。李敏如今说出这个话,绝对不是一时脑子发热冲动而言,更不是被当下的形势所逼,而是,基于深思熟虑之后吐出的箴言。 许飞云锋利的眸子扫过她平静的脸时,心里突然是摸不着边际了,对于众人所言的她是神仙的话,好像在此时此刻,有了一丝应证一样。 那时候,许飞云甚至可以想象,她其实只差后面再来一句:我相信王爷是未来可以夺得天下的帝王之尊。 把自己押在朱隶未来的这份赌注,不正是他,以及公孙良生等人对护国公府全心全意效忠的原因。可是,貌似,他们,都没有此时此刻的她,更显得富有底气。 许飞云感觉体内流淌的血液瞬间沸腾了,同时,充满忧思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扫,低声说:“王妃还请珍重,草民以为,王爷缺了王妃,是万万不能的。” 李敏听到他这话却是明显在表情上怔了一怔。 俨然,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于那个男人的重要性。明明,已经是个引起天下众多枭雄注意的女子,却一点自傲的虚荣心都没有。许飞云一时不知道是该哭笑不得,或是为朱隶感到苦笑不已。到底是故意卖了个关子,在她面前故弄玄虚地嘲笑两声,其实偶尔能戏弄一下这对未来的帝王帝后,绝对也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消遣。 听眼前这美丽妖孽风流的江湖男子,用几声尖锐的笑声表达出某种谑味儿时,李敏终究是失态地冲其瞪了下眼,尽是不看准现在是什么时候。 如今,还真不是可以坐下来说她和她老公怎么谈情说爱,聊天八卦的时候。院子的门口已然是传来的一些动静了。眼看,有人要破门而入。 那些不死心的东胡人,竟是不知道死后,不趁乱逃走,而是等着被他们护国公军队一块被抓,只能说这个乌揭单于二汗,同样是一个极具胆识,魄力十足的人。 许飞云的眉间不由紧簇成了一个疙瘩,随即,对徒弟下令:“你带王妃先走,跟着大夫人走,她理应知道有条路可以逃出这里。” 这正好是李敏心里所想的,与其分开时,李敏叮嘱一声:“许大侠,望保重!” 对她此言,许飞云仅是微微一勾嘴角,似笑非笑,好像她这话纯粹多余。或是他是孤军奋战,可是,敌方以为用人数多就能把他北峰老怪怎样,那也太自视甚高了。 和兰燕一起走时,李敏回头一看,见那袭飘逸的青衣竹布,突然间抽下了腰间束缚的腰带,忽然间,那软软的布条摇身一变,即变成了一条银鞭子。光线下照出了利刃的尖峰,李敏顿时一悟,原来,那恐怕才是北峰老怪真正享誉江湖与天下的那把一剑封喉的名剑。 在外面的士兵突破院门的刹那,手持世间宝剑的男子,迎面而上。耀眼的光线中,只见银光四射,其它的,李敏都没来得及继续在旁边亲眼目睹了。 她们两人,是追着姜氏的影子,进入到了院中的后壁。 一面紧贴山壁的墙,阻挡在她们面前。只见姜氏蹲下身,亲自用手摸索着墙壁上的砖块。那里显然有一道机关,可以打开秘道的入口。 大丫头抱着沉重的包袱,喘着大气,是被沉重的财宝压的够呛。主仆俩人,忙着护着自己的财富逃命,根本没有想到后面早有人跟来。 等到姜氏撬动了机关,秘道口打开的刹那,一把匕首忽然横放在了姜氏脖子上。姜氏两只白眼球翻了翻,差点翻过去了,举起双手投降,抬头看到了兰燕女侠的脸:“你,你好像是哪个房里的——” “奴婢只是护国公府里隶王妃的人。” 姜氏猛然吃了大惊,脸色臭的不能言语,刚才她去打听消息,只说二当家进了谷主的房间貌似谷主被二当家杀了,现在听说护国公府的人都打进到他们黑风谷里当起了丫头,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帮人早上了某人的套。 “你说你是护国公的人?!”姜氏惊叫。 “是,奴婢是护国公府的。如今,黑风谷即将全部落入护国公手里。”兰燕一字一句清楚地说。 “胡说!护国公不会攻打黑风谷的,要攻打的话,早就打了!”姜氏不可置信地叫着,俨然是把护国公军队那个号角声当成了耳边风,也或许是早已清楚如此,这会儿不得不为自己说一些安慰话。 “我们主子,之前不打黑风谷,只不过不到时机而已。如今,黑风谷抓了我们王妃,你说我们主子能不打黑风谷吗?” 姜氏跟随她这话,往后一看,望到了后面李敏的身影。个个都想抓隶王妃,他们黑风谷是贪得无厌,喜欢银子的人,再大的风险,都愿意赌一把。可是,这次明显他们失策了,他们的贪婪,早在护国公的意料之中,所以,护国公借机要铲除他们。 大丫头大声哭着,喊:“护国公饶命,隶王妃饶命,奴婢是被他们抓来的,可从来没有杀过人,抢过一样东西。” 谁不知道护国公对他们黑风谷的人是从不手软的,见一个杀一个,无论男女。 姜氏的牙齿吧嗒吧嗒打颤,现在,她可以确定的是,龙胜保也好,龙胜天也好,恐怕都是护国公的落网之鱼了。不过,姜氏是个聪明人,知道李敏她们这会儿出现在这,可不是为了抓她。眼睛里划过一抹狡猾,姜氏道:“既然黑风谷都落入护国公和隶王妃手里了,隶王妃如今找民妇是为了何事?” “废话少说!”兰燕那把冰冷的刀锋紧紧贴住姜氏的脖子,“如今我们家大少奶奶是给你最后一个活命的机会,如果你将功补过,能留下你这条狗命,否则,前面有什么等着你,你一清二楚!” 姜氏打了个寒战,讪笑道:“隶王妃,民妇可是很愿意为隶王妃效劳的,隶王妃只要想想,隶王妃到了黑风谷以后,民妇对隶王妃可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有。”李敏淡淡的一个字。 姜氏一愣。 “你们表面上恭维本妃,实际上利用本妃,本妃怎能不知?” 姜氏撅嘴,无话可说。 “让开!”兰燕低喝。 姜氏和大丫头,马上先给她们让开路。可是,兰燕一脚,把大丫头先踹进了秘道里:“你走最前面,给我们大少奶奶开路,做得好,可以留你一条命。” 大丫头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秘道心里害怕的发抖,咽了咽口水,趴着进了秘道里。 李敏走在大丫头后面,姜氏排第三,兰燕押后,关上了秘道门。 这个秘道门设计却也巧,一旦自己人逃进秘道逃生了,秘道门一关,秘道的入口同时被毁。外面的人,想再从原入口进入根本不可能。 大丫头在前面带路不到十步,能听见秘道外面密集的脚步声,应该是追来的东胡人,来到院子里四处搜找她们的踪迹了。 凭许飞云一个人之力,肯定也是不能与东胡人诸多高手厮杀的,在前面替她们挡一挡,等她们安全了,再抽身而退,方是上乘之策。 老公的这些人,都是有勇有谋的,李敏感觉似乎完全都不需要为他们担心。 秘道里漆黑,潮湿,大丫头哆哆嗦嗦地向前爬着,不知道爬了多久,人在黑暗里本来就觉得时间很长,这样爬法,手脚都要冻僵了。李敏感觉到了小腹微微地下坠,这令她突然警惕起来,用力推了前面大丫头一把:“没有看到光吗?” “没,王妃。”大丫头喘着气说。 “摸到墙壁没有?” “摸?” “对,摸一下,看看,有没有机关?” 听李敏的声音也不是那样可怕,大丫头紧张的神经稍微缓解了一些,冷静下来后,按照李敏说的,边摸边向前爬。 果然,过了没多久,大丫头惊喊道:“前面,有,有一堵墙。” 其余人一听,知道曙光正在前方。赶紧摸着四周的墙壁寻找打开开口的机关,经过一番摸索之后,碰的一声缓慢的巨物移动的声响,挡在出口处的大石头,被移开了。 阳光照了进来,看这个光度,可能是中午了。 四个人,赶紧手脚并用,爬出阴冷潮湿的地道。可外面的环境,肯定是不比地道好多少。冷风不止呼啦呼啦吹着,而且,冰雪覆盖了路面。大丫头第一个爬出来,不知道深浅,差点儿在往前一探时,跌入了被雪覆盖的深谷里。 这里,还是黑风谷的范围,地势险峻,到处都是悬崖峭壁,众人只能沿着山壁贴着,慢慢地找着生路。 兰燕把刀再次架到了姜氏脖子上:“知道往哪里走吗?” “去,去哪?”姜氏打着冷战问。 “北燕!” 姜氏望了望天,摇头:“不知道。龙胜保只告诉过我有这条路可以逃生,其它的,我都不知道。” 兰燕再把刀锋进了她脖子一分。 姜氏尖叫:“隶王妃饶命,民妇真的不知道,这路是通往哪里的,该往哪里走。” 李敏在她尖叫的时候,却只望着天,接着,捡起地里几块小石头,摆放在地上,看着那石头被光拉出来的影子,最终,再望到那一排在悬崖峭壁上好不容易生存下来,在寒风里哆嗦着的树干。 “北边,应该是这边。”李敏眯了眯眸子,确信无疑地确定了方向。 姜氏听到她这一声,眸子里难掩一闪而过的诧异。 说时迟那时快,在李敏的示意下,兰燕忽然挥手,在姜氏脸上啪,甩下了一巴。 姜氏口角流血,跪倒在地上。兰燕俯视着她,道:“不要再想着怎么糊弄我们王妃,你很清楚这是没有用的。” 大丫头一阵一阵在冷风中打摆子。 姜氏艰难地吸着气:“从,从这边走,这边走下去,可以通往北燕。” 果然都是一些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兰燕在她屁股后再踹了一脚。姜氏像兔子一样迅速爬着,爬到了前面带路。大丫头这回走到了后面。 一行人,在冰雪肆虐的山路上,走了一段时间,接着,听见了不远处,由远及近好像传来了马蹄的声音。 兰燕一时间激动起来,莫非是他们自己的军队到了? 按理,护国公的部队应该是在路上,快进入黑风谷了。 李敏却眉头一皱,对兰燕说:“找个地方躲一躲。” 不是吗? 兰燕以为她这是谨慎起见,并没有反对,把姜氏和大丫头一块拉着,拉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藏起来。 李敏同时吩咐:“塞了她们的嘴巴。” 这时,兰燕才确定,李敏压根不认为正往这个方向过来的骑兵是自己人。 李敏是不会算错的。虽然,她不是什么军事指挥家,可是,因为有个做军人的老爸,多少对部队策划行兵打仗这个东西,有一些了解。所以,在许飞云说到保守估计后面部队要半个时辰才能进谷时,李敏二话不说先同意了躲一躲再说。主要是这个谷中的天气多变,肯定会影响从后面登山进来的部队进程。 半个时辰,绝对是预计少了。在李敏的估算里面,一个时辰,是正常行军速度,倘若被天气恶化挡一挡,实则还比较难说。 现在,她们这条路,根据她刚才估计的方位,谷主龙胜保修葺的这条逃生秘道,不是往北边逃的,而是,往东逃的。龙胜保始终押的是,万历爷为了对付东胡人和护国公,绝对不太可能对他动手。只要他人在,随时可以再集结起一众恶徒,再次当土霸王为万历爷效力。 秘道修往东,要修正这个方向,她们需要往西北走,才有可能遇上护国公的后援部队。这个距离差,不是一丁点儿。这样一来,倒有可能,与其他人先遭遇上,就不知道可能是哪方的人马了。 耳听骑兵的动静越来越近,兰燕迅速拿布先塞住了姜氏和大丫头的嘴巴,避免走漏了声音。 从距离她们所在山路下方,越一丈远的另一条山路上,一队骑兵出现在了崎岖的山道上,人数不多,只十个左右。可是,领头的人,来历不凡。 那身玉带王冠,腰佩皇家宝剑的气势,与当下冰霜寒天一样冰冷的玉面。 是三爷。 兰燕猛的一锤砸在了地上,心头那股悔恨: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竟能让朱璃出现在这里? 孟浩明是带人挡住了前门。可是,攻打不入黑风谷里的朱璃,改其道,得知黑风谷后院可能有龙胜保修葺的逃生秘道以后,绕过了黑风谷的正门,只为寻找这条逃生秘道来了。 李敏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在马上那抹影子上,左手,搭在了右手腕上的帝王绿。如果说第一次被这人抓到,那有可能是巧合,第二次,真的只能说冥冥中的一种厄运了。 凌波烟云都被她扔了,她不信,能与这男人,能再有什么牵扯。 下面山道上领头的马突然停了下来。马上的朱璃,拉住手中的缰绳,回过的头,像是往山上的方向望了一眼。 马维见主子张望,道:“三爷,是察觉到了什么?” “没有,只是刚背后刮来一阵风。”朱璃望了望,根本是白皑皑的一片,不见一个影子,别说是个人,是只动物都没有。在这个环境恶劣的地方,貌似连动物都不愿意光顾。 李敏她们拿来当掩护的那块大石头,一样被雪覆盖,不仔细看,根本没有办法和旁边的事物区分出来。难怪朱璃哪怕心里察觉到了什么,都难以看出蹊跷。 路上的骑兵,一路再往前走了。 李敏让后面的人,继续按兵不动。要等到他们都消失在茫茫雪海里为止。他们骑着马,想回头追她们,是很容易的事,必须谨慎小心每一步。 滴答滴答的马蹄声,似乎逐渐消失在了天边的样子。兰燕先伸出个脑袋,四周望了一圈,没有见到其他人影,对李敏点了下头。 李敏扶着石壁起身,一步步小心在雪地里迈着脚。 姜氏在后面看李敏的样子,像是察觉到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暗光。大丫头是管不住嘴巴的人,偷偷地在姜氏耳边说:“隶王妃听说是怀了身子的,莫非,之前她说自己身体不适,不是假的?” 之前,李敏坚称自己身子不适,不能移步给龙胜保看病,她们都只以为李敏是故作姿态有意压制龙胜保的气势,现在,看起来说不定是真的。李敏毕竟是个孕妇,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地方行走久了的话,难免会影响到胎儿。 姜氏的嘴角微勾,刚要表示出不错时,兰燕那把刀忽然在她脖子上冰凉地一抹。姜氏啊一声低呼的惨叫,忽然仰头倒下,脖子里不断地涌出血来,不会儿,口里全是血,手脚在地上一阵阵抽搐。 大丫头吓的都忘了尖叫。 李敏回头,淡然地扫过姜氏在地上逐渐变的冰冷的尸体,对于兰燕没有问她意见抢先对姜氏动手,似乎毫不怀疑。 经过那次被护国公惩戒了以后,兰燕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下手要狠,要毒。像姜氏这种,只要冒出一点想危害护国公孩子的念头,肯定是不能再留的了。 大丫头抱住脑袋,咬着嘴唇不敢哭,身体一阵阵打抖,当兰燕把刀尖放到她后背上时,她马上站了起来。 三个人继续往前走,而谷中的暴雪,很快,把姜氏僵冷的身体覆盖住了。 朱璃带人走到前面,忽然,再次抓住缰绳停住马。 “三爷?”马维请示。 “回头。”朱璃似乎不用再考虑,掉转马头。他想清楚了,这样漫无目的,还不如按照心里的直觉去走。肯定刚才自己心里哪儿觉得不对的地方有问题。 马蹄声,调转了方向。在骑兵上方的悬崖处,一头鹰在上方盘旋了一周,紧接,展开双翼,朝北方飞去。 陆续的部队,在于最快的速度通过挺进黑风谷背山的森林。 部队的指挥官,每隔一段距离,设立了一个传令兵,传递上面的军令:“分成三队,一队进中,一队到东,一队到西。警惕东胡人进攻西线!” 骑着褐色军马,在队伍旁边督军的书生,一路看着队伍急行军,一边仰头望了下头顶的太阳,秀气的两道眉宇微微拉拢,显出一丝焦躁:“太慢了!” 那前面发完命令骑马折回来的年轻将军,听到这话,不由说:“已经加快速度挺进,应该在一个时辰左右可以挺进黑风谷里。最新谷里回来的消息说了,东线皇上的军队并没有动静,东胡人,看来也暂时没有什么大动作。” “魏将军,谷里的余孽,哪怕要全部清除,凭我们在谷中安置的那点兵力,唯恐是不足以的,只能说是唬住一部分人,让他们按兵不动。现在,只怕那些余孽要反扑起来的话,孟旗主他们肯定会很吃力。”公孙良生说到这里,顿了顿,说出自己真正内心里忧心的地方,“据说东胡人的二汗在黑风谷里,三爷在黑风谷附近兜转,都没有死心,这些都是不可预知的变数。” 魏子昂听着这些,年轻但是气宇轩昂的脸,闪过一抹沉思,说:“如果公孙先生信得过我,不如我带一队精锐再去追王爷。” “魏将军?” “公孙先生是很担心王爷和王妃的安危吧。末将一样心里是这种考虑。此次带兵前来时,留驻军营里的父亲和末将说了,说是,王爷的性命与王妃是惺惺相惜,再说,王妃是救末将三弟的恩人,所以,末将其实比任何人,都担心这其中出任何问题。”魏子昂说。 公孙良生扫看眼前行走的部队,并没有急于冲动地下决定,说:“将军担心自己兄弟的安危,公孙很理解。但是,公孙望将军明白,王爷不在,现在,能指挥军队的,只剩下将军了。” “公孙先生一样可以。军中没有不服公孙先生的。”说到这儿,魏子昂忽然,才从公孙良生的话里体会到什么,一愣,“公孙先生莫非是想——” “如果可以,我是想和你一起去追王爷的。所以,如果将军一个人去追王爷的话,希望将军能听公孙一句话。”公孙良生的脸,在凌厉的风雪中,脸廓像是被刀削了似的,变的锋利而严峻。 魏子昂不禁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与此同时,李敏她们,是走到了一个交叉路口,只见往左走,是一片林子了。身后,这时候传来了马蹄声。这回的马蹄声没有半点犹豫,非常急促,直奔她们背后而来。 兰燕见状不好,一脚踢开大丫头,扶起李敏,施展轻功,往林子里躲。 眼看这个逃跑的速度没有对方的马儿奔跑速度快,兰燕正不知如何是好。李敏一扯她的袖管,直指林中一块没有完全枯死的灌木丛间。 “大少奶奶?” “别急。这会儿越急越乱。不要以为三爷他们能轻易得逞,要知道,追着我们的人,可不止三爷一队人而已。天下哪有让皇上独占一切的好事。”李敏沉着冷静的口气里,是对全局自信的把握。 兰燕一惊,只听林子另一边,似乎也有声音传来。莫非,李敏早知如此了? 按住兰燕的脑袋,李敏钻进了灌木丛里,眼睛冰冷地观察外面的一切。 朱璃带的人先进入了林子,下马查看那被埋进了雪里的大丫头的时候,那边,发现了姜氏的尸体,一路找到了这里的东胡人,出现在了林子东边。 两方追赶人犯的人马,犹如李敏所料,没有先抓到她之前,却先正面遭遇上了。 马维马上跳下马,抓刀护在主子面前,真是没有想到这些东胡人看情况不好居然没有走,追到这里来了。 呼延毒手里拿着把大刀,一马当先,走到东胡人队伍的前面,对着朱璃,发出一声惊异:“是大明王朝的皇子吗?” “这位是我们的三爷!”马维怒发冲冠,“你们东胡人,不过是向我们大明王朝进贡的人。” “呼延将军。”乌揭单于斯文又沉厚的声音在东胡人队伍里响起。 呼延毒马上退了半步,收起刀:“二汗。” 乌揭单于骑着马,与朱璃面对面:“上次在大明的朝都,有幸与三爷照过一次面。” 朱璃冷笑:“上次二汗乔装打扮而来,掩盖自己尊贵的身份,让大明不能好好招待二汗,皇上后来都大呼可惜,说二汗实在不必如此客气。” “三爷是奉皇上的命令,追隶王妃追到这里吗?”乌揭单于蓝眸里忽然闪了一闪。 朱璃眯紧了玉眸,没有疏忽他脸上这丝表情,道:“二汗莫非也是奉了谁的命令?” “不管怎样,鄙人认为,或许,三爷可以接受鄙人提交的建议。” “什么建议?” “三爷放弃继续追隶王妃,由我等接手。” 马维一愣,这东胡人好大的口气,竟然叫他们停手。 朱璃冷冷发出一串寒笑,随之两道锋利如刀的目光,直射到乌揭单于脸上:“二汗说话是信誓旦旦,胸有成竹,难道是,认为本王一定没有不答应这个建议的理由?” 乌揭单于举起一只右手。 后面,两个东胡人,架着一个人上来。 不知道的人,先还误以为是东胡人抓的黑风谷的女人。等东胡人把女子披头散发的脸,暴露在阳光底下时,女子左脸上那道鲜明的伤疤,赫赫吓人,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李莹。 没有死,上回摔下悬崖都没有死? 李敏眸子眯成了条缝,真不知道该不该说她这个三妹的狗运实在太好了。 李莹被推到了前面,她一下子没有能站好,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仰起的头,望到了坐在马上的朱璃。那一刻,两串泪珠儿马上从她眼眶里落了下来,李莹哭喊着:“三爷,三爷——” 众人亲眼看着,被自己未婚妻喊着的朱璃,忽然皱起了眉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人,正巧在三爷的人与黑风谷二当家决一死战的时候,发现到她的。”乌揭单于说,“刚好经过,因为此人自称是三爷的王妃,所以,想着东胡与大明之间的友谊,把她救了起来,尽到一些友邦的义务。” “三爷!”李莹听到这里,抢着说,“三爷,是我二姐把我推落悬崖的,害民女不能和三爷重逢。” 兰燕看了看自己主子的侧颜。李敏看起来像是嘴角勾起了一丝好玩可笑的弧度。 果然,朱璃对李莹这声告状不是很相信,却是记起了十爷之前说的:“有人亲眼目睹你放走了人犯,你怎么说?” 李莹摇头:“不可能。三爷知道,民女与民女的二姐恩怨许久,怎么可能放走二姐?民女是看着二姐趁乱逃脱,追着二姐,结果,被我丧心病狂的二姐,反推落了悬崖。” 眼看这对未婚夫妻之间先闹起了矛盾,明显不利于自己,乌揭单于让人把李莹拖了回来,说:“三爷如今可以决定了。如果,三爷交出隶王妃,我可以把尚书府三小姐,交还给三爷,以作为对三爷的报答。本人不认为三爷有拒绝的理由。隶王妃对于三爷而言,肯定不如尚书府三小姐重要。” 兰燕和李敏要不是因为眼下的处境,都要抱着肚子笑了。想这个东胡人真是毒,够毒,这一招,直接把朱璃推进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了。 朱璃的脸色果断不太好看。怎么办?就此放弃追寻,把几乎伸手可得到的人犯拱手让给了东胡人?如果不这么做,自己的未婚妻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天下的人,又怎么看待他三爷。 “抓拿逃犯,乃皇上和朝廷,给予本王的公务——” 乌揭单于眉角扬起一截:“怎么,三爷为了大义,准备弃三小姐这条命不顾吗?” 朱璃抓紧缰绳的手指节,露出了微怒的青筋。 玉面王彻底被惹恼了。他是可以不顾,只是怕,事后天下议论起来,难免会诟病他心肠太冷。 不如来个缓兵之计。朱璃顿了顿,曼声道:“本王想,二汗莫非忘记了一件事,其实,隶王妃现在都不在本王手中。二汗难道不怕,在这个时候,隶王妃可能都逃到护国公那里去了。” 场上的气氛顿时发生了变化。 兰燕握紧手里的匕首,眼观四周,不知何时,包括呼延毒等人,都瞄准到了她们这个地方。只看几个东胡人持刀往她们这边扑过来的瞬间,从她们背后猛的蹿出了几头高大凶猛的野狼。 哪怕是身材高大魁梧有力的东胡人,同样遭到了致命的扑击。野狼的动作凶狠残酷有力,很快地咬住了东胡人的脖子。 东胡人一方面方寸大乱。 马维根本也不敢趁乱说去抓李敏,因为这群野狼可怕的攻击性他是刚在昨晚上亲身体会过,可以说是场噩梦。正面与狼遭遇没有什么好处。 狼一头一头扑了出来,宛如潮涌的泉水,直冲进东胡人的队伍。乌揭单于的那匹马四只马腿全被狼咬断。乌揭单于一个翻滚,从马鞍上掉了下来。 “二汗——”呼延毒直扑过去,捞起差点坠入狼口的乌揭单于,一路逃命。 狼群直追急于奔跑四处逃亡的东胡人。 李莹趁这个机会,是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双手用力抱着树干,往上狼狈地爬着。爬到半路,看见了朱璃是一个调转马头的动作,俨然是要继续去追李敏。她狠狠咬破了嘴唇。 后面再次追来马蹄声。李敏和兰燕在前面跑着,跑着跑着,李敏突然一个踉跄,兰燕慌然回转身扶住她,才让她没有摔倒在地上。 “大少奶奶!”兰燕低声地,满含忧愁地叫着。 额头落下来的几缕头发,不能遮盖住脸上的那抹苍白。李敏大吸上口气。她是跑不动了,不,是不能跑了,再跑的话,会动了胎气。 见到前面奔跑的人影停了下来,朱璃嘴角不由扬起了一丝锐气的弧度,伸出一只手,刚要伸出去抓到唾手可得的猎物。那一瞬间,从天空忽然急冲下来的一个黑影,以飞速锐利的锋芒,狠狠地啄到了朱璃的眼睛上。 “主子!”马维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抽出长剑驱赶啄到了朱璃头顶上的黑鹰。 黑鹰展翅高飞,躲过了长剑,在上空盘旋。 马维抱住了从马鞍上急摔下来的朱璃。只见玉面王一丝不苟的鬓发被黑鹰啄的是一片凌乱,扶着自己侍卫的肩头一口一口喘着气,狼狈不堪。 模糊的玉眸望到对面,见她没有动,但是,在她面前,不止有狼护卫着,还有一条狗。 那浑身犹如黄金一样金色毛发的大犬,与天空中盘旋的黑鹰一样,都是某个人的象征。 “主子在这里等着!”马维说。 “等等。”朱璃一把拉住自己忠心耿耿的人。 “主子?!” 再迟一点,再迟一点的话,护国公要到了。 朱璃的嘴角紧抿成一个弧度,对着雪地里那抹自己伸手就能抓到的背影:“敏儿,回来吧。只要你回来,我一定保你安全,我会向父皇说,绝对不会让父皇伤害到你。但是,如果你这回真的跟着他走了,你清楚,会有什么后果?皇上,绝对不会放过他和你的。” “三爷是不是顾虑错了对象?三爷难道忘了自己将要娶妻吗?敏儿早已说过,当那块玉断了的时候,敏儿与三爷的所有牵绊,一干二净。”李敏靠着兰燕的手站起来,一声一声面对寒风,清晰无比,“三爷,自己好自为之。” 朱璃只觉得胸口某处在涌着,拼命地涌着,某种情绪,当他要迈前一步时,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声音。 “三爷,你狼狈不狼狈?为了一个已婚之妇,把自己搞的如此狼狈不堪,不觉得很可耻吗?”李莹从林子里走出来,说。 朱璃回头看是她,只不过这回,他突然看见了她手腕上戴的镯子,正是那只他之前给了另一个人的凌波烟云。这不禁令他勃然大怒:“脱下来!” 李莹一抖,随之,嘴唇大开,放出了一串荒唐的大笑:“这本是我的东西,可你说要送给她。不过,你以为我会稀罕这个破玩意儿吗?三爷,你知不知道,这个东西,确实是她的——” 什么? 众人正为她这话感到迷惑不解时,李莹突然把手腕上的镯子脱了下来,举起来,对着李敏,幽冷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三爷,你看好了,为什么这个东西是她的——”   ☆、【161】王爷来了 李莹高高地举起手里的玉镯,发出了一番宣告。其余人,望着她手里的玉镯,望了半天,望不到任何动静。 凌波烟云是世界名玉没有错,可是,如果大家没有记错,只是一块玉。 冷冽的北风呼呼刮着,在上空盘了个圈儿,刮过李莹手里的冰玉,一切静悠悠的。众人的目光,从静止的名玉,落到了李莹脸上。 李莹那张脸,自鸣得意,洋洋得意的神情,在众目睽睽的聚光灯下,逐渐的,越来越难看。 这个女子神经了?脑子进水了?马维只记得李敏曾被人传为活神仙,可是这位尚书府三小姐,好像自始自终是平凡女子一枚。再有这块凌波烟云,是宫廷里的东西。要是这块东西真有什么问题,应该是宫里的人比宫外的人清楚多了。自家主子朱璃更是对此一清二楚。 “三,三爷。”见到朱璃望过来的眸色微变,李莹倏然缩回了脖子。 三爷的眼神此时此刻染上了沸腾的愠怒,现在是什么时候,她居然开这种玩笑?好玩吗?这个愚蠢愚昧只会拖后腿的女人!之前,他才警告过她,既然心地不好,那就装识务一点,结果,依旧这样愚昧不已。 “不,不是这样的——”李莹委屈地喊道,“三爷,民女原本掉进了悬崖里,差点死了,幸好和绿柳挂在了树枝上没有死。三爷的镯子一块被人扔了下来。民女一看是三爷的凌波烟云,赶紧捡起来,然后,听见了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好了,这个蠢女人,见光拿着镯子吓唬人不行,开始给镯子编鬼故事了。几乎每个在场的人都这样想。 李敏微微地簇了簇眉:镯子里有说话的声音?如果她没有记错,她刚穿来的时候,是戴着凌波烟云,凌波烟云里有说话声,难道意味着什么? 李莹死命地点着头:“镯子里有个女子的声音,叫着我二姐的闺名。” 李敏眯起了眼瞳,露出一丝微芒。她的名字,无论穿过来之前,或是穿过来之后,都是一样的。 当然,在这个地方,或许只有她李敏能稍微听懂李莹的话代表什么,其他人,都只当李莹已经没话可说了全在胡说八道。不过也有聪明的人,想到什么,像那个玉面王冰玉的眸子,瞬间转回到她脸上想抓到点什么可疑的痕迹。 李敏嘴角上向上弯起了小弧度,挂上了一丝嘲讽:“你说什么呢,三妹?难道三妹是思念我这个姐姐不成,连做梦都念着我这个姐姐的闺名。” “胡,胡说!”李莹气急败坏。 可是,看大家脸上的表情,都是更相信李敏说的话。毕竟,从镯子里能听见呼唤李敏的叫声,怎么想都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古代哪个鬼故事,说的也都是美女狐狸勾引良家书生,从没有听说过勾引一个美女王妃的。 女人何必勾引女人?哪怕妖精也是一样。 没人相信她的话,个个都情愿相信李敏的。 李莹气得脸都绿了! “马维,把三小姐带到后面去。”朱璃含着一丝愠怒与不悦的口气,直指李莹那颗愚蠢的脑袋上。 马维同样没好气地瞎应一声:“奴才遵命。”随之,转身对着李莹黑起把脸:“三小姐,请往后走。三爷要办正事儿。” 人家要做的是正事儿,所以,你这个愚蠢的蠢蛋,最好远远地退到后面去。李莹那双阴森森的眼珠子射向李敏的方向。 不难从李莹那双愤怒的眼神里可以读到这样的信息,你知道的!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对此,李敏心里感到了一丝好笑。即使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当着李莹承认吗? 她这个三妹,有时候,是有一点的蠢。 马维抽出的刀,与护在李敏面前的狼犬对立着。兰燕等李敏站好了,同时抽出了自己腰间配的短刀,打算奋死一仗。 “大少奶奶,王爷要到了,大少奶奶只要再等一等。” 兰燕十分用力肯定的声音传过来,李敏抬头能清楚望到头顶上盘旋的黑鹰,可见,那是与她老公形影相随的一只东西。所以,兰燕才敢如此肯定。 在这个争分夺秒的时刻,林子深处忽然放出来的几道冷箭,让一群人措手不及。马维向后一跳,闪过飞来的冷箭,同时几刀砍剑的唰声,是对付那向自己主子背后射来的。 狼群却俨然在这个时候没有人类反应的快。两头在李敏面前的狼突然应声而倒,额头正中正中的各自一支乌翎箭头。 兰燕跳到李敏面前,飞舞手中的匕首。眼看第二批箭射来,狼群的伤亡会更大,李敏提高嗓音,喊了一声道:“出来!本妃最不喜那些在背后放冷箭的,就此哪怕抓住了本妃,也别想请到本妃给人治病。” 这个世上,也恐只有李大夫,能有这个豪气放出如此豪言。 迎风而来的是马蹄声。见的是那群狼狈而逃的东胡人,可能是遇到了自己人的援兵,重振旗鼓之后,背着自己擅长的箭筒,气势浩荡地一排向这里过来。 朱璃和马维的脸色立马变了。李莹见状不好,从树干后面跑出来,再次跑到了朱璃后面躲着。见此,朱璃也只能是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总比,李莹再次被东胡人抓住来生事要好。 东胡人到了跟前。乌揭单于单手抓住缰绳,牵拉着马头,到了朱璃面前,冷冷俯瞰朱璃那张玉颜,说:“三爷,我这都把三小姐交还给三爷了,三爷,是不是该履行承诺?” 马维拿刀护在主子面前,对东胡人呸一声:“三小姐是你交还给我们三爷的吗?” “倘若不是我们有意放水,你们单枪匹马,能让三小姐回到三爷身边吗?”乌揭单于微晲的眼角,露出了东胡人具有的那股骄傲残暴的本性。斯文英俊的脸膛,顿然变得面目可憎的魔鬼一般。 李莹吓,吃了口气,躲在朱璃背后一动不动。 经由乌揭单于这句话,朱璃和马维这对主仆突然一惊,仿佛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带出来的人,全都被东胡人和狼群灭了,仅剩下他们三个了。 “三爷,不如信守承诺比较好。三爷想想,把隶王妃交给我们可汗,与交给皇上,又有什么区别?三爷,其实不需要这点功劳来粉饰自己。倘若三爷真的要这点功劳。改日,鄙人禀告可汗,可以提及三爷的承让之意,让我们可汗到时候派使者到大明王都时,觐见皇上,略提三爷的人情。想必皇上对三爷必会重赏。” 朱璃对对方这番话只是冷冷地一笑:“本王不知道何时何刻,大明人与东胡人,已经是放下彼此心中芥蒂了。倘若本王没有弄错,大明前段日子,还派人袭击了大明的军营。” 乌揭单于一个拱手,幽蓝的冷眸里,幽幽闪过一抹不易让人察觉的暗光:“三爷弄错了,东胡人袭击的是,护国公的军营。” 朱璃的脸色像是结成一层冰霜,想张口说护国公是大明的臣子,但是,明显这话当着她的面说,是显得如此可笑和虚伪。他突然张口结舌了。 “三爷。”乌揭单于从马鞍上翩然落下,优雅的嘴角凝起一个弧度,“三爷果然是皇上的忠实的臣子。皇上的心思,三爷肯定能懂。” 忽然间,朱璃抽出了腰间佩戴的皇子宝剑,转手一指,剑尖直达到乌揭单于的脸前:“她是大明人,只能是由本王押回大明的王都,谁也不能把她带走!” 乌揭单于脸上那抹优雅的笑容,忽然间,变得一丝寒冷。 嗖嗖,北风刮着。 以朱璃和马维这样两个人,怎能足以抵御这么多东胡人。马维心里只要一想,心里都焦急无比。没有胜算。 东胡人里的那位老者,走到了乌揭单于耳朵边上,像是耳语了什么。 朱璃的眼,随之转移到老者的脸上。趁他这个分神的时机,呼延毒疾步上前,一只手越过狼群,想抓李敏。 兰燕手中的匕首瞬间出刀,向东胡人的脸直挥过去。呼延毒一闪而过,两只铁钳一样的手抓住了兰燕的脖子。兰燕仰身跳起,意图甩开对方的铁掌。 四周的狼群虎视眈眈的,发出一阵阵低吼的声音。 马维瞄准时机趁乱动作。这时候,谁先抓住人质谁就是获得先机,不等主子发令,他一跃而起,从呼延毒后面飞过去,在要抓到李敏的肩头上时,李敏头顶上盘旋的黑鹰以及金毛,一个俯冲,一个鱼跃。 被金毛扑倒的马维,两只手用力拿刀抵住黑鹰与金毛的攻击,一边喊:“主子,抓人!” 朱璃眼眸子瞬间眯紧,只见乌揭单于的身影向前移动的刹那,手指尖握着的长剑飞出,结果,抵挡在乌揭单于面前的老者,竖起的两指一个飞掠,夹住了朱璃杀过来的剑锋。 两个武功高强的人,拿着剑柄,和剑锋,双方的脸色,由白瞬间涨到通红。 李莹尖叫一声。 那些东胡人并没有抓她。是全部扑向了狼群。当乌揭单于冲到了狼群围着的圈子里,站到了圈子中间那个亭亭玉立,好像冰雪女王一样的女子面前时,忽然间愣住了。 李敏没有动,像是一直等着他来似的。 那一瞬间,不由自主的,面对唾手可得的战利品,乌揭单于退了一步。这一步,退的他自己都感觉狼狈。 他在怕什么? 怕这个女人? 问题是这个女人手无寸铁,有什么好怕的? “隶王妃。”乌揭单于,眯着那双幽蓝的眸子。 李敏打量这个男子,近距离看,这大概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这群听说与她老公多年仗的人。只觉得眼前这个男子的眸子,真的是很漂亮,好像欧洲皇室的宝石。这群人骨子里流的血液,怕是与欧洲人是同一个祖宗都说不定。 “你们可汗找本妃?” 不止乌揭单于迟疑,周围所有东胡人都怔了。这个女子,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处境吗?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能反客为主?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是的。”乌揭单于努力地平复心里头的惊讶。那次在万寿园第一次见到她,远远看着她的身影都已经感觉到这个女子肯定与众不同,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今时今刻近距离接触之下,面对面,他能感受到是这个女子的强大。 可怕的气势,非凡的气质,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能让对方感觉到内心里一种谦卑和敬畏。 只因为她是个大夫吗? 东胡人里面没有大夫,有的只有所谓的巫医。在东胡人眼里,巫医既是神秘,同时,又是让人感觉没用。和大明皇宫里一样,治不好王公贵族的太医,巫医,通通,都是要被惩罚的,砍头的。 “你们可汗如果是想请本妃,想求本妃,你们这群人的迎客之道,是这样的吗?” 乌揭单于突然间发现,自己面对她这句话,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呼延毒与兰燕一边厮打,一边喊:“二汗!不要被她糊弄了。快把她抓住,交回我们可汗。” 乌揭单于猛的回过神来,神情一变,蓝眸里露出残酷道:“隶王妃,鄙人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不单单是请你坐上马而已。” “是吗?你想本妃坐上你们的马?你认为本妃能同意吗?本妃,可是和你们交战许久的护国公的夫人。本妃哪怕是死,都不可能坐上你们东胡人的马。”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到她脸上。 朱璃蓦然转过去的玉眸,望着她,眼里写满了一抹复杂的情绪。 大明人与东胡人是势不两立。因为,东胡人侵犯大明的国土,烧杀掠夺,屠杀无辜百姓。 李敏哪怕是生在现代的和平年代,却早在父亲的感染下,深深懂得什么叫国家的自尊,国家的自豪,爱国的本质。更何况,她到了这个时代以后,耳濡目染了许多,她嫁的男子,她所恋上的大叔,本质上和现代守护国家的军人没有什么两样,为国家为民族抛热血洒头颅。她为嫁给这样一个男子而感到自豪,心里早也就有这样一个念头了。 和他到北燕,不仅仅是为了他,因为嫁给他以后,他的家,也就是她的家了。为了这个国家,她愿意做任何事情。 东胡人的脸上,不无意外,全写满了不可思议,以及,那种突然被藐视了的狼狈感。 不过是一个手无寸铁,只等着束手就擒的女子,竟然感藐视他们东胡人! “隶、王、妃。”牙齿里,咬着这三个字,乌揭单于向前迈进去一步。 眼前这个男子,无疑是被惹恼惹怒了。乌揭单于冷幽幽地笑着:“这番话,或许可以等你成为阶下囚以后,再说给我们可汗听。看看我们可汗会怎么告诉你,告诉这一大片国土,皇帝的江山,终有一天,必然是属于我们可汗的。更不要说护国公守着的那么一点地方了,北燕,早成为我们东胡的囊中之物。” “你说的汉语真好,说明,你心里面,对于我们大明,还是存了谦卑的心态。否则,怎么学汉语学的这么好,成语应用手到擒来,十分自如。只可惜,在本妃没有到你们可汗面前表态之前,你这番话,应该对着王爷说,比较妥当。” “王爷?” “是的。” “护国公此时此刻能在哪?护国公要是真能来救你——”乌揭单于刚张口要放出一声冷笑。 呼啸的北风,苍茫的天空中,传来那一声声震撼天地的号角。 全部东胡人的脸色刷然一变。乌揭单于脸上闪过一丝沥青,瞬间身影一闪,站在了李敏背后,手中那把短刀随之架在了李敏脖子上。 “不,不可能!”呼延毒两只手掐在兰燕脖子上,一面听着那号角,一面不可思议地喊道,“怎么可能?是正规军来了吗?” 这呜呜声宛如地狱悲鸣的号角,明显与之前,惊动黑风谷清晨的那一声,还有些不同。需要很仔细地听,能听见,此刻的号角声,显得益发的绵长宏壮,是穿透了北风数百里的穿透力,不像之前那一声只犹如鸡鸣一样的锐利,是百万雄师的浩荡气势,不可抵挡。 盯着黑风谷的护国公的军队,据他们东胡人所知,并不算多,可能也只有一个军营大约近千的兵力。当然,如果是护国公的精锐,有这些人进入黑风谷扫除土匪余孽也绝对够了。问题是,黑风谷里,现在可不止那批亡命之徒,不要忘了,郭子达那批人,还在门口纠缠着。 再有,东线皇帝的军队,以及西边,他们东胡人闻风而来的军队。 因于此,所以,护国公这次是亲率百万雄师上这里来了吗? 乌揭单于等人脸上不免闪过一丝惊慌,因为耳听这个号角声,明显是护国公的主力部队才有的军号。 与朱璃对峙的兰长老,脸膛通红,废了一丝力气从牙齿里挤出:“二汗保持冷静。不要轻易上了朱隶军师的当。那个公孙良生狡猾至极,可能只是利用了正规军的号角,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让我们误以为正规军来,中了空城计,而闻风而逃。护国公和他的正规军主力部队不可能在这里的。我们北边进攻大明边线的军队,令护国公的主帅受了重伤,护国公急于收拾边线上的狼狈,肯定是来不了的。” 听到这番话,东胡人一时听见号角声混乱的军心刚刚有些稳定。 朱璃闻言,是忽然间在嘴角处溢出了一丝寒笑。虽然,他是那样讨厌那个男人,可是,在这个时候,他是肯定比那些东胡人,更了解那个男人没有错。 “你笑什么?”兰长老脸色骤变,锐利的眼神虎视他那张冰霜一样的玉颜。 “笑你们,妄称与那个男人打了那么多年仗,连他那点禀性都摸不清楚。”朱璃冷冷眉眼之间充满了嘲讽说,“本王,与他见面接触实在不多,毕竟他常年随父出征,而本王不过是在宫廷里处理朝廷事务居多。可是,小时候,倒是与他一块儿像兄弟一样玩过。他那人,与本王一样不爱说话。但是,心眼儿,可是比任何人都要更多。或许他的军师,喜欢玩花样,但是,他这个人,最不爱玩花样了。尤其两军交锋这种事儿,他比谁,都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 无意中,竟然从另一个人的口里,得知他的另一面。 李敏望住那张玉颜的侧脸,眸子里忽然闪过一道锋利。同时是想起了那个时候,老公刚回来不久,他们夫妻俩应太子邀请到太子宫里赴宴,回途上,老公一言不发,老公那张沉默的缄颜,无疑揣着一种沉重的伤感。 小时候,不管怎么说,当年的小时候,这群懵懂少年,是年幼无知,因为尚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代表的未来,听着大人们说的话,也只能是懵懵懂懂,一知半解。童稚的心,单纯而可爱,哪怕有大人的警告,却一样按捺不住那份童真。 那时候的情怀,无疑是真实的,可贵的。就是太子,明知道大皇子说起那些往事目的,依然忍不住泪流满面,是哭,那个时候的美好已经一去不复返。 到现在,展现在他们这群儿时同伴面前的,只余下那份现实的残酷,充满了痛人的苦感,老人的酸楚。 人未到中年,却已经尝透百苦,这是他们身为王公贵族养尊处优的代价。 紧随三爷的这段话落地,似乎,是这个宫廷里的儿时玩伴,比东胡人更了解护国公没有错的了。四面八方,荒漠的雪地里,传来的马蹄声,沉重的,像是背负了多重的器械行走的重量,只听这样的马蹄声,让在场的所有东胡人心里头掠过一道恐慌。 漫天飘扬的雪花里,一面面金色波浪纹的旗帜,宛如是从海底掀起的惊涛骇浪,张大了吞噬的巨口。 李敏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四周所有的人呼吸变的急促,是一阵一阵的吃紧。她是大夫,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这些人的代谢在加快,激素在增长,因为恐惧,因为即将面临他们人生中最可怕的那一刻的到来。 “王爷——”兰燕从被对方掐紧的脖子里费力吼出一声。 刺破空气,飞出来的那支白翎羽箭,好像一道白光一闪,超越了时间。啊,一声痛叫,从呼延毒张大的口里吐了出来。 众人一惊,回头,才看见了呼延毒左肩上已经中箭。跪在地上的呼延毒,手心沾满从肩头上流淌下来的热血。 什么时候射来的箭?没有声音,他们居然都不知道。 在东胡人脸上写满恐慌的时候,兰燕从雪地里艰难地爬起来,吃着气对着某个方向,说:“二少爷——” 射出这样一支神箭的,当然是她服侍许久的小主子了。 东边方向,骑在白马上,宛若白色神仙的英俊潇洒风流无度的美少年,背上背着宝玉镶边的牛皮简筒,洁白如玉的手指间,悠然自信地拿着制作精良的玉弓,两道宛若刀削的柳眉,不失英气与美丽,向上飞扬,肆意的眉角下那双黑森森的眼珠,美丽的不可方物,同时露出的锋芒,沾满了残酷的血气。 李敏乍看到小叔,只觉得突然间,小叔好像又长高长大了不少。当然,她知道,这样短时间内,小叔突然拔高是不可能的事。只能说,小叔瞬间,好像从青涩的少年,变的更加稳重成熟了。 呼延毒一口气拔出了自己肩上插中的箭头,忽的一双狠毒的眼睛射向朱理:“是何人?” 朱理常年在京师,并不身处北燕,不像自己兄长,在他这个年纪,已经是上战场和东胡人厮杀过了。 东胡人根本不知道这个美如冠玉的神箭手美少年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 乌揭单于锐利的蓝眸,掠过刚才喊声的兰燕,回答同伴的声音清冷道:“是护国公的弟弟吧。” “护国公有兄弟吗?”呼延毒踉踉跄跄站起来,很是吃惊地说。 “有。可能以前,是都被大明的皇帝给困在京师里当人质了吧。”乌揭单于说。 李敏和朱理眼里顿时都闪过一道锋芒,无疑,这个东胡人,很了解大明皇帝的心思和大明王都的情况。 “护国公的弟弟来了,护国公呢?”被一箭刺激到的呼延毒,发疯地吼着。 四面,犹如潮水涌过来的黑骑兵,像四面冰冷的铁墙,把圈子里的所有东胡人死死困住了。 李敏的脖子上忽然感到一紧,俨然,东胡人到这会儿真的是怕了。怕护国公真的一来,他们插翅难飞。 “二汗。本妃劝你,在王爷亲自出面之前,放了本妃为好。这对于你没有任何益处,你心里很清楚。你们可汗是说把本妃抓回去,没有说要把本妃杀死吧。你不可能杀了本妃。杀了本妃,对于你们可汗一样没有任何好处。” 乌揭单于低头,俯视到她那张无波无澜的面孔,忍不住心头浮现起一丝恐慌与恼怒。想到至今为止,她面对任何危机,哪怕身陷危险之中,都是临危不惧,仿佛脸上戴了一张谁都突破不了的面具一样。 真心是,一个令人深深畏惧的女子。 “隶王妃好像还是不清楚自身的处境。鄙人可以带着隶王妃走,只要鄙人手里有隶王妃在,你们王爷,也束手无策,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李敏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你为何笑?隶王妃?”乌揭单于怒道。 “本妃笑,和三爷一样,三爷刚才笑你们的短视愚昧,你们到至今,都还不知道三爷的用心良苦是不是?” 耳听这话,是把朱璃一块讽刺上了。玉面王的面孔顿时很不好看。 滋啦,是拉弓的声响。白马上的朱理,拉开了手中的玉弓,眯紧的那双冰冷的黑眸子,精准地瞄着中间绑架自己大嫂的东胡人。 乌揭单于警觉地一个转身,把人质放在自己身体前面做护盾。 一刹那,北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雪粒。与此同时,兰长老发出一声急声的警告:“二汗!” 前面有箭,后面突然扑来的是刀锋的杀气。乌揭单于惊觉前面美少年的神箭是诱饵时,急转回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李敏感觉自己身边忽如一道飓风刮过,自己身子不稳,向前扑倒。兰燕离她最近,从雪地里飞了起来,接住她。李敏刚稳住身,吸口气,回头,只见乌揭单于与一个身影瞬间纠缠在了一块。 乌揭单于身穿的蓝袍,与不明来路的黑袍,在雪地里不断地翻滚。 东胡人一片惊慌失措。呼延毒往自己流血的肩头上某个穴位上一点,暂时止了血,提起刀点地欲飞去。朱理见状,刚要从马上下来。林间飞掠过来的一道青影,在他肩头上一点,朱理顿时不敢动。 像清风一样掠过雪风之间的青衣男子,手执那犹如蛇一样弹松自如的银色软剑,落在了呼延毒面前。 “师傅!”兰燕喊。 “看着王妃。”许飞云说,与雪一样毫无表情的瞳孔,藐视着眼前的东胡人。 兰长老一看形势不对,自己方两员大将都被人困住。自己刚要抽身去救乌揭单于,对面冷冷一道声音说:“怎么,要走?本王可舍不得你走。” “三爷——”眼看自己的手指,不止是不能放开剑锋了,是被对方凝聚在剑锋上的气拉扯住了,兰长老猛吸口气说,“三爷,不如此刻和我们可汗合作,擒拿护国公夫人,对于三爷对于皇上,对于我们可汗,都是利益一致的——” “哼。”朱璃冷冽地一声冰笑,“本王何时何刻,与你们东胡为伍了!我们皇上,从来没有说过要与你们可汗同等同座。” 眼看一场混战即将拉开。“大少奶奶。”兰燕扶着李敏。 李敏几乎站不住,手心贴着小腹,一声一声,调整自己的呼吸。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上流淌下来,沾湿了刘海,湿漉漉的一片。 不行,她站不了了。 兰燕感觉自己的手顿然一重,惊呼时,李敏猝然倒在了雪地里。 那突然砰的一声,飞溅起来的雪片,让本来杀的炙手可热的战场,啥时冷了下来。一切声音,仿佛都被冻住了,空气僵硬的,好像刮着人的脸。 所有人的目光,各式各样的视线,落在那个倒在雪地里,被雪片正一片片覆盖的女子。雪花,好像羽毛一样,盖在女子质朴的袍布上,那样的冷,冷到仿佛揪住了人的心头。 乌揭单于闻声抓过头,当看到女子倒地的一幕,愣了一下时,胸口猛的遭到一击重击,猝不及防,直飞三尺远,后背重重地摔落在树干上,剧烈的撞击让他胸膛浮起,口一张,呕出一束血花。 “二汗!”兰长老和呼延毒一看,同时放开了与眼前的敌人继续纠缠,直飞乌揭单于身边。 朱璃站在那里,好像突然间变成了一只冰柱,手里握着的雪剑,一寸一寸从他手掌间落下去。 他怎能忘了呢? 她是孕妇。不说是怀着孩子的身体,单凭她是个女子这样单薄的身子,而且以前在尚书府受到王氏等人的欺辱,本来身子就不怎么好,冰天雪地里,熬了这么多天,被人追了又追,抓了又抓。身体,心灵都饱受折磨。 能挺到这里,是她的极限了。哪怕是男儿,也不一定能一路熬到这里。 他要过去,过去—— “三爷!” 背后忽然伸出来的一双丝,死死地抱住他腰,不让他动。李莹牙齿间一字一字咬着道:“三爷,你不要忘了。当初,你可是在她和我面前发过誓言的,你选择了我,而不是她,三爷!莫非,三爷是不怕在这个天下面前,丢这个脸吗?骄傲的三爷,你能丢得起这个脸吗?她是护国公夫人了。” 她是其他男人的女人了。 心口那口恶气在胸间涌动着,朱璃的五只手指在胸口要抓的样子。 李莹藏在他身后的目光,恶毒地射向前面。 飞奔而来的男子,从雪地里扶起了昏倒的女子,手指拂开女子脸上湿漉漉的刘海,轻声喊:“敏儿,敏儿,是我——” 女子闭着眼,没有回应。 周边只剩下风声,此刻的安静,静的好像天地间都为之失色。 朱理从马上下来以后,在雪地里一路跑到了自己大哥大嫂旁边,眼睛直丁丁地看着大哥怀里那张像雪一样苍白的面孔。自己嘴里吐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朱理没有揉眼睛,跪了下来,沙哑的声音说:“大哥。” 对面,他兄长的呼吸声那样的沉重,好像压榨所有人的心脏。 朱理突然害怕了起来,心头从来没有过的一阵恐慌。他大哥的手指像是深深地要掐入到她大嫂的身体里,可他大嫂一点声音的反应都没有。 兰燕已经出不了声了,眼睛也像死了一样直射着哪个地方。 许飞云眯下眼,随手一甩,手中的软剑犹如银蛇一般收回成了普通的剑长,左手把银剑负于身后,右手,他轻轻地按在了朱隶的肩头:“王爷。” 之后,后半句,许飞云忽然哽在了喉咙口上,怎么说,说找大夫。可是,李敏本身就是大夫。可能在这个时候,所有人才突然间意识到失去她有多么可怕。 “大哥,你听我说。”朱理咽了一口口水,说,“大嫂,大嫂她可能只是昏过去了。” “我知道。” 一句话,让所有人一愣。 在场的东胡人,忽然一个个,身体抖了抖。 “二汗,我们得走——”兰长老搀扶起乌揭单于,额头上冒着一大串热汗说。 呼延毒捂着肩部重现流出来的血,对乌揭单于点了下头。 乌揭单于低头,可以看见胸口自己呕出的那口污血,手心摸到胸前,不用说,里面的五脏肯定受损严重。护国公那一脚,是踹了十足的力气。如此一切,可以说明,那个传说中的夜叉,恐怕是要复活了。 “快走!”兰长老低声喊道。 他们后面,北风越吹越烈,每一阵风,都犹如刀子一般。 身处北风中心的男子,把雪地里的女子抱了起来,伏低的脸,贴着女子的额头,轻轻地说:“敏儿。你放心,我这就带你回去,回我们的家,回北燕。至于那些,之前对你不好的人,一个,都不会——” 紧随男子这话,东胡人像疯了一样,死命地向前奔跑。朱璃和马维,看着这个场景竟是觉得不可思议,并且目瞪口呆。 “主子。”马维感觉到了迎面扑来的一阵煞气,刀子竖在了身子前面,抵挡在了朱璃面前。 朱璃转头,在来不及看一眼的刹那,猛然,一道飓风带着煞气向他脸上袭来。马维帮他挡,都挡不住,主仆俩一块向后被这道飓风推着。 李莹发出连声的尖叫:“三爷,三爷!护国公,你倘若敢伤我三爷,我把她杀了——”话没完,李莹被那道风刮了出去。 朱璃一手抵住马维背部,在看到李莹飞出去的时候,脚尖踮地,冲上半空接住人,紧接,两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马维根本没有力气回头护主,同时被这道飓风甩了出去,直飞十几丈远。 许飞云后退两步,拿袖子掩住口,急道:“王爷!” 从飓风里奔跑出来的黑马像是飞奔来的死神,朱隶一跃而起,把人抱到了马背上。 朱理见状,着急地跑回到自己的白马前,翻身上马,策马急追:“大哥,等等我——” 兰燕不知道怎么办,眼看场面一团混乱,喊:“师傅——” 许飞云也是急,一面是奉了朱隶命令去追东胡人的部队,眼看,在朱隶下达的死令下,对这伙东胡人,恐怕是一个活口都不会留的了。 这和公孙良生之前和他们商量好的策划的完全不一样,这里面,可是有乌揭单于这样东胡人里的大人物,活抓肯定比弄死要好。 他许飞云是武功高手,以一敌百没有问题,可是,对于指挥打仗,是没有一点能力。 ------题外话------   ☆、【162】谁来救 漫天大雪肆虐,呼啸的北风卷着大批雪粒,好像是铺天盖地,要把整个世界毁灭的趋势,血腥味在风雪里弥漫开来,让一切静止的物体能深深地感受到骨子里冒出来的寒颤。 马维刚睁开眼,见是两把刀对自己头面上劈来,急忙在雪地里滚了几下。与此同时,他看见了围住在他主子周围的人,一样是举起刀打算杀无赦的样子。 “三爷!”马维急喊一声。 朱璃一个激灵,从冰冻的雪地里醒了过来,把身上抱住自己的李莹推开,同时跃起向后撤。 “你们疯了吗?三爷是皇上的钦差!”马维提着剑飞到了主子面前,不可思议地喊道。 什么皇帝的钦差?他们的主子只有一个,是护国公。再说了,皇上的人,都把他们主子逼到这个份上了,他们的主子还能继续死心塌地给皇上做牛做马吗? 朱璃、马维一块抽了口寒气,眼看围住他们四周的士兵,根本都不把他们当一回事。李莹直接躲到了朱璃背后,双手扯着朱璃的衣物,小声说:“三爷,快走吧。” 走?这会儿形势不好,走是应该的。 可是,一旦一走,她—— 朱璃两眼眺望过去,见远处白雪皑皑,风雪弥漫,早已不见了那人踪影。她到北燕去了,被那个男人,带走了。可能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三爷!”李莹紧紧地咬着嘴巴,两只手,纠结成一团。 好恨,好恨。 不过没有关系,刚才看李敏那情况,恐怕是气数差不多要尽了。普天下,最厉害的大夫自己都倒下了,怎么办?有谁能比最厉害的大夫更厉害,给自己治病?只要想到这点,李莹心里乐的要死。 这叫做什么? 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那自称妙手仁心医术堪比神仙的二姐,肯定想都想不到自己有这一天吧。 这叫做活作孽!有那么好的医术有什么用?难道不知道大夫不能给自己治病的吗?活该死了。等李敏自己死了,看跟着李敏的那群人怎么混,都不用混了。 李莹嘴角微微一勾,仰起脸,看着眼前男子那张几乎完美的玉颜,很冷,冷得像块玉石头一样,可是,有什么关系。要打破这张玉石头,不是没有办法的。她二姐,刚不是在她面前,刚上演了一出怎么抓男人的法子吗?虽然这个法子,她母亲王氏早有对她说过,她大姐也演示过。 “三爷。”李莹低低的声音,贴在朱璃身后支支吾吾地说,“民女说不定有三爷的孩子了。” “什么?”朱璃眉头一皱,聚成一座大山的样子。 听得出来,他不止质疑她的话,而且,好像不怎么高兴。和万历爷听见她大姐怀孕,和护国公听说她二姐怀孕完全不一样的态度。 怎么可以没有一点欣喜的模样? 朱璃的想法很简单,她怎么可能有他的孩子?他们两人都没有洞房呢? 李莹冷冷地在心里头一声冷笑,脸上却装得无比委屈地说:“三爷,您忘了吗?之前,静妃娘娘为了三爷的婚事以及未来三爷娶妻生子的三爷王府如何整修的事儿,派人到尚书府里征求过意见。民女母亲王氏,接到静妃娘娘的好意之后,让民女亲自带信回静妃娘娘的话。” 朱璃逐渐地想起了这回事儿,那时,为了自己王府里修路要用到的玉石,静妃主张从北方的商人手里购买。 刚好,王氏有这个门路,可以拿到比较便宜的价格,并且为了讨好他们,王氏还愿意出一半价钱,为三爷府添砖加瓦。利益面前,静妃哪有不接受的道理。静妃当初接受王氏,原因也在于谁都知道王氏这个人精打细算,很能敛财,听说个人私库的银子,早就超过李大同本人和尚书府了。 他当时本是不想接受王氏这个好意的,可是,在静妃的游说之下,并且马维等人一样觉得他没有理由不接受。毕竟到时候李莹嫁到他府里,住他的,花他的,现在自己娘家先拿出一些补贴,天经地义。 如此复杂的情况下,那天马维被他派了出去,他也没有想到有诈,难道王氏还能并且能敢怎么诓他吗?于是,他一个人接到王氏让人使来的口信之后,到了指定的客栈,准备和卖玉石的商人签订最后的协议。 去到客栈,才发现,王氏没有来,只有李莹来了。李莹是他未婚妻,以前,两人并不是没有过单独会面的机会。他没有怀疑。 谈生意,难免不了摆宴,在酒桌上来回吃上几杯酒。那商人有意讨好他,努力给他敬酒。最后,他在客栈睡了。主要是那天他白天被就在刑部累了一个白天,晚上再吃点酒,很容易醉倒。 马维办完事来找他时,在客栈找到他,那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是那晚上发生的事。那晚上,三爷对民女的热情,让民女坚定了,三爷其实,还是对民女很好的。”李莹这会儿做女儿态娇羞地说出这个事儿,“之前,民女想着,反正民女这个月要被三爷娶进三爷府里了,所以想着,等进了三爷府里再和三爷说,其实也不迟。” 马维在一旁听到这些话,已然目瞪口呆。他都惊讶成这样,更不用说他主子了吧? 这样说,他主子,是没有正式娶这个女人之前,已经被这个女人和她母亲设计了? 不要怪王氏对三女儿未雨绸缪先策划起这个事儿,主要是,那些日子,李华都看出了自己妹子和朱璃之间的感情似乎有异。于是李华私下里对王氏发出提醒。如果生怕事情有变,不如先下手为强。男人都是这样,过不了孩子这一关的。 只要李莹先有了男人的孩子,再生个儿子出来,朱璃能跑得掉吗?朱璃想跑,总得先顾虑下孩子。 朱璃的那张玉颜像是瞬间被风雪覆盖住了一样,根本看不清其中的表情,最终是张开冰唇发出了一声不觉明厉的轻笑:“丈母娘如此厚待本王,实在是令本王受宠若惊。” “三爷!”李莹一惊,赶紧辩解,“这事儿,和民女的母亲毫无关系,而且,那晚上,三爷实在是喝多了。民女本想回去,可是三爷不让。而且民女想着,自己终究是三爷的人,能为三爷解愁,民女愿意牺牲自己的清誉。” 罪名都给他扣上了。他在婚前即毁了她的闺誉。说起来也没有错,女人,如果被一个男人沾过了,能再嫁得出去吗? 拿自己不检点的名声做威胁恫吓的筹码,如果他到时候突然临时改变主意,不愿意娶她,她带着孩子闹上公堂,让皇室皇上的名声都在天下百姓面前名誉扫地。当初,他可是为了她,牺牲掉了一个女子的名声了,现在,她为了他,不惜代价一定要把他绑架上。 “莹儿对本王,真是情深意切。” 李莹抬头,看着他那双冰冷的玉眸里,像是泛起了一丝波澜的样子,心里一动,依靠在他身上说:“莹儿愿意与三爷共生死,否则,不会冒着危险,接受皇上的圣旨一心一意来到三爷身边。” “本王从来没有怀疑过莹儿对本王的真心。本王只想,莹儿貌似忘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本王的眼睛不好,而据说,莹儿的眼睛,和莹儿的母亲与姐姐一样,都不好。到时候,孩子的眼睛不好,该如何是好?” 李莹猛的咬了一口唇。都是李敏惹出来的祸,非要加害她们母女三个,说她们眼睛不好,害的她大姐都被打入了冷宫里。 “三爷,其实民女和三爷,在民女的二姐对外说到这件事之前,都还不知道这事,对不对?所以,民女与三爷这个孩子,是老天爷安排的。民女相信,老天爷安排下必定要出生的孩子,必定有他的福气。而且,那到底是三爷的孩子。难道,能因为眼睛不好,就受到三爷的抛弃吗?三爷的眼睛不好,可是皇上从来没有抛弃过三爷。民女相信,以三爷的胸怀,必定与皇上一样,绝对不会抛弃这个孩子的,会更体恤这个孩子的。” 不得不说,李莹的口才,比李华好太多了。终究来说,李华那时候,是不知情之下,所以,遭受到李敏的打击之后,几乎是猝不及防,当然是毫无防备,因此跌了个惨痛。李莹可不同,眼看了自己大姐的前车之鉴,肯定要未雨绸缪了。这些话,早在李莹心里头盘旋许久了,做好了算计,到合适的机会再拿出来说。现在,正是个合适的机会。 朱璃心头动了,不是因为可怜眼前这个女子,而是可怜了自己。想自己从小到大的那种因为眼睛不好受人歧视的非人经历,怎么说,都不可能对自己同病相怜的儿子,施与同等的痛苦。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点,朱璃是懂的。 “走——”朱璃道。 李莹感觉他的手护住在了他的腰间上,其实,她知道的,在她刚才受袭击的时候,他抱住她摔落在地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不管怎么说,都不会抛下她不管的。 不是因为爱,也是因为这个男人要脸皮,要权,要名声。只要抓住这些,她李莹不算是都输了。 听见主子发出了一声逃命的信息,马维心里忽然间松了口气。虽然,他不见得喜欢是李莹劝动了他主子逃。可眼前这个形势,他们势单力薄,比他们人多的东胡人都拼命逃了,他们更不能不走。 只能说,护国公发疯了,不管他们是皇帝的人,不管自己只不过也是皇帝的臣子而已的身份,对皇帝的儿子下了屠杀令。 马维一步步后退,这或许是他第一次与护国公的亲卫军正面对峙,所以,所谓传言中那些有关护国公的传言,只有现在亲身体会才能知道,原来,传言不是假的。 眼前,这些人,周身散发暴戾,是从战场死尸堆里爬出来的人才有的气息,确信无疑。他们的眼瞳里,似乎对于朱璃代表的身份地位,都毫无感觉,有的,只有两个字:军令。 “三爷,你先走。”马维低声道。 他不能确定了,自己能不能护着主子全身而退。 朱璃一样,没有想到现在自己想逃,都不一定能逃。没有想到,护国公竟然都不管什么皇帝不皇帝,皇帝的儿子算几根葱的身份了。原来,他想,至多,护国公把李敏从他们手里抢回去而已。或许,在朱隶没有失去理智之前,完全,有可能继续这样掩饰自己。 呵呵。和皇帝想的一样,护国公造反皇帝的心思早就有了。只是,一直装着,掩饰着。 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老公逆反的心思?或许知道,如果知道,那就是必定无疑的同谋了,同谋着造反,是逆贼! 朱璃眸子中忽然闪过一道凌厉:“杀了本王,有什么后果,你们主子能承担得起吗?” 没有人听他说的话,只要四周围攻上来的人,拿着屠刀,直冲他们三人砍来。李莹发出连声的尖叫。 许飞云看前面东胡人一片血海,再听背后李莹尖叫声。望着这个失控的场面,许飞云脑门上冒出了一颗颗大汗。 难怪外人都说护国公是地狱里的夜叉了。护国公疯起来,根本都不管对方是什么人了。 一看,自己身边的女徒弟还要上前去帮着砍朱璃的脑袋,许飞云一把拉住兰燕的手臂。 “师傅!”兰燕不可置信地叫道。 来了!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穿破了漫天雪海,从这里奔来。 辨认出雪海里出现的人,不是敌人的一刻,许飞云差点要给某人跪倒了。好个公孙良生,是终于在最后一刻想到这个可能的乱局了吗? 从雪海里出现的是魏子昂与其带着一小队跑来增援主子的士兵。说是来增援自己的主子,其实,大可不必。朱隶带着那几百号直奔这里的精锐,可是黑镖旗中精锐中的精锐,这样几百号人,如果都不能解决那点东胡人,有点说不过去。魏子昂和公孙良生一样,一开始更担心的是,朱隶找不到人。 黑风谷说大不大,但说小不小,地形又复杂,想突然间在暴风雪天气里,找一路人数不多的人马,肯定不容易。 因此,公孙良生对魏子昂说起了真正的顾虑,更怕找到人的时候,迟了。 自己主子的脾气是怎样的,到底是在军营里和朱隶从小一块滚到大的兄弟,魏子昂在听到公孙良生这样一说,心头才一惊,想起这回事儿。想当初,朱隶的爱马被流沙吞灭的时候,朱隶大发雷霆,命令全军火力全开,直把那些东胡人赶尽杀绝,急追八百里远。 可以说,护国公的部队能所向无敌,与主子这样可怕的脾气也是有点关系的。 朱隶,最在乎自己身边的人,像他弟弟受伤的事传到朱隶耳朵里,朱隶一样是挂心非常。 重人情的护国公,更令人敬畏。 可是,一旦朱隶发疯起来,真不是有天下有谁能抵得住的。这个事,与护国公打仗的东胡人最清楚不过的。是怕护国公带兵打仗,但是最怕护国公发疯,这样的传言,早在东胡人里传开了。 “王爷呢?”魏子昂拉住马儿,没有下马,与许飞云对上眼。 许飞云长话短说:“我要去追王爷。你来的正好,魏将军,公孙先生应该与魏将军说过了。这里由魏将军指挥比较好。” 魏子昂经他这话,望到了东西两侧的乱局,二话不说,对身边两个护卫官道:“你们到东面,制止他们,三爷要走的话,让三爷走。” 抓了朱璃肯定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毫无用处,而且,还会给自己添麻烦。 最重要的是,抓东胡人。 魏子昂亲自驾马,直奔西边的乱局。西边的厮杀声,一路响着。 许飞云拉住一匹没有人骑的马,跃上马鞍,同时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子,扔给了身边的徒弟:“你留在这儿,不要动气。为师见到你师兄之后,会让你师兄来找你。” “师傅。”兰燕接住他扔来的药瓶,刚要再说话,被许飞云一个凌厉的眼神一射,哑了声音。 “留着条命,以后才能更好的效忠主子,报效主子。大少奶奶,绝对不急于你这一时的表现。何况,大少奶奶现在有王爷护着。”许飞云与徒弟说完这段语重心长的话,一甩缰绳,马蹄急策,是伴随那带路的老鹰,一路去追朱隶了。 许飞云刚走不久,远处传来声音: “三爷!” “三哥!” 郭子达和十爷,在听到护国公正规部队的号角声之后,根本不敢在黑风谷继续恋战,赶紧带人到这后山里找朱璃准备撤退了。 听见接应的声音,刚好趁着敌方攻线忽然放松的间隙。马维和朱璃同时跳上来身边的马,带着李莹,回头去和郭子达的部队汇合。 兰燕竖起耳朵,能听见自己人的部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应该是从后山开始进攻黑风谷了。想必这次,必定能一举清除这群亡命之徒的余孽。 只是,需要付出的代价呢? 地上鲜红的血迹,很快的,被大雪覆盖。夜幕降临的一刻,万物天地,像是进入了静寂。 刮了几天几夜的北风,似乎在今晚上,有一些宁静了下来。 曾经有人说,北边的风,是和守护北方的护国公,息息相连的。没有比北风,能更体恤护国公了。或许老百姓的传言是夸张了些,可是,没有基础,何来谣言?所以,事实上,护国公利用天气,制约东胡人屡战屡胜的光辉事迹,是有过不少的。 现在谷中转好的天气,犹如护国公身边的谋士所料。 军队入谷,铲除土匪余孽。护国公的指挥营,除了前线带队攻打的一线军官,却俨然都没有入谷。 公孙良生在督军前线部队进入黑风谷以后,接着回到了黑风谷后面黑镖旗的领地。这里,才是护国公的地盘。 黑风谷拿下以后,有许多事情需要做,不过,按照护国公身边一群谋士的商议,黑风谷并不需要驻军。因为,只有那群亡命之徒,会稀罕这个天气极端恶劣的地方作为避风港。其余的,比如万历爷、东胡人,对这个地方,其实都毫不留恋。 护国公不是说放弃黑风谷,只要在黑风谷几个要道设卡就可以了,进入黑风谷这个不毛之地驻军则不需要。 倒是拿下黑风谷之后,黑风谷里面,龙胜保那些人数十年来靠抢夺积累下来的大笔金银财富,可以拿回来充当护国公军费了。这个,也是护国公攻打黑风谷的目的之一。 最受益的,恐怕要数老家本来就在黑风谷附近的百姓们,他们,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故乡继续安家乐业。这才是护国公攻打黑风谷的真正目的,得民心。 恐怕只会衬的皇帝懦弱,或是皇帝心思歹毒,万历爷一定是不乐于见到这个结果的。或许,不到两日,万历爷会下达御旨,说是重赏护国公清剿土匪的行动。继续欺瞒天下说,护国公此举都是因为他万历爷颁布的命令,天下百姓其实该感激他万历爷。 黑镖旗驻军地里的指挥帐篷里,谋士们与军官们,只要想到这个结果,都会心里实在的不爽一把。事都是他们主子做的,结果,功劳全都是皇帝的。 这种为皇帝做嫁衣的事,做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皇帝懂得感激是好,但是,万历爷压根视他们主子为眼中钉,不止不会感谢他们主子,还对他们主子赶尽杀绝。这样忍气吞声的日子,实在是够了。他们不是朱隶,都替朱隶不值。 公孙良生掀开帐幕走进指挥帐时,一群人都站了起来,喊:“公孙先生!” 口气里,都有敬意在。 公孙良生缓慢的目光,掠过账中一圈人,说:“辛苦各位了。前面军队进入黑风谷之后,有许多工作,尚需依仗各位。” 话刚落地,众人一脸表情严肃时,帐外营地门口,突然传来一声:“王爷回来了!” 一群人急忙先后出帐迎接。 迎着疾风,策马过来的黑色汗血宝马,吐着白烟似的气体,可见其一路狂奔的速度。前面士兵把营地的大门打开的刹那,汗血黑马,犹如雷电急闪而过,穿过了大门,在营地中间的空地急勒住马蹄。 所有人只听马如牛似的喘息声。 后面几丈多远,朱理骑的白马才追了上来,更不要说,其他骑的不是什么汗血宝马的侍卫了,只怕追的够呛。 “王爷——”公孙良生站在众人之前,刚喊一声。 马蹄溅起的尘埃落地,那披着金色的像要跃出水面的麒麟黑袍的男子,一双睥睨天下万物的黑眸,俯视底下众人。 众人接到男子的眼神时,不由心头都一凛:主子心情很不好。 其实只要看朱隶一个人急着先策马进了军营,都知道必定出不好的事了。 公孙良生扫到了朱隶怀里用袍子裹着的人影,书生气的眉宇深深一皱,几乎快拧出水来:最糟糕的事儿,果然是发生了吗? 后面站在人群里一块儿眺首张望的徐掌柜,一样发现了谁,拨开前面围观的人群跑了出来,失声喊:“二小姐——” 朱隶抱着人从马上下来,不由分说,对公孙良生说:“你随我来。” 公孙良生点头。 朱隶抱人在前面,其余在场的人,已经都察觉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让开了一条通道。 那是他们的王妃吗?他们主子最重视的女子? 这里很多人,都从来没有见过李敏,听到的东西,肯定不如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可靠。护国公身边的人,都属于务实居多,不喜欢胡乱猜测。可是,如今,只看朱隶抱着人的那个紧张和小心翼翼的姿态,都可以看出,他们的主子,的确是很在乎这个王妃的。 可惜,不知道是长什么样子,眼看,主子连他们王妃的脸都有意遮盖。 朱隶是不想他人随意窥视她的样子,她如今那幅苍白的样子,想必她自己肯定也不想随便被人见到。 他知道,她和他一样,都是那样的好强,不喜欢被人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 可能正因为如此,当她在他面前突然上演倒下的一幕时,他忽然恍然:他和她,是不是,都过于好强了? 以这种逃亡的方式离开京师,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他已经,很努力地想把损伤减少到最小。可是,皇帝始终不肯放人,不会放他走,更不会放她走,最终只能是强行离开。这是她的命,她李敏嫁给他朱隶以后必定要走的命运,因为,她是护国公夫人,皇帝眼中钉的老婆。从他作为她老公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和她说了。 她说,她知道,也认这个命。 他朱隶何能何德,能娶到一个愿意与他共命运的女子。本来,以她美丽的风姿,以她璀璨的才华,根本不需要跟着他劳累奔波,过上平凡但是平安的日子不是不可以的。可是,她说了她愿意。 是他,一直把她抓在了手里。 踏进帐篷里,把人放在了帐篷里架设的暖榻上。他伸手,掀开刚才帮她裹着头抵挡寒风的袍子,拂开披落在她脸上的头发。他的动作,既温柔,又细致,在其余人眼里,都有种感觉不可思议。 谁不知道,军营里出来的汉子都是老粗。更何况,护国公真正的脾气,军营里的人,恐怕比外面的人更清楚。 “敏儿,能听见我说话吗?”他贴在她耳畔上说。 一会儿过去,没有声音回应,连眼睫毛眨一下都没有。 他握着她的手,全冰凉的,好像死人一样。就好像他那会儿刚抱起她时被她全身冰冷的温度给吓到一样。只有在感觉到她鼻孔里微弱的呼吸时,他心里才仿佛感觉自己的心跳和她一起还活在这个世上。 现在,他心里突然又极度的恐慌,不能确定起来。他揉着她冰凉的手,意图让她有些暖和起来。 帐篷里,除了进来帮手的公孙良生与徐掌柜,并没有其他人。 公孙良生脸色严峻,先是下了禁令,从此刻开始严格封锁所有消息。朱理追着自己大哥跑进军营里,从白马上跳下来之后直奔这里,一样被抵挡在了门口。 徐掌柜忧愁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李敏:“王爷,二小姐是怎么了?哪儿受伤了吗?” 在他们看来,李敏身上并没有外伤的痕迹。 没有外伤,现在人却陷入昏迷,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好现象。如果是外伤,赶紧处理外伤就是了,不明原因的病,只能让人连大夫都会感到更加棘手。 朱隶没有喊军中的军医过来,知道军医不擅长不是外伤的病症,再有有公孙良生在这儿。公孙良生在病人细小的皓腕上,诊了脉,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 “如何?”朱隶声音沙哑地问。 “王爷。王妃的脉很虚弱。” “本王知道。” “恐怕是劳累过度,再受到了风寒,全身属于阳脱的症状。” 阳脱? “阳脱是凶症,如今最重要的是,让王妃的身子保持温暖,参汤进补,但是,王妃身子有孕,进补过多,又对胎儿不好。而且,现在,貌似还有一些滑胎的迹象。” 意思,朱隶听明白了,大人和孩子,有可能都不保。 “一旦滑胎——” “是的,王爷。”公孙良生严肃地点了点头,“滑胎对于王妃的身子绝对是雪上加霜。当然,如果,硬是要保住如果滑胎的胎儿,对王妃也没有好处。” “不管怎样,先把王妃的身子保住。”朱隶对这话是不假思索。 徐掌柜听着他们说话,突然间心里一动,天下,可是少有说先保女人再保孩子的男人。谁让男人可以娶很多女人,女人缺一个不要紧,儿子传宗接代,才是要命的。 可以说,李敏嫁了个,天下少有的拥有权势富贵却依然这样说的好男人。 “王爷同意的话,属下要给王妃用针。”公孙良生请示。 朱隶点头。 徐掌柜赶快转身去煲参汤。 夜幕降临之后,黑风谷的战事告一段落。带了一大批俘虏回营的魏子昂,是与孟浩明等人汇合,回到军营里,听说了这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一群人,聚集在指挥官的帐篷里。 “早知道,该把人先带走——”孟浩明后悔地说。 许飞云回头扫他一眼,没有说话,眼睛略带了些深思,望着不远处,在朱隶帐篷外趴着的金毛。 军营外围,一路追着他们而来的,还有那群狼山上以狼王为首的狼。这些狼,好像第一次有了人气,对一个人粘成这样,换做是任何人,看了都无法置信。 朱理更是愁眉苦脸的,对着给他送晚饭过来的伏燕说:“不吃。我又不是残废受伤,什么事都没有,你去照顾兰燕。” 血气方刚的少年,只认为自己无缘无故地拖后腿,可气死了。 “二少爷。”伏燕劝说着,“大少爷肯定是先去接你,再来接大少奶奶。” “是,因为我年纪小,我娘担心,是不是?可是,大嫂是一介弱女子,而且,怀着大哥的孩子。” “二少爷这样想就错了。”许飞云不得不回头,解释一句,“本来,不需要王爷亲自到,我们可以带王妃走的。只是——” 只是,如果李敏被他们带走的话,本来埋伏在黑风谷里的内应,以及马上护国公要攻打黑风谷的迹象,会全部曝光,哪有今日的全面大胜。像黑风谷里那些潜伏已久的人员,受伤肯定最深。 “大少奶奶清楚这点,所以根本对我们的安排没有任何一句怨言。”孟浩明接着许飞云的话说,轻轻地叹了口气。 跟了李敏一段日子,对这个女主子,非要用一句话形容,那就是,冷静的堪比神人。 可是,神人,也有突然倒下的时候,只能说李敏本来就是个平凡的女人。是他们疏忽了。 “如今心里面最悔恨的人应该是王爷。”许飞云皱起了双眉,“我们现在能做的,只能是等了。” “等?”朱理像是惊叫一声。 “军营里,公孙先生的医术,是最好的。”许飞云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人敢说不对,“当年王爷的腿伤连公孙先生都治不好时,只能回京寻找大夫。当然,当时,王爷和公孙先生心里都没有绝对的把握。” 可以见的,其实,公孙良生的医术,放在皇宫里,都可以和那群身披太医官袍的老头子比一比了。 “能遇到王妃,公孙先生在私下时,都说这是王爷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公孙先生说的话,可以理解为,如果没有遇到王妃,可能王爷这腿不仅别想好,可能都别想有的治了。” 朱理和其他人,都明白许飞云这话的意思,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一个病人什么大夫都看不好的时候,几乎绝望的时候,好歹有李敏在。但是,李敏自己一病的话,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大夫,是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可是李大夫可能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一旦出事,救命稻草上哪里找? 等,只能等,多么无奈的一个字。 朱理感觉自己都能被这个字逼疯了。更不用去想自己大哥的心情了。孟浩明是想到那个时候,春梅出事的时候,他心里无比的镇静,原来是因为还有李大夫在的缘故。潜意识里,固然接触不多,他已经对李大夫堪比神技的医术,信赖无比。 许飞云低头,一声叹息:算错了。最算错的地方,在于他们即使信任李敏的医术,却也低估了李敏出事所能造成的风险。 现在变成了最糟糕的一个局面,李敏一倒,那个男人的心跟着先倒了。 安静的北风,在营地里绕着圈子,好像,也在安慰此时此刻那个被叫做北方夜叉的男人的心情。 扎了针,喂了参汤,病人依旧不见醒。 朱隶握着她的手,一刻都不敢放开。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大概,此刻是他人生中觉得最无助的第二次。第一次,是在他亲眼目睹了他父亲死在办公案上的那一幕。 父亲一直是家中的顶梁柱,那时候,他刚行冠礼,实际年纪很轻,感觉,父亲要教自己的东西还有许多。父亲轰然一倒,那一刻,他头顶上的那块天都可以感觉是要塌了。 倘若不是有魏老等人,因为之前一直受到他父亲的嘱托,用力把年少的他撑了起来,恐怕,他很快,一样变成了万历爷口里的猎物,根本撑不到今时今日。 然而,父亲那次的死,毕竟有魏老等人,可以告诉他,天其实不会塌,一切在他父亲意料之中,他只要继承父亲的遗志,绝对明天可以再有阳光。所以,父亲的死,他没有感到特别大的悲伤,而只有愤怒。这次,俨然不同。这次,他的心里,突然感觉失去了阳光,一片灰暗。 他的世界里,除了给父亲报仇,以及身为护国公府主人的责任以外,第一次,在他满是血汗的人生里出现了这样一道春风。遇见她,他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可以享受妻子孩子天伦之乐的普通男人。 或许,这是他朱隶的命,残酷的命和现实,现在她被他拉进了他的命运里。 “敏儿,你如果听得见我说的话,你应该知道,我不能没有你——” 他低沉沙哑的声色,在她耳边盘绕着。 她闭着双眼,很久都没有一点动静。 朱璃等人逃了出来以后,找到了个地方做休整,清点人数。郭子达的手臂受了伤,在被军医缠绕绷带。十爷受了严重风寒的样子,坐在帐篷里一直咳嗽着。 派出到外面打探消息的探子回来,跪在朱璃面前说:“护国公好像回自己的领地去了。东胡人一个都没有见到,不知道是被俘虏了,还是说逃回去了。” 没有他最想要的,她究竟怎么样了的消息。 绿柳是被找了回来,在李莹面前哭哭啼啼地说:“三小姐——” “哭什么?”李莹笑了笑,“你我应该高兴,不管怎样,这个结果对我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 “三小姐?” “我二姐是神仙转世,也不可能救她自己吧?”   ☆、【163】孩子在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据说北方的大雪,这两日有缓和的气象,是让关内京师的天气都好了起来。 大明王朝的王都,不能说四季如春,但是,分明的春夏秋冬季节,加上,一年从头到尾没有的恶劣极端气候,事实上,是适合人居住养老最好的地方。当年大明皇室的祖先选择这个地方建都,可谓是用心良苦。用现代的风水师的话来说,这个地方,本就是一块适合皇家的风水宝地。 朱永乐起了个早,在院子里跳绳。听从李敏的计划以后,这个京师里被众人唾弃的小胖妞,正逐渐抛弃了胖妞的恶名。 苗条的腰枝开始清晰可见,原来胖乎乎的苹果脸,都慢慢地有些豆芽尖起来。自己母亲,父亲,本就长得不难看。朱永乐外貌上的遗传基因不差,只要瘦下来,五官当然不会难看。 明亮的大眼珠,好比两颗明耀的黑宝石,在少女活泼生机的脸上,是明眸春风,顾盼有神,吸引了无数男子的目光。 女儿宛如破蛹化蝶的改变,鲁亲王妃最为高兴。只可惜,女儿的变化,貌似刚好处于一种生不逢时的阶段。 近来,京中表面看是安安静静,无波无澜,之前朝廷文官还攥文写恭贺皇帝太后天下太平,百姓安康。可是,谁都知道,太后今年要办的寿宴八成是要黄了。太后自从那日忽然病重以后,到了今时今日都昏迷不醒。据说,是太医们想尽方法用药在延续太后的性命,实际上,太后那命,按理来说可能早就没了。 如此重大的事儿,作为孝子的万历爷自然是哀伤不已,下了连续两道全国特赦令,为太后祈福。只是关于这两道特赦令,在有些人看来,里头的学问,可能是远远不止为太后祈福那样简单。 毕竟听说关外的消息,早从关外的百姓嘴里传回到了关内,消息通达的京师里的人,多少都听到了些传闻。说是,世间最臭名昭著的黑风谷,被护国公一整锅给端去了老巢。谷里大部分亡命之徒,平常烧杀抢窃,屠杀无辜百姓,罪大恶名的恶徒们,没有一个能逃得掉护国公的手掌心。带头的龙家两兄弟,被护国公当场斩立决。 被黑风谷的人欺负长久了苦不堪言的老百姓们,大声拍手叫好。 护国公的名声,在关外早就是处于巅峰期,深得民意。再加上这一次把黑风谷铲了,民心更是都吹向了护国公。 好事是好事,这种恶徒,本就该杀了斩了。可是,京师里的一帮达官贵族们,一个个听着这样的消息,不仅高兴不起来,而且,都心中不免惶惶然了。可能也只有随遇而安的普通老百姓没有察觉这其中的奥妙,民间里那些关心朝政时事的读书人,都能闻到了些不妙的气息。 朱永乐吃完早饭,走到了母亲那儿请安。 听说今日八爷和九爷他们,受到她父亲鲁亲王的邀请,到亲王府里赏雪饮酒。朱永乐对这几个爷,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只说一般般吧。 鲁亲王妃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坐在那儿,一个人发着闷的样子。负责亲王府厨房的婆子,拿着今日要招待客人的菜单,走到鲁亲王妃面前请示的时候,重复了两句。 见状,朱永乐都不得不问起母亲:“母亲,是不是今日身子不适?是否要请大夫过来给母亲看看?” 鲁王妃方才是回了神,有气无力地说:“今日身子是不太舒坦,但是,不至于请大夫过来。本妃这就先回房休息,你们有什么事,请示不到王爷的话,先请示郡主吧。” 一群下人闻言,低头答是,朱永乐起身,指挥那两个丫头婆子扶母亲回房。见到鲁王妃走了,掌管厨房的王婆子走上来,有意无意地对朱永乐说:“郡主,王妃怕是在想着郡主的婚事,和世子的事呢。” 鲁王妃这个年纪,想要再生是比较难的了。生不出来,肯定要拿侧妃或是王府里其它妾生的孩子,过继到自己膝下当嫡生子。在这个问题上,鲁王妃可谓是费尽心机,思量许久。在鲁王妃的构想里,最好是拿个亲娘死的,而且,最好年纪很小,什么事情都记不得的孩子来养。这样的孩子,想必能把她当成真正的亲娘来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近来鲁王妃可能是从哪里听见了些不好的故事版本,说是那个孩子自己再怎么抚养,养母肯定比不过亲娘。只要到了哪一天,这孩子一旦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娘亲生的,随时都可能反咬养母一口。 鲁王妃据此心里的疙瘩始终放不下来了,想着这个顾虑,不就是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担惊受怕的。要是如此,那真不如不养了。养的孩子终究不如亲生的。可鲁王妃亲生的孩子,只有永乐一个女孩子。鲁王妃想了想,不如找个入门女婿。如果女儿到时候生了个儿子,直接让这个孙子继承鲁亲王府,不是更好吗? 普通人家,可能可以接受这样折中的方案。可是对于后院里群妾众多,根本不愁子孙繁衍的亲王府来说,哪有可能答应鲁王妃这样荒诞可笑自以为是的想法。 鲁王妃肯定是,根本不敢把自己脑袋里的瞎想告诉亲王,这不,给憋在心里头了。眼看,自己女儿的婚事,上次被皇后召入宫的时候,皇后告诉鲁王妃,说皇帝开始惦记着给郡主找夫君了。 其实,朱永乐的婚事,到底是皇帝兄弟的女儿,做叔伯的,对自己的亲侄女怎能不关心爱护。只不过,之前朱永乐小胖妞的名声太臭了,导致,皇帝都不知道上哪儿给朱永乐找个合适的郎君。只怕高了,人家不愿意,低了,亲王府不愿意。 现在一切则不同了。盯着鲁亲王府的皇家,早看出了朱永乐一天天的蜕变,并且有意对外宣传郡主的脱胎换骨,朱永乐的名声一转好,京师里不少有意图攀附富贵的大家族,都有意把自己儿子送到亲王府给鲁王妃先过眼了。 鲁王妃心里却不见得高兴。自己只一个女儿,真的嫁出去了,她以后怎么办?没有儿子,只有女儿,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那可不行。 朱永乐这个小胖妞,虽然说变漂亮了,可是那个心思,还是单纯的很。当初李敏喜欢这个小胖妞也正是看中这位郡主大人的那份单纯。听婆子说来这些话,朱永乐硬是没有能听出个蹊跷,只道,母亲既然生不出儿子,和大家一样赶紧养个不就完了。自己毕竟不能变成男的啊。 婆子只好从旁点了点朱永乐:“今日八爷要来,不如,郡主问问八爷?” “问八爷?”问那个家伙做什么,朱永乐的脑袋里一头雾水。 “八爷在京师里人缘极好,消息是四通八达,或许可以指引郡主,未来郡主的如意郎君,是在何处哪家。” 朱永乐想想,自己在外交际少,哪怕是在外面和哪个男子遇上,不过是在聚会上远远地照个面,可能连对方的五官鼻子眼睛都看不深刻。嫁人最怕嫁个人品不好的。如果能从那个八爷口里,略微了解一下对方为人,倒也不错。 说起来,这个小郡主,心里其实对自己的对象,已经有些自己的主意了,只是,朱永乐年纪,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下对父母说。 要是李敏在的话,那就好了。朱永乐想。放眼这个京师里,只有隶王妃的人最好,心肠好。别看小胖妞心思单纯,可是认人很准,早就看出来了,李敏是个真心的好人。不像京师里大多数人,都是像李莹那帮人一样,喜欢暗地里欺负她。 不久,八爷带着老七、九爷、老十一、以及十二爷,一群兄弟,都上鲁亲王府里来做客了。这里是他们父亲仅存的唯一的兄弟的家,他们仅剩的一个亲叔,肯定是要亲近的。 鲁王妃身子不适,鲁亲王说是出外亲自采购美酒招待贵客,一时没有回来,府里,只能由朱永乐出头了。本来,侧妃也可以出面,但是,府里的人都知道鲁王妃心情不好,想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趁人之危抢鲁王妃的风头,那肯定是落人口实的。 几个皇子被亲王府的管家领着进了待客的大堂。走在路上的时候,九爷望到了院子里栽种的那几棵梅树,在寒冬中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娇嫩喜人,不由欣喜地一叹:“说来说去,还是鲁亲王这里,最太平盛世了。” 七爷听到这话,回头看了九爷一眼,眼神里有些意味深长的责备。 九爷自知口误,搭上七爷的肩头上:“七哥王府里的病人病好了,说句实话,我老九和八哥,真的是松了一口大大的气。十一弟、十二弟的心思,一样如此。” 七爷淡淡地回道:“老七多谢各位兄弟关心。” 可见,七爷对于自己家病人病好了的事儿,不见得有多高兴。事实上,有什么好高兴的?他儿子为了这个病,到现在,小脸蛋都煞白煞白的,府医都说了,说是怕要养上大半年才能养回来。好在小孩子生命力强,脸色有些煞白的小世子,照样白天在院子里奔跑玩乐了。 老九那张嘴,这会儿,突然又失去了保险栓,说:“七嫂肚子里还是没有消息吗?听说,鲁王妃,对于世子的问题始终犹豫不决。” 言外之意,还是七王妃会做人,很快解决了这个问题,不会让外面的人,误以为七王妃和鲁王妃一样善妒。可是,在明白自己府里是怎么一回事的七爷耳朵里听来,老九这个话,更像是嘲讽。自己王妃那点儿精打细算的算盘,真是不接触的人是完全猜不到的。七王妃哪里是生不出来,是没有想到抢着生把自己变成母猪罢了。再说,七王府里,哪样事不是都掌控在七王妃手心里。 外面的人,都说老十是妻奴,但是,论起来,禧王妃那点心思手段,比起七王妃是差远了。他老七在府里,才算是真正的妻奴,毫无实权可言。而这些,都是皇后娘娘安排的。 老十那个窝囊废,和他老七一样,终究逃不了皇后的算计,眼看老十这个侧妃注定是要娶了。 老七想到这里,对老九等几个弟弟说:“立妃这事,虽然不是我们几个兄弟说的算,但是,仍需要慎重起见。像八弟,这就挺好。” 话题说到八爷头上了。 八爷走在前面,一袭银鼠白袍,几度翩翩风姿,有种翩然飞上天宇摘月的潇洒脱然。看得后面几个弟弟都羡慕妒忌的要死。 很多人,都说八爷野心大,对于皇位势在必得。可是,跟老八许久的老九和十一却觉得,说来说去,这都不是被逼出来的吗?像他们这样,如果新皇帝登基以后,该何去何从? 如果能做到像鲁亲王到至今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的能力,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想象是很美,想他们的父皇五个兄弟,到最后只剩下个鲁亲王。可想而知,新皇登基以后,照样会像他们父皇那样对他们斩草除根。 老九心情一激动,不由小声议论起皇家里剩下的那几只旁支:“恭亲王留下的那两个儿子,都没有继承亲王的称号,被皇上派去南夷了。恭亲王妃,之前向太后求情不也一样。” “你这话说的没错。”老七点着头,“谁让恭亲王很想为皇上立下汗马功劳的样子。但是,做,又做不到护国公那样的兵权在握。” “护国公不比我们,护国公是我们的爷爷的爷爷辈遗留下来的,赐有单独的封地。” 万历爷要解决掉祖先留下来这块心病,可谓是十分的不容易,千辛万苦,都难以达到目标,到如今,竟然连人,都被跑掉了。 老九心里头都不得不承认,驻守东线的,那些吃皇帝皇粮的朝廷大臣官兵,都可以吃屎去了,因为连护国公的影子都捕捉不到。 “他们飘忽不定,一心只想逐利的心思决定的。”老八朱济忽然回头,神情淡然地在兄弟们的谈论中插进了这样一句话。 十二爷朱佑是极少与这帮人走在一块,要不是朱琪用力拉他来,并且,他想帮自己三哥留意京师里的动静,根本不会来凑这个热闹。现在听到重心老八发言了,朱佑自然瞪大了眼睛问:“八哥是指——” “八哥是说。”老九抢着话,好心地告诉小弟弟,“那些人,心里衡量抓隶王妃好,还是护国公好,在两者利益之间飘忽不定,结果,反而失去了所有的机会。” 对于这个结果,老七另有看法:“观望天下,如今女子中,能做到隶王妃如此的,恐怕不出几个。” 不出几个,那还是夸张了些的说法。像李敏这样单枪匹马,没有老公,一个人带着一支小分队,长途跋涉,一路追兵不断,深入土匪虎穴,真心是,让男人想都难以想象的险境,却都被她一一闯过来了。 这样的事,一般只有在皇帝和帝后的传说里面能存在。 几个人的心头只要想到此处,都毛了起来。这也是为什么,京师里的人,在听说护国公把土匪的黑风谷窝子端了以后,没有多少人能真正高兴起来。因为,皇帝都高兴不起来。 朱佑回头,突然发现,拉自己来的朱琪,一路上竟然是闷闷不乐的,貌似不怎么高兴。 “十二弟。”接到朱佑疑问的眼神,朱琪削薄的小嘴角一勾,贴到单纯的弟弟耳边道,“看来,你三哥还没有把消息告诉你是不是?” “什么消息?”朱佑一愣。 “你三哥挺爱护你的,所以没有告诉你。反正你知道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朱佑脸上当即闪过一抹不爽,对方把他胃口都吊起来了,道:“不带这样玩的。十一哥,你说不说?不说,我回头自己问三哥去就是了。” “那也是,你三哥都从北边启程回京了,怕就这几天,能回到京师吧。” “你,你说什么?三哥从北边?三哥是去江淮,难道十一哥忘了吗?” 小弟弟就是单纯。朱琪疼爱地拍拍傻猪的小脑瓜,说:“难怪你三哥这般疼你。不过,这事儿真不怨你三哥。三哥是在出了京师,才接到皇上的圣旨,秘密上北。至于三哥上北做什么事,朱佑,不用我再说了吧。” 朱佑惊的,眼睛都合不上。 不要说朱佑,知道朱璃秘密上北的事,京师里大部分人,肯定都蒙在鼓里。 “据说——”朱琪眯了眯眼,贴在朱佑耳朵上,“三哥把隶王妃,逼的快死了。” 朱佑的眼珠子蓦然瞪大。 老九在前面还在叹息着:“之前,办万寿菜,太后娘娘那么高兴,如今,太后这个寿宴,恐是办不了了。”老九这个吃货,是叹息吃不到常嫔和八爷特意为太后做的那道海参汤。 朱佑却想起,本来,太后病重,京师里谁不知道太医院全部太医恐怕都抵不上一个李敏。结果,李敏没有出现,没有应约到皇宫里显示奇迹般的医术治好太后。 众人一方面在想着之前宫里传出的隶王妃与太后打赌的事,叹息太后这回输的精光之余,却也认为李敏不太可能因为赌约真的敢违抗皇命不进宫。最终的结局是,李敏迟迟在京师里没有露脸,大家才知道,护国公府如今已经空无一人。 皇上没有提,京师里没有人敢提一句这个事。只知道,这段时间,兵部尚书,连家里都不能回,日日夜夜都把兵部当家了。 “七爷,八爷,九爷,十一爷,十二爷。永乐给各位爷请安。”朱永乐站在了大堂门口,屈着膝盖头说。 天气好,小胖妞穿了一件藕粉的棉袄,显得粉嫩粉嫩的青春颜色,衬的本来朝阳的脸蛋儿,益发美丽动人。 几个爷们纷纷一惊,突然惊觉,这个小胖妞,其实真的打扮起来,一点都不差。 老九的目光再落到小胖妞的腰,在八爷耳边叮咛:“隶王妃功不可没啊。” 八爷望着朱永乐的脸,瞬间联想到了那一张面孔,对老九这句话,一下子心情复杂了起来。 “母亲身子不太好,只能有永乐先代替父母招待各位爷。”朱永乐说着,让丫鬟们赶紧给皇子们上茶。 “鲁王妃身子抱恙?”老七关心地问。 之前,大家都没有听说鲁王妃生病的事。 “是的。”朱永乐点头。 “有请大夫来看过吗?” 朱永乐说:“母亲习惯了有病的时候请人去问隶王妃的意见,药都是在徐氏药堂抓的。现在,隶王妃不在,母亲有些不习惯。” 众人突然发现,李敏的存在,对整个京师而言,影响的不是一丁点。 八爷说:“如果鲁王妃信得过本王,本王认识普济局的大夫,普济局之前与徐氏药堂合作过。” “如果母亲有需要,必定麻烦八爷。”朱永乐站起来先感谢道。 众人端起茶盅品茶。 朱永乐想起了王婆子之前的提点,手指揪了揪手指间的藕粉帕子,小声说:“不知道八爷对于徐状元了解多不多?” “徐状元?” “是的。”朱永乐口里说到这儿,脸蛋不免羞赧,低着的眉,都可以落到地上去了。 幸好八爷是个明白人,与她坐的近,听她声音小,看她脸色,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就趁着其他兄弟忙着吃茶的时候,小声回复她说:“徐状元,恐怕不太合适郡主。” 朱永乐先是一震,接着,很快想到了其它,想到当年,太后娘娘给自己安排的也是一个状元,结果,人家状元把她嫌弃了。 八爷戳口茶,抬头发现她脸色不好,知道她八成想歪了,说:“郡主如今已不同以往,是人见人爱,本王听说,已有多家望族子弟,心慕郡主,一心想求娶郡主,只是鲁王妃一直口里没有答应。” “那么八爷的意思是——”朱永乐小心端着口气,益发疑问。 “徐状元,是京中新秀,打在殿试里一鸣惊人之后,受到京师里诸多王公贵族的追捧,这点是不用质疑的。以徐状元的人品,才华,能力,在京中都是被人津津乐道,以至于到现今,皇上都不知道该把徐状元安置在哪里才不至于浪费了如此人才。如此郎君,女子内心仰慕实属正常,但以郡主的身世地位,要求徐状元不仅不过分,只怕徐状元论起来也只是高攀了郡主而已,岂有不答应的道理。问题在于——” “在于?” “郡主可是知道,徐状元,实际上是隶王妃的娘家人。” 朱永乐的嘴一张,大大的,只差吐出个啊字。 徐有贞是徐家人,没错,都是姓徐,为什么之前她都没有想到。要是之前多问问李敏就好了。只是,李敏大概也不会承认吧。因为徐有贞到京师的日子只怕不短了,都从来没有对外宣传过这层关系。八爷,肯定是从其它门道得知了这样的秘密。 “如果,徐状元是隶王妃的娘家人——”朱永乐心里头又不明白了,徐有贞是李敏的堂哥,这样,她和李敏关系好,要嫁徐有贞不是更容易吗。 八爷看她脑袋到现在都没有转过弯来,的确令人堪忧,说:“本王对郡主说这些话,只是想提醒郡主,郡主的婚事,是有皇上拍板,理应,鲁亲王和鲁王妃都是做不了主的。” 朱永乐大惊失色:“本郡主不是皇上的公主,皇上何必——” “之前,恭亲王的郡主,恭亲王世子的世子妃,哪个不是皇上拍板的。郡主,您不要忘了,您是皇家人。” 朱永乐脸色当即别扭了起来:“如此说法,八爷更是皇家人了?” 八爷只听她这句话,忽然刺中了自己心里的某处,顿时哪儿都不爽快了。 “本王是皇家人,所以,这不是,到这个时候,都孤家寡人。”八爷这句话淡淡的,像是有些自嘲,又像是有些欲摆脱尘世间的超脱。 朱永乐忽然间感觉到了愧疚,道:“请八爷原谅,本郡主嘴巴笨,说错了话。” “童言无忌。”八爷笑道。 老八的笑颜温和慈祥,一如传言中那样的心胸宽广。朱永乐心头踏实了,同时间,少女怀春的忧愁和苦闷,是全憋屈起来了。 按照八爷这个说法,她这辈子想嫁徐有贞,八成是天方夜谭了。 朱济慢慢地吃着茶,目光慢慢地在朱永乐那张没有完全放弃的孩子脸上雕琢着。 后来,鲁亲王回来了,和几位皇子在院子里的凉亭摆宴,一边赏雪,一边饮酒作乐。一直玩到了傍晚。几个皇子方才各自打道回府。 八爷坐上与九爷一起的马车,叫人驾车去普济局。众人只以为,八爷这是因为刚才答应了朱永乐,到普济局先张罗人,准备给鲁王妃看病。 九爷吃了酒,因为一个人难以回家,才被向来好心的八爷带上马车。 马车去到了普济局。九爷被扶下车。八爷叫来了一个大夫,吩咐:“九爷的嗓子一直不太好,爱吃辣,你帮九爷开点药,顺便解酒。” 老大夫点了头,给九爷号脉去了,同时,告诉八爷:“帮主听说八爷今日要过来以后,在楼上恭候八爷许久。” 关于药帮,不知内情的人,哪里能知道这其中的一二。全国,药帮分,京师,关内关外,大小帮派多如牛毛,唯一,能说得上话,能有一点影响力的,可能只有江淮一带最著名的淮帮,京帮,以及关外的塞帮。像徐家,其实属于淮帮。 普济局等,当然是属于京帮了。 京帮里的势力斗争,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像以前,徐掌柜说的,京帮掌控在京师三大药局手里,再加上王氏那人很霸道,王氏在的时候,的确操控了京帮。现在,王氏失势,京帮随之落到了普济局手里。 可是要说到这个京帮的帮主,叫做郑老头子的,以前王氏在或是不在的时候,一直都是坐在帮主的位子上,有多年长久了。帮内帮外的人,对于这个老帮主,是又爱又恨。因为老帮主,不太喜欢管杂事,而且,喜欢趋炎附势。由于喜欢趋炎附势,所以,京帮长久存在京师里,与朝廷,与王公贵族,从来都不矛盾。王氏失势不失势都好,对京帮整体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这一样可以说成是郑老头子的功劳。 王氏跌了个大跤以后,郑老头子,当然要给王氏收拾善后工作,另外寻找可以攀附的主子。好在这个郑老头子,平常都预备了很多手,比如,一面指挥普济局靠拢八爷以及李敏,这都是给自己留了后路。 是的,这个郑老头子,本身,是普济局出身的人,肯定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如今,护国公府事变的消息未传到天下,京师里一半人知道,一半人不晓。但是,郑老头子有郑老头子的考虑。 按理来说,这种朝廷内部争斗的事儿,关系不到他们药帮,郑老头子紧张隶王妃的事,可以说,也有些出乎普济局自己人的预料。 再看,八爷突然找起了郑老头子,让人不免猜疑这两人莫非是想到一块去了。 八爷一个人来到了普济局后面私宅里,爬上二楼。天色此刻已晚,夜幕降临,天空孤零零的一颗星星悬挂着。 白天天气好,夜晚天气,却出人意料不是很好,又吹起了北风的样子。 听到脚步声,身材矮小的郑老头子,穿着白色的羊毛袄子,早在楼梯口等待迎客。见到八爷,老头子拱手:“草民叩见八爷。” “免礼。”八爷客气地回话。 随之,两个人在摆设简陋的小茶间里入座。 郑老头子给贵客亲自倒完茶,坐回自己下面的位子,道:“据闻八爷找老夫。” “本王找郑帮主,为的两件事。太后病危的事儿,帮主一定有听说过。” “是,此事,天下都知道了,草民不可能不知道。”郑老头子精明地转溜一圈眼球儿,“八爷莫非是想问,张大人是不是走了?” 张恬士,是唯一可能知道此次太后生病后与皇帝之间内幕的人。其实,张恬士的动静,在朝廷里,各有各的说法。有人说,张大人恐怕是被皇帝秘密抓起来了。也有人说,张恬士恐怕早是闻到不妙的风声,先跑掉了。不管怎样,张恬士的下落,成了一个谜的样子。 到底,张恬士是朝廷里的官,要跑,怎能不经过皇上的拍板。但是,人家同时是个大夫,真要跑,倒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郑帮主怎么说?” “张大人,如果真是走了的话,应该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否则,怎么可能走得掉?如今,京师里全面戒严。要走一个人,不容易。” 朱济就此听出了对方的意思,张恬士真是跑了,未雨绸缪,在一个月前就溜了。 “八爷如果想找张大人,老夫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不过,恐怕张大人在八爷找到自己之前,或许,会先自寻短见了都不定。” 这样说,张恬士这人,很有可能是死了。和刘嫔一样,死了自己,或许可以保全其他人。张恬士,也有家人,必定要为家人着想。难怪,皇帝,都没有怎么想去追找张恬士的下落,肯定是想到这一点了。应该说,太后早就为这些事情全部做好准备了。哪怕皇帝找了张恬士,太后肯定要让皇帝的计谋落空。 他朱济肯定不会去犯到太岁爷头顶上,去找张恬士,结果,引起皇帝的注意。这事儿,恐怕是皇帝的心头大忌,傻了才会去碰触。 “八爷说的另一桩事呢?”郑老头子问。 朱济说:“很多人,都在猜测皇上为什么找隶王妃,可本王,想听听帮主的意见。” 郑老头子抚着胡须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八爷不找太医院,找到老夫这里来了。是想老夫不会顾忌到其它,是不是?” “帮主可以这样想。” “老夫承认与隶王妃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是,仅听他人对于隶王妃的描述,老夫必须承认,天下所有医事,只要是涉及医术的秘密,都绝对瞒不了隶王妃的法眼。老夫猜,这才是皇上找隶王妃真正的原因。不知道,是不是与八爷的想法不谋而合呢?” 朱济听完他这番话,脸上是一丝表情都没有。 郑老头子为此欣叹:“八爷心思不定。” 朱济像是有意反驳他这句话,道:“这两三天,本王会委托一个特别使者,前去见隶王妃。想给隶王妃送点东西,或许隶王妃用得着。只是这个东西,本王看着不太明白,恐怕需要帮主给予本王一些指点。” “东西?什么物品?”郑老头子被吊起了好奇心,问道。 朱济从袖口里,抽出了一本书,道:“这是那些物品的其中之一,郑帮主看一看。” 一本书而已。 郑老头子伸手捧着接了过来,只看朴素的灰色封面,是看不出什么,但在翻开了其中一页之后,立马神色顿变:“这——” 完全看不懂的文字。 “八爷,您是从哪儿得到的这个东西,波斯商人吗?” “不,他们也看不懂这是什么文字。” 郑老头子对此想不明白了,既然谁都看不懂的文字,他并不是翻译家,怎么给朱济解答。 朱济直指那书的后面。 郑老头子翻着翻到了后面,突然看见了一个人体的图示,因此恍然大悟,这是一本医学书籍。 “八爷指,这个天下人都难以读懂的医书,恐怕只有隶王妃可以读懂?” “郑帮主都这样以为。”八爷边说,边端起茶。 郑老头子眸光里一闪,双手捧着把医书交还回去,道:“八爷,你想做什么需要老夫帮手的,老夫一定为八爷效力。” “郑帮主何出此言?” “因为,老夫和八爷一样,都认为,隶王妃绝对不是个寻常人。隶王妃是不是神仙,老夫不好说,但是,隶王妃,肯定是,要给这个天下带来什么。” 北风呼啸着,在北方的军营里掠过。 天气转为晴朗时,趁机休整的部队,一部分,要开拔向北了。 公孙良生站在军帐里,和带队准备出发的军官说:“回去之后,先安排人,把王爷在北燕的府邸打扫一下。” 魏子昂等人在后面进来听见这句话,不由都心中一喜:这么说,李敏的病情有好转了。 病人,到现在,整整三天三夜都没有醒了。 后续赶到营地的尚姑姑等,见到了徐掌柜,了解到了情况。李嬷嬷和紫叶骤然变的六神无主。尚姑姑撸起袖子,不用二话:“奴婢来侍候主子。” 徐掌柜就此叹口气。进到了帐篷里,尚姑姑才知道,因为军营里没有女人的缘故,这几天,都是朱隶自己亲自照顾病人。 堂堂护国公,如此尊贵的身份,竟然愿意委屈到自己给病人擦身喂药做这样的事。 尚姑姑看着都无言以对。 只看护国公的下巴,多出了一层青色的茬,三天下来,病人的脸瘦了,他的脸,更是瘦了一层。 “王爷,如果你不休息,病倒了,谁照顾王妃?”公孙良生带着尚姑姑等人进帐篷时,对主子劝道。 朱隶这才挪出了一点位置,凌厉的目光,扫过尚姑姑、李嬷嬷等人的脸,轻轻皱了眉头说:“那两个丫头,还没有找到吗?” 说的是李敏一直挂心的念夏和春梅。 公孙良生说:“念夏伏燕亲自在找着。春梅的话,去接回来,大致要两三天时间。”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尚姑姑拧了铜盆里的脸巾,准备给病人的脸上擦拭,走到床前,突然,看到了病人的手指头像是动了一下。 “大少奶奶?”尚姑姑赶紧凑到病人面前问。 其余人听见声音,都围了过来。 朱隶轻轻地扶起她半身。李敏的眼睫毛动了动以后,睁开条眼缝,看着眼前一圈人,嘴唇张了一下。 把耳朵贴到她嘴边上,听到她嘴里说的字以后,朱隶贴到她耳边:“孩子在。”   ☆、【164】没有解药的毒 天气继续变冷了,只好像暖和了几天的天气,没有过多久,继续向着隆冬进发。在这个季节里怀孕,对本来体质属于阳虚的孕妇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尚姑姑打了桶热水,和紫叶一块提进帐篷里。军营里肯定不比大宅院,好多东西不是一应俱全。来之前,有听说,王爷打算过两日亲自带王妃回到北燕的王府。 现在问题不是在其它身上,而是,谁都知道,李敏病情刚有些好转,能不能经受得住接下来长途跋涉的车程,没有人可以做出保证,何况,李敏现在怀着孩子。 进了帐篷,尚姑姑让紫叶把热水倒进了一个铜盆里,自己走去请示主子中午想吃点什么。军营里可以挑选的食材有限,李敏胃口又不好,尚姑姑只要想到这儿,脸色都挺愁的。或许到这会儿,大家都才看出,其实尚姑姑比起念夏春梅那两个小丫头,对李敏的忠心根本不用质疑。 “大少奶奶,奴婢给你琢磨着,中午吃个瘦肉炒鸡蛋如何?再煲个老火汤。” 听到这声音,在榻上并没有睡,只是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的李敏,睁开了眼,说:“我们这是在部队的营地里,不要搞与众不同的东西。王爷和官兵们,吃的都是一样的饭和菜。” “大少奶奶,可是你吃不下饭的话,你总得考虑下孩子。否则,王爷心里一定着急。大少奶奶这一路都没有吃好,才会昏倒的,现在补一补,不是应该的吗?”尚姑姑有些焦急地劝着。 李敏当然听得见她这话,知道她这是好心,更知道自己老公自从见着她昏倒过后那如火如荼的心情。可是,事情,远远没有他们想的那样简单。 这幅身子,这次一倒,她似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能说,所谓医者不自医,原来真的是这样。或许,以前自己这幅身体一些小毛病,她可以自己解决,可是遇到了大毛病,她哪怕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找谁来给她治,却绝对变成一个难题。 看着李敏不做声,甚至眉头间凝结了一抹沉思的样子,尚姑姑心里是想不明白了。李敏究竟在担心什么,犹豫什么。于是舔了舔嘴唇道:“大少奶奶,不要怪老奴多话。您现在是一个身体两个人,真不能乱来。” “是。” 李敏这声一点都不争执的承认,让尚姑姑愣了。 或许,尚姑姑真听不懂李敏这句是,究竟在指的是什么。 李敏冲她神情莫测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说:“公孙先生在帐外,你请他进来吧。本妃有几句话要和他说。” 公孙良生是走到帐篷外,之前见尚姑姑提水进去可能是要给主子洗脸擦身,就此在帐外停住了脚步。后来想有些事要处理,转身想等会儿再过来,结果,听到帐内李敏这样说。 掀开了账帘,紫叶羞答答地低着小脑袋传达主子的话:“王妃请公孙先生进去说话。” 公孙良生提起脚,走进了帐内。 李敏早已梳妆打理好,一身整洁,坐在榻上,身上披了一件雪裘,双腿上盖了毛毯,看起来很暖和,也看得出这幅身子骨到底有多怕冷。 公孙良生鞠躬行了礼,李敏让小丫鬟给他上了杯茶,接着让尚姑姑都退到外面去。有些话,她要单独和老公的谋士说。 见帐内没有人了,公孙良生心里头反倒起了股忧愁,不用想,李敏要和他说的话,八成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所以,李敏不让其他人听见。 “公孙先生。你给本妃号脉,认为本妃这病怎样?”李敏开口就是开门见山。 公孙良生不敢怠慢,仔细认真地回答:“臣给王妃把脉,认为王妃属于虚寒证,之前由于劳累过度,导致阳脱,经过进补参汤,固气托阳,如今,病情有所好转。今后,王妃因为怀有小世子,更需要谨慎注意保养身子。培养中气,补气益中,固阳驱寒,可以偏重饮食,加以参汤调补。”说到这里,公孙良生顿了顿,接上一句:“臣的医术定是比不上王妃,臣所言,不一定都是对的,不知道王妃是如何想法?” 李敏微笑点头:“本妃最欣赏公孙先生这一点,该直言的地方,毋需保留,否则,对主子也不利。本妃是王爷的王妃,自然也是公孙先生的主子,所以,本妃不希望公孙先生有所保留,只把本妃当病人看。” 公孙良生听见她这话,可是一句笑都笑不出来,恨不得她没有夸他这话。因为,这代表,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更不是什么好事了。恐怕,还要让他瞒着某人。 “公孙先生,不以为本妃除了阳脱,虚寒之外,有其它病症吗?” 接到这话,公孙良生一抬头,可以清楚地看见她一双锐利的眸子,她眸子里发出的威光,让人想掩饰一下都不敢。 “臣,斗胆进言一句,臣在军营里,处理军伤,研习外科较多,对于内科杂症,研究的毕竟较少——” “公孙先生直言无妨。本妃如今,也只能是和公孙先生讨论下自己的病情。可是,要是本妃没有人讨论的话,怕是,下次本妃再突然卒倒的话,没人敢上前来救本妃了。医者难以自医,想必公孙先生,习过医术,应该很能了解本妃的这个心情。” 公孙良生整个儿抖擞了下,肃着脸答:“王妃所言极是。” “公孙先生请说吧。” “臣其实前段日子,已经和王爷说过,说过王妃的身子,好像比常人要虚弱一些,尤其在心脉上。” 果然,古人的智慧,可远远不是现代人所想的那样白痴。她这个毛病,她自己之前都一直没有能察觉到,可是,古人已经察觉到了。应该说,她穿来时,这幅身子骨,一直都是虚弱的,由于阳气不足,肺虚,气喘,她认为理所当然。后来经过打坐饮食调养等手段,似乎是大有好转。但是,实际上,身体上的缺陷,绝对不是可以靠这些物理的治疗手段可以解决的。放在现代的话,她这个身体早就在小时候该动手术了。也不用拖到现在,有了孩子,更麻烦。 说起来,和她现代的身体是一样的呢。 在她家里,虽然说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中医世家,但是,家族里并没有规定子孙后代都必须学医。像她父亲从军,从来没有学过医更没有想过当大夫。按照常理,她应该是继承父业的可能性比较高。结果却是,她小时候一直都跟随学习中医的祖父学医。 原因很简单,她从很小的时候,得了先天性心脏病。但是,又不是说非常严重的病症。家里呢,不是很想她开刀,因此,让她一路跟随是医生的祖父学医,家里人是想,她自己当了大夫的话,能更好地保重自己的身体。当然了,医者不自医。她李敏是别想自己治好自己的身体,只能说,知道自己身体是怎么一回事,平常多留意这方面就是了。 这么多年来,她倒是平安无事地与这个病一块安然度过。她的老师因此也对她说过,她这个病,如果真会给她带来危险的话,应该是在她怀孕的时候。所以,像她这样带有先天轻型缺陷的病人,放做在现代的话,肯定是要作为重点监控对象来护理治疗的。必要的时候,肯定还要手术。 “二尖瓣畸形导致的二尖瓣轻度返流,在怀孕的时候,症状随时可能会加重乃至恶化。” 李敏像是自言自语地吐出的这一声,公孙良生当然是听的一头雾水。 “王妃是指?” “公孙先生说的,本妃的心脉比常人特殊,特殊的地方就在这里。由于本妃心脏天生的缺陷,导致比起常人,在特殊的情况下,会突然加重病情。平常是看不出什么,只是一旦身体突然负担加重,情况会突然恶化。倘若一个不慎,当然就——” 公孙良生的脸色,早已因为听着她这些越说越详细的话,刷刷刷往下掉颜色。或许古代的大夫听不太懂现代医生说的那些专业名词,可是,终究是懂得一些医理的,李敏只要稍微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加以解释一番,公孙良生哪有听不懂的道理。 “王妃,这个病,怎么治?” 李敏抬眉,只见对方那张充满期许的脸色,一瞬间,只能苦笑以对。这些古人,真是把她当成无所不能的神仙了。 没有错,她这个病,在现代真是有的治的,用手术呗。可是,在古代,做心脏手术?不,不可能的事。这种手术,是和上次她给春梅做的脾脏修补术完全不同的性质。上次,春梅的脾脏只是稍微破裂而已,所以,她才敢冒险给春梅开腹,把那只破裂一点表面的脾脏进行修补。心脏手术的话,如果要停跳心脏,可是需要建立体外循环系统才可以进行的。古代根本做不出这样的设备。同时,手术需要的麻醉学,呼吸机,药物,都是大问题。 “暂时,没得治。”李敏只能这样说。 公孙良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可是,看她那神情,明明是有治疗的答案,否则,他也不会那样急于问她。 这里是古代,毕竟是各种东西都落后的古代,她有知识,有医术,一样是没用的。所以,那些什么穿越小说里女主到了古代以后所向无敌的事儿,真的只是幻想下就可以了。有些事情,真不是一个穿越的主儿一穿越,都能解决的事情。 如果这是老天爷给她的考验的话,李敏得承认,老天爷真的是一点都不偏袒任何人。给了她第二次生命,但是,不是轻易给她的。所有穿越,生命的轮回,都是有迹可循的,不是说想穿成什么样就是怎么样。 生命最伟大的意义在于此,那就是,越是遇到逆境,越是要创造出奇迹。 “我曾经拜访过一个老者,请教过生命的问题。老者告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看看那些小草就可以了。” 公孙良生本来都已经灰心下去的脸,听到她这句,不得不情不自禁地露出会心的一笑:“王妃都没有失去信心,公孙比王妃心境,自认惭愧不已。” “所以,本妃不希望公孙先生把这些话告诉王爷。公孙先生知道本妃或许有这样的风险就可以了。对策的话,本妃会想的。”李敏一字一言清晰地吐道,其实,她找老公的谋士来,更主要的原因是,“听说,王爷这两天,为了照顾本妃,耽误了军务?” 公孙良生说:“军营里的一切行动,都是按照之前经过王爷批准的章文在进行着。王爷没有所谓耽误了军务之说。” 李敏听到这点,可以说是稍微放下心。她不相信自己老公会因为她一个人,导致军心涣散,但是,总得把军营里有些人流传的话弄清楚。 帐篷外,紫叶在给守在帐篷外面的金毛的饭碗里倒吃的。背后传来脚步声,听尚姑姑小声喊了声“王爷”,紫叶赶紧转回身时,头顶上男子那记凌厉的眼神,让她小嘴闭上根本不敢出声。 朱隶只是伫立在帐外,听了会儿,神情貌似有些肃穆,接着,无声无息的,朱隶转身走了。 跟在朱隶后面的魏子昂和孟浩明,不得不面面相觑。 “主子不是进去探王妃吗?”魏子昂不解地问。 要论以前,孟浩明肯定也想不明白,不过,因为之前和李敏接触的时间长,对于李敏多了些了解之后,他好像可以多少有点明白。 李敏不是那种小鸟依人的,没有老公马上活不下去的女人。但是,李敏也不是说那种与老公同床异梦的女人。准确点说,李敏更像是,能督促男人不断往前走的女人。 确实是这样,李敏可从来没有想过准备拖自己老公后腿的,如果有这样的倾向,她会毫不犹豫地先鄙视下自己。这当然也不是说这是因为爱他,变得没有头脑,傻乎乎地付出一切。只是,他和她组建的这个家,他有义务守护,她也有义务守护,夫妻都有这个责任,她怎么可以把自己置身事外。 启程回北燕的方案,已经放在日程上了。 由于李敏自己都主张可以走了,其余人没有了顾虑,准备出发。可想而知,大家都更信赖李大夫的医术。 说到她们现在要启程的目的地北燕了,那里是天下众所皆知的属于护国公的封地,但是,护国公终究是大明的臣子,北燕从名义上隶属大明王朝的国土。 根据大明相关律条,朝廷在北燕设置都督府,属于正常的流程。当然,谁都知道,护国公的军队,和这个都督府基本上没有什么大关系。都督府根本无法插手护国公的部队,管不了护国公的人。管不了护国公部队的都督府,职能行使上等同于零,可以说北燕都督府在北燕基本就是个摆设,形同虚设,这是朝廷和北燕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要换做在朱怀圣以及朱怀圣之前的时期,即朱隶的父亲在职以及之前的时期,这个北燕都督府的长官,一直都是护国公在兼任。可见在那个时期,或许万历爷之前的皇帝都很信赖护国公,或许万历爷对朱怀圣都没有任何的疑心。可是,这一切的变化,都在朱怀圣死了以后。 朱怀圣一死,万历爷下诏,念于朱隶年纪太小,恐无法带领北燕的百姓和军队,说是体恤朱隶的缘故,把这个都督府的长官一职,从护国公府剥夺了出来,朝廷直接委派了一个长官,到了北燕都督府任职。 从此,万历爷把北燕都督府掌控在了自己的手心里。短短数年间,哪怕朱隶长大了,完全可以掌控得住自己封地的局势了,可是,万历爷更不会把到手的职权交出来,结果,都督府百分之九十的官员,从护国公委派的人,全部换成了朝廷里派来的人。 这种情况,直到今时今日都不会有改变。 还记得之前,朱隶回京的时候,对万历爷说,恐怕东胡人在北燕里安设了间谍,意指设立在北燕的都督府里。万历爷宛如大怒,当然是要有所表示。于是,都督府的长官,马上换了批人马。 公孙良生等谋士用了换汤不换药,来形容万历爷到此刻掩盖都掩盖不了的对护国公虎视眈眈的野心了。 放眼历史上,哪个皇帝能容忍自己底下的人,坐拥一方国土,自立门户的举动。看看清朝,明朝,哪个不是,一代明君想尽法子除去籓王的地位。 李敏记得,好像,从籓王变身皇帝的人,历史上并不少见,所以,万历爷如此警惕的心思,可以说,是基于历史上的前车之鉴。 说来说去,她老公注定是和当今皇上变成死对头的态势了。伴随,她老公如今带着她回到了北燕,只怕这个趋势会越演越烈。因为,皇帝本来手里握着的护国公的人质,一个个都跑了。皇帝怎能不紧张? 北燕都督府,自然是设立在北燕最繁华的城市,比如说,把北燕当作现代的一个省,省级机关肯定设立在省会上,同样道理,北燕都督府所在的城市,即是北燕这块地方的政治文化权力中心,叫做燕都。 燕都的人口,据统计,在鼎盛时期,即是,在她老公朱隶统治北燕的这段时间内,达到了巅峰,是到了五十万人。五十万人,是个什么样的数字,可能需要用到历史上的一些数字来比较,才可以获得一个比较清楚的概念。 李敏在现代的时候,是住在国都的,因为在国都医院里任职,对国都的人口数字,有个很清楚的记忆。国都在二零零九年,突破了三千万人口。 五十万,与三千万人口比,好像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太少人了。 但是,要想想,这是古代。古代的人口,因为卫生条件差,医疗条件不发达等等因素,造成人口的数目,是不能与现代进行比较的。在清朝,国都人口只在四十几万,明朝,不过也就是六十几万。大明王朝的京都人口,和明朝鼎盛时期差不多,六十几万。 这样一对比,燕都有五十万人口,可以说全国第二大城市了,与京都对比差别并不算大。何况,据说护国公一直在自己的领地里推广生育奖励政策。燕都和北燕的人口,会继续发展下去。 同时间,北燕与东胡人虽然说一直交战不断,但是,经济的繁荣与增长,经济体量的增大,同样并不小看。 北燕对于经济的重视,倒不是从朱隶才开始的,是早在朱怀圣的时代。朱怀圣提出了在北燕重商的构想。适时开放北燕边境上的城镇,加大贸易往来,收取适当的税收,放在改善民生与构建基础设施上面。 有了父亲在财富上的积累,朱隶继承父业的时候,听从谋士的建议,把朱怀圣发展贸易的构想继续推广了下去,同时,为了保证自给自足的粮食供应,在军队不忙于打仗的时候,开辟荒土,种植粮食和蔬果,这都是公孙良生所建议的。 不过,积累需要时间。北燕如今自己囤积的粮库,真的只是刚刚建成而已。所以,一旦战事吃紧,像上回,朱隶都还是不得不向兵部要求拨粮拨棉。 什么事都好,小不忍则乱大谋。她老公忍到如今,可谓是厚积薄发。李敏坐在马车里时想着。 马车从黑风谷出发,往燕都开拔了。 这回走的路线,全都是护国公的地盘了,一路不用再提心吊胆,这无疑是一路逃亡过来的人内心最开心的事。拣回一条命的李嬷嬷,几乎是天天感天谢地地这样说。 车队,由护国公亲卫队护送,一共数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回北燕。一路途径各城镇,并不停靠,是日夜兼程地赶路。 尚姑姑在听说了最新的消息以后,告诉李敏,说是回去接春梅和小李子的兰燕,已经和对方碰了头,过几天能安全到达燕都。 李敏轻轻嗯了一声,看起来很平静。这个消息,之前,她已经略有所闻了。 尚姑姑只见她一副心思,俨然都在燕都上了,想想也是,那里说是王爷的地方,可是,到底她们都没有去过,完全不知道是怎样的一幅情形。 最糟糕的是,因为念夏那个小丫头的下落不明,之前,尚姑姑交给念夏的那些李敏的私人财产,一并全给弄丢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样的道理,尚姑姑这样一个在宫斗宅斗中的老手怎会不懂。没有钱,对于做主子的来说,可能比最奴才还要惨一些。因为做奴才可以靠手脚勤快来让主子认同。做主子的,如果没有银子笼络下面的人,怎么让一帮人为自己做牛做马。毕竟,这是初到一个地方,那些人,又不了解新主子,只能从新主子的财富情况进行判断了,这是哪个作为奴才都最直接的目的。 尚姑姑苦的脸上都快拧出水来了,她甚至想着,是不是该去朱隶面前提醒一下。后来想想,哪个女主子不是从娘家带来这部分银子的,要是女的向男的提这些的话,会不会算是丢了规矩,给李敏打脸。 李敏轻轻一眼扫过眼前尚姑姑脸上那抹愁闷,可以想到尚姑姑在愁苦什么。她是不怎么紧张这方面事情的,毕竟钱财乃身外之物,她李大夫向来把银子这东西看的不是最重要的。银子没有的话,再赚就是了。她李大夫不怕赚不到银子。 问题在于,这倒是一个可以试验尚姑姑的机会。尚姑姑不是上次和她说了吗,自己身后是另有主子的人。 她李敏是很想知道尚姑姑背后的另一个主子会是什么人。 皇帝?肯定不是。皇帝才没有那样好心呢,尚姑姑这一路帮她李敏不是一丁点。同理,对她似敌似友的皇后娘娘,以及一众皇子,都没有这个可能。余下的人选,只剩下那个淑妃娘娘了。 说起来,这个淑妃娘娘,是有些出乎她李敏所料,帮她李敏的地方,也真不是一丁点儿。虽然很多人说,淑妃和大皇子是一路的,可从对她李敏的所作所为来看,俨然,淑妃可不是大皇子那一路的。 见李敏没有说话,尚姑姑又不能直接说出来,貌似会显得她这个老奴才很没有用。既然都知道之前有这个风险,她可以把主子的财富分成几路,让人分别携带避免风险。尚姑姑想到这里,只能是转身灰灰然走下马车,自己琢磨着怎么给李敏变出银子来了。 李敏就此,对身边给自己倒水的紫叶使了个眼色。 紫叶立即领悟了她意思,小声说:“奴婢会仔细盯着尚姑姑的动静。” “嗯。”李敏端起水,喝了一口。 没有惊险的旅途,也确实让人有些无聊和苦闷。听风声小些的时候,李敏让紫叶掀开那车帘子,眺望外面的风景。 除了在马车两侧担任护卫的行军,一眼望过去,远处高山林立,皑皑白雪覆盖了整片土地。中间偶尔可见零落的村庄与乡镇。冬季歇农,很多农户干脆呆在了家里过冬。但是,李敏可以想象这片被雪覆盖的土地下面的肥沃。 润雪兆丰年。这句古话绝对是没有错的。见那马蹄,踩到比较浅的雪地里是,能沾染上来的,是黑色的沃土。 黑土地,这可是宝贝。 她老公统领的这片土地,绝对是块宝贝。 李敏深深地叹息着。 紫叶听她叹气声,还以为她是看见金毛在雪地里追一只老鼠的狼狈相发出来的,跟着笑了一笑。 这个小姑娘,貌似是连笑都战战兢兢的那种,反而成功地转移了李敏的注意力。 “你笑什么?” 紫叶猛然收了声音,一动不敢动。 李敏见这小姑娘一幅囧样,倒是被逗乐了,说:“本妃又没有责怪你,你怕什么?” 紫叶只好壮起胆子来,指了指金毛:“奴婢以为大少奶奶在看王爷的狗——” 听到这话,李敏这才发现自己老公的爱犬是无聊到了极点,追起一只小老鼠为乐。就此不禁摇了摇脑袋,她早就想和自己老公说了,是该时候给金毛配种了,免得这个家伙在精力旺盛的时候做出些糊涂事来。 马车内的笑声,像是给严肃的行军里带来了一道春风。朱理竖耳听见自己大嫂的马车里像是有笑声,猛的抓了下自己胸口上的衣服,像老头子发出老长一口舒缓的气息。 他这口气,引得前后众汉子,包括他大哥,都回过头来看他究竟是怎么了。 见所有人的目光突然向自己射过来,朱理年轻的脸上突然显出一丝尴尬:“天气好,大嫂的心情看起来也很好。” 天气好吗?可以肯定的是,越近隆冬,天气肯定不能指望好的。之前一刻,军队里的指挥官们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都还愁着怎么可以不遇见暴风雪。 好在众人其实只留意的是朱理后面那句话。 朱隶回头望到李敏坐的马车上,刚才,他是听见了笑声。想她心情如此之好,根本不像前几天在他眼前昏迷不醒的病人,一时心情很是复杂。 有时候,他都觉得,她要强过头了。 本来那样重的病,忽然间,说好就是好了,是不是,很蹊跷。为此,他仔细问过公孙良生,公孙良生也没有给他比较靠谱的答案,只能说,李敏恢复的快。 因为是大夫,所以恢复快,这不是瞎扯吗? 骑在老马上的公孙良生,只觉得头顶上突然被抛来一记很厉害的射线,因为想都知道这是谁发过来的眼神,只得挂上满头的大汗。夹在两个主子之间,最痛苦不过了。 朱隶冷哼一声,回头,轻轻挥了下手中的玉鞭,让座下的爱马,向前急奔了两步。 后面一众臣子,一个个都只得苦笑着。 夜晚,天气真的不是很好,急行的军队,只好暂且择了个林子扎营。 军师们这段时间,一直最关心四面八方收集上来的情报。 比如说,本来打算声东击西把他们吸引到北边的东胡人,在发现朱隶忽然带军直扑黑风谷时,慌了手脚。因为,他们的二汗,可是在黑风谷里。 魏子昂亲自去抓,可惜,乌揭单于被那兰长老死命地护着,先一步逃脱了,最终,只能抓了东胡里呼延毒这个大将回来。现在,呼延毒和他们在一起,是准备押送回燕都。 刚刚接到从燕都飞回来的信使,谋士岳东越,拿着这个刚收到的信件,到了朱隶面前说:“王爷,魏军师在燕都里,说是接到了东胡人那边派来的信使,东胡的可汗,希望可以用优厚的条件,来换取呼延毒回去。” 这个岳东越,可不是普通人,还记得黑风谷里那个关键时刻一刀砍掉了黑风谷头目龙胜保的四当家吗,其实,此人就是岳东越所扮,奉了公孙良生的命令,潜进黑风谷里熬了四五年之久的老辣间谍。这人,后来,李敏才听说,是公孙良生的老乡。 这要说到,公孙良生出生于,被誉为天下第一书香胜地的武德。据统计,光是大明王朝里出的武状元和文状元,武德出身的文武状元,占据了大明王朝历代文武状元总和的百分之七十比例。这个数字是不是很让人震惊。 武德不仅以出状元为名,很多武德人,哪怕不做官,在人家府里当幕僚,一样是在历史上赫赫有名,名垂千史。因此,有过这样的说法,请得武德人,不做官也能做个朝廷宰相。 可以想见,想请到武德人出马,并不容易。毕竟武德人除了参加科举以外,出路并不少。有些武德人,深藏不露,一心想为天下英雄谋划,对于朝廷举办的科考表现的兴致缺缺。像岳东越这种富有才华的,熬到中年了,都没有想过参加科考的武德人,在武德比比皆是。 围在朱隶身边的一群军官,听说东胡人自己先服软了,一个个露出鄙夷的神气。 东胡人说换就换?当他们护国公是傻的吗?再说了,东胡人能拿出什么,来换呼延毒? 呼延部落,是东胡人三大部落之一。这个呼延毒做的了将军,在乌揭单于身边就职,不用说,在呼延部落里,八成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朱隶只是换了个姿势坐,深邃的黑眸,冷静地看着岳东越手里魏老发来的信,说:“除了这个,魏军师没有提及其它吗?” 公孙良生见状,接过了岳东越手里的书信,因为有些话,可能岳东越心里有所顾忌不敢当面说。仔细扫了信件上的内容,公孙良生认为可以说,道:“东胡人提出,拿可以解毒的药,来换取呼延毒。” 这个解药,当然是指的之前小魏将军中的东胡人的阴毒。 魏子昂的呼吸瞬间收紧了,那关系着自己兄弟的性命。当然,要看自己主子是什么想法。拿呼延毒,换自己兄弟一命,是不是划算。 “公孙怎么想?”朱隶冷静地问。 公孙良生道:“依臣之见,首先,小魏将军中的这个毒,究竟是什么毒,东胡人,会不会是在这个解药方面再设了套。哪怕只是为了小魏将军的性命着想,都必须慎重考虑。想必,魏军师基于此,才没有在信中表达任何观点,而是发了急信到王爷这里。” “嗯,魏老是慎重的。”朱隶对此表示赞同。 “不如请王妃——”魏子昂实在忍不住了,出了一声。 其余人看着他,看他攥紧了手里的拳头。 李敏接到了从老公那里派来的信使,说是有事情,想让她发表一下意见。李敏不需要多想,指的肯定是为了老公之前说的那个小魏将军的伤势。正好,她想提前知道病人的情况,便于到了燕都的时候,可以顺利开展治疗。 由于她怀孕的身体不便在雪地里行走,朱隶带着病人的家属,到她帐篷里取经。 李敏静静地先听燕都方面有关病人病情的汇报,这里面包括了,之前,被她提前发到燕都的小分队,抵达燕都以后,按照她命令,给病人用上了青霉素。只是这个青霉素产量低,小分队能带过去的青霉素,仅够病人用上三日,现在是在赶紧制作之中。 听说青霉素用到病人身上,让病人有所好转,李敏的眉头并没有完全松开。这里面,或许是伤口有细菌感染。但是,东胡人给病人用的什么毒,还需要仔细研究。 当公孙良生做完汇报以后,李敏本不想急于下结论的,但是,在看到老公带来的那个魏将军,所谓病人的家属脸上露出很忧愁焦虑的神色时,李敏改变了想法,道:“公孙先生的话,本妃都听明白了。王爷,病人的这个伤,说是刀伤,但不是普通的刀伤,你们说是中毒,可是,在妾身看来,这个毒,或许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毒药,并不需要什么解药。” 不需要解药的毒? 众人听的很愣。 李大夫只能再仔细解说一番:“造成人生病受伤的因素有许多,毒是其中之一,但是,很多时候,毒不是毒,只是误以为是毒,因为,并不是毒可以致人生病受伤。最重要的是,必须先弄清楚病因。” “可王妃怎么知道不是毒?” “病人的伤口,据你们传给本妃的信息来看,说是肠道在受到刀伤的一刻马上有糜烂的迹象,本妃可以当作这是腐蚀。” “腐蚀?” “对,腐蚀。强烈的外伤性腐蚀的话,不是服用解药可以解决的。是需要外科来治疗。这点,和本妃之前和王爷说的一样,必须切除受污染的肠子,才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燕都 魏老背负双手,在屋里来回走动,信发出去了,主子会做何决定,他心里没有谱。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小儿子,已经倍受煎熬好多天了,身为父亲的,怎能不心焦如焚。 底下的人,把远方即刻发回来的回信交给他的时候,魏老展开一看,良久没有声音。   ☆、【165】婆婆出手 抵达燕都的那天,天气依然不是很好,飘飘洒洒的雪花,好像棉絮一样,覆盖在车顶上。 如此寒冷的天气,却依然抵挡不住百姓的热情。 未到燕都之前,经过燕郊的城镇,沿途站满了观望的百姓。因为百姓们只要看军队的装束,都知道这是护国公的军队。护国公是保护北燕的守护神,是这片土地的王。百姓们怎能不过来朝拜崇仰。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这些百姓朝圣的场景,李敏可以把这样的场景想象成现代的市民们看见了自己的市长省长乃至总统到达地方上巡查的那种盛况。所以,这些老百姓,不是说,因为被迫什么的,而是,纯粹出于好奇,以及中国人传统的思想挂念作祟,想沾点喜气贵气。 这样一说,她真的是王妃了? 李敏这一刻,方才意识到自己头顶这个王妃的头衔。可不比鲁王妃恭王妃那些虚有其表的,只是挂着个王妃头衔,实际上,除了拿点俸禄经营点铺子农田,没有什么实权。谁让她老公,是连皇帝都忌惮三分的护国公。鲁王妃等那些王妃的老公,绝对没有她老公有如此广阔的封地以及人数众多的子民。 想到这里,李敏不得不佩服起李家里的老三媳妇马氏。想当初她要嫁人之前,马氏先赶紧来巴着她李敏,说王氏母女其实是鼠目寸光,三皇子王妃的头衔,哪能和护国公夫人的头衔相比,马氏这个高瞻远瞩,可以说是在当时京师里是独树一帜,别具眼光。要知道,那个时候,连皇家都看衰她这个病痨鬼,哪能想到她李敏如今集荣耀富贵于一身,完全不比皇后娘娘的气势差。 不知道那个马氏,如今带着她那一家人如何了? 李敏只知道反正自己给李老太太卖了个人情,提前告诉李老太太可能李家头顶上会遇到人祸天灾的事。具体,要看李老太太怎么安排自己那帮子孙了。 不过,说回来,以李老太太那个本事,绝对是在心里盘算好了计划,不会吃半点亏。只要看尚姑姑一路跟她逃过来,根本不提李老太太半点需要担忧的话题。 姜到底是老的辣。 沿路,百姓围观瞻仰的人数不少,但是,一路都很安静。可见,老公底下的百姓都很规矩。没有什么敲锣打鼓,地方官阿谀奉承上级领导的场面出现。 李敏心里可以推测,这肯定都是因为自己老公的作风所注定的。其实,只要看护国公怎么治理护国公府里,都可以知道护国公的性情。 她老公,那是带兵打仗惯了,人,有些粗野,但是,做事不是不细致,更喜欢制定铁面无私的规则,不太喜欢讲究什么贿赂人情之类的。正由于如此,护国公在京师里那种习惯了私下互贿的官场里,吃不太开。 好在她李敏,正好就是喜欢这样的男人。太会说人情的,肯定是情场上也是油嘴滑舌,到处惹风流债的。男人,铁面一点,有利于杜绝小三小四。 话是这样说,沿路朝拜的百姓,可不单纯都是百姓。官员即使不摆宴招待,肯定也要在旁列队恭迎。 据闻,她带的这群丫鬟婆子里头,唯独李嬷嬷,在护国公府里因为是老资格,算是很久以前,有幸到过北燕一回。对于这里的风土人情,社会风俗,有些了解。 李嬷嬷陪伴在李敏身边,小声地为李敏解说:“那些,站在地方衙门大人旁边的,是当地的望族。” 按理说,燕都有行政长官,北燕不止燕都一个城市,底下的其它城镇,乃至乡落,肯定是一样要设立衙门和行政官员的。这些行政衙门,从大明王朝的行政系统过来划分别类的话,通通是归都督府管辖的。鉴于如今都督府,已经不是护国公掌控的了。所以,这些地方官员,是不是护国公的人,难说。 李敏听了李嬷嬷这句话,很快明白了这里面的玄机。 要说哪个人到地方上任官都好,要管得着这里的百姓,一是要权,权从哪里生出来,百姓能不能服你,可不是单纯说你是官,人家必定服你。因此,全国最高的官员皇帝,都必须手里紧握两个东西,一个是兵,所谓军权大于天,只有军队,可以控制天下。另一个是银子。只有银子能使鬼推磨,可以办成任何自己想要的事情。 当地的军队,基本都是护国公控制的。使得皇帝设立在这里的衙门在布兵上面,毫无建树。掌控不了军权,再加上富贵旁落。 是的,当地的望族,由于之前一直都是乘荫于护国公的庇护之下积累起来的财富,所以,这些望族,可以说,一方面不敢得罪护国公,要依靠护国公,另一方面,当然,又不太敢得罪现阶段,皇帝新派来的地方官员。 不管怎样说,如果说部队突然缺粮缺银子,要靠的,当然首先是这些望族了。可以说,望族相当于北燕的富贵阶级以及中产阶级,对北燕这个地方,起了一定的稳定作用。 作为这个地方的王的妃子,与当地的望族们打好关系,无疑也是一门必要的学问。 前面的马忽然停了下来,原来是到燕都的东门了。 沉重的城门缓慢地打开。整齐排列在城门两侧的男女老少,都衣着华丽,尽显雍容华贵。仔细看,这些人的装饰,与京师里的达官贵族,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城门上,属于护国公独特的号角声,吹响了起来,响彻蓝天白云。 没有什么吾皇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可是,李敏能感受到,此次随老公进入燕都,和那个时候陪老公回京师,感觉是两码事。只记得上一次,她是感觉,自己走入了他人设置好的局里,不免会有些精神紧张,手心发汗。这一次,感觉很亲切,很安心,这里毕竟是他承诺给她的,他们的家了。 马车向前行驶了一段距离,刚通过城门,再次停了下来。 前面,一个身着蓝袍的官员,双手抱拱,站在了护国公面前。 朱隶坐在高头大马上,俯瞰那年岁中年的大臣,只淡淡地一声:“吕都督,不必多礼了。本王只不过是例行公事,回北燕履职而已。” 吕博瑞,正是之前,刚被万历爷排到燕都都督府替代掉之前没有办好差事的都督的新任地方父母官,到职时间不到两个月。 可以说,连朱隶,对于这个刚被皇帝派来不到两个月的地方大臣,都是不太熟悉的。毕竟,那两个月,他都在京师里,没有回北燕。当然,公孙良生这些谋士,肯定要提前做好收集情报的工作。 吕博瑞并没有抬头,依旧恭敬地道了声:“恭迎王爷回北燕。” 朱隶也不打算和他多废话一句,反正,这样一个人,是皇帝的傀儡,只要他不在这边坏他的朱隶的事,那就无妨,否则,看着办。 车队,擦过吕博瑞和都督府那些官员们的身边,继续往前走。谁就此都看的出来,护国公和都督府的关系不好。要换做在以前,护国公虽然不看待都督府,却也从来没有这样公开地当着百姓的面给都督府难看。 看来,真的是有些问题了。之前的那些传言有可能是真的了。这样类似的风声,大概会很快的传遍大江南北。 李敏眸里闪过一抹思虑,让李嬷嬷把车帘放下来,靠在了车内的卧榻上闭上眼。 马车行驶到护国公王府的时候,李敏下了车,才知道为什么公孙良生会在此之前,特意让人回来再打扫王爷府了。 这里是护国公真正的家,当然是与京师那个被皇帝画起来的等同于牢狱的护国公府不一样了。 面积,很大—— 李敏一眼望过去,竟有种望不到房子的边境到了哪里的感觉。 她这是瞬间变成了超级富豪的太太了。说句实话,人家护国公只有她这个老婆,比起皇后娘娘住在皇家后宫里要与皇帝那么多小老婆争地方而言,她这个护国公夫人,真的是住的比皇后娘娘宽敞的不是一丁点儿。 方嬷嬷等人,早就站在门口,欣喜地等着男女主子回来。 “奴婢拜见王爷、王妃,二少爷。” 齐齐下跪的一大群家仆,规模当然比起京师里的护国公府,再次扩容了一倍不止。 李敏心头一叹,她这是瞬间变成地主婆了,有田有地有人,有车有马,比起京师的时候,再次提升了一个档次的富贵。 坐拥富贵的感觉怎么样,肯定是很棒的。可是,伴随而来的,貌似责任也挺重的。 老公在前面下了马,对方嬷嬷说:“你带大少奶奶回屋里休息,大少奶奶的身子欠安,和夫人说一声,待哪天大少奶奶的身子好些,再去看望夫人。本王和二少爷要出去办事,傍晚才回来。晚饭暂时不需准备。” 方嬷嬷立马领回主子的意思,说:“奴婢已经帮大少奶奶整理好了屋子,在大少爷隔壁的青竹园。” 朱隶没有多想,道:“行。” 按照大户人家的规矩,每个主子,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即各住一个院子。这和皇宫里的结构是差不多一样的。李敏差点忘了这回事儿。是由于当初她嫁到护国公府时,她老公被误以为去世了。结果,她进了护国公府给她安排的婚房以后,到后来,朱隶回来,直接住进她婚房,都没有再挪出去过。 回了家,重新安排,也是应该的,毕竟这里的屋子面积是那样的大,根本不愁没地方住,只怕空着地方闹鬼。 李敏跟随方嬷嬷,准备进新家的门。 方嬷嬷,担心她不好走路,因为有朱隶的交代,想帮她备个轿子。对此,李敏本想说不用了,不过几步路而已。 可方嬷嬷说:“大少奶奶,从这里大门,到青竹园,说长不长,说短真不短,这个路,和在京师里是不一样的。” 李敏其实只要站在大门口,都能感受到完全的不同。这里的家,门一排五个。除了正门以外,两侧共四个角门。门口,共摆着八头石狮子,一个个都是威武生猛,面目可憎。 像她这样,是护国公夫人第一次回家,正门肯定是要打开的。李敏突然多了个心眼,这个房子面积这么大,难道,真的是只有她和老公、婆婆、小叔住。 方嬷嬷是个聪慧的老人,很快意识到她这是问什么,和她说:“宁远侯和奉公伯,都住在对面。” 李敏闻言,转回身,一看,十分辽阔的一片空地,好比故宫面前要有一块很大的空地一样。这里是护国公的宅邸,护国公是这片土地的主子,固然宅邸不能修的和京师里的皇宫那样繁华富贵,可是,保持府邸四周的安全距离是必要的。 那么,方嬷嬷所说的那两个大户人家,是在那大概百丈远的地方,东西两侧,各有一套看起来规模也不算小的豪华宅邸。 “东边是宁远侯,西侧,是伯爵府。”方嬷嬷说。 “宁远侯是?” “宁远侯是朱清公兄弟的后代,奉公伯,是朱庆公的兄弟的兄弟。” 李敏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脑子不够用,被方嬷嬷这些话绕的有些晕。但是,她能听明白一点,这些都是护国公的亲戚。 护国公基本是一脉相承,像朱隶的父亲朱怀圣,就是典型的独生子。当然,有例外的时候,好比尤氏生了两个儿子。如果到时候小叔要自立门户,不能继承护国公爵位,只能求其次,封侯爵。按照这样的逻辑,这个宁远侯府,以及奉公伯府,大概就是自己老公那爷爷爷爷辈的哪个祖先留下来的旁枝。 李敏感到奇怪的是,她在京师里的时候,不止没有听尤氏提过,哪怕是自己老公或是小叔口中,都从没有听说过自己夫家有这样两个远房亲戚。 或许是因为,太远房了的关系,她老公都不太承认这两个亲戚,所以压根儿都不和她预先提一句?倘若是这样的话,她李敏可得在这方面小心留意。 “大少奶奶如果想见他们,倒也不难。”方嬷嬷见李敏有意听的样子,往下说了,“不知道之前李嬷嬷有没有给大少奶奶指过,其实,宁远侯和奉公伯他们,两家人都齐齐站在城门口迎接护国公和护国公夫人。” 听到这话,李嬷嬷先红了脸,说:“老奴许久没有回北燕了,所以,对侯爵和伯爵的脸,都记得不是很清楚。” 李敏听她们两个人的话,若有所思。看来,这两家亲戚,和护国公府有一定距离。瞧,连站在亲戚家门口迎接他们夫妇都不敢,只能是沦落到和普通百姓一块站城门口。 对此,方嬷嬷再给李敏透个风声:“宁远侯夫人,和奉公伯夫人,肯定是要到王爷府里拜见大少奶奶的。” 李敏只想先歇口气,说:“如果她们来,你先带她们去见夫人,等我身子好些,想见她们,再给她们去信。” “老奴都知道了。”方嬷嬷会意地说。 接着,急急忙忙和紫叶一块,扶了她上轿子。 像方嬷嬷说的那样,坐上轿子,都得花上一炷香时间,才到了青竹园。可见府邸里大到,让她这个孕妇有些寸步难行。 青竹园说是在她老公院子里的隔壁,因此,有个角门是两院接通。丫鬟打起轿帘,方嬷嬷扶着她出了轿子。李敏上了台阶,见扇门外,一排五六个丫鬟和婆子,人数可观。 方嬷嬷让她尽管放心:“这些,都是老奴根据王爷吩咐细心挑选的,全部人的家世背景,都经过了一番仔细勘察。” 不用说,之前的奸细事件,给府里用人敲响了警钟。 实在有些疲倦,李敏进了屋里后,脱了鞋子,径直躺到了床上,睡了一觉。 方嬷嬷看她睡着了,招呼紫叶和李嬷嬷走到外面,低声清楚地咬着字道:“刘嬷嬷的事我听说了。紫叶不说,年纪小,不太懂。可是,李嬷嬷,你年纪不小了,这样都能中了人家的道。” 李嬷嬷的脸上当即划过一丝苍白,愧疚地说:“方嬷嬷请恕罪。老奴这是从来没有弄丢过主子的银子,心里一慌,结果——” “你要庆幸,大少奶奶是个是非分明的主子,要论是夫人,定是扒了你的皮。” 李嬷嬷更是大气都不敢出。那事儿,她能全身而退,真是多亏了李敏是个好主子,否则,她不用说被扒皮,恐怕是和刘嬷嬷一样被扔去喂狼了。 紫叶的小眼珠子,骨溜溜望了望两个老辈。 门口,传来脚步声。 三个人抬头一看,见是尚姑姑,马上收住了声音。 尚姑姑见到她们三个人站在一块儿,也是愣。 想之前,虽然说被念夏防着,可好歹,念夏春梅和她一样,都是李敏从娘家里带来的,面对其他人时,能结成一个阵营。如今可好,只剩下她一个孤家寡人孤军奋战。她其实比李敏更焦急那两个小丫头的下落。 李敏没有了私银,她刚才是去找徐掌柜想法子了。 徐掌柜一听,对她瞪了眼,问她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出这么大的事。徐掌柜和她一样,都知道银子的厉害。 没有银子,李敏怎么到这个地方之后拉拢人心,树立起女主子的威信。 喜鹊早听到女主子回王爷府的动静了,在探听完风声之后,穿过院子,踏进了尤氏的花厅。 窗户上,挂了个鸟笼子,尤氏心平气和地在旁边服侍的小丫鬟手心里捡起一些芝麻瓜子,逗着鸟笼子里的麻雀玩。 这里不比京师里富贵,像皇后娘娘养些稀奇鸟儿没有,只好养只麻雀了。尤氏每当想到这儿,心里是有点儿不舒服的。京师里的那种感觉,不仅仅是东西而已,还有人情世故,皇宫里太后娘娘的待见,都让她宾至如归。 可能是有时候失去了,才知道真的好。在京师,她到了哪儿,谁都不敢小看。可是回了北燕,说是护国公的母亲,却变得难说了。 只见喜鹊进了屋,冲她屈了膝盖头,说:“宁远侯府以及奉公伯府,都使了人过来,问什么时候可以上门来瞻仰大少奶奶。” “问我?”尤氏挑了起眉,眉梢挂了一丝冷笑,挥手让身边捧芝麻谷子的丫鬟退到一边去,自个儿转身回到了榻上坐着。 喜鹊在她面前,低着头。 尤氏拿起盘子里的瓜子嗑了一个,道:“人走茶凉。我是多少年都没有在燕都了,导致这些人都把我忘了。这倒是不要紧。回来两个多月,也不见她们这般殷勤。” 屋里屋外服侍的丫头婆子都不敢说话。 尤氏说的冷落,其实她们个个跟着尤氏的,都能感受到了。本来,尤氏是护国公的母亲,本应受到最大的尊重,好比皇宫里是太后娘娘说了算一样。可是,那是在皇帝尊敬母亲的份上。况且,尤氏后来也知道了,皇帝不见得真的是待见太后的。 到底嘛,男人爱妈还是爱女人?当然爱女人多一些了。 养尊处优的达官贵族,平常没有什么事儿的话,闲来无事,最喜欢打听八卦。说是燕都离京师十万八千里,可是那个消息是传的飞快。京里发生的事儿,快的话不出一日,慢的话,也绝对不超过七日,必到燕都里传的人尽皆知。 只是,众人以前看她老公做事的话,都得看她面子上。现在,看她儿子做事的话,不一定看她面子上了。因为,谁都知道她老了,犹如落日余阳。未来这个护国公府,是李敏的,不是她尤氏的。 想必,现在在燕都里传的最多的是,她儿子情愿听她儿媳妇的话,都绝对不会听她的话。 喜鹊接过身边小丫鬟递过来的茶盅,小心端到了尤氏面前,请示该怎么回话。 尤氏就此冷笑:“她们在她那头吃了闭门羹,拿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然后要我这个傻子充当好人,给她们搭设桥梁牺牲自我。她们打的是如意算盘,怎么不知道当初如何今时今刻就有如何。” “奴婢明白夫人的意思了,奴婢这就回头去给宁远侯和奉公伯府里的回话。”喜鹊躬着身说。 “别急。”尤氏慢悠悠地吃了口茶。 喜鹊想出门的腿迈了回来。 尤氏拧了拧眉头,道:“这会儿才知道我的好处。想必以后,她们会更知道我的好处。” 由于屋里升的火过旺了些,李敏是被热醒的。起来时,口干舌燥,赶紧先喝了口水。这里的人,不知她脾气,谁都不敢抢着在她面前干活。唯有紫叶上来服侍她。 李敏见她只有一个人在,问:“其他人呢?” “李嬷嬷做了错事,受罚去了。方嬷嬷说要给大少奶奶张罗过冬的衣物。尚姑姑知道大少奶奶可能睡醒要吃粥,亲自去厨房给大少奶奶熬粥。”紫叶一件一件事仔细地答着。 想她这次出来,本身就没有带什么衣物上路。到了这边,肯定是要重新准备了。而且,方嬷嬷让人赶着给她做冬天的衣物,肯定还是因为想着她肚子日益大,要穿宽松的衣物才能舒适,即是给她做一些孕妇装。 换做在现代,她这个孕妇,正好是最花钱的那几年之一。她老公是有钱,一方土豪。对衣食住行,她本是不需挂在身上。 听说她醒来的方嬷嬷,第一个赶了过来,身后带了两个婆子和丫鬟,各自抱着布匹进来,这是让李敏自己挑选花色。方嬷嬷弓了下腰,指着大理石桌上摆的那八匹布说:“王爷说,不止要给大少奶奶做衣服,小世子的衣服也得预先做了。” 孩子现在两个多月,到了出世,要到明年春夏了。到那个时候,这个季节做出来的衣服,孩子肯定不合适穿了。只能说他这个父亲,是急到方寸大乱,连孩子什么时候出世都没有搞明白。还有,谁说一定生的是儿子,要是生的是个女儿呢。 方嬷嬷这个老人家,很快看出了她的想法,搬出老人家的经验说:“按照老奴的经验,大少奶奶这一胎肯定是世子。” 李敏抬起眉,一双锐利的眼睛直射她们几个。不科学的话,她李大夫是绝对不会说的,包括底下的人,也不能胡说八道。这事儿可以说是可大可小,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会儿使劲儿给男主子灌输生儿子的念头,到时候生出来的不是儿子的话,受伤最深的是孩子。 方嬷嬷等几个的脸,被她那一看,全部垂下了脑袋。 “这样的话,本妃先把丑话说在前面,谁敢继续在府里,在王爷,在其他人面前唠叨这样的话,本妃一律会加以重罚!轻则,一律清出我这个房里,重则,出王爷府另谋生路去,本妃不阻止你们!” 谁都可以看出李敏真的是气了。 方嬷嬷等人心里头蓦然一阵慌。这种话,每个奴才都会说的,说的就是为了讨好主子。可不见得哪个主子像李敏这般生气。 等李敏生完气,方嬷嬷赶紧让人把给世子做衣服的布撤了。结果,李敏突然间,又说:“是时候,想想未来孩子要穿的衣服的事。” 方嬷嬷听着疑问了,不是说,不给孩子做衣服吗,怎么突然间改变主意了。 李敏是认真考虑这个事的,说:“孩子要穿的衣服,不能是新做的,最好是旧的。” 旧的? 他们王爷府里,今后的继承人,居然出生后穿旧衣服? 方嬷嬷等人张大了嘴巴都说不出话来,真不知道李敏这是脑子里被谁给刺激了。 后来这个消息从王爷府传了出去,不胫而走。据说,整个燕都,都知道他们新来的王妃,好像寒酸的很,娘家里没有银子,结果,连给未来的小世子做新衣服都舍不得,非要讨人家的旧衣服给小世子穿。 刚好,宁远侯夫人赵氏,和奉公伯府的夫人林氏,来到了护国公府中见尤氏。 尤氏说是之前并不待见这些趋炎附势的人,但是,好歹以前在燕都混的,对这些人的那些脾气性子可以说是了若指掌。 李敏或许不是有意给这些人摆架子,可无疑,第一次就拒绝了这些人见面,肯定是反而给了她尤氏反扳回一局机会。 院子里的小厮们大清早把院子和大门前的路都扫的干干净净。赵氏和林氏乘坐马车来到护国公府门前的时候,见场地干净到像是没有下过一粒雪,不由感到一股压力。 说实话,如此严厉的家风,真不是哪一家能有的。正因为如此,他们这些亲戚,想和护国公府真正走近一点,总是觉得很难。 两个夫人,从西边的角门穿过去,再换乘上轿子,抬到了尤氏的院子。 喜鹊领着她们两个来到院子里的小凉亭。午后的日光刚好,暖洋洋的,尤氏出来晒太阳,也就顺便不在屋子里招呼客人了。给客人摆上了茶和点心。几个女人之间互相打了招呼。赵氏和林氏坐了下来。 尤氏冲她们身上的衣服上打了个眼。 见她们穿的都是新作的冬衣,颜色鲜艳,非富贵的紫,即文雅大气的白。绣的花纹,多是富贵花鸟,一双厚底盆鞋,更是用金线缝了边缘,好像是穿了一双金鞋一般,亮晶晶的,金灿灿的,把人狗眼亮瞎了都有。 尤氏心头一惊,想自己二十年没有在燕都,结果,燕都的发展出人意料,这个时髦度,俨然都要盖过京师里的风头了。 赵氏和林氏在尤氏这边打量她们时,一样在尤氏身上打量了一圈,这一打量,让她们两个一样心里头吃了一惊。想这个尤氏恐怕真是病了,病糊涂了,所以之前在儿子回来之前闭门不见客,真是这个原因。尤氏身上穿的这个花色,不知道是过时多少年的东西了,现在扔给乞丐穿乞丐可能都还嫌弃的东西。 两个夫人之间,很快地交换了个眼神。 赵氏作为年纪身份都比林氏长些的,先开了这个口:“靖王妃,之前妾身和伯夫人没有能来护国公府拜访,都是基于自家府中繁忙。之前一个月,伯夫人是一直在外督促农户做好隆冬时节的农务准备,我呢,家里长媳妇说是年底要临盆了,照顾儿媳妇,所以抽不开身来。况且王爷没有回府,不知道适不适合上门来叨扰。” 忙那肯定是借口的了。后面那句话才是重点。朱隶不在家,却把母亲先送了回来,是人,都不得不想想这其中是怎么回事。 “王爷这不是回来了吗?”尤氏斜靠在靠垫上,说。 赵氏和林氏看她神气,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和打击的样子,不由生疑。 尤氏抬眉:“你们是不是在外面听说了一些什么。本妃呢,向来对谣言蜚语,和王爷一样,都不会放在心上,只当是人家无聊说的笑话罢了。护国公府自上到下从来都是清者自清。这也是本妃当年教导王爷的。” 这样说,是她们听说的有误了? “无风不起浪。”尤氏慢慢地悠闲地抚弄手腕戴的那串十八颗串起来的碧玺佛珠子,“你们所听人家说的话,肯定是因为本妃之前先被王爷送回来的缘故。可以说,这些喜欢嚼舌根的人,只是喜欢捉风捕影,弄出一些能惊天动地的见闻,也不喜欢是真是假,到底说了引起他人的兴趣就可以了。要是他们说,说本妃是因为王爷出于保护本妃的安全,提前把本妃送了回来,八成,没有人感兴趣,更何况,那会儿,王爷身在京中,都不知道能不能安全返回燕都。这种消息怎么可能提前走漏?” 赵氏和林氏忽然恍然大悟,尤氏这话说的真有些道理。 首先,朱隶从来都是孝敬尤氏的,这点大伙儿都知道。看朱隶这回回来,据说是一路非常艰辛,不比寻常,那么为了未雨绸缪,之前提前把尤氏送回来是应该的,才是孝子的行为。同时,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尤氏有意配合朱隶演这台戏,闭门不见客,更是应该的,这叫做母子同心。 由此可见,朱隶和尤氏之间,压根不像外面传的那样生了罅隙。现在朱隶回来了,尤氏不是开门见客了吗? 母子之间没有问题,那么,婆婆和儿媳妇之间的矛盾?她们在燕都的时候,可是早就听说京师里尤氏和自己儿媳妇闹崩了,否则,也不会闹到朱隶头上。 “你们想见本妃的儿媳妇是不是?”尤氏突然提起。 赵氏和林氏脸上闪过一丝惶然。既然,尤氏和朱隶都没有矛盾,可见尤氏的地位在护国公府里还在,她们这样去巴着李敏有什么问题。 却只见尤氏的面容慈爱,说起自己儿媳妇的时候,脸上不仅没有半点彰显对儿媳妇有任何意见的表情,嘴上也非常宠爱李敏似的说:“我那儿媳妇,是怀了身子,一路长途跋涉,艰辛万里才到了燕都。为此,本妃和王爷出于体恤她和肚子里的孩子,那毕竟是护国公府的第一个孩子,十分重要。因此,让她先歇在府里不需行繁缛的礼节了。你看她进府里以后,本妃都没有叫过她过来见本妃。肚子揣着个孩子,走来走去,有多不方便。” 赵氏和林氏连忙答:“靖王妃说的是。怀了孩子,是要安心养胎。” 尤氏突然话锋一转:“可是你们两位伯母,都上门来了,不见客,说出去到外面,让人听了,也不太好。毕竟是亲戚,家住的也近,算邻里。回头都要见面的,平常更是要见面的。不是让她过来,你们过去见她,就不知道你们两位伯母会不会觉得失了身份?难为老一辈的,还得亲自去见晚辈的。” “不会,不会。”赵氏和林氏赶紧摇头。 怎敢说会,尤氏都说的这样明白了。本来,她们就是像哈巴狗一样来巴结新主人的。 “既然两位伯母盛情着想见本妃的儿媳妇——”尤氏招手叫来喜鹊,“你让人到大少奶奶房里传个话,说王爷的两位伯母过来了。” “哎。”喜鹊应一声,立马转身出了凉亭。 赵氏和林氏捧起茶盅,神情里难掩一丝喜庆。没想到今天过来以后,事情都出乎意料的发展的如此顺利。这个尤氏,简直是和以前判若两人,竟是顺着她们的意来了。那也是,当初,尤氏刚担上这个王府的女主子,当然是趾高气扬,上面又没有婆婆压着。 这样想的时候,过不了会儿,去传话的喜鹊,匆匆从外面走了回来,对她们几个说:“回夫人,大少奶奶出门去了。” 什么?! 赵氏和林氏手里的茶盅,差点儿没有摔到了地上。 尤氏像是没有看见她们吃屎一样的表情,问:“大少奶奶什么时候出门的?” “刚刚,刚走不久。奴婢仔细问过了。”说完这话,喜鹊退到了一边。 这样说来,李敏是明知道她们过来拜访,故意把她们晾一边不当回事去了。 见不到人,尴尬地在尤氏那里再坐了会儿,眼看尤氏没有任何表示,赵氏和林氏起身告辞。两个人结伴走回到门口,各自要坐上马车前,终于忍不住开始埋怨了。 “说真的,靖王妃是比以前好相处多了,脾气也好,不傲气。”林氏出嘴,也不敢马上先说李敏的不是。 赵氏点头:“儿媳妇没有报告一声,自己把婆婆晾在府里自己出门了,靖王妃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在她们看来,尤氏对李敏这个儿媳妇不是一丁点的好。是太好了。哪个婆婆能有尤氏这样的心胸和大度。 林氏暗哼一声,终于说起了之前的传闻:“靖王妃自不用说,怀圣公去世之前,她已经在燕都置有铺子田地。可是这个新来的隶王妃,据说身上连银子都没有。” 她们本想听了这个消息以后,来给李敏拉关系,拉那些有钱人的关系,哪里知道,李敏这样不给脸。 喜鹊躲在门里,听了林氏和赵氏之间的对话之后,回去给尤氏仔细说了,说完脸上都不由一丝欣喜,道:“一切都如夫人所料。”   ☆、【166】不一样的病人 马车抵达魏家的府邸。 李敏下车的时候,见到魏老亲自到了门口迎接,眉头不由地拧了一下。 魏老见到她,却也不敢说什么,只轻轻地道了一声:“王妃辛苦了。”余下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应该说,古代的风俗,注定了,孕妇本是不该沾血气的,更不该亲自来看病人。当然,李敏是讲科学的现代人,作为大夫,根本不相信这种封建迷信,之前怀孕的时候,已经给不知道多少病人看过病。 “病人在哪里?”李大夫问,口气没有一点犹豫。 魏老抬头,看了看她,说:“请这边走,王妃。”说着,亲自带着她进府里。 李敏的目光,略带沉思地扫过魏老的背影,在紫叶的扶持下,一路往前走。 魏家是护国公的忠臣,护国公给魏家赐的那块忠德两全的大匾,一直都是悬挂在大门口上。魏家的宅院占地面积也不小,全家男女老少都住在这个地方。魏老的夫人魏夫人已经去世,给魏老留下了五个孩子,为四男一女,年纪最小的其实是女儿,倒数第四的儿子,即小魏将军,是魏家里唯一还没有结婚的男性,现在受了重伤,一直动弹不得,生死不明。 全家男女老少,因此为了小魏愁的眉,整整持续了快一个月。说到之前李敏见过的那个魏子昂,实际上是魏老的第三个儿子,叫魏老三。魏老不止自己儿子有,自己兄弟的儿子,那些侄子们,一样和魏老的儿子一块在军队里任职。魏老如今,最大的孙子十五岁了,再过一年明年可以从军为护国公效劳了。 这样一来,李敏在走进魏府之后,一路经过抄手走廊,大堂,院子,能看见那一排排等着她的人,除了魏家里的丫鬟婆子小厮,貌似更多的都是魏家人。 魏家这样庞大的家族体系和成员,让李敏看了都心里微惊。说真,或许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李敏突然间,有些认同自己婆婆的观点了。家族大,人口多,的确有一些优势,比如这样人才济济地一站,排开那个气势,能直接把当主子的都给吓到。 李敏一路走,能看见低着头对她恭敬行礼的魏家人,他们垂低的脸,难掩的那些惊讶的颜色,以及疑问的眼神,似乎都在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一些信息。 到了一个终于没有什么旁人的小院子,李敏低声问自己身后的紫叶:“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紫叶这个丫头虽然胆子小,脑子却是灵活,马上答一声反应过来说:“奴婢在大少奶奶出门前,问过大少奶奶是否换根银钗子。” 李敏确实没有留意这个细节,听说病人病情恶化,她这个大夫的心里着急,哪还顾得上什么衣装打扮,再说,李大夫,向来不注重这些,除非这不是去给病人看病而是出席宴席必须遵从某些古代规矩。看来,她是之前忘了留心,其实魏家,除了是护国公的家臣,同时是这个北燕的望族之一。 所谓望族,好比京中那些王公贵族一样,追求奢靡之风是避免不了的,因为这象征自己在这个社会上的地位身份。或许,护国公自己喜欢勤俭,但是,总不能订了死规矩让城里所有人有银子可以花销的人不花销吧。消费可是带动社会经济往前走的主要动力之一。只要是正当来路的银子,护国公没有管的道理,哪怕那是自己的家臣。 现在瞧瞧她李大夫这身打扮,俨然,是恢复到了当初第一次在京师里给病人看病的那副打扮,素衣,素钗,素鞋,一身的素。这身素,对大夫的身份来说,肯定是最恰当的。但是,对于她另一个尊贵的身份,隶王妃的身份而言,不免有些挂不上等号了。 李敏淡淡地笑了笑,事已如此,人家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她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看了。比起当王妃,实际上她李敏更喜欢当大夫的身份。 前面,到了病人住的屋子。公孙良生听说她来了,从屋里走出来,对她说:“王妃还是不要进去了。” “不进去怎么看病人?”李敏不免带了一丝好笑问。 公孙良生有些为难,眼神左右顾盼的样子。 李敏这时候才发现,可能自己老公现在在隔壁。 “王爷让本妃过来的。王爷都不介意,本妃怎么会介意?”李敏一句话笃定自己老公不是那种封建人士,擦过所有人身边,径直进了屋里。 进到屋子之后,或许李敏有些明白为什么公孙要拦着她了。毕竟在这个古代,女子,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大家闺秀,尤其她这样还是个王妃,怎么可以亲眼看见好像屠宰场那样血腥的场面。 比起她李大夫之前看过的那些病人,眼前这个病人,让李敏瞬间想起了野战场的情景。 躺在床上的病人,脸色不止白,而且青,按照中医的说法,额头出现了乌黑的气,这都是很不祥的征兆。病人的身上,虽然换过干净的衣服裤子,可是,肚子上的伤口,一直淌血,流出来的液体,不仅有血液,还有脓液,发出腥臭的味道。 可见,感染严重。 李敏眉色一沉,可以说这是她来到古代以后,遇到过的病情最棘手的病人了。 “徐掌柜。” “哎。”跟随她来的徐掌柜,急急忙忙走到她身边,请示。 “不用说,赶紧先准备开刀。可能需要输血,还有,青霉素还有吗?” 徐掌柜答:“药厂那边,说了,可能还需要点时日,或许要等到两日之后。” 术后如果没有抗生素的话,真是要命。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李敏心头立马闪过中医古方里面一些外科验方。 徐掌柜在她考虑的时候,先根据她吩咐,赶紧让人帮手张罗手术所需要的物品和环境。说起来,古代不是说完全没有外科手术。在场的人,还有一些军医。但是,这些大夫,做的手术以四肢居多,像这种累及内脏的手术,几乎完全没有见过,根本无从施展起。因此李敏之前让人先传话回来说需要切除肠子什么的,那些军医听了哪怕能听明白,也都不敢动病人。 现在,这些军医一个个,好像京师里那帮太医院的老头子一样,对李敏所要进行的医疗活动感到十分好奇,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屋内。基于手术所需要的无菌条件,李敏肯定是不让人轻易留下来。 屋外,这时候,在听说到李敏要亲自上阵给病人割肠子时,人群里瞬间炸开了。 不是说不相信李敏的医术,大家都早听说了李敏在京师里已经被人奉为活神仙,问题在于,李敏现在怀有身孕不说,这样危险的手术,倘若不小心沾上了血气和污气的话。更何况,孕妇给病人动手术,难道病人会没有危险? 男人们,作为护国公的臣子,倒也不敢当众马上表示不赞同的意见而议论开来。女人们,却是忍不住在底下窃窃私语了。由于魏夫人去世的早,现在魏家里掌勺的女主人,理所当然变成了魏老的大儿媳妇曾氏了。 曾氏听了底下一帮女人的意见,走到自己老公魏子清身边,轻声说:“相公,妾身以为,这事儿是不是有些不妥?” 魏子清心头正烦着,一边是作为护国公的臣子,一边是作为小魏的长兄,曾氏的话他当然听的明白,他也害怕,一个孕妇给自己弟弟做手术,会不会,一方面害了孕妇,又把他弟弟给害了。 “王爷都没有意见。”魏子清看了看,屋子里坐着的朱隶好像是纹丝不动。 魏家人这会儿都不得不想着,朱隶坐在这里,其实是为了预防倘若自己老婆把魏家人治死了,他们魏家人会不会马上反过来把李敏怎么样。可想而知,连朱隶都不敢对自己老婆有百分百的信心。 “王爷没有意见,可是父亲——”曾氏有意提醒魏子清。 魏老的辈份大,当初,朱怀圣死后,都是魏老带头把朱隶扶持起来的。朱隶没有理由不敬重魏老不听听魏老的意思。 “父亲,恐怕也是很为难吧。”魏子清其实捉摸不清自己父亲的用意。虽然每个人都说李敏医术厉害,但是,总归李敏是个女子,是个孕妇,弄这种刀尖见血的事情,怎么想都不合适。 “不是说父亲之前,有从东胡人那边——” 听到媳妇这话,魏子清都不得不对着曾氏一个瞪眼:“东胡人生性狡猾,为了谋得我们大明国土,欺害我们北燕百姓不择手段。东胡人的话岂是可信的?父亲不是那种糊涂人。” 曾氏眼见没有讨好,反而被老公训了一顿,心里头憋气,退了下去,干脆不说了。是死是活,反正是你们家的人,又不是我家的兄弟,为你着急还得被你骂,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她曾氏肯定不会干。 魏子清骂了媳妇以后,肯定是照样担心兄弟的安危,忐忑之间,迈进了屋里,悄无声息地走近魏老身边,与魏老一块并肩齐立着,宛如祈祷的样子。魏老是垂立在朱隶面前,两只眼睛好像看着地砖,一声不发。 朱隶的目光,落在八仙桌上摆放的那个纯白的茶杯,说:“都坐吧。” 魏老看起来还是不敢坐。 朱隶说:“拙荆上次刚和本王说过,说是,年纪大了,不能总是站着,对腰腿不好。魏军师,你固然年纪大,但是,于本王,于军队,都是不可缺少的栋梁。本王,还希望借助魏军师的一臂之力。” 听到朱隶这样说,魏老心头难免热了下:“臣,感恩主子赐座。”说完,拂了袍角,在朱隶对面的大理石凳子上坐了下来,一张老脸,却仍然是忧愁未减。 魏家人,其实最想知道的是,究竟他们这个病人,能怎么救,能不能救下来。但是,偏偏,李敏对他们连一句保证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魏家大堂里,摆了一个西洋座钟,从李敏抵达的下午两点多,划到了下午五点多。 冬天夜色来的早,五点多的时刻,魏家头顶上的天色已经基本都黑了。院子里屋子里到处点起了灯笼。 魏子昂瞅了个空隙,进到屋子里,在老大耳边轻轻透个风儿:“公孙先生进去帮忙,我看,老四的病情看来有点儿保障。” 相对于李敏,魏子清和其他人一样,肯定是更看重公孙良生。 “公孙先生,虽然自称没有王妃的医术高明,但是在这个军中,处理不了的病人,军医们都是会去请示公孙先生的。”魏子清说这句话,一方面认为有公孙良生在手术现场,是对病人利好,另一方面,还真怕李敏是徒有虚名,因为自己处理不了,所以找了公孙良生进去。 他对李敏能力不足的担忧,并不是一个人,而且,也有点根据。只看,那边因为与老四血型相配,抽了血献了血的魏家老二魏子彬,抬高那只被抽完血的手肘走进来,走到两兄弟背后,表示出一丝纳闷:“说是老四血虚,需要补血。可是,以前大家都只听大夫说,补血需用阿胶。我这个粗人反正是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什么时候可以拿人家的血给另一个直接补血了。老三,你读书多,大哥,你见多识广,是不是可以给我这个粗人说说这其中的道理?” 听老二这一句话,魏子清和魏子昂一块都默了,不说老二纳闷吃惊,他们也一样。 怎么说呢,李敏说的这个,用人血补人血的法子,不仅没有大夫说过用过,而且,像极了民间传说里妖魔鬼怪的事。只有妖魔鬼怪,才会吸人血当自己的血。 既然他们男人,都对输血这个事情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怀疑与担惊受怕。女人就更不用说了,尤其是那些在宅里只负责带孩子操持家务的女人,根本二门不迈,却是听这种狐狸鬼怪的八卦最多。只差没有为李大夫说的输血一事而大声尖叫扯骂起来。 魏子彬被迫去给弟弟献血的时候,他媳妇秦氏,肯定是第一个受不了的。不能拽着自己老公不让老公去献血,因为那会有变成她老公对弟弟见死不救的嫌疑,所以,秦氏的一口怨言只能对起了李敏来发。 “什么神仙神医?我看,是鬼怪还差不多。”秦氏狠狠地一口唾沫直喷到地砖上。老公现在血献都献了,她也只能是开口骂街了。 秦氏这句话发泄吐出来以后,在场的人,除了魏老三的媳妇云氏拉了她袖子让她小声点以外,其余人,包括曾氏都黑着脸,不说话。 救兄弟是应该,可是,她们的老公,是不是得顾忌下她们这些做媳妇的感受。在古代,没有男人的女人,是基本不能独活的。家里孩子年纪还小,老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秦氏很恼火,要是她来主张,肯定把李敏这样的大夫狠狠地用扫把赶出去不可。病了是很可怜,救病人是应该。但是,李敏想舍命救病人自己去救,何必把她老公给拉去陪葬。 这种大夫算什么大夫?自己救不了还拉别人下水! 哪怕真的是把人救活了,反正,秦氏这口气肯定照样是消不了。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老公会不会献完血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李大夫说是没事,可是,这没有大夫敢做的事,只有你李大夫敢做,不是很让人怀疑吗? 屋子以外的人如何议论,屋里给病人治疗的大夫们,是一点多余的精力去管人家的闲言闲语都没有。 除了坏死的小肠需要切除以外,腹腔内的积液需要清理。李敏一个人,当然是忙不过来,后来,只好叫了公孙良生带了个军医进来帮忙。开腹腔的时间不能太久。动作要快,但是,必须要细致。 好不容易缝合上伤口,却见李敏非要在伤口上留了条口子接上一条管道,说是引流。 终于做完,李敏脚下一软,徐掌柜手忙脚乱把她扶住。李敏摆摆手,指挥那两个继续缝合伤口的军医说:“注意观察,如果流液太多,或是有其它异象,马上汇报。” 军医点头。公孙良生都洗了手,准备跟着扶她到隔壁休息,李敏却忽然抓住他的手臂,说:“公孙先生留在这,病人的家属,定是需要公孙先生留在这。” 这话,说的公孙良生和徐掌柜都一惊。随即,这两人领悟的快。李敏在京师里负有盛名,是因为众目共睹,李大夫怎么给人治病并且真的把人治好了。到了北燕,或许燕都里有听京师里怎么说,但是,实际上,李大夫在这里没有成功治好过一个病人的案例,道听途说的东西,没有亲眼所见,人家肯定心里要打个问号。 徐掌柜心头叹气:这个大夫做起来真不容易。 公孙良生只好垂下手,留了下来。 李敏穿过屏风,到了隔壁的小暖阁,坐到了上面歇息。紫叶给她身上盖了条毯子。李敏睁开眼,对她说:“告诉王爷,病人的险情未过,或许,本妃需要在这边住两天。” 话传到了朱隶那里时,魏老和魏家几个兄弟都在。 魏子清为首的几兄弟都很惊讶。魏老站了起身,对朱隶说:“王爷,王妃辛苦劳累,特意为了病人来到的臣的府邸为子裘治病,已经是臣的荣幸之至。实在不可再为难王妃。” “魏军师的意思,本王听明白了。这样,公孙先生今晚留在这里。本王会接王妃一块回府。”朱隶沉吟道。 魏家人,对此都是在心头松口大气的感觉。尤其是魏家那些女人,在听说李敏竟然主动要求要留下时,一个个那些表情简直只能用无以形容来表示。 “要不是她今日刚来我们魏家,我真快以为,她是不是和我们老四——”秦氏的这句话,几乎吐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李敏实在是个怪胎,太不可思议。不过是个病人,以李敏身为这方国土女主子的身份,有必要为了一个病人在这里过夜吗?所以人,许多人质疑起李敏非要留在这里过夜的目的,是很正常的。 “不是因为老四,那是因为什么?”云氏问。 没人答的上来。 非要去较真的话,似乎里头学问可就大了。 李敏从紫叶口里接到老公否定的回复时,稍微的眉头蹙了蹙。 紫叶见她表情,并不像不高兴或是受到打击,不太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听李敏突然一叹,说:“是本妃欠缺考虑了,不及王爷细致。走吧,和王爷一块回府。” 紫叶那口气一块松了下来,同时有些意外的吃惊。一般人,如果自己意见被驳斥,肯定多少有些不高兴的,甚至因此和对方闹起矛盾来。但是,俨然,她这两个主子心灵相通,毫无隔阂,有什么不一样的意见不用解释都可以想通的样子。 走出魏宅的时候,见老公已经站在门口的马车边上等着她了。 李敏走过去,说:“王爷。妾身让王爷久等了。” 闻及声音回过身的朱隶,锐利的鹰眸在她有些疲倦的脸打量一下,当然眸子里难免一些情绪。心疼吗?固然是了。记得,那时候带她出京师的时候,正因为不想她继续为皇室劳累奔波。如今,自己却麻烦起她来。到底,他的拙荆,是天下第一名医。这身重任想要脱下,不是那么容易。 “是本王,让王妃受累了。” 李敏一怔时,没来得及回过神,见他在她面前竟然深深地弓下腰来。他那身尊贵的麒麟黑袍,可是,在皇帝面前,都没有过如此谦卑的躬身。看的人难免震惊,心头澎湃。 不知道他此举是为了兄弟,为了臣子,还是单独只因为她。却道是,古书里那句举案齐眉的佳话美谈,仿佛真实地发生在自己面前的古代世界里。谁说古代只是男权社会,实际上,古人,对待自己妻子的那种尊敬,远比现代的男人,来的更加朴实真实。 自己老公只是这样一个对自己的鞠躬,李敏内心里的感觉,是比那句我爱你,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爱情这玩意儿,对于头脑清楚理智的人来说,可谓是云朵一般漂浮不定的东西。可是,夫妻之间真正的敬重,反而最能体现出一个女子在夫妻之间的价值。 “王爷,敏儿实际上,有许多事情,一直很想感谢王爷。” 夜色里,飘飘扬扬的白雪,又开始点滴地飘落下来,落在他漆黑的乌发上,他英俊的浓眉上,他那双犹如漆黑之中一点明星的光眸,在她芳唇上快速捉住的样子。他的手,就这样突然握住她的手,接着,轻轻地嘘了一声,阻止她继续往下说。 李敏抬头,只看他那眼神,都能猜到里面他想说的话。 他说:都知道了。 所以什么话都不用说,不用解释。无论是感谢或是道歉或是其它。 李敏后来坐上马车之后,一直想着这个问题。 喜欢吗? 不喜欢。 喜欢吗? 喜欢。 反反复复的念头,好像怎么嚼都嚼不厌一样,嘴角不由自主浮现出的笑意,把身边的丫鬟都给吓坏了。 紫叶是不知道她突然怎么了。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李敏轻轻吐出这声时,眼睛落在那个惊慌失措的丫头脸上,不由再次一笑,“本妃不是说你。你胆子练大一点,在你春梅姐姐和念夏姐姐回来前,可是都是你在帮本妃干活。” 紫叶急忙磕头答是。 “知道本妃刚才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吗?” “奴婢不知道。” “是本妃鲁莽了,为了病人留下的话,是大夫的责任和义务,可不见得人家能理解。尤其是,当人家并不把你单纯当个大夫看时,尤其,那还是魏家。” 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因为是魏家,所以,如果她留下的话,魏家一方面会为了她在府中的安危诚惶诚恐,另一方面,当然是要有所猜忌了,猜忌自己主子对他们魏家怎么想的。特别是,之前魏老是接到过东胡人提出交换条件的信件。魏家完全有理由怀疑主子会不会是猜忌自己和东胡人私下做交易。 “所有的病,心病最难除。所以,如今病的最重的,恐怕不是小魏将军。” 紫叶抬头看了看主子,说句实话,主子这句话,她真的是听不太懂呢。 是说谁,病的最重呢?不是小魏将军,能是谁? 魏家人在李敏朱隶走了以后,趁着公孙良生在病人屋里没有出来,齐聚在大堂里商量。魏子彬第一个上前,对父亲魏老表示出自己不同的看法:“父亲,在孩儿看来,王妃能不能救得了老四,貌似挺玄的,不如问问东胡人那个解药怎么样?” “玄?怎么玄?”魏老看了二儿子一眼,“王妃都说了,东胡人的解药对于老四来说没有一点用处。” 魏子彬口干舌燥地说:“正因为孩儿看王妃好像救不了老四,那么,王妃说东胡人的解药没有用,不就是等于不对了。” “你怎么知道王妃救不了老四?” “王妃没有说救得了老四,而且,王妃用来救老四的法子,孩儿怎么都觉得异类,不是那样可信,比如说,这个拿我的血去给老四补血。孩儿不是不愿意给老四补血,只是,这不是狐狸精才做的事吗?” 老二的话,很快获得了老三的赞同,魏子昂接上去说:“父亲,三儿以为这事儿,还是两手准备为好。咱们家,也不是说不信王妃。可是,难免有时候,好心也办不了好事。我们这也不是说去和东胡人交易,只是,想从东胡人那里拿到解药救老四。” 魏老这回没有急着反驳老三,问起了大儿子:“你们大哥又是什么看法,和你们一样吗?” 见父亲问到了自己头上,魏子清只好开了口:“与东胡人做交易的事,是叛徒做的事,我们魏家是护国公的家臣,肯定不能做这种事情。但是,老二老三说的,也有些道理。父亲,我们或许可以,借着与东胡人做假交易,把东胡人的解药骗到手里。” 听完三个儿子这一番几乎如出一辙的话以后,魏老沉思片刻,接着,忽然拍了下桌子,道:“荒唐!不说与东胡人交易有违我们魏家列祖列宗为大明与东胡人交战死去的英魂们,再说了,你们这是不信王爷王妃做出来的决定,是相信东胡人不会骗我们!” 魏家三兄弟被魏老这样一骂,除了通通没有了声音以外,更是心里都觉得委屈。 从魏老跟前退下去之后,魏子清刚走到院子里,迎面自己媳妇曾氏过来。曾氏是听到了老爷子的斥骂声,有些得意地对自己老公说:“如今,可不是你不想救老四了。” “你懂什么!”魏子清正气不打一处来,拂了袖子就走。 背后,曾氏追上来,像是安慰他说:“其实,相公你不用气的。老爷子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妾身的婆婆当年不也是因为老爷子的决意所以——” 想到自己母亲那时候年纪轻轻的离世,魏子清停住脚,回头望着老四的屋子,久久没有声音。 李敏回到王爷府以后,听了留守在这里的尚姑姑的汇报。 “夫人房里的喜鹊有过来说过,说是宁远侯府的夫人以及奉公伯府的夫人,下午来过。刚好那个时候,大少奶奶您出门去了。” 自己住的这个青竹园,说是在老公隔壁,靠近老公。另一个不好的地方,在于王爷府这么大,她院子里离大门那样的远,大门有什么消息,府里有什么动静,她身居在宅院深处,不像以前那样两步路之遥可以听的清清楚楚。 这正好是尚姑姑想说的:“如果大少奶奶同意,恐怕,今后必须在大门口时刻安置个眼线。” 李敏想,如果现在,她确定为这个宅邸权力最高的那个女主子,这个眼线肯定不必安设的。但是,有尤氏在,肯定不同。 “尚姑姑你有经验,在这个府里要用到些什么人,怎么用人,私底下,你帮本妃来安排,到时候,要做之前,来给本妃报告一声就可以了。” 尚姑姑点头:“奴婢都明白。大少奶奶委以奴婢的重任,奴婢肯定务必帮大少奶奶安排周全了,奴婢不懂的地方,必定来请示大少奶奶。” “行吧,本妃信任你。”说完这话,李敏忽然抬头看尚姑姑的脸。 尚姑姑正不懂她这个眼神的意思。 李敏开了口:“怎么,你没有去找徐掌柜吗?” 尚姑姑猛的吃一惊,惊在李敏不是问她为什么去找徐掌柜,而是问她怎么不去找徐掌柜,这两个问题之间代表的差异可就大了。 “奴婢,奴婢——”尚姑姑支支吾吾的,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在蠢不过的蠢事一样,那就是在自己聪明的主子面前班门弄斧了。 李敏微微一笑,肯定是没有为难尚姑姑的意思,说:“念夏那个丫头,是把本妃之前的家当都给带走了。带走的银子,肯定是没有办法马上回来。本妃知道,用人最需要银子。本妃总不能一点银子都不给你,让你去找人用人吧。所以,这个银子肯定是要变出来的。” “大少奶奶说的正是这个理。”尚姑姑战战兢兢地回答。 “你先给本妃说说,你和徐掌柜商量出个什么法子来了?” 尚姑姑羞的想在地上找到个地洞钻下去。找徐掌柜有什么用?当然没用了。徐掌柜只是帮李大夫拿药拿医疗用品的。那些东西,在路上一路治疗病人,花的也是七七八八。可以说,徐掌柜一样是一穷二白。 “让本妃猜猜,徐掌柜哪怕想拿自家老本来支援本妃,只怕,他那些老本,被他家人带去南边,也一时送不到燕都来。” 李敏一句话识穿一切,尚姑姑无话可说。 “尚姑姑,你下一步准备找谁?” 尚姑姑嗫嚅着:“老奴,老奴想,想——” 李敏是很想她一句话说漏嘴,说出她身后那个主子,可是,恐怕是不可能的,对于这样一个宫中老人来说,不可能这样轻易走漏口风。不会说的,进了棺材都不会说。 “去找王爷吧。” 尚姑姑猛的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目光像是突然间有些不相信。 李敏给他们的感觉,向来都不是那种人。 为此,李敏淡然一笑:“今晚上,本妃刚为王爷医治了个病人,想向王爷讨取一点诊金,并不过分吧。” 尚姑姑只知道她这样的话,肯定不能如实转到朱隶面前,这不就愁了脸。 李敏看着底下人这些愁脸也累,伸手在紫叶捧来的盘子里头捡起一颗梅子含在嘴里,一方面解渴,一方面是止呕,道:“其实不用找——” “大少奶奶?” “王爷等会儿送东西过来。本妃只是想说,有时候,就像你觉得,本妃如果去向王爷讨诊金不合适,因为,本妃与王爷是夫妻,两人之间,本身很多财产都是共同所有的。本妃拿了王爷的银子也不是拿去挥霍,是帮王爷打理府里。你们的心眼,要放宽一些。记住,本妃和王爷之间,存有共同利益,不是敌人。本妃要是拿了王爷的银子一点都不用,王爷不猜忌本妃那才怪了。” 尚姑姑闹了个大红脸。可见得,她这样一个宫中老人,都没有李敏看的明白清楚。老公的银子,要花,而且要懂得怎么花怎么用。 李敏的话刚落地不久,果然,朱隶房里的管家,带着一群人过来送东西了。其实,之前,方嬷嬷拿布来说到她老公要给她做衣服时,李敏早猜到之后老公肯定会让人再给她送东西过来。 一句明白话说,她老公又不是傻子,早知道她的家当在逃亡路上掉的一干二净了。她是他老婆,要是太寒酸的话,他这个老公面子也是要的,怎么可能让她真的寒酸。 这会儿赶着给她送金银财宝过来,肯定是因为她今天去到魏宅以后,那些魏家女人的话,都传进了她老公耳朵里了。 几个大箱子,为第一批,被家仆们抬着进了屋里。管家拱手对李敏说:“王爷说了,说是王妃如果不满意,或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只需和小人说,燕都虽然比不上京师,但是,打造首饰的工匠,并不比京师里的师傅们差。小的肯定会为王妃找到王妃满意的东西。” 这是她老公知道她性子挑,对待自己身上戴的东西,具有独特的品味,对社会上所潮流的东西反而看不上眼,嫌弃庸俗。 李敏大方接受了他的好意,把几个箱子都留下来了。 消息传到尤氏屋里时,尤氏晚上有些睡不着。不能说自己儿子厚此薄彼,她回王爷府里以后,啥都不缺,除了她老公留给她的,儿子经常送的也不会少。问题在于,本来李敏在府里寒酸的事儿传到外面去对她有利,她也本想着以李敏那个惯来清高的性子,肯定不会向她儿子求助。没有想到,李敏全盘接受了她儿子的救助。 看来她这个儿媳妇,是一点都不按理出牌,这真是把她给愁住了。 喜鹊听见动静,绕过屏风过来问她:“夫人,有事吩咐吗?” “你让人给我盯着那个尚姑姑。” 喜鹊疑问:怎么不是盯着方嬷嬷? “方嬷嬷是王爷的人。她再想重用,肯定也不敢把手伸到王爷头上。她是个聪明的,知道分寸。”尤氏牙痒痒地说,接着,问“对了,知道她今天是去哪里了吗?” “据奴婢打听到的,大少奶奶是去了魏府。” 尤氏马上明白了,冷笑一声:“她倒是不怕死的,那么重的病人都敢接手,而且还不知道这其中底细。王爷肯定没有和她说清楚,这个魏家老四,不比魏老其余那几个孩子。否则,王爷和魏家上下也不会紧张成这样了。”   ☆、【167】神助 晚上,徐掌柜从魏府里回来的时候,按照李敏的吩咐,把徐三舅带了过来,同行的有徐有贞。 进屋里前,徐掌柜问守在门口的尚姑姑:“怎样?” 尚姑姑明白他意思,小声说:“王爷送几箱子东西过来,大少奶奶抓了主意,要拿些到外面换点银子。回头,你可能需要亲自跑一趟,问问燕都里哪家当铺好一些。毕竟是王爷送大少奶奶的东西,回头,还得换回来。” 徐掌柜听完先和尚姑姑开始时一样,有些惊讶:“大少奶奶说用王爷的东西去典当?” “是不是很不像主子会做的事。”尚姑姑有了李敏那番话,沉着地说,“主子是深思熟虑过后作出的决定,王爷的东西,说到底,也是要给王妃用来治家的。大少奶奶这样挪过来用,有什么不可以的。” “说的没错。”徐掌柜点了下头,“最主要是,王爷的心在大少奶奶这里。” 女人都是这样的,尤其在古代,在这个家能不能做主,到底是要看男主子的意思。不关钱不钱的事,只看男主子想要扶持谁。 尚姑姑接着对徐掌柜身后的徐三舅徐有贞等打过招呼,请他们进门。 几个人进了门里。李敏在屋里已是在等着他们。 见到徐三舅进来,是自己娘家的长辈,李敏赶紧起身,亲自迎客,下了椅子,道:“三舅。” 徐三舅知道她有孕了,更不敢接受她这个大礼,连忙说:“敏儿赶紧坐着吧。一家子,不需要这样客气。三舅知道你知书达礼,孝敬长辈。而且,王爷会担心——” 听见三舅后面那句话,李敏不行屈膝礼了。人家老人家终究认为自己是平民百姓,怕她老公。平常无所谓,现在她怀着身子,是在这方面是要事事小心,何况府里现在还有个挑剔的婆婆。老公不出声,但是婆婆八成会拿她娘家说话。 让丫鬟给长辈上茶,李敏坐下来的时候,打量了下自己亲人的脸,发现都是瘦了,不由心疼。 接到外甥女注视的目光,徐三舅笑问:“怎么,是不是好久不见,有些惦记三舅了?” “三舅一路为了敏儿奔波劳累,敏儿内心里感到很愧疚,敏儿到现在,都没有为娘家人做一件事。” 徐三舅和徐有贞听到她这样一说,一时都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要他们说,他们从来没有指望从她这里获得任何好处,可以说,徐家上上下下,都没有这个心思。其二,这都是因为,徐家认为之前亏欠她们母女俩太多,一直没能帮上她们母女。 “敏儿千万不要这样说。”徐三舅道,“敏儿告诉我们做出来的药,可以治好你三舅妈,这可比给我们多少银子金银财宝都要好。有银子都不一定能治好人家的病。是大夫,是药师,最明白这个道理。” 李敏想想,徐三舅这话也没有错。等歇下来的时候,该想想怎么用自己的技术帮徐家重振家业,这才是造福徐家子孙万代的好事,给多少银子,都不如给徐家技术。 接下来,李敏找徐三舅来,肯定是因为有原因的。 徐三舅从徐掌柜里听说了消息,知道她想问什么,怕她不好开口,先抢着说:“敏儿,这个药你知道,制作的时间长。我们抵达燕都的时间刚好不长,先期,要把药厂先建起来。虽然有王爷的人帮忙,用的是以前的屋子进行改造重新整理,所以,在这个方面用的时间比较长。” “三舅的意思敏儿明白,赶工的话,对药的成效不能保证,其实,这样的法子并不可取。敏儿找三舅来,不是为了催促三舅赶工,而是想对三舅说,不管怎样,药效的保证是最重要的,否则一切都是白搭。这个药,有个最不好的地方,倘若不纯,引起的副作用可能会更致命。” 徐三舅以前倒没有听到她说这个,本还以为,她催促他们赶工,他们回头日夜赶工就是了,毕竟那条人命不仅是人命而已,而且关系到她的名声,乃至地位身份。 他这个外甥女,当这个王妃,可不是好当的,命运也是十分辛苦,颠簸流离。燕都里的流言蜚语,他们徐家人身处燕都内,肯定早有听说。 “敏儿,三舅是你娘家人,有贞现在也在这,有什么事,倘若你做不好,王爷又有意见,你一定要和三舅及你表哥说,娘家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 李敏不觉得自己老公会是那种求人做了事事后又埋怨人的人,不过,徐三舅这话,是提醒,她会记在心里。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皇帝都没有没法做到称心如意,何况其他人。 “三舅的关心,敏儿肯定牢记心上。药厂的事,还是需有三舅挂心。赶工不赶工,敏儿还是那句话,最重要的是保证药效。所以,有劳三舅督工。” 徐三舅起身,点头:“敏儿再有什么事,三舅在药厂没法立马抽开身来见敏儿,敏儿也不需怕。你有贞哥,住在燕都里,你尽管信任他,有什么事让他传话。” “有贞哥,敏儿肯定信得过。敏儿之前都有想法,想请有贞哥做敏儿幕僚。只是,有贞哥毕竟是男儿,有自己的仕途。敏儿生怕耽误了有贞哥的前程,所以迟迟不敢说。” 徐三舅对此没有声音,回头看了徐有贞一眼。 他是药师,论制药,他懂,要他干活,他懂。其它的,他是一点都不懂。但是,他知道,徐有贞出来参加科举,一举成名,家里人,必定都是不想让徐有贞这些书白读了。家里药师的人才也多,不一定非要少了徐有贞。只是,这个徐有贞也是长孙,未来,势必要继承徐家。因此,徐有贞之前,才屡屡拒绝了朝廷的委任,只在京师里混着,全心全意帮着李敏这个表妹先。 如果,当了李敏的幕僚,能对未来继承徐家有好处的话。 徐有贞听到李敏这个提议,比起徐三舅,是脸上的神情更凝了一下,表现出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犹豫迟疑。 不说李敏,徐三舅和徐掌柜,都看到了他表情吃惊他为什么会犹豫迟疑。难道,正因为李敏说的,男儿有志,拥有自己的仕途,何必为了一个表妹拘束于此。 既然徐有贞不见得要马上回答,徐三舅怕死他们兄妹俩在这里当场难堪了,站起来说:“敏儿,如果没有其它事儿,三舅和你表哥先回去了。” “行,三舅和表哥忙。”李敏说着吩咐人,提着灯笼送徐三舅他们出门,临行前,还不忘让府里的马车送他们一程到客栈和药厂。 徐三舅和徐有贞走了,徐掌柜没有走。尚姑姑也在屋里。 几个人,仿佛都还在徐有贞那幅犹豫的态度上生疑着。 李敏见状,不免一笑:“徐状元之前屡次都拒绝了朝廷委任,拒绝了皇上,跟着我们都到了燕都来,能让徐状元犹豫的,只剩下一个人。” 其余人听见她这话,才恍然大悟。 肯定是朱隶私底下跟徐有贞说了什么。 为自己表妹干活,和为自己的表妹婿干活,按理说,没有太大区别。非要区别的话,那肯定是为自己妹婿干活好。 一是,如果表妹有事,自己可以在表妹婿面前为表妹说话,可以随时为自己表妹通风报信。反过来,如果单纯为自己表妹干活,未免一是在外面被人说跟个女子干活并且还是躲在自己表妹身后,作为男子是十足没有志气,这对于一个状元郎的名声而言实在有失面子。 其二呢,自己妹婿名气大,跟着妹婿,那肯定是干一番大事业的征兆,对一个立志天下的男子而言,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李敏想到这,真是苦笑的心思都有了。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自己老公抢人,是这样的困难。 徐掌柜因为刚从魏府里回来,一个最大的目的,当然是要向主子先汇报病人的情况。于是,尚姑姑关上屋门。徐掌柜上前,很小声地对李敏说:“大少奶奶,恐怕病人的病情有些——” 余下的声音,泯灭在徐掌柜喉咙里。 李敏听徐掌柜这样一说,却也是意料之中。之前,她去到那里见到病人时,已经早有所料,这将是她到古代以后遇到的第一个最棘手的病人。在于,生不生,死不死。 要是真像齐常在那样,注定是没的救的,反而可以让大夫坦然地告诉病人家属。相反,像这类,像是还有的救,可是救起来十分麻烦,不知道究竟最终能不能救回来的,如果放在现代临床上,倘若病人的家属不太好相处,八成到最后是要变成医疗纠纷了。 聪明的大夫,宛如太医院那群老狐狸,肯定是想尽办法不接手。可是这样做,分明有违医德。所以,不管是不是她丈夫亲自请求她治疗的病人,她李大夫肯定不能见死不救。 接下来,几乎可以说,是看造化了。 “徐掌柜担心的,本妃都知道。”李大夫一面沉眉思索,一面说,“只能说,当大夫能做的事毕竟有限,咋们做大夫的,偶尔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辛苦的,要算代替本妃守在魏府里的公孙先生了。还麻烦徐掌柜,劳苦两趟,今晚在魏府里帮着本妃观察动静,明早上,再给本妃回个信。” 徐掌柜肯定说不怕辛苦,只是看李敏脸上的神色,还真是对眼前的病例没有一点办法的样子了。能做的都做了,药厂赶工出来的粗略药品,李敏肯定也不敢给病人用。所以,只能说,一切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让人送了徐掌柜走,李敏没有马上下去睡,让尚姑姑给她去找了本书来翻着。 尚姑姑本想劝她睡,又想如今她肯定光为魏府的病人病情已经够心烦意乱了,躺下去睡或许更怄气,不如随她自然。 事实也如此,李敏习惯了在遇到棘手的病例时,把自己沉浸在书里面,维持清醒理智的思维。待想的清楚了,不管有没有想出解决的策略,都不会胡思乱想到其它地方去,那么,心境澄明,自然睡得着了。 李大夫晚上下去睡时,倒也早,不到晚上亥时。 尤氏听她睡这样早,而且能睡得着,更是十分吃惊。 李大夫貌似胸有成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病人有事似的。尤氏都觉得这个儿媳妇,不是心肠冷的堪比冰块,那就是,神经大条,一点都不知道事儿轻重。反正,这个魏府的魏老四要救回来,尤氏都觉得很玄。 其实,魏老四这个病,倘若是一开始李敏来接手,可能还好些。凡事,最怕拖。小病小伤能拖成大病重症,况且,魏老四这个伤,从开始就是个蛮严重的伤,再因为没有一个能当场处理的大夫,导致拖延到现在奄奄一息生死关头的时刻。 因此,如果把魏老四治不好的问题,全归咎到李大夫头上,那肯定是不合逻辑不对的。可是,往往那些平常的,不懂医学的百姓们,通常都只会盯着那个最后接手病人的大夫,有什么过错,也只会怪罪到这个大夫头上。 其余的大夫,对此通常更不会出声。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天下能有几个好心人,愿意在别人落难的时候不怕拖累自己而出声呢?何况,大夫这个职业,更讲究名声。 到了第二天早上,魏府病人的病情不旦没有好转,反倒恶化的消息,很快地传遍了燕都上下。 喜鹊大清早,提了早膳的食盒,到了尤氏房里,说:“魏府的四少爷,据说那肚子里,不停地流出血水,像是比昨日更糟糕了。魏府现在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急成了一团。有人说要把去年魏府刚给魏四少爷说的那个新娘子,先接过来冲喜。” 喝了口茶水一口吐到痰盂里,尤氏听见这个消息,像是惊讶地问:“哪个新娘子?” “夫人之前都没有在燕都,所以去年魏府忙着给四少爷说亲的时候,夫人不在。魏四少爷说的这门亲,刚好是奉公伯府夫人的表亲家里的姑娘,和奉公伯府夫人一样姓林。样子听说长得清秀,样子也机灵,魏府如今的大少奶奶看着很喜欢。” 对于林氏曾氏,尤氏都是有些了解的。听到喜鹊特意省去很多女方貌美的词语,直接定义在机灵上,可想而知这门亲事是怎么回事了。八成男女双方彼此都没有见过面。不过这有什么奇怪的。在这个古代,年轻人之间的婚事,大都是父母长辈给定的,年轻人自己没有什么选择。 尤氏不由嘴角微弯,溢出了一声笑意:“这下可好了。魏府那位大少奶奶,打错了算盘。当然,四少爷,去年都还好好的,谁能想到今年会变成这样。又有谁想到,神医会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招牌。” 喜鹊听着尤氏的话,突然想到的是,李敏可从来不喜欢被人叫做神医。当然,这话她可不敢提醒尤氏。 “本妃看看,今早厨房给本妃准备了什么了?”尤氏今早心情看起来不错,伸长了脖子眺望桌上的早膳,流露出了好些兴致。 底下房里的两个小丫鬟,已经先把食盒打开之后,端出里面的早膳,摆放到了大理石桌上。 见到是一碗莲子粥,配了点小菜,花生,咸菜,有两个玉米馒头,没有其它了。 这真的不是一丁点儿的清淡。尤氏看着这一桌子只有粥和馒头的东西,没有说话。 喜鹊和两个丫鬟更是大气不敢出。 “厨房里换了庖子吗?”尤氏终于开了口,问,脸上尽量保持住一股镇定自若。 “昨日,王爷回府以后,特别把厨房里的人,包括管理厨房的张婆子,都叫过去说话了。奴婢不敢靠近去打听王爷吩咐了厨房什么。只知道,张婆子好像对奴婢说了,以后厨房的事,包括张婆子,都是归大少奶奶管。王爷说的。”喜鹊说到后面越说越小声。 吃清淡,尤氏懂。之前在京师被皇后当面讽刺了一回之后,她真的很努力地在这方面改进自己了。 可是,这个儿媳妇回来以后,是不是第一天为了显示出自己才是这个王爷府女主子的威信,越来越过分了,叫她吃白粥咸菜馒头,不是想饿死她吗?! “本妃胃口不好,先端下去吧。”尤氏感觉今早好不容易不错的心情突然间都被一扫而光了,气愤至极,对喜鹊说,“本妃要出门一趟,可能要去奉公伯府,亲戚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去慰问不行。你给本妃备个车。” “是,夫人。” 没会儿,关于夫人不满意大少奶奶给夫人准备的早膳,一气之下夫人自己出门去找吃的了的消息,传遍了王爷府。自然,传到了刚起床的李敏耳朵里。 尚姑姑叹气。 李敏哪可能刁难自己婆婆,更不可能像尤氏说的,想要饿死尤氏了。只不过,尤氏回了燕都以后,为防止旧病复发,饮食上肯定是要继续注意的。据李敏回来后了解,婆婆回燕都后的饮食,又是老毛病了,或许食量上尤氏懂得克制了,可是让厨房做的东西,腥的,肥的,辣的,没有一样少。 儿媳妇难做。最难做的是,为婆婆做好事,必须做反而要被婆婆骂的好事。最好做的儿媳妇是什么,当然是无条件无限度地讨好自己婆婆。可是这样做,要违背良心。李敏肯定不这样做,这不是聪明儿媳妇的做法。她要对得起信任自己的老公。 尤氏到了奉公伯府,奉公伯府的管家出来迎接她,说:“伯夫人说,靖王妃来的正好,大家都想问问靖王妃关于隶王妃的事。” 看来,魏府老四病重的事儿,有人开始想着找责任人了。 尤氏走进伯府里,远远的,能听见秦氏的大嗓门。 这个魏家老二的媳妇,从来是最喜欢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那种。也不知道,那个时候魏府怎么给自己儿子找了个这样的媳妇。 可见的,像魏府这样上上下下男人都是在军队里打仗的,不见得娶的媳妇能有多爽快。男人打仗,女人终究是在府里持家。在宅子里呆久了的女人,除了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来打发日子,还能怎样。 唯一,魏老的老婆魏夫人,真正称得上大气的,却英年早逝。尤氏联想到这儿,不知觉地为早逝的魏夫人感到可怜。 秦氏能嚷什么,还不是嚷着:“不知道怎么给我们家老四治的,本来剩半条命,现在连半条命都没了。问是怎么回事,要是普通的大夫能回个话,她倒好,占着王妃的身份,什么都不说。是,她是大,比这个北燕燕都里哪个身份都大。” 众人都知道秦氏那张大嘴巴是没有脑袋的,都不敢跟着起哄,正如秦氏说的,李敏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谁敢声张。 席中不知哪家的小媳妇,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讨好秦氏和魏家,因为要知道,现在魏家里的女主子大少奶奶曾氏都来了,小小声跟起了秦氏的话说:“只听说,在京师的时候,太后娘娘发话,她都不听的。或许,人家真有不听的本事。” “怎么不说,她是没有治好太后娘娘的病,一路只好跟着王爷躲到了北燕。”秦氏真是快言快语,抓住什么说什么,不留任何余地。 尤氏站在屋外的走廊里,闻声都不得不一笑,想有这个秦氏在,李敏必定得被泼的浑身不是人。她就知道,这个儿媳妇,到处是要树敌人的。不管是在京师,还是在北燕。谁让李敏想当个好大夫,真以为自己是神了吗? 人嘛,做事还是龌龊点好,这样那些龌龊的人,心里才舒坦,才不会找你麻烦。 管家进门里先通报,林氏的花厅里坐的所有夫人小姐,急忙起身,齐齐排成了一列。秦氏站在了曾氏后面问:尤氏来做什么? 是听之前刚去过王爷府拜访的林氏提过,说尤氏对自己儿媳妇有多么多么的好。 秦氏当然有些担心了,刚才自己说李敏那些坏话,尤氏听了,会不会对她发难。 只见尤氏踏进门里以后,对所有人面带微笑,看不出有半点生气的心情。 众夫人小姐行了礼。尤氏说免礼。 林氏让出了主位,给尤氏坐。 尤氏坐下,说:“各位夫人,姑娘们,本妃来这儿,只是来串串亲戚的门,大家有什么话继续聊。” 一句话,让席坐里,之前和尤氏接触过的人,都不免露出惊异,只想,以前心高气盛的尤氏,可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姿态。 林氏由于之前与变化后的尤氏接触过了,看起来不见惊讶,与尤氏很快熟络地攀谈了起来。 “本妃也是消息落后了,刚才听人家说,魏府里四少爷的新娘子,是伯夫人的表侄女。” 听到尤氏神情凝重地说出这样类似体贴的话,林氏不由心头一热,感伤地说:“不,是我不好,之前,该先和靖王妃说一声的,有关这门亲事,已经是去年定下的,结果给忘了。要不是如今突然四少爷遭遇了飞来横祸,新娘子过门,是在下月。” “那岂不是——” “是啊。”林氏说完这话,都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尤氏从她犹豫的目光里,能望到了厅里角落里搬了张小凳子挨在门口坐着的一个小姑娘。看其虽然身形娇小,但那个年纪,应该也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看来那个姑娘是林氏的表侄女,要嫁魏家老四的人。 可怜归可怜。曾氏和秦氏现在会出现在伯公府这里,显而易见,喜鹊今早说的,魏府里要给老四冲喜的事,应该是真的了。 尤氏就此并不表态。 林氏本还寄望尤氏可怜他们是自家亲戚,说些话,来堵曾氏她们的嘴。可是,仔细想,魏家对于护国公是那么的重要,想必朱隶听说了以后,肯定也是要让他们家牺牲这个女儿的了。 说来说去,最可恨的是,明明老四可以活下来的,都是被那个初来乍到妄图出风头的隶王妃给治坏了。 林氏恨恨地想。 尤氏看了眼林氏的表情,可想而知,那个坐在角落里本来意图嫁入魏府里享受风光的林姑娘,会是一样对李敏恨之入骨了。 大夫给人治病,从来如此。病人家属不会听大夫如何解释专业问题,只会看病人究竟有没有治好,来判断大夫对不对。 做大夫的,免不了这个冤屈。 想当初,李敏曾经问过自己祖父为什么当医生。祖父说:大夫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做的职业。不要看着一些老大夫如今受人尊敬,但是,说不定第二天照样会被人砸了招牌。做大夫是高风险职业。因为大夫不是神,治不好所有人的病。可是,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明知山有虎偏往山中行。 对医学没有热忱的人,千万不要做大夫。因为做大夫实际上是要受委屈的。 后来李敏每次在行医中遭遇到困境的时候,都会想到祖父说的这话。祖父的话概括起来,很简单:平常心。 做大夫要有一颗平常心,既能接受成功,也能接受失败。 王爷府以外,燕都里四处传散开来的消息,一一传回到了王爷府里。尚姑姑心里焦急。只听说朱隶今早上出城,是赶着去驻军看部队去了。好像根本都不管魏府里病人和李敏的事了。 尚姑姑都不得想,朱隶这个姑爷,在这件事上是不是做的不好。这时候,理应是该出面挺一挺老婆的时候。但是,朱隶要怎么挺? 毕竟魏老四还没有死,这会儿挺老婆,怎么挺都不对。 只见徐掌柜今早上都没有从魏府回来报信了,不知道那个魏府的病人是不是快死了。尚姑姑愁的要死,要是魏府的人一气之下跑到王爷府来质问,朱隶不在,李敏一个人该怎么办。 “大少奶奶。”方嬷嬷终于忙完给李敏做衣服的事,进来对李敏请示说,“大少奶奶刚来燕都,今儿天气刚好,大少奶奶要不要让老奴陪着,在城里逛逛。大少奶奶不知道,南门的梅花,开的可漂亮了。” 感情,是她老公怕她受委屈了,让方嬷嬷带她去逛街调节心情。 李敏闻言,淡淡地笑了笑,摇头。老公的好意她收到了,但是不行。作为大夫,要有点职业医德。说是去散心,但是,肯定魏府的人都盯着她呢。这个时候病人都半死不活的了,你做大夫的居然有这个心思去散心,分明是刺激病人家属。 老公没当过大夫不懂这些,她当大夫多少年了,可是一定要懂的。 方嬷嬷和尚姑姑接下来,只看她精神尚可,好像并没有多么忧心忧愁的样子,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安慰她好像都不对。 李敏就此打发她们两个:“既来之则安之。对了,尚姑姑,你帮我去城门口看看,本妃之前听说,兰燕去接春梅他们,理应今日是该到了。” 尚姑姑记起这回事来,连忙激动地答好。之后,坐了府里的轿子,到城门接人去了。 天气今天看起来是比昨天要好。兰燕去接春梅和小李子,王婆子,是日夜兼程,不敢耽搁。小李子骑快马。兰燕赶车。最辛苦的,反倒是春梅和王婆子,一个受伤后身体还在养伤,一个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可是每个人都咬牙坚持着。除了赶着去见亲人家人以外,更重要的是,生怕皇帝的部队发现了她们,再拿她们来要挟李敏。 终于赶到了传说中的燕都,在城门口,春梅看见了奉行李敏命令来接她的尚姑姑,而王婆子见到了自己儿子大山。 大山自从随护国公到了燕都以后,得到了护国公的重赏,随之,在燕都里暂时找个地方安置了下来。自己在山里的那个家,八成被皇帝抄了,他和母亲是暂时回不去了。 不管怎样,能看到自己母亲安全到达燕都,大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急急忙忙的,要拉母亲去看新家。 王婆子却一把拉住了儿子的手,问:“你现在,不帮隶王妃干活了吗?”王婆子不是傻子,早怀疑李敏的身份,后来在路上,听了证实了李敏高贵的身份,改称李敏为隶王妃。 大山没有想到母亲居然还关心李敏,说:“娘,隶王妃有许多人跟随,哪里是可以轮到我们侍候的人。” 王婆子一想儿子这话没有错,只得叹气。 尚姑姑和春梅一起坐着轿子到王爷府,路上告诉了春梅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一些事情。 春梅只听到念夏到现在都没有找到的消息,只差没有从眼眶里涌出泪花来。这个消息,她也不是现在才听尚姑姑说起,之前在路上都听说了,只是,怎么想,都不由悲从中来。 那会儿,她都还想着,自己恐怕是在劫难逃。没有想到,结果,自己平安无事,反而是念夏出了事。 “王大哥——”春梅不敢往下说。 “王德胜现在是在大少奶奶的药厂里帮忙。他应该是知道念夏的事。”尚姑姑说这话时想,要不是因为出了魏府这茬儿,恐怕王德胜恐怕对李敏请辞独自去找念夏了。回头,尚姑姑看着春梅:“孟旗主,好像有留意过你什么时候回来。” 春梅小心地咬了咬嘴唇,道:“念夏姐姐现在都下落不明,我这个做妹子的,怎能独自偷乐自己的幸运?” 尚姑姑对此无话。 到了王爷府,小李子提了个包袱,和春梅一块,先去李敏房里拜见主子。 李敏看见他们两个,连忙先说一声:“不用跪了。” 小李子知道她是担心春梅的伤未好的缘故,也就带头没跪。 李敏仔细打量了春梅的脸色,随之,富含深意地点了头,对尚姑姑说:“她如今需要增补营养了。你按照本妃先前吩咐的,让厨房给她煲点汤。苦力的活儿,先不要忙着安排她做,让她先好生休养一段时间。” “老奴都知道了,大少奶奶。”尚姑姑答应一声,接着带春梅走。 春梅一步三回头,她本想来到之后马上投入工作的,只觉得欠所有人都太多了。哪里知道到了这里,李敏让她先休养了。 尚姑姑见状,忙在她手腕上拽了一把:“傻丫头,不知道大少奶奶急着要问小李子吗?” 春梅一个激灵,回了神,随尚姑姑走出屋门之后,把两扇门小心关上。 屋里,只剩下小李子了,李敏肃起了脸色,道:“你主子让人特意给本妃送的信,本妃收到了。” 小李子跪了下来,说:“大少奶奶是个明白人,知道奴才主子并无危害大少奶奶的心思。” 八爷嘛,不管是八爷三爷,上至皇上,下至皇帝的所有儿子孙子,都是一样的,利益至上。她之所以愿意接受那个老八的信,只是为了一个原因,那就是那封信里所提及的东西。 “你主子说,有东西想进献给本妃。” “是的,奴才已经帮大少奶奶带过来了。”说着,小李子解开了自己背上的包袱,放到了地上,把包裹在外面的一层层布揭开,只见里面露出的东西是—— 李敏一看,一双眼睛全眯了起来。 小李子没有忘记留意她那乍见时脸上闪过的别样表情,以及她如今放在扶手上微抖的手指,心里头不禁想,自己主子真厉害,这样都能猜到,天下只有隶王妃能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八爷给她送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原来,是一个背包。 不仅仅是个背包而已,是李敏以前所在的时代的登山包。李敏刚看见在古代竟然能看见现代的东西,心里面的震惊当然是不言而喻的。因为,她这是魂穿,可是,她的登山包,怎么会跑到古代来了。 是她的登山包吗? 看起来是几乎和她在现代出车祸时带的那个是一模一样的外表。 要知道这个登山包是不是她现代的那个,很简单,只要仔细检查一下包里带的东西。 小李子不用她开口,只看她表情,立马殷勤地把登山包抱了起来,摆放到她旁边的大理石桌上。 吸口气,李敏平复住心跳,伸出的手,触摸到包的外表,感觉到是真实的触感,不是做梦。而这一摸的刹那,仿佛把她的回忆,都带回到了现代。只觉得摸着登山包边角上一块磨损的地方,与她记忆中现代那个登山包破损的位置一模一样。 “里面的东西,奴才主子说了,不敢动。”小李子见她像是要打开这个包了,赶紧先说。 李敏听着这话,不禁失笑。想古人的智慧真是了得。这个拉链的装置,在大明王朝,是没有的。可是,人家八爷就知道研究的出来,怎么拉开。 她的手指摸到了拉链,拉开了主格,里面,三本书,听诊器,药,注射器,野战部队用的简易手术包,都在,全都和她在现代的那个登山包一个样。 震惊,只是一会儿,李敏很快想到了什么,手指往包里掏,掏出了一个塑料盒,这里面,放了几支救命的药剂。 “有救了。” 小李子站在她跟前,一开始听不清她说什么,只听她再重复一声时,联想到了之前路上尚姑姑说的魏府的事,一下子明了。一双漆黑熠熠的目光,落到她手里的盒子上。 或许,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用,但是,他知道,李敏知道怎么用。 一切,像是天注定的。他主子,这是顺应了天意,才把这宝贵的东西送过来。 小李子就此咧开白牙,退一步,冲李敏拱手:“奴才恭喜王妃。” 李敏转头,对他这道恭喜眯了下眼。应该说,很快,京师里那个老八,会知道这些消息了。到时候,那个老八,会怎么想呢?真是会恭喜她? 魏府里 大清早到时候,魏家几个兄弟已经凑着脑袋紧张商议。在持久得不到魏老的任何答复之后,魏家老大和老三出了门。   ☆、【168】各有各的算盘 奉公伯府里,尤氏吃了伯爵府里的点心花茶,感觉心里闷的这口气,终于舒缓出来了。 到底,白粥咸菜不适合她。像她这样尊贵的身份,怎么可以经常吃白粥咸菜。为了健康,也不行。她儿媳妇,分明是想变着法子折磨她,让她就范。 不过没有关系,现在她回到燕都了,在燕都,她有自己的财产,出外想吃什么,完全不需要儿媳妇儿子做主,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现在麻烦的应该是她儿媳妇,舆论如今一面倒。她这个婆婆都没有怎么出手呢,是李敏自己先倒了。 尤氏啜着伯爵府里名贵的花茶,眉梢间喜不自禁地悄悄扬起一截。 他人却只知道,在她面前貌似议论李敏,她这个做婆婆的也没有任何表示,不帮衬自己儿媳妇为李敏说话,但是,也不见得会和其他人说儿媳妇的不是。 李敏在王爷府里,接到消息说自己婆婆到伯爵府里蹭吃的去了。 “是,是这么说的。”尚姑姑把从外头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李敏,“夫人坐的马车,直奔奉公伯府。” 为什么是伯爵府,不是宁远侯府?之前,两个夫人是一块来王爷府拜见尤氏。好像,对这两个夫人的态度,没有明显的区别。 对此,尚姑姑细声说出在王爷府里打听到的消息:“大少奶奶,貌似是喜鹊给夫人探听到了消息。” “什么消息?”李敏沉着地曼声问。 “说是,伯夫人给魏府的四少爷牵的红线,把自己的表侄女,有意说给了魏府的四少爷。” 接下来的事儿,李敏不需要多想,都可以猜到怎么回事了。魏家与林家这门亲事,去年订下的,城里人知道的都不少。唯独他们这些刚回燕都的不知情,很正常的事儿。所以,这个魏家的曾氏跑到伯爵府里去,肯定是做了魏家的代表,去和林家讨新娘子准备给老四冲喜了。 问题在于,不是所有人,都像她李敏当初那样心胸阔达想的开,嫁个死人都能无所谓的。应该说,一般姑娘家,大体肯定是更像她那妹妹李莹,在这个节骨眼上打起了退堂鼓,死活是不会愿意嫁过去当寡妇的。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林家和林家妹子这个心情。 林家同意不同意?有奉公伯府撑腰的林家,能拒绝魏家吗?如果拒绝不了,林家岂不是要恨死她李敏了? 难怪她婆婆一早奔去奉公伯府,因为吃了白粥咸菜,一肚子气,不跑到奉公伯府找同仇敌忾的人能行吗?说她婆婆心胸狭窄真的是有一些。为了白粥和咸菜,需要找同盟。 李敏沉思了片刻,说:“等会儿备了马车,本妃要去魏府看病人。夫人要是回来了,按照之前本妃安排的,让厨房按时给夫人送午膳,夫人吃不吃,那是夫人的事,我们要做的,必须做好了。” 尚姑姑明白她这个意思,点了头,却生怕她这会儿去魏府看病人不妥,劝着说:“不如等徐掌柜回来,再听听徐掌柜的话?” 李敏抬眉,底下尖锐的眸光射到了尚姑姑脸上:“别人说什么是别人的事,难道本妃可以因为别人的话,对该救助的病人见死不救吗?” 尚姑姑身体一凛,没了话声。 李敏却能看出她心里那份委屈,稍软了口气说:“本妃知道你是关心爱护主子,但是,不要忘了你主子是什么行当,做大夫这个行当,本身就是充满风险的。你们跟了本妃,做这些救人的事儿,心中当是委屈。本妃慰劳你们这种委屈。” “奴婢不委屈。”尚姑姑心头忍不住一热,抬头说,“奴婢只怕大少奶奶委屈了。大少奶奶那份真挚为人的好心,不是什么人都能懂的。” “你说得对,不是什么人都能懂的。但是,也不能说,什么人都不懂。你,不就很懂本妃吗?” 尚姑姑愣了下之后,抬头看到李敏嘴角上挂的那抹悠然的笑颜,不由一下子跟着破涕而笑。主子看的那么开,自己反倒像个自怨自艾的小媳妇,实乃不该,会拖主子的后腿的。 “让小李子备车吧。你们都不用跟去了,让小李子驾车送本妃到魏府。”李敏吩咐。 小李子接到命令之后,立马张罗马车去了。 春梅在院子里听说了消息,实在坐不住,跑去了小李子那,说:“我躲在车后面,跟大少奶奶过去,有什么事儿,帮你们回府里通风报信也好。” “大少奶奶让你修养,你跑出来,不怕被大少奶奶骂死,也得替我担心一下,免得我被某个人揍死吧?”小李子一手拉着拉车的马,笑眯眯地转回头对她说。 “谁能揍死你?”春梅一听他这话给愣着。 “还能有谁?”小李子对她摇头又叹气,“还不就是那个,尚姑姑说的,三番两次私底下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男人。” 春梅听见男人这个词,立马闹了个大红脸,脸蓦然红得像猴子屁股似的,粉拳握起,欲砸到小李子脸上。 恐怕,如今她和他之间的笑话,王爷府里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 “没影的事儿,你就听人家胡风乱语,小李子,你什么时候脑子都糊涂成这样了,亏我以前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春梅恼恼羞羞地说。 小李子忽然对她嘘一声。 “嘘什么嘘?”春梅瞪着白眼道,态势大有那种本姑娘不怕你吓唬的气势。 小李子无奈地要死,只得指了下她身后,紧接对她身后的男人说:“孟旗主,奴才这会儿要去送大少奶奶出门,没事的话,奴才这就驾马车走了。” “嗯,你去吧。”站在春梅后面的孟浩明,沉吟道。 春梅全身突然变成了冰棍,站在那儿腰板挺的直直的,一动都不敢动。 天气,今天其实还好,风不是很大,可是,气温当然比起京师,关外的气温比气温低的多。尚姑姑叮嘱她加穿了几件褙子棉袄,她全身裹的像是个小圆球一样。站在院子里还是有点冷的。可是,如今,他站在她背后宛如是一面墙壁,抵挡住了寒意。她的背部忽然间出了汗,一层很热的汗。 “冷吗?”孟浩明见她纤细的肩头貌似哆嗦了下,不免埋怨一声,“你不是伤没有好吗?不在屋里休息,跑到院子里做什么?别看太阳暖和,可是,这里的天气是不比关内的。关内怎么冷,都没有关外冷。” 春梅只觉听见他的声音都能脸上冒火。更何况,他的指责的声音看似很让人恼火,实际上句句都是因为关心她。 这样的关心,对她春梅来说,除了李敏给她的以外,他是第一个对她这样好的男人,以前从来她都没有遇到过。 看她没有动的样子,孟浩明说完,马上后悔了,后悔自己说重话了,软和了嗓音说:“我带你回屋,看看你屋里暖和不暖和?” 屋里不暖和,怎么样? “烧的炭不够的话,我让我府里的人送来。” 他后面那句话,突然像盆冷水,浇到了她头顶上。春梅顿然觉得,是比天寒地冻的冰水还要冷,直冷到她心里头去。 她是什么?一个奴婢,什么都不是。 他是什么?部队的军官,对她来说,就是大人,已经上升到贵族的阶级上了,试问一个奴才和一个贵族之间能有什么? 哪怕他看中了她,以她身份,只能给他当个小妾,不,不知道,连妾的身份都有没有。 原来是这样,所以之前无论是念夏,或是其他人拿这事像是高兴地调侃她时,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知道,她和他之间,永远不能做到像念夏和王德胜那样。 念夏和王德胜,叫做门当户对,犹如,她的主子,王爷王妃一样。否则,什么都不是了。她春梅又不是个好高骛远的,根本从来没有想过攀结富贵。最好的,当然是像念夏这样,找个和自己一样的,一辈子平安快乐地过一辈子,哪怕是辛苦一些,可心里过的踏实。 孟浩明伸出的双手,刚想按在她肩头上时,她忽然转过身来,冲他低头屈膝,好像在他面前忽然矮了一截去。这一截,突然间让人感觉,她在他面前忽然遥远了。 怔了一下,孟浩明没有回过神之前,只听她声音说:“奴婢这就回屋去了。这是在王爷府里。孟旗主如果关心王爷府里的一个奴婢,难免会被人猜疑和说闲话,奴婢生怕会让人误会和污了旗主的名声。还望旗主自重。” 说完这话,她一溜小步,速度快而稳,擦过他身边。 孟浩明真正回过神来时,转过身,只见她身影已经消失在院子的尽头。那一刻,他空空的手掌心什么都没有抓住,这不由让他皱紧了双眉。 她回来了,平安地回来了,不是比什么都好的事吗?原先以为,在他和她之间,最大的阻碍,最险峻的危机,都已经度过去了。结果,好像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人家姑娘根本不是这样想的。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儿? 马车备好在门口。李敏坐着轿子到了门口,再出了轿子转乘马车。尚姑姑跟在她身后,一路念叨着:“要不,老奴陪大少奶奶去。小李子刚回来,恐怕不熟悉情况——” “府里没有人留着怎么能行?方嬷嬷这两天,都忙着给王爷出门去跑事儿。春梅刚回来,她的伤没有好,总得有人看着注意着。本妃这是信任你,才出门时把府里留给你照料。”李敏两句话打断尚姑姑的话。 尚姑姑只得退了一步,送她上车,同时,对驾车送她去的小李子交代:“徐掌柜在魏府,据说公孙先生一直都在魏府没有走。有什么事儿,你一定要和他们两个商量。” 小李子眯了下眼,听尚姑姑的这个语气,莫非还生怕魏府里有人想打人? 上了车,李敏没有犹豫,立马下令出发。 扬起马鞭的小李子一甩鞭子,马车急速前进。 魏府离王爷府并不远,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即可到。 奉公伯府,宁远侯府等,都有人在王爷府和魏府门前派人盯着。很快的,李敏再次到魏府的消息,传到了各处。 “王爷没有去。”奉公伯府负责盯梢魏府的小厮,到了林氏的面前汇报消息。 林氏心想,这个李敏好大的胆子,莫非真以为自己是护国公的老婆,在这个燕都里马上可以变成为所欲为了。难道不知道自己只是个女人吗?女人的话,在这个社会里,私底下对男人说说还可以,想真把自己当回事儿,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不知死活! 不止林氏,在场一样听说了消息的曾氏和秦氏,一样的气愤不已。 秦氏骂着:“大嫂,隶王妃是把我们魏府的老四当什么了?当屠宰的猪吗?” 不可否认,秦氏说话是粗了些,但是每一句都直戳中人心头的痛点。曾氏肯定是坐不住了。李敏想要弄死老四,也得等她先把林家的女孩子弄进魏府给老四当媳妇。这可是她在魏府里树立女主子威信的最好时机。要知道,之前魏老对她这个大儿媳妇办的每一件事,看起来都不是很满意。魏老嘴里没有怎么说,可她曾氏能看出来,魏老或许有意想扶持其他人。 那可绝对不行! 现在,只有赶着把林家姑娘弄进魏府,等老四死了以后,所有魏府人,都会为她的高瞻远瞩点赞。 “伯夫人。”理清了思路,行动派的曾氏马上站了起来,说,“夫人都听见我们府里出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我这得回府去了。婚礼的具体事宜,我会把管家留在这里,他会具体和夫人说。还望夫人赶紧和林家协商,把这个婚事,看今明两日给办了。我们魏家是为了大明,为了北燕,为了所有燕都的百姓,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孙子弟。想必这桩婚事,全城所有人都会赞美。夫人和林家,都会支持我们魏府的。” 耳听曾氏这番话,压根儿是单方面拍板了冲喜这回事儿,而且,不忘拿全城百姓来威胁恫吓奉公伯府和林家。林氏心头气,却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说不好。魏府那个面子是要给的。但是,曾氏可不要以为,他们奉公伯府和林家是好欺负的。再怎么说,他们是护国公的亲戚。 林氏没有作声,说好,或是不好。 曾氏为了以防意外,仔细叮嘱了留在这里议事的管家,接着,和秦氏一起,急匆匆赶回魏府去了。 林家的姑娘,要给魏老四冲喜那个小姑娘,见到魏府的人一走,马上一脸委屈地奔到林氏面前哭诉了:“姑妈——” “别哭,别哭!”林氏最后那句恼火地吼了出来。 由于这对姑侄,是躲在了旁边的小屋子里说话,只有挨着那屋子墙根的尤氏能听见林氏这句吼,尤氏眉毛不禁一挑:这下可好,某人要被逼急了。好戏接连上台。 林氏让表侄女不要哭,心里面,却是一时想不到合适的主意。魏府的面子是要的,如果单方面毁约的话,生怕魏府不高兴一状告到了朱隶面前。而说句实话,他们和护国公虽然是亲家,但是和护国公之间的关系远没有魏府的人与护国公的关系亲近。 八成,朱隶会帮着护国公也不会帮着林家。 到时候倘若朱隶真的放话,他们家姑娘只能任劳任怨认命地过去当寡妇了。所以,肯定是不能走这样一条死胡同的路的。 要怎么办,才能破这个困局。 “夫人。”守在门口的婆子,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贴在林氏耳边说了句话。 林氏一听,像是有些诧异,接着,眉头虽然皱了皱,却也点头:“请靖王妃过来。” 就此,尤氏从隔壁走了过来,几步之遥而已。 林氏请了尤氏坐。林家姑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站在旁边呆立着。 尤氏扫过她们两人脸上茫然惶然的表情,心里头不得不佩服起了京师里的王氏。想当初,她儿子死了,谁也不愿意嫁,包括那个李家的三小姐李莹。王氏真是厉害,能从死胡同里想出了代嫁的法子,把自己不待见的继女,代替自己的亲生女儿当寡妇。当然,这前提条件当然是得有这样一个像李敏一样愿意当冤大头的人选。 “伯夫人可得想好了。”尤氏说,“倘若,身边没有个合适的,可以与林姑娘的身份相当可以让魏府觉得能接受的人选,魏府恐怕还是有一肚子怨气。” 只见林氏和那林姑娘,一听到尤氏说的代嫁这个建议,已经马上望到了曙光,死命是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至于尤氏后面说的危机,什么都听不见了。林氏冷哼一声说:“魏府的人心狠手辣,让人家家里纯净的好姑娘去当寡妇,还想求得什么好媳妇?简直是笑话!” 尤氏听见林氏这话心里头不免添堵,想起当初那时候自己儿子遭遇到的,林氏这话好像也在说她不知好歹一样。 当林氏继续往下说:“我林氏难道还会不知道魏府那个大少奶奶心里头打的如意算盘吗?她哪里是为了魏府里的老四,而只不过是为了她自己和魏老头怄一口气罢了。我们家姑娘,断然是不可以去当这个冤大头的。” 尤氏心里面抒了口气。她那年头为了自己儿子争,和曾氏不单纯的动机完全不一样。 林家姑娘只惦记谁给自己代嫁,问林氏:“姑妈,有人愿意吗?” “傻子,哪有不愿意的?”林氏对此一点都不担心,找个奴婢,当作是自己家的养女,发配到魏府里为魏老四守寡,林氏都觉得这是便宜了魏府。 在曾氏与秦氏赶着回魏府的时候,李敏先到了魏府里。小李子给她拎着个药箱,尾随在她身后。 主仆两人踏进魏府时,没有人到门前迎接。只有府里留守的三媳妇云氏,在乍听她到了魏府的消息后,急急忙忙带了丫鬟跑到前门,结果到了老四养病的院子才给遇上了。 “妾身给隶王妃请安。”云氏给李敏福身的时候,整个身子都挡在了李敏面前,阻拦李敏的意图清晰可见。 李敏眯着眼睛睨了她一眼,道:“三夫人不需要客气。本妃只是来魏府尽做大夫的责任,来看看病人,没有其它。” 当这一句没有其它,不仅没有让云氏松口气,反而是精神都绷紧了。 这怎么成呢? 昨晚上,他们家老四都病成那样了,本来不好的身体被李敏一折腾,更惨了,那口气不知道能不能挺到明天。 “妾身对隶王妃对于我们家病人个关心,心怀感激。妾身代替我们家老四,给隶王妃叩恩了。”说罢,云氏来个先礼后兵,跪了下来,对李敏要一个叩头。 在李敏眼里,这可不算是什么好事。说是为了病人来,实际上,说起来,这个病人能不能治好,关系的还有她李敏今后的声誉以及她老公的声誉,他们夫妇以后在北燕的立足地,都在此一举了。否则,她李敏为什么冒着危险,还是必须来一趟。 这个病人是必须救下来的,虽然没有人对她李敏说过这个病人对谁谁谁有多重要,但是,她李敏能看得出来,从昨天,一屋子大大小小都在这里等着她,就知道,这个病人在这个府里恐怕有着非同小可的地位关系。 “三夫人请起。”李敏冷声道,“本妃答应了魏军师,答应了王爷,必定要把四少爷的伤治好。本妃答应的事是一定要做到的。” “隶王妃此言差矣。隶王妃昨日已给我们家老四治过伤,可是我们家老四,伤情都没有好转,隶王妃如何解说?” 后面传来的激昂的声音,宛如兴师问罪的口气,不无意外,正是赶回来的曾氏和秦氏发出来的。 两个女人,像是雄赳赳的战斗机,径直冲进了院子里,只差没有对着李敏当众叉腰骂街。 李敏回头,扫过这两个人一眼。俨然,这府里,至少眼前这三兄弟的媳妇,都结成了一个同盟,要阻止她再进一步给魏老四治伤的。 虽然对她们其中每一个作出这个决定的动机李敏并不清楚,可是,不管怎样,李大夫肯定不会接受这个结局。 “本妃只知道,如今没有大夫愿意接受魏四少爷这个病人,倘若,没有大夫愿意给魏四少爷治伤了,而你们,却一意阻止本妃给魏四少爷治伤,莫非你们是情愿眼睁睁看着让魏四少爷死吗?” 三个女子脸色顿然骤变。秦氏张口大骂:“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告诉你,隶王妃,你不过是刚到燕都,你都不是这里的人,能知道什么!” 李敏冷冷的目光打到秦氏嚣张的嘴巴上。 秦氏昂着头,与李敏瞪着。 李敏一声冷笑:“倘若你们耽误了本妃给魏四少爷治伤,魏四少爷死了的话,责任可都是在你们头上。” “那也得你能治好我们老四的伤,你能吗?!” 小李子跟在李敏后头,本来替李敏捏了把汗的,因为眼看这个府里真如尚姑姑担忧的好像真想打李敏一样,而李敏如果不能进去屋里给病人治伤,那么,到头来病人死了,还不是得怨回李敏和朱隶头上。现在,听秦氏受到李敏怂恿冒出这句话,小李子心里都得乐了。 李敏嘴角微微弯了弯:“话可是你亲口说的,二夫人。本妃能治好四少爷的伤。到时候,二夫人,与其他夫人,是不是当面给本妃磕头道歉?” 为此,曾氏和云氏还来不及回过神来拉住秦氏。秦氏一口直接喷了出去:“当然了,只要你能治好我们老四的伤,我们认输!你能吗?!” “本妃能不能,你们总得让本妃进屋里试试吧。” “那你进去!” 秦氏破了这句口,李敏抓住这个机会,马上擦过她们三个身边,径直进了病人所在的屋里。秦氏在原地站着,是一时都傻住了: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 “哎呀,你——”曾氏气的要死,恨铁不成钢的,直瞪起了老二媳妇。 云氏除了叹气只能叹气,袖子拂打膝盖头上的土,自己刚完全是白跪了。不过话说回来,恐怕没有曾氏和秦氏来,没有秦氏说漏了嘴,恐怕,李敏也肯定能闯过她这关进去给病人治伤。 这该是多么可怕的毅力。 云氏微微眨了眨眼,突然不确定了起来。 进了屋里,李敏一扫屋内,只见只有徐掌柜和一个军医在屋内守着病人,问道:“公孙先生呢?” 徐掌柜见到她来,当然很是吃惊,道:“大少奶奶怎么来了?”说着,愁了眉说:“公孙先生一早上,有事出去了,把病人委托给了我。” 公孙出去了?李敏仔细嚼着这句话里的意思。一路上过来,她是没有忘记留意,魏府里,昨天她见过的那魏家几兄弟,好像都不见人影。本来,几个女人都出面来拦她了,那几兄弟,哪怕先是在后面躲着,但是在看见女人拦不住她的时候,理应该跟着出面,可是没有。说明,都是不在府里了? 李敏走到病人床前,仔细听取徐掌柜和军医做的汇报。 “昨晚和大少奶奶说了病人的渗液较多以后,大少奶奶教我们给病人清洗。我们按照大少奶奶说的做了,如今,伤口出来的液体比较清澈,没有昨晚上那么多血水和脓液了。只是,病人发起高烧说胡话。” “术后最怕发生感染,由于没有抗生素的关系,很难以控制住感染。中药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可是病人伤在了肠道,没有办法服药。只能依靠静脉输入。” 李敏的话,照常徐掌柜和军医他们,只能是听懂一半,另一半听的一知半解,但是,只要有这个一知半解,都足以支撑起他们对李敏的信心。最怕的是,李敏什么都不说的时候。 如今听李敏终于愿意开口,徐掌柜不由欣喜,以他跟着李敏的经验,知道,李敏肯定有什么好主意治好病人的伤了。 李敏其实并没有在拿到小李子送来的东西后马上行动,原因在于,她必须琢磨这个登山包是什么时候穿来的。如果是,跟着她在几个月前穿来的话,那么,无疑,登山包里面她带的这些药都能用。药物是有保质期的,她必须考虑这些药品是不是有过了保质期失效的可能。可问题在于,她是魂穿,怎么会登山包跟着来了? 很多东西看似很简单,其实却很难明白。李敏现在思路就堵在这里了。究竟这些药能不能用? 最后,她得出了个结论:用! 因为如果她不用,这个病人必死无疑。如果用了,病人可能还存有一线生机。这就考验做大夫的勇气和决断了。好在她李大夫,向来是个不怕死的。 “打开药箱。”李敏道。 小李子早在旁等着她这句话了,听她一声令下,毫不迟疑,把箱盖打开。 这时候,靠在病人床头的军医忽然惊道一声:“四少爷?四少爷!” 病人病情突然急转直下,李敏推开人上前,一摸到病人的脉搏上,眼睛一眯:“心律失常。” “什么?” 李敏转身,从药箱里找出了一支急救药物,用最快的速度吸取药液,准备给病人注射。 屋外,院子里那群人,在听见屋内有人喊出四少爷的时候,全吓一跳。 云氏赶着要进屋看病人时,被秦氏拉住。 秦氏翘着嘴唇角说:“她不是说她能治好老四吗?治不好她要全权负责!” “二嫂——”云氏皱了眉头。 话不能这样说,老四毕竟是她们老公的兄弟,是要关心的,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四死的。可是按照秦氏这个说法,老四死不死,好像无所谓似的,主要是看李敏会不会失败才是关键。 秦氏贴到她耳畔说:“你急什么?那不是你老公,也不是我老公。最急的,也不是我们的老公,而是大嫂。大嫂都没有出声,你我急什么?” 云氏一惊,想起了今早上听说她们两个去了奉公伯府。 “大嫂给林家下了通牒令。老四如果能挺过今晚上,明儿,有媳妇陪着他入葬了。如果老四挺不过去,我们大嫂肯定要未雨绸缪,先想着怎么封锁消息了,把这个事儿,办到让老爷子另眼相看。” 秦氏绘声绘色地说着,云氏听得脸上一阵刷白,但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不是。她只是老三的媳妇,在这个府里,其实做不了任何主的,和她老公一样。 像今早上,她老公就被老大带出去了,不知道去哪里了。 魏府的消息,是每时每刻,都被传到了奉公伯府。林氏听到说魏家老四很可能要死了,而曾氏打算封锁消息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时,沉了脸:“你不仁别怪我不义。”说着,马上让人送自己表侄女回老家躲避,一方面开始找人准备替代自己的表侄女嫁过去到魏家。 听说嫁过去有可能给魏府老四陪葬,有钱人家也不愿意做这种事。林氏只能是让人把代嫁的丫头灌了酒,五花大绑,再等时辰一到,抬到魏家去。 魏府与奉公伯府之间的这个事,闹的这么大,可以说,燕都里面,该知道的人,总是会知道的。都督府里,都督吕博瑞的夫人晋氏从外面回来后,到了自家老爷面前,小声说:“据说,魏家老四真的是不行了。” “真的不行?”吕博瑞转过身来,一双眼睛锐利地扫过晋氏的脸。 晋氏点头:“是的,消息应该没有错的。奉公伯府的夫人,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有可能拿个丫鬟去顶替自己的表侄女,毕竟,据说是要陪葬。那个棺材,魏府都在准备了。” 吕博瑞凝眉沉思的样子。 晋氏等着他开口。在这个书房里,还有一些人在,大都一样是被万历爷从京师调过来的官员。他们这些人,只有一个任务,只有这个任务达成了,才有可能回关内,那就是,扳倒朱隶在这里的势力和地位。 这个任务说来容易,其实是难于上青天。护国公在北燕的地位是从开国之初已经建立起来了。可以说,北燕的百姓,只记得护国公是他们的主子,根本不承认京师里的皇帝。 仅以他们这些所谓朝廷派来的官差的名义,但是没有任何实权的一群人,完全是没有办法对付朱隶的,必须采取利用一切手段的方式。 这也是,之前那些被朱隶发现后赶尽杀绝的原都督府里的人做的事。他们能做到而不像前任那样被朱隶发现吗? 吕博瑞对此有自己的衡量:“不需要与对方联系。只需把风声放出去。这个城里,不会没有东胡人。而能到燕都的东胡人,无不都是贪得无厌的东胡商人。他们唯利是图,肯定是会为了利益,去和他们的可汗通风报信。” 其余人点了头。 没过多久,连茶楼里闲着嗑瓜子的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了魏府里面的四少爷,快死了。 燕都西城门出去,一百里处,驻扎了一支军队,那里是魏家军的地盘。 魏子清早上带了老三魏子昂直奔这儿来时,魏子昂说到了呼延毒最终没有从自己手里交出去的过程。魏子昂对此,有些愧疚的口气说:“王爷这是信任我们魏家,才一直把这样重要的人犯,交给我们看押。” “老三,我们这不是辜负王爷,更不是背叛王爷。但是,我们不可以看着老四死了一点作为都没有。”魏子清道,“说起来,王爷是信任自己的王妃说的话,但是,王妃说老四不是因为中了东胡人的毒没有解药才如此重病,那么,王妃理应可以治好老四。可是,王妃没有治好老四,不是吗?实际上,王妃束手无策。” 由于,魏子昂见到李敏的时候,从来没有看见过李敏施行医术,所以,没有办法用自己亲眼所见的东西来反驳自己大哥的话。或许,李敏真的只是徒有虚表,其实名不符实,医术是被人夸大的。这样的话,他们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弟弟冒险死在了李敏手里。 到了军营里,他们先去看人质。 呼延毒盘坐在军营里的牢所里,看起来神色不错,见到他们来,像是早有所料什么,咧开了一口森森的白牙:“两位魏将军来见我,是不是我们可汗给魏将军的见面礼,让魏将军很是满意?” 魏子昂听到如此挑衅的话语,一手按在了剑柄上,很是气愤。 魏子清伸手拦住弟弟,对呼延毒说:“你是侵犯我大明国土的犯人,理当论斩,如今先不行刑,只不过是时日未到。” 呼延毒站了起来:“我警告你们,不要在我们可汗面前耍花招,乖乖把我送回去,我们可汗可能放你们一马,否则,接下来死的,远远不止你们家老四!” 一句话,让魏家两兄弟变了脸色。拿到解药也好,如果解药很少,而他们一直搞不清楚东胡人是耍了什么把戏的话,以后他们的人再中招,岂不是一路都得被东胡人套死。 呼延毒自鸣得意地勾着嘴角,坐了下来,懒洋洋地靠在了墙上。 那副太过得意的姿态,让魏子昂怒到只想拔出剑一刀砍了这人。 “老三!”魏子清按住老三的手。 “大哥!”魏子昂喊了一声之后,不由得耷拉下脑袋,嚓,把剑收回了剑鞘里。 魏子清随之对跟来的参谋说:“按照计划进行。” “属下遵命,将军。” 魏家兄弟如此心急,都是因为,京师里自己宅中放出来的关于老四病情的消息是坏的。 到了傍晚的时候,日落时分,魏子清魏子昂,亲自带了俘虏,前往交易的场所。那里,离燕都有五六百里远。但是,再过去,还有护国公的军队,魏家兄弟因此把宝都押在这里了,相信东胡人把俘虏换到手以后,想真正逃回东胡去,并不容易。只要让前线盯紧人,不让人跑了。为此,他们家老二,可是骑着快马,一早上先跑去前线的军营里去了。   ☆、【169】臣服 夜幕时分,几颗零丁的星星挂在北方的高原上。没有下雪,可地上结满了初雪的冻霜,风很大,刮的人耳朵里都疼了起来。 在一棵树立在荒漠中犹如一枝独秀的枯萎的树木前面,魏子清挥了挥手,身后几个身形精干的士兵分批出发,向四周探查。 魏子昂在后面距离五里的位置,亲自看守关押人犯的囚车。 不久,前面探查完毕的士兵回来报告,摇头表示没有发现可疑迹象。 这块地方,四周全都是荒漠,在这片瞭望过去几乎一眼可以看尽东南西北不见边界的地方,想找到个埋伏的隐身的障碍物,看起来都是十分艰难的事。按理说,这样的地方,十分适合追击。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提出在这里进行交易。 魏子清对燕都四周的土地可以说是很熟悉的,熟悉到滚瓜烂熟。他和几个在前锋部队打仗的弟弟不一样,在后续这近几年里,常年已经不是在边疆的前线作战,而是作为护国公府最忠实的家臣魏府的长子,帮着护国公驻守后方,负责在燕都的驻防工作。 像上回,朱隶回京的时候,需要有人在燕都里应外合抓拿叛徒和间谍,这都是魏子清一手负责的,成绩俨然可见,深得朱隶和公孙良生赞赏。 理所当然对这块地方地形地势熟悉,心中了然,不免就更觉得对对方怎么来到这个地方有所疑问,并且提起更高的警惕心。 魏子昂终究年轻一些,主要看老大的决定来行动。在后面看着老大的身影,远远地望了一阵,只见老大哥坐在马鞍上纹丝不动,像是陷入了沉思犹豫的状态,内心里的紧张一样提到了嗓子眼。 都是带兵打仗的魏家人,可以说对战场上的危机有着一种潜在的超乎常人的直觉。押着人犯到这里的路上,他们是有反反复复考虑过,这会不会又是东胡人使的诈。毕竟东胡人知道他们为了自家兄弟,已经是走投无路别无选择的地步。 风,刮起了地上夹着雪块的沙土,一块块因为被冻住结实得像石头一样,莫大的一块飞起来砸向车队时,士兵们往车后面一躲,只见那石块可以把车棱子砸出了一个窟窿。关押囚犯的车,于是变得脆弱无比,那些竖着的困住囚犯的木条全部变成岌岌可危。 魏子昂见状,立马让囚车改变方向,意图躲去大风的袭击。 后面忽然发生的动静,惊醒了在前面坐镇的魏子清。可是,当他意识到什么时,大喊一声:“老三,小心——” 迟了。 忽如其来的卷风,从北侧吹来,接着这阵飒飒的黑夜里分不出黑白颜色的飓风,直面扑向了魏子昂看守的囚车。 站在囚车前面的一排士兵,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猝不及防,只被这阵飓风一刮,犹如稻草一样全面倒下。有的被风直接横甩出去几里远,有的直直仰面倒下,口吐鲜血。 从剑鞘里嚓一声拔出刀的魏子昂,从马上直接跃起,向逼近囚车的旋风直刺过去。锋利的宝剑插进飓风的刹那,只听忽的一声迎面掌风抵挡宝剑的巨响。随之啪啪两掌,在夜星晦暗的夜空中交锋,周围的人只看得眼花缭乱。 见老三被困,而敌方俨然没有诚意交易只是急着劫囚,魏子清旋转马头,直奔后方打算援救老三。 结果,当他驰马未到一半路程时,四周忽然再刮起簌簌的寒风。风尘弥漫,雪花漫飞。四条黑影齐扑到他四面。 魏子清抓住缰绳,勒住马蹄,紧接发出一声冷笑:“老三,待他们劫——” 听到这声,魏子昂抽身而退。那袭击的飓风砰一声,打破了蒙蔽在囚车上的黑布,露出的是一个空铛铛的木笼子,里头,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们首领呢?大明人,护国公的走狗,都不讲信用的。”那个身披黑袍,落在囚车上的壮汉,在模糊不明的夜色下从飓风里露出了真实的样貌。见是个留着大胡子的男性,大概中年的年纪,嗓门粗大,头顶上留有一条东胡人的特色辫子。 对方气势磅礴,同时是气的够呛。 耍阴,两方面都耍。一个没有诚意拿东西来换囚犯,一个没有诚意来交出囚犯。 魏子清淡定深沉的眉眼,扫过对方一圈人,见个个在风中露出面貌时都是东胡人,可是一个个功夫却也了得,不太像是东胡人自身的功夫,实在令人不禁怀疑起了对方的来历身份。 “彼此彼此。”魏子清说,“说好拿解药来换取你们的首领,但是,你们的解药呢?” “我们要先看人!不然,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把我们首领杀了!”对方赫赫有声。 “那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拿假药来糊弄我们?” “既然你都不信我们拿来的药是真是假,何必再做交易。” “不做交易没有关系。大抵就是拿我们老四的命,换你们首领的命。” 站在囚车上的男子听见这话,哼一声,手持的大刀插在了囚车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道:“这是解药。” “怎么证实是真的解药?” 男子猛的抽出自己背上箭筒里的一支箭,对准了沙地里奔跑逃窜的一只老鼠,手臂轻轻一挥,箭从他手指间飞出,不需费力,射中老鼠的身体。老鼠中箭倒地之后,伤口急速地腐烂开来。 “是老四那会儿中的那箭——”魏子昂靠的近,看的比较清楚,惊异地叫出声。 囚车上的男子再用嘴,把瓷瓶上的木塞子咬开,接着把瓶子里的药水,倒了几滴在老鼠的伤口上。不会儿,只见老鼠的伤口停止了腐烂的迹象。 看起来,是解药没有错了。 魏子昂转过头,与坐在马上的老大对了对眼。 “如今,你们这群护国公的走狗,看到解药了,我们可汗是很有诚意来和你们交易,换取我们的首领呼延大人。所以,你们赶紧把呼延大人还给我们。” “先把解药给我们,我们要验证刚才你们有没有做把戏。” “把戏?!”男子脸色一黑,粗旷地大吼一声,怒气冲冲道,“我看你们大明人是根本没有诚意。解药都给你们看了,你们都不信!想骗我们,没门!好,你们不仁我们也不义,让你们的老四去死吧,兄弟们,我们回去。” 只见来的那几个东胡人,响应大胡子男子的号召,纷纷要撤逃。 这会儿,让这些人跑了,他们老四可就彻底没有的救了。 “等等。”魏子清喊出一声,挽留下人。 眼看来的这些人,功夫都是了得的,以他们两兄弟而已来应付一批武功高手,肯定不容易。应该说之前他们没有算计到,东胡人里,竟然也有了这样一批像是会中原功夫的武功高手。因此,抢药恐怕难以达成。 “我们首领呢?”男子飒飒的黑袍像是刮起阵飓风旋身往后转,对准他们唬起两只大眼珠子道。 接到了魏子清点头同意,魏子昂两只手扣放在了嘴巴里,在夜里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口哨。不久,从南侧,滚起了沙尘。一队骑兵,押着真正的囚车过来了。 这一次,东胡人亲眼看到了囚车上押着的人质恰是他们的首领呼延毒。不过,他们这回不敢轻举妄动马上劫囚。只因为,呼延毒的脖子上,被架了把刀,只要对方那把刀在呼延毒的脖子上一抹,呼延毒立马毙命。 “首领!”男子从囚车上跳了下来,来到离囚车几丈远的地方,手里拿着半人高的大刀,虎视眈眈。 呼延毒嘴巴被布条封住,不能说话,只能用脸部的表情拧动,来表示自己确实是呼延毒。 “人,你们看到了。把解药交出来。”魏子清道。 男子砰一声,像是把大刀插入了土地里,然后,从怀里掏出刚才那瓶演示的小瓷瓶,毫不犹豫地投了出去。 魏子昂接住瓷瓶的瞬间,那东胡人扑向了囚车。 一场混战瞬间开始。只见架在呼延毒脖子上的士兵刚要在呼延毒的脖子上抹下刀尖,大胡子男子手中拔出的毒箭一瞬间射了出去,正中那个士兵的胸口。 拿到解药的魏子昂和马上的魏子清同时出发,参与到与东胡人的死战里面。就在这个时候,只听突然哇的一声惨叫。 持剑正与对方交战的魏子清回头,突然见到自己家老三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老三!”魏子清从前面急速撤了下来。 魏子昂从发烫的胸口里,赶紧把那瓶药取出来。只见那药液沾到他手上皮肤,他皮肤立马烧开。 不用说,人家把解药换成了毒药交给了他们。 魏子清瞬间红了眼:“不能让他们跑了——” 东胡人此时已经把呼延毒身上的绳索全部斩断,带了到手的囚犯就要跑。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呼延毒捂住了肩口上的伤口,跪在了地上。 轮到东胡人大惊失色,大胡子男人大声臭骂:“大明人你们使诈!给我们首领下了什么毒药?!” 毒? 魏家兄弟都不明所以,他们能给呼延毒下什么毒? 眼看,两方人马都中了毒。 可是东胡人对魏家兄弟的毒是了然于胸,对于自家首领呼延毒中的什么毒却一无所知,懵了。 呼延毒咬着牙齿,道:“不,他们不知道!射我一箭,伤我的,是护国公的弟弟,护国公府二少爷理王。” 他这道声音的话音刚落地,那边,穿过夜风,悄声无息的白箭,直中大胡子男人的一条左腿。只见两个首领突然间双双中箭中毒,东胡人的阵营全乱了。一群人全围在了一块儿,变成一圈,带着惊恐的目光,望着那由远及近的骑兵。 魏家兄弟是既吃惊,又突然感到惭愧而狼狈。只见此刻到来的援军中,不止有刚才射出关键一箭的朱理,还有骑着老马的公孙良生。 兄弟俩就此齐齐想到了另一个人。既然公孙良生到了这里,那么,朱隶不太可能不知道。 心里头蓦然的一慌,在两兄弟心头上拂过。 魏子清对弟弟说:“到时候,倘若王爷怪起,由我一人来承担。你不要做声。” “大哥——”魏子昂用力咬牙忍着被毒药沾到的手上的疼痛。 到了跟前,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以后,公孙良生一扬手,在他背后一个人从马上下来,急速跑到了魏家兄弟面前。 这个人,魏家兄弟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是什么人。 “奴才叫小李子,奉了王妃的命令过来的,生怕两位将军上了东胡人的当。”小李子边说,边马上从自己怀里同样掏出一瓶类似药瓶的瓷瓶,打开木塞以后,把液体倒到了魏子昂烧痛的手上。 魏子昂手上的伤痛顿时感觉到了缓解,于是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原来,李敏之前说的都不是虚张声势骗他们的,李敏真的是知道怎么解决东胡人用的毒。 “身上的衣服也得脱掉,否则沾染上皮肤的话,会对皮肤会造成腐蚀。”小李子闻到魏子昂身上的衣服同样发出强烈的刺激性味道时,根据李敏所教的,一五一十说。 难怪刚才胸口上辣的要死,原来是刚才那个渗液漏出来以后沾到衣服再沾到他皮肤上。魏子昂急急忙忙将受污染的衣服脱下,果然,是好受多了。 在场的东胡人,望到这一幕,无不吃惊震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是谁?他说的王妃是谁?”大胡子男子问。 呼延毒沉着脸说:“就是上回我们二汗功亏一篑,没有能为可汗抓到的护国公夫人,隶王妃。” “隶王妃?”俨然,这个人,并不清楚冒顿单于让人抓李敏的来龙去脉,因此吃惊地问,“隶王妃是什么人?她能解我们东胡人巫士做出来的毒吗?” 现在看起来好像是能的。 只见不仅魏子昂伤口上的疼痛是好了许多,同时,小李子拿出了一些药涂抹到魏子昂的伤口上,明显是有备而来,清楚他们东胡人做出来的是什么毒。 “不可能!”为此东胡人必须极力反对,否则,他们身上中了毒,而且被护国公的军队围困,没有了解药作为交易筹码的话,他们怎么逃得出去。 小李子给魏子昂处理好伤口,回头,对那些东胡人说:“你们不需要再欺骗天下所有人了。我们王妃早就看穿了你们的计谋。你们这个所谓天下人都不知道是什么的毒,不过是从山口附近流出来的液体,或者是某种动物喷吐出来的溶液里面取出来的一种强腐蚀性液体,名字叫做硫酸。对待硫酸这种东西,没有什么所谓的特殊的解药。知道硫酸怎么伤人的道理,只要用清水大量稀释,就可以化解你们的毒了。” 硫酸?没有人听过这个东西。东胡人听了更是疑问。 “胡说八道,我们巫士说了,这是神助我们可汗夺得天下不可多得的神物。” “那你们巫士,没有让你们去抓什么东西吗?” 小李子一句话堵到那些东胡人哑口无言。确实,他们的巫士,是命令他们去抓一些奇怪的动物。 随之,小李子把刚才冲洗魏子昂伤口的那瓶瓷瓶重新拿出来说:“这是清水里面加了点盐,没有其它。” 魏子昂再低头看自己手上的伤口,是有一些好转。 “魏将军刚才沾到硫酸时,应该是用手在地上的雪里面抓了下,这同样有助于稀释了硫酸。否则,可能现在魏将军被泼到硫酸的手,都要见骨了。” 再听小李子说这句话,魏家兄弟都不免后怕了起来。而且,小李子说的是没有错,看看刚才中了硫酸的那只老鼠,很快伤口能见到白骨。但是,用了解药以后,也只是让伤口不会再急速扩展而已,对伤口的修复没有任何用处。 小李子按照李敏说的每一句话都条条是理,连东胡人,都一时想不到可以反驳的词句。 气急时,东胡人只能说:“那你们家老四呢?不是说没的治了吗?中了我们的毒没有的治了!这岂不是说明你们的王妃不能治好我们东胡人做出来的毒?” “四少爷的伤,确实很严重——”小李子像是迟疑地说。 魏家兄弟一下子,心头揪紧了。果然是如此吗?还是需要东胡人的解药?或许,东胡人给他们用的毒,和对老四用的毒不一样? 东胡人就此洋洋得意起来。小李子却突然口气一转,道:“在我们王妃的努力之下,四少爷病情已经有所好转,人在日落时分,已经清醒了,烧也在退。” 这番话出来,不止东胡人愣住,魏家兄弟一块愣住。奇怪了,怎么,和他们听到的消息不一样。 小李子嘴角扬起了一抹得意:“是不是你们东胡人都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们听见的是四少爷快死了的消息。” 东胡人的脸,包括之前很淡定的呼延毒,瞬间全黑了下来:什么?原来是他们中套了吗? “没错。我们王爷王妃有意让你们误以为四少爷快死了。不这样做,怎么知道,你们在燕都里怎么得到情报的?” 紧随小李子这句话,后面骑着老马的公孙良生,神情严肃地开了口:“之前,我们王爷体恤你们东胡人一部分友好善良的百姓,开放了贸易通道。结果,你们的人,不知进取,一心只为牟利。王爷下令,从今日起,所有东胡商人,不可再踏入北燕进行贸易。” “哼。”大胡子男子不屑地吐一口,“你们王爷不让就不让,反正,大明多的是要与我们东胡人做生意的。你们王爷这是孤军奋战,挺不了多久的。” 从东胡人自己亲口暴露出来的消息,无疑更是做实了皇帝一心要致他们死地的心思。 魏家人、公孙良生、朱理等,无不都是义愤填膺。 “你们说救了魏家的四少爷,没有眼见为凭,我们是不会信的。你们会后悔的!”大声放出厥词,大胡子男子,意图扶起呼延毒跑路。 坐在白马上的朱理听见他这话,眸子眯了一眯,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弧度。 很快的,大胡子男子跪了下来,不敢把呼延毒带着几许跑。因为呼延毒的气息越来越乱,像是中毒很深的样子。 “你们给我们的首领下了什么毒?把毒药拿出来!” 公孙良生的目光,落在呼延毒身上,脸色闻风不动,大体上,对方宛如落水狗一样的放言,是不值一提的,只慢悠悠地开口道:“王爷有令,你们可以把呼延毒留下来,然后,放你们回去给你们可汗报信,让你们可汗慎重考虑,我们王爷要什么,你们可汗很清楚,再派使者来商议交换呼延毒的条件。如果你们不把呼延毒留下来,他会死。” 他会死,三个字,最简洁的,却是最要命的。 眼看这群此次来救援的东胡人,明显是呼延毒本部落的人,所以,才如此在乎呼延毒。现在,呼延毒身上中了莫名其妙的毒,他们倘若把呼延毒带回去,没有解药,是只能看着呼延毒死。这绝对不是他们想要的,否则,他们不会费尽心机无论如何要把呼延毒救回去。 “二叔,你先回去。”呼延毒看着大胡子男子,代替对方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听到呼延毒这话,呼延赞艰难地在喉咙里哽咽了声。 “二叔,你小心,你腿上也中了对方的箭,或许——” “不怕,首领,我腿上绑了结实的护甲,那箭只会插到护甲上,伤不到我筋肉。” 呼延毒听到是这样,更是二话不说,坚定地让他们走:“告诉可汗,权量大局利益,不需要考虑我!北燕,迟早是我们可汗的,大明也一样!” “首领,这次是我们计算有误,不知道他们大明人有隶王妃这样的人——”呼延赞皱眉凝神。 呼延毒像是一样陷入了沉思。当初和乌揭单于一块抓李敏的时候,已经能感觉到这个女子与众不同。结果,李敏是比他们这些人,想的更加不简单。 竟然能破了他们东胡人巫士的毒!这样的中原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根据公孙良生的指示,北燕的军队让开了条路,呼延赞带领其余的东胡人匆匆撤离,留下来的呼延毒,被重新押上了牢车。 公孙良生骑着老马,到了魏家兄弟面前,流露出意味深长的味道说:“请两位将军回府吧。王爷王妃都在府里等着。” 魏子清、魏子昂,无不意外,都满脸惭愧至极。 在回到魏府的途中,他们遇上了接到命令急匆匆从前线跑回来的魏子彬。魏子彬对此老惊讶了,问他们俩:“大哥,三弟,怎样,拿到老四的解药没有?” “你不是接到王爷的军令回来的吗?”魏子昂反问老二。 魏子彬看到了他手上的绷带:“老三,你受伤了?” “中了东胡人的毒,要不是王妃——”魏子昂一言难尽,羞愧不已。 “王妃?”魏子彬一头雾水。 到了魏府门口,听见管家说李敏在里面,魏子彬第一个喊糟。当然,他没有喊出声,只在心里面说:老四这条命还能不能活下来? 朱理下了马,作为仅次于护国公的主子,带着众人进了魏府。 魏府的大堂里,和昨日一样,人才济济。不同于昨日的是,昨天的魏府里面,魏家人大都是怨气十足,自以为自己占了理。到了今日,大部分的魏家人,都是心里头打鼓,脸色惶然不安。 三兄弟进到大堂里,见到父亲魏老坐在正中的位置,俨如家长要办事一样,一个个心头如雷。 “跪下!”魏老像是不分青红皂白,一句话先对三兄弟说。 魏子清、魏子昂乖乖跪了下来。 魏子彬跪的不情不愿。 魏老从座上下来后,先对着朱理和公孙良生拱手致歉:“三个孩子不成器,给理王爷和公孙先生添了麻烦,老生在这里先代三个儿子道歉。再让他们三,等会儿跪到王爷面前负荆请罪。” 听见父亲这样说,魏子彬先咕哝了一声:“还不是为了救老四。父亲口上不说,也不是紧张老四。我们不去,难道让父亲冒这个险?” “我有让过你们三个做这种蠢事吗?明知道那些东胡人是不会把解药给我们的。”魏老生气地说。 “但是,老四的伤怎么办?父亲你说怎么办?”魏子彬站起来大声对着魏老。 魏子昂赶紧拉拉老二的袖管。 魏老沉着脸看着儿子。 这本来是魏府里自己家里的家事,朱理和公孙良生是不好插嘴。可是见到现在这副场景,公孙良生不得不上前,说了一句:“魏军师,昨日不是对三位将军说了吗?魏军师亲自到门口接的大夫,到府里给四少爷治伤。” 意思即是说,魏老从一开始,选择相信了李敏。 魏子彬的意见马上来了:“父亲,昨日我们几个商量过了,老四的伤没有好转。” 言外之意,李敏解不了老四身上的毒,所以,他们不得已去和东胡人交涉。 关于这点,魏子清和魏子昂一路上一样是很疑惑。明明,昨天老四的病情恶化,说明李敏的解毒没有效果。怎么到了今天,突然间,变成好转了?不会是骗他们的吧? “所谓耳闻不如眼见。”公孙良生就此,对三兄弟和魏老一起说,“让他们去见见小魏将军吧。” 实际上,魏府里的人,都在大堂里等消息。李敏只告诉了小李子病人病情有好转,让小李子火速去找她老公报信,因为她生怕公孙良生出去是由于魏府里几兄弟不在八成事情有变。结果果然如此。公孙良生在听说三兄弟都出门之后,考虑到魏家人为了家人情急时,难免会误中他人圈套做出了一些不可挽回的蠢事,赶紧跑去找主公商议。于是有了后来他和朱理赶着去营救魏家兄弟的那一幕。 这样看来,连魏老,都没有见到小儿子。 魏老说:“身为臣子,哪能弃身上职责与公务不理,早上去到军营,遇到了王爷,接着,再见到了公孙先生,我才知道你们几个联合背着我和王爷,干出了些蠢事来。” 小李子听到这儿,摸了下鼻子:恐怕不止这几个吧。 在场心里惶惶然,脸上难掩忐忑不安的,自然是还有曾氏、秦氏和云氏。 “这个,老三媳妇,要是老四病好了,你千万,可别说出今日我们在院子里和隶王妃说的话。”秦氏贴在云氏耳边说。 云氏一脸苦笑。她们几个不说,难道就能把这丑事瞒天过海了? 为了安慰自己,秦氏接下来装模做样继续说:“不怕,我看,这事儿还悬着。她真有这个本事,为何昨天不使出来?” 这确实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众人,排山倒海的气势,涌到了魏子裘养伤的小院子。 军医从里面推开门,说:“不要太多人进去,四少爷需要静养。请魏军师和几位魏将军先进门吧。” 几个男人,先走进了屋内。女眷们在屋外,踮起脚尖张望窗户内,看不清楚,耳朵竖起来听。 能清楚听见了老四的声音,虽然老四的声音虚弱疲惫,但是精神上来了,道:“父亲,孩儿一睁眼,看见了王妃——” 以曾氏为首,几个女人刷的都变了脸色。好了,老四的伤真要是好了,她们要当所有人的面给李敏叩头道歉。 魏子彬等几兄弟,在屋内早是惊的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魏老握着小儿子的手,激动地拍了拍。 看完病人,魏老问:“王爷和王妃呢?” 李敏看完病人早就累瘫了,在隔壁的屋子里休憩会儿先。朱隶接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只见到她躺在卧榻上梦周公去了。兰燕代替小李子,给李敏身上盖毯子。 没有惊醒她,朱隶坐在屋内,拿着岳东越送上来的公文折子一件一件翻看,偶尔和底下的谋士谈论两句。 李敏一开始很累,那是倒头大睡,完全不知道老公来了。等到睡了一两个时辰以后,方觉睡足了,很快的,被身边微小的声音惊醒。 悄悄睁开眼,看着他英俊的侧颜映在屏风上,好比一幅美人画儿一样。 张口打了声呵欠,在屏风外的人马上听到了动静。放下手里的折子,他低沉的嗓音吩咐着:“去厨房看看有什么东西。你主子一睡醒,肚子肯定饿了的。” 兰燕点着头:“给王妃备了碗粥,王妃只吃这个。奴婢去帮王妃端来。” 后来李敏起床,刚喝了口开水。那头,魏老率队的魏家人,到他们这边来了。 进门,魏老带上三个儿子,先对主子跪下,说:“老臣十分羞愧,教子无方,还请王爷降罪。” 朱隶那张肃穆的脸,倒是没有什么波动,没有气愤,也没有笑颜。 所有人反而被吓得心惊胆跳。 接着,由兰燕扶着,李敏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坐在老公身边的椅子上,对着底下那群人说:“魏军师,魏将军,为了家人的伤情而焦虑,难免误中他人诡计。实乃情有可原。” 跪在地上的魏家几兄弟听到她说这话好像要为他们求情,心里反而哪里不太舒坦,始终心头存了个疙瘩。 那在门口上旁听的秦氏,到底是快言快语,第一个受不了在门口上嘀咕了起来:“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明明怎么知道解毒,非要等我们中了敌人的圈套,才拿出解药来。” 嘀咕声传到屋里,魏老几乎大发雷霆。 反而是坐在椅子里的李敏,好像根本不为所动,嘴角微勾,吐出一句:“是不是,觉得本妃私藏了解药?本妃派去给魏将军解困的小李子,应该给魏将军解释过了,根本没有什么毒和解药。” “是这样吗?大哥,三弟?”魏子彬不在现场,不知道情况,诧异地问另外两个人。 魏子昂点头:“是。”紧接,和魏子清一样有疑问:“可是,老四的伤昨日——” “没有毒,不代表,病人没有受到伤口感染,而引发全身败血症的可能。小魏将军的病情之所以恶化,不是因为中毒,而是因为伤口拖延太久没有接受合适及时的处理。其实,这样的情况,军营里的军医应该可以分辨,应该对几位将军都解释过了。可是,为什么几位将军宁愿相信东胡人的谬言,而不相信自己部队里的军医?”说到这里,李敏突然口气一变,重了起来,“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几位将军都失责了,严重的失责。” 跪在地上的魏家三兄弟,突然间神情一紧,这会儿,仿佛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大祸临头的紧张感。 之前,他们总以为问题出在军医上大夫上,万万从来没有想过怎么可能问题会变成是在他们身上了? “王妃的话,恕末将不能——”魏子彬用力拧了下嘴角。 魏子清魏子昂一样脸上闪过一抹不服输的表情。 “是不是,几位将军都认为,治病救人,只是大夫的事?这是错误的,不止部队的官员,地方上的官员,既然做得了百姓和部队士兵的父母官,理应,对自己管辖的百姓和士兵所遇到的所有问题,要做到心中有数。王爷让你们,要跟着公孙先生习读书籍,不说光是带兵打仗所需要的兵术,更需要的是知识的广泛面。你们自问你们自己,如果你们能对医学有比较了解到认识,对军医所言以及东胡人所言有个清醒的判别,能轻易上了东胡人的当吗?” 不止魏家几兄弟,屋里屋外听着的,包括孟浩明这样的一些部队里的军官,都仿佛头上被浇了一头冷水一样,有种全身打了机灵重现清醒过来的感觉。 “王妃所言,均没有错。”魏子清率先反应了过来,重重地磕了头承认,“是末将与兄弟,没有做到冷静地判断,误信了他人谗言,中了奸人的诡计,哪怕是因为心里焦虑兄弟的伤情,这种错误,对于一个军官来说,一样是不可饶恕的。请主子降罪!” 和魏子清一样,魏子昂也低下了头。 魏子彬,见两兄弟都低下头,最后,跟着垂头。 屋子外面的人,看着这一幕,不禁一片肃然的噤声。魏家三兄弟这个叩头臣服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要知道,魏家在整个护国公军队里的影响力,是很庞大的,可以说占据了护国公部队的四分之一江山。 魏家或许对护国公都忠心耿耿,魏老或许对李敏也深信不疑。但是,未来,掌控魏家的是这几个兄弟,魏老毕竟年纪大了。要让这些魏家未来的继承人,承认李敏这个女主子,无疑,比起朱隶这样口头上叮嘱或是命令,八成,没有让李敏自己来让这些人心服口服更有效。毕竟这些带兵打仗的汉子除了一腔热血以外,那个性子都是直的,犟的。 据此,朱隶为何从一开始不出声挺自己老婆的意味变的十分分明。 真是一对可怕的夫妇,几乎是不需要协商的心灵相通统一行动。 孟浩明像是听见了这样的喟叹,转头一望,见对面房顶上雪中斜躺着的那个洁白如玉的手指间捉着酒壶的男子,不是某大侠又能是谁。 本来这件事儿,到此是要宣告结束了。接下来,治好已经病情有所好转的老四就好了。结果,突然间,魏府门外响起了敲锣打鼓的钟乐。 众人听到这个半夜里响起的乐声,正觉得奇怪,再仔细听,这个乐声,表面听着像是蛮喜庆的,实则上,貌似不怎么喜庆。 再说了,有谁在人家府里有病人正生病的时候,到人家的家门前敲锣打鼓。这不是,分明来找茬的吗? 魏府里大部分人,都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魏老吃惊地站了起来。只见管家匆忙进门,报信道:“老爷,林家送四少爷的新娘子过来了,说是给四少爷冲喜——” 听见这话,秦氏和云氏回头一看,见人群里早没有了曾氏的影子。   ☆、【170】荒唐的闹剧 曾氏快步地向外走着,她身后跟着的江嬷嬷说:“好像是奉公伯府的,听说了什么消息?” “什么消息?”曾氏忽然刹住脚,向后两只眼珠像要吃了江嬷嬷一样瞪着。 江嬷嬷生生地咽了口水:“夫人,这话绝对不是老奴说的。好像是,人家传言,说如果奉公伯府不把姑娘送到我们魏家来,魏府会把奉公伯府怎样。” “哼。我会把林氏怎样?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曾氏怒得满面通红,“她是谁?护国公的叔婶,我是什么人,护国公的臣子。我能拿她怎样!” 是能拿奉公伯府怎样。江嬷嬷想。 外面谁不知道,魏府是护国公的宠儿,至于那奉公伯府,挂着的不过是护国公亲戚的虚名,护国公和奉公伯府的关系远不如与魏府的关系好,奉公伯府的林氏说的话,压根不顶事儿。 护国公肯定帮着魏府而不是奉公伯府。 要不是看在魏府得势的份上,林氏作为护国公的叔婶,哪里需要赶着把自己家的表侄女介绍给魏府,图的魏府的势力。而曾氏今早上去奉公伯府,同样那些话不是对林氏说着玩的,是真能把林氏怎么样的。 正由于如此,曾氏此时此刻,如果不先占了先机恶人先告状,说整件事是林氏一个人惹出来的,到时候,吃亏的,要当这个冤大头的人,岂不是变成了曾氏本人。 想到这儿,江嬷嬷明白了。曾氏接下来想做什么,当然是赶紧把自己拔出这件事以外,责任撇的干干净净,全部推到奉公伯府和林氏脑袋上。 到了门口,送亲的队伍已经到了魏府的大门面前。锣声、鼓声、号子声,连连不断,吸引了城里不少老百姓围观。虽然说,之前奉公伯府与魏府将要结成亲家的事儿,对外有走漏消息过,有些人是都有听说过,但是,突然间,毫无预兆的,奉公伯府把姑娘家送到了魏府来。是惹得许多风闻消息围观过来的百姓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了?怎么是奉公伯府把自己家姑娘送过来了?不是魏府的四少爷骑着白马去奉公伯府接新娘子吗?” “怪哉了!两家人,都没有说今日要娶媳妇,要嫁闺女,这是闹哪一出戏?” “没有错吧?那魏府的四少爷不是被东胡人害的病重吗?听说都奄奄一息了。” “莫非这是冲喜?” “天!真是冲喜?!” 百姓们,像飓风一样刮起的议论声,直指到了魏府头上。因为,魏府四少爷病重的消息,早已不是什么新闻。在很多人想来,这个魏子裘八成是死定了。这下可好了。嫁来的姑娘家,命中注定是要当寡妇的了。 真可怜。 曾氏刚走到门口时,只听那些舆论声一面倒地倾向了奉公伯府,向着魏府泼过来,心里头一凉,再看那个进去府里给魏老他们报信的管家,急匆匆地应该是奉了老爷子的命令出来了。想到这儿,曾氏赶紧一缩迈出去的那两条腿,躲进了门里当缩头乌龟。 管家像是看见了她的影子,又好像没有,往她躲的门后扫了一眼的样子,接着,转回头去,捏起袍角走到送亲的队伍面前,跑的急气有些喘息,说:“我们老爷子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的事?”陪着嫁过来的姑娘的喜婆,径直走到了管家面前,趾高气扬兴师问罪,“不是你们魏府要求我们姑娘赶紧嫁过来,给四少爷冲喜吗?我们夫人和姑娘都是多好的人,想着四少爷是护国英雄,来给四少爷冲喜,怎么,有错吗?” 曾氏躲在门后,听见林氏的人这样说话,差点儿拧断了手里的帕子,咬断了牙龈:好啊,这个林氏,是担心好事都被她占了,赶紧把人先送过来,然后,图个美名。 只是,林氏肯定没有想到,他们家老四真的还没有死,而且可能都不会死了。其实,这样嫁过来也好,反正,这两人本来就要结婚的了。可是,今早上,她过去的时候,林氏和那林姑娘不是死活不愿意,和她嘴硬吗?这会儿突然改变了主意,急着嫁过来是什么缘故?曾氏有些犯糊涂了。 林氏其实想的很简单,现在老四要死了,魏府里肯定是一团乱,在这个时候把那个以假乱真的丫鬟代替自己表侄女嫁过去,等回头魏府里发现新娘子不是林姑娘本人时,人都抬进去新房了,叫做事已如此,魏府想反悔也不太可能了。反正,那个老四都死了嘛。 管家听对方这样气势汹汹地一说,袖口抹着冷汗,想对方这话确实占了道理,也没有错。 这时候,获得了朱隶和李敏恩许的魏老,带了魏家几兄弟出来。管家转身,对魏老和几个少爷仔细一说。魏老扶着白胡子,白眉皱了皱,接着溢叹一声,那一声,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或许有对这个姑娘的怜惜和惋痛,也有对这个姑娘英勇的行为抱了佩服,道:“奉公伯府的夫人,以及林家的姑娘,难得对我们家老四和魏府都是如此厚爱,让我们魏府深为惭愧。” 奉公伯府那边的喜婆,老半天都听不懂魏老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见魏老转身,接着,魏子清代替父亲走出来主事,说:“先把姑娘抬进府里吧。” 意思是,魏府接受了奉公伯府送来给魏家四少爷冲喜的姑娘。 这俨然是好事,不是吗?可是,喜婆的脸色瞬间紧张了起来。围观的百姓们不知道里头的玄机,只想,哎呀,这个姑娘是送进魏府里当活寡妇的,当真可怜,这会儿表情变成了这样很正常。只怕轿子里的姑娘哇哇哭的很厉害呢。 为此,魏子清扫到那喜婆脸色上的张慌时,确实也有一点担忧。实际上,如果此刻对方后悔,把冲喜的姑娘抬回去,他们魏府肯定不会不答应。因为他们家老四已经病情好转了,八成不会死了。 没有抢着先提对方可以撤退这个话,魏家人主要是考虑到奉公伯府的面子,因为眼看奉公伯府吹吹闹闹,说是把自己家姑娘冲喜的事办的喜庆些,但是,同时是把动静闹大了,引得全城百姓都来围观。因此,魏府肯定不能当众拒绝了这个姑娘,体恤到奉公伯府的面子林姑娘的面子和自尊以及其一腔热血,要提,也只能是奉公伯府自己提。 奉公伯府肯定更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退下去了。喜婆心里见魏家人居然一点客气的表情都没有,马上把姑娘接进府里,俨然,魏府里的老四八成是要死了,所以,也不怕被人指摘,厚颜无耻地收了他们奉公伯府自动送上来的好意。还好是自家主子林氏聪明,早已预料到魏府是如此厚颜的人,私下把表侄女给换成了不值钱的丫鬟,否则,真是后悔到吐血了。 喜婆脸色冰冷地对魏子清福了福身:“我家姑娘是性情喜欢安静,不喜欢吵闹的人。伯夫人说了,还望,亲家府里妥善安置姑娘。” “这个放心。”魏子清一口答应,眼睛扫到新娘子坐的轿子,确实安安静静的,说,“轿子可以直接抬进门,我们会给姑娘安置个清静的院子休息。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还能有什么事?拜堂吗? 喜婆脑子里转悠了几圈,想着怎么继续糊弄完魏府,要等到魏府里的老四死了以后,再现出真身比较好。 抬着新娘子的轿子,直接抬进了魏府里的院子里。 曾氏一直躲在大门背后看着这一切,额头冒出了层层的热汗。眼看没来得及阻止,新娘子都被抬进了魏府,接下来要怎么办。一切都不是她计划中的那样。 她的计划是,等老四真的只剩一口气要死了的时候,赶紧让人通知奉公伯府把新娘子送过来。这样一来,魏府里人人都会夸她这个大儿媳妇做的好。结果,哪里知道那个林氏私心重,小心眼的要命,好事不想她曾氏一个人沾,自己把姑娘家先送过来了,使得她曾氏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真是要命的说。 “大少奶奶。”江嬷嬷贴到曾氏的耳边,“奴婢看,这事儿好像有点儿蹊跷。奴婢记得,早上大少奶奶带管家去奉公伯府商议此事的时候,伯夫人都没有丝毫松口的迹象。” “嬷嬷说的,正是我所担忧的。这样,你亲自,去新娘子的院子里,给我打探清楚了,究竟奉公伯府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莫非他们家的姑娘家一样突然得了重病,也要死要活的,干脆送过来送葬了?”曾氏一字一字咬牙交代清楚了。 江嬷嬷听了她的命令,转身赶紧退了下去,是因为看见,秦氏和云氏,一路跑到了这里找曾氏了。 “大嫂——”秦氏走在前面,叫得急切。 曾氏拿帕子拭了一下额头,拂去刚才冒出来的那层热汗,故作镇定地问:“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哎呀,大嫂,你都走到这了,难道没有看见送亲的队伍?没有看见奉公伯府的人?没有看见老爷子和我老公他们吗?”秦氏每一句话说来,都是想让曾氏无路可逃的样子。 曾氏心里头恼火,恼的是这个二弟媳妇从来都是说话没有脑袋的,嘴巴大张有什么说什么。 云氏躲在秦氏后面,低着小脑袋,她是被秦氏拉过来的,看起来并不太想再掺合到她们两个的事情里面。 可是,能容得下她不想吗?之前,已经是被她们两个拖进去,确定无疑。况且,魏府里,就她们三个儿媳妇,能不在一块儿吗?想单打独斗,她当老三的媳妇,是最没有话语权的。 曾氏铁声答着秦氏:“二弟媳,我刚走到这,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什么送亲的队伍?我你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明白。” 云氏猛的一惊,抬头望到了曾氏那张脸上。曾氏的脸,在黑夜里仿佛是镀上了一层冰铁,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具。 秦氏吓,像是吃了一口空气的样子,随之,小心翼翼地瞄着曾氏的脸,想找出破冰的那条缝隙,找来找去,不知道有没有找到。秦氏提起帕子捂住嘴角,突然笑了声说:“大嫂都不明白的事儿,我更不明白了。” 云氏听这话,眼睛再扫到秦氏脸上。只看秦氏眉毛眼角都飞扬着,一副置身事外这事儿根本不关我事的模样。云氏只能顺着她们两个跟着低下头,什么声音都不出。 管家一路跑过来,看见她们三,着急地说着:“老爷子请三位少奶奶过去到老爷子的书房。” 曾氏、秦氏和云氏听见,不由自主地整理下鬓发和衣襟,然后,一个个神情自如地随管家移步到魏老召集家族开会的地方。 书房里,魏老先是审视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个儿子。据他所知,几个儿子一直心里最惦记老四的伤,想着怎么给老四治病解毒,都已经耗费尽了脑子,又怎么可能去和奉公伯府商议给老四办喜事娶妻冲喜的事儿。 魏子清等人,只看自己老父亲迟疑犹豫的表情,心里头一样抱着疑问。 他们自己是肯定不做这种事的。这种事不道义不说,而且,之前,他们父亲,还和他们商量过,如果老四真的重病不治的话,最好是先和奉公伯府说一声,不是说让人家姑娘家嫁过来冲喜,是去道歉,并且主动取消婚事,避免污蔑了人家姑娘未嫁之前的闺名。 魏家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耽误人家姑娘大好青春的事情? 不止魏家男儿这样想,那些,当时和魏家人刚好一块儿听说了奉公伯府送人来冲喜的事,譬如公孙良生等人,都是颇感惊奇。 朱隶锐利的眼眸子,扫了公孙良生和岳东越各一眼:“魏府和奉公伯府结亲的事,是什么时候?” 谋士是不可能不知道魏府的动静的,哪怕是魏府自己家的私人事儿。 “主子。”岳东越先说道,“去年秋冬的事儿了。此事是伯夫人派来的媒婆,与魏府的大少奶奶合议。据说两人八字相和。魏四少爷也是刚好是成家立业的年纪,所谓长嫂如母,所以魏军师就把这事儿,交给魏府的大少奶奶来处理了。” 公孙良生在旁,进行补充:“因为考虑到奉公伯府,和护国公府乃一脉相连,有血缘关系,而且,魏府是主子的忠实家臣,貌似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之前,魏军师或许与主子有提过,只是主子没有留心。” 朱隶对这事儿,是不大留心。因为这两个远房亲戚,说起来,从来他都不当回事儿,在于,这两家人,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所出的子弟,均都是没有什么能力的。 和万历爷对鲁亲王府不屑一顾一样,朱隶对这家没有任何实质威胁性质的亲戚,只当是可怜乞丐一样,给点饭吃,念在是祖宗的亲戚份上。 林氏想利用自己的娘家关系,和魏府结亲,说起来也不是为了奉公伯府,只是为了她自己。林家,是有些家底的富商,也只是有银子而已。 总体是不需要怎么挂在心上。可问题是,怎么突然闹出冲喜这个事来? “魏军师,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能看出朱隶脸上那抹不怎么高兴的表情,公孙良生进言。 “本王也相信魏军师的为人,但是,这样一件事,显然对魏府的名声不好。”朱隶沉着脸说。 李敏闻声,眼角稍提,在他侧颜上扫过一眼时,心里想:果然他对这事儿挺气的。 其实他怎能不气?他本身就经历过这种事。 不知道,他当初对于朝廷让她嫁到护国公府当寡妇是什么想法,如果说她之前对这事儿对于他会是什么样的态度有所怀疑的话,无疑,此时此刻,他面对魏府冲喜这个事的表态,说明了一切。 他,绝对是不赞成这种荒唐事儿的人。 李敏心里头,就此划过了一抹复杂的滋味,夹杂的无疑是种意外的惊喜。她这个老公,人品果然是出奇的好,一点贵族子弟那种跋扈不可一世的味道都没有。先进开明的思想让人可亲可近。 “魏军师,此刻应该是在调查,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公孙良生说。 朱隶点了头。意思是,这事儿,暂时先交给魏老自己处理。 那边,曾氏等三个少奶奶,踏进了老爷子书房的门。她们表面故作冷静,心里头一个个不免都是一丝着慌,眼看,她们三个老公,以及魏老,都用一双尖锐的目光审视她们。 “儿媳妇拜见老爷子。”三个儿媳妇走到魏老面前,屈膝行礼。 魏老没有急着喊她们起身和坐,慢吞吞的目光,巡过她们的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道:“说吧,是谁,向奉公伯府商议把人家姑娘家送过来冲喜的?” “老爷子。”秦氏第一个抬起头,一脸着急地说,“这事儿和我们无关。” “什么事儿和你们无关?” 耳听秦氏一开口马上像是要漏了马嘴,曾氏瞪了瞪秦氏,随之,冷静地吸口气,对魏老说:“这事儿,据儿媳妇知道的,是奉公伯府一厢情愿。” “你说人家一厢情愿,把姑娘家送过来给老四冲喜?”魏老眯了眯眼睛。 “难道不是吗,老爷子?”秦氏按照曾氏的思路,马上找到了正确的话,转口,“儿媳妇听,送亲的队伍,送林姑娘过来的人是这样说的,说的奉公伯府急着出风头,说她们家姑娘多么英勇无畏,不怕当寡妇,自愿嫁过来我们老四——” 秦氏这话没完,魏老砰,骤然间一掌打在了桌子上。 曾氏等三人,俨然是第一次见到魏老当众发这样大的火,全吓懵了。 魏老气冲冲地站了起来,绕着她们三个走了一圈。她们三人,全低着脑袋,只觉得老爷子的目光冰冷如冬,害她们本来心虚的心头一阵阵打冷颤。 “你们三个,嫁进我们魏家时,应该早听说过了,我们魏家的家规!子清,你的媳妇和弟媳现在好像都忘了家规,你给她们说说。”魏老大声说道。 魏子清上前,目光冷冰,没有看到自己媳妇脸上,对着书房里魏老挂的那幅家有家规的字画,说:“魏家的家规是,倘若有人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事,一律按照军规处置。” 曾氏等几个,只要听见军规两个字,吓到腿都软成了面条。嫁的男人都是军人,她们做军嫂的,对所谓的军规肯定了如指掌。 军规,那肯定是一般老百姓家里的家规严多了,要严十倍百倍。 只是,即使是这样,这三个女人,心里头都还在想着,只要结成一条心,三个都不认,谁也没有办法拿她们怎样。 这时候,曾氏今早上带过去奉公伯府与林氏谈判的管家,被魏老叫进来对质了。 魏老炯炯的眼神,望在管家脸上:“你在我魏府干了多年,忠心耿耿,我知道你只是根据主子的吩咐办事儿,从不会自作主张。如今,这魏府里,最高的主子是我,你和我说,这些天,府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人瞒着我做了些什么事?” 管家望了下曾氏她们那边,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 魏老睨眼,道:“不要想着可以糊弄我!只要对我本人不忠的奴才,我一个都不会要!你刚才冲进来给我报信的时候,一口要定人家是送姑娘家过来冲喜。你怎么知道是冲喜?如果你不之前有听说冲喜这回事儿,怎么能马上知道给我报信?” 管家听到主子这样说,肯定是慌了神,承认了下来:“是,是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今早上带了奴才,去了奉公伯府,接着,大少奶奶把奴才留下,商议把林家姑娘提前送过来魏府给四少爷办喜事的事。” 曾氏和秦氏一听,脸色大变。接着,在魏老没有发声之前,秦氏抢着跪了下来,双膝盖落地,砰的一声,大声喊:“老爷子,这事儿不是我干的,不关我的事!是大嫂拉着我去的。不信的话,老爷子可以问管家。” 关键时刻,这个老二媳妇倒是逃的快,赶紧把脏水往自己大嫂身上泼。其实,只要实际点想,魏老也可以判定出,能做出这个事的,肯定不是老二媳妇老三媳妇。因为这两个人,一个做事鲁莽没有脑袋,一个性情温顺不像是会出这个头的人,只有一心想把持这个家并且握有了实权的老大媳妇。 问题在,老二媳妇这样一说,不好的人品全败露无疑。 曾氏气得牙根都断了,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魏老的眼珠子,在老大和老二两家人脸上逛着。 魏子彬和魏子清的脸色同样不大好看,眼看自己身为男人没有管好自己房里的女人,惹出这样让魏家丢脸的事儿。 曾氏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的,开口:“老爷子,这事儿,是儿媳妇做的,没有错。但是,我也是为了老四好。眼看老四这个伤,这个病一直都不好。人家都说冲冲喜的话,或许病人病情有所转机。你看,这不林家把姑娘送过来,老四这个伤就好转了。” 魏老对此,真的是忍不住吐了一句:“你放屁!王妃辛辛苦苦把老四治好了,结果,你们居然想着把功劳抢到自己头上是不是?” “不,儿媳妇——” “不要说了!王妃在中午就治好了老四,林家在晚上,才把姑娘送过来。你敢说,老四的病好转,都是你的功劳?!” 曾氏对此,更是一句屁都放不出来了,只能憋屈地说:“还不是,不是儿媳妇担心子清的兄弟,不然——” “不然不会想出这种糊涂事来是不是?”魏老怒气未平,再拍了两下桌子,“我这也不说你不是好心,可你每次,都是好心办出了坏事来。你说说你自己,作为魏府代替你老公去世的母亲掌管这个家,都做出了些什么事来!” 曾氏的脸,刷的全白了。心头尖儿都在抖着,想你这个老不死的,真是阴险嘴毒。你说我坏心,那也就算了,直接不敢说我是坏心,也知道我老公不会承认我对这个魏府怀有二心。所以,你偏说我蠢,不会做事。这种说法,我老公肯定反倒会接受的。 到时候,我老公怎么办?肯定掐着我不让我管事了! 三个兄弟,见自己的老婆一一被自己父亲刮了一顿,颜面全部失尽,心里也都不好受。 魏子清,上前一步,意图保持冷静地说:“父亲,如今,我们是断不能拒绝了奉公伯府,与林家。” “嗯。”魏老事到如今,也只能是点着头,“好好安置林姑娘,等老四那个伤好了以后,正式拜堂娶进门。在此之前,府中所有人,都必须对林姑娘怀以感恩以及尊敬,毕竟人家是冲着为我们家老四好,自愿过门的。” 一群人纷纷点头。只有曾氏,心头气得快死了!这是什么说法?她主张冲喜办了好事却挨骂,而林氏和奉公伯府自作主张,闹出了一堂荒唐剧,最终,反而受到夸奖了。 要气死她了! 李敏陪老公坐着,只等魏府内部像是清理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得知此事是由曾氏出的主意。 这个结果,倒是之前他们一帮人,都有所预料的。见事情果然和大家猜想的一样,想着这个曾氏大体上做出这个事,不过于私,是要所有人夸奖她一把。 真不知如何说魏老这个大儿媳妇才好,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或是愚蠢至极了。 “今夜还要劳烦公孙你守在此处。”朱隶道。 公孙良生点了点头:“王爷还是送王妃先回去休息吧。昨日加上今日,王妃身体有孕,其实不太能经得起折腾。” 听见这话,朱隶不免想起之前她因为劳累过度昏迷了近三天三夜,令他同时不眠三天三夜的日子,如何回想,都是让他心惊肉跳,实在不想再有一次。 李敏在旁边,正和徐掌柜交代着话。徐掌柜会代替她继续留在这里看着病人。 离开之前,作为大夫,还是有必要进到病人房里,再看下病人的情况再走。怎知道,刚走到病人床前,魏家老四魏子裘,居然醒着,听见她脚步声马上睁开了眼睛,看见她,则不由一笑:“之前,都说是有活神仙来救我。我想着是做梦也好,一定要睁开眼睛看看是哪位神仙。” 李大夫什么病人没有见过,听他笑话也没有说笑,只沉稳地对身边的公孙良生和军医说:“看四少爷这样说话有力,性情活泼,乐观向上,大体上,不会再有什么变数了,过段日子,肯定是又活蹦乱跳的了,只是这个性子,既然已经到这个年纪都要成家立业,最好还是收敛一点。” 一段话,让屋里几乎所有的人听见了,要哄堂大笑。而那魏家老四,早已红了脸,脸色红的像是番茄似的,一点都不像之前那个快要死了的人。毕竟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平常又是在军营里练就了一副铁打的身子,只要对了药,恢复也快。 李敏走了以后,魏子裘对公孙良生说:“公孙先生,那就是我们王爷的王妃了?” “是的,小魏将军。”公孙良生嘴角笑眯眯地噙了一抹微笑说。 魏子裘却不知为何叹出了一声长气。 “怎么了?”公孙良生问。 “没有,只是想,我们王爷这种幸运,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魏子裘说。 “幸运?”公孙良生想是在仔细回味他这句话,点了头,“王爷是很幸运。” 朱隶在回府之前,看着是要和岳东越到哪里办事。于是,特别嘱咐了兰燕,护送李敏即刻回府。 驾着回府马车的小李子,笑的一口白牙森森的。兰燕看着他笑得那副贼样,很是奇怪,问:“什么事乐得你这样?” 小李子缄口不语。 可是兰燕看的出来,他的目光瞄了瞄马车里的李敏。 兰燕后来才想起,李敏中午就把老四医到起死回生了,是有意压住消息不放,一开始大家都只想着是为了骗东胡人。但是,记得,李敏好像是在去魏府之前,已经从尚姑姑口里,得知魏府要找人给病人冲喜的事儿。刚才,李敏听见林氏送自己家姑娘来魏府冲喜,全程表现的十分安静,不禁让人反而产生了一些疑问。 难道,李敏知道了些什么? 话说,把为自己表侄女代嫁的丫鬟平安送进了魏府以后,林氏颇显得意,在自己房里暗自高兴,想着自己这招瞒天过海,只等到了明天到了魏府老四死了,一切雨过晴天。心里然后突然琢磨起,今天尤氏突然过来,并且给她出了一个好主意的原因。 按理说,尤氏不该这样好心。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缘故? 这样想着,林氏躺下去睡的时候,不太安稳了。刚好,她老公如今继承了奉公伯爵位朱庆民回来了,见她早早就下去睡,颇显奇怪,接着,叫了她起身,说:“你今天把人送过去了?” “是。”林氏答。 “做得好。”朱庆民赞道。 林氏一愣,心想难得老公这样夸她,以前,老公都是在房里骂她居多,说她做事没有头脑,没有算计,总被其他人算计了去。 听到夸奖,林氏反而显出了谦虚,说:“都是靖王妃教的,妾身改天,要亲自登门感谢靖王妃。” 朱庆民听说是尤氏被牵涉入内,不由有一些吃惊:“靖王妃?” “是。” “难得,靖王妃如此好心,莫非护国公都想着扶持我们一把了?” 老公会这样想理所当然的吧,换做是她,她也肯定只有这样想,否则没有办法解释尤氏突然态度一百八十度改变的原因。 尤氏哪里知道林氏夫妇这样想她,心里头只想,等魏府里传出噩耗,她儿媳妇该认栽了。只可惜林氏那个丫头,好在自己出了主意,害的只是个丫鬟不是个小姐儿。 林家那个姑娘,如今应该是坐着马车,赶着回老家躲祸去了,这一躲,为了不被魏府逮到,少说得躲个一个冬天以上,等所有人都忘了这回事,才有可能回来,或许一辈子都不可能回来了,毕竟魏府不是好惹的。但是,总算是值得的,总比嫁过去当寡妇好。 想着想着,尤氏俨然完全忘记了以前自己家也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只一心站在林氏的角度上去考虑了,原因很简单,此时此刻,她和林氏的利益是一致的。 尤氏一边闭着眼睛要睡了,一边却没有忘记叮嘱喜鹊:“留意着,看少爷和大少奶奶什么时候回来。” 喜鹊答:“奴婢看,大少奶奶和大少爷,今晚恐怕都难以回来。因为魏府那边一直都没有什么好消息。” 是的,魏府四少爷伤情有所好转的消息,一直都被魏府内的人压着不放。原因在于,魏府人生怕事情再有变化,出于保护病人的缘故,想等魏子裘完全康复了,再放风声。 外面的人,能听见的,只有那魏家四少爷真的快不行了,所以,才厚着脸皮接受了奉公伯府送来的姑娘家冲喜。无论是林氏,或是尤氏,接到的消息,都是这样的。 李敏坐着的马车,在要回到王爷府那条路时,后面一匹马急策追了上来。小李子勒住马。追上来的那个人,兰燕认得,是朱理身边的侍卫。对方带来了朱隶的口信,说是劳烦让李敏改道去一个地方。 那个时候,李敏才知道,自己老公在这个燕都里,除了王爷府这个居住地,还有一个规模挺大的办事处。这样一个办事处,虽然不是朝廷任命的都督府那样名正言顺,却是护国公从大明建国开始一直流传到今天朱隶手里的,是北燕真正的行政衙门,叫护国公军部。 在哪个地方都好,说起来都是拳头大的说了算。都督府能算什么东西?没有兵权,在北燕寸步难行,相当于一个空壳子。与其相反,这个护国公的军部,挂了名是管部队的,但是由于军权在握,有什么事儿,哪怕老百姓一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没有人想到去找都督府,而是都直奔护国公这儿来了。北燕的百姓们,早已深信,只有护国公可以真正为他们主持公道。 一路听兰燕介绍,一路,李敏借着灯笼的光色,望见了前面一座气势宏伟的建筑物。 这样的一座建筑物,比起护国公的私宅,不仅面积一样大,而且在高度上,气势俨比王爷府要强的多。毕竟是办事的衙门,气势不比宅邸。 下了车,见公孙先生的老乡,岳东越走出大门,亲自到马车前来迎接她。 见过了几次面,知道这人是黑风谷大战中助他们取得胜利的孤胆英雄,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单独对话,李敏不禁流露出敬佩的意味说:“有闻岳先生是公孙先生的老乡,上回在黑风谷,本妃受到岳先生的照顾,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表达谢意。” “王妃,此乃臣子的本分。”岳东越急急忙忙拱手回了礼,相让道。 李敏尾随他踏进一排士兵严密把守的军部大门,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岳东越说起来好像有点难以启齿,“王妃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之前我军俘获了一名东胡俘虏。” 这个李敏知道,不就是那个呼延毒吗? “当时,呼延毒被我军俘虏以后,一直关押在魏将军的部队里。如今,被押送回军部受审。可是,俘虏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 李敏听他这句话的意思,马上明白了,说的是,这个呼延毒这条命他们要留着,可能要拿呼延毒做什么事。 “请岳先生描述一下,病人出现了什么症状?” “寒战,发热。他一直说,是王妃给他下的毒。”说到这里,岳东越看了她一眼。 “本妃给他下毒?”李敏眉头一簇,沉了脸色。   ☆、【171】有人睡的好有人睡不好 按照以往的规矩,本是要先去见病人,判别下情况的。可是,现在听岳东越这样一说,李敏有了想法,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病人是因为上次她那小叔朱理射的那一箭受的肩伤。 “请岳先生先带本妃去见王爷,小理王爷是不是也在王爷那儿?” 岳东越点头:“是的。” 自从回到燕都以后,朱理开始要担负起协助兄长的重任了,而朱隶一样有意将弟弟带在身边,到达各处见燕都各界人士,让朱理在燕都有自己的威信。 李敏记得,这兄弟俩,昨晚上压根都没有回过王爷府过夜的样子。 走到朱隶的办公房,见着是一排十间房一字排开的屋子,院子很大,气势十足。院子门口,单独立着四个门卫负责轮岗。李敏踏进院门后,听着里面屋内传出一些声音。 来到燕都以后,李敏感触最深的,大概是见到老公的人是越来越多了。由于个个都是军营里的汉子,许多人,并不像孟浩明魏子清那种较为斯文的文人将军,更多的是,喜欢操着大嗓门,蓄着浓密胡须,足以吓坏小孩子的身材魁梧的英雄大汉。犹如她小时候看过的绘画本里关羽鲁智深那样的形象。 使剑的有,使刀的也多,还有用长矛的。 屋里一群军营里的军官,没有谋士在,却议论起了此次私自和魏家做交换俘虏的交易,结果打算劫囚的那群东胡人的信息。 对此,朱隶看起来,并没有打算过让自己这群野草似的武将们停止议论的计划。武将们声音高,嗓门大,很多声音直接跑出了窗户外。 岳东越这种读书人,听到一些粗野的言语,本是该皱眉头表示严重关切,可是,在李敏那一眼望过去能看到他脸上的,却完全没有这种表情在。相反,岳东越好像对这些人的谈论感到非常的性质,兴致勃勃地倾听着。 或许,这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个时候,公孙良生会推荐这个人进黑风谷做密探。要知道,黑风谷的人,一个个都是真正的野蛮人,粗鲁人,按理来讲,像岳东越这种斯文人,可能去不到黑风谷不到半天,都得被吓死或是恶心死。可是,事实上,这个人,在黑风谷硬是能忍耐了多年,并且和黑风谷那群野蛮的原始人一块称兄道弟,博得了黑风谷那群人的信任。 只能说,这人实在不简单。 李敏再从这人脸上,似乎能读到一种类似公孙良生嘴角常噙的那抹悠然微笑的表情,不知道,这是不是武德人共有的一种特点。 由于岳东越是熟人,门卫没有通报。李敏和岳东越,得以在走过院子时,听着屋里的人在说什么。 “不对!”有个人,用很高很重的声调来形容东胡人此次劫囚,“他们不是大队伍进入北燕的,应该只有几个人而已,所以经过我们边线部队的查防时,得以鱼龙混珠,安全通过。” “他们不是通过我们部队的边线进入的。”对此,有人表达了另一种看法,“你说的没有错,一方面,他们不可能是大部队踏进北燕,这会引起我们边线军营的注意,他们不可能这样做。只能小队伍出行。但是,小队伍的话,要确保行动成功,这些人,必定是武功高强,能以一敌千。” “以一敌千?你这是不是太夸赞东胡人自身的功夫了?没错,东胡人在部兵排阵,尤其是在骑射上,具有我们大明部队所一般没有的优势。他们天生孔武有力,也因此,看不起我们中原人各种功夫流派。所以,东胡人永远,做不到什么以一敌千,以一敌千,只有像许大侠这样的武功高手,才有可能做到。”这是第三个人发表意见的声音,由此可见,屋里八成是人才济济,挤满了一堆人,数字不少于十个以上。 “你这样说,就更不对了。谁说他们东胡人不能学习我们中原的武功了?据魏将军本人透露,此次来到北燕的东胡人,说是领头的是呼延部落的,可是,一个个都是使了犹如中原流派的功夫,神秘鬼怪,一时魏将军都难以捉摸其武功的来路,对不对,魏将军?” 魏子清在魏府里办完事儿,随朱隶上这儿来,与一群部队里的军官们,一起商讨对策。毕竟,不管老四的病情有没有好转,之前,他们都一直在调查魏子裘被袭事件的真相。 按照之前那个凶手留下的血蝎子的记号,一度让他们误以为敢向他们动手的是中原里某些杀人的组织。甚至怀疑到,是不是万历爷雇佣的江湖杀手,意图打破护国公军营里的秩序。结果,等东胡人知道了呼延毒被护国公所擒以后,急急忙忙主动向他们提出交易条件时,真相仿佛才对他们揭开了一角,原来都是东胡人所为。 问题就此更复杂了。东胡人是怎么混进军营里的,在战场上得以用暗箭伤害魏子裘。据他们当场抓住的刺客分辨,看起来根本是汉人的五官,而非具有东胡人样貌的特点。只可惜,那些刺客都是当场咬毒自尽,没有能留个活口。这种一旦任务失败,马上采取自杀的做法,却是很像中原杀手组织的特征。因为东胡人,一般都不会采取这样自杀的激烈的方式。 再有,之前,这种死士可是在京师里,同时对朱隶下过手,很难以想象,莫非东胡人雇佣一批中原人,组织了一个类似中原杀手死士的组织,然后渗入到了北燕以及京师各处。 不知道万历爷又知不知道这个事? 魏子清算魏家几兄弟里面,思维最敏捷的一个,这次差点暗遭东胡人暗算,可以说是他人生中少有的一次中计。对此,岳东越说出公孙良生对于此人的评价说:“魏大将军,可以说是王爷的左右手之一。” 李敏宛如沉思半刻的样子,并没有直接发表言论。魏子清在她老公的军队里手握大权,又是护国公第一家臣魏府的未来继承人,未来是要继承魏老的,公孙良生对其作出如此高的评价,并不奇怪。 屋里,接到对方提问的魏子清,表达出了自己的看法:“公孙先生和小理王爷,当时也都在场,可以说是亲眼目睹过了这些人诡异的拳法和刀法。我是从来没有见过对方这些招式,或许,是因为我们常年在关外,对于中原这么多年武林的变动毫无所知。所以,难怪我们对此或有孤陋寡闻的嫌疑。如果许大侠在现场看见的话,或许并不稀奇了。” 许飞云看起来并不在的样子。李敏有百分百的怀疑,这个酒量压根不好的虚名酒鬼,可能在魏府的屋顶上睡死了,只能等天气再冷一点把这个人冻醒。 众人等了片刻,见魏子清抛砖引玉之后,某怪迟迟不出面接手,一群人为此都只能是面面相觑。大家想着这个话题可能突然间变成了无果时,只听来到北燕以后喜欢变得默不吭声的朱理,出人意料地做了声音说:“东胡人的刀法,本王刚好之前有听许大侠提过,说是,江湖中前几年变数最多。因为东胡人如今的可汗为那个性情古怪的冒顿单于,这个人,最大的特点,是并不把中原人看成是完全敌对的,喜欢拉拢中原人进自己的阵营里。所以,在重金的诱惑下,有些江湖高手可能抵御不住诱惑,跑到东胡人教导武学。对此,武林盟主有表示过这种卖国的堪忧。” 说是卖国,一点都不假。东胡人是大明人的宿敌。百姓们,朝廷,对东胡人的那股怨恨,可能还没有中原的武林各派更为表率。只因,很多武林界的流派,为了彰显自己的名声,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不惜借助爱国的名号。因此,基本所有的武林正统人士,都是反对东胡人的,见一个杀一个的。 只是这个人心,不见得都像人嘴巴上说的那样富丽堂皇正义凛然。大多数,都是心里想的,和嘴巴说的,完全不一样。 相比武林界花俏的标榜,像屋里这些,常年在边界上与东胡人打仗的军人,对于什么重金诱惑之类,肯定是没有什么感觉。军人保家卫国,图的就是一个当仁不让的义务。和武林界错综复杂的内心世界沾不上边。再说,武林界是一盘散乱的沙盘,没有人,能真正指挥得了武林界。军队,却是有严厉的军规,从严治军,指挥官说一不二。 屋里的军官们听见朱理这样说,一面是对那些虚伪的武林界人士流露出不屑鄙夷的神气,另一方面,作为理智的指挥官而言,当然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魏子裘。 “卖国贼,古今往来,从来不见少。”有人说,话题突然一转,像是有恭维朱理的意思,“不过,这回对方说是伤了我们小魏将军,可是,我们小理王爷,也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看那些东胡人,不是不敢把他们的首领带回去吗?这都是我们小理王爷的功劳。” 屋里,貌似也不是所有人,都赞同这个人的说法。但是,所有人都对朱理给呼延毒下了什么毒,很好奇这点是不用质疑的。据说军医,都搞不清楚,呼延毒究竟是怎么回事会突然毒发了。 朱理射的那箭到了呼延毒体内已有数日,为何到如今才毒发,这显然是非常令人惊叹的一个毒药,可以操控对方什么时候毒发。 岳东越要和李敏走进屋里时,可能是想起了李敏之前刚说的话和态度,早就有所疑问,在这个时候,听屋里人刚好提起这个话题,不免在李敏脸上望一眼。 只见李敏脸上是纹丝未动,只是,最终,在听完屋里人的话之后,嘴唇里轻轻溢出了一声类似叹气的声音。 要她非要说的话,该怎么说呢?是她意料不足吧,她李大夫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小叔的智慧,远超出自己的所料,能把她说过的每句话都记得那样清楚,并且还能化用,给运用到兵器上去了。 以后,自己要和这些人说什么,不止小叔,都得谨慎为鉴。古人可是远比现代人想象中聪明多了。另一方面,就这个问题,必须与自己丈夫谈一谈了。 屋里呢,在听见屋门口突然传来的动静,那些沉浸在刚才热议中的人们,才恍然惊觉有人一直在外面听着。 朱理第一个站了起来,喊:“大嫂——” 只听小叔这一声抢着先叫她,李敏心头再次溢出一丝苦笑。看来小叔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是知道这根本是怎么回事,所以,不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含着谦虚主动叫她,更不敢继续放肆和得意。 小叔说起来,还是个孩子,做出点什么聪明的事儿,连自己都觉得聪明,就不免得意过头。 李敏走进了屋里。屋里果然很多人,一目扫过去,至少站了有数十人的样子。屋里的人见到她进来,马上让开了位置。 她的老公,坐在中间的高位上,看到她进来以后,一双缄默的眸子先射到她脸上。李敏心里立马会意,看来,她老公也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接着,朱隶站了起身,走上来,握住她的手,道:“累了吗?” 当着众人的面,他倒是一点都没有害羞,俨然,是把这屋里的兄弟们都当自己的家人看了,说的每一句话,都犹如家人一般,没有任何生疏感。 李敏想着如果这时候自己害臊装羞,才真正叫做羞死人了,因此也不避讳,直面回答他说:“一路坐车坐轿子,能累吗?” 做贵妇,一个最大的坏处,大概是像太后娘娘那样,运动量过少。为此,李敏都要发愁了,她虽然是孕妇,可也不能说整天坐着躺着不动,这其实对孕妇是没有好处的。适当的走动,对于孕妇体内的气血通行,是很有益处的。 朱隶对此偶尔也会想,娶个大夫当老婆,好处在于家里有病人大致不用太愁,坏处是大夫说一句话,他永远只能唯唯诺诺了,谁让自家老婆是大神医,其他大夫,都没有一个能说得过他老婆的。 “小心些,坐吧。你不爱吃茶,我让人给你倒杯水。”朱隶扶着她,小心地让她在自己身边的那张椅子里坐下来。 倒水的人,刚踏进屋里,朱理立马走上前说自己来,把水端着到李敏面前孝敬。 李敏抬头,只要望到小叔那张笑眯眯的孩子脸,头都要大了。接过开水,李敏并没有喝,问小叔:“那支射东胡人的箭,你做过手脚了?” “是。”朱理答完这一声,本来很得意的表情,在触到她突然变得严肃的墨眸子时,一愣,接下来的话哽在了喉咙口里。 李敏转头对丈夫说:“如果真的是小叔动的手脚,那俘虏很有可能危险了。不知道,王爷对这个俘虏有什么打算?” “没有治罪之前,肯定是不能让他死的。”朱隶铁定的声音不容置疑。 护国公又不是变态的杀人狂。两军交战,按照战场上的行规,俘获的俘虏,要看情况处置。护国公杀一个人,都是有理由的,不是乱杀的。 呼延毒作为东胡人的大将,哪怕真要论斩,肯定是要当着百姓的面行刑,起到震慑的作用。可不能让呼延毒随随便便死了。 李敏听了他的表态,道:“之前,妾身已与王爷说过,这个俘虏的病情,可能比较棘手。倘若王爷为了大局考虑,要暂留这条俘虏的命,妾身当与军医,把这条命留下,给王爷用。” 众人听到这儿,却没有从她话里听到一丝一毫关于呼延毒身上所中毒药的信息,难道她不知情,而都是朱理一手所为,可是看朱理的态度不像是这样。 朱隶是从她望过来的眼神里读到了些什么,眉头拧紧,沉声对底下的人说:“都散了吧。” 听见这个命令,屋里聚集的众位军官,起身对他们夫妇俩行了礼,才一一退下。这些人看似性格有些草莽,但是,李敏没有听见他们任何一句抱怨,或者是刚出了屋外以后议论他们夫妇乃至议论第一次在他们面前现身的她,说明,护国公治军之严。这些或许性情有些粗鲁的汉子,也都在这个严格的军规下被约束了起来。 屋子里空了下来,只剩下岳东越、朱理以及他们夫妇俩。 李敏说:“王爷,和妾身先去看看俘虏好吗?” 朱隶像是不用考虑,点头:“当然,理儿也得一块去。” 朱理从这刻起,可就没有一点得意的样子了,不仅没有得意,而且是开始有些不踏实了,可见他对于自己究竟做出了什么事,没有太具体的概念。或许,只听李敏说过,但是究竟怎样的,他根本没有亲眼目睹过。 见老公要让小叔跟过来,李敏是赞同的,说:“之前,妾身和魏将军等人说过,作为指挥官,知道越多的知识,是对指挥战事,越发有利。” 一行人紧接前往关押俘虏的牢房。由于呼延毒的伤情加重,关在普通牢房恐怕会把这个重要的俘虏弄死了,所以,暂时把呼延毒移送到军部后面的一个关押特别囚犯的地方。专门弄了一个稍微暖和舒适的牢房,主要是防止把呼延毒弄死了。 在牢房里,除了军医照顾,还有两个士兵在旁严密看守。 把守牢房门口的士兵,见到李敏他们走来,打开了牢门。朱理走在最前面,给大哥大嫂探路。岳东越走在最后面。朱隶一直小心牵着李敏的手,生怕地上冻雪滑着她的脚,而实际上李敏比他更小心。两夫妇都是专心致志走路,以至于旁若无人。等到进了牢房,听见前面朱理忽然像是在喉咙里发出一丝颤抖惊讶的声音时,才双双抬了头起来。 呼延毒在粗糙的木板搭起来的简易床上,双手双脚被铁链束紧着。不一样的是,其实,这根本不是护国公打算虐囚,怕他逃脱。都不是,而是,呼延毒此刻已经不像是个正常人了,像是个疯子。 头发散乱,呼延毒面部的肌肉时而抽搐着,四肢和身体的肌肉同时在抽搐,痉挛,看起来有点像羊角风的病人,但其实不是。 听见声音,呼延毒脑袋一转,望见了走近牢房的人影,他的瞳孔突然间像神经了一样忽而大忽而小,伴随他急促的犹如牛喘的呼气声。 “护国公,隶王妃——是,是隶、王、妃吗?”几声像是喃喃自语以后,呼延毒突然大呼大喊,“不,不,你是鬼!你是妖魔鬼怪,化身成为隶王妃,想要我的命去威胁我们可汗!” 听这个声音,以及这个表情动作,都知道,此人已经发疯了。 “怎么回事?”岳东越吃惊地问军医,之前,他听说的消息,只有俘虏发热抽筋,没有其它现在比如俘虏发疯的事。要是呼延毒真的发疯了,那就麻烦了。 军医摇着头,其实也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说:“二少爷伤他肩头的伤口,给他重新做了处理,但是,暂时没有发现伤口异常。二少爷究竟给他下了什么毒?二少爷也没有说。” 听见这句话,几乎所有人,都望向了朱理。朱理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抹不知如何形容的复杂,张了张嘴唇:“我,我——” 硬是接不下去话了。 朱隶的双眼审视着弟弟,表情有些严峻。 李敏在真正解释出原理之前,是很谨慎地先和岳东越说:“劳烦岳军师,先清理屋内的人。” 听见她的话,可谓事态严重,岳东越神情严肃,向朱隶请示得到朱隶的点头允许,立即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包括在场的军医和看守囚犯的士兵。同时,让李敏身边的近身护卫兰燕,亲自在门口把风。 一切准备工作都安置妥当了。李敏看了眼,在牢房里躺着明显神志已经无法听清楚其他人说话的呼延毒,再走到了角落里,对余下的三个人小声说:“他这不是真的发疯了,只是得了破伤风。” “破伤风?”岳东越同样小声的,表示出惊讶地问。这个病名,以前他是前所未闻。 朱隶眯了眯严峻的墨眸。 李敏的声音,一直谨慎地放的很低,道:“破伤风是因为伤口感染,产生了一种破伤风杆菌,这种杆菌会发出一种痉挛毒素,侵害到人体的神经,导致人发生抽搐,神志混乱等神经学症状。而且,这种病,是具有潜伏期的,一般,会在伤口感染之后并不急于发病,倘若发病,会延迟到七到十天甚至以上。最好的办法是在伤口早期进行预防。不过,很多人疏忽了。” 这样说,呼延毒真的是中毒了?中了一种叫做破伤风杆菌的毒?可是,朱理怎么制造出这种毒的? 对此,李敏不得不说出了小叔利用她讲过的知识的事,道:“可能小理王爷之前听说了本妃有提过伤口如果接触了生锈的兵器的话,会发生不好的恶果的话,所以,专门做了一种生锈的箭头,来对付敌人。结果,我们的军医,我们看守俘虏的士兵军官,都不知道破伤风杆菌的厉害,对于俘虏肩头上的伤口,草草了事,导致如今俘虏身上的破伤风毒素发作,现在病情确实恶化凶险了。” 大家一听,目光再次都射到了朱理头上。朱理脸上顿时产生了一种尴尬的表情:“是,是我听了那天大嫂说,生锈的铁器,会让伤口变得更加凶险,所以,我灵机一动,想出了这样一个主意来。” “小叔的好意,是想让我军的兵器对付敌人,更显凶勇英武。但是,这样的法子,其实不太可取。第一,这个破伤风杆菌,不是说,只要用了生锈的兵器,敌人一定能感染上。第二,生锈的铁器如果在战场上,被敌方所获,倘若在敌方不清楚这个东西的用途上,但是知道这个东西厉害,直接用回我们的人身上,怕是会让我们的人,遭遇到更凶险的事。” 听见李敏这样说,岂不是说,这个病虽然有的治,但是? “是的,治这个病,需要青霉素,但是,我们现阶段,青霉素的产量很低,而且副作用的风险性没有降低。如果我们的士兵,大批量因为出现破伤风,需要青霉素的话,怕是供不应求,得不偿失。” 朱理再听见李敏这话时,脸色刷的骤然变了。他这是显而易见,是做了一件,可能短时间内看起来有点小聪明得逞的事情,可是实际上,毫无用处,甚至是会害了自己人的事情。 李敏之所以会急于反对小叔的用法,主要是因为,小叔的这个做法,看似小聪明而已,实际上,却是已经具有生化武器的意识了。为什么国际上会反对生化武器,除了不人道以外,更主要原因是生化武器导致的伤残难以治疗并且会波及无辜的危害性比普通杀伤性武器更大,是害人又害己的不可取的战争手段。 只听朱隶,在旁边安静地听完她所有的话,缓慢地出声道:“这事儿,就现今在场的人听见,不准外泄,也不准再用。” 朱理脸色苍白地点了点头。 岳东越更是谨守这个可怕的秘密。 转身,朱隶是在呼延毒那张已经抽到好像不是人脸了的五官上,森严地瞅了瞅,回头,对在自己身后的弟弟,压低了嗓子说:“今后,自己要做什么事,不要自作主张。你哥我,都从来不会自作主张。否则,护国公招募的军师、幕僚,都是白吃护国公给他们的饭了。” 朱隶的脸蛋当场一红,像猴子屁股,羞死了。 站在他们兄弟旁边,亲耳听着他怎么教育弟弟,李敏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刚柔并济的方法,比起单纯的责骂,要好太多了。 走出牢房以后,李敏吩咐小李子,去药厂那里,看看能不能先分出点药,给呼延毒先用。因为,眼看魏子裘的伤情已经大有好转,暂时不太需要药厂的青霉素。 小李子听从了她的命令,往药厂出发。 见事情都处理的七七八八了,朱隶就此对岳东越说:“今晚上,本王就不留在军部了。你,负责留守在军部。” 岳东越拱手答应。 小李子不在,朱理干脆跳上马车,给大哥大嫂驾马车回府。见小叔其实是为了向她道歉的意思,因为之前自己自作主张没有具体问过她意见弄出来这件事,李敏看着老公都没有拒绝,也就安心地和老公坐在马车里,准备回王爷府。 守在府里门口的喜鹊,见着几个主子今晚上居然没有在外面过夜,都回来了,一时,心里还真有了一丝莫名的不踏实。随之,转回屋内,只见尤氏躺在屋里头,睡的很沉。为此,守在屏风外面的婆子看到她回来,问:“怎么?出了什么事吗?” “大少爷、大少奶奶、二少爷全部都回来了。我是看不太明白了,想和夫人说,可是夫人睡着。”喜鹊说到这里,再往屏风内望了望尤氏。 尤氏睡死了像头猪一样,听见屏风外这样大的声响都没有被惊动。可想而知,自从儿媳妇儿子回来以后,尤氏的心里变成了七上八下的水桶,整天担忧自己的利益被剥夺,搞成了神经衰弱症。 现在看来是疲累的不行了,所以,一睡过去,给睡死了。 婆子“哎”,却是怎么都不敢去把尤氏叫醒。屋里所有人,都只能是安安静静的,不做声,听尤氏那个呼噜声,像猪圈里的猪一样,打的可大了。 “算了,喜鹊,怕是打雷,夫人都不会醒的了。” 尚姑姑按照李敏之前吩咐的,拿了些东西典当了银子,在王爷府内到处招兵买马了。不会儿,招到了一些心还不在尤氏那边的人,充当眼线的效果明显。为此,尚姑姑走进去,给李敏做汇报的时候,都难掩脸上的一丝得意。 固然伤没有好,可是李敏没有剥夺春梅在她房里当丫鬟头子的权利。春梅可以指示底下的人,怎么给李敏打水,洗脚。水温,都是春梅自己先试过,防止李敏给烫到。 尚姑姑站在洗脚的李敏面前,一五一十地做汇报:“喜鹊在门口见着大少奶奶回来以后,想去给夫人报信,不过,奴婢觉得,夫人知道的时候,可能是明日早上了。” “怎么说?”李敏问。 “夫人今晚睡的很好。”尚姑姑嘴里咬的这个好字,不无意外带了丝讽刺。 李敏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尚姑姑心里所想的应该高兴之类的表情。尚姑姑纳闷了。 “夫人打鼾吗?” 尚姑姑一个愣,想自己主子又变活神仙了,这样都能猜到一二。 “是的,大少奶奶。” 李敏都忘了,之前自己是不是有和他们说过,打鼾不是一件好事。到底婆婆是老公的母亲,总得提点一下。 “夫人恐怕是近来没有戒口,导致旧病复发,痰湿多,夜晚睡的时候打鼾。” “大少奶奶这个意思是——”尚姑姑迟疑着。 “像夫人这个病,其实更重要的是讲究心境。”李敏为此想到那个高寿的李老太太,俨然李老太太比尤氏聪明多了,哪怕是皇后和太后,都要比尤氏聪明,在于,人家知道吃斋,知道要控制食欲。平常再来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话,要求不多,清心寡欲,自然高寿。 只怕,婆婆这个病,不听劝,再受到什么刺激的话—— 不过她李敏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婆婆始终不听她和她老公的话,她老公作为孝子,也不可能真的把自己亲娘五花大绑起来不让尤氏吃肥的。话传出去,要说她老公虐待老母了。 “王爷今晚应该不会回房里睡,你们把门关上吧。”李敏忽然话锋一转,吩咐。 尚姑姑和春梅都吃惊了起来,忐忑着:“王爷——” 李敏对此神秘地勾勒了下唇角:“因为这个屋里,有王爷最怕的人。” 应该说她老公,早就被公孙良生的一些话吓死了。没错,如果房事的话,有可能会流产。所以,她老公干脆没有什么特别事的话,夜晚根本不敢踏进她房里一步。只生怕伤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 尚姑姑和春梅都没有回过神来,李敏洗完脚,舒舒服服的,今晚终于可以睡上个好觉。 这个夜晚,林氏睡的最开心,因为被老公夸了。尤氏睡的最死,因为之前太累。李敏睡的舒服,因为心安理得。有个人,几乎一晚上睡不着觉,要把所有人诅咒死,这人最想咒死的人,就是林氏。 至于这个人是谁?还用说吗?当然是魏府里的大少奶奶曾氏了。 据闻自己老公夜晚从军部回来以后,都不进她房里,好像是听了魏老的话,绝对要教训她一番似的,刻意冷落,睡书房去了。 曾氏坐在床上,连躺下去的意思都没有,只见屋里那支蜡烛,烧到了根部,岌岌可危。 站在她屋子里侍候的丫鬟婆子们,气都不敢出一声,心里其实都在想,曾氏接下来会怎么做。 按照她们了解的曾氏,做得了魏府的女主子这么多年,恐怕是第一次吃这样的亏,必定是无法吞下这口气的。 曾氏手指间揪着帕子,接着,忽然嘴角溢出了声阴森森的笑。挨着她站的人,都要周身竖起毛发大呼惊恐。 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见着江嬷嬷仔细推开了屋门,蹑手蹑脚进了屋子里。走到曾氏面前,打一个福身,小声说:“大少奶奶,奴婢看,那个今天从奉公伯府送来的新娘子,有问题。” “是吗?”曾氏这句话的口吻,听起来好像没有太大的惊讶。 这本就是应该在她意料中的。想那个林氏哪有那样的好心,那个林氏的表侄女,会那样伟大?要是真如此伟大一心想变成寡妇,会在昨天早上对她曾氏的提议那样抗拒?当时,可是很多太太都亲眼目睹到林氏的态度的。 “大少奶奶。”江嬷嬷再近一步,贴在了曾氏的耳朵边上耳语了一番。 曾氏的眼珠子幽幽地在黑夜里发亮,好像露出了凶光的狼。 江嬷嬷见到主子的表情,嘴角一勾,一样难免露出得瑟的味道,退了半步,建议主子说:“主子,不如,把这事儿弄大一些。” 当然,得弄大了。不是吗?想林氏今天给她曾氏送的这个大礼,有多大,搞的全城皆知的大,所以,可绝对不能枉费了林氏给她送的这个大礼。她曾氏,必须把这份大礼,原封不动地赠还给林氏。 想到这里,曾氏的脸,几乎要仰了起来,仰天长啸。 林氏,你死定了!今天敢搞我,我搞死你! 不过,只是林氏遭殃?曾氏一阵狂喜过后,细致地想了想,发现,自己内心里某种不甘依旧存在。 江嬷嬷发现主子的脸再次阴沉了下来,不由内心里惶惶:“大少奶奶?” 过了片刻,曾氏好像很艰难地吐出一口气:“算了,暂时先这样。” 到了第二天,林氏起来的时候,看着自己身边的位置空了下来,心里蓦然吃了一道慌。昨晚上,老公可是为了夸奖她,不到其他房里过夜,只在她房里过夜,这是,老公去年以来,第一次在她房里过夜,把她激动的半死。 守在她床前的婆子,见她醒了,上前说:“老爷说是到外头溜达一圈,叫厨房先准备好早饭。回头,要和夫人一块用早饭。” 林氏听见这样说,高兴了,赶紧起来梳妆打扮。 年纪大了,脸上皱纹增多了,根本比不上年轻的,不想点法子,根本拉不住男人的心。林氏心里感叹地想着,自己总算做了一件对的事。 到了时辰,朱庆民回来了,提着出去溜达时顺便买回来的鸟笼子,把家里的画眉搬个家,看见林氏,笑着说:“醒了?既然醒了,等会儿,我们一起到魏府拜访。”   ☆、【172】都督府 “去拜访魏府?”林氏那瞬间,像是没有回过神来。 朱庆民把鸟笼子交到管家手里,伸手逗起了画眉。在冬天气温低的时候,鸟儿看起来是精神不振的模样,逗了会儿,不见画眉精神些,朱庆民高兴的兴致有些受到了打击,让管家给新买的鸟笼子套个御寒的厚实的棉套子,再挪鸟儿,接着走进门里。 花厅里,两个眉清目秀的丫鬟,在大理石桌上摆放了一桌精致的早饭。林氏等男人坐了下来以后,回身吩咐身边的婆子拿着库房钥匙去取东西。 如果真要去魏府拜访,两手空空去肯定是不行的。 朱庆民在旁听见,说道:“要拿,拿上回乔老爷送过来的那只锦绣财源的六角花瓶子,魏府里的人,虽然说都不是什么读书人。但是乔老爷子那只花瓶子,上面有四君子的题诗。魏老爷子,对文雅的东西摆在屋里装门面是有的,哪怕魏老爷子不喜欢,我记得,魏府的大少奶奶,对这类东西也是很喜欢的。” 林氏本来就对曾氏有些意见,见朱庆民现在提到曾氏,一方面,心里的不忿气还在,另一方面,心头的那股虚,有点儿冒头。 昨儿没有和曾氏打招呼,赌了一口气,直接让人把人送过去了。结果,曾氏究竟是高兴她赶着送姑娘家过来,还是说会气她没有事先打招呼,曾氏之后并没有派人过来这边传话,林氏心里头就此肯定是要有些怀疑和打鼓的。 或许,曾氏是高兴她到底是屈服了昨日的胁迫乖乖把人送来了,但是,想着她做事不打招呼到底是赌了一口气,所以,摆着面子,干脆先冷落她两天。等魏老四死了以后,曾氏最终,是要感激她的。 林氏这样胡乱地想了一通。因此,她是更希望等曾氏先拉下面子到她这里感激她,好过她现在热呼呼地把人送过去以后,还继续给曾氏贴热脸。 要说自己老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之间,说是要去魏府拜访。 吃着早饭的时候,林氏试图探问老公的想法,细声问:“老爷为何今早要赶着去魏府拜访?” “怎么?你昨日都把亲侄女送过去了,我们能不过去?”朱庆民嚼着富得流油的饺子,对她的问题感到不可思议。 林氏心头一个戈登,老公这是不知道,她弄了个丫鬟代嫁的事。不过听朱庆民这个口气,八成是怕她表侄女后悔了,所以,赶着上魏府安慰安慰新娘子的意思。 “其实,老爷多虑了,能嫁魏家四少爷那种英雄好汉,谁家姑娘不都赶着上门。”林氏用力压着心里的虚慌,说。 朱庆民听她这话,看来很是满意,眯眯笑着说:“那是的,魏家只剩这个四少爷,而且,谁不知道魏老最疼这个四少爷,毕竟是家中老小,魏夫人死前有留过话给魏老的。” 要不是贪着这点,她当初,也不会想尽法子去巴结曾氏搞了这样一门亲事。结果,哪里知道把自己表侄女害惨了。只能说,人家老四没有这个福气活到娶老婆。她这把个丫鬟送过去,算是仁至义尽了。 消除了疑心的林氏,陪朱庆民吃完了早饭,两夫妇,一同坐车,前往魏府。 马车到了魏府的时候,见魏府大门是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变化。林氏心里就想,莫非这个魏家老四还没有死?有可能是的,所以,大门没有换成白灯笼。不知道喜婆有没有按照她吩咐的,把那个丫鬟控制住,可千万不要提早露馅了。 魏府的人听说他们来,却也是非常殷勤,道:“老爷子,大少爷二少爷他们都在,请两位到大堂里。” 林氏和朱庆民,带上了礼物,走到了魏府招待客人的大堂。 魏老爷子在和三个儿子说话,主要是叮嘱几个儿子不要再轻易鲁莽上了人家的圈套。等听见脚步声,魏老马上收住口,起身迎客。 朱庆民走在前面,拱手对魏老道:“真是可喜可贺,之前,所有人都还在担心魏家四少爷的伤势,魏四少爷果然是福气中人,老天爷庇佑,让其转危为安。” 林氏,吓,猛的倒抽口冷气:什么?! 魏家老四没有死,而且好了吗? 为什么她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 魏老和魏子清对此,一样有些吃惊。魏老谨慎地问:“奉公伯是从哪里听说的?” “知道,都知道,这事儿,魏府不想急着对外宣布,怕事情有变,为的是四少爷好。”朱庆民性情倒也爽快,一丝不漏,全托盘而出了,“实际上,是今早上,我在城里为我那只画眉找鸟笼子的时候,无意中逛到了城东那家金饰店里,听店里那个老板说的。” “金店的老板怎么知道的?” “他说,是听你们魏府的人说的,消息蛮可靠的。因为知道嫁到魏府的是,我们家夫人的表侄女,昨天送亲的队伍,闹的全城都知道了。金店的老板原先,还替我们侄女揪把汗。” “奉公伯和伯夫人不担心吗?”魏老等魏府的人,趁机像是想打探奉公伯府里的真正想法,毕竟不是所有人家都能这样大方,把自家女儿送过来给人家冲喜的,搞不好可是要当寡妇的份。 “担心?”朱庆民一笑,“说不担心,那肯定是假的。不过,对这事儿,我和我夫人肯定是支持的。毕竟,想想我们王爷王妃,当年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林氏好像,才想起了李敏当初嫁朱隶时,朱隶可是听说死了的。这样说,他们如今的王妃,隶王妃,是比任何人家的姑娘都英勇,直接嫁成了个寡妇都不怕。 如此比下来的话,她家表侄女给魏府冲喜,貌似也不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了。林氏的心头是有一点打击,本来她还指望这件事能给自己扩大点名声和影响力。 想老公现在突然说起这个,莫非是不敢居功自赏,想拍下主子的马屁? 魏府的人,貌似都听出了朱庆民的意思。为此,魏老等人是有些后怕。要是昨日他们处理不妥当,当时朱隶都在魏府里听见了的话,恐怕,要拿魏府开刀了。 知道是自己媳妇惹出来这个祸端的魏子清,更是捏出了把冷汗的样子,恨不得回到房里之后对媳妇再来一顿斥骂。 毕竟谁不知道朱隶疼爱李敏,是疼到骨子里的那种。现在遇到和他们夫妇类似遭遇的事儿,必定很是关注。 魏老请他们夫妇俩入座,一边叹道:“昨儿,王爷王妃是正好在我们府里。我家四儿幸得王妃的妙手仁心,从阎罗府里把这条命捡了回来。同时,老夫已经责令儿媳妇曾氏反省了。让你们家把女儿无辜送过来冲喜,实乃不道德的行为。所以,王爷虽然没有说话,可是和王妃一起,是坐在这里听我们把事儿弄清楚之后再走的。” 听他们说话的林氏,全身早已发了一身冷汗,哗啦啦的,像下雨似的,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老天! 魏家老四没有死不说,现在,可好了,王爷和王妃都在关注这个事,说明,这件事已经是引起许多人注意了。 对此,魏老是这样说:“昨天,你们家把姑娘送过来,我们不知道。对姑娘感觉很是愧疚。说好了,等老四的伤好些以后,马上重新补办婚礼。到时候,这个婚礼,必定是办的不会再亏待你们家姑娘的。全城百姓,会知道你们家姑娘嫁给我们老四,绝对是不亏的。” 魏老的嗓门大,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声音洪亮。是把林氏的心脏都要给吓出来了。 死了死了,还说要搞到全城的人来看新娘子。 林氏想,为今之计,肯定是要赶紧,赶在大家没有知道真相前,把自己的表侄女弄回来,把代嫁的丫鬟换掉。 可是自己家表侄女昨日怕变成寡妇,昨日匆匆忙忙是坐着车,直奔城外老家去了。一时半会儿,怕也弄不回来。 怎么办? 林氏的脑门子汗滴滴的,全是汗珠。 耳听魏老这话之后,魏府的人做事都是爽快,很快的,管家把要办婚礼需要的物品名单等之类,写成了帖子,交到魏老手里过目。魏老交给自己大儿子。魏子清过目以后,让管家拿给朱庆民。 朱庆民边看边点头。 堂内一幅和乐融融马上要办喜事的气氛,只有林氏脸色苍白,像纸一样随时要倒了下去。 终于,有人发现了林氏的脸色不对,问:“伯夫人是怎么了?” “今早上,天气冷了些,好像受了寒。”林氏努力地撒着谎,如今,她潜意识里,只想溜之大吉。 魏府的人,纷纷表示关心。唯独朱庆民,听到她突然冒出一句好像要马上回府的话,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悦。因为朱庆民知道林氏那个身体是铁打的,大冬天都能抓房里的姨娘的小辫子,亲自抽打姨娘。林氏每次所谓的病,都是装。因为林氏装多了,好比喊狼来了的孩子,朱庆民早就不信了。 “你今早上出来,说是担心受寒,不是特意加了件新作的褙子,把裘衣都拿出来穿了。”朱庆民说。 林氏只听他这个口气,明显质疑,而且当着其他人的面,心里头蓦然恼火,想自己老公是不是死猪,居然听不出她装病的玄机,她装病肯定是有事儿不对。 魏府里的人,惊讶地听着朱庆民的话,再望到林氏那张满头大汗的脸,一时,有了其它的想法。 “爹,会不会其实奉公伯的伯夫人,对我们昨日对冲喜的新娘子没能及时迎接的事,还有些不满?”魏子彬悄声贴在魏老耳边说。 魏老心想,莫非真是这样?这个林氏觉得表侄女终究吃亏了,所以,想回去再想法子为表侄女讨价还价,再拿点好处。 这样说,这个林氏是不是太贪了? 不过说来说去,首先是曾氏的错,要不是曾氏去和人家提冲喜,人家哪能抓到这个把柄。 那躲在大堂窗外窃听的江嬷嬷,见着事情的苗头,向着曾氏吹,俨然对曾氏继续不利。嘴里咬了咬牙,想着幸好昨晚上她们把事情都摸清楚了,否则,真的是到头来,所有的亏都要由他们大房承担了,岂不要冤死。 江嬷嬷冷哼一声,站起身,整了整衣襟,接着,整理下表情,把冷冷的脸骤然变出惊讶的神色,一路直奔大堂里头,边跑边喊:“老爷,老爷,不好了!” “什么事?”大堂里的人,只见江嬷嬷突然没有预料闯进来,魏子清赶紧上前一步,挡在江嬷嬷面前。 江嬷嬷冲到了魏子清面前,双膝跪下:“老爷,新娘子不见了。” 什么? 一群人突然听见江嬷嬷这句话,一时都二丈抓不到头脑。 “你慢点说。”魏子清维持着冷静的语气,道,“新娘子,不是昨日到了府里以后,被我们接到在西边的院子吗?” “是,可是,奴婢今早上,奉了老爷子的命令去给林姑娘送早饭。老爷子不是昨日说了吗,要府里所有人,都务必照顾好林姑娘。厨房里,准备了最好的早饭,奴婢亲自提着食盒,到了林姑娘住的院子,结果,发现林姑娘住的房子里,不见有林姑娘。” “不见?”魏子清疑问。 “是,奴婢仔仔细细地在院子里、屋里屋外,乃至府里其他地方都找了一遍,没人说,有见过林姑娘的踪影。”江嬷嬷字字珠玑,口齿清楚地说。 说到林氏的这个表侄女,因为之前林氏专程为了巴结魏府和曾氏,是曾经亲自把表侄女带到了魏府给曾氏过目。因此魏府里,有不少人,都见过这位林姑娘长什么样子的。 “会不会是,林姑娘上了茅房?”魏子昂好心地插上一句话问。毕竟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在诺大的,有人管理的府里,说不见就不见。魏府并不是寻常人家,魏府里,保安措施更是不用说,家里很多家奴,都是习过武功的,小偷都不敢踏足魏府一步。 从综合方面考虑,只能说,这个林姑娘,肯定是一时走开,江嬷嬷可能刚好没有找到。 “没有。”江嬷嬷很肯定地摇头,“奴婢仔仔细细地全找过了,不止奴婢找,奴婢知道这事儿大,发动了不少丫鬟婆子一块找,都没有找到人。奴婢想,新娘子昨晚才进入魏府,四少爷病情才刚好不久,如果,新娘子出了什么意外的话——” 众人听江嬷嬷后面那句话,不禁脸色一变。对,这事儿,可大可小。但是,如果新娘子真的在魏府丢了的话,绝对是很大的一件事。 首先,这件事,已经不止是他们两家人的事了,昨日奉公伯府把自家姑娘送过来魏府的时候,可是闹到满城皆知的地步。 魏府,更是要担起整件事的责任。 当机立断,魏老负手,率先走出了大堂,其余几个魏家子弟,急忙尾随魏老身后。走到门口的时候,老大魏子清突然多了个心眼,回头看到奉公伯府坐在大堂里纹丝不动,道:“不如奉公伯和伯夫人一起来吧。或许林姑娘是怕羞,如果有亲人在,她会愿意露面。” 朱庆民没有疑心,立马站了起来。自己老婆的表侄女丢了,这绝对是一件大事儿,按理说,他们这些亲人肯定是要紧张的。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林氏没有动。 林氏拿着帕子按在脑门上,虚弱的像是快晕死了一样。 “夫人!”朱庆民生气地怒吼一声。 林氏真行,这个节骨眼上都来装晕,不想想是自己的表侄女不见了。 被老公这一吼,林氏打了个激灵,差点儿想瞪回老公一眼。 见魏家人,以魏老为首,都回了头看她,俨然都是起了些疑心。的确,本来自己家女儿不见了的话,最担心的应该是他们,但是现在林氏的表现完全不对头。要是里头没有问题,那才怪了。 林氏就此不得不站了起来,装作虚弱地拿帕子捂着胸口:“我这不是被刚才那个嬷嬷的话给吓得——” 众人听她这样说,好像面色才略有缓和,但是一双双眸子里,都藏了疑问。 林氏知道这会儿不陪这群人过去,真的是不行了,可能会先被人怀疑上了,所以,冷静地,走了上前,走到了朱庆民身后。 这样,一群人移步到了新娘子住的院子。 当时,喜娘还在屋子里安慰着那个代嫁的丫鬟:“不要哭,魏家人不见得把你弄过去给死人陪葬。再说了,这事儿办完以后,你以后在这个府里当少奶奶了,夫人都把你的卖身契撕了,你哪样是不好的?好处全给你占了。” “要是四少爷死了,要把我弄去陪葬呢?”丫鬟脸上惶惶不可终日,两串泪珠儿从眼眶里落下来根本刹不住车。 “怎么会呢?我看这府里,到现在,都没有挂什么白灯笼,更没有棺材——”说到这儿,喜婆心里头也生了疑问。究竟这个魏府是怎么回事,不是外面都在传老四快死了吗?有人还说棺材都备好了,但是,昨儿她们进了这个府里以后,白灯笼棺材,一个都不见。 奇怪。要不是因为她按照林氏说的,必须看紧新娘子防止代嫁的丫鬟跑路,她早就在这府里打听打听了。 因此,江嬷嬷之前说什么送食盒过来,发现新娘子不见踪影,完全是瞎扯的。由喜婆亲自在这里看着门,没人能轻易进到新娘子屋里一探究竟。至于魏府那些主子,是有这个权利,可是,没有人怀疑到这个份上,又怎么会主动来新娘子房里。 等林氏跟着众人走到新娘子住的房子门口,忽然想到这一点时,已经迟了。 前面,魏老命人打开新娘子的院门。 林氏大呼一声糟,莫非是中计了? 她想拉着老公跑,朱庆民却因为真的担心,直走到了前面去。 忽听门外动静,屋子里的喜婆和新娘子都吓了一跳。喜婆赶紧把红盖头盖上丫鬟的头顶上:“不要出声!” 接着,喜婆走到房门后面,问:“是谁来了?我家姑娘身子从昨日到现在都累着呢,不能见客。” 院子里的人,听到喜婆的声音,心里发出疑问。 江嬷嬷走了上来,对着魏老等人疑问的目光,咬着字说:“老爷子,奴婢真没有看错,屋子里头那个,不是林姑娘,恐怕是那喜婆知道林姑娘不见了,拿陪嫁的丫鬟替了林姑娘。” 林氏站在最后面,那双眼,像箭一样,直射到江嬷嬷脸上。据此不用想了,肯定是有谁知道了她拿丫鬟代嫁的事儿,想今个儿揭穿她的把戏,让她林氏无地自容。 这怎么可以? 林氏推开前面的人,疾走上前,对魏老道:“魏老爷子,妾身那个表侄女真的是挺怕羞的一个姑娘。这样,如果魏老爷子担心的话,妾身进屋去,瞧瞧自家表侄女,给魏老爷子安心。” 众人听林氏这句话,是合理合情,好像没有什么错。 可是,林氏俨然低估了魏家人。只见江嬷嬷突然不说话,退了半步,像是有意躲着魏老的目光。魏老是谁?在军营里当军师的,脑子会不好?能轻易被人糊弄?或许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有这个被人糊弄的可能。但是,如今,明显,一些蹊跷的痕迹都显露出来了。 眼看,林氏急得口干舌燥的模样。 魏子清眸子里的光一沉,在魏老耳边像是说了一句什么。 魏老对于大儿子说的话,是缓慢地点了个下巴。 应该说,昨天,突然奉公伯府那样着急把姑娘送过来冲喜,早就是值得怀疑的一件事了。只是,昨晚上事情太多,一股脑儿挤在了一块儿,不容得他们细想。再加上今日林氏到了他们魏府以后,表现处处怪异,是很值得怀疑。 “伯夫人。”魏子清表情冷漠地对林氏拱了下手,像是先礼后兵的样子,道,“既然之前,我们府中的人,的确是没有看到林姑娘的踪影。林姑娘又是从昨晚上送到了我们魏府,而我们魏家也接受了林姑娘。应该说,林姑娘算是我们魏府的人了。所以,我们老爷子,进屋去探望过门的儿媳妇,没有什么不妥的。伯夫人要是担心,不如,与我们老爷子一同进屋。这样,大家都清清楚楚,究竟林姑娘在不在屋子里。” 林氏俨然被他们的话吓了一跳,有些张口结舌:“你,你说什么?我,我们家姑娘不是在这屋子里吗?难道会有假吗?你们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伯夫人多虑了,我们既然和奉公伯府伯夫人有缘成为了亲家,理所当然,是要为新娘子的安全负责的。只有大家都看到林姑娘完好如初,伯夫人和我们魏府,才都能安心。” 林氏说不出话来了。朱庆民在旁边固然原先听的一头雾水,到后面,愣了下,好像听出了些什么,质疑的目光扫到后面自己夫人脸上。 “请奉公伯和伯夫人,一起进屋吧。”魏老开口。 想魏老算是北燕里数一数二老资格的人了,魏老都开了这个尊口,一般人哪有拒绝的道理。 躲在房门后面的喜婆,耳朵贴在门板上把外面人的话听的一清二楚,这下子,傻了眼。床上坐着的那个穿新娘服戴红盖头的丫鬟,已经着急地在脱身上的喜服。天,如果等外面的人进来,发现她假冒新娘子,她岂不是全身皮都得被魏家人抽脱了。 “你,你,你脱什么?!”喜婆回头发现,急急奔到床边,和在脱喜服的丫鬟争执着。 屋门在这个时候,被魏子昂一踢,门后面架着的门闩根本不堪一击,直接裂成了几半。屋里的两个女人,慌然间抱在了一起。 魏老率先走进屋内,一双咄咄逼人的目光,直射到床上坐着的穿着新娘服的丫鬟脸上。 假新娘子周身哆嗦,打摆。 喜娘跪了下来,目光望到人群后面站着的林氏时,连忙低下脑袋。 “奉公伯,她是伯夫人的表侄女林姑娘吗?”魏老问。 朱庆民肯定不敢撒谎,摇头:“不是。” 这一句话,大家进屋里后亲眼看到的一切,无不都是在证实江嬷嬷的话反而是真的。 “林姑娘呢?”魏子昂气冲冲地审问跪在地上的喜婆。 喜婆磕着脑袋,泣不成声:“奴婢,奴婢这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说不知道?你不是陪新娘子的人吗?新娘子到了哪里去,你都不知道!” “奴婢没有一句谎言,真的是不知道。奴婢今早上拉肚子,去了趟茅房,可能时间比较久,回到屋里,发现林姑娘不见了。” “既然林姑娘不见,为何不汇报?” “奴婢是要和主子说的,这不是赶紧要让人到奉公伯府里告诉夫人。” “那么,这个坐在床上穿着新娘子喜服的人是谁?” “是,是这个丫鬟,她,她想把林姑娘留下来的喜服洗一洗——”喜婆到这个时候吸了口气。好在刚才那个小丫鬟把身上的喜服几乎都扒了下来。 小丫鬟跪在地上,抱着那身喜服,磕磕巴巴地说:“是,奴婢是看着喜服脏了,想帮新娘子洗一洗。” “新娘子都不见了,你们只想着洗衣服,没有想到去找新娘子?” 魏家人审问这对奴才时,是越审越觉得好笑,对方每一句话回答都是破绽百出,不合逻辑。 可偏偏这对奴才,死活认定了自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说新娘子是在魏府里弄丢了确信无疑。 魏老猛然拂袖,怒发冲冠:“来人!把这两个满口胡言的人拖到院子里,给老夫打!打到她们愿意吐实为止!” 林氏心头一惊,只怕这两人终究挨不住打招供了,因此冲了出来,拦住道:“魏老爷子,哪有这样的道理!明明,我们家姑娘是在你们府里弄丢了,是你们魏府没有尽到保护我们家姑娘的责任,让我们家姑娘遭劫!你们现在反而诬赖到我们奉公伯府的头上,是什么意思?!” 听见林氏这样一说,喜婆和代嫁的丫头,马上改了口风,道:“是的,林姑娘是被人劫走的!肯定是的,否则,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在魏府里不见呢?” “你说什么!说我们魏府里弄丢了人?怎么不说你们家姑娘贪生怕死,自己跑了呢?”魏子昂气的跳脚。 “我们家姑娘怎么可能贪生怕死,要是真的贪生怕死,就不会昨天听到说四少爷病情恶化,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赶着到你们魏府给四少爷冲喜了?!”林氏站在了魏老爷子面前嚷道。 那口唾沫,直喷到魏老爷子的脸上。 朱庆民看得在一旁心惊肉跳。林氏没有别的本事行,但是,闹起来的本事,确实是在自家府里,每次都是让他害怕的。 魏老的手掌心,抹到自己脸上那些唾沫,一脸子的震惊。想他魏老,无论在军中,在北燕,都算是备受尊敬的一个人物了,竟然今日被一个无理的泼妇骂街。 魏家的几兄弟一样气的鸡飞狗跳。 这时候,一个声音,静悄悄地在门口响了起来:“老爷子,报官吧。” 闻声,众人望过去,曾氏从屋门口走了进来,在魏老爷子面前,轻盈自如地福了福身:“老爷子,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报官,让青天大老爷,给我们魏府以及奉公伯府,做个公正是非的判决。相信这样做,奉公伯府的老爷夫人,以及全城百姓,都能服气了。” 言外之意,哪怕到时候林氏想着怎样无赖,有城里所有百姓盯着,肯定也不敢再乱来。 魏老缓慢的目光,审视过大儿媳妇的脸,再到退到后面去的江嬷嬷头上,心里很清楚,今早上江嬷嬷突然来这一招都是受谁指使的了。 或许,自己家儿媳妇因为昨儿被责骂心里头不高兴,所以做出了今早上的举动来。但是,儿媳妇肯定没有理由自己把林姑娘藏起来的。反而看着林氏这种表情动作,无疑都显现出林氏有鬼。 曾氏提出的报官,不能说不可取。 魏家几兄弟考虑之后,也这么认为。毕竟,哪怕今天他们把林氏赶出门,林氏有可能在外面胡说八道,把这事儿的脏水全泼到他们魏府头上。到底,报官最保险,让衙门判他们魏府清白,这件事,才能有个完美的结局。 林氏在曾氏走出来时,已经哆嗦了下唇,既是气愤,又是焦急。 看来,曾氏是把她恨上了。 “如何,奉公伯和伯夫人,我那大儿媳妇说的,报官,让官爷来给我们两家评个理,最好,当然是能把林姑娘找回来,还所有人一个清白公道。”魏老对朱庆民夫妇说。 朱庆民这一刻,可能心里面已经察觉到都是林氏惹出来的祸端了,一时谨慎了起来,不敢答应。毕竟,要是真是林氏做出来的事,衙门插入以后,查出了真相来,他们奉公伯府的面要在北燕丢光的了。 “怎么?莫非,奉公伯与伯夫人,有什么要顾虑的地方?林姑娘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奉公伯府有什么难言之隐,导致,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林姑娘失踪了?”魏老的眼珠子眯着。 朱庆民心头打了个颤抖,如今骑虎难下,如果他们不答应,不是更证实了这事儿都是他们自己家做的,他们心里有鬼。 林氏冷哼出一声,道:“老爷子这话说的好,其实,大少奶奶说的,正是我们家老爷和妾身想说的,既然魏府死不承认是自己把我们家贵重的女儿弄丢了,我们只好向衙门求助了。魏府是人多势众,可也不能倚强欺弱,以后,谁敢再嫁你们家老四?” 轰! 魏府一众人,脸膛燃烧熊熊的怒火。 魏老伸出手臂,拦住自己那一群儿子,冰冷的声音,道:“让他们走!” 林氏转过身,当着曾氏的面扭了扭屁股,走了出去。朱庆民额头都是热汗,是像只老鼠一样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夫妇两人坐上车,回到了奉公伯府。进了自己家房里,林氏刚才在人家家里嚣张的气势全没了,瘫软在了椅子里手脚发抖。 朱庆民看见她这个样,冲她发起了脾气:“你究竟做了些什么糊涂事!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了,全城的人都要知道了,都要看我们府里的笑话了!” “你气什么?”林氏吃了口水,淡定地说,“不就报官吗?报官了又能怎么样?你放心,你不说,我不说,我底下知情就几个人,改明儿我都让他们变成了哑巴,天下,还有谁知道?” “你表侄女呢?” “我表侄女,只要永远躲在山里不出来,谁知道!” 林氏气定神闲。 朱庆民听见她说最重要的当事人已经被送出城了,心里那口气,好像缓了一点。 “不要怕,老爷。”林氏如此有自信,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边说的林氏,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靠在朱庆民耳边小声说,“老爷,知不知道为什么妾身不怕?” “为什么?”朱庆民心里其实也很奇怪,林氏哪来这么大的骨气,居然敢在魏府最后说出那样的话来,让魏府一帮人想把她杀了的心都有了。 林氏虽然算不上个胆小鬼,但也不见得有英勇无畏的精神。 “嘿嘿,老爷,你这不可能不知道。你忘了你昨天夸我的时候,我怎么和你说的吗?”林氏的手指在朱庆民肩头上画圈圈。 朱庆民回想起与她昨晚上的对话,对了,她表现的出人意料的谦虚,倘若是往常的话,早就得意得像公鸡一样,哪里会如此低声下气地说这都不是自己的功劳。 “你说了,你说过——靖王妃?!”朱庆民眼睛突然一亮。 “对的。老爷,这个事,是靖王妃建议妾身做的。老爷,倘若这事儿东窗事发,妾身说出靖王妃,你说,是谁要丢脸呢?”林氏流露出了狡猾的笑颜。 朱庆民听着点头。 那还用说吗?肯定是丢了靖王妃的脸,而尤氏是护国公的母亲。护国公能让自己母亲丢脸吗?难怪林氏如此有底气了。因为这个事倘若调查到最后,把尤氏弄了出来,魏府只要想到是自己主子的母亲,肯定是收手。到最后,还不是他们奉公伯府赢了,而魏府只能吃了这个莫大的哑巴亏。 没过多久,说是昨晚嫁到魏府冲喜的新娘子在魏府里丢了的消息,传得全城风雨。新娘子丢了一回事,倒是后面大家听说到,因为这个事,魏府与奉公伯府扛上了,两家人决定报官断清白。 对此,可谓是众说纷纭,连那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不知道怎么把这个故事往下编。想冲喜,本来是件义举,是件好事,结果,到头来没过一个晚上,好事变成了荒唐事儿。 这事儿,还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说到燕都里百姓要报官的话,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到都督府报官,都督大人吕博瑞,在燕都里相当于京师里的顺天府府尹,是朝廷委任的正式父母官官员。另一个,当然是到护国公的军部了。 一般来说,燕都的百姓,都是情愿去护国公军部,也不会到都督府。因为谁不知道,都督府没有实权,哪怕判了案子,执行方面也没有能力。可现今这个案子,非同小可。考虑到,一方面,魏家是护国公的忠臣,而奉公伯府是护国公的亲戚。如果报到军部,由护国公来判这个案子的话,那护着哪一方都有偏袒之疑。 魏老考虑到最后,不想让主子犯难,决定,把案子报到了都督府。 本来门可罗雀,没人上门的都督府,一下子,因为这个案子而变成了全城瞩目的焦点。 吕博瑞坐在衙门的办公椅上,半天不出声。 师爷站在他旁边,琢磨着说:“这里头,还不知道,护国公有没有插手?” 意即,这个案子,不知道是不是朱隶的人,使出来的诡计,有意想害他们都督府的。   ☆、【173】神仙不一定是好事 “据闻,东胡人没有成功可以把呼延毒带回去。”师爷谨慎地把从外面打听到的消息加以汇报。 吕博瑞叹一声气。他这个活不好做。导致他离京的时候,一帮京中好友为他饯行的时候,都几乎咬定了,他和他的家人,不一定都能从北燕全身而退。都说护国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但是吕博瑞知道,哪怕护国公不对他动手,万历爷那边如果迟迟不见到他能做出点功绩来,一定会发难。 夹在这两个手控大权的帝王之间,犹如稻草一般,随时都可能被阵风无力地刮落。之前的那任都督府,最终下场凄凉,说是被皇帝召回了京师,但是,为了平复天下百姓的心,不也是最终被万历爷暗地里赐了杯毒酒。 没有人,看好任何到都督府任职的官员。恐怕,他吕博瑞,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都成问题。 师爷听他叹气声,可以想他心中所忧,说:“大人,其实,等等的话——” “等?”吕博瑞似乎不明白他意思。 “大人,刚到北燕任职,还有些时间和借口,可以来拖延时日,而不像前任都督。实际上,我想,前任都督,应该是也想等的。只是,皇上等不及。但是,皇上年纪有了,不像护国公。” 吕博瑞心头猛跳了一下,接着拍了下桌子,脸膛通红地说:“不要胡言乱语!本官是皇上的臣子,当然是对朝廷和皇上忠心耿耿,哪怕到了北燕履职,但终究都是皇上的人。” “是的,大人,大人此话一点错都没有。是小人考虑欠缺了。毕竟连京师里的傅大人,承受了护国公那么大的恩惠都不惜反面。” 师爷这句话,让吕博瑞想起了那个意图讨好皇帝的傅仲平,最终傅仲平落得了个什么后果?没有一点好处。损兵折将不说,傅仲平现今在自己提督府里闭门思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复出。再看看,北燕的形势,虽然他刚来北燕不久,却能感觉到这片经常被隆冬关顾的大地里,充满了一股兴致勃发的潜力,足以让人生畏。 或许,正是因为这点缘故,导致,无论皇帝,或是东胡人的可汗,无论如何想的第一点,都是想无论如何拔除掉护国公这颗眼中钉,为此皇帝不惜借助与东胡联手除去忠臣。 吕博瑞的眸子里,蓦然闪过一抹狠戾的光色。 “此案,本官定然是要接过来的。”吕博瑞起身,负手踱了两步,神色沉重地道。 “那是,如果大人不接这个案子,有违大人履职的义务,传到京师中的话,定是会让朝廷里的官员抓住把柄向皇上状告大人。” “这些,都是本官必须考虑的,想必皇上听到本官接了这个举足轻重可以影响到燕都民望的案子,都会有所指示。” 眼下,他们或许该等京师里的动静再说。 只是吕博瑞或许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消息传到京师的时候,京师里的人,注意点却完全不在这两家人身上。 冬天福禄宫里的那棵老梅树,听说居然花开的宛如盛宴,把宫里诸多人都惊到了。 九公主,由于容妃的离开,只好被抱到了皇后的宫里继续养了。众人想着,莫非,这个宫里的势头,又飞回到了东宫。 眼看,本来皇宫里三足鼎立的形势,容妃一倒,只余下咸鱼翻身的淑贵妃和皇后娘娘了。但是,也奇怪,自从把大皇子弄回来以后,淑贵妃,貌似,也不怎么见大皇子的样子。让众人都快以为,这个大皇子能回宫,其实和淑贵妃毫无关系,不过是某人借助淑贵妃表演的一场戏码罢了。 为此春秀宫的那位主子,早上坐在抱厦里看着九公主和奶娘耍玩时,吃的那口茶呛到了喉咙里头,不禁咳嗽两声。 那个九公主俨然也是个喜欢见风使舵的小主子,一反之前在容妃宫里大哭大闹犹如劣迹斑斑顽童的形象,居然在听见皇后咳嗽时,转回小脑袋瓜子,咬着牙牙学语不是很清晰的字眼,奶声奶气地问:“皇后娘娘是不是病了?” “小祖宗这是关心本宫吗?”皇后慈祥地对九公主笑着。 九公主在铺着厚重的羊毛地毯的地炕上爬着,爬到了皇后的膝盖头上,小手揪了揪皇后身上那绣着牡丹的漂亮花褙子,小鼻子犹如猪鼻子在皇后衣服上拱了拱,好像皇上身上有什么东西很好闻一样。 皇后伸出的手,在九公主的小脑袋上轻轻地抚摸着。 姑姑迈过门槛进来后,见到这一幕低下头,轻声禀道:“吴修容来了。” 皇后松开了抚摸九公主脑袋的手,把九公主抓住自己衣服的小手掰开,交给了奶娘抱着,说:“让吴修容进来吧。” 吴修容是九公主的亲生母亲,按照宫里的惯例,吴修容如果相见自己的亲生女儿,除非皇帝给九公主安排的养母可以同意。实际上,宫里面多的是,不喜欢养子养女见自己亲生母亲的嫔妃。 因此吴修容后来,是感到自己非常的庆幸。若是女儿真送给了容妃,容妃不一定肯让她继续见女儿了,可是,送到皇后娘娘这里完全不一样。皇后如今是六宫之主了,根本没有必要阻挡她和九公主见面对她进行刁难。 踏进皇后的吴修容,在皇后面前跪下来感激地磕头。 皇后道:“起来吧,给吴修容搬张椅子。” 吴修容诚惶诚恐地谢恩后爬了起来,眼珠子在屋里圆溜溜地滚着,像是在寻找九公主的身影。 皇后捧着茶盅,揭了下茶盖:“九公主在隔壁,等会儿,你可以过去看她。” “臣妾万分感激皇后娘娘。” “感激本宫干嘛?你是九公主的生母,当然是要和九公主亲近的。” 皇后娘娘果然是个气量大度的女子,作为国母再合适不过。吴修容再次叩恩。 “对了。”皇后忽然放下了手里的茶盅,道,“皇上上次到本宫这里来,说,生怕本宫年纪大了,如今因为太后身子抱恙,六宫里的事务,都只能由本宫来操劳,生怕本宫到时候不负重任,和太后一块病倒了,那就不好了。” 吴修容听见对方这话,脸色骤然一变,嘴上都支吾了起来:“那么,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听说你上回去了福禄宫?” “是,前两天,皇上让臣妾去福禄宫服侍太后娘娘。” 太后的病情,前两日听说又有变化,有些凶险,出于孝道,由万历爷出面,调集了六宫里的部分嫔妃,到福禄宫里亲自服侍太后。这事儿,万历爷和皇后只打了声招呼,说是,让皇后处理好后宫的事务,皇后一个人光做这些事情,一定很辛苦了,所以,这种要亲力亲为的下人的活计,交给淑贵妃来做。 淑贵妃就此接了这个手,调遣了宫里一些地位身份低微的秀女来做这个事。大家不禁联想,淑贵妃这是不是想扶持一些后宫潜在的新秀,意图打破如今几乎是由皇后一手遮天统治的六宫格局。 不管怎样,淑贵妃肯定是不会叫皇后的人过去做事,而吴修容,之前,倒不能肯定地说是皇后这一阵营里的人。淑贵妃,安排了吴修容到福禄宫值了一夜班。 现在,突然听吴修容的口气,却是说是万历爷叫的自己。 “此事,不是由淑贵妃安排吗?”皇后问。 “其实,臣妾都不在太后娘娘的屋里,是在太后娘娘屋外,守了一夜。屋里,有淑贵妃亲自服侍太后娘娘。” 这个淑贵妃,倒是真的是亲力亲为,为了皇帝的母亲,不惜劳累,都几乎忘记了自己之前病重过的身体。 皇后微微簇了下眉尖,脸上,却不见任何表情,声音温和慈祥地说:“这样的话,你那夜在屋外刮了一夜的冷风,为了太后娘娘,真是辛苦了。” “臣妾不辛苦,臣妾只是履行皇上的圣旨和在宫中任职的义务。”吴修容中规中矩地说。 皇后眼里忽然闪过一道利光:“你即便守在屋外,肯定也是听到了些什么吧?本宫实乃忧心太后的病情,只是无论太医院,或是皇上,都对本宫说起太后的病情时,模糊不清。” 吴修容轻轻地咬了下嘴唇的样子,跪了上前一步,低声道:“回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肯定是活着的。” 这句话,算是破除了之前,很多人都认为太后其实是死了,只是皇帝一直压着不让消息外泄的谣言。 活着。如果太后活着,万历爷肯定是想让太后活过来的,按照万历爷在这期间召集了无数太医院名医为太后会诊的趋势来看。 皇帝的心思本来就难以捉摸,眼看皇帝如此积极救老母,是有种欲罢不休的执拗劲儿,因此,皇帝与北燕那位主子的争战,八成是要一触即发了。 毕竟放任天下,可能也唯有那个女子,有这个本事能将太后救回来。 皇后挥挥手,吴修容得到了允许,可以到隔壁探望九公主,在此之前,吴修容眼睛痴痴地看着皇后,还在寻求皇后之前说那半句话后面的含义。 对此,皇后说:“皇上对本宫这样说时,本宫说,暂时,九公主的身子没能完全养好,而且,九公主与本宫看起来也有些缘分。不如,让九公主在本宫这儿,度过这个冬天再说吧。” 有了皇后这句话,吴修容才松了口气。 皇后望着吴修容的背影,却是半天目光良久。 那姑姑贴近她的耳边说:“卫公公在屋外等着。” “让他进来。”皇后立马反应过来道。 卫立君进来的时候,并没有跪下行礼,走到皇后面前,拱着手说:“足以确定,八爷那边,是做了些事儿。” 皇后嘴角微扬:“八爷也是个奇怪的人儿,明知道自己父皇的态度,还非要在私底下对着干。” 这话卫立君肯定不赞同,要他说,正是因为,八爷早已不把自己单纯地当成是万历爷的儿子,八爷才会做出这样一系列的事儿。 而且,不说八爷,实际上,万历爷那些长大的孩子里头,包括没有长大但是已经有一点意识的皇子,哪个不是都被自己母亲灌输了念头,哪个不是在宫里耳濡目染了腥风血雨,早就,不把自己当皇帝的儿子,而是,要把自己当,可能将来是要坐上皇位的皇帝。 “八爷做的事有结论吗?”皇后问。 “有。北燕的都督府,传了消息回来,之前,护国公家臣魏府的小儿子受了严重的伤势,几乎不能得救,听说隶王妃刚接手的时候,一样束手无策,后来,情况急转直下,隶王妃好像手中突然获得了神药一样,把伤者救了回来。按照奴才分析,可能与八爷的东西到了北燕有莫大的关系。因为,那天,刚好八爷府里被派到隶王妃身边潜伏的人,到了燕都。” 皇后听完他这话,先是颜露微笑:“卫公公本事不小,恐怕皇上的都督府,都没有能有你知道的多。” 卫立君当仁不让不敢接受皇后这个夸奖,只道:“这都是奴才为皇后太子效力的本分罢了。” “你说——”皇后道,“八爷府上的人是,那个小李子?” “是,以前常嫔收留下来的孤儿。” “常嫔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只是平常深藏不露,让皇上都差点忘了她出身何处来。”皇后叹气,“宫里,说起来,哪个不会装。看谁装的聪明罢了。” “太子其实——”卫立君迟疑了会儿,道,“早就有在防着八爷,可是,一直没有得手。” “那对母子,从来不好对付。到至今,如果还有人想不明白的,只能是自投罗网。”皇后对此有些惋惜,“当初拉拢了老三,却没有想到会冒出个老八这样一个棘手的人物。如今看来,老三是很能干,可是,运气貌似不在老三那儿。” 这话说的是,朱璃要从北燕回来了,但是,没有任何战功没有任何成绩。本来,那是多好的机会,万历爷都是有心想将这个儿子的地位提拉一把的,只是,朱璃不能说没有努力,偏偏没有那个运气。 “本来,隶王妃是三皇子妃,结果,被王氏那对母女搅合之后,一切全乱了。所有的好处,似乎都被护国公占了。” 卫立君听着皇后这句话口气,知道皇后在护国公逃亡的过程中,一直采取隔岸观火,不插手,不评论的手段,只因为,皇后也在观察天下的运势。 如今看来,似乎老天爷真的有心偏袒护国公。让护国公和李敏一路逃到了北燕,成功进入了燕都,都能安然无恙。期中,追兵不断,遇到狼山的狼王,以及野心勃勃的东胡人,凶残野蛮的黑风谷土匪,都无济于事能阻碍这个大势。 “卫公公,你说,八爷是不是也看到了些什么?”皇后扶着眉角。 “奴才只知道,八爷把那东西交给隶王妃,肯定是认为,那是隶王妃的东西。因此,隶王妃的来历,肯定是有问题的。” 皇后眼睛蓦然一睁:“你意思是,还是那句,隶王妃肯定是神仙吗?” “皇后娘娘,之前,我们在猜测隶王妃有可能是神仙的时候,想的更多的是,隶王妃作为神仙,能帮助护国公达成什么。但是,不要忘了,传说里的神仙,都是要回天庭的。” 皇后眨了眨眼,接着嘴角一弯:“有意思。卫公公的话,虽然不能让本宫全信,因为缺乏有力的证据,但是,卫公公如果能为本宫证实的话,相信,肯定能解本宫最大的烦恼。” “奴才会尽心遵照皇后娘娘的嘱咐去办的。”卫立君说。 “嗯。”皇后这才有了心思继续喝茶,道,“对了,本宫从吴修容口里得知,太后活着,可是,能不能活下去,貌似太医都没有把握。接下来,皇上要怎么做,可想而知。” “奴才会对此留心的。” 福禄宫 朱公公提着一个竹篮,从福禄宫出来以后,要回淑贵妃的宫里,沿途,遇上了从春秀宫出来的吴修容。 吴修容面色憔悴,看起来精神不振。虽然皇后说了,不会把九公主交给其他人,但是,皇后没有说,过了这个冬天是不是会改变主意。更重要的是,她这么一段日子,没有和九公主日夜相处而已,九公主似乎,都快把她这个亲娘忘了,开口闭口皇后娘娘。 宫里的孩子,好像和其它普通老百姓的孩子特别不一样,特别的敏感,特别的知道做什么,对自己才是最有利的。吴修容知道,女儿如果真靠上了皇后这棵大树,肯定有好处没有坏处。可是,到底女儿终究变的和自己不亲,这点让她心里头长了根刺。 到了宫里的女人,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如果连亲生的孩子都不亲自己的话,吴修容真觉得自己一生都没有了指望了。 “奴才参见修容。” 朱公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的时候,吴修容愣了有一阵,才回过头来,只见朱公公已经被自己抛下有一尺多远的距离了。 知道朱公公是淑贵妃的人,吴修容当场,不敢不给朱公公面子。不仅仅,因为如今淑贵妃的身份不同了,和皇后几乎平起平坐的后宫地位。另一方面,在于如今后宫里的形势更加意会不明。 虽然,皇后在后宫里有独揽大权的嫌疑是无疑的,可是,对于吴修容这些,地位本就不高的,皇后身边又是人才济济,她们这些人,想争到在皇后身边的一席之地,挤破头,可能都办不到。与此相比,淑贵妃身边缺人,这点又是毫无疑问的。对于宫中那些辈分比较低的,想有些抱负的,或是想找棵大树抱着安身的,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才有如今宫里诸多人,像她这样,左右徘徊不定的。 皇帝虽然因为大皇子回来没有废除现今太子,皇后的位置似乎到至今都很稳当,可是,未来的形势,谁都摸不清。毕竟,皇帝的心思难测。太子没有登基前,太子哪怕登基之后,动乱肯定要维持几年的。整个宫中要重新洗牌,而且伴随万历爷的年纪越大,这种宫中的波荡,似乎随时像暴风雨一样要袭来。 吴修容想起了唐修容说的话。 唐修容是四公主的母亲,之前,和庄妃等人,关系也不错。但是,不可以说,唐修容是皇后阵营里的人,因为唐修容做不到皇后的心腹。不是心腹,随时,唐修容和她吴修容一样,像墙头草,看哪里有利可图奔往哪里。 正因为这个缘故,吴修容与同样只有一个女儿的唐修容走的近,是同时天涯沦落人惺惺相惜的情感。 唐修容说:“我这个人,这辈子,恐怕是最痛恨这样一个人的了。” “谁?” 是谁能让唐修容恨之入骨?吴修容那时候,根本想不到答案。想唐修容在宫里,只有一个公主,而是四公主都出嫁了,没有特别大的利益与其他人冲突。没有人会故意去整蛊唐修容,因为无利可图。唐修容怎么会恨上谁? 唐修容道:“隶、王、妃。” 三个字,咬牙切齿,唐修容可以说是把牙齿都咬断了。 吴修容一惊,想起了,之前四公主遭的罪。 唐修容边恨得李敏是磨牙如刀的程度,另一边,却说:“从来没有一个人这般遭人恨的,想必恨她恨的要死的人不止我一个。虽然恨死她了,却怎么都不想她死,你知道为什么吗?” 吴修容想了会儿,答:“莫非是因为四公主——” 成也四公主,祸也四公主。 “那是,倘若不是她拆穿了那个白家活菩萨的把戏,我的四公主,可能吃神土吃到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唐修容一语道穿了玄机,“所以,别看现在好像很多人对隶王妃讨厌是讨厌,恨是恨,可到了节骨眼上,却都不得不承认,这辈子八成都是要求隶王妃的。” 唐修容这个话只说了一半,可是,后来,吴修容仔细琢磨了之后,才恍悟到,为什么唐修容不急于表态去巴结皇后了,而是有些心思想去巴结淑贵妃。因为,宫里早就在传言,淑贵妃的病是李敏治好的。可是,淑贵妃对此死不承认,李敏更不对此表态。大家猜想这其中的理由,只能想到一个,这岂不是变相得说明了,淑贵妃和李敏真的有一腿,而且其中的感情之深,导致到不能对外宣布,以防遭人暗算利用。 朋友的选择,多少都会影响到一些当事人的想法。 像吴修容,因为有了唐修容的这些话影响,再有皇后刚才不冷不热故意像是要把她吊着的把戏,让吴修容瞬间脸上露出了些笑容,主动朝朱公公走了过去,热忱地询问:“淑贵妃在福禄宫里照顾太后,很是辛苦。朱公公忙前忙后,更是辛苦。” “奴才只是做奴才的事。”朱公公连忙说,眸子里的光一闪而过,“吴修容,是刚到春秀宫看了九公主殿下吗?” “皇后娘娘是个仁慈的人,对臣妾说了,说是,什么时候来看九公主都是可以的。”吴修容道,“只不过,皇后娘娘事务繁多,如今太后病了,皇后要把太后的工作一并接过来做,结果,偶尔不在春秀宫的时候,恐怕春秀宫里的人,也不敢自作主张。” 几句话婉转过来,即是说,皇后娘娘也不见得完全真是个清心寡欲的大好人。 朱公公眯眯着两只眼睛,道:“淑贵妃,想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如今身在福禄宫里是抽不开身。淑贵妃曾经说过,说吴修容在六宫中难得性情文静,做事专注,不图牟利,为人可靠。所以,淑贵妃和奴才提过,倘若再遇到修容,但愿修容,偶尔到皇后娘娘宫里请安的时候,顺带带去淑贵妃给皇后娘娘的问候。” 吴修容宛若受宠若惊,急急忙忙回礼道:“此等小事,怎需要淑贵妃开口拜托臣妾。臣妾当是尽心尽力去办。” 随之,朱公公拱手告辞。吴修容从另一条路走了,因为发现自己居然因为走神而走错了个岔口,错了路,才导致遇上了朱公公。 不久,听说万历爷特派了一个特使,带着口信,送到燕都都督府。 与此同期,早在林氏到了魏府与魏家闹开的时候,消息传到了护国公府。 尤氏昨晚上一觉睡到天亮,起来的时候,边打呵欠不停,像是昏昏欲睡似的。喜鹊带着丫鬟侍候她洗脸时,说了昨晚上三个主子都回府的消息。 “都回来了?”尤氏像是有些清醒了问。 “是的。”喜鹊很肯定地点头,“只是,大少爷像是没有在大少奶奶房里过夜。” “她怀着孩子。隶儿怎么可能在她房里过夜?”尤氏嫌弃地说着,因为这事只能益发证明,自己儿子是很重视李敏和李敏肚子里的孩子。恐怕,李敏的孩子,不会有任何意外,将来绝对是这个王府的主子了。 有了未来继承人,作为继承人的母亲,等同有了最大的靠山,几乎可以为非作歹。尤氏可以从李敏即将抱有的未来里,联想到当初自己在这个府里最风光的那段日子。因此,更是觉得很难以忍受这种大权旁落,自己即将拱手退出的局面。 喜鹊对于接下来,要继续给尤氏汇报的话,产生了深深的惊恐。 尤氏见着她欲言又止,心里一样不顺,问:“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是生怕我受惊不够吗?” “夫人。”喜鹊马上先跪了下来,道,“奴婢所接到的消息晚了。” “什么消息晚了?” “昨夜里,奉公伯府,不是把林姑娘送到了魏府里冲喜吗?” 对的,林氏按照她所教导的,弄个丫鬟,假装自己表侄女,充当冲喜的新娘子,送到魏府去了。虽然,她也觉得林氏着急了些,怎么不等曾氏发令才把新娘子送过去。但是,知道林氏肯定是因为和曾氏赌了一口气。讨厌曾氏欺人太甚。结果呢? “难道是说——”尤氏面露惊喜,“四少爷他——” 死了吧?所以,接下来,她和林氏皆大欢喜了。 魏四少爷一死,她那个凭医术洋洋得意的儿媳妇,要吃瘪了。魏老四那是什么人,是魏老的心肝宝贝儿,李敏治死了魏老的小儿子,看魏家上上下下不恨死李敏,到时候,她儿子都要骂死李敏。 喜鹊点了点头:“四少爷的病情貌似是转危为安了。” 砰! 尤氏抓着漱口的茶盅,摔落到地上,粉身碎骨。 喜鹊脸刷的一白,低下头。 什么意思?病人没有死?转危为安了?李敏可以继续得意了? 她要疯了! 尤氏抓住胸口的衣服,呼哧呼哧喘气。婆子赶紧上前给她捶背,道:“夫人,歇口气,四少爷转危为安,王爷也不需要怕——” 她哪里顾得上她儿子了! 尤氏的眼珠子瞪住了喜鹊:“你说!还有什么话你没有说的!” “夫人——”喜鹊欲哭无泪,“今早上,魏府听说是报官了,因为奉公伯府上魏府拜访的时候,两家人一块去到新娘子住的院子,结果发现,新娘子不见了踪影,如今,伯夫人指认是魏府弄丢了新娘子。魏府不肯承认。两家人争执不休,最后决定报官,让衙门调查此案。” 尤氏听完这些话,指住喜鹊的手一直发着抖。其余人看到这一幕,全吓坏了。生怕尤氏和上回一样突然中风。 “夫人,你喘口气,何必和那些人一般见识——”婆子其实也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只能抚摸着尤氏的背部劝着。 其实这个尤氏提议了林氏采取代嫁的事儿,也只有尤氏和喜鹊知道。 尤氏忽然啪一掌打到不知情的婆子头上,吼道:“你是她的人吗?!” 那婆子一瞬间懵了,摔倒在地上,分不清东南西北。怎么她突然间被质疑为间谍了?尤氏好像突然间发疯了。 尤氏是犹如一条疯狗,巴不得抓到谁就咬一口。她心里怕死了,怕死这事儿东窗事发,那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要她说,最可恨的是那个林氏,林氏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会做出这种蠢事,和魏府正面扛上了。 喜鹊站起来,赶紧在尤氏耳朵边上贴着,说起了林氏那边人传来的消息:“伯夫人叫夫人不要担心,说是,这事儿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没有其他人知道。魏府想找证据,都不知道从何找起。” 是,这事儿关键,只在一个,那就是,新娘子在哪里? 魏府怀疑新娘子根本不在魏府存在过,怀疑林氏拿丫鬟代替林姑娘,可是,林氏一口咬定林姑娘遭劫了,魏府需要承担最大的责任。只有找到失踪的新娘子,这个疑案才能破解。可是,林姑娘早就躲到不知道哪儿去了。想必,如今要找到林姑娘的下落,等于大海捞针,机会渺茫。 尤氏的心头定了下来:“好。”接着,看了眼喜鹊:“这事儿,绝对不能走漏到大少奶奶房里。” “奴婢知道的,夫人。”喜鹊说,“大少奶奶看起来对此事毫无知情,今早上,听说还坐车到西市里逛游了。” 病人病情有好转,做大夫的,当然心里可以没有负担地逛逛街了。李敏早上命人驾车送自己去燕都里最有名的西市里游玩时,理所当然,不是为了玩,是为了给徐掌柜找个铺子。 京师里的徐氏药堂能不能继续开,基本上,近几年是不可能的了。娘家的东西,包括铺子田地什么的,都留在京师里。她李敏到了北燕这里以后,几乎变成了一穷二白,落到了,要靠丈夫给的金银首饰变卖了救济的日子里。女子没有点银子旁身怎么可以? 仔细考虑之下,当务之急,那肯定是要重开旧业。她李敏,最大的本事,最能赚钱的地方,也只剩下医药了。而且,开药铺,她人力物力都有。 在此之前,为了未雨绸缪,李敏在老公回京师以后,已经和徐掌柜私底下讨论过,在北燕开徐氏药堂的可能。 李敏的想法是,不同于京师是属于万历爷的天子脚下,时局不太安定,这边是她老公的势力范围,安全形势于她而言较为可靠。徐氏药堂若是在燕都重新开张的话,她打算建个大的,变成个规模大的药庄子,试图把药庄子建成类如现代医院的古代医院,可以收治需要住院的病人。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首先,药庄的选址问题,难倒了她和徐掌柜。 燕都的地,其实不便宜。 这要说到,在她老公精明能干杰出贤明的统治之下,燕都日益发展,人口增长,外流人口涌入,造成的结果,当然是地少人多,地价飞涨。 燕都里,最知名的不是茶楼,而是澡堂。这是北方的特色了。因为北方人,尤其在冬季,天寒地冻,是几乎不可能脱衣服洗澡的,因为天气太冷了,烧热水洗澡很浪费资源。所以,这里的人,干脆,一段时间洗一次澡,在家里烧水洗澡麻烦,于是催生起了公众澡堂的生意。 李敏不是不知道澡堂,在现代的时候,还和人家一块泡过澡堂。因此,在初见到燕都里面有澡堂的时候,并不怎么留意。只等半路马车坐累了,想找个地方,歇口气喝杯茶时,才发现,燕都澡堂有自己的特色。 燕都的澡堂,与茶楼是连在一块儿的。这得佩服燕都人的智慧了。冬天,第一层修澡堂,二层变茶楼。结果,一层澡堂的热气,可以到了二三楼的楼上,产生暖气。第二方面,泡了澡,肚子饿了,当然想吃东西了,二三层提供吃喝玩乐,简直是消费一条龙。 难怪,燕都里最红火的生意是澡堂了。 燕都最有名的澡堂,名字取的别有韵味儿,叫做春树街。 顾名思义,这里澡堂一条街。种的树,全是在冬季里会盛开的梅花。所以,在这里,泡着热水的人们,可以在寒冬里,享受到宛如春风一般的暖意。想必,大明里,冬天里最舒适的地方,也就是这里了。 还真没有错。 据闻,早年万历爷有一次心血来潮,陪朱怀圣到燕都巡游的时候,光是呆在春树街,是三天三夜。到了现在,春树街里都有万历爷亲自题的一个字:春! 言简意赅。 李敏站在万历爷题字的那块石头前面,许久地望着。 燕都的百姓们,从石头两侧经过,好像,根本都不知道那块石头有什么好稀奇的。李敏眯了眯眼,负起手,对徐掌柜说:“走,找个地方,弄点吃的。” 徐掌柜听她这样一说,却有些愁。 春树街,说是澡堂,但是,在燕都人心里,如果女子不和自己家人一块来的话,是不太合适的。因为,春树街在燕都,相当于京师里的青楼。 李敏根本不会想那么多,她不泡澡,只是吃东西,所谓清者自清,老公肯定也不会认为她到这里怎样。倘若这里真是青楼,到处都是女子,更不会怎么样了。 选了街道边角上的一家,看起来很是养眼的楼宇,李敏走了进去。兰燕紧跟在她身后。 店小二知道客人来了,因为李敏穿的男装出行,没有想到她是女的,领着她们上了二楼,说:“如今客人比较多,客官,不知道客官介意不介意与他人同桌?” 古代原来生意好,也是可以拼桌的。李敏在这种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又不是封建贵权人士的思想,当然不介意拼桌了。 到了二楼,摆满了桌子,人来人往,比底下马路上的行人更多,热闹极了。看来,天冷,谁都想躲在暖和的屋子里不出去。 燕都里的茶点,冬天是可以从早上,吃到了晚上的。造成茶楼里从来是人满为患。 李敏从人群里面望上一眼,见到个人,听兰燕在自己耳边叮咛一句说了是何人时,李敏嘴角微勾,对店小二说:“就那桌子吧。”   ☆、【174】拿老公狐假虎威 李敏指的那桌子,临窗,并且在僻角,可以俯瞰楼下这条街上最美的那棵老梅树。 店小二顺李敏的目光望到那张桌时,只差狠狠地额一声,抬头瞟了眼李敏脸上:你这算是老几?竟然敢挑那张桌子? 不是人家店小二狗眼看人低了,要知道,那张桌子虽然不被围成了一个独立的包厢,但是,两边有犹如半遮面的朦朦胧胧的屏风遮挡。两张屏风上绣的梅花树,据说是出自江南最有名的绣娘之手。在绣工巅峰的技艺下,屏风上的梅树闻风而动时,是仿佛要跃出屏风一样,与春树街一排的梅花相映成辉,美不胜收,让人宛如真正是置身于梅林之中饮茶赏梅。 况且,那个地方其实一看,知道与众不同,基本,二楼的人是来来往往,却是基本没有人敢走到那张桌子旁边去。显而易见,那个地方是这个茶楼一块专属的区域。 确实没有错,那桌子,被燕都里的人,叫做梅仙阁。取这个名,是由于听说当年,北燕里,第一个做了大明皇帝的皇后的女子,曾经最喜欢坐在这个地方吃茶赏梅,之后,这美貌出众犹如梅花精的女子被迎入京师的后宫,在护国公的支持下,扶摇直上,成为了当时皇帝的皇后。 传说恐怕还真不是民间传说,据大明的史书考证,的确,如今万历爷的爷爷的爷爷,立的第二个皇后,正是从北燕迎娶到京师里的。这个从燕都到关内的皇后,据说入京的那天,正值隆冬,由于京师的梅花树,开的并不比关外好,但是,当这位梅花女子踏京的那一天,竟然京师里的梅花树全开了,仿佛京师敞开怀抱迎接女子入京一样。 史书上的记载,比较确证,历史学家毕竟不敢像民间的茶楼先生胡说八道。可是,这样就能证实那名女子是梅花精化身,却也有些偏颇了。或许女子入京那天,刚好京师里的气候适合梅花全数开放,只是个巧合罢了。 如此说来,连历史学家,都要在编纂的史书上详细记录这一幕,由此可见,其背后的一些玄机。那是,编写史书的人,都也是皇帝的人,怎么可能随便乱写呢?因此不出意外,这位梅花女子入宫受宠不久,刚登上后位不到半年,匆匆离世。 外界猜测,她是梅花神仙,所以,时日到了以后,必定是要被玉皇大帝召回天庭里去的,怎能继续留在世上。 神仙不神仙的事,对于李敏这种科学家来说,简直是无稽之谈。这个世上哪有什么神仙。神仙都是编出来被统治阶级利用起来糊弄普通老百姓的。 只能说,当时的统治者,意图用这个美丽的谎言,掩盖一切的真相。告诉老百姓,这个北燕来的女子,不是因为阴谋争斗而死的,最重要的是,因为她是从北燕来的。倘若她在京师里遭受了什么罪过而死,哪怕是犯了罪被皇帝治死,北燕百姓肯定都不能答应。 可想而知,那个时候,皇帝和护国公之间,必定发生了些什么事。 历史翻过去了,近两三百年之前的事了,如今倘若要考究,貌似也没有什么意义,毕竟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个梅仙阁,却是留了下来,长久存留在了燕都。由此可见,这个澡堂茶楼,该有三百年以上的历史了。 事实是如此,店小二可以自豪地告诉所有人,这家茶楼,早在建国初期,护国公到北燕的燕都开始统治北燕开始,一直存在。 难怪,这里人满为患。恐怕从外地来的人,都必定是要到这家茶楼里看看,体会下燕都的历史。 李敏想,这回,真的是来对了地方了,算不算阴差阳错,还是说,是缘分巧合。之前,她是绝对没有做过任何旅游功课再出门的。 “怎么,我们家少爷,想去那里坐不行吗?你之前,不是说可以和其他客人一块坐一张桌子吗?这里人那么多,每一张桌子都坐满了,仅剩下那张桌子看起来,还有空位。”兰燕从李敏后面走出来,与店小二交涉。 店小二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露出鄙夷的神情:“我都说了不行了。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所以不知道燕都里的规矩。” “规矩?” 喝个茶,赏个梅,都有规矩。李敏被吊起了好奇心,眯眯眼听着对方怎么说。因为眼看兰燕都对所谓的规矩一无所知的样子。 兰燕不知道规矩,或许是因为常年很少在燕都的关系,小时候,又不是在燕都里长大的。 “是的。规矩。”店小二一字一字肯定地咬着,仿佛这个规矩是谁都不可能破除的,“咋们北燕,或许比不上关内,但是燕都,绝对是比京师更好。你们不知道吗?如今的皇上,当初来我们燕都春树街的时候,曾经叹息过,为何自己不是居住在燕都呢。” 李敏嘴角抿了抿快要上扬的嘴角。从店小二这句话,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她刚才在春树街街头,发现所有北燕的百姓对于万历爷在春树街的题字完全不感冒。原来,北燕人认为,大明皇帝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因为,连大明皇帝自己都亲口承认了,京师没有他们燕都好。 其实,要李敏说,万历爷哪怕真的是当年发过一句喟叹,也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触景生情,犹如诗人作诗需要激情一样,激情一过,对皇帝而言,再美的地方,都是不能和京师比的。京师是皇帝的老巢,全国政治文化中心,皇帝统治天下的基础,怎么可以比? 当然这些逻辑,对于店小二这样普通的老百姓,肯定是不懂的,哪怕听了也不会想弄懂,他们只要知道,他们这里有可以让皇帝都表现出谦虚的地方,这有利于他们为自己的铺子打广告做生意。 接到李敏的失意,兰燕点头,拿出腰间系带的钱袋子,对店小二说:“我家少爷说了,你那些话,我们都懂,不就是要银子吗?开口吧。我们家少爷最不缺的,是银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当真不假。 店小二一听这话,表情上真有些飘飘然的,蠢蠢欲动的欲望,但是,很快的,他咽了句口水,是不敢答应,摆手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燕都有燕都的规矩。来我们茶楼里吃茶赏梅的客官,每年每日都络绎不绝,少说一日数百都有的。要是,贪点银子,能让人进梅仙阁,那可就坏了规矩了,不能叫梅仙阁了。” 听到这话,连银子都办不到的事,是合李大夫的胃口。李敏轻轻清一声嗓子,道:“照你说,究竟是什么规矩,说来给我们见识一下,我们其实也不太想招惹麻烦。” 店小二哎呦一声,道:“少爷真是性情中人,知道,这个世上,除了银子,大家最怕的,无非是惹上一些银子都解决不了的麻烦。” 兰燕一眼望过去,其实都可以清楚地看见梅仙阁里究竟坐的是什么人。所以,店小二口里所说的这个规矩,大体上她和李敏都能猜的出来。 李大夫实际上,出门在外,无论做什么事,都极少搬出老公来吓唬人的。毕竟现代女性的观念使然,老公是老公,她是她。拿老公身份来胡作非为,不是一个老婆该做的事。 可如今,她貌似不搬出老公来,都没有过去和梅仙阁里面的人说话。 阶级观念使然,不说古代,在现代,不也一样,你要见美国总统,说是能见就见吗,一个道理。不要说不是因公事见不到,哪怕是私底下交朋友,都不可能。 李敏先是挽了挽袖口,后来心里一想,老公送她的帝王绿,她从一开始都能认错了,错认为街上随处可买的地摊货,难保这个店小二一样不认得。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明码标价的牙牌最可靠。 曾经,听人说过,关内的牙牌,还没有护国公在燕都发放的牙牌值钱。原因在于数量上。护国公真正在北燕发放的牙牌,总数不及十个。有了牙牌的人,是真正可以自由出入燕都的。非护国公亲信难以得到。 她手里这块牙牌,是今早上,朱隶之前吩咐方嬷嬷带她到街上散心的时候,交给方嬷嬷转交给她的,为的是以防需要。特别的时候,拿它可以出来当作他吓唬人。 本来,她从方嬷嬷手里接到这块牙牌的时候,感觉他有点小题大做。毕竟,她李敏又从不喜欢狐假虎威的事情。没想到,真被他料中了,她还真需要拿他出来狐假虎威的一天。 回去可不能说给他知道,否则他要在心里头乐死了。 李敏心里一边想,一边直叹自己老公那个腹黑程度。 伸手,从怀里掏出了牙牌,放在了店小二眼前晃了下。店小二那双眼珠子,猛的缩了缩,全发直了。由此可见,人家真的是常年招待重量级贵客的人,所以,能认出这是什么高贵的东西。 “少爷,您——”店小二的眼珠子直瞅李敏那张脸,之前那些所谓鄙夷不屑的神气全部消失的一干二净,转换的是十度的震惊,以及看着李敏开始讪媚巴结的宛如哈巴狗的表情。 兰燕可不会让对方继续纠缠李敏,因为这里人多眼杂只怕闹出个动静来,会引得所有人围观,一声低喝道:“怎么说?我家少爷可以去梅仙阁了吗?” 店小二倒是不敢自己做下这个决定,赶紧去请示上面的掌柜,毕竟,梅仙阁里头坐的,一样是富贵人物一般他们是得罪不起的。 茶楼里的掌柜,听说消息,急急忙忙跑过来,在李敏脸上用力瞅几眼,瞅不出个所以然。那是自然的,她隶王妃到燕都才不过几日,都从来没有抛头露脸过,一般百姓怎么认得。不要说一般百姓,很多燕都里的贵族,照样都认不得。 “小的请问,这个牙牌,是少爷本人的吗?”掌柜信心地询问道,只生怕李敏手里这东西是捡来的,或是怎样。到时候,事情可就要闹大了。毕竟这东西太贵重了。 “怎么?不是我们少爷本人的,能是谁的?”兰燕生气地说。 居然有人敢怀疑李敏手里的牙牌不是朱隶给的,要是被她主子护国公知道,肯定是找死。 掌柜的见到兰燕姑娘气势汹汹,只能是缩缩脖子,嗫嚅道:“我们这也是安全为鉴,还望少爷体谅。”说着,给底下的人使个眼神。 店小二哈着腰上来,带他们一行走向梅仙阁。 茶楼里虽然热热闹闹的,但是,在燕都里,谁不知道梅仙阁是怎么回事,都知道,能进梅仙阁的是什么人。所以,很多人来这里吃茶,少不了是要窥探眼梅仙阁里的动静。有两扇大屏风挡去了里面人的身影,但是这完全不妨碍人们对其发出的好奇心。何况,梅仙阁里面坐的人,其隐隐绰绰的身影,都能映照在两扇梅花屏风上,宛如化成梅花仙子的影像,勾起人们心里无限的美好。 李敏一路走过去,一路眼角一扫,能掠到茶楼里许多吃客的表情。再回头,看那在梅仙阁里宛如神仙一样气定神闲坐着的人,想必这里面的人,是犹如皇帝一样,仿佛坐在了龙椅上,享受众人瞻仰的满足感。 梅仙阁,仙子不仙子,无人知道,可是,这的确是一个,能让人沾沾自喜,把自己当作仙子的地方。 既然传说中的梅花仙子,是出自北燕的女子,恐怕历史书上记载的那位梅花娘娘,是与护国公有什么关系的。所以,这个地方,不管商家愿意不愿意,护国公愿意不愿意,其他人哪怕是大明皇帝愿意不愿意都好,在北燕百姓的心目中,这样一块神圣的地方,当然只能是与护国公有亲密关系的人才可以沾染的。 到了梅仙阁前面,李敏稍停步。店小二,先走进屏风里。屏风里坐着的贵族,已经是察觉到他们过来的动静了,从屏风上一些晃动的人影可以发现,里面的主人,对于店小二的所言所语,有些烦恼,并且像是要大发雷霆的冲动。 “你说他拿着牙牌?” “是的,夫人。小的和掌柜的,都仔细看过了,是和夫人手里持有的牙牌一模一样。” “胡说八道!整个燕都里,能持有主公牙牌的人,我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出来。可是,你说的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们这两个愚蠢的东西,连人家伪造出的牙牌都分辨不出来吗?” 兰燕眉头皱紧,刚要上前一步,被李敏伸手拦住。 李大夫是饶有兴致地听屏风里面的人骂街。看来,屏风里的这两位贵妇,是比任何人,都享受并且喜欢这个梅仙阁,特别讨厌有人过来抢。 “哪怕他有牙牌,他是什么人?是与我们主公有血脉相连的人吗?” 说起来,她和护国公不是血脉相连,可是,肚子里的孩子是,算不算是可以驳斥这位夫人的理由。 “夫人——”店小二大概是被对方骂到头破血流都有,带着哭音说,“夫人意思是,让我们报官吗?” “当然了!伪造牙牌,假冒主公亲信,此罪可以在我们燕都里被定为大逆不道的重罪,论斩。否则,谁都可以假冒我们主公,还得了!” 对方最后面那句话,深得李敏赞同,这事是要小心,以防牙牌假冒。 店小二搞不定,只好掌柜硬着头皮过来上阵。李敏对掌柜的说:“要不,我进去,和夫人亲自谈一谈。” 掌柜的眼睛一亮,连忙大声应好,求之不得。两个都是不可得罪的主子,他们真不想当这个夹心饼干。 李敏跟随掌柜,从屏风侧面,专门作出的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儿,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初见到她进来,俨然是大吃一惊。 见屏风里,在主子背后服侍的丫鬟婆子,整整一排,气势恢宏,李敏心里数了数,竟然有十二个人。 十二个人,只服侍两个主子。李敏记得万历爷的皇宫里,哪怕太后和皇后,走到哪儿吃顿饭,带的丫鬟婆子数绝对最多,都没有这两个人多。好吧,人家太后皇后是带侍卫,带公公,所以总数不会比这个少。但是,可以想见,这两人平常生活上的奢侈度,难以想象了。 那么,这两个自比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梅花皇后的人,既然爆出了自己才是护国公血脉的正统后代,不用想,那肯定是与护国公真有些关系的人。 不过,人家也不真的是与护国公沾血脉的人,只能说,是与护国公沾亲的人,毕竟是娶进门的媳妇,和她李敏一样,总不能说嫁了夫家骨子里流的就是夫家的血液吧。科学总是胜于雄辩的。 兰燕在她耳边说的,一个是宁远侯夫人赵氏。由于兰燕之前在燕都,和主子出行的时候,肯定是有见过这个护国公府的亲戚,所以,能一眼认出赵氏。另外一名和赵氏同行的女子,兰燕认不出来,说是没有见过。不过,李敏能猜的出来。 只因,之前赵氏到护国公府拜访的时候,找尤氏说之前自己没有能亲自前来拜访的理由。按照尚姑姑调查出来的结果,赵氏有一句话算是没有撒谎,赵氏的大儿媳妇袁氏,确实是怀孕了,挺着个大肚子。 稍微宽松的衣衫,盖着袁氏因为开始变形的腰肚,但是,李敏一眼根据她肚子上隆起的弧度,初步判断,倒不像赵氏之前对尤氏说的那样,袁氏怀孕是快临盆了。不,大概最多,是五个月的身孕,离临盆远着呢。 “这个人,是谁?!”赵氏那双眼,虎视眈眈地锁定在李敏脸上。 没有见过李敏,赵氏认不出眼前这个人,正是自己之前几次三番上门求见却始终见不到。 李敏心里暗自想,幸好,之前没有见面,否则,今日这场有趣的事儿都不一定能发生。 兰燕径直给李敏挪了桌子旁边的一张凳子,给李敏坐。 赵氏满脸涨的通红。袁氏两只眼珠子更是要瞪出来了一样。 “这简直是成何体统!成何体统!”赵氏大拍桌子。 李敏已经不瞅她们两个了,只叹这个梅仙阁,还真是好地方。别看临窗,但是,不知是不是外面有树木遮挡的关系,并没有什么风。再有那窗户是特别制作的,蒙上了一层比屏风还薄还细腻的布,这样一面可以遮挡冷空气,一面不会阻碍到里面的人透过窗户观看外面的风景。 “这里有什么招牌菜介绍?”李敏问。 掌柜的,赶忙走上来,亲自介绍:“本店,有特色烤乳猪,用的特制的酱料,独家风味,仅此本店一家,在全国找不到第二家。” “乳猪,腥了点,有清淡点的菜吗?” “原来少爷喜欢吃味道淡的,当然有,小的看,少爷是从关内来到本地的吧。”掌柜笑眯眯地打量李敏的身材。 比起高头大马的北方人,南方人相较而言,无论男女,都要偏于瘦小,不是肥胖,是单纯骨架,从遗传基因来看,都要瘦弱的多。更不要说,北方主面食肉食,不像南方主粥菜。 赵氏和袁氏,听到说他是从关内来的,不由多看了李敏两眼,眼睛里浮起了些怀疑。 “本少爷是不是从哪儿来的,与掌柜做生意没有什么关系。”李敏淡然一笑,拒绝了透露来历,模棱两可地说,“本少爷喜欢吃面,不过是由于近来胃口不是很好,大夫告诉本少爷,还是多吃点粥比较好。” 普通人,肯定分不清面食和粥的区别。掌柜的听的一头雾水,只能唯唯诺诺低头说好,随之,介绍了店里另一道名菜:从关内的饭馆传来的梅花扣肉,以及梅花粥。 这个梅花粥,却是这个地方特有的特色菜。厨师摘取新鲜的梅花瓣,和米粥一块烹调,取其香气。 李大夫知道的梅花粥,与这里的梅花粥,应该是大同小异。在中医里面,梅花性平,调理肝胃,是很适合女子食用。 “梅花粥是个好东西,本少爷以前没有在这里吃过,来一碗,让本少爷尝尝鲜。”李敏说。 掌柜的脸上顿显尴尬,自认梅花粥是他们首创的东西,李敏竟然吃过了,心有不甘则问:“少爷是在哪儿吃过梅花粥?” “梅花可以用来泡澡,为女子美肤,当然也可以用来为女子食用了。”李敏说完,看小二给她端上来的新砌的那壶茶。 打开盖子一看,茶汤里漂浮了几朵白色的梅花瓣,香气宜人。 是好东西。 掌柜的,自此,只听了李敏几句后而已,却已经分明可以感受到眼前这个人的不平凡。或许李敏身上的衣衫算不上大富大贵,带的人,比起赵氏袁氏,更是差了一大截的排场,但是,掌柜的只根据李敏这身不平凡的气质,可以断定,李敏手里的牙牌不是假的。 到底,能做生意的,并且做的是大生意的,成功的生意人,绝对是很聪明的人。 李敏由眼前的掌柜想起自己家的徐掌柜,微笑不语。 相较于茶楼里的掌柜,赵氏和袁氏,好像还二丈摸不着头脑。 拿着护国公颁发的稀有牙牌,身上穿的衣物又是与普通人家家境比较富裕的百姓差不多而已,说不是寒酸,可是,这个衣服完全看不出是大人物的征兆。再有,这个人根本是她们见都没有见过的人。 “母亲。”袁氏贴在赵氏耳边轻声说,“要不,我们试探下,他是什么来路。” “你没听见刚才掌柜问他是从哪儿来的,他都不说话吗?我们能问出些什么?”赵氏不以为然,如果李敏锁紧嘴巴死不说,莫非她们能拿对方怎样。 袁氏却无论如何要试一试,总得抓出一点线索,毕竟,对方拿有护国公的牙牌这个事,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 嫁到宁远侯府不过几年,但是,在结婚前,已经和夫家的人是熟悉的,袁氏很清楚这个牙牌的珍贵性。记得,自己家婆婆第一次带她来梅仙阁吃茶。从怀里掏出牙牌给她看时,那个炫耀的口气,简直是天下独一无二。 牙牌,像赵氏说的那样,在北燕里,能有护国公牙牌的人,手指头能数的出来,不超过十个。而且,每一个拥有牙牌的人,赵氏都清清楚楚。 首先是护国公自己的亲人,像尤氏,护国公的二少爷朱理,这两个是护国公的家人,不用说,各有一块是肯定的。再有,他们宁远侯府和奉公伯府,毕竟是护国公的亲戚,每府各有一块,这两块牙牌,本意是护国公只给宁远侯和奉公伯使用,但是,作为宁远侯和奉公伯府的夫人,可以借老公的来用。所以,嫁到宁远侯府,奉公伯府,还是有不少好处的。 这样计算下来,共计是有四块牙牌了。 接下来,据说魏老作为护国公的第一忠臣,有一块,不过魏老这块,不是所有魏家人都能用的,只有魏老本人可以用,不得给其他人挪用。同理,朱隶后来给了自己最亲信的谋士公孙良生一块牙牌。公孙良生的这块牙牌与魏老一样,只能自己用,不能给其他人挪用。 加上这两块,是六块。 赵氏据此,想不起这个燕都里,是有谁,还能拥有护国公的牙牌。毕竟是连都督府,皇帝亲派的钦差大臣,都没有获得这个东西。 护国公并不傻,把牙牌控制的很紧,因为这种贵重的,可以象征护国公亲临的东西,怎么可以随意乱发。 其实,赵氏很想看看,李敏手里拿的牙牌究竟长什么样。因为有听自己老公说过,护国公狡猾,给每个人的牙牌都还不太一样。有细小的不同。比如,朱隶后来给魏老的,和给公孙良生的牙牌,明显和给自己家人亲戚的,不一样。自己家人亲戚拿着牙牌,不能调派军队,可是,魏老和公孙良生的牙牌,能有这个功用。 如果这个人,从江淮来的,听说公孙良生是江淮那一带的人,或许,这人与公孙良生有点关系? 据此,袁氏照这个方向试探起了李敏:“掌柜的,你说这位少爷手里握有的牙牌,与我们夫人的一模一样,是真的一模一样吗?不如让这位少爷把牙牌拿出来看看,让我们也可以鉴证下,究竟是不是伪造的。” 掌柜的,尚未反应过来,迟疑着:“这——” 眼睛不敢去看李敏。 李敏却是一点都不含糊,把怀里的牙牌拿了出来,摆在了桌上,接着,手捧花茶,闻着香气说:“两位夫人慢慢看,看仔细了,要是看走眼了,错了什么问题,那可就不好了。” 吓! 袁氏倒抽气:好大的口气! 这下好了,她婆婆,必定是要被气崩了。 赵氏是一肚子气,想来人究竟是什么人,敢在她宁远侯府面前如此嚣张气焰,简直是燕都里以前都前所未见的。 把自己怀里的牙牌也掏了出来,和李敏摆在桌上的那块仔细对比,比了半天,都瞧不出个所以然。只见,真还是差不多,几乎一模一样。 李敏想,自己老公临时说这块牙牌是为了以防她万一需要逛街用的,没有必要也没有时间马上做出一块新的来,八成是拿了谁的,先借给她用的吧。照她推测,八成是拿了她小叔朱理的。 朱理和宁远侯府一样是护国公的亲人,所以,两块牙牌,应该没有什么差别。 赵氏抠不出眼前这块牙牌的问题,心头快急疯了,把李敏的牙牌推了回去,冷笑道:“这位少爷真是好本事,不知道从哪儿从人家手里骗来了这块牙牌。只能等我本人回去以后问问,恐怕才能知道少爷是什么来历。” “夫人慢走。”李敏对赵氏如此咄咄逼人的话不怒反笑,恭送道。 赵氏黑着脸,起身,带着儿媳妇以及一帮人马,气呼呼地撤了。可见楼前她们走的时候,乘坐的大马车,绸缎披舆,四角悬挂琉璃灯,实乃光彩照人。 李敏从窗户里俯视下去,观望这一幕,眼底里浮现出一层深色。 来到燕都以后,她是能看到这个城市里的繁华,但是,她又会想起之前老公和魏老,单单是为了前线官兵的粮食,奔波于兵部,委曲求全。现在,背后这些,本该做好后勤工作的人,却只是享受着奢靡生活,和京师里那些王公贵族一样,醉生梦死。 “大少奶奶?”兰燕望着她沉重的脸色,不由一样有些担忧。 老公之前,为什么不待见这些亲戚,李敏觉得是完全可以理解了。但是,不一定见得她老公,对于这些人真的全部了解了。李敏低头,再扫视到桌上的牙牌上面,眸里锐利地闪了闪。 赵氏和袁氏坐着马车,回宁远侯府的路上。 袁氏的心头始终哪儿挂着,不是很放心,问赵氏:“母亲,你看得出是不是伪造的牙牌?” “伪造的怕是不像。”赵氏画的浓浓的眉头拉起来,说,“因为,牙牌所用的玉,是上口白玉,上口出的玉,只有护国公有,我仔细观察过了,那人拥有的牙牌,和我这块牙牌的玉是一样的,应该是出自上口。” “不是伪造的牙牌,他怎么可能拥有牙牌?”袁氏益发不可思议地问。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他好本事,不知道怎么从人家手里骗来的这块牙牌。”赵氏咬定了李敏是绝对坑蒙拐骗得来的东西,为此,赵氏有计划,“先去你婶婶家里看看。你婶婶的牙牌,我知道,和我的几乎一模一样。或许,你婶婶是被人骗了都说不定。” 这个时候,赵氏当然还不知道,林氏和魏府起了纠纷。等马车到达奉公伯府,接到管家的通报以后,林氏安排好,在自己房里的花厅,招待赵氏和袁氏。 赵氏走在前面,袁氏有两个婆子左右扶着进门的时候,林氏却不像以往那样急着起身迎接,是卧在椅子里像是很虚弱的样子。 林氏这是想,赵氏她们肯定是接到消息以后,到她这儿来探风了。她这得装,使劲儿装,让其他人都误以为真,确实是魏府冤枉了她,害的她现在都快气病了。 不用说,赵氏袁氏进门之后,见到林氏那副气喘如牛的模样,是被吓了一跳。 “伯夫人,你这是怎么了?”赵氏惊问,“是不是没有穿衣,出外时给染上了风寒?有请大夫过来看吗?” 林氏听赵氏这番话,像是完全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为此当是不信的,因为她和魏府的官司应该传到满城风雨了,难道赵氏能不知道。于是,拿拳头用力锤起了自己胸口说:“侯夫人,你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可能会害自己的表侄女吗?魏府那个没有良心的,上上下下都没有良心,是良心被狗吃了,才会把我表侄女弄丢了以后,还一口为了推卸责任,全推我头上来了,使劲地陷害我。” 赵氏和袁氏瞠目结舌:“什么?!魏府?你表侄女?” 当真是不知情?! 林氏猛的吃了一惊,没有装了,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赵氏急忙和袁氏一起,坐到了林氏旁边,问起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氏支支吾吾,当然是声泪俱下地哭诉起自己所遇到的不公平遭遇,最终说:“如今,听说他们家,把案子报到了都督府,怕是生怕这事儿传到护国公府的话,主公会偏袒我们奉公伯府。” 对此,赵氏这样说:“主公哪怕偏袒奉公伯府也是应该的,毕竟是丢了个人,丢的人,又不是他们魏府的,魏府不心疼是肯定的,你们奉公伯府自家女儿都丢了,能不心疼吗?” 此话正和林氏心意,林氏一只手握住赵氏的手,感激地说:“还是姐姐最了解我这个妹妹。姐姐今早上去了哪儿,我本还想姐姐都知道这个事了。” “今早上——”赵氏嘴角扁了扁,有些情绪地说,“我儿媳妇有了孩子以后,不是一直胃口不太好吗?所以,今早上,我带了她去梅仙阁,想在那里环境好,赏个梅花,她能吃的多一些。只要她吃的多,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好。” “是这样的。” “结果——”赵氏忍不住咬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人,闯进梅仙阁里,搞到我们倒了胃口。不要说增进胃口了,简直是,害的我儿媳妇,接下来几天都吃不下饭,孩子都要挨饿了。” “什么人闯进梅仙阁里扰了伯夫人的兴致?”林氏蛮是吃惊地问,和赵氏一样,她很清楚,梅仙阁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人,只知道对方手里握有主公的牙牌。”赵氏说。 “主公的牙牌?!”林氏大吃一惊。 赵氏睨望了眼她脸上的吃惊,想她这是不是在装呢,毕竟林氏是以装出名的,说:“姐姐我也是左思右想,主公的牙牌,数来数去不过那么几个人有。想到妹妹那块牙牌,与我们府里这块最为相近,而刚好那个人,向我们展出的牙牌,和妹妹的牙牌像是很相似,所以,我担心妹妹被人骗了,赶紧到妹妹府上想来提醒下妹妹。主公的牙牌举足轻重,可不是能随意外借的。” 林氏对此肯定矢口否认:“姐姐,你这点操心实在是多虑了。妹妹我办事你还会不放心吗?主公的牙牌,那是多贵重的东西。不要说平常去梅仙阁,对,是去梅仙阁,我都不敢拿着牙牌去的。” 赵氏不信:“你把你那牙牌给我看看。” 和宁远侯一样,朱庆民把牙牌一般都交给了老婆掌管。 林氏自己进了屋里,亲自取出牙牌。赵氏匆忙接过,仔细研究。 须臾之后,林氏问:“姐姐,我说的没有错吧。这块牙牌,我放在我那最保险的盒子里,压根都没有用过。” 赵氏不信她没有用过,但是,明显,这块牙牌也是真的,说明林氏没有外借牙牌。这么说,是谁的牙牌被李敏骗走了? “莫非是靖王妃?”林氏提出了个新的疑问。   ☆、【175】恶人先告状 “你说靖王妃?”赵氏像是稀奇地扫了眼林氏,“你觉得她能是这样的人吗?” 不是说尤氏怎样,而是以她们了解的尤氏,并不是那种会把东西随便给人助人为乐的人。尤氏这个人,是个本质上的矛盾体。事不关己的时候可以高高挂起,尤氏在不关自己的事的时候,可以表现出无比的大方。但是,倘若是关系到自己的事,尤氏完全百分之一百八十度的改变,像是换了个人。 比如,尤氏平日里,听人家说谁谁谁家媳妇遭婆婆欺负了,她会表达同情。同情而已,可是别想尤氏会插手人家的家务事。如果那个婆婆是尤氏自己的话,另当别论了。尤氏死活都不会认为自己错了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们这群人,开初时听到京师里传来尤氏和儿媳妇不合的时候,她们都不会说不相信,反而有点儿信以为真,因为尤氏是这样一个人,很强势的一个人,怎么能忍得一个想来夺尤氏权势的儿媳妇。 林氏撅了撅嘴角:“上回我和姐姐去探靖王妃的时候,姐姐不觉得靖王妃和以前变的有些不一样了吗?” 是有一点儿不一样,要按以往,尤氏早把她们扫出门了,懒得看她们一眼。可是,上次确实让她们感受到了尤氏的热忱,尤氏似乎是变的比较爱助人为乐了。 “莫非真是靖王妃把护国公的牙牌——”赵氏心头一个戈登,“问题是那个少爷是谁,和靖王妃是什么关系?” 这个林氏怎么知道,所谓的少爷,林氏都没有见过。 “长什么样子的?”林氏问。 “相貌偏于文雅,像是关内来的人,皮肤白白净净的,体形偏瘦,哎,反正一看不像是我们北燕人。” “一个关内来的书生?”林氏琢磨着,“莫非靖王妃太寂寞了,在自己后院里养起了这样一个人?” 是有些太有银子的寡妇,不管风俗,只要儿女管不着,和历史上那些风流的女皇帝一样养起了男宠。 赵氏和林氏对对眼。接着,赵氏用力摇头:“不像,不像!” “怎么不像?”林氏却咬定赵氏说的少爷肯定是尤氏养的男宠,“怀圣公都死去这么多年了,靖王妃一个人不能寂寞吗?儿子常年在外打仗也顾不上她。她自己不找点乐子,这个日子怎么过。我反正不敢想。” 赵氏听她煞有其事,心里头不禁一丝动摇:“倘若靖王妃真的干出这回事儿,你说怎么办?” “怎么办?姐姐来这里找我,不就是要找到那个牙牌的来处吗?牙牌关系到主公的威望,怎么可以随便给个男宠来用。哪怕是靖王妃,这种知法犯法的事做出来了,也不行。” “你意思是,向衙门或是主公本人——” 告尤氏?不,林氏心里打的不是这个主意。毕竟她现在和尤氏是一条船上了,只有当翻船的时候拿出杀手锏来,能把尤氏踢下船,自己保留在船上,是最好的结果。因此,她得把尤氏这个把柄留着,关键时刻再用。 林氏说:“姐姐不用心急,虽然妹妹理解姐姐的心情,姐姐一定是觉得这事非同小可,但是,那到底是主公的母亲,主公只要念到这点,又怎么可能轻易拿一时糊涂的母亲怎样。” 赵氏想着,换做她是朱隶,对待母亲确实是没有什么好办法。惩罚母亲,这母亲做的又不是杀人犯火的事儿,外面的人最多只会说这个儿子或许是借机生事,不孝道。说来说去,父母对儿女来说,是绝对没有错的。 “这样说,我这个闷亏,只得自个儿吃了?”赵氏心里想想,又有些不甘心。 林氏安抚她:“姐姐要是觉得吃不了这个闷亏,可以把这事儿的风声透出去,外面的人,都自有公义,会还姐姐一个公道的。” 不得不说,林氏这个建议好,制造舆论,把矛盾的风波全推到他人头上,这样,自己永远不会吃亏了。反正,谁也不知道是她传出去的。 赵氏夸起了林氏:“妹妹如今比我聪明多了,我这是年纪大了,反而没有妹妹会想。像昨夜,妹妹急着把自己家表侄女送到魏府,大概是想着不要便宜都让魏府那位大少奶奶给占了。” 林氏一声冷笑:“我哪敢算计那位魏府的大少奶奶,是那位大少奶奶太能干了,今早上,马上给我和我家老爷设了个局。” 话刚说到这儿,管家踏进了门里禀告道:“夫人,魏府里来人了。” “谁?”林氏脸如冰霜。 前儿刚把她林氏怎样,现在,又想赶着到她林氏面前干嘛。是给一巴掌,再给点糖吃,把她林氏当猴子耍? 当着赵氏的面,林氏想逞下威风,让管家把人带了进来。 进来的人,是江嬷嬷。 林氏很认得这个可恶的婆子,是这个婆子今早上奉曾氏的命令差点拆了她林氏的台。 江嬷嬷进来后,福了福身:“老奴给两位侯夫人伯夫人请安了。” “免礼吧。”林氏问,“你主子让你来干嘛?” 江嬷嬷嘿嘿,脸上肌肉动了动:“伯夫人先不用动气。这是个天大的误会。我们家少奶奶一直与伯夫人都是情比金坚的姐妹,伯夫人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情比金坚?天大的笑话。林氏慢慢地揭茶盖:“如果你是来说废话的,请回吧。” 江嬷嬷上前一步:“伯夫人,实际上,我们家少奶奶,是来给伯夫人说一个事的。” “什么事?” “我们家少奶奶,与伯夫人,其实是有同仇敌忾的敌人。” “什么?” “伯夫人你想想,这个事儿,本来完全可以避免发生的。但是,我们大少奶奶,昨天一样是和伯夫人一样被蒙在了鼓里。否则,我们大少奶奶肯定急着告诉伯夫人了,哪还有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林氏听到这样一说,眼皮跳了下,答案几乎若然揭晓:“这么说,你们魏府的人,之前都不知情?” “是,大少奶奶是真的毫不知情,可后来给四少爷治病的军医承认了,四少爷的病,早在中午有所起色了,可是某个人,硬是把这个消息给压在了屋子里,不准对外说。” “为什么?”林氏问。 “我们大少奶奶这点可以明白地告诉伯夫人,那个人,是想借刀杀人。” 在旁边听的赵氏,本来听的不太明白的,听到这儿,愣了下,不,是几乎被吓了一跳。 林氏可能是听的最明白的人了。按曾氏这个说法,李敏八成是,知道她和尤氏之间的事了,所以,有意压着消息,不让她知道。让她办出了错事以后,接着,可以拿她,来对付尤氏。 好狠毒的儿媳妇! 林氏周身阵阵发着冷战。 江嬷嬷眼里闪过一道利光。 梅仙阁 李敏拿筷子夹起一个梅花饼,吃了几口,道:“咸了点。” 在旁服侍的掌柜和小二,只看她拿筷子的姿势都别具一格,特别优雅。那是当然,李大夫拿手术刀的,手指当然是特别灵活,显得修长了。 喝了口花茶,李敏感觉到半饱了。她是不喜欢吃太饱的,主要是吃太饱会犯困,耽误做事儿。所以更情愿少量多餐。知道了她习惯的兰燕,在这里给她打包了些她爱吃的东西,带在路上。 接下来起身离开梅仙阁。李敏回头,问那掌柜:“城里,哪家药店如今最有名气?” “少爷是问药堂吗?”掌柜的显得很是殷勤,有问必答。 “是的。药堂。据说关内三大药堂,都有开店到燕都里。” 听到这话儿,掌柜的立马笑了,笑的牙齿森柏森白的,不得不说有些好笑:“少爷初到我们这个地方,不了解城里动静,那是肯定的。不过,少爷如果想在这个城里做什么生意,最好是了解清楚了再说。做生意的规矩,少爷是生意人,那定是懂得。做生意,可不仅仅是生意好而已。生意要好,要兴隆,没有天时地利人合,怎么行?” 李敏能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对方的话,很是明白地道出了无论现代古代,一个样,无论关内或是关外,更是一个样。到哪里做生意都好,没有当地的资源,不要说把生意做兴隆了,能不能在这里开店把店开下去都是个问题。 好比她当初徐娘子留下来的徐氏药堂,因为失去了有力的庇护,被王氏整的差点破产。 深知这点厉害,李敏肯定不会重蹈覆辙,微沉了眉眼,问道:“掌柜的,有什么可以和本少爷透露的消息吗?” 说着时,身旁的兰燕,已经是从钱袋里多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到店小二手心里。 掌柜的哈着腰:“少爷如果想在燕都里开生意,和关内一样,找个风水师先看看地方,见哪个地方合适少爷开铺更要紧。” 这道程序,俨然比京师内更复杂的样子。记得京师内,人家铺业开张前,一样会选风水师来看。不过,京师的风水师,真的只是看风水而已。而如今这个掌柜口里说的风水师,貌似不是那一回事儿。 李敏就此从对方口里得知了城里最有名的几家风水师馆。掌柜的还说:“一些风水大师,并不开设个馆,是有熟人牵线,才做的这个生意。” “在家里给人看?” “是。” 迷信。李敏想。除了这两个字,她联想不到其它了。 是什么人,在做这个风水生意,真的是很让人想窥一把。 出了茶楼,见茶楼门口走动的马车,来往不断。春树街的热闹,只是这个繁华燕都里的一个缩影。 李敏仰头,见那朵朵梅花在隆冬中盛开,想了想,对徐掌柜说:“开店的话,我们做点凉茶吧。” 徐掌柜一听一个激动,想起了当初李敏一计凉茶方把京师药业都能颠覆的壮举,看来他们家二姑娘,是有望在这个燕都里再创辉煌了。 于此,李敏却好像没有想的那么多。只是,想着这样一个地方,看似繁花似锦,其实和京师里一样,有过于富贵的人,肯定是有相对贫瘠的人。因为社会里流通的货币一共这么多,有钱人占有了大部分,剩余的人拥有的财富,平摊下来,那肯定是不够分的。 穷人生病,最难熬。不要说生不生,死不死,是人的求生本能注定没钱看不起病时,那种难以言喻的煎熬。不体恤这些人的话,会变成社会的不安定。这对于一个希望自己辖地里日长久安的统治者来说,没有好处。 作为大夫,能做的有限。作为王妃,恐怕比做为大夫,能做的更有限。李敏有时也不懂,什么那些穿越人士穿到古代变成王妃,可以手中握有无比权力。据她到这里以后的经验来看,当了那么久的王妃,除了可以使用自己那几个婆子丫鬟,不见得有什么特殊的权力。这里是男权的世界,又不是女权。 按照计划,李敏坐上马车,到城里那掌柜介绍的几个风水师馆,逛一圈。没有踏进任何一个店铺,只是坐在马车里,于街上遥遥把风水馆望上两眼。见,果真都是城里生意最兴隆的地方。那是,如果这个风水师自己经营的店铺都维持不下去了,人家怎么会相信其能帮自己赚银子。 停在那个据说全城最大的风水师馆门口,李敏掀开对侧的车窗帘子,望出去,斜对面,赫赫开设的是关内与她继母王氏有关系的永芝堂。 只是,永芝堂或许在京内名气很大,到了这个关外,截然不是一回事了。难怪那个掌柜的,听到她李敏说起京师内的三大药堂,会笑得她好像是个傻子一样。 看看,这个修葺在燕都里的永芝堂,不算是小规模的店面了,一样有两层高的楼宇呢。可是,门前是门可罗雀。 难道是因为这个燕都里,有名气更好的药堂,病人全涌到那个药堂去看病了。但是,不见刚才茶楼里那个掌柜的,有和她透露出这方面的消息,否则,早啊一声告诉她李敏什么什么药堂压过三大药堂的势头,是这个燕都最出名的药堂。不是,那掌柜的是这样说的,找风水师。 李敏一眼扫到那些走到永芝堂门口徘徊的病人,只见这些人在药堂面前徘徊了一阵,最终没有选择进永芝堂看病,是转身,走去对面热闹得人山人海的风水师馆了。 看这个燕都百姓的选择,貌似风水师比大夫更为可靠。 李敏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想来到这个古代真是大开眼界了,当大夫不仅要与白菩萨斗,还得和风水师抢生意。 徐掌柜和她一样,初次来燕都的,见到这样的场景一样是目瞪口呆。想他徐掌柜在关内,算是走南闯北的一条老油条了,什么东西没有见过,偏偏没有见过人家看病不看大夫看风水师的。 难道,这个风水师比大夫更能给人看病? 永芝堂的伙计走出门口,望着店门口积雪的路面愁了一层阴影,叹:“哎,这扫不扫呢?扫的话,也没人来。” 不是夏季,没有无聊到拍苍蝇,却是都无聊到在打瞌睡了。永芝堂里的,无论干杂活的伙计,或是抓药的药堂,乃至坐堂的大夫,都是昏昏欲睡。一个早上,零星的,最多只有三个病人上门来抓药开方子。这种营业额,使得这家药堂到现在都没有倒下,实在很让人吃惊。 看来,这个永芝堂是不惜下血本,攒足了劲头要和谁扛上了。 只见那两个在寒风中抱着胳膊畏畏缩缩的伙计,站在门口一边招揽生意,一边小声说着最新的业内消息。 “听人说,京师大药帮的郑老爷,启程到关外来了。” 郑老爷子? 李敏疑问的目光,扫到徐掌柜头上。 徐掌柜到她面前仔细回话:“大少奶奶知道的,京师的药帮,有个帮主协调各派。这个郑老爷子,正是京师药帮的帮主。而无论是麻生堂、普济局、永芝堂,都有不少郑老爷子的门生徒弟在,可以说,郑老爷子虽然在作风上,不是能讨得所有人喜欢,可是,到底是个老资格的行业里的前辈,多少说的话,大家都是顺服的。” 即是说,这个郑老爷子,是个有点本事的人了。 对此,徐掌柜悄声和李敏说了个过去的消息:“记得,上回普济局说是要和我们药堂合作。大少奶奶拍板说可以。因为,郑老爷子人是住在普济局的。普济局能做出这个决定,不见得是普济局里的人做出来的主张,小的惶恐地想,莫非是郑老爷子死底下说好的,让普济局开这个头。” 对,那个时候,三大药堂对她的态度,主要是王氏在其中作梗的缘故,因此,哪怕真想讨好她李敏,都不得不三思其中厉害,导致模棱两可。后来,即使王氏真的是栽了,那些大药堂的态度依然是对她模棱两可的暧昧,足以说明,这些药堂背后真正的主子不是王氏,而是一个时刻掌控大局局势的有远见的人在操控着。 如果这一切都是那个老资格的老头子所为,或许是能说得过去。 如今,这个老头子赶着到燕都里来,是想干嘛。 只听永芝堂那两个伙计的继续议论。 “要我说的话,老爷子早该来了。而不是等我们这些药堂都亏本了大半年,现在都快倒闭了,才着急过来救火,能救得了吗?眼看都这个时候了。” 在这个发牢骚的伙计看来,他们这些在京内赫赫有名的药堂,开到了关外以后,不过半年,都犹如病入膏肓的病人一样是要死了,神仙都没有法子救。 另一个伙计的话语更为锋利,直接矛头指到了开店之初:“那时候,是谁提议到燕都里扩大药堂生意的。建这么大的门面,但是,都没有做过仔细勘察。药堂的生意,在燕都里,小药堂经营成本小,或许生存的下去。大药堂,看大夫的人这么少,怎么活得下去。” 听这个意思,像永芝堂之类,之前,或许有尝试到燕都里开药堂,但是,生意都是平平而已,做的小本买卖,开的小药堂,维持生计还可以。不知怎么回事,在半年前,突然间,京师里的主子要求他们把现有药堂扩张,想做起大买卖,结果,得不偿失。 半年前?李敏琢磨这个字眼。 其中一个伙计又摸了摸冻得像根冰棍的胳膊,拧起了眉头说:“不过说来奇怪,近来,那些东胡人,反而上我们药堂里抓药的多了。” 对这一点,另一个人,也是深有体会:“我是听那些东胡人自己说,说关内出了个活神仙,真的是活神仙转世的大夫,包治百病。东胡人自己本来不吃我们中药的,只吃他们巫师开的草药,现在,却开始相信我们中医中药了。” “很明白。说来说去,我们这边,要是一样能出个活神仙,打倒对面的风水师,那些老百姓,还不都撇下风水师冲我们药堂来了。” “你知道那个活神仙是谁吗?” “当然知道了。只是——”那伙计再次浓眉不展,“只是,我们主公不是下令禁止东胡人进城做生意了吗?害的我们本来有些起色的生意,再次萎靡不振了。” 夫妻本是同根生。她阴差阳错让东胡人扶起了这里的生意,结果,她老公一个禁令,把好不容易起色的生意全打下去了。 所谓民情,真是必须亲临才可以知道。李敏心里喟叹一声。这当然怨不得她,也怨不得他。毕竟东胡人的生意,不是燕都城里最主要的消费人群。更何况,百姓身体健康这个东西,还关系到社稷安稳,真不是可以乱来的。 看来,她这必须亲自去瞧瞧了,瞧瞧那些风水师有多厉害,是怎么厉害过大夫的。 兰燕扶着她小心下了马车。到达风水师馆门前,果然是人山人海,门口已经拥挤到水泄不通。馆内的小厮走出来维持秩序,嗓子都喊到沙哑了,都不见得那些堵在门口的人能撕开条缝隙让人进去。 李敏她们自然是不敢硬挤进去的。于是,采取了曲线救国。 见馆外挨着一条巷子。兰燕扶她来到巷子里,接着,运用轻功,把李敏带上了墙头上。徐掌柜在下面看的心惊肉跳,在心里喊着小心。 当是要小心的。李敏自己脚下不敢随意乱动,让身轻如燕的女侍卫,把自己带到了风水师馆的后院子。 两个人,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观看馆内的动静。 真大。这是李敏到了风水师后院的一个印象。或许开始看门面不是很大,可是,进了馆内,如果真的走到了这个馆内后院的话,会发现完全是另一片天地。 后院是犹如帝王皇宫一样的造势,有假山流水,有凉亭小院,其中,那伫立在院子中间的一只玉桩子,上面顶起一只浑身洁白如雪的大圆石,看起来,有点像水晶的材质,在午后的阳光下宛如透明的表层,可以看到石头里面的星星点点。 李敏一眼扫过这些东西,足以判断出,这个后院价值连城。 不得承认,这个燕都里,有钱人,真是不少。敢奢侈的人,也真的很多。像这样一个,只是风水师的后院子,都能建造得如此富丽堂皇,宝石林立。是比这个城的城主护国公的家底,都要奢侈。 李敏知道的是,贪字头上一把刀,敢这样贪的人,有什么不敢做的。 一行人,见是五六个人,穿过了前堂,来到了这个后院。领头的,是两名男子。一名白衣飘飘宛如仙人打扮,年纪约有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腰间系的一条八卦图案的腰带,可能是这个馆中的风水师,据说燕都里算是很有名气的一位大师了,只看馆门口的人气人望都可以知道其人气十足的一位大师,叫做司马文瑞。 有闻这个司马文瑞,据说当年进京赴考,原本有机会进入殿试,后来不知怎的突然放弃,说是自己夜里被神仙托梦,得到了文曲星仙君的亲临指导,从此有了看风水的一家看家本事。但是,到底这只是民间的传言,有故意捧这位风水大师而杜撰出来的故事嫌疑。 真正的,比较可靠的考据是,这位司马文瑞,曾经与朝廷官员有私交,结果被他弄到了宫廷里的一些风水书籍。刚好他这人,读书有些悟性,看着这些书,研磨出了自己一套看风水的本事来。 司马文瑞最厉害的地方,是会看人相。即中医所说的看面相。不同的是,大夫看面相,是为诊病。风水先生看人面相,是给人祛灾求福,辟邪保身。 眼看,这个司马文瑞带着的,可能是个身份挺高贵的一个客户,一路走,一路除了端着个风水大师的姿态以外,对于对方的口气,却是有点儿尊敬。听司马文瑞称呼其:大少爷。 此大少爷,绝对不是李敏伪装的少爷。是真正的王公贵族。 兰燕是一眼认出了对方的脸,在李敏耳边耳语。原来,眼前这位少爷,刚好和她今早上在梅仙阁遇到的那两名贵妇,都有关系的一个主子。是赵氏的儿子,袁氏的老公,朱天宇。 今儿不知道走的什么运气,是和这家子全遭遇上了。 “屋里请,大少爷。”司马文瑞本想把贵客招呼进自己的屋内。 朱天宇俨然是看着凉亭假山流水更为美丽动人一些,建议上凉亭里坐坐。 风水师的后院,是在选址上天时地利人和,反正,在这个隆冬季节,院子里,却没有什么大风刮过,只有暖和和的太阳照射着。 司马文瑞尊重客人的意见,陪客人一道坐进了凉亭里。这样更好,他们说什么,李敏她们似乎不用吹灰之力,都可以听的一清二楚。 坐下来的司马文瑞和朱天宇,一边吃茶,一边开始攀谈了起来。 “司马先生。”朱天宇略带尊敬的口气,“上次,据说我母亲来过,在你这里算过一次卦。” 司马文瑞其实不需要他问,大致都知道他此次来是要求问什么的,眯着两个黑溜溜的小眼珠子,说:“如果大少爷是来求问,宁远侯小孙子的事,大少爷不必太过担忧。小孙子出生在名门世家,一出生,非富即贵,何必忧愁。” “司马先生确定是小孙子吗?” 看来这个朱天宇很在意袁氏肚子里怀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当然了,如果头一胎是儿子,等于以后是后继有人。如果不是儿子,其实这对夫妻年纪还年轻,袁氏身体健康,以后有的是机会生儿子。这个朱天宇何必如此焦急来问风水先生,难道里头有什么曲故? “贵夫人小生虽然未曾谋面,但是,以夫人送来的生辰八字来看,是小孙子应该确定无疑。” 生儿生女,要是真能看面相看出来,现代医学何必发明超声机器。李敏从来不信这个东西,不过,什么事情都好,人心很重要。像她李大夫,给人看病治病,偶尔都是要充当心理医生在里面的成分。 听司马文瑞这个口气,说的那样死定,是真算出来的,还是说有其它。只有听朱天宇下一句话:“司马先生之前,只见过我母亲吗?” “怎么?大少爷家里有其他人来过草民这里吗?” 朱天宇听见对方这话,貌似不太高兴,站了起身,拱手告辞。司马文瑞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到了门口。回身的时候,司马文瑞好像听见了声音,转头,是往院子里一棵几百年的老梅花树望了望。 跟随他的小厮见到,问:“先生看到什么了?” “祥云不见,反倒是看到了一些阴云,不是什么好兆头。” 兰燕听见对方这话,气到快拔出腰间的匕首。好个没头脑的风水先生,竟然敢说他们王妃是不祥之人。 “回去吧。”李敏淡然地一吐。 “是,主子。”等那司马文瑞转过身进了屋里,她们两人照原路出了后院,与在巷子里等到心急如焚的徐掌柜汇合。 见时辰差不多了,李敏让人驾着马车到魏府,准备再看一下那个四少爷的病情如何,再回府里去。 魏府经过两日的紧张,今儿下午,总算恢复了正常的运作。魏老和几个儿子,都出外工作了。送到都督府的状纸,由魏子清亲自书写,在早上魏老拍板了以后,中午时分已经送出去了都督府。据闻都督府的回话是,已经是接受了此案的办理,会接下来进入调查取证程序。 为此,府里的三个少奶奶,下午被都督府叫去了问话。 至于陪新娘子嫁过来的喜婆和丫鬟,却是没有被魏府扣住,是被林氏带回了奉公伯府。听说,都督府的吕瑞博大人,已经让人到奉公伯府打算提这两个人,到都督府仔细问话。 昨晚上留下来的公孙良生,今早上却是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不在魏府,是因为公务出门了,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等知道的时候,人刚好是要回魏府看病人,因此,在魏府门口和坐车前来的李敏碰上了头。 公孙良生伫立在门口,双手微垂,等候李敏下车。 “公孙先生。”李敏下车之后,走到了门口,与公孙照面。 公孙良生拱手道:“公孙拜见王妃。” 随之,两个人进了魏府,由管家带着到魏四少爷的院子看望病人。因为如今魏府里没有其它主子,变成了魏老四是此刻府里主事的人。 他们过去的时候,魏老四是在床上背后靠了个坐垫,已经是能稍微半坐的姿态。伤口的渗液明显减少,再过两日,如果没有意外,可以完全缝合。 魏老四精神不错,是坐在那里,听府里两个吵架的下人说话。带李敏他们走到院子里的管家解释说:“那两人,为了谁该负责什么的问题,吵起来架。刚好大少奶奶不在,四少爷就说由他来听听。” 病人有如此精力,做大夫的自然欣慰。 李敏想了下,似乎接下来可以由这里的军医接手了,是该多点机会给底下的人练手。因此进去屋内以后,她并没有亲自动手,只在旁看着,给军医作指导。 魏老四那个性子,是伤好了以后,益发大大咧咧的,望着李敏问:“王妃今早是出去了吗?” 李敏挑起眉,想这人怎么知道的。 只见魏老四扫了眼她身上的衣物:“王妃乔装打扮,不是出行体恤民情,又能是如何?” “四少爷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说不上,不知道王妃对我们北燕的老百姓,有何看法?” 魏老四问的,刚好是公孙等人,一样心里面或许存有的疑问。 李敏看他们一排沉默,像是等她回话,不禁一笑:“本妃的看法,并不能影响百姓。民可载舟,也可覆舟。公孙先生对此话,应该比本妃更为了解。” “王妃说的是。”公孙良生对此并不否认。 魏老四睨着眼,只望李敏那张脸,好像她的脸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听说王妃当初嫁我们主公时,我们主公还生死不明,不知道王妃为何能下如此决心。” 在路上,李敏是听说了冲喜的新娘子貌似不见了的事,想这个魏家四少爷可能因此有感而发吧,本来以为娶了一个看起来英勇无畏很配得上他四少的女子,结果,这个女子居然闹起了失踪,并且很有可能,人家根本从来都不想嫁他这个病秧子。 “本妃当时只是想,王爷乃护国保家的英雄,倘若是为国牺牲了,更值得天下百姓敬重。本妃只是天下百姓之一,想着为英雄为国家尽点微薄之力而已。”李敏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想法。人之常情,谁愿意当寡妇。” “那么,王妃为什么愿意做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 “四少爷何必苦苦纠结于本妃的选择,天下好女子多的是,怎么可能只有一到两个。四少爷只是未遇到心目中那位良人,至于眼下这位四少爷误以为是的良人,倘若真的不是四少爷所想的,四少爷其实该庆幸才对,毕竟大错未真正铸成。” 魏子裘浑身骤然一个抖擞,对,这种装模作样满口大义其实贪生怕死的姑娘,其实早点在他魏老四面前露出真面目才好,要是真等到娶进房里才发现,那真是惨了。 心头的疙瘩解开,魏子裘笑得嘴巴都合不拢。 旁边,公孙良生听了兰燕说了她们今早上主要是为什么事出行以后,说:“王爷手里有块地,倘若王妃不便出声的话,由公孙去和王爷说。” 李敏哑语。她这还没有真正决定是不是建医院,结果人家听说她要扛起大任,赶紧推着她上任。 院子外,传来从都督府回来的秦氏等人的声音,好像没有听见曾氏的,只有秦氏和云氏一路走一路说。 云氏说:“看都督府这个意思,好像是偏向我们魏府的。” “弟媳你是看走眼了吧。哪点像是都督府向着我们魏府的,我们老爷子那样信任都督府,把案子交给了都督府,结果,都督府对这样显而易见的欺诈案子,竟然说,要调查取证,老半天,都没有办法把那喜婆和丫鬟从奉公伯府提审。”秦氏气势汹汹的,好像是在都督府里受了一肚子的气。 屋里众人,听了都感觉有些奇怪。 难道,奉公伯府,还能阻挡衙门去提一个丫鬟婆子。 一个小厮,从外面跑了进来,可能是跟着三个少奶奶去的都督府,所以,顺道知道了比较多的信息,进到屋里,说:“四少爷,奴才都打听到了。” 听这话,这个小厮是魏老四的人。 别看这个魏老四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冒冒失失的,好歹是个将军,不可能一点脑子都没有。实际上,魏老四早怀疑上了些什么。 “说。”魏老四道。 小厮答:“奴才打听到,说是都督府其实没有打算从奉公伯府提取证人。” “什么?!” 接下来的话,那小厮看了看李敏,不敢接下去说。 其余人顺那小厮的目光,望到了李敏身上。   ☆、【176】老公好大方 人心叵测,但实际上,肯定不会那样难测。任何人都好,只要是小心眼的,要忘掉之前自己的失败哪有这么容易。据此可以推测,那些曾经在她李敏面前失败的人,心头不服气的,倘若如此善罢甘休,不,不可能。 李敏的嘴角勾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对所有望过来目光的人说:“恐怕,贵府的大少奶奶很惦记与本妃的赌约。” 啊?! 那丝震惊,先在小厮的眼里浮现了出来。 与此同时,窗户外某个黑色的影子迅速地一闪,消失在院外。 魏子裘与一些人察觉到了这屋外微小的动静。魏子裘脸色当即一沉,对管家说:“什么时候起,我这里的院子,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出自由的了。” 管家额头冒出了层热汗加冷汗。魏子裘这个地方,自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出的。不过,总是府里一些人,来串个院子奉主子命令探消息有这个可能。只是,这回不知道是哪个笨蛋,做的太明显了。把自个儿的意图都暴露出来了。 话说,那个窗户外一闪而过的身影,当然是大房曾氏的人了。江嬷嬷在门口接到眼线的汇报,都不禁一惊,回到曾氏房里把李敏的话原封不动告诉曾氏。 曾氏抽了一口好长的冷气。 好个家伙,竟然这样都能推测到她头上。明明她这事儿都做的天衣无缝。去和都督府交涉的是奉公伯府和林氏,单是这点来看,她是魏府的人,当初又是她提议报官的,一般人,都不可能怀疑到她头上。 哼,只能说,那个人心里头有鬼,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所以才会马上怀疑到她曾氏头上。 “大少奶奶。”江嬷嬷心里一样是有些忐忑的,因为,眼看李敏猜的一个准。 “凡事不是靠猜,能让人信服的只有证据。倘若不是这样,林氏又怎能之前都在我们魏府撒野,上演金蝉脱壳之计。”曾氏道。 江嬷嬷问:“大少奶奶这样说的话,是不是,我们可以不管隶王妃说什么了。” “让她像秋后蚱蜢一样活蹦乱跳吧。反正,是快跳死了,也不见得有谁可以救得了她。”曾氏口齿咬定。林氏代替她这一告,绝对可以把李敏告趴了。而且,李敏必须吃掉这个闷亏。谁让整件事儿,可都是与护国公府自己人有关。 林氏想瞒,哪里能瞒得过她的眼。 李敏自己肯定也没有想到吧,自己做的事儿自己被人背后暗算,到了最后真相大白,还是自己最相信的夫家人做的事儿。 曾氏越想越是冷笑。女人算什么东西,嫁给男人以后,被夫家算计。这个李敏是傻的,真以为,嫁了个好男人吗?看看你那个男人,是不是像我男人一样,到了节骨眼上,只会占着自己夫家人,绝对不会替你这个嫁来的媳妇说话!如今,你给我的这个痛楚,我要百分百还给你! 天黑了,李敏从魏府回来的时候,发现天气再次转冷的迹象,洒洒扬扬飘起了雪花。尚姑姑先给她端了一碗汤圆,给她吃点热的暖和身子。 李敏发现北方做的圆子,明显比关内做的更饱满,嚼头更有劲儿,想在皇宫里恐怕都吃不到这么好的面,惊叹道:“北燕种的小麦,今年收成不错。” “王妃怎么知道的?”尚姑姑很吃惊她如何得知这些作为贵族基本不会打听根本也不可能知道的事。 养尊处优,二门不迈的大少奶奶日子,是很享受,可实在不是李敏的喜好。李敏不由想起今天坐的那个梅仙阁,美是美,不过,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那里吃饭,不觉得寂寞孤寂吗?换做她是以前那位梅花姑娘,恐怕都没有办法承受这种难言的寂寞孤独。 “来燕都的路上,看见沿路农户的土地肥沃,问起,说是,和去年一样下的润雪。收成怎么会不好。”李敏淡淡地说起。 尚姑姑没有想到她如此关注土地的问题,直愣了下,想她不种田的,关心这个做什么。放在皇宫里,一般皇后太后表示关心的时候,都是因为朝廷上有所表示饥荒了饿死人了,为表示作为天下母亲的关怀,意思意思摆摆样子。 “这事儿可大可小呢。”李敏见屋里几个人都在听,顺道教育下自己屋里那几个人要关心国事,这一方面可以帮她多留点这方面的信息,说,“小则来说,倘若收成不好,王爷心忧北燕的百姓,肯定是要王府自己内部先节俭,哪儿能像现在悠然地吃汤圆,怕是吃一颗心口都要酸的掉眼泪了。大则,百姓都没有粮食,吃饭成问题,而我们北燕的军队,常年要对付东胡人,粮草优先,没有饭吃,让部队怎么打仗?自己地方上都没有办法解决粮草问题,去求其他人的话,不是受控于他人了吗?” 尚姑姑等人听她这样一分析,每一个不是都听到心惊肉跳的,原来一个粮食的问题,关系到的东西,远不止吃饱不吃饱这样简单。更别说,从院子里走来的朱隶,听到屋里传出的声音则停住了步子。 刚从外面回来,想着到她屋里陪她吃晚饭,一路上,还问那个管家,说到厨房的问题。管家说道他母亲又是不吃府里厨房做的了,天天让外面的饭馆送饭过来。府里的厨房都愁的不知如何是好,生怕这事儿被他知道了后受到责怪,干脆先负荆请罪了。 负责厨房的王婆子甚至是抬起袖口掬起一把辛酸泪说:“夫人的脾气犟,奴才只好和大少奶奶商量,是不是先就着夫人的性子,之后再改一改。毕竟咱们这些老奴才,都是跟过夫人的,对夫人的性情比较了解。大少奶奶初来乍到——” “之前,本王不是说过了吗?厨房的事都交给大少奶奶处理。你的主子,你有什么事儿,以后都是说给大少奶奶听,而不是说给本王听。” 王婆子猛的打了个寒战,抬头,只见自家主子那张冰冷的脸,冷幽幽地打在她头上,为此,她那口大气尚未出来时,头顶上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你连这点事儿都不知道找谁,果然是老糊涂了。好在府里多的是人。张管家——” “哎,少爷。” “你给看看,哪个比较合适管厨房的,把人选交到大少奶奶那里,不用过问本王。” 听到这样一说,那个王婆子哪敢再说一句不是,急忙跪下来请求:“大少爷,奴才只是一时糊涂了,奴才当然知道,府里的事,如今是由大少奶奶说的算。” 朱隶一步擦过她身旁,踏进了李敏院子的门,接着,停在了院子里。 雪花点点飘落,落在他肩头衣服上,没有任何感觉。却是,当那些美丽的飘雪飘过窗户的时候,把窗户里那抹绰约的身影,衬托到美丽不可方物。 那一刻的感觉是,好像她近来那张脸蛋儿圆润了些。毕竟是,之前她一路跟着他逃亡坎坷,艰苦的环境让她瘦了一大截,终于在燕都里可以吃点好的。身子能慢慢补起来。想到这里,他的心似乎可以稍微踏实些。 他身后,跟的是今天随他外出的孟浩明。只听屋里传出李敏分析的有关粮食的言论,孟浩明眼皮子一跳,想,今天,他随主子出门,不正就是在谈论粮仓设防的问题,并且重点巡视那几个今年刚建立起来的粮仓。 主子还说了,这个粮仓举足轻重,比什么东西都更贵重。 看来这对夫妇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不谋而合。 屋里,在说完粮仓的事以后,尚姑姑,给李敏拿出了一件小孩子穿的袜子,说:“这是春梅,说是在屋里闷着没事干,给小世子尝试先织的一双袜子,给大少奶奶先过目。” 衣服可以拿人家孩子穿过的来穿,但是,袜子这东西,八成是得自己准备的了。古时候的袜子,没有什么机器,尤其在这个北方,必须自己一点点地来织。家里有婆子丫鬟帮忙的,都是婆子丫鬟帮忙织。 这点李敏一开始没有想到,现在见尚姑姑提起春梅做的事儿,不得不承认:“春梅这个丫头,心细,连别人想不到的事儿她都能想到。真是哪家能娶到当媳妇,都是特有福气。” 都知道李敏极少会夸人。孟浩明的脸,突然间烧了下,有点儿激动。 他果然是一眼看中了一个世间少见的好姑娘。只是,这个姑娘,都像是不太喜欢他。想起之前和春梅在院子里遭遇的那件事儿,孟浩明心里难免有些小小的黯然。 尚姑姑拿帕子捂了捂嘴角的笑意,接着李敏这话说:“奴婢今早上,还问过春梅,说是不是心思思要做人媳妇了,否则怎么想到给小世子织袜子。哪知道那个精灵鬼怪的丫头这样说,说一辈子不嫁,只跟王妃过日子。” 李敏据此抬头,终于是望到了院子里伫立的两抹身影。 见她发现了,朱隶嘴角微微眯着,带人走进了屋内。 服侍他的人,赶紧给他脱去了肩头披的裘衣,以及替他整理干净脚上那双靴子上的雪。 老公回来了,李敏起身,走过去,刚要按照这古代的规矩行礼。 伸手阻止了她,朱隶道:“繁缛的礼节,都是做给外面的人看的。”说着,转头对那转身要走的孟浩明说:“孟旗主留下吧,屋里没有其他人,只有本王和王妃在。本王向来不拘小节,王妃也不是个介意的人。一块吃个饭。反正,你回去你自己府里,不是照样没人吗?” 李敏想着,他这个观点,倒也是和她想的一样。 孟浩明只好顺从地点了头,应好。 俨然,孟浩明和之前听说到的一样,真的在燕都是孤家寡人。 李敏的手伸了过去,被朱隶扶住。 “本王路上——”朱隶牵着她手,进到屋里头,一路走到吃饭的桌边,“问了厨房说是都给准备了什么晚饭。听说王妃给本王预留了菜饭,于是,想着幸好赶得及回来。” “妾身一直都是,如果王爷没有交代人回来说今晚不来吃了,妾身都想着王爷是回来吃的。” 听她这话,像是在家里的时候都很惦念他。 手,在她那冰滑润骨的手指上,再用力地握了把。 两个人坐到桌边,自回到燕都以后,各忙各的,忙到现在,好像在今晚上,才有可以坐下触膝谈心的时候。 等厨房里把热了端上来的时候,李敏让兰燕,把今天从梅仙阁带回来的梅花饼,给他尝尝。 朱隶见到梅花饼,却一开始也不知道是什么,问:“是王妃让厨房做的,想让本王尝个鲜?” 李敏狐疑地往他脸上扫了扫,十足怀疑起,他是不是连梅仙阁都不知道。 兰燕在旁边说:“王爷,这是王妃从梅仙阁带回来的。” “梅仙阁?” “是。”兰燕答这句话的时候,心头都难免忐忑了,眼看,主子真的好像不知道梅仙阁。 朱隶转头,望到今晚一块陪他们夫妇在这里吃晚饭的孟浩明:“你知道梅仙阁是什么吗?是座庙吗?” 孟浩明脸上顿显出一丝尴尬,他是知道梅仙阁是什么,毕竟是那么有名的一个地方。都说到了燕都,要想攀结富贵的话,少不了要到那儿去瞻仰下梅仙的仙气,说不定能碰上护国公。哪里知道,护国公本人都不大知道这个地方。 只看一个个似乎都知道,就他们夫妇俩不知道。李敏突然感到好笑,那一刹那,是笑的前扑后仰,尤其想到今天还拿了老公的牙牌去狐假虎威。 见到她突然笑了,而且是少有的大笑不已,朱隶顿时,从心里爬起了一丝莫名的狼狈,佯作有些生气地说:“好,你们今晚是合伙起来欺负本王一个是不是?你们个个都知道的东西,本王却不知道。” “王爷。”李敏敛住笑,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语气,“王爷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可能公孙先生和王爷提过,可王爷觉得是个笑话,把它遗忘了。其实那个梅仙阁,说的是以前嫁给大明皇帝的梅花皇后之前吃茶赏雪的地方。” 这样一说,朱隶记起了这回事儿,犹如她所言,他对于这种靠谣言来招揽生意的卖家手段,哪里会放在心头上惦记着,他事务繁多,心里首先要挂的重大事儿太多了。 “王妃今儿怎么会想到去梅仙阁?” 想她也不是个喜欢八卦新闻的人,朱隶问了句。 “妾身是偶然去到梅仙阁的,到之前,当然也不知道那叫做梅仙阁,而且,还是一个特别的地方。” “特别?” 不就是卖家用来招揽生意的噱头吗?怎么特别了? “王爷不知道吧,妾身在今日去到那里以前也不知道。要进梅仙阁吃茶赏雪,没有一个特殊的东西是进不去的。” 朱隶眨了眨眼,这会儿,可真是被她吊起了胃口。拿起杯子吃了口茶,再手指拣了一块她从梅仙阁带回来的梅花饼,尝了一小口,是觉得花香溢口,十分美味。 没想到,自己统辖下的燕都里,也有如此美味的东西。平日里,他光想着怎么预防外敌,却是早已忘记了自己辖都里的老百姓都吃些什么做些什么。 想到这儿,朱隶的眸光有些微沉,或许有些了然于胸她为何专程带梅仙阁的东西回来给他看了。是他疏忽了。 外敌当然是要解决的,可是,内部可不能疏于管理。祸起萧墙,小则到家,大则到国家。 “是什么东西?王妃既然是能把梅花饼都带回给本王享用了,肯定是进了梅仙阁。不如,王妃把进梅仙阁的通行证,给本王瞧瞧。” 李敏从怀里,掏出了方嬷嬷从他那里拿到的那块牙牌,道:“妾身要不是身上有王爷送的这块东西,还真进不了梅仙阁。” 朱隶见到竟然是自己的牙牌,简直是惊愣了下都有。 这块东西相当于他的身份,他一共只给了几个人拥有。如果,只有这块东西才能进梅仙阁,岂不是一个吃饭的地方,都变成了他护国公专属的地方。如果这样一个地方,是公事公办,那是一回事儿。办公的地方,当然是闲人免进了。但是,这样一个地方,只不过是民间的一个茶楼而已,却也被他护国公圈了地儿,怎能不让底下的老百姓胡思乱想。 护国公向来以亲民著称,像他父亲,像他本人,都是与北燕老百姓同甘共苦过的。怎能,变成一个连民间吃饭的地儿都拿来专属,隔绝自己身边的子民的地方。 屋内的人,猛然都能感觉到室内的空气速度地往下降了,是变的比屋外飘雪的空气更为寒冷。 孟浩明、兰燕等人,大都是不敢作声,按照他们对朱隶的了解,自己主子此刻心中八成已是大发雷霆。 “王妃如果今晚不说起,本王还真是被某些人彻底地蒙在鼓里了。”朱隶曼声道。 这句话,倒不是什么人都能听明白的。梅仙阁,说起来只是个吃饭的地方,不是吗?其实,也不需要生那么大的气。最多,把那个靠护国公噱头做买卖的卖家抓起来,就好了。 只是,这个事,恐怕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李敏捧着茶盅,慢慢地吃着。想,老公又不是个简单的人,仅她这样一轻轻挑拨,都已经知道这事的厉害了。 既然,都有人能把牙牌利用到圈起梅仙阁这样的地儿,拿护国公的牙牌狐假虎威,好比她李敏今天拿了牙牌狐假虎威一样。难保,那些人,拿了护国公的牙牌,不仅制造出圈梅仙阁为包厢这样的事儿而已。 梅仙阁只是个吃饭的地儿,是小。但是,其他的,那些私底下的,难说了。 厨房的菜热好了,端了上桌。由于心里头有了些心事,朱隶匆匆陪她吃了晚饭,立马让人去把公孙良生和岳东越找来。 他的院子,离她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走的时候,朱隶回头对她说:“如果王妃闲着没事,可以到本王的书房看看。” 说得好像,他这边的书房和他在京师里的王府大相径庭。李敏还真有些好奇了。于是起身随了他过去。 夫妇俩人走过相通的抄手走廊,见着那夜晚下的雪,在明月下好像一幅画儿一样,落到那个树桠上,陪着树杈上挂着的明月。 “倘若不是天冷,王妃又有了身子了,若是以往,本王会在那个凉亭里沏一壶香茗,慢慢观雪。” 听他这道声音,同样是有感而发。 甚美的雪景,这个在关内京师里,不一定都能见得到。毕竟,燕都的冬天,和京师里还是有所差别的。京师里,哪有燕都的冬天美。燕都的冬天,除了处处盛开的腊梅以外,还有结冰的自然冰雕,到那个时候,才真正感觉到这里是天上冰宫的世界。 或许,她并不知道,她正好是像极了他统治的燕都里最美的那支腊梅。这是,当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闻着她身上幽谧的药香时,脑子里唯一能浮现出的画面。什么梅花仙子,传说中的梅仙阁,如果真的是有梅仙下凡的话,除了她,他想不出还能有谁。 李敏从眺望的天宇美景中低下头时,刚好见他冰玉美丽的手指伸过来,在她鬓发上像是轻轻地弹了一下,是在给她落在头发上的雪花轻轻摘掉。 瞬间,她是不敢动了。只见他刮去了胡子,不知道几时刮的,之前刚到燕都的时候,由于和她一样一路逃亡,积累了不少像大叔一样的胡渣,再次被刮的干干净净了,只留下一个美男子的下巴。 这个俊美得好像不可思议的男子,是她的老公呢。每次想起,都不由像做梦一样的景象。只因她知道,电视里的东西,都是假的。美丽的男人,到了现实的世界里,照样都是不可相信的。好在,他一点都不是个喜欢在喜欢的人面前装的人。 让她看到了他一些不好的地方,比如偶尔浮躁的脾气,留着大胡子有些邋遢的本性,让她有种这个男人是真的活在她身边而不是活在电视里的感觉。 人,还是活的真实一点好。只是,每逢像现在突然这样,在她面前他突然展露出致命的吸引力的时候,她心口还是会犹如初春的少女一样心动不已。 低头,俯瞰到她脸蛋上闪现过的微妙的表情,他瞬间眉眼一松,几声朗笑飞出了唇间,手垂了下来,说:“走吧。” 是知道,如果他再笑下去,她要恼火了。与她相处越久,越知道她这个脾气。没错,他是妻管严,真有些舍不得她恼的样子,更重要的是,她肚子里有小宝贝了。 两人这样一耽搁,几步路而已,到了隔壁书房的时候,见公孙良生和岳东越,都是抵达了在院子里等候他们。 朱隶摆个手,让他们再等等,说:“本王先带王妃看看书房。” 公孙良生听见这话,嘴角马上先挂起了一丝笑。 李敏见他们鬼鬼祟祟的,埋怨他们真是把她吊足了胃口,一丝着急,见前面管家推开屋门之后,迈过了门槛,不等他说话,先看了里面一眼。 这一望,刹那之间,心头除了惊骇以外,真是有些感动了起来。 书房一看,不像是给他准备的,反而像是给她准备的。只见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籍,都是医学专著。 他伫立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脸上闪现的一抹激动,终于嘴角微弯,稍显出满意的姿态,对谋士说:“公孙办事,果然是,不需要本王费心。” “不,是王爷想着王妃或许需要这样一间书房。都是王爷体贴王妃的心意。公孙只是做了王爷吩咐的事罢了。里头有几本书,公孙都没有找到,还是小理王爷帮忙找的。” 只听他们两人这样说,为了筹建这个书房,不知道多少人出了多少力。李敏心里头喟叹,知道自己这个人情真是欠大了。书房好建,但是,里面存量的书,那绝对是难找。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最难造的建筑物,其实就是书房和图书馆。 “王爷知道妾身喜爱读书,可怎么会想到给妾身专门做一个书房?” 要知道,哪怕皇宫里,皇帝都不会想到给皇后单独打造一间书房。毕竟在古代里,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做法。大户人家里,有书房,但绝对不是给女人用的,更不要说会有个男人专门给老婆建书房了。 可她这个老公,还真是放荡不羁与众不同的一个人,知道只有建书房,最能讨她欢心。 如今见着她高兴的模样儿,他难掩自己的一丝得意,抬袖轻咳一声,故做冷静地说:“本王只知道,王妃是对护国公的绝世宝玉帝王绿都不屑一顾的奇女子。本来,是想在京师里王爷府里给王妃搭建书房的,后来,王妃说了必定会随本王回燕都,想到书籍难带,就此,在燕都筹建,以免路途中遗失了王妃的爱书。王妃恐怕痛失一本书,会比痛失帝王绿还心疼。” 说明,他还真了解她。金银财宝,她是都看不到眼里的,仅有那书是要她老命的玩意儿。 可是,他也不用把话说的那样清楚明白,好了,底下的人通通都笑了。 李敏白了他一眼,道:“王爷送给妾身的书房,妾身既已收到。可是,书房变成妾身所有,以后王爷要用到书房——” 岂知此话引得他不止一个人笑。 “区区一个书房而已,本王连天下无价之宝都给了王妃,怎会计较一个书房?再说了,本王还想着把许多东西送给王妃。” 听他这个口气,好大。 李敏忽然头皮一阵发毛。 果然是,他伸手接过公孙良生递来的那张地契,扫了眼后,点头:“这事就这么决定吧。这块地,给王妃用。王妃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王妃需要什么,不需要我这里批了,你们两个,帮王妃筹办吧。” “王爷——王爷难道不怕本妃把这块地用了建青楼、梅仙阁——”她有意想恼一下他了,谁让他大方到让她周身发毛。 “不怕。倘若王妃想建梅仙阁,那定是不一样的梅仙阁。王妃建的梅仙阁,本王一定天天去帮衬。” 她这个老公,简直是要吃死她了。 李敏再白了他们几个一眼,拂袖在书房里那张给她专门安设的贵妃榻上坐下,心中的情绪是一时难以平复,说是愤怒,那肯定是没有的,只能说那刻激动的,高兴的,感动的,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 没有什么,比他如此信任她,让她感到真正的幸福降临的一刻。 望着窗户上结成一层薄薄的冰花,李敏是咦了一声:什么时候,大明的人,懂得用琉璃来做成窗户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跟着她,站在她身后,跟她一起,眯着神秘幽黑的墨眸子,观察琉璃窗上,欣叹道:“本王以前,只知道琉璃可以做成灯具,怎么没有想到琉璃也可以做成窗户。本王果然是没有王妃聪明。” 八成是她不知道和谁说漏嘴了,透出了窗户可以用琉璃来做。他一心为了讨好她,给她做的书房安设上了她所说的琉璃窗户,恐怕这个全天下,只有她的书房有这样一面窗户。 李敏不由微弯起小牙尖尖的唇角,宛如冬天里盛开的那朵春花,在这个隆冬里,完全没有感觉到一丝寒冷。 天气虽冷,可是有人,有彼此依靠的人,又怎么会冷呢。 尤氏知道儿子回来了,也知道了王婆子去找他儿子摊牌了。因为是她落话给王婆子的,告诉王婆子怎么将她儿子的军。 结果,她倒是差点儿忘了。她儿子和她死去的老公一样,在这方面向来是冷血无情的。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最讨厌受人胁迫。 不出意外,王婆子不敢来着她了。她要怎么样就怎样吧。反正,这个府里最终都是护国公说的算。 如此说来,回到北燕的儿子,和在京师里一样,心里都是向着儿媳妇的。 据说,儿子和儿媳妇一块吃了饭之后,是在院子里赏起雪来了,真是好兴致,完全忘记了她这个母亲。 尤氏气得,伸手打翻了桌上所有的东西。 屋里那些人,全眉头比她更愁。主子不好的话,她们这群跟随主子的日子肯定是更难过的。眼看,这个府里很多察言观色的奴才,早见风使舵了,盘算着自己的前程时,被尚姑姑用银子一勾引,全偏向李敏那边去了。 “好个狐狸精!”尤氏气呼呼地说,“私底下,拿银子勾引我的人!” “夫人——”喜鹊抹着眼泪,眼看伴随尤氏的失势,她在这个府里要按照尤氏的话办事,都越来越不好办了,“说不定接下来马车都不给我们用了。今天下午,奴婢去门口,帮夫人领着香香楼的人提晚饭的食盒进来时,守在门口的人,全换了一批,都变成了大少奶奶的人。一双双眼睛,像狼虎一样盯着夫人的食盒。” “怎么,不给我吃?想饿死我?!”尤氏提高了嗓门,“好啊,她敢饿死我是不是,我明儿,把这事儿告诉全城,看所有人都知道她那幅真正的嘴脸是怎么样的,是不是恶毒的,竟敢饿死自己夫君的老母亲!” 喜鹊等人听到尤氏这句话,却都是不敢说是。其实这事儿说出去,还真的不见得尤氏占了理。毕竟李敏不是没有给尤氏吃东西。是尤氏自己嫌弃清淡的饮食。 尤氏稍微冷静了下来以后,除了吃饭这个问题,她反倒还是比较挂心林氏那方面的动静,那毕竟关系的才是大事儿。 刚好,朱隶在书房里,听了底下谋士们的汇报,才知道今早上魏府里出了这样一趟事儿。 公孙良生说:“魏军师本想亲自来给王爷报告详情的,但是今儿忙完府内事情以后,赶着去军营办事,恐怕赶不回来,所以托本人先转告王爷一声。” “现在那位林姑娘去了哪里,是本案的关键。”朱隶坐下来,缓慢地说。 “是的。”公孙道,随之,把今天下午在魏府发生的那点蹊跷事儿,一并说了,“貌似,魏府里,不是每个人,都想着把林姑娘找回来。” “哦?” 李敏膝盖上翻开一本在老公送给自己的书房里新找出来的一本药典,很是兴致。好像身旁那几个说什么话她都听不见。 公孙眼角像是扫了她一下,接着,再进一步,小声说:“大少奶奶,好像知道怎么回事,说是个魏府里的三个少奶奶,有什么赌约。” 听到这话儿,李敏看老公的目光都射过来了,不得不抬起头,清清冷冷地说:“其实那个赌约,妾身本也不以为意,不觉得是个事儿,可是,有人硬是要较真。不过就是说,倘若妾身治好了魏府四少爷的伤,某人要给妾身当面赔礼道歉。” 噗。 朱隶一口茶水射出去。 是想,她这个手段是老手段了,真的是一点都不出奇的手段,可是偏偏每次都能奏效,屡次都能爽,每次都有人心甘情愿上了贼船被套牢。 知道他笑的什么,李敏翻白眼扫了他下,说:“那是,天下少有王爷这样聪明的。当初,王爷也乖乖地和那些人一样,说妾身医术不怎样,不就好了。” 对此,朱隶“很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办法,本王慧眼独具,偏偏能看中别人看不到的宝石。”说完像是琢磨着给她出主意:“实际上,以王妃的本事,再狠一点,绝对也没有人说什么的。以后,不止要赔礼道歉,这个礼数,要赌大点。从东城门跪到西城门,一路游街如此——” 李敏脑袋里马上闪过一个念头,是谁说最毒妇人心的,那些人都该听听这个男人怎么说的。 说回这件事儿,犹如他说的那样,整个案子的关键,其实要破案很简单,把跑调的新娘子抓回来,当面对质问清楚,不就完了。 只怕这个新娘子抓了回来,都不知道愿意不愿意说实话。 为此,屋内的人都深锁浓眉的时候,李敏打了声呵欠,只喊:乏了,要去睡觉了。 望着她走出去的背影,留在屋内的人,似乎都若有所思。 朱隶摆手,阻止了两个谋士继续说:“其实这个事儿,王妃看的很清楚了,属于魏府的事儿。本王和王妃都相信,魏府的人,能自己处理好这件事。” 听说到儿子不插手这个案子,尤氏心里头大松口气。想那魏府能做出什么,要是能的话,还能被林氏耍的团团转吗? 魏府的人,都是傻的。 到了隔日,经过一天调查取证之后,都督府的人,看来是办事效率高,竟然宣称,召集所有人证物证,控辩双方代表,准备开庭审理此案了。 李敏早上起来后,在花厅里吃了早饭,听到马夫过来说到老公送自己的爱马流月不知怎的,不思饮食。 她这个孕妇,都胃口转好了,那匹母马,却竟敢闹起了脾气不吃饭。李敏思摸是什么缘故的时候,那边老公据说要出发了。她就此走到隔壁院子里,顺带问问比较了解流月的老公。 这时候,管家进来了,对他们夫妇说:“都督府来了人,说是今日开堂审理有关魏府与奉公伯府的案子,希望王爷王妃,都到大堂临听。” 都督府突然冒出这一招,莫非是吕博瑞担心自己的审判不能服众,想拉着在北燕最有威信的护国公下水,给自己背黑锅。 不怀疑这个都督府大人,真怀了如此的贼心。因为这种事儿,貌似以前在燕都任职的都督府大人,都是这么做的。 朱隶沉思了下,转头问起李敏:“王妃今早是否需要办事?” “王爷如果想去都督府旁听案子,妾身当仁不让陪王爷过去。毕竟,王爷身上的公事绝对比妾身的事重要多了。”李敏的回答却是爽快。 见她都不假思索,朱隶点了头,对底下人道:“备马车去都督府。”   ☆、【177】婆婆的宣誓 夫妇俩人来到门口,正值昨晚下的雪停了,门口的雪被人扫的干干净净。马车停在门口,有都督府的人骑着马,准备在前面给他们带路。实际上大也不必,这里是护国公的辖地,怎需要这个外来的都督大人带路。不过,也不见朱隶有阻止的念头。 李敏只知道老公是大而化之的,像这种小细节,如果和对方计较,反而显得气量狭小,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小李子搬了张脚凳放在马车前,小心地扶着她上了马车。李敏坐在马车里,往车窗外看一眼,见老公站在马车外是和管家在交代什么事。 交代了府里的事后,朱隶骑上了自己的马。 一行人出发了。 天气明朗,蓝天白云,万里晴空。只是下雪之后的气息,难免有些霜冻寒冷。李敏感觉自己嘴唇里呼出的气,变成了一团团迅速凝结的白霜的样子。像她昨日出门,都没有这样的感觉。可见得,这个冬天的气温,是再降了一个台阶,更冷了,要步入隆冬的阶段。 这样的天气,坏处在于出行更为艰难,好处在于,恐怕也没有人会选择在这个时机做任何事情。天时不合适,东胡人、万历爷等,肯定是都该歇一歇了。而对于做大夫的李敏来说,只知道在益发寒冷的气温之下,怕有些病人,难以度过天气这个难关。首当其冲,为老人和孩子。 还有,一些即将临产的孕妇,怕也煎熬。 车轮子向前行驶的时候,一路有些颠簸。由于雪刚停,马路上扫雪的工作还在进行着,一些地方昨晚下完雪以后结了冰。路过这些结冰的路面时,马车一旦失控容易打滑。驾车的小李子,那更是小心翼翼的,真正的如履薄冰。 李敏坐在马车内靠着个软枕闭目养神,听陪着自己来的方嬷嬷一点一点念叨着。今早上,由她老公主张,出门的时候,倒是把方嬷嬷带上车了。 方嬷嬷这几天,忙内忙外的,却是难以像以往那样在屋里单独侍候她,固然现在有了紫叶和李嬷嬷在房里顶替她的职位,可很显然,李敏更喜欢带以前自己使唤惯了的人,比如兰燕、尚姑姑之类。 究其原因,不外乎,尚姑姑是她李敏娘家来的人,而兰燕,基本不会插手宅里的家务事,不会加入王爷府里女人之间的宅斗,她只单纯负责李敏的保安工作。在这点上,深得李敏信赖。 方嬷嬷训了李嬷嬷,再教了紫叶如何讨好,但是,女主子心里的顾虑还在,一切肯定免谈。实际上,方嬷嬷其实用不着如此着急。哪怕李敏真用了自己的娘家人,可是,毕竟她带的娘家人一共那么几个,方嬷嬷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人,根本在人数上都是成不了气候。那么,方嬷嬷在着急什么? 李敏的手指头揉了下额角,想,一样是唠叨,可明显尚姑姑的唠叨,和方嬷嬷的唠叨,完全是两码事儿。 尚姑姑唠叨多的是,让她注意保暖,多吃点东西,开始准备未来出世小孩子要穿要用的东西。 方嬷嬷唠叨的是,她这个不可以做,那个不可以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或许这两人出发点都是一样的,想用自己老资格有经验的资历,来指导她这个初产妇怎么度过孕期。唯有这个目的,好像有些不同。 尚姑姑是被她训诫了多次了,再说尚姑姑是真正跟在她身边许久的人,有亲眼目睹过她李敏的医术,很清楚她李敏既然都身怀医术了,绝对与一般的孕妇不一样。李敏自己知道的孕产妇知识,恐怕比她们这些老资格还多,毕竟李敏真正的专业,她们呢,道听途说比较多,哪怕有经验,也不及李敏的专业丰富。 聪明的尚姑姑,被她李敏训了几次以后,哪敢再拿自己那点破经验来说李大夫。算是有些自知之明。 方嬷嬷,说是被她老公派到她屋里服侍她的,其实是管了太多的事儿。尤其是,现在她老公身边最得力的下手伏燕被派去执行任务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她老公房里的事,全部变成了方嬷嬷接手在打理。方嬷嬷再能干,又何能变成超人,分身乏力。 对她李敏屋里的事儿,方嬷嬷是有心无力,所以,只能是找个时间尽可能来说她。而且,方嬷嬷与尚姑姑一点最大的不同,在于,方嬷嬷在她老公心里面是真有地位的一个人。 奶娘这个东西,说真的,没有真正来到古代之前,李敏还真不太懂。有看过一些古书,包括一些电视剧之类的,说某某皇帝,对于自己的奶娘都恩重如山之类的。一开始,像是很难让人理解。 怎么,亲生母亲,能不及一个奶娘? 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了。像她老公吧,与尤氏虽然是亲生母子,但是,感情如玻璃一样薄弱,平常看起来很坚挺,一旦出问题,真是碎的稀里哗啦的,想重新整合起来,都难于上青天。毕竟再好的亲人关系,当利益摆在眼前的时候,一切,都变成笑谈。 奶娘则不同了。奶娘,本身是呵护这个小主子长大的奴才。光是奴才这个身份,造就了奶娘对小主子自小的百般呵护,百依百顺。而被奶娘呵护大的主子,对奶娘的信任也是不一般的,因为这个女人,可是曾经像自己母亲那样,不,是代替了自己母亲哺育自己长大的。 吃了这个女人的奶水,相当于母亲一样的感觉。对于所有男性骨子里有潜在恋母情结的因素而言,奶娘相当于自己另一个母亲,毫不奇怪。尤其是,倘若和自己亲娘的关系已经处于恶化以后,对待母亲的感觉,想报恩母亲的念头,全转移到奶娘身上很是正常。 由此可见,古书里,电视剧里,说的一些达官贵族,对待奶娘比对待自己亲生母亲还好的故事,真的不见得真的只是故事而已,是很有可能是事实的。难怪,大到皇宫,小到一般人家,对于奶娘这份工作,趋之若骛的人,是比比皆是。这里头,可不止女人这般考虑,男人一样。 靠女人一份奶娘工作,从此全家飞上枝叶变凤凰的,在这个社会里,是个潜规则了。 方嬷嬷想在她这个房里立威信,还不如说,是想赶紧抓住护国公府下一代继承人。 “大少奶奶没有生过孩子,所以不知道,如今,像大少爷当初,一生下来,马上要吃奶,可是,夫人奶水不足,饿得大少爷哇哇大哭——” 对了,古代没有奶粉,这真的是个,催生奶娘职业火爆以及地位特殊的最大原因。李敏还真不得不考虑上这个因素。关于孩子吃奶这个问题,是她这个现代的科学家,都不得承认,什么奶,都比不上人奶好。 古代有钱人,当然想请奶娘,想请多少个都可以。不过,李敏只要想想,让自己的孩子吃别的女人的奶水,心里头都结疙瘩,不舒服。 “本妃现在都没有生孩子呢,当然是,到时候没有奶水再说。” “那怎么行!”方嬷嬷叫道,“夫人当初生二少爷的时候,奶水足,夫人也不用自己亲自哺育二少爷。” 李敏差点忘了,古代女人,自己生孩子有了奶水,都不一定真的自己喂奶。越是具有高贵身份的女子,更不会自己喂奶了。好像喂奶是个低贱活儿一样。反正有奶娘在。 方嬷嬷叫完,用很不可思议的目光扫到李敏脸上,好像是说,像李敏这种在尚书府出身的小姐,不可能不知道这种有可能自降身份的事。 李敏的头大了。瞬间可以明白,为什么老公要让方嬷嬷来念叨她了。恐怕她老公在这方面,是真不想她受到任何委屈,所以,肯定不让她自己喂奶。奶娘的事,自然需要及早安排了。 方嬷嬷在这方面则是最有经验不过,为独一无二的人选。 李敏轻轻地喘出口气,道:“这事儿,先不说了,本妃自有主张。” 方嬷嬷抿了抿嘴,本还想说什么,但是,可能是想起上回自己建言给小世子做衣服被李敏说了一顿之后,立马改变了主意。 说不通李敏,她方嬷嬷也有别的法子。 养孩子是个技术活,不仅是斗智斗勇,还要斗人。 马车就这样,在方嬷嬷一路的念叨中,到了都督府。 或许是消息早传到了大街小巷的缘故,真有不少人,聚集到了都督府门口围观,等候第一手消息。为避免惊乱群众,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护国公的马车,兜入了都督府侧边的旁巷。据说,到庭的魏府、以及奉公伯府的人,一样都是从这里进出的。 吕博瑞的师爷,以及夫人晋氏,都亲自到了门口迎接他们夫妇。 朱隶下马。李敏走下马车之后,伫立在丈夫身后。 见前头带着师爷的晋氏,上回入城的时候远观没有能看清楚,今儿距离近,看的是比较仔细,见其年纪约四十上下,风韵犹存,上身一件鹦哥褙子。李敏似乎记得,这样一件褙子,好像在京师里看人穿过。由此可见,晋氏身上上上下下,带的,都还是京师里的东西。话说,新任的都督府大人,其实到北燕,没有两个月的时间,想要完全融进北燕,还不是那么容易。 晋氏冲他们夫妇俩屈膝行礼,道:“妾身乃都督府都督的拙荆,给王爷、王妃请安。” “夫人请起吧。”朱隶不冷不热的口气道。 晋氏让开路,负责带路的师爷,拱手做了个请字。 李敏跟随丈夫往前走的时候,能感觉到站在一旁的晋氏看到她的目光里好像难掩一抹惊奇。 在关内,晋氏都没有见过她。这个是很正常的。要不是自己老公被调到北燕出任都督,以晋氏原先在京师内只是四品诰命夫人的等级,基本想和李敏照个面都难。 或许,晋氏是听说了她李敏许多东西,现在亲眼所见,与传言中有些差别。 谣言中怎么说她李敏,她李大夫从来都不怎么放在心上。那么多张嘴巴,捂也捂不住,这种浪费精力的气力活,还不如自己活得潇洒自如好。 由于本案不对外开放审理,都督府好像不是很想得罪控辩双方,最终,选择了在吕瑞博的书房里,来审理这个案子。按照现代庭审程序来看,吕瑞博这个做法,有点类似法官做庭外调解的工作。 看来,这个吕瑞博,是个十分谨慎的人。 既然都不打算真的开庭审理了,为何请他们夫妇过来,吕瑞博,是想自己调解不了时,让护国公出面吗? 护国公的面子比他吕瑞博大是没错,但是,魏老一开始报案时都选择了都督府而不是护国公府,说明,如果护国公真的插手这个案子,对护国公来说,并不是最大的利处。俨然一场真正的内心博弈,早就在开始了。 没有到达吕瑞博的书房前,李敏可以看到院子里,站了魏府的人,以及奉公伯府的人。 此次受邀来都督府的魏府人,是以魏老为首,包括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以及府中当时与此事有关的管家及江嬷嬷等几个家奴。与魏府庞大的人多势众相比,奉公伯府里,只有林氏,带了当初涉事的喜婆与丫鬟到场。朱庆民没有来,是对外宣称自己昨晚受了风寒,身子突然抱恙了。 昨晚天气骤变,是不太好,朱庆民这个解释,是真是假,难以辨认。 院子里的人,在看到护国公府主子来的时候,全部弯腰低头,十分尊敬。 吕博瑞同时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带着府中其余大小官员,向到来的朱隶拱手行礼。 “王爷,请进。” 朱隶颔头,迈进门槛。 吕博瑞的目光,像是在他身后的女子身上顿了两眼。 李敏感觉是,这位都督大人看她的目光,和晋氏瞧她的目光,还有些难以言喻的不同。 书房里,早就安排好了位置。除了主持调解的吕博瑞,别无意外,是坐在正中的那把椅子上。左侧,两张十分漂亮和昂贵的黄梨木太师椅,无不意外是给护国公夫妇安设的。 右侧,空空的,没有人。 师爷,立在吕博瑞身后。晋氏,应该是退回了自己房里。毕竟女人,本就不该参与到政事里头。 朱隶和李敏坐了下来。 吕博瑞冲他们夫妇再行了礼,转回身,对底下的人吩咐:“请魏府与奉公伯府的老爷夫人们,进来吧。” 于是,在院子内等候的众人,依次进了书房。由于这个书房并不是很宽敞,一群人挤在中间肯定很挤,因此,控辩双方自然而然分立两侧,并且按照长幼有序的资格按顺序排列成了两排。 见人员都到齐了,吕博瑞轻咳一声嗓子,先说:“本官今日有幸请来了护国公与护国公夫人莅临都督府,相信,有王爷和王妃在这里,本案能得以公平的审理和判决。” 言外之意,如果控辩双方,倘若对审理过程中有任何不满的地方,直接可以向护国公告状了。这样一来,吕博瑞和都督府肩头上的责任明显化去了一大半,无失为服众的好法子。 魏府的人,听见吕博瑞这样说时,像魏老,肯定都心生不满了。吕博瑞这样说这样做,无非是推卸了自己的责任,把责任都准备推到护国公的头上。魏老等,心里不忿,却因为不知何缘故朱隶都已经亲自到场了,而变得毫无办法。 曾氏眉头里稍稍簇了下眉头,心里好像感觉到哪儿有点不对劲。因为都督府突然请护国公夫妇过来这个做法,之前,都没有漏过任何风声,难免让人猜疑都督府另有目的。 再有林氏,却是早在看见李敏的时候,一路眼睛都盯在李敏脸上了。心里是啧啧称奇。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与尤氏这个婆婆打的天昏地暗的得瑟儿媳妇隶王妃。 看这个样子,长得,也不算是倾国倾城的狐狸精,五官,都没有赵氏的大儿媳妇袁氏那样好看呢。真是怪了。怎么能打败婆婆了? 李敏抬眉,只见对面林氏一双咕噜咕噜转悠的圆眼珠子。要让她李敏评价的话,这个人,远比那奉公伯府的赵氏,更加不会掩饰自己。难怪会做出让丫鬟代嫁,并且把事儿弄得满城风雨这种愚蠢到不能再愚蠢的事儿了。 可俨然,这个做了蠢事儿的人,自己都毫无所觉,还一脸嚣张。 获准了开口,林氏气势从开场就咄咄逼人:“大人,王爷,王妃,不要看,这个状纸是魏府先递给大人的。可是他们告什么呢?能告什么呢?他们魏府损失什么了?是我们奉公伯府吃了大亏,他们魏府把我们家女儿都弄丢了,还敢恶人先告状说他们吃亏!” 面对林氏这等狗咬吕洞宾的气势,魏府几位少爷都气崩了牙齿。 “大人。”魏子清作为魏府的代表,冷静地表达道,“在状纸上,我们魏府已经清楚地阐明了,奉公伯府完全有可能根本没有将林姑娘送至我们魏府,奉公伯府作为燕都有头有脸的贵族人家,却做出骗婚这种可恶的欺诈行为,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是犯罪,还请大人加以严惩。” “骗婚?!”林氏冷笑,“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奉公伯府骗婚了!倘若我们是骗婚,为何新娘子是送到你们魏府之后才不见的。” “怎么不说你们送人过来的时候,已经不是真正的新娘。” “如果不是真正的新娘,你们为何把新娘子迎进了你们魏府!你们魏府真行,收了我们家的女儿,弄丢了,结果就说不是我们家的女儿。那天送亲的时候多少燕都的老百姓在,上千双眼珠子看着,是谁对谁错,一目了然。” 魏府的人就此快气疯了:“新娘子来的时候,盖着红盖头,盖住了脸,谁能看得清楚是不是真的新娘子。” “哦,这么说,你们的眼睛都瞎了,亏你们魏府的人都是当官的,连新娘子都分辨不出真假,才会说出什么盖了红盖头根本分不清新娘子是真是假的借口。” 林氏这张嘴的口才真了得,真是犹如一条疯狗一样,难怪那天在魏府,最终所有人都拿这个林氏没有办法,只能报官到这里来。 趁着这股威风,林氏得意洋洋地迈前一步,道:“大人,我这里有人证,这两位,都是那日陪新娘子进入魏府的人,她们亲眼所见,新娘子,是被送进魏府里的,而且,是在魏府里被人劫持走的。” 喜婆和代嫁的那个丫鬟,马上变成了林氏的证人,跪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开始讲述自己在魏府里看见黑面人是怎么把新娘子劫走的经过:“那个采花贼说了,说是专找魏府四少爷的新娘子下手,说是与魏府有仇。还逼我们不能和魏府的人说。因为说了的话,魏府的人为了掩盖私仇的真相,会一并把我们杀了。我们姑娘,就是这样被魏府人害了的。” “爹!”魏子清急叫一声,赶紧和老二一块儿扶着魏老两侧。 魏老是平生恐怕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儿,只听这些人胡说八道得煞有其事,是要气得七窍生烟都有了。 “我们魏府,倘若真的做出这样不见人的事儿!天打雷劈!”魏老每一个字,都气贯丹田。 所谓书生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像魏老这种堪称带兵打仗足智多谋的军师,遇到了林氏这种泼妇,也是败显无奈。 林氏嘴角微扬着,挑衅的目光看着要气死的魏老:你说,你怎么说都没用的,因为,你没有证据。 砰。 轻轻的一声,茶盅落在案上,屋内寂静无声。 林氏猛的吞了口口水,两只眼珠子,在触到坐在太师椅里那个男人一双深幽犹如地府的眼睛时,一下子缩了脑袋,当真是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唯唯诺诺挤出一声软娇娇的:“王爷——”但是,很快又被对方一抹利光,像是抹到脖子上,再也不敢娇气地说下去了。 奉公伯府是护国公的亲戚没有错,所以,护国公同时是这支宗族的宗主。护国公,于林氏这样嫁入宗族的媳妇而言,更是多了这样一层关系在。 曾氏一直躲在后面观察风向,现在见到林氏的气焰突然间蔫了,可见护国公可怕的威信,这让她心里不免焦急,因为只差一步,林氏都可以把魏老气到中风了。 接下来,护国公要怎么做?为魏府出气?能吗? 林氏只要想到这个朱隶这个老公的侄儿果然是偏着魏府的,牙齿痒的要死。好歹他们才是朱隶真正的亲戚,叔婶,朱隶怎么可以这样做? 不过也不怕,魏府想撇清这个事儿,没有证据,一切免谈。 林氏的头再次威风凛凛地扬了起来,道:“王爷是认为哪边的人有错了?” 此话有将朱隶的意思。可是,朱隶压根都不睬她,转头对那其实负责这次庭审本该做声但变成默默无闻的都督府大人,曼声道:“吕大人,你让本王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来听两方人马骂街吗?” “这——”吕博瑞好像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诚惶诚恐站起来,答道,“王爷意思是——” “庭审的官员,本该引导庭审如何推进。可是吕大人任由双方拿出没有任何实证的话进行对峙,吕大人认为,没有证据,足以判别此案了吗?” 吕博瑞咽了一口口水,眸子里只差没有闪过一抹冷光。 魏府以及奉公伯府,都有些吃惊。因为,听朱隶这话,俨然没有偏袒任何一方的意思,反而矛头,都对准到都督府头上去了。 李敏在心头不免划过一丝冷笑,她老公开这句口是当然的,敌人首先要分清楚,是谁请他们夫妇过来的,是都督府。 这个案子,表面上,像是审理魏府和奉公伯府之间的纠纷,可是,既然都督府都出了这句声音让他们夫妇过来,明显,这个案子的矛头,对的既不是魏府,也不是奉公伯府。 根据朱隶这句话,再联想到了些什么,魏老瞬间先黑了脸。 中套。他的家事这是要害到自己主公中套了吗?早知道不告到都督府了。可是,不告到都督府,这事儿好像也没有办法解决。 魏老的沉思,同时,躲在人群里的曾氏,和林氏,一样心头划过了一道不妙的惊骇。 什么?难道,还有其他事儿? 吕博瑞冷幽幽的光,对着朱隶那张年轻的脸,稍微垂了眉,恭敬地抱着手说:“王爷,本官自然是,必须有些证据,才敢开启本案的审理。” “本王自然也是相信吕大人,作为皇上亲派到此地委任以重任的父母官,能谨慎审理到手的第一个案子,不会让北燕百姓们对大人和皇上失去信任。” 吕博瑞的胸口微微地起伏着,眼看朱隶一脸沉定闻风不动,真真让人可气。难道,朱隶不知道自己王府里出的事儿,是有这个可能的。好,只要在这一刻揭露出王府的丑闻来。不,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事儿不能由他来说。 刚刚好,前面有人进来了,带来了他想要的消息。 那个跨过门槛走进来的衙役,跪下来说:“启禀大人,有人说找到了与本案有关的人证,希望可以呈堂。” 此话,让屋里大部分的人,都一惊。 是谁?哪边的人?林氏的心头当即一慌,她可不相信她老公能给她送什么人证过来。但是,魏府对面的人都到齐了,又有谁能来送人证。 “对方有说是什么人证吗?”吕博瑞问。 “有了。对方说了,说自己才是这个本案的原告被告。” 魏府的人,全吃惊了。曾氏有些傻眼。 只看,当吕博瑞批准了对方进来以后,在门口,被人用轿子抬了进来的人,是魏府的四少爷魏子裘。 “老四,你怎么来了?!”魏子昂率先跑到兄弟面前,关心而焦急,“你来做什么?这个事,会由爹和大哥二哥他们帮你讨回公道的,你身上有伤,根本不用来。” “三哥,我这也只是,想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各位,还原整个事情真相。不想,再让自己的事儿,给家里人和爹,几位兄长受委屈了。毕竟,这事儿,说到底都是因我而起。”魏子裘说。 最震惊的,应属林氏了。虽然上次去到魏府有听说这位魏四少爷病情好转,但是林氏有想过这么重的伤,或许魏老四只是回光返照。没想到,今儿一见,魏子裘真的是好的七七八八了,是真正见好了。这等于说如果不是她自己做出的代嫁的蠢事儿,如今她表侄女真的是风光了。 林氏既然都后悔了,那个出逃的新娘子,那是更不用说的了。 只听一声,凄厉无比的:“姑妈——” 被人带进来的姑娘,不是林氏的表侄女,又能是谁。 林氏的两条腿当即一软,头晕眼花。而曾氏在人群里一样瞪大了眼珠子,是想,怎么回事儿。魏子裘怎么找到这个最重要的人证的。 没等林氏和自己表侄女对上口供,那位进门的林姑娘先自己吓得嚷嚷了起来:“姑妈,都是你让我做的,你让我逃出燕都,说会帮我安排个丫鬟代嫁。” 林氏差点往前一个跟头摔倒。慌然按住气,林氏抢先喊道:“冤枉,大人!这都是魏府的阴谋,他们,想掩饰自己犯下的罪。大人之前应该听喜婆说了,魏府的仇人抓了新娘子。他们魏府这是自己救了新娘子带回来,再诬陷我们奉公伯府,我们家女儿,是被魏府屈打成招了!” 岂料到,林氏这话,还没有再次气到魏府,自己的表侄女却先倒戈了。 林姑娘惊讶地喊着:“姑妈,你都说什么呀!我爹娘,都一块招供了。陪我一起要躲到深山里的爹娘,你给我安排的车夫,婆子,丫鬟,全都在我要被送去魏府那天,在城门口就被发现了。” 怪不得,这位林姑娘急着反驳林氏的话,因为,他们一家是现场被抓,逃不了的铁的证据。如果,不坦白从宽,到时候结果更可怕。 林氏直直的目光,不可置信地看着表侄女:“你,你,你说什么,那天中午已经——” “是,我们出城的时候,就被四少爷的人发现了。” “不是劫匪吗?” “不,是四少爷的人。说是奉了四少爷的命令,怕我们出事,一路护送我们。”说到这里,林姑娘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 原来人家魏老四,早留意着她了。原先以为她真是个好姑娘,所以生怕她受委屈了,想给她主动退婚,让她另找好夫家。哪知道,她在关键时刻临阵退缩,居然想着逃跑。 那天中午,魏老四的人,发现他们想出城以后,已经有所怀疑了。不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找人代嫁想污蔑魏府。所以,那个时候,发现了他们出城以后,魏老四的人,却是没有马上把他们抓起来,是一路暗中护送他们上路。只等到,夜晚奉公伯府做出了这种事,传到了城外,魏老四的人发现不对,立马把这些人抓了起来,押回城里费了一些时间。 魏子裘昏迷中,念念不忘那个要嫁自己的,不知道有没有真正受了委屈的姑娘。所以,当清醒的时候,立马先问起了这事儿。至于为什么不和家里人说,魏子裘当然想的是,恐怕这事儿没有那么简单。 想想那天,他派人来都督府打听消息,不是又打听出一件事儿来吗?对于究竟是不是把人证送到都督府,他心里是有过犹豫的。因为,俨然,都督府想利用这件事。不过,在听说朱隶他们夫妇并没有拒绝来都督府旁听以后,他马上决定也把人证送了过来。 现在,新娘子在这里,招供了所有的真相,所谓是一切真相大白了。配合林氏做假口供的喜婆和丫鬟,立马被衙役拉了下去,两个人口吐白沫,直接先吓晕了。 林氏周身打着哆嗦,骗婚的这个罪过该有多大。照自己表侄女这个说法,自己这还是主谋,能得了! 不不不。 林氏扑通,跪下了伏地。 曾氏见着,想,终于给她盼到这一幕了,敢和她作对的人这回都得死了。 林氏喊:“大人,其实这件事真不是我想出来的。不可能是我想出来的,我表侄女可以为我作证,整件事,另有主谋!” “放肆!”吕博瑞道,“你说另有主谋就有主谋,你满口胡言,本官还能相信你吗?” “请大人问我表侄女,她没有撒谎。” 吕博瑞像是沉了下脸,目光扫向那个新来的人证:“你,有什么话要和本官说的吗?” 林姑娘确实不怎么会撒谎,否则,不会在那天尽想着逃跑了。她那种泼妇的本性,比起自己姑妈是差远了,说:“民女只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和姑妈,都为是不是要嫁去魏府当寡妇的事儿心里惶惶,这时候,是靖王妃,给姑妈出了主意。” 靖王妃! 没错了,瞧瞧,这事儿,最终是谁做出来的事儿。不就是护国公自己的母亲做出来的吗? 魏老的脸上刷的一白,这真的,真的是,怎么可以自己不先调查清楚了,早知道不告了。吃点亏就吃点亏,好过朱隶被死对头抓住了把柄。 “爹。”只听,魏子清忽然贴到魏老耳边说,“别急,老四不是个糊涂人,之前都不敢和我们声援姑娘的事,肯定是一样畏惧这个事儿。现在,老四把人送过来了,怕这事儿,还不一定能如人家的意。” 魏老听完大儿子的话一抬眼,看屋里,果然都督府的人,一脸难掩一些情绪,可是,朱隶和李敏,却没有一点惊慌失措的模样儿。 难道? 吕博瑞转过身,轻咳两声面对朱隶时:“王爷,您看——” “靖王妃是吗?”朱隶风轻云淡道,“刚好,本王今日早些时候出门的时候,已经叫母亲准备了。因为,这个案子,说起来,关系到护国公宗族里面的人,母亲一样甚是关心。” 什么?尤氏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吕博瑞来不及在心头叫声不好,尤氏跨过书房的门槛在众人面前现身。 这一仗,他打的就是要护国公府措手不及,结果,这样尤氏如果都早就在旁边全部听见了的话,可想而知—— 尤氏进了门,那双高傲的眼珠子,先是在林氏脸上扫了过去,冷哼了一声:“没想到伯夫人,为了以前与本妃的那点口角,不惜,想尽法子污蔑本妃陷害本妃。” 林氏吞了口气:“胡说!你胡说!我根本没有陷害你,都是你说的,你做的!” “那你说说,本妃我,为何帮你出这种主意?本妃帮你出这个主意对于本妃有什么好处?伯夫人,你不要忘了。当初,我儿,王爷他和四少爷的遭遇是一样的。我要同情,肯定也是同情魏府,怎么可能同情你,更不可能怂恿你们奉公伯府做出这种可耻的事情!” 尤氏铿锵有力,正义凛然的声音,让屋子里所有人都寂灭了。 因着尤氏的话,听起来真的是很有道理。 “不对!”林氏犹如咸鱼要翻身,使劲儿挣扎,从地上跳了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事情全吐出来了,“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你讨厌你儿媳妇。靖王妃,所有人都知道,你讨厌你儿媳妇。而你儿媳妇负责治疗魏四少爷的伤。你想给你儿媳妇添堵。你想,如果你儿媳妇不能治好魏老四了,也不能拿奉公伯府不肯给魏老四冲喜为借口,想让你儿媳妇一败涂地。” “哈哈。”尤氏忽然仰天大笑,眯了两下眼,“伯夫人当真是好笑了,这种荒唐至极的话,亏伯夫人能说得出口。本妃和儿媳妇的关系,什么时候不好了?不知道伯夫人从哪儿听说的这话?” 曾氏丝丝丝抽着凉气。更别说,林氏用见鬼了的目光,直瞪起了尤氏。 尤氏一口咬定:“本妃疼爱自己的儿媳妇,为天地可鉴。”   ☆、【178】老公让她爽 “本妃对儿媳妇绝对是厚爱,儿媳妇做什么事都好,本妃都是百分百的支持。如果谁敢说本妃儿媳妇一句不是,本妃对任何人都绝不轻饶。” 尤氏的话,在屋里显得掷地有声。其余人,都只能用鸦雀无声来表示。 林氏的下巴,绝对是可以掉下来了。曾氏那双眼珠子,感觉是在外星人一样看着尤氏。 这是怎么回事? 莫非之前的那些谣言真的是假的。 “不,不是的——”林氏匆忙地咽了下口水,说,“我明明看见——” “看见?” “是,你们家,靖王妃,你那个丫头喜鹊,上香满楼给你提晚饭,说是你在王爷府里被儿媳妇欺负了,在府里没有的吃。我亲眼所见的。” 可见这个林氏,真的是个谨慎到过头的人。连这点小事儿都亲力亲为地求证,想必也是怕了自己被尤氏反咬一口。没想到,这反咬一口的事儿真的发生了。倘若喜鹊给尤氏到外面买饭的事是真的,无疑是证实尤氏刚才说的全是谎话。尤氏既然有了撒谎的嫌疑,那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了。 为此,她婆婆会打算怎么做呢?在这里承认和她李敏这个儿媳妇关系不好而当众翻脸,或是继续矢口否认。 李敏微微低了下两道秀眉。她婆婆是一个聪明的,并且,绝对是要以自己利益为重的人,当然是—— “哈哈。”尤氏忽的大笑两声,接着嘴角扬出一丝轻蔑,“伯夫人,你真行。这种事儿你都能掰的出来。本妃让丫鬟去满香楼提菜,是因为本妃的儿媳妇身怀六甲,没有办法经常出门,更别说到人多热闹的地儿吃饭了。想尝点外面茶楼新鲜点的菜式都很难。本妃的儿媳妇因为怀孕胃口又不怎么好。本妃想着给儿媳妇添添菜,换换口味,怎么,不可以让自己的丫鬟到满香楼拿菜吗?你这些瞎掰的话究竟听谁说的,本妃行得正坐的直,不怕你胡言乱语,你说谁,本妃这就叫那个谁过来,在这里当着大人和王爷的面,所有的面,当面说清楚了!” 林氏吓一个受到惊吓的表情,可能没有预料到尤氏的态度居然如此坚决,居然在这个关头上,情愿站在儿媳妇那边,把她变成死对头了。 其实,这用得着想吗?和儿媳妇不合,心里堵了口气,那都是小事儿。但是,如果背负上林氏这件事的主谋身份,那绝对是大事儿。尤氏能傻吗?去给林氏背黑锅! 肯定是不干的!这会儿情愿在天下面前宣告自己和儿媳妇关系好到天。至于其它的,到时候再说吧。 大概是等林氏的声音等得太长了,吕博瑞都不得不作声询问:“伯夫人。对靖王妃的说法,你还有什么有力的人证物证需要补充的吗?” 林氏哪儿来的人证物证,是,她是看到喜鹊去了香满楼拿菜,其它的,她哪怕问喜鹊,喜鹊怎么可能说。像喜鹊这种王爷府的大丫头,更不可能说随便把话说给外面人听。她这,只不过是和香满楼里的人一样的猜测。 话说,谁看到都会这样猜测吧。哪里想到,尤氏那个脑筋,被逼到这会儿功夫,是狗急跳墙,什么鬼话都能编出来。 真是恶心! 林氏心里头想:明明那样讨厌自己儿媳妇,现在竟然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如此恶心的明显心口不一的话。 要说无耻,尤氏比她更无耻。偏偏,两个无耻的人撞在一块儿。既然无耻比不上人家,只能说是咬着嘴巴气得想吐血了。 吕博瑞看着林氏居然没有办法再拿出什么话来堵塞尤氏,心里头不禁一凉。原来这个林氏真是个蠢货,什么证据都没有,想诬陷人,结果搬起的石头全砸了自己的脚。好在,他早有算谋,不会轻易真的掺和进这个事来,只是从旁助推一把,这样到了现在,都可以及时抽身。 不过,林氏也算是朱隶的婶子了,母亲尤氏逃过一劫,如今林氏犯了这个错,朱隶该怎么办?毕竟是亲戚。 吕博瑞和师爷交互了个眼神,转身,再朝向了朱隶:“王爷,不知道王爷对此案还有什么看法?” 言外之意,这个案子要怎么判,全交给朱隶了。 这下,朱隶应该是头疼死了,因为哪怕处理了林氏,恐怕,那些亲戚们都要闹了吧。 都督府请他们夫妇俩来,目的就是如此,不管结果如何,定是要给护国公府难堪了。 朱隶轻轻嗯了一声,伸出的指头在案子上敲了下:“依照本王看,这个事,既然显而易见是伯夫人做了对不住魏府的事儿,当然是要伯夫人向魏府赔礼道歉了。” 没有准备按照法律来定罪,果然,这个护国公到底是得偏袒自己家亲戚了。是人听到这种判决,都会这样想的吧。 魏老皱了下眉头,他倒不是因为朱隶判的轻心有不甘,而是担心,这样会顺了都督府的意思。这个案子传到外面的话,既然燕都里,应该基本上全城百姓都知道这个案子的了,都会关注这个案子的最终结果,到最后,不就是朱隶吃了大亏。 林氏不禁暗地里欣喜,心里踏实了,甚至忍不住要向魏府的人再次洋洋得瑟起来:你们算什么东西,能和我比吗?我是正宗的护国公亲戚。 果然,犹如魏老所想的,都督府的人,要给朱隶添堵了,吕博瑞迟疑一声:“王爷,这样只是赔礼道歉,是不是合适——” “吕大人是认为本王判的不妥,既然如此,这个案子本来就是吕大人负责审理的,应由吕大人——” 林氏的脸当即抽搐了下,生怕有变。实际上,她多虑了,吕博瑞怎么可能真的自己来判。 听朱隶这样说,吕博瑞马上推拒:“本官请了王爷莅临此案,自然是最相信王爷的,不止本官,像奉公伯府、魏府,都也肯定是对王爷的判决心服口服。” 魏府以魏老为首的,不用说,对朱隶说的话是说一不二,没有任何意见。而林氏,还不马上一反常态,点头臣服于侄子,怕案子转到其他人手里,真把她治罪了。 “既然大家都信任本王。”朱隶眼睛轻轻眯了一下,“本王就此宣布判决了。” “草民都听王爷的。” “伯夫人,说是拿代嫁的丫鬟子,假扮新娘子送到了魏府,由欺瞒的行为,但是,因于之前,魏府与奉公伯府,没有正式达成冲喜的约定,是奉公伯府自发的行为,而且,代嫁的丫鬟,并没有与魏府四少爷真正行拜堂之礼,按照大明律法来看,伯夫人与奉公伯府,至多是对魏府不诚信,但是,罪不到依法量罪的程度。” 众人却都是没有想到,朱隶是先说出了一番理由来再来论罪,尤其是吕博瑞和都督府的一帮人,全部在心里划过了一抹惊讶。本想着,朱隶他们夫妇俩哪怕来了,八成只是受迫于无奈而唯有亲临此地敷衍众人。现在朱隶的一番话,俨然是对此案有了然于胸的深思熟虑过的。 说是谁中谁的套儿了,吕博瑞突然间都不敢确定了。眼珠子,突然在尤氏那儿扫了下。尤氏早就坐在一边端的沉容镇定。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尤氏和朱隶一样,都是一早准备好了的,只等他们这群人落套。 于是,除了那个愚蠢的林氏还在暗自惊喜,以为朱隶这是为她继续说话,这不,侄子都说了她罪行没有严重到该入罪的地步。 确实,如果朱隶真的判她入罪了,宗族的人说不定要反了,说他护国公偏袒魏府远离宗亲,而作为都督府的吕博瑞又有话可以拉拢这一帮护国公亲戚。这是吕博瑞加设的一个套儿,可是,俨然,深熟大明律条的护国公没有中了这个套儿。 接下来,如果林氏只是对魏府赔礼道歉,怕,民间百姓又不太服气了,说护国公偏袒亲戚。所以,朱隶该怎么做? 吕博瑞等人静等着。 林氏笑眯眯地上前,先谢了侄子说:“王爷说的都对。婶子我是一时糊涂做了糊涂的事儿,愿意向魏府赔这个礼的。” 魏府里,魏子昂先哼了一声,赔礼?林氏这个完全没有诚意的赔礼,他们魏府还嫌弃呢。 “婶子会这样为所有人着想,本王心里就放心了。”朱隶道。 “那我现在就——”说这,林氏马上要对魏老鞠一躬算是赔礼道歉了。 魏府几兄弟脸色都很黑。至于那些等着这一幕的人,当然就,心头难免暗喜了。 “等等——” 林氏回头,对着朱隶一愣:“侄子,这——” “婶子,从前古话有负荆请罪的美谈。既然,奉公伯府,是本王的亲人,相当于本王的左手,而魏府,是本王的忠臣,相当于本王的右手。两者,于本王都是十分重要,缺一不可的。两府之间的关系,友情,本王更是重视。婶子定能明白本王的苦心。” 林氏心头猛的戈登了下:莫非—— 林姑娘那头忽然同时瑟抖了下,眼看,护国公那双森严可怕的眼珠子,并没有放过她意图想藏起来的身影。那是,如果这样判了的话,等于他们奉公伯府与魏府的婚约还没有解除。她可以照旧嫁魏老四的。如果魏府想退婚,那好,他们则可以敲诈一笔。 而很显然,这一切她和姑妈的算计,都没有能逃得过那个男子的法眼。 好可怕! “既然林姑娘自己选择了,不嫁魏家四少爷,那么,如果魏府也同意的话——” 魏府的人马上答声:“魏府同意。” 林姑娘抬起袖子这回真的想哭死了。魏家四少爷没有死,长得俊美而且前途无量,结果,自己贪生怕死,这样一桩好姻缘,这样被自己先抛弃了,以后她还能嫁谁,肯定没有嫁的比魏老四好了。 林氏胸口慢慢地起伏着,想,算了算了,婚事不要就不要了,反正,看起来和魏府真结成亲家也是霉头,最主要是,朱隶接下来还想让她们怎么赔礼道歉。 可以看出,林氏在这个时候,却是不傻了,看得出朱隶有话没有说完。 朱隶说:“本王希望,奉公伯府与林家,一块儿亲自上魏府登门道歉。同时,希望全城百姓,都能看见,你们两府之间和睦的美德,所以,劳烦奉公伯府与林家,登门魏府的时候,从东门一直跪到魏府,以表负荆请罪的诚意。” 什么! 从东门跪到魏府?这和游大街?不,比游大街还要凄惨。 “侄子!”林氏这口气终于喷了出来,不行,她要拉个垫背的,否则,太屈死了。拉不了尤氏而已,但绝对有另外一个人可以拉下水。没有留意到护国公眼眸里暗光的她,着急上前,开口就说:“实际上,这事儿,还有一个人。” “什么人?” “魏府的大少奶奶。是她,之前还让人到奉公伯府里找我,离间我和靖王妃之间的关系,说都是隶王妃做出来的事儿,意图陷害我们所有人。这个人,居心叵测。要知道,一开始提议冲喜的人,也是她!”林氏气势汹汹,指到人群里的曾氏和江嬷嬷头顶,“我后来就想,其实,整件事都是她弄出来的!陷害隶王妃,因为,她之前和隶王妃有过赌约,说隶王妃倘若治得好四少爷,自己会给隶王妃磕头道歉,但是,她到现在都没有对隶王妃道歉过。这个人,妒忌隶王妃,所以,作出了这一串事儿!” 曾氏那张脸,被林氏的指头一指住的时候,那口血都快从口里吐出来了。 总算知道这个林氏是什么样的货色了,分明是,一条疯狗,抓住谁咬谁。她好心与林氏结盟,结果两次都被林氏坑了。这个林氏就是纯粹的傻子,被护国公府的尤氏和李敏婆媳俩耍的团团转,结果,脏水喷她身上了。 “王爷,大人!”曾氏同样气冲冲地上前,辩解,“伯夫人说话,都是子虚乌有,见人就咬。像她之前诽谤靖王妃一样,伯夫人是在诬陷我,她说的话全是无稽之谈!” “不好意思。魏府的大少奶奶,靖王妃那事儿,或许是我本人自己误解靖王妃了。”林氏这个人,也是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的,眼看弄不了尤氏肯定要改口了,说成了误解,对于曾氏则不一样,“王爷,大人,魏府的大少奶奶做的每一样事儿,我都是有确凿的人证物证的。包括宁远侯的夫人和大少奶奶,都能为我作证。至于,魏府大少奶奶与隶王妃的赌约,据妾身听说的,据说这个赌约,不止大少奶奶知道,二少奶奶三少奶奶都知道。” 秦氏唾一口:倒霉,被这条疯狗顺道咬上了。 云氏叹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曾氏脸色通红,白眼身后的江嬷嬷:居然做事这样不谨慎,去到那里,被其他人都见到听到了。 江嬷嬷不敢抬头,只怕这会儿自己冲出去给主子揽下责任,也没有人相信。因为,曾氏和李敏之间的赌约,可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反正,我没有做过这种事。伯夫人倘若无论如何要诬陷我,我也无话可说。”曾氏干脆耍起赖来。 像林氏刚才说她的那些罪证,终究她曾氏做出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吗?没有吧。既然没有,何从治罪。 曾氏这样看林氏,还真的是太小看了。 林氏哼一声,当然是,我不好,你也别想好了:“魏府的大少奶奶,是不是也该向所有人赔礼道歉呢。为自己诬陷了隶王妃和靖王妃的错,为拉着我们奉公伯府一块陷害他人的错。” 曾氏瞪了下眼:“赔礼是不是?” 有什么难的?道个歉。这会儿,曾氏愿意低头了,只要道个歉,又不是刮层皮。 “哎——”林氏马上阻止她鞠躬,“劳烦魏府的大少奶奶,刚才都没有仔细听清楚王爷说的话吗?我们两府之间,有负荆请罪的美德。请魏府的大少奶奶,也从东城门跪到奉公伯府道歉吧。我这个人,很明白是非的,这事儿是你一个人做的,你自己跪到奉公伯府道歉就可以了。” 听到林氏这句话,有些人心里都想笑了。李敏可以听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兰燕都忍不住要笑出声。确实是,这个林氏,有自知之明,这会儿,应该是早听说了之前魏老本就想收拾这个儿媳妇的心思了,所以,不敢贪婪,没有对付魏府所有人,只抓了曾氏一个人当典型。 大宅院里,哪个不是每天上演勾心斗角的。林氏年纪都这么大了,在宅斗圈子里不知道混了多少年,难道对这点浅显的道理能不知道?抓出曾氏来,想必魏府里,基本没有人会不同意的。 “你——”曾氏果然是气到脸都红了,没有想到林氏这个狼心狗肺的,竟然想联合魏府的人来对付她。委屈一声,曾氏转向了老公的脸:“子清,你千万不能听信这个女人胡说八道!” 魏子清,或许之前没有想到自己媳妇会做出这种事来,不过想到之前媳妇刚做出了一件蠢事,是有可能不知反省接着做。反正,只是跪着赔礼,又不是刮皮。 最主要的是,魏府重视兄弟之间的友谊。魏子清主要是觉得对不起年幼的老四。老四是母亲死前托付给他们兄弟的最重要的老么。曾氏做的事儿,的确对不起魏子裘。 魏子清看起来都没有表示反对,其他魏府的人,更不会为曾氏出声了。 曾氏双腿一下子软塌在了地上。 “大少奶奶!”江嬷嬷惊呼,扶着她扶不起来。 曾氏蛮重的,做了魏府的大少奶奶以后,至少都重了二十几斤。 这样一来,这个案子算是结了。 众人起身,拱手,先恭送朱隶和李敏离开。在李敏走过自己面前时,云氏忽然一个机灵,先当着所有人的面站了出来,跪下道:“上次,妹妹我做了错事儿,不该随便怀疑王妃治病救人的真心诚意,恳请王妃降罪!” 话毕,云氏没有犹豫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兰燕微眨了下眼,想这个魏府的三少奶奶,真是聪明人,知道这会儿先表态最能抓住他们王妃的心。 不用说,云氏这个骤然的磕头道歉,瞬间刺红了秦氏和曾氏的眼,想你这个老三媳妇真行,一个人先出了风头。 事到如今,她们要是还想耍赖,岂不是,很没脸? 秦氏第二个跟随云氏跪了下来,对李敏猛磕头,像是掏心掏肺悔过的哭声都出来了:“隶王妃,都是我的错!请责罚我吧!” 噗。兰燕差点儿没有吐出来。 轮到云氏和曾氏傻眼了,看着秦氏痛哭流涕成这样,不知情的人都要以为秦氏是杀人犯火或是死了爹娘了。要说谁最会装,还是老二媳妇呀。 曾氏见两个弟媳都抢光了风头,自己能怎么办。前后,左右,都不是人了,这会儿。好吧,老二媳妇哭。护国公不是说了,最喜欢负荆请罪吗。想必李敏最喜欢的也是这个。 扑通跪下来的曾氏,让秦氏睨起眼,云氏咋呼眼珠子,都想这个老大媳妇又该怎么办。 啪啪! 曾氏忽的,两巴掌掴到自己脸上,不会儿,曾氏那张脸,被自己扫到满脸通红。曾氏嘴角肿着说:“如果王妃觉得妾身道歉的诚意还不够,妾身给您跪到护国公府。” 林氏心底里惊呼:刚才自己为了让曾氏跪到自己门前费劲心计口水,结果,这会儿曾氏居然这般心甘情愿跪到李敏门前。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之前连道歉都不愿意吗? 需要用得着想吗?曾氏是魏府的老大,怎么可以让两个弟媳抢了自己的风头,说什么都得压下去。跪而已怕什么! 果然是祸起萧墙,外敌都不如内部的敌人可怕。李敏忽的想起那句某人说过的话,攘外必先安内。结果,可想而知。 这个曾氏,可以说是一个和林氏一样蠢到极点的人。难怪,会被她老公都耍到团团抓了。 其实,她李敏自己,对于与她们三个的赌约,她们究竟道歉不道歉,是没有什么所谓的。当时,一是为了激她们放行能让她给魏老四治病以免耽误病情,另一方面,这点把柄握在手心里,或许哪一天她李敏能用得着。 可是她老公放在心上了,非得激她们这伙人当众表演,意图让她爽一回。 好吧,她爽到了。尤其看着云氏第一个动作,秦氏哭的嗓子都哑了,曾氏把自己的脸扫红了。 “各位夫人请起吧。”李敏嘴角上微噙一抹微笑,脸上是处事不惊,声音恬淡,道,“本妃过几日,打算和王爷在府里宴请一些宾客,赏梅吃茶。毕竟冬至快到了,据闻冬至在燕都里是个不小的节日。” “那是的。”三个少奶奶拼命接着她这句话,只怕李敏一个不小心,不邀请她们参加了。 尤氏在后面看着,一边心里想:这个儿媳妇,手段越来越厉害了,是知道给了鞭子以后要给口糖吃,这样人心都收在她掌心里了。 林氏见着魏府几个人都巴上了城主的女主子,还不眼红的要死,舔舔嘴巴带表侄女走上李敏前面:“王妃,妾身——” “婶子。”李敏回头,冲林氏微微地笑了笑,态度谦和,“只怕婶子这事儿,不能由本妃做主。” “为什么?”林氏惊愕,皱了眉头,“侄媳妇,是不愿意邀请我们宗族的亲人,情愿——” “婶子误会了,诚如婶子所言,本妃这还没有资格邀请婶子。宗族的事儿,要由靖王妃来说。本妃初到燕都,未与宗族的人见面,不好开这个口。” 一般来说,刚入门的媳妇,是要被老公或是婆婆介绍宗族里的人以后,才能说彼此是亲戚的关系了。李敏遵循的这个古礼没有错儿。 问题在,她老公开这个口,肯定没有尤氏开这个口好。因为如果尤氏开了这个口的话,代表婆婆是承认了她今后要继承婆婆的位置的。 眼看林氏的目光射过来,尤氏心里猛地再抽一口气。这个儿媳妇,是将她的军了。谁让她说过刚才那些说最疼这个儿媳妇的话,好了,如果她不介绍李敏给那些亲戚认识。不,这本来是她的杀手锏的,否则,怎会在李敏跟随儿子进了王爷府里以后,一直不和李敏见面。哪怕李敏要求给她请安,她也绝对不要。就是要杜绝李敏要她承认的这个痴心妄想。 “靖王妃——”林氏幽幽的声音传过来。 尤氏心里头哭死的心都有了,想今儿自己栽的,岂止是一个跟头,简直是连番跟头,一路栽下去了。 “伯夫人何必心急?本妃怎么会忘了你们这些宗亲,请帖本妃早就在府里准备好了。”尤氏表面装作风轻云淡,心里却恨着自己不得不跟随李敏的戏演下去。 这样如此,三方人马,都像是心满意足的,各自获得了最大的满意,出了都督府。 只看一群人,都面带怨气地进来,最后是面带微笑地离开。不知情的人,都还以为是他们都督府的功劳。 在人全部走了之后,吕博瑞猛地一掌打在桌子上,直打的桌子摇摆不停。 师爷皱紧眉头,没错,一开始是他们请了朱隶夫妇俩来,可是最后变成什么了,所有人都被护国公牵着鼻子走了。 外界只传,护国公是个能打仗的,如今看来,这个朱隶,哪止是只会打仗的。 “老师说的没错。”吕博瑞突然轻吐出一声。 不知情的人,肯定不知道吕博瑞说的是谁。 师爷却是知道的。万历爷把吕博瑞调到这样一个重要的位置上,绝对不是胡乱来的。有了前面几任都督的失利,到现在,朱隶都带了全家人回到了北燕,形势急转而下,对于万历爷很不利,万历爷怎么可能再随意派个四品官员过来。 吕博瑞说是四品官,但是,绝对不是个普通百姓想象中的那种无能的没有才华的四品官。吕瑞博的老师,正是那皇帝内阁的首辅鲍伯,京师顺天府府尹尹国堂,是吕瑞博的同级生。 这层关系,真没有几个人了解内情的。可见,鲍伯的那些学生,不是一个个都是当大官的,小官也有不少,这样才能形成上下连通的一张密网,否则,只有当大官的,开了命令下面却没有人执行,等于无能为力。 官场是这样的了,一层一层的,彼此联结。 只听吕博瑞吐出自己老师鲍伯之后,自然是说起了老师的话,在今天被验证的事儿:“隶王不比怀圣公,皇上应付起来,都难免吃力。再有那隶王妃,身怀绝技。今儿,这些人,说是因为碍着以前的赌约不得不臣服于隶王妃,不如说,是臣服于隶王妃的医技。” 师爷点头:“大人所说的,小生可以明白。京师里,鲍大人说皇上的忧心,同样在于此。” “是人,少不了是要生病的,在那个时候,真是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唯有那个大夫。”吕瑞博纵观今日发生的一切,不可否认,林氏和曾氏等,闹归闹,到底那颗心,真不敢对李敏怎么样。 再有那个尤氏,让人大开眼界! “这个靖王妃!”吕瑞博真的是不得不气得冷哼一声,“和容妃娘娘差得远了。” 容妃,到底骨气在,可以宁死不屈。这个尤氏,却是一点都没有自己妹妹那个气节。为了自己那点利益,为了保全自身,什么事儿都能做的出来,哪怕是脸皮厚到三尺厚,结果,导致到最终,他们这边败北。是的,今儿这事儿,全栽在尤氏的厚颜无耻上了。是谁能想到尤氏会是这样的人。话说,护国公府的夫人,从来都是骨气凛然,一生豪气的。尤氏,并且是出自军营的女子,父亲曾经也是将军之类,怎么变成这样的人。 恐怕这点,皇帝都没有想到吧。当初,万历爷想着把尤氏困在京师里变为人质,哪知道,京师里那种奢靡的生活,首先把尤氏这个人变了,变的彻头彻尾。皇帝这步棋,不得不说有些失算。 晋氏走了进来,可能是刚听说了护国公府里要设宴的事儿,因此有些焦急。她跟随老公来到这里以后,虽然说是老公身负皇帝委托的重任,但是,如果他们不能融进北燕这个圈子,一切都是枉然。 眼看,如果能参加护国公府的宴席,绝对是个可以观察动静,拉帮结派的好机会。 对此,吕博瑞几乎不假思索,对晋氏说:“你准备着就是了。护国公府,不可能不邀请你。你好歹是都督府夫人。皇上钦差的这个面子,护国公需要给的。” 晋氏听完这话,没有放松,倒是愁着说:“妾身刚才看那个隶王妃,相貌虽然不比那些天下美人,可是,这样一个人,却能在京师内外,都造出许多民间百姓津津乐道的奇闻。说明,其内才了得。” 自己夫人的智慧当然不用怀疑的。吕博瑞轻叹口气,道:“你小心应付就是了。” 晋氏抬头看他脸,见他一脸疲倦,甚是乏力,可是,眼中辉色未减,由此可见,他心里并没有被今天发生的事儿掰倒。俨然,还有后招。 李敏一行人出了都督府以后,尤氏上了自己的马车,不等他们夫妇俩,赶着先回去了。门面的东西,迫于无奈,尤氏只好当众认输,但是,私底下那口气,当然没有那么容易顺。 实际上,尤氏是气的够呛,在车上,先对喜鹊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让你去满香楼给本妃拿晚饭,你倒好,一张嘴巴,像鸟儿叽叽喳喳,把本妃什么底儿都给人露了。” 喜鹊肯定是没有说漏什么话到外面,否则,早被林氏抓住了把柄。知道尤氏这是借人发气,也就默默忍受着。 李敏坐在第二辆马车上,要回府。老公要赶着去办公事,就此与她分道扬镳。对此,李敏倒不忘给他一句甜蜜的感谢,让他得瑟一回。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踮起脚尖在他鬓发上亲了下。 朱隶整个身体一僵,回过神来,见她抽身要走,一只手把她的手腕儿连同袖口拽住,凉爽眼睛直射到她脸上。只见她脸蛋儿,因为做了如此大胆的举动,貌似有些艳红。低低的一串笑声,从他喉咙里发了出来,笑话她:“做了坏事儿的人,果然抢着先跑。” “谁做坏事儿了?”李敏挑起眉头反问。 “不是做坏事儿,何必想跑?” 好吧,她中他圈套了。 “哎,王爷这个口才,不做状师,实在太——”李敏兴悠悠地叹着。 他牵她的手,亲自把她扶到马车上,再吩咐驾马车的小李子让马车走的慢些,以免把她这个孕妇颠簸了。 “走吧。”他松开她的手时说,“下午,本王就回去了。” 知道他想先看着她走,李敏点了头,坐回马车里。见马车向前行驶以后,他是站在原地,看着她良久,直到她瞅不见他的影子为止。 冷风中,他那袭从来没有变过的黑袍,与他那些人一样,独树一帜,在这个寒冬的城市里,是一股不惧北风和寒冷的强硬力量。 回想他刚才握她的手,像是暖炉一样,不怕冷。可是,她知道,他那条伤腿,晚上都还是得泡着药酒。 作为大夫,有时候,遇到一些疑难杂症,还真不是自己能完全看懂的。他的伤,她刚给他治那会儿,疗效显著,现在与留下来的那点类似寒毒的东西,却让她这个现代的医生都百思不得其解了。 马车回到王爷府以后,刚好是快到中午了。王婆子带着厨房的庖子过来,请教她中午饭的菜单。李敏按照以往,说了自己房里的,以及送去给婆婆吃的。 听到尤氏那边又要送饭过去,王婆子心里愁,既然朱隶那边都说她只能问李敏了,只得开了这个口说起自己的难处:“大少奶奶,夫人从来不吃,也不看的。好像是赌了一口气。” 哦。婆婆赌气,她知道。所以,症结今天终于有个结果了。 “你照常送饭过去。如果喜鹊不接,你就说,今儿夫人说了,对伯夫人说了,说是喜欢吃自己王爷府里儿媳妇做的菜。” 啊? 王婆子愣了眼。 兰燕快笑死了,躲在后面去。 不怕的,尤氏再气,总不能饿死自己。现在风头上,尤氏也绝对不敢再派人出去给自己买吃的。不想饿死的尤氏,只能吃她李敏让人做的饭了。反正,尤氏那种话都放了出来,能不吃她做的饭? 而且,要知道,尤氏说那些人,绝对没有人逼着尤氏说的。是尤氏自己要说的。 尤氏这个跟头,直接继续栽在了午饭上,恐怕,事后好多天,她都需要继续栽下去了。 头疼! 尤氏嚷着头痛,躺在榻上不动。 喜鹊帮她守着厨房里送来的热饭热菜。 过了一阵,尤氏辛苦了一早上,天气冷,又出门,肚子肯定早饿了。咕咕叫的肚子,终于没有办法忍受得住。尤氏起身,道:“给本妃看看,那个死丫头,又给本妃送了些什么糊弄本妃的食物?” 喜鹊把她扶到了吃饭的桌边,是白米饭,青菜,以及一条清蒸的鲈鱼。 尤氏一看,淡到要倒胃口。但是,这个肚子饿到她头晕眼花了,她怎么可以,在打倒对方以前自己先倒下。 拿起筷子,先扒了两碗米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饿过头的关系,居然觉得这个米饭很香。 厨房里的人说:“这是竹筒饭,王妃教我们做的,说是做出来的饭会含有竹叶的香气。” “这个时候有竹子吗?”尤氏质问,自己儿媳妇肯定是用什么谎言来糊弄人。 当然,竹筒饭这个东西肯定糊弄不了人的。竹筒,是李敏早在京师里,让人做好,让人带到关外的。 找不到儿媳妇的茬儿,吃了一碗米饭,尤氏又有些吃不下去了。喜鹊帮她冲杯热茶,放在她手心里,看她怔怔的样子,问:“夫人?” “今儿我总算有些想明白了,为什么我妹妹会栽到人家手里面。”   ☆、【179】谁能预测未来 容妃在皇宫里发生的变故,由于是那么大的事儿,做为一个妃等级的后宫娘娘,哪怕皇宫里要处置的话,定是要给个相关的理由。消息,更不用说,传早就传到了宫外,能传到宫外,谁不知道容妃是她尤氏的妹妹,不得传到尤氏的耳朵里。 知道妹妹在宫里出了事时,尤氏一脑子,想的都是妹妹在宫里,要不是因为他们家的事儿受到牵累被皇帝处置了,要不然是皇宫里阴暗的对手把她妹妹陷害了,最后一个可能,是她儿媳妇恨她,故意针对容妃,害的容妃怎么样了。 三个念头,足以见得尤氏心里头的复杂。从妹妹入宫开始,她们两姐妹,几乎是一条船上的人了,相依为命,这点不容置疑的。她有什么事儿,都是要与妹妹商量的。可是,不见得自己妹妹有什么事,都会与她商量。所以这一次当妹妹突然出了大事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真吃了一惊。 以妹妹那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何况,万历爷是真心宠她妹妹的,居然只为了一个小公主,把她妹妹就此打进地狱里了。 皇宫给出的理由很不合逻辑,以至于她冥思苦想,一股脑儿的恨意,全继续泼到儿媳妇头上了。只有儿媳妇这个不按理出牌的,有这个可能把容妃怎么样了。 直到今日,到了都督府,亲眼所见了儿子的所为以后。说真,这一回,她真看不出自己儿媳妇在这件事里面做了什么,真做了什么的话,是救了魏家老四的命,其余的话,可全都是她儿子说的。她儿子,叫人来找她出门的时候,她儿媳妇都不知道这个事。这点,喜鹊和她都亲眼所见。 儿子在都督府算是都做了什么。不如先说都督府找他们一家人想做什么。实际上是当林氏说出她尤氏的时候,显而易见,都督府知道这个事儿的,分明是要拿她尤氏当靶子,紧接,从她尤氏做突破口,进而一举绊倒护国公府。 都督府背后的人,谁不知道那是皇帝。 皇帝想弄倒护国公府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她从嫁到护国公府就知道了。可她没有想到的是,有这样一天,她儿子,拿她当棋子,反过来,制约皇帝的臣子。 尤氏只要想到这点,心头都骇了。她在那种情况下无奈之下当众说出那些话来,说谁逼的,如果说非有这样一个人,无疑是她儿子。 她儿子用这次事儿很明确地告诉了她一点,她要么,只能站在护国公府,要么,去被皇帝利用,最后,落得个和她妹妹一样的下场。只要她那个时候不说出这些谎话的话,而是任性地敢说出自己对儿媳妇有半点不满导致护国公府婆媳之间矛盾的名声传遍燕都的话,她儿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此机会会把她就地正法了。 原因很简单,她的心,如果再不想着护国公府为最大利益,她儿子不会当她亲娘那样看了。 这果然是护国公最残酷的地方。 她儿子,比起她老公,是不言而喻的。 喜鹊见尤氏的手指头直抖着,是要把手里的杯子都给摔到地上去了,急急忙忙扶住她的手,喊:“夫人——” 尤氏一口大气没有能喘的过来。她想着,自己怎么可以没有想到,其实,她和妹妹,都不过是护国公和皇帝之间博弈的两颗棋子。当她妹妹选择了皇帝的时候,结局显而易见已经摆在那里了。犹如她老公,生前一开始对她妹妹入宫那天说的那样:你的心,倘若是护国公府的人,护国公会保你一世,倘若不是—— 倘若不是,这不就,容妃那个凄凉的下场了。 她妹妹真傻。怎么可以想到去巴结那个皇帝。万历爷哪怕给了无限好处,以皇帝那种多疑的性格,只要从一开始知道你是哪里来的人,都绝对不会完全信任你的。只会把你利用完之后,找个合适的时机收拾掉。 只要看看,万历爷身边,都换了几个皇后,都可以知道万历爷此人的薄情凉性。 对万历爷来说,女人从来就不是东西。 她尤氏呢,是牢牢地想抓住自己手中既得的利益,妄图想以母亲身份,爬到现今护国公的脑袋上。这样做的下场,有个最近的参考对象摆在眼前,不就是那个皇宫里听说已经奄奄一息苟且残存的太后娘娘。 这里是男权社会,不是女权社会。 足以说明,古代女人对于这一点,似乎还没有李敏这个传来的现代人,感悟的快,感悟的深。 妄自菲薄是不可以,但是,太把自己当作一回事儿,无论是皇帝或是护国公都不敢呢,你一个女人家,凭什么,能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了。手里有一点权力可以自比玉皇大帝的心思,到最终,只能像孙悟空一样落在如来佛掌心里作茧自缚。 “夫人!”喜鹊疾呼。 不明白为什么尤氏会突然间眼白一翻,自己晕过去了。 尤氏卒倒的时候,李敏在房里,把春梅、紫叶等几个丫鬟喊来,既然春梅都给她未出生的小孩子织了一双羊毛袜子,看起来怪是可爱的,李敏心情好,兴致一高,把所有人都齐聚了起来,说起怎么给孩子织点其它的东西了。 大家都知道她这个少奶奶日理万机的,不见得有这个时间陪她们织东西,因此,一个个争着要给小世子织东西。李敏应她们的回应声,把任务分发下去后发现,自己手里反倒两手空空了,于是,佯作黑了脸,瞪着这群小丫头片子说:“你们这是合计起来让本妃闲着没事干只能睡觉是不是?” 紫叶那个丫头自从回到自己主子的地盘了,一扫之前的沉默劲儿,越变越机灵了,一个福身,说:“大少奶奶身怀六甲,哪怕睡觉,也不是闲着没事干,是在养小世子。” 一群小丫头片子吃吃吃笑着。 李敏拿手指头按了按额角。好了,不知道紫叶这话是谁教的,无疑,她如今哪怕变成头真的好吃懒做的猪,都是天经地义的。 或许,她该感激肚子里的孩子,让她有这个正当的名义做懒猪。 手指摸到尚未明显隆起的小腹,李敏两条微垂的柳眉宛若沉思着。 站在她面前的那群丫头早就不敢笑了,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说话。 李大夫不说话的时候,那股沉静的样子,是很骇人的。 穿过院子匆匆走来的管家,在李敏房门口那张厚实的棉帐子外,低低地叫了一声:“大少奶奶,奴才有事要禀告。” “怎么了?”李敏抬起眉。 “夫人在房里突然晕了过去。夫人房里的人请示,是要找府医,还是?”那个管家额头大冬天里因为这个突发的意外冒出一层热汗子,说。 “这个府里有府医吗?”李敏捉住紫叶的手,从贵妃榻上慢慢坐直起来,问道。 大半大户人家府里,越是人口多的,是肯定要安置一个府医的,这样,家里小孩老人,一有点风吹草动,不用着急跑到街上药堂去请大夫,家里府医可以先做急救措施。如果府医认为自己医术有限,要另请高明,再由主人派人到外面去请更高明的医生。 不得不说,古代人,在这方面很聪明。知道很多病,病起之初,如果急救的工作做的得当,那肯定是胜过任何迟来的名医名药。生命是不等人的。 在京师里的护国公府里,是有个府医。但是,尤氏从来都不喜欢看大夫的。护国公府里的府医形同虚设,主要是给公孙良生打下手,处理的是骨伤科的病案较多,在于护国公府的男人都是带兵打仗射箭练拳的,伤筋动骨,出个劳什子摔马断腿断手的意外,反而是常有的事儿。内科的话,感冒之类,对于身强体壮的护国公府男人而言,好像是猴年马月之前好久的事儿了。 有这个前例在,李敏一点都不觉得意外,这个府里的府医,一样是这样的功能。 这个王府的严管家,不是之前京师里护国公府的那位,虽然一样是对护国公府忠心耿耿的老家臣,但是,与李敏这个新女主子固然是接触不多。遇到李敏这句反问,一时明白不了李敏话中的含义,吃了一惊说:“回大少奶奶,府医自然是有的。只是——” “只是,夫人不一定让府医开药是不是?” 说明李敏很了解尤氏的嘛。谁说李敏不是个好儿媳妇,如果不是的话,怎么可能如此了解婆婆。 严管家扒拉扒拉点着头,说:“实际上,夫人以前,不,是很久都没有在燕都住了,夫人究竟如今,是聘请哪个大夫给自己看病,奴才真的是不太清楚了。” “以前呢?以前夫人在燕都,请哪位大夫给自己看的病?” 严管家一时难以回答:“以前给夫人看病的大夫,都说不定,不在这个燕都里了。” 这是为什么?给尤氏看病的大夫太老了,等不到尤氏回燕都先死了?好像不太可能。因为,尤氏那个性情,生性也蛮多疑的,八成不会只看过一个大夫的。 果然,躺在榻上,悠悠转醒的尤氏,看着底下的婆子,第一个话说的就是:“请张大夫过来。”她尤氏不管怎样,第一个念头还是不想让儿媳妇有机可乘了。那肯定是不让儿媳妇给自己看病了。 被问话的这个婆子姓孙,倒是在以前,尤氏在这个王爷府居住的时候,服侍尤氏,并且由于一家几口人全都在北燕所以没有跟随尤氏到京师里的。所以,听到尤氏说的话,知道尤氏说的是谁。孙婆子答:“夫人,张大夫不在燕都里了,在夫人离开燕都很久没有回来的时候,张大夫早就离开燕都了。” 尤氏一时却是没有想到其它,只以为这个张大夫,因为什么私事儿不得已离开燕都,又说了另一个大夫的名字:“那么,叫王大夫过来吧。” “夫人,王大夫也早就走了,早早就不在燕都了。” 尤氏皱着眉头,略显出了一丝疑惑:“你说王大夫也走了,为什么事走了?接下来,你不会是要告诉本妃,刘大夫,齐大夫,通通都走了吧。” 对此,孙婆子是不敢说谎话的,照实说道:“除了陶大夫,不过奴婢记得,以前夫人只让陶大夫看过一次病,奴婢也说不上好坏。可确实是,夫人说的那些大夫,大多数,都是不在燕都里了。” “为什么?”尤氏开始一丝着慌了起来,莫非这又是她儿媳妇使得什么阴谋诡计,逼迫她连大夫都没有的看。 这个,绝对和李敏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因为这些大夫,走的时候,李敏还没有指给护国公府当媳妇。这些大夫,都是在前些年,陆陆续续走掉的。非要说出一个原因的话,那就是大同小异,大夫也是人,也都要养家糊口,为了生计,如果在一个地方行医赚不到银子混不下去的话,肯定是要走掉的了。 尤氏听了孙婆子的话,第一个感觉,就是孙婆子在拿话糊弄她,生气地说:“胡说八道!像张大夫,王大夫,都是燕都里有名的名医,家传的医术,有好几代人的了。齐大夫这样,在永芝堂里坐堂,每一天候诊的病人,能排成一条长龙。” 孙婆子不得不坦诚地告诉尤氏,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燕都里的风,早就变了。 “夫人,您是在关内住了多年,所以不知道在这个关外的事儿,几乎天天在变。以前,燕都生意好,是吸引了不少关内有名的药堂在燕都开张,那些大夫的日子也好过。燕都的医药生意,繁荣过一阵子的,是连东胡、波斯等国的人,都到我们燕都买药材看病。但是,自从司马先生等人来了以后——” “司马先生?”是谁,怎么她尤氏听都没有听过。 孙婆子耐心解释道:“司马先生是风水大师。” 风水大师?岂不是坑蒙拐骗的家伙。尤氏自从吃过那个白菩萨的大亏以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才不可能上这样的当。冷笑一声:“什么风水大师,莫非能给人治病?如果风水师能给人治病,要大夫干什么?” 孙婆子没有能听出她话里讽刺的意味,顺着她话儿答:“是的。” 尤氏只差没有再被雷晕了过去。 挥挥手,尤氏说:“去请陶大夫来吧。都多少年了,陶大夫什么样儿,本妃都忘了。如今,其他大夫都不在了,本妃也只能是先让陶大夫给本妃看看了。” 孙婆子赶紧点头答应:“奴婢这就去通知严管家,去请陶大夫过来。” 尤氏突然眼皮子一眨,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这个燕都里,大夫都不被待人见了,岂不是,她儿媳妇一身精湛的医术,等于无处可用。 这可,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或许有了刚刚的教训,尤氏现在学乖了,可不敢马上先嘲笑儿媳妇了。 严管家来请示李敏,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说:“夫人想请的那位陶大夫,今儿早上,刚把家中行当全放牛车上了,说是想回老家过大年,回不回燕都不好说。” 一句话直白地说,连这位对生活要求不高的陶大夫在燕都里都觉得混不下去了,度日如年。 李敏想起那天永芝堂门前伙计无聊到吹冷风的样子,现在再听严管家这样一说,这个城里的大夫,真的是,都高处不胜寒,要在这个冬天里冻死的形势了。 对此,严管家坦白地说,除了她老公那群不信邪的臣子,比如魏府之类,几乎一般的百姓和人家,全都信风水去了。有病也不太想找大夫来治。 李敏早在那天,已经察觉到这事儿可大可小了。如果事情再严重下去,所有人都只信风水师的话,结果是不堪设想的。毕竟大夫是讲究科学的,只给人治病。 风水师本质上,不是给人治病的,是好像神明一样,给百姓预测未来的。在风水师看来,病是妖魔鬼怪所致,和自然科学扯不上什么关系。倘若百姓因为急于治病的缘故信了风水师,从此被风水师绑架上信义,到时候风水师说什么话儿,不止是讲驱邪治病的事儿,说到其它事儿头上,比如统治者之类的话,百姓能不被糊弄吗? 民可载舟,亦可覆舟。 统治者为民心所向。什么统治者都好,都是要牢牢掌控住民心的。 正因为如此,当初万历爷利用她的知识,当场打击了白菩萨,绝对不让底下有人有可乘之机,装神弄鬼,蛊惑人心,集结势力,对抗他万历爷。 如果是一般风水师,安于本分,给人看看风水,那就算了。如果,这些风水师,妄图做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 眼看这些风水师已经把手指都伸到了大夫的行当上,有集结民心嫌疑。 “你让人去请陶大夫来给夫人看病。”李敏思磨了会儿,告诉严管家,“尽可能把陶大夫留下来。如果陶大夫不肯,你告诉他,说是关内的京帮药师祖都来到关外了。” 严管家吃惊地一个眨眼,想她怎么知道关内京帮的事儿。 李敏懒得和他多做解释。让他退下去之后,马上把小李子叫了过来,道:“你和徐掌柜一块儿,到普济局去。京帮的药师祖郑老爷子,原来是普济局的人。你主子,不是和普济局有深交吗?本妃相信你是见过郑老爷子的。” 小李子眼含微笑,冲她打了个深鞠:“奴才这就遵从王妃的旨令。不知道,王妃想托奴才,给郑老爷子带什么话儿?其实这事儿,奴才一个人去也行。倘若王妃不信奴才,要徐掌柜跟随奴才去也行。” “你这个小子,说话还是那样冲。”李敏不得朝他那张利嘴刮了眼,“徐掌柜当年可是保荐你的人。” “奴才知道,奴才从来对徐掌柜都是心怀愧疚和感恩的。”小李子像是说到激动处咳一口痰,“奴才是怕徐掌柜去了觉得麻烦。” “本妃让徐掌柜陪你去,是因为有些事儿,徐掌柜说得清,你说不清。你这个小子,也不要把自己看的很是厉害,论资历,你比徐掌柜浅的多。你年纪尚年轻,虚心点向前辈求教,是没有错的。” 对于李敏这番尖锐苛刻的批评,小李子低下了头,只差没有在心里面道句厉害,这会儿真是诚恳地虚心道:“奴才到底是,哪里能知道王妃想的是什么,糊涂乱想,活该被王妃骂。” 八爷的这个人,脑袋肯定是顶呱呱的,否则八爷也不会把这样一个人给安到她身边来。只是每想到八爷那个人,李敏心里头就不禁哪儿添堵。只因为,她和八爷交涉到今时今日,彼此都有输赢,说不清到底谁输了谁赢了。 “行了,行了,抬起你那装模作样的脑袋。”李敏道,“去办你的事儿吧。” “是,主子。”小李子笑着退了下去。 话说,那个赶着回老家的陶大夫,终于被严管家的人给劝住了。 听说关内的药师祖爷要来到燕都,陶大夫的确是激动了一阵子,接着,想着这个消息是不是糊弄他的。因为,如今燕都整个医药行业都变成如此惨景了,怕是来了个神仙,都难以把病入膏肓的行业救活。陶大夫想到这点,摇摇脑袋,想退出刚迈进护国公府的那只脚。 严管家的人见到,赶紧先一把拽住他袖管,急着说:“陶大夫,请你来的,可不止是我们夫人,还有我们家大少奶奶。要不是我们家大少奶奶身怀六甲给人看病不便,否则,大少奶奶早就自己给夫人看病了。我们大少奶奶你不会不知道是谁吧?在关内,京师里,都赫赫有名的神医。” 李敏的名头,早就从关内传到了关外。可是,陶大夫想的是,再有名的大夫,到了燕都都无济于事。大夫能和预测未来的风水师比吗? 大夫能预测未来吗?既然不能,肯定是输给风水师了。 陶大夫想想,转身就要跑,后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夫,等一等——” 说起林氏和自己的表侄女,从都督府接受了判决以后,回到奉公伯府。朱庆民从她口里得知了全家人挨罚从东城门跪到魏府的事儿,朱庆民肯定不干的了,要林氏自己一个人把这事儿承担起来。 不用说,林氏就此被老公冷落了。之前,老公还巴巴沾着她。现在,形势一变,马上又把她当成了破布。林氏想想都心灰意冷了。 嫁人嫁个鬼,为什么女人都这么苦命。 护国公这个罚令下来以后,是要即刻执行的。所以,林氏和曾氏,中午吃了午饭之后,开始筹备着,从东城门开始跪了。 据说,那会儿本来午后燕都的百姓都喜欢在冬天里睡懒觉的,但是,一听说伯公府夫人,与魏府的大少奶奶要上演古代廉颇蔺相如的那种友谊之情,在东城门跪着道歉,一窝蜂的,全从被窝里爬起来。 东城门,林氏和曾氏始跪的地方,是被老百姓从里到外,围了十层人墙以上,挤到水泄不通。 老百姓们听说,一个是要跪到魏府,一个要跪到奉公伯府,一面喊着妈呀,这个道歉的诚心诚意,真的是天地为之动容,从此以后,奉公伯府和魏府,肯定是变成一条心了,成为名垂千史的美谈。 听人这样评论以后,林氏和曾氏是很愿意跪的了,只要想到自己今后将名垂千史。 可有些人,绝对是不这么想的。 像赵氏,带着儿媳妇,本来想着林氏今早上去了都督府以后不知道结果怎样了,搭乘马车想赶到奉公伯府一探究竟,结果,来到半路,就听人家说,林氏在东城门跪下了。 袁氏远远看着林氏跪在太阳底下的样子,想,这一路跪下来,全身要被烈日晒出层皮,两个膝盖头,不知道是不是得跪残废了。 赵氏一想,也是全身恶寒,说:“早些时候,伯夫人这个表侄女说是要说给魏府的四少爷时,我就上司马先生那儿代伯夫人问过了。” “怎样?”袁氏见到如此惨景,肯定是着急追问。 “两个人的八字,是给不少大师给占卜过,说是天地之和。但是,司马先生却说,有阴气。” “阴气?” “说这桩事儿,本是挺好的事儿,可是,因为有不祥之云到了我们燕都,会影响许多事儿,包括把一些好事儿变成了坏事儿。所以,倘若我知道伯夫人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让人代嫁冲喜的蠢事儿,肯定是要阻拦一下伯夫人的。毕竟,正如司马先生说的,好事儿全变成坏事儿。现在可好,真是糟糕至极的坏事儿了。” 袁氏听完,只能得出一个道理:这个司马文瑞真神,太神了,原来都预料到了有今天今时今日这样一个结果。 所以,你看看,受罚的不止林氏,还有曾氏。曾氏一样是急于冲喜,想办好事儿,结果都变成坏事儿了。 袁氏感到心惊肉跳的,知道自己婆婆和司马文瑞的关系好,追问:“司马先生有破解不祥之云的法子吗?” “这个,我真的是问过司马先生的。司马先生说,暂时不知道这个不祥之云从何处来,是要在燕都里逗留几日。为今之计,当然是先躲着为妙了。” “怎么躲?” “既然不祥之云会把好事儿变成坏事儿,当然最好是,什么事情都不要做,这样,好事儿,不会变成坏事儿了。司马先生把这个叫做以不动制万动。” “静观其变。”袁氏在牙齿里琢磨着这话儿,同时眼角一眯,再问婆婆,“如果,做的是坏事儿呢,这个不祥之云是助坏事儿的,对不对?好事儿都能变成坏事儿的话,做坏事儿,岂不是变成如虎添翼了?” 赵氏听见这话,不得吃惊地看了眼儿媳妇,想儿媳妇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她听不懂的,纳闷着道:“这个,我没有问过司马先生,可能是这样如此吧。——你为什么突然想到问坏事儿?” 好事儿不做,做坏事儿做什么。 袁氏眯眯眼笑道:“母亲,儿媳妇这是想,小人之心不能不防。既然是如果有人想做坏事儿,会因为不祥之云助长其威势,那更得小心防备了。” “嗯。”赵氏闻知有理,道,“你这话说的没错,最在理了。我这得赶紧到司马先生那儿讨个良方,在室内摆个阵什么的,防小人作乱才行。你看看,你们这个婶子现在多惨,都是因为被小人害的。到司马先生那儿,我得再给伯夫人讨个法子辟邪。否则,你婶子今天这个腿不跪残废了才怪了。” 林氏和曾氏这个腿,究竟会不会跪残废了,百分百是不会的。在古代,这个三叩九跪,怎么跪,不同的人,不同个身份等级的人,跪起来肯定是天差地别的。 奴才挨罚,那是真跪,脱了裤子,膝盖着地,让你跪到膝盖头见骨都有。贵族人家,要说跪,经常还是在地上放了个厚垫子,生怕主子跪疼了,更不用说会跪伤了。 林氏和曾氏当众跪地道歉,那肯定是不能垫厚垫子跪了,但是,好在地上有雪,算是一层软软的垫子了,你况且这两人都不是傻子,在膝盖上早绑上了厚厚的棉垫藏在裤子里头,跪下去的时候,膝盖仿佛跪在被子上,怎么会跪疼。 要说跪疼的话,今早上,她们在都督府,对着朱隶和李敏,是真跪,之前都没有预料到,跪下去,扑通一声,膝盖整个乌青。 现在,两个人,是左右婆子丫鬟扶着,慢慢地跪下去,一点响声都没有,膝盖想碰到地上都不太可能。丫鬟婆子撑着她们呢。 如此一来,跪疼不可能,跪伤不可能,唯一,只剩下酸了。这样起起落落的动作,一串,重复的时间长了,两条腿差不离是要酸的了。或许,那些每日辛苦下田的劳动人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以酸的,但是,对于这两个在大宅院里早就养尊处优的贵妇人来说,一个下午跪下来,酸的是,两条腿软到要断了似的。 真正是吃苦头了。 问题是,跪了一个下午,从东城门跪过去,才跪了多少距离,恐怕,预测要跪到魏府或是奉公伯府,没有跪到三天都跪不完。 想到这儿,林氏头晕眼花了。自己娘家那群陪着她跪的,一个个一样像要死了一样,一回到府里躺在床上爬不起来。林氏觉得最可怕的还是,自己府里,那些姨娘早等着看她笑话了。 赵氏这时候遣来人到奉公伯府,给她搬来了大救兵。 林氏接过宁远侯府赵氏差人送来的到东西与一封信。 负责传赵氏话的家奴说:“伯夫人,我们侯夫人说了。说是这个东西,伯夫人最好今晚上马上摆在屋子里,可以驱邪的,是燕都里最有灵气的司马先生做的符,有了这个东西贴在伯夫人屋里,捣乱伯夫人府里的小人马上都立马散开去了,伯夫人明天保准不用跪了。” 有这么神? 林氏眼珠子咕噜转了下。知道赵氏是近来像燕都里大部分人一样,迷恋起了风水。对风水这个东西,她林氏不是说不信,但是,没有到达赵氏这般入迷到把对方奉为神明的地步。 不管怎样,贴就贴吧。反正不贴的话,她是肯定明天照样要跪的了。贴的话,或许,还有一线转机。就当作把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想了会儿,林氏心里终究不是很有底气,打算再把魏府的大少奶奶拖下水,因此,让人带了赵氏求来的一些道符,送到魏府曾氏手里,让人这样对曾氏说:“你我今日同病相怜,可怜同是天涯沦落人,我这里有的,定是不会忘记魏府大少奶奶一份。” 曾氏接了她送去的道符有没有贴在自己屋里了,林氏不知道。可是,事情确实是有了转机。到了第二天上午,她刚要出门到东城门继续跪的时候,忽然天上下起了冰雹。 冰雹一下,她和曾氏都不用跪了。因为这场冰雹下得挺大的,砸坏了不少民宅。众人接下来都肯定是要赶着去救灾了,谁还想得到她和曾氏有没有跪完。所以,林氏和曾氏宛如得到了老天爷的特赦,不用继续跪完了。 林氏赶紧给赵氏送去感谢信,说是改天要和她一起,到司马文瑞那里送上感谢的厚礼。无疑,林氏也认定了,这场冰雹能下的如此及时,解了她的忧愁,全都是司马文瑞写的道符的作用。 赵氏听说自己送的东西救了林氏,也是颇显得意。刚好,左邻右舍一群贵妇人,由于今天下了冰雹的事儿,全都到她这儿议论热闹了。 对于这些贵妇人来说,住的是厚实的大屋子,少有因为冰雹变成居无定所的,至于底下有什么损失的,早就让家奴们赶紧干活弥补损失。凄惨的,从来只有那些最底层的百姓。 一群长舌妇,就此想着,或许该趁机表达自己的善举,刚好主公回城里来的,她们这是不是该先抢着表达意思。 说是要捐款捐物,其实是割她们的肉,不见得有人真的很情愿,实际上,这些人,说是这样说,却是借着吐说别人的不幸,来增加自己的幸福感。 只见其中有一个夫人说道:“我还记得,去年那场冰雹,砸死了上百人。这会,今早上的冰雹,下得比去年我印象里那场冰雹还大,砸死的人,应该不计其数了吧。” 有人跟着附和,叹气且语气仿佛悲凉地说:“可怜我们主公,刚回城不久,发生这样的大事儿,肯定是心里觉得过意不去吧。” 这时,不知道是哪位,突然间小声地瞅着席中各位说道:“不知道各位夫人有没有听说,我是听好几位风水大师说了,说是今年我们燕都运气很背,飘来了不祥之云。” 耳听席中很多人都有欣然表示听过的意思,赵氏想:原来,大伙儿都知道这事儿了。看来,司马先生说的没错了,这么多人说的,难道能有错? “这个不祥之云是什么?” “司马先生都说不知道呢。可是,谁不知道,大家听到不祥之云的时候,不是主公回城的时候吗?” “主公?” “当然不是我们的主公了。我们主公是我们北燕的保护神,保护我们北燕燕都多少年了。只是,这回跟我们主公回来的,还有一个人——” 吓。 所有人互相偷偷望了眼,谁都不敢说出那个名字,但是,心里头每一个人却肯定是打鼓的。倘若真的是的话。 不多久,据说最快的受灾消息传了回来。 赵氏和众贵妇,表情严肃,听着底下的人回来汇报。 那家奴跪在地上禀告道:“小的在街上打听,再到了都督府和军部打听,消息有些出入。” “怎么说?” 这个受灾的情况,还能有出入的,太奇怪了。 赵氏和其他人,都竖起耳朵,仿佛望眼欲穿。 “都督府的人,说是灾情严重,但具体到死了多少人,没有信儿。军部那边,说是下面的人报上来,受伤有,死人暂时没有。街上的百姓却都在传,说昨晚军部的人就出动了,好像,不少人都知道今早上要下冰雹,所以,没有死人。” 赵氏等人听见,伸手捂了下胸口,直念:哦弥陀佛,不要说了,肯定是司马文瑞大发慈悲,把今早上可能要下冰雹的消息,传到城里内外了,才让这么多人免于死难。 对此,那个家奴突然嘴角抽了下,战兢了起来,不知道要不要把话往下说。 赵氏喜洋洋地继续问:“还有事没说吗?” 家奴道:“夫人,其实,百姓们说,说军部有所行动,都是因为,昨晚上他们的王妃,知道可能会下冰雹,告诉了王爷。” 赵氏在椅子上没有坐稳。 在场的贵妇们,全露出一幅坏掉了的表情。 什么?那个不祥之云,和司马文瑞一样能预测未来?   ☆、【180】谁诬陷谁 话说回昨晚上。 李敏躺下去要睡时,忽觉得屋里空气有些闷。 在京师的时候,由于气候突如其来的反常,都导致人生病。眼看这全国的气候是联系在一起的。京师气候反常,不见得关外会好多少。 李敏只记得,来到燕都的这几天,天气都是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 像昨晚突然下了场大雪,温度降了十度的样子好像步入隆冬。今天早上还凉飕飕的天气,好了,到了中午,阳光明媚。 据说,下午林氏和曾氏到东城门跪的时候,雪都被太阳照到融化了。为此,那些丫鬟婆子不停地扫些雪在路面上,给林氏和曾氏跪在地上不会太冰的不舒服。 冷热交错,导致天气不稳。 可能见她在床上翻了一下,紫叶也觉得这个屋子里有丝闷气,因此,两只手推开了窗户,像透点风进来。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听那雷声忽然从天际的地方发出来,低沉的,好像大炮一样,轰轰轰,一阵冲着燕都的头顶上发射的样子。 紫叶那丫头,想都没有想过冬天会打雷。 冬天怎么可能打雷?打雷是春天夏天哪怕秋天的事了,打雷的话要下雨。再说这个雷声沉闷,根本不仔细听的话,只觉得是哪里在放鞭炮的样子,一瞬间,给忽略过去了。 推开了窗户,大风呼啦灌进来屋里,是把屋里点着的油灯都给吹灭了。方嬷嬷进来看见,骂起了小丫鬟:“开什么窗?不知道大少奶奶最怕冷的吗?” 李敏是怕冷,但是,倒也不是怕到娇弱的地步。她性格坚强,怎么怕都不会把自己蜷缩成一条虫,更不会说曾经因为自己怕冷的缘故动不动训斥底下的人做事不仔细。 知道方嬷嬷骂人,这是在她房里保持威信,同时为了体现自己对她是那样的关心细致,对她方方面面都很懂。 紫叶那丫头被方嬷嬷这种大内总管似的人物骂了以后,当然是不敢还口不敢开嘴,默默地走到一边。 方嬷嬷把拉开条缝儿的窗户一关,再亲自把油灯重新点上,隔着块屏风,往里头的床望了眼,也不知道李敏究竟醒了没有。 过了片刻,主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什么时辰了?” 方嬷嬷赶紧回答道:“主子,是子夜了。是不是紫叶那个丫头把主子吵醒了?” “她没有吵醒我。屋里是闷着,不过,刚才看这外面的风也大。”李敏问。 方嬷嬷听她不责怪紫叶好像还帮紫叶说话,心里已经有些微微不满,但是肯定不能表露出来,轻咳声嗓子道:“主子,外面风是很大,刮的昨晚下的雪全落地上了。” “刚才打雷你听见了吗?” “打雷?” 只听方嬷嬷这句话,李敏料定,这些人都没有听出打雷。因为,这群人,多是跟随尤氏在关内生活的,许久都没有在燕都住了,对这边的气候不算是了解。 李敏从床上坐了起来。方嬷嬷和紫叶见她起来了,赶紧绕过屏风到床边侍候她。 起来的时候,李敏习惯是要喝一杯开水,因为,北方天气比较干燥,一不注意,嗓子发疼发痒,嘴唇干裂,都是常有的事儿。 紫叶递给她水时,方嬷嬷在她床上看了看,好像在检查什么。李敏知道她是在抓屋里人的小辫子。 俨然,对于她逐渐重用紫叶这一点上,方嬷嬷并不是很喜欢。 固然方嬷嬷奉了她老公的命令,希望她用人能多用点护国公府的家奴们。这点其实不用老公说,李敏向来都很注意。有些事情,用老公的人不方便,而且娘家她自己带来的人,肯定是要给予最大的信任。所以,一般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比如生活琐事之类的,李敏尽可能都会给其他人机会。 可是,李敏用人有个习惯,喜欢用自己用习惯的人,只要一个人用的好,这个人她会用下去。毕竟,熟悉的人用起来,不用她重头教起,整天叨叨念念的。 貌似,方嬷嬷不喜欢她这点。究其原因,恐怕是因为方嬷嬷暂时事儿忙,抽不开身到她这儿主持大局,有点生怕就此自己的位置被人抢了。而至于方嬷嬷突然有了这种危机感,原因都是,前几天提议她给小世子做衣服,被她拒绝,提议她给小世子好奶娘,又被她拒绝。 李敏觉得方嬷嬷想多了,以方嬷嬷在这个护国公府的老资格,紫叶怎么拼,没有个十年二十年的肯定都拼不到方嬷嬷这个高度。但是,人一旦胡思乱想开始了,是很难去掉这些杂念的。只怕一时半会儿,这个疑心都挂在心上了。 “方嬷嬷。” “哎。”方嬷嬷赶紧回神,挺直腰板站在她面前,“大少奶奶有什么要吩咐老奴的吗?屋里有什么缺的,需要人手的,大少爷都吩咐老奴了,说只管大少奶奶开口。” 李敏没有接她这话,问:“王爷今晚还没有回来吗?” “王爷有差人回来府里报过信儿,说是今晚可能歇在军部了。” “你去把严管家叫过来。” 找严管家?这个节骨眼? 方嬷嬷满脸疑惑地走了出去,一步三回头。尚姑姑刚才是在隔壁假寐了会儿,听见动静马上起了身,走过来一看,刚好与方嬷嬷擦身而过。 见方嬷嬷那幅疑惑重重的表情,尚姑姑像是有感而发,在方嬷嬷走了以后,见紫叶走开的那会儿,靠近到了李敏面前,说:“二姑娘,奴婢看,要不给老太太发个信儿?” 李敏睨了尚姑姑一眼:给李老太太发信儿做什么? 尚姑姑是个老人,和方嬷嬷一样是个宅斗高手,怎么会没有留意到近些天方嬷嬷那些动静,见李敏眼神里表示出了疑问,尚姑姑再进前一步斗胆教起了主子:“大少奶奶心里如果对将来小世子小郡主想给谁带,让谁帮着养,有个底儿了的话,最好先做打算了。” 李敏拧了拧眉头。方嬷嬷心思思地已经开始谋划到未来主子的布局上,她不是不知道。但是,那是她老公默许的。 尚姑姑说:“如果大少奶奶忌讳什么的话,这事儿,奴婢来办。” “那倒不用。”李敏一口拒绝了。 孩子她肯定是要自己一个人带的,谁来帮她带,她心里肯定都不安心。做妈的,当然是要自己带孩子养孩子了,哪能给其他人带着。看看,现版方嬷嬷已经是个教训了。 尚姑姑对她这口拒绝也是吃惊,一时半会儿摸不到她心里想法。 没多久,方嬷嬷把严管家领了进来。 李敏先问了有关陶大夫给自己婆婆开药的事。今中午,陶大夫终于留了下来给尤氏看病开方。 或许,这个姓陶的大夫,医术不算是最精湛的,可是贵在负责。给尤氏开了药以后,陶大夫不敢马上离开燕都,感觉尤氏这个病可大可小,所以,会留在燕都几天,等尤氏觉得好转了再说。 严管家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不忘小声加上一句:“夫人并不知道大少奶奶给了陶大夫厚礼。小的送陶大夫走的时候,一再交代此事不要外泄。” 是有心在医学上成就的大夫,肯定是对金银财宝反而不怎么在意,最在意的是医术上的研磨。无疑,她拿出自己一本手写的医案,作为把陶大夫留下的杀手锏,刚刚好。 李敏听严管家这样说以后,早已了然于胸,并不稀奇,想必那个陶大夫,不会那么快走掉的了。可是,留住一个大夫而已,实在是效果微然。燕都百姓那么多,怎么可以只有一两个好大夫坐镇。 几个人看着李敏像是眉头又拧了下,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因为她在想尤氏的事情。尤氏现在还闹别扭呢,不让李敏给她看病。但是,实际上,婆婆哪怕要让她李敏看,李敏恐怕真不敢看了。因为尤氏的症状看起来有点像受了风寒。 孕妇要是接触流感病人的话,会导致流产、胎儿畸形等严重后果。为了肚子里这条小生命,善于拼的李大夫也不太敢争当英雄好汉了。 李敏终于开了口,问严管家:“我问你,你刚才听见打雷了吗?” 同样的问题,让方嬷嬷听着都闷了。 有没有听见打雷很重要吗?怎么李敏问她之后,继续抓住别人问。好像不把她方嬷嬷的话当作话。 只见严管家像是脸上划过一抹惊诧的样子,道:“奴才刚才还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毕竟冬天打雷,是甚少发生的事情。” 怎么?刚才真的打雷了? 方嬷嬷、紫叶等人都吃了一惊,随之再次纳闷了。打雷就打雷,最多下个大雨,有什么需要奇怪的地方吗?不过李敏这耳朵真细,居然能听出打雷。 李大夫做大夫的,常年观察气候,好对付时刻变化的时节病,所以,听到什么打雷声,对李大夫来说,不过是平常自己养成的一种职业习惯。 现在,基本确定是有打雷的。冬天打雷发生的很少,这无疑是天气异常的一种征兆。李敏对此是不用有半点犹豫的,对严管家说:“你赶紧亲自骑个马,把我口信传给王爷。如果见不到王爷,看到公孙先生或是岳先生,和他们说。” “说什么?”严管家问。 “怕是要下冰雹,在几个时辰以内。” 严管家惊愕的神色,顿时彰显在脸上。 方嬷嬷、紫叶等人,全都是惊讶得好像李敏在说什么胡话。打雷会下雨,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儿,可是,会下冰雹,这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燕都冬天里从来没有下过冰雹吗?”李敏扫过一眼严管家脸上。 严管家总算是回过神来,神情严肃地抱拱双手,答复李敏说:“去年冬天,已经下过一场。虽然,冬天下冰雹不常见,所以,去年下冰雹的时候,燕都里百姓死伤惨重,屋子、马车、马匹等更是损失惨重。” “嗯。”李敏点头,“虽然本妃也不敢百分百说肯定下冰雹。可是这种天灾的事儿,哪怕是宁可做过,也不可错过。防患于未然,不怕错,只怕没有做。” 严管家无疑对于她这句话只有钦佩的道理。紧接,奉她命令,赶紧骑着马到军部报信儿了。 当时,朱隶在军部主持公务,还没有休息。招揽了公孙良生等几个谋士,以及这几天自己身边带的孟浩然等亲信,在屋子里开会。 主要是,这两天把刚建好的粮仓巡视下来以后,无疑发现了一些问题。 “粮仓不够,像今年秋季丰收,要贮存的粮食,比起往年多,结果多出来的粮食没有地方放,只能先暂租商户的库房。” 对于主子说出来的这些问题,公孙良生等谋士是直认不讳:“没有预计到今年粮食超额大丰收,再有主子得力,在京师里,让皇上和兵部同意调集了上百辆粮车运送粮草和棉被,送到了我们燕都。解了部队后顾之忧。” “粮草棉被充足,才能解我们部队与任何人打仗的后顾之忧。但是,贮存、安全的问题,更是重中之重。老百姓们,好不容易把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的粮食交给我们部队,结果,要是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会导致老百姓对我们信心大失。” 听见主子这句话以后,屋里的人都没有了声音。 岳东岳直言:“主子富有远见,此事是臣等办事不力。” “先不要急着自责。”朱隶实际上不太喜欢动不动上门就先请罪的部下,因为这种只会想着降罪可以解决问题的臣子,其实是把难题都丢到他人头上,相当于无能,比起做错事更可怕。 比其他人更了解朱隶的公孙良生,作为表率从众人里面走出来说:“主子,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主子的心急,臣等可以理解。无非是主子是担心,好不容易吃到口的东西要是被迫吐出来,得不偿失。” 朱隶闻之一笑,墨眸子弯成两个弧度,道:“公孙说的是,还是公孙最知本王的心思。本王从来对吃到口的东西,没有再交出去的道理。” 由此可见,护国公是一个极尽霸道的人,只是,平常貌似收敛斯文的表象,没有能让人察觉。 屋里等其他人,都是竖直了背部,神情肃穆,等朱隶发话。 朱隶却是宛若沉思了下来。 其实,刚才公孙良生那句话,是另有所指,保不准这屋里的人,全都能听得懂。但是,公孙的话,确实是说到他心头上了。 万历爷知道他逃了。而且,他逃跑之前,把他部队过冬最需要的棉被粮食都给骗走了。 没有什么东西,比棉被粮食对于军队而言更重要的东西了。这些,都是保证部队能安全过冬的关键。只有吃饱肚子不畏寒冬的部队,到明年来春,可以很快重振旗鼓,无所畏惧,所向无敌。 万历爷最怕的是他护国公的百万雄师,哪天如果真有心思南下的话。哪怕护国公真有心思南下,那也定是明年开春的事了。这会儿提供粮食棉被让他朱隶的部队安全过冬,万历爷只怕是认为自己脑子绝对是发神经了,才干出这种蠢事来。 蠢事既然都干出来了,那要怎么办。皇帝的脑子里肯定第一个想到的是亡羊补牢。 再有今年北燕粮食丰收,之前他上兵部借粮的时候,曾经被兵部以这个理由刁难过,虽然后来被他以与八爷交换条件的交易,终于成功骗到了粮食。可是,八成,他在燕都紧锣密鼓建立粮仓的事儿,传进京师里了。 以前,燕都不会说一点粮仓都没有的,毕竟那是国家的战略储备,哪怕他朱隶不做,朝廷也做着这项工作,以备需要。只是以前燕都产的粮食产量不高,因为荒田多,开耕田地的人少,而不是燕都种粮食的土地不好,所以,朝廷建起来的粮仓一两个,长年累月都放不满。 按照以前的护国公还真都是没有注意这个方面,直到他朱隶用了公孙良生,公孙良生提议他在部队休兵之际,组织部队开辟荒田,自给自足。粮食到了今年,突然一下子大丰收。 粮草足了,高兴归高兴,可是由于前期准备不足,问题来了。之前他们虽然有预计过粮食增产,多建了好几个粮仓,但是,终究还是预计不足。 如今多出的粮食,除了一部分借租商户的库房来存放,但是,到底放在不是他的部队集中管辖的地方并不能让人足以放心,只怕突然生出意外。因此,多的粮食,只能是尽快再建立起可以存放粮食的临时库房,同时,粮仓的工作,继续进行着。 公孙说他没错,他明知道这些弥补工作都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但是,没有办法安心。因为,他今天已经看见了万历爷的人,对他露出了獠牙的征兆。 要他是万历爷的话,肯定是恨不得把他朱隶的粮仓全部烧了,让他朱隶颗粒无收,只能乖乖再回京师里求回他万历爷。 “主子。”公孙良生瞅出他脸上那抹担忧的神情,小声道,“主子要是再不放心,除了粮仓的部队换为黑镖旗以外,再下一道军令,粮仓四周,方圆十里,不准闲人踏入。” “嗯。”朱隶的心思,似乎更重了一些。 一个士兵突然来报,说是:“王爷,王爷府上的管家说是带了王妃的口信要给王爷。” 屋里的人乍听这个消息,都是大吃一惊。尤其那些比较了解李敏的人,都知道,李敏绝对是那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而且,哪怕真有什么事儿,也绝对不会轻易求助于他人,哪怕是自己老公。 朱隶的脸色闻声乍变,直声:“人呢?” 严管家马上被人急匆匆领到了朱隶面前,抬头一看,朱隶脸上彰显很少见的紧张,严管家立马知道他误会了。想严管家在王爷府里工作了几十年,对朱隶这个主子,一样是从小看到大的。知道朱隶遗传了护国公一族那种冷血的凉薄性子,是很少这样深情外露的。 要不是有紧急的事儿在身,严管家都要笑了。 “奴才叩见主子。”严管家拂了膝盖跪下。 朱隶是着急地站了起来,直走到他面前,一副废话少说的姿态,道:“府里是出了什么事儿?夫人又闹事儿了吗?” “主子。”严管家提醒,“夫人生病的事儿,奴才有差过人告诉王爷。” 正因为知道尤氏生的不是大病,尤氏似乎更有理由可以借机闹事。如今听严管家说了不是尤氏这种小打小闹的事,那岂不是更可怕的事了? 朱隶的脸色再黑了一层。 严管家一看他心情更不好了,赶紧把话说了,不敢吞吞吐吐,道:“大少奶奶让奴才急着来告诉主子,是因为大少奶奶认为,可能燕都里要下冰雹了。” 什么! 震惊,一刹那充斥了整个屋子。 冰雹这个事儿,肯定是大事儿。去年一场毫无预兆的冰雹,损毁了民屋上千。屋子一回事儿,最怕的是人命。去年燕都里因此死了上百个老百姓的事儿,让朱隶的心头直疼了一个月。因为被砸死的,多是老人和孩子,妇孺老弱。 可去年那场冰雹,谁都预料不到,李敏怎么知道要下冰雹的。 对此严管家回忆说:“大少奶奶问了奴才有没有听见打雷。好像打雷和冰雹有关。” 打雷。刚才一屋子的人关在屋里议事,谁都没有留意到。 在大明,现阶段对于冰雹的认识,无论百姓官员,都只是停留在冰雹善发于春季夏季,至于为什么会下冰雹,完全不知。既然不知道天降冰雹的道理,大家也就无从想象冰雹与打雷之间的关系。 如果,倘若真的要下冰雹了,那肯定是要做好防范,包括组织危房的民众撤退逃避天灾。这样一来,消息传到百姓里头,如果冰雹没有下成,影响又是不小的。 与公孙良生等人对了下眼神。公孙良生点头。朱隶拂袖出了屋。一群人跟在他身后。 李敏在屋里等着严管家把消息通知了老公回来,结果,门口的人匆匆回来报信儿,说是她老公带了人回来了。 对此李敏心里有些底,知道预防天灾的这事儿,若真做起来,八成要惊动到不少部门和人员,所以,老公慎重,要先回来问明白她。 大部分人,都在屋外等着。朱隶只带了公孙走进了屋里。屋里的丫鬟就此都退了出去。方嬷嬷仔细关上屋门。 花厅里,三个人对视了下。 接下来知道这两人的疑问以后,李敏说起了何为冰雹:“冰雹,其实是一种自然现象,是从积雨云降落下来的小冰块或冰球。和下雨一样,都是因为积雨云所造成。所以,打雷是下雨的前兆,也可以是下冰雹的前兆。唯一不同的是,下冰雹的条件比下雨更为苛刻一些,在于对于强对流空气的要求更为苛刻。” 一番话下来,屋里另外两个人,听不听得懂为一回事,但是,最少肯定是听出了积雨云这些是属于专业名词的术语。可想而知,李敏绝对不是胡乱预测要下冰雹,是有根有据的。 公孙良生的眸子里顿时闪过一道亮光,冲着朱隶:“王爷——” 朱隶更是二话不再说,直接拍板:“本王自然信得过王妃,公孙你马上安排人下去,预防冰雹来袭,同时,一切动作暗中进行。” 不先忙着宣告,当然,还是为了谨慎为鉴,避免给任何人借助这个机会有可乘之机。 公孙良生领了命令以后,马上走出屋外执行去了。 李敏上前一步,小声问:“王爷,据说王爷今天又去视察粮仓了,如何?” 朱隶回头,看着她,心知她急于着急告诉他这事儿,其实一样是紧张粮仓。 “外面的事儿,很难以让你完全不要挂在心上。但是,我还是希望敏儿先保重自己,做什么事都要量力而行。否则,让我这个为夫的,男子汉大丈夫,情何以堪——” 他的声音那样沉重,那样郑重。 李敏心头不由一紧,知道他这不是因为伤及自己的自尊心,始终还是被她之前那次晕倒给吓的。 “王爷,请王爷更需务必保重。只有王爷安好,敏儿和孩子,在后方也才能安心。” 那刻,他上前一步,几乎不假思索,伸出两手把她搂住,仔细地抱着她那身羸弱的骨头,心里很是疼惜,轻轻的呼吸声,在她的秀发上面轻抚而过,偎依着。 到第二天,凌晨的时候,任务早在夜晚里紧锣密鼓地布置下去了。公孙良生办事,向来他们夫妇俩都是十分放心的。因此,现在等的,只有这场冰雹会不会下。 不像城里某些人,是恨不得要下这场天灾。李敏知道自己老公一样,情愿这场冰雹永远不会下。因为即便防范措施做的再好,难免怕有疏漏,导致人命。 最终,过了凌晨以后,这样一场史无前例,还是下了。民屋人员损伤的情况,及时地被汇报上来。 朱隶没有在军部,是和她一起在王爷府里吃着早饭,一边听着下面不时递交上来的报告。 尤氏昨儿吃了陶大夫开的药以后,正觉得好了一些,起来一样听说了下冰雹的事儿,赶紧爬了起来。 毕竟去年那场冰雹造成的严重灾情历历在目。虽然去年她并不在燕都没有亲眼所见,可是,在京师里听见时一样心惊肉跳。那会儿,为了这事儿,她和太后都一块儿吃斋祈福呢。 消息,不停地从外面传回来,一开始都是不确定的消息,尤氏只能听喜鹊从外面帮她打听到的,说都督府对外宣称伤亡惨重,这心头一下子就沉了。 果然,没过多久,伴随严重的灾情,有关之前风水先生预示城里飘着不祥之云的传说,传遍了燕都的大街小巷。 尤氏沉着一张老沉的脸。 喜鹊和孙婆子却都觉得她奇怪了。不是外面在传的这个不祥之云,会第一次到燕都来,这让人很容易联想起这朵不祥之云指的是李敏。尤氏不喜欢李敏,听人家这样说李敏不是,本应该像以前那样拍手称快的。 可尤氏的表情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过了许久,尤氏突然吐出一声:“一群傻子。” “夫人?” 尤氏冷哼声:“让我猜猜,这个消息从哪里传出来的?宁远侯府,奉公伯府?都督府?肯定是的,不外乎这些地方。既然之前有人利用了奉公伯府,肯定不会少了宁远侯府的份。赵氏和林氏一样是个傻子,还不知道究竟自己死在哪里了。” 喜鹊和孙婆子倒抽口凉气。 尤氏睨视她们眼:“大少爷是不是昨晚上带人回来了?” 这个消息,是个大动静,喜鹊不可能不帮尤氏留意。尤氏一早上醒来,喜鹊肯定要汇报,只是没有想到,尤氏居然在这时候惦记起这个事儿。 “是的,夫人。”喜鹊答。 “那就对了。”尤氏说。 对了? “很快,有人要倒大霉了吧。” 别说,尤氏这话,中了。 李敏倒是还不知道,外面在相传她是不祥之云的事儿,而且是从宁远侯府里传出来的,不过,她是知道这话谁说的,那个风水大师司马文瑞。主要精力不在这儿,首先是因为谣言总是会不攻自破的。再有,首先她现在要和老公一块集中精力救灾。 人员死亡的事儿是避免了,可是损毁的民宅,基本是避不过去的。朱隶连发几道命令,命令驻守燕都的军队进城救灾。 同时,昨晚到今早上,一直亲自看守粮仓的公孙良生带着孟浩然回来了。 两个人在朱隶面前跪下以后,都是一样面色有些沉重地说:“如王爷所料,真的是有人着急想动粮仓。” 刚好,林氏由于不用接着跪了,得意洋洋,把司马文瑞预告冰雹的事儿说了出去。 燕都里于是出现了,有风水大师和隶王妃都能预示冰雹的新闻。 公孙良生拂袖起身以后,贴近朱隶说:“消息应该没错的。昨晚上,王爷下发命令的消息并没有走漏出去。但是,城里不少大户人家,好像都知道今早上要下天灾,早也命家里人做好预防。这也是为什么这次冰雹损失并不及去年严重的原因。” “这样说的话,那些风水大师,以司马文瑞为首的大师们,还真是能预测天灾人祸,堪比神仙了?”朱隶嘴角勾着一抹锐利的弧度。 李敏坐在八仙桌边,慢慢地咬着一个水晶饺子。 在她身后站着的兰燕早就想拔出腰间的匕首。因那个司马文瑞,竟敢说她主子是不祥之云。 李敏开了口,道:“那些风水大师,在这个城里,也不是去年才来的了。” 公孙良生听见她这话立马微笑,答:“王妃说的是。这些人,倘若真能预测冰雹的事儿,那罪过更为严重了。因为,去年那场冰雹,可从来没有哪个大师吱声过。” 所以只剩下两种可能。要么是,那些风水大师这次误打误撞,给不巧猜中了会下冰雹,其实他们根本就不会。要么是,那些风水大师明明和她李敏一样,是知道下冰雹的前兆,可以预测下冰雹,但是,去年并不作声,选择到了今年才做声。 朱隶背着手,在屋里踱了两步:“公孙,都督府是不是也没有受到特别大的损失?” “是的。臣昨晚上,秘密布置王爷办法的密令时,一直是有留心都督府的动静。发现,都督府虽然没有接到王爷的密令,但是,已经在做加固房屋屋顶的事儿。因此,臣和孟旗主商量以后,不动声色,在粮仓四周,让人加设了狩猎的铁夹,给夹到了几个意图袭击粮仓的黑衣人。看来,这群人恐怕是想趁乱生事,一举捣毁王爷的粮仓。” 朱隶两道英俊修长的浓眉挑了挑,坐下,捧着茶盅像是略有考虑。 兰燕可是实在忍不住了,出来为李敏说话:“主子,你是不知道,那个司马文瑞的,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东西,满口胡言,竟然说王妃是不祥之云。” 一句话让几个人侧目,视线都投到李敏脸上。 李敏歇下手里的筷子,淡淡然地说:“满口胡言的人,倘若与其较真,不免中了他人的道。” 她是不与那些人较真,可是,那些人,都肯定是坐不住的了。 眼看,城里的风言风语,因为出现两方预测冰雹的人马,发生了激烈的争锋。正由于那些风水大师,只告诫城里的有钱人,而罔顾了普通百姓的生死,相反,李敏是通过护国公保护了城里大部分百姓的生命财产。 一群早就看不顺眼风水大师巴结权贵只知道敛财的贫民,跑到了风水师馆围堵讨说法。 司马文瑞的风水师馆门口,一样被人围到了水泄不通。 赵氏和林氏坐马车来的时候,眼看路面的情况不对,赶紧掉头就跑。一路上,林氏摸着胸口,也是狐疑了起来,问赵氏:“侯夫人,你说,这是怎么回事?究竟,下冰雹这事儿,是谁做的?不是司马先生的道符,难道还是因为隶王妃大发慈悲?” “这——”赵氏被林氏尖锐的疑问堵到舌头打结,干脆恼羞成怒,指骂起了林氏,“我说你这个人,怎么问题不止多,而且问的很蠢。隶王妃有可能救你吗?要是有可能,会让自己老公让你罚跪。肯定是司马先生救了你施法了,结果灵验了。” 林氏想想她这话有道理,但还是疑问:“侯夫人,照你说法,司马先生施法的事儿,隶王妃是知道了?否则,隶王妃怎么知道会下冰雹?” “用得着说吗?隶王妃肯定是从司马先生嘴里知道的。只是隶王妃为了摆面子,显得自己很能耐,说是自己预测的,和司马先生无关。”赵氏越想越笃定肯定是这么一回事。 听说李敏是医术很了得,可是,谁都从来没有听说过李敏会预测未来的。不像司马文瑞,是预测未来专业户。那肯定是,李敏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从司马文瑞那里听说了。 林氏被赵氏这一掰,扭过了脑子:“原来如此。” 既然赵氏这种蠢人,都能想出这样的歪理为风水师辩解。更别说是那些头脑精明的风水师了。 不会儿,城里又爆出:隶王妃为了装面子,否认自己是那朵不祥之云,借助了风水师的预言,让自己上位。 兰燕那嘴,真是要气歪了,恨不得马上飞到司马文瑞的老窝一脚踹死这只货。 谣言到了这个地步,真相要是再不大白,这个天下八成都要黑白颠倒了。不过,李敏都没心急,居然婆婆先替她心急了。 尤氏是想,这些蠢人,要是正因为如此,把那群风水师捧上天了,她以后怎么看病。陶大夫那些仅存下来在燕都里的大夫,不都得被这群风水大师逼走。 “太白寺的住持慧光方丈还在,是不是?”尤氏问孙婆子。 孙婆子点头:“慧光方丈一直身为太白寺的主持,常年都在燕都,没有离开过太白寺。” 她们说的这个太白寺,是燕都最有名的寺庙,是数百年的古寺了,其名声,也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供的是护国公的香火,在关外赫赫有名。燕都里的百姓,无论贫富,都是上的太白寺敬奉香火。 至于,尤氏提到的那个慧光方丈,是太白寺近年来最有名气的一个方丈了。既然法号为慧光。说明其智慧,无论在佛学,或是在社俗,文理百科方面,都是极具智慧,非常具有名声的一个老人。 确实如此,尤氏记得,自己老公曾经说过,护国公统治这个燕都期间,与太白寺关系极好,好几次公关危机,最终求助的都是太白寺。像自己老公,当初求助过慧光方丈,对方给过很好的建议,助了她老公一臂之力。尤氏早就想去拜访慧光方丈了。 只是这个慧光方丈,性情也有点奇怪,不是说什么人都见的。除了护国公是自己一城之主,不可推拒以外,像她这样的护国公府夫人,都不一定见的。   ☆、【181】太白寺 找儿子写封帖子,送到太白寺给慧光方丈。老实说,尤氏并不想做这种有失自己面子的事,而且,由于这次主要目的是带了儿媳妇,到了慧光方丈面前,当着儿媳妇的面丢这个脸更不好了。 尤氏盘算再三,一方面为了维持自己婆婆的地位,一方面,利益在前,终得带着儿媳妇走这一趟。终是在脑子里灵光一闪,得出个主意。 不用找儿子写帖子了,也不需要特别派人先去通知慧光,直接带儿媳妇直奔太白寺不就得了。反正,慧光在太白寺跑不掉。知道她们来,不给她尤氏面子,给她儿媳妇面子总要的吧。当然,如果,慧光连李敏的面子都不卖,到时候发火的恐怕是她儿子了。 “告诉你们大少奶奶,她回到夫家的日子,也不算短的了。家里的祖宗她一个都未拜访过。大少爷公务缠身,没有办法带她去护国公的宗庙看看。”尤氏这样对喜鹊说。 喜鹊带了尤氏的话,去到了李敏屋里,把尤氏的话照直给李敏说了一番。 李敏像是想了下,道:“既然夫人有意带我去夫家的宗庙拜祭,儿媳妇当是听从母亲的,需要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去,儿媳妇都听从母亲的安排。” 回答的话,由喜鹊带着送回到尤氏那里。尤氏那口茶喝在嘴里烫舌头,吐了口痰,把茶杯扔进孙婆子手里,拿帕子擦了下嘴角,轻咳一声嗓子,对屋里那几个婆子说:“到太白寺祭拜需要什么东西,你们都帮你们大少奶奶准备好。你们大少奶奶身上有孕,不适合操劳。” “是的,夫人。”孙婆子等人点头答是。 俨然,尤氏这话是指,哪怕准备什么,也不需要和李敏说。但是,终究人是需要通知的。尤氏拿着帕子捂着额角像是辛苦地琢磨了下,道:“三日后吧,如果那日天气不错,通知你们大少奶奶在大门口坐车。对了,刚巧这次突降天灾,虽然所幸城中百姓没有人员损伤,但是,听你们大少爷说,民屋等东西,还是有不少损毁的。带些向灾民祈福的东西,到太白寺。然后,本妃从今日起开始斋戒,为燕都百姓祈福。” 屋里一群丫鬟婆子马上屈膝呼道:“夫人乃慈悲天下,为燕都百姓之母。” 尤氏淡悠悠地挥了挥帕子。 不会儿,李敏那屋里的人,都听到了从尤氏房里传来的消息。守在屋外拿个小香炉在烧热水的几个小丫鬟立马嚼起了舌根。 “夫人本来不就是因为生病了,在吃斋吗?” 这可谓一语洞穿天机。尤氏生病被迫吃素的,其实,说不说吃斋都无所谓。 “你这个笨蛋。夫人说了戒斋,戒斋哪止是吃素的,听说是一点荤都不能沾,炒菜都只能是用开水烫过,不能用猪油炒。” “不用猪油,不是可以用香油吗?我记得寺庙里的和尚,都是这样做的菜。” “香油,也不比猪油——” “谁说的。太白寺的香油,据说现在一两重是市价猪油的十倍。” 两个小丫鬟在窗户外议论的有滋有味儿。 李敏想装作听不见都很难,只能说,要把人的这张闲嘴锁上都是不容易的事儿。像她这儿的丫鬟私底下喜欢议论尤氏,尤氏屋里的,私底下肯定是喜欢议论她李敏。 按照规矩,李敏是一点都不想听见自己屋里的人私下说尤氏的坏话。不过,这些人,肯定也是不敢真的说尤氏的坏话,毕竟尤氏也是这个王府里的女主子之一。只能是,拐弯抹角地嚼点舌根罢了。 倒是这两个丫鬟,无意中嚼的舌根说中了重点。她那婆婆,终究是没有办法忍受素食,变着法子想让自己饮食变的好一些,因此什么借口都给用上了。 说尤氏是犟脾气,还不如说,尤氏那种固执劲头底下埋的是乐天派的天性。尤氏从来不相信吃点这个东西,会把自己变残了变废了。哪怕变残变废了,终究也不会有人真的抛弃她不管。从这点乐天派来说,尤氏其实还真算不上在京师里混熟了,和京师里那群贵妇人一样,都十分擅长于勾心斗角了。因为,善于勾心斗角的人,她的心思必定是忧愁的,前景肯定是悲观的。犹如太后那样,因为忧愁因为前景悲观,所以无论如何想尽方法,要把秘密权力都掌控在自己手心里。担忧自己不能因此长命百岁,所以拼命吃斋。 乐天派性格的人,古话说的好,笑一笑,少十岁,尤氏这条命,肯定是还长着的,只要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紫叶站在她桌边给她磨墨,李敏如今,是在帮夫君整理这几日灾情的情况。像尤氏说的那样,不幸中的大幸,没有人死,但是,接下来,一系列赈灾工作不是说可以因此停止。 她老公,已经忙到两天两夜都没有回过王爷府了。 她那年轻的小叔也是,出外帮着大哥忙活事儿,抽不空回来。本来,朱理还说过,抽空想到她房里跟她再学点东西,不想再犯下那些之前那种错误。 现在,护国公府里的男人一个都见不到影子。恐怕,她肚子里的孩子如果是男孩将来也是。李敏突然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尚姑姑从厨房里端来两只精细的水晶包子,想给她尝个鲜。路过走廊的时候,那些丫鬟嚼舌根的事儿,尚姑姑都听见了。所以,踏进门以后,和李敏说起需要留意的另一件事儿。 “夫人好像是叫了底下的人去准备祭祀的物品,可是,并没有通知到大少奶奶屋里。” 尚姑姑这点担心顾虑是存在的,天知道,尤氏会不会偷偷再次私底下给李敏使绊儿。 李敏对此肯定早有所料,她婆婆那性子天生如此,只能是,慢慢磨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儿,老人家年纪老了,少不了会使性子,年轻人,不是涉及原则的问题迁就一下老人,算是孝敬的美德。 “夫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再说了,夫人屋里的,大多数是在燕都生活许久的,对这里风土人情比我们要了解许多,办起事来,当然是要入乡随俗最好。夫人愿意担起这个责,我们更是该感激才对。” 尚姑姑闻言,抬头,是钦佩地看了眼李敏。真不是什么人,都做到李敏如此随机应变的。 也是,尤氏真把什么事儿都包了的话,出了什么事,还不是都算到了尤氏头上。 歇下毛笔,洗干净手,李敏扶着紫叶的手坐回榻上,对着她们两个说:“虽然说,夫人把所有,我这个儿媳妇该做的事,都帮忙做了。但是,不可以说,把全部事儿,都真赖到夫人头上,那是不对的。” 尚姑姑点头:“大少奶奶说的奴婢都明白。奴婢也是这样想的。夫人能为大少奶奶做的,也只能是帮手准备物品之类。至于到太白寺祭祀的话,大少奶奶需要做的准备,当然是我们自己屋里的人要做好了。这个忙,夫人是帮不了的。” 见底下的人这样回话,分明都明白她的意思,李敏感觉肚子有点饿,吃起了包子,其余的事儿,也不用她多说了,让底下的人自己着手办吧。 管人,也不能管的太紧,事事亲力亲为,虽然说权力可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同时会培养起底下人做事不思考不独立的行为,这可比什么都可怕多了。 她李敏要的不是一群木偶,要的是一个合作团队。 尚姑姑走了出去,可能是去找人,先打听太白寺祭祀的规矩去了。 李敏看着紫叶那个丫鬟帮她收拾桌上写好的文墨,问:“你去过太白寺吗?” 急忙转回身的紫叶,福身道:“回大少奶奶,奴婢很久以前,是在燕都长大的,有随亲人去过太白寺。” 像念夏、春梅的身世来历,她李敏还是必须清楚的。像紫叶,后来才跟她的,反而一直由于忙碌的关系没有仔细了解。李敏现在才知道,原来,在护国公府做事的那些人,大部队虽然说跟随尤氏住在京师许久,却都是从燕都发派过去的。后来,护国公府扩容人手不够的时候,才有从京师当地招人,那时候才难免掺进来一些间谍。 “你的亲人,一直都在燕都?” “是的,奴婢家里,有三个兄长,两个姐姐。其中,一个兄长,在王爷底下当兵。” 李敏顿然感觉到,自己或许小看这个小丫鬟了。 “你兄长在王爷部队里当兵,当了多久了?” “回大少奶奶,奴婢二哥在王爷底下当兵,当了三年了。” 三年的时间,真不算短了。要是有点儿能力,应该可以出人头地了。因为战场上是最能出人头地的一个地方。眼看紫叶这个丫头在她屋里的表现,也算是聪明,可圈可点。按照遗传因素,这个丫头的二哥,肯定一样不是个愚蠢的。如果真的是从一个普通士兵做起,都当了三年,打了多少仗没有死的话。只看这个存活率,也该升官发财了。 “你二哥立了多少军功了?” 紫叶脸上闪过一抹讶异,肯定是在想,李敏不问怎么都能知道她二哥立军功了。 “奴婢二哥,被部队里的大人嘉奖过。”紫叶那丫头谨慎谦虚,不敢拿自己二哥炫耀的样子。 李敏瞧她这个谨慎到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一笑,深知这个丫头一家子怕是不简单的了,否则,之前那个方嬷嬷为何如此紧张起这个小丫头会不会抢自己的饭碗。 听到李敏的笑声,紫叶真的是反而更紧张了,小脸蛋绷的紧紧的。 李敏叫她放松:“本妃又不是想责怪你。再说,你二哥不是本妃管得着的人,本妃只是问你几句话,了解下你家人,以后,本妃和你说话,也不用那样生疏。” 这意思可是,主子关心她,注重她,所以连带关心她的家人。小丫头还不得对此感激地马上跪在地上磕头道谢。 李敏问:“你二哥在王爷底下那支部队里的,那支部队的长官是谁,你都说给本妃听听。” 紫叶肯定是捉不定她问这个是不是有意提拔自己二哥一把,但是,又肯定不敢在李敏面前说谎话,被李敏抓住说谎的话是得不偿失,因此照直说道:“奴婢二哥,之前本来是魏三将军队伍里的,后来立了军功,升到了把总,接着,被调到镖旗了,如今是在孟旗主底下任职。” 由于跟的老公是个武将,李敏对大明的武官等级,算是略有了解。小丫头口里说的这个把总,虽然官位低,但好歹是个官了。并且,之后还被调到了护国公的亲卫队,所在亲卫队的头孟浩明,又是自己老公很注重的一个臣子,不用多想,小丫头这个二哥的仕途是前程无量。 “你二哥是孟旗主旗下的,你这个丫头,怎么之前本妃见你和孟旗主根本不认识一样?”李敏怀疑起这个丫头太能藏了。 对此,紫叶连忙澄清:“奴婢二哥接到调令,才前几天的事儿。再说镖旗不像其他军队,奴婢二哥都说了,里面是人才济济,孟旗主一时半会儿,要留意到奴婢二哥,还需时日。” 李敏瞧她脸色又紧张了,不由再一笑:“有机会,把你二哥,带来给本妃瞧瞧。” 屋里的对话传到外面,被走廊上经过的人听见了。李嬷嬷顿时沉了脸。想自己和紫叶一样,一路随李敏艰辛万苦逃到燕都来的,只是,自己因为干了一点差错的事儿,结果,本来自己能有的机会,全被紫叶给抢走了。 旁边,那些小丫头们,在她面前像是添油加醋地说:“大少奶奶喜欢紫叶姐姐,现在说这个话,肯定是要提拔紫叶姐姐了,紫叶姐姐一家子,光靠紫叶姐姐,都要升官发财了。” 在这古代,哪个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李嬷嬷心里都愁了,她混了大半辈子,都没有紫叶升的快。李敏可以关心紫叶一家老少,怎么就不关心她这个老人底下一群嗷嗷叫着一样要吃饭的儿孙。 不过,有人得势,肯定其他人都要失势了。紫叶出了头,打压的,肯定远不止她李嬷嬷一个。李嬷嬷眼珠子幽转着。 尚姑姑四处差人,详细了解太白寺的规矩之后,回到了李敏屋里报信儿。 李敏却是突然笑了一下,说:“刚好,我下午刚才知道,紫叶那个丫头,家里一个大伯,是在太白寺剃发出了家的。常年,紫叶他们家人,都是要到太白寺拜见这位大伯。你要不问问紫叶。紫叶年纪小,在京师住的时间比较长,但是,她家人都是留在燕都里的。紫叶答不清楚的,你让她家人过来,再仔细问清楚了。” 这个事儿,尚姑姑肯定之前也是不知道的,突然听见,乍然一惊,诚惶诚恐答:“大少奶奶说的话,奴婢都记着了。” 心里却是想,哪怕紫叶家里有人是在太白寺出家的,但是,了解太白寺的不止紫叶一家人,李敏怎么突然间,如此注重紫叶这一家子了。 底下的年轻人,突然间超越了自己,是谁,心里都未免有一些着慌。好在,尚姑姑知道,李敏娘家这边人,除了她和春梅以外,由于念夏还生死不明,没有其他人了,紫叶肯定威胁不了她们两个地位。不过,换做其他人,那就难说了。 由于李敏特别提出了紫叶一家,尚姑姑不得不得把自己收集来的消息,先延后禀告,等找来了紫叶的家人,再问问看。 紫叶一家,听说是女主子亲自关注的问题,那是十分重视的,由紫叶的母亲,亲自扶着紫叶的祖母,到了护国公府回答尚姑姑的问题。 尚姑姑对紫叶的家人也不敢小看,既然李敏都发了那样的话,听说人来了以后,叫了声:“把人带进来吧。” 从角门进来的两个女子,一个身着蓝色碎花的棉袄子,年纪较轻,为紫叶母亲胡氏。年纪老一点的女子,满头银发,发髻上插了一支双鱼银簪,身上衣装虽然说朴素,不超过普通老百姓范围,但明显比一般老百姓家好多了,这是紫叶的祖母张氏了。 尚姑姑跳过窗户,看到这两个人进来时,已经有些吃惊。没有想到那小丫头家里环境不错。为何说不错,只要想想春梅家。春梅家里人全是在老家,春梅自己一个人被牙婆带到京师里的,后来被转卖到尚书府当丫头。 春梅家里人来尚书府看春梅是不可能,每次,都是托进京的朋友,在春梅这里掏点银子回去。 足以可见,一般在大户人家家里干活的丫头,都是因为家里生活所迫不得已才卖身的。可是,这个紫叶,俨然不太像是这么一回事。 后来尚姑姑想了想,只记得回来燕都这么多天了,她们这批随李敏漂泊到护国公府的,出生入死,足以嘉奖。也确实是,那天回燕都以后,不过几天,不知道是不是李敏同朱隶商量的结果,结果,她们这批人,每一个,得到了足足百两银子的奖赏。 百两银子相当于多少? 按照大明的消费水平,百两银子,足以买一幢比较好的民宅了。 那些领到奖赏的家奴,无不都高兴地赶紧把大部分赏银送回家,通知家里人来拿。她和春梅是因为燕都里无人,所以暂时没有办法把银子送出去。可紫叶不是。没有听说过紫叶叫家里人来拿赏银的。 尚姑姑心里头转到这儿,起了身,走到门口。 胡氏和张氏到了屋门前,见从屋里掀起的棉帘里穿出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子,穿的很是端庄的深蓝色的暗花褙子,脚上一双素面的盆鞋,头顶上一支玉簪虽然素净却是玉质通透明亮。 这样的一个女子,怎么看,都应该是有点地位身份的。 果然,听身旁的人介绍说:“这位是尚姑姑,以前听说是皇上宫里面的姑姑,之后,由于尚书府的二小姐做了我们王府的王妃,尚姑姑就此跟着王妃到了我们王府。” 一句话,明眼人一听就明白。那就是,尚姑姑几乎等于这府里的左右手了,在女主子面前应该是一个可能能说上话左右女主子做决定的人,相当于参谋之类,在这府里的地位身份由此可见。而她们来这里,不是要来巴结女主子的吗?聪明点的人,怎么能不先巴结女主子身边的人? 胡氏和张氏急急弯下腰,弓着身子说:“民妇只是贱籍的,见过尚姑姑。” 古代等级分明,可是,尚姑姑都知道,所谓这个贱籍,为社会最低等的等级,但是,早在万历爷登基那会儿,已经是废除了。如今明令法律的户籍里,是没有贱籍之说。胡氏和张氏这是自谦的说法。 尚姑姑一双眼珠子扫过她们两人头顶,接着温温地笑了笑,就是那种让人不明其意的笑,说:“要说贱籍,本人一样是个贱籍。出了宫,被李老太太和王妃收养了去以后,还是奴才。” 张氏和胡氏差点儿接不上话。她们家,其实不是贱籍,连奴籍都不是了,由于家里紫叶的二哥在部队履立军功,连带家人一块提拔,如今是良籍。要不是紫叶自己愿意,家里其实,也可以把紫叶从王爷府里买回卖身契赎身了。 只能说,这个尚姑姑不是之前调查过她们,那就是厉害了,一眼都能看出来。 按照李敏的吩咐,尚姑姑把她们领进屋里,开始问起了有关太白寺敬香的问题。 这样的问题,胡氏和张氏已经之前从紫叶口里略有听说,所以,回答起来,当然是有备而来的。 胡氏先说:“太白寺的话,其实规矩与其它寺庙的规矩,都差不了多少。但是——” “但是?” 胡氏转头对向张氏:“奶奶,您还记不记得,上次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说是要去敬香前沐身,花了约十日,做了两身新衣服,包了春树街的澡堂,到太白寺敬香之前,还先在太白寺附近的尼姑庵住了一阵。” 张氏点头:“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这番动静算小的了。宁远侯府的大少奶奶,之前没有怀上孩子前,以及怀上孩子后,无论是求子或是之后还愿,都是抬了一箱一箱东西往山上去的。” 尚姑姑原先听着还有些糊涂,想那向菩萨求子,结果得子,如今还愿慎重一点,倒也应该。这恐怕与全国其它庙宇没有什么不同。 再到后面,听到胡氏和张氏说起,这个燕都里远远不止宁远侯府这么做,无论是宁远侯府还是奉公伯府,以及燕都里外的贵籍人士,无不都对太白寺的佛祖抱以十分的虔诚。表现在,供奉香火,捐助香钱的数目,都是要以一个基数最少,并且,要以多少倍数论及方为恰当。 除了银子这方面的规矩以外,去到太白寺进香,人的衣着打扮,一样必须十分规整。比如新作的衣服肯定是要的,因为只有新作的衣服,才叫做素净,没有一点污染到佛祖面前叫做诚心实意。 这样奇葩的规矩,都是尚姑姑以前没有听说过的,也没有从之前其他人口里打听到的。 为何她去问其他人的时候,没有人告诉她这些。而胡氏和张氏却都知道这些内幕。这就要说起了,紫叶这一家子,除了紫叶到护国公府当丫头以外,其他一些亲朋好友,都有到城里其他达官贵族家里打工的。这样一来,很多贵族府里那些不为外界所知的消息,才能传到胡氏张氏这里来。像胡氏和张氏本身,以前年轻的时候,和紫叶一样,都是在贵族人家家里当家奴的。 但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尚姑姑的口音,尚姑姑是京师里服务宫里的老人了,早就被京师同化了带了一口的京腔。哪个地方不排外?听到尚姑姑那口显而易见的京腔,一般人的心理上难免会有些排挤,不会对尚姑姑说这些本地燕都里只有燕都人的事情。尚姑姑让人去打听,但是,到底,自己来燕都才不久,自己培养出来的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还没有。 尚姑姑就此,不得不在心里佩服起了李敏。不用说,李敏肯定早料到这一切。这个时候,不能说单纯靠娘家人了,是时候利用这一些本地人。 而李敏让她去找紫叶,而不是自己一开口召来紫叶一家子,心思显而易见。李敏这是给她尚姑姑机会。尚姑姑不是正愁到了燕都怎么开展工作,找不到信任的人,缺乏人手吗?现在,这些人,看来都是可以让她尚姑姑发展的下线。 尚姑姑又不傻,打断了胡氏和张氏的说话,果断下了决定,站起身说:“请两位随我去见王妃。” 胡氏和张氏,本来都没有想到能一来就见到女主子,无疑,尚姑姑这一句话,等于是卖给了她们面子,自然是起身万分感激,对于尚姑姑的恩情更是牢记在心里了。 李敏坐在屋子里,歇了会儿之后,继续写字。见那旁边站着帮她磨墨的紫叶丫头,时而往外面望一眼,道:“想见家人的话,就去吧。” “大少奶奶。”紫叶肯定是不敢,转回头,答,“奴婢家在燕都。” “那就是了,是不是害怕本妃的人,会吃了你家人?” 李敏这句謔话,让紫叶闹了个红脸,羞愧至极。 “主子是多好的人,奴婢从未这样想过。” 这时候,尚姑姑带着胡氏和张氏过来了,紫叶急忙低下头,闪到了屋外去,避嫌。 李敏看见尚姑姑把人带来的时候,就知道尚姑姑终究是个聪明人了,做事从来不会出错儿,于是,对尚姑姑的来历益发吃惊。想尚姑姑如此老练通达,说是因为在宫里练过而已,恐怕不是这样简单。 胡氏和张氏进屋以后,跪下行了大礼,在李敏叫了起身回话以后,诚惶诚恐抬起脑袋,看到坐在贵妃榻上的女子,容貌秀丽之余,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大气,直让人眼睛无法移开的气势,心头慌慌的跳,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啥,只知道,百闻不如一见。外面如何再传李敏都好,都没有此刻她们见到李敏的这时刻来的震撼和激动。 随之的问话答话,都显得十分顺利。 回答完话的胡氏张氏,自然获得了女主子的赏赐,再由人送出了王爷府。 留在屋里头的人,却显然感觉到屋里一刻不寻常的寂静。 尚姑姑很显然看到了李敏的眉头上打了个疙瘩。 “这事儿你怎么看?”李敏开口。 尚姑姑说:“奴婢看,还是照着这里的规矩,给主子准备敬香的新衣。” 李敏对此还真不真得冷哼一声,虽然这种风气不知道是从哪里带出来的,但确实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护国公向来以廉洁为荣,铺张浪费为耻,太白寺,既然作为护国公的太庙,风气自然要跟随护国公清廉,何时变得如此低俗,沉醉于纸醉金迷,有违佛道。” 尚姑姑不敢驳她这话,只说:“听说太白寺里的慧光主持,是个德高望重的高僧。” 这点,李敏当然早有所闻了。达官贵族捐的香火钱,寺庙自己为了生存等压力,收了也好,拿去赈灾接济贫民,无可厚非。如果说,太白寺自身清白,那么,无疑是这些上香的人心里头有鬼了。 “大少奶奶,把新衣做了吧。”尚姑姑劝道。 “不做。”李敏两个字,斩钉截铁。 或许,可以遵循佛门规矩,和尤氏那样斋戒三日,同时有利于身体健康,她会做。但是,这种虚伪的为了上个香,专门做两套衣服奢侈的行为,她绝对不会做的,做了,等于纵容这些人的行为。 过了三日,李敏在出发之前,肯定是没有忘了差人去给老公送个信儿,让老公心里有个底,她这是和婆婆去拜祭祖先了。接着,尤氏在门口备好了大马车。 这大概是,她和尤氏因为纳不纳妾这个问题上生了分歧以后,婆媳俩第一次再次一块儿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只记得,那会儿,没有发生矛盾之前,她和尤氏的关系,不算很好,但是,也绝对不差,总是坐同一辆马车出行的。 踩了脚凳,进入马车的时候,见尤氏在车里坐着了。尤氏的气色看起来不错,那点偶感小风寒的影子,是不见了。 “母亲。” “坐吧。” 接着,马车向前行驶。 李敏看了眼尤氏身上穿的,衣装的颜色偏为朴素,毕竟是要去进香,干净整洁是最基本的要求,但是,不是新作的衣服。这套衣服,李敏记得尤氏穿过。 尤氏似乎对自己身上的衣着打扮,没有任何的想法。 一路婆媳无话,到了太白寺山底。 两顶轿子,在上山到太白寺的阶梯前准备好了。两个人下了马车,换乘轿子。由于每日到太白寺的香客是很多的,除非天气恶劣的情况下比如大雪封山,否则,都是络绎不绝。 主通道行走的人太多了。两顶轿子,只好走了右侧那条贵族专用的小道。走这条小道的人,看起来也不是很少。不会儿,挤在了半山腰。 尤氏看起来有些着急,问轿子旁跟来的孙婆子:“人怎么这么多?遇到什么时日了吗?” 孙婆子道:“夫人回来的时候,中秋、重阳都已经过了。这可能是离冬至不远了,大家赶着先到太白寺占个香位。” “香位?”尤氏一愣。 那是什么东西,她怎么没有听说过。 香位,本是指的香位牌,为家人为了祭祀祖先在个牌子上写文字,一般在自家里供着。如今,时尚起了,把香味牌逢年过节,搬到寺庙里,让和尚诵经,说是利于自家香火香旺。 这本来是慧光主持提倡的一个善举,结果,如今越来越多的人,都想把香位牌拿到太白寺里让和尚们诵经。太白寺里的空间有限,容纳不了那么多香位。 尤氏听这样解释,马上气了:“这里是护国公的祖庙,怎么可以供奉其它人的香位牌?” 太白寺后面,是有个单独的庙宇,那里确实是护国公祖先的祖庙,但是,前面面向百姓开放的寺庙,不算是护国公的祖庙,否则,怎么可以平常都给人进去。 尤氏突然察觉,自己离开燕都不过十几二十年,竟然变化如此巨大,连个太白寺,都快变得她认不出来了。 眼看,前面这路被几顶轿子挤到水泄不通。有些人互不相让,竟然在半山腰里吵起来架。 “谁在吵?”尤氏头疼,指头按着额角。 “好几家人,奴婢得去打听打听。”孙婆子说。 “不用了。”尤氏道,“你让轿夫不要走老路了,看到路就爬上去。” 这个路通下来,不知道等到几时。尤氏想着干脆不照路走了,都是山,爬上去反正就是太白寺,不会错的。 如此一来,李敏坐在后面的轿子上,突然看见前面婆婆的轿子离开了大家走的那条路,是走到旁岔上一些小山路上去了。李敏多了个心眼,问跟来的兰燕:“这里的路,你可是认得?” 兰燕答:“奴婢虽然不太认得这山上的路,但是,奴婢能找平常僧人们砍柴走的山路,应该一样可以通到太白寺。” “好,你到前面领着夫人的轿子。” 虽然李敏很快做了帮尤氏亡羊补牢的指示,但是,没有多久,还是出事了。只见兰燕跑到前面去追尤氏。给尤氏抬轿子的轿夫,一脚踩空,紧带尤氏坐的轿子,歪斜之后倾倒,从雪坡上骨碌碌摔了下去。 喜鹊和孙婆子吓得心脏都快停了。 李敏见状,立马让人停下轿子,自己下了轿子,搭眉眺望。 在尤氏的轿子一路要滚下去的时候,兰燕抽出刀砍掉了轿帘,闯进去,把尤氏带了出来,但是由于惯力的关系,两个人只能是落到了雪地里一块儿滚着。 喜鹊、孙婆子一路叫着夫人,像是哭喊爹娘要死了一样,追着跑过去。 场面混乱成一团。 尚姑姑那些,站在李敏背后的,都噎着口水差点儿要噎死了。 想这个尤氏不作死还真不会死。 终于,两个在雪地里翻滚的人停了下来。兰燕先是迅速爬了起来,冲李敏的方向摇了摇头。 意即,尤氏应该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但是,已经足够了。足够让喜鹊和孙婆子等人嚎啕大哭,好像尤氏真是要死了一样。 没有受到严重伤势的尤氏,却是在手脚脸上,都被石子树枝,划破了些皮肤,部分伤口有些渗血,看起来很是骇人。 尤氏自己醒来以后,都被自己这个样子吓坏了,脸色苍白苍白的。 李敏把自己的轿子让给了尤氏,赶紧让人抬着尤氏上山到太白寺。自己则在后面和其他人一块走着。 叮嘱了尚姑姑随尤氏先一块上山帮忙张罗,李敏自己身边,只留下了兰燕和紫叶。 “距离山上还有些远。”兰燕道,“主子,不如奴婢背主子上山吧。” 李敏摇头:“我们这在后面跟着夫人的轿子走,你还得帮看着前面,夫人的轿子会不会再出意外。” 那到底是她婆婆,她跟着一块出门的,再出什么事儿,她这个儿媳妇脱不了责任。 幸好是,刚才那场意外之中,无疑,喜鹊和孙婆子那夸张的哭嚎声,是惊动了太白寺上的院僧们。 不会儿,路上出现了太白寺赶来探究竟的僧人。只见左右两边,各是飞来了两路僧人。 人数多的那边,以一个灰袍的中年僧人为首,两袖生风,走的飞快,在雪地里犹如飞鹰,像是脚不着地。 另一边飞行的僧人,更是速度不可思议的快,在被雪覆盖的丛林中犹如鬼魅,一闪而过,影儿都抓不住。 不一刻,这两人,率先抵达了目的地。 灰袍的中年僧人站在了李敏面前,是大气不喘,面膛通红,气血十足。 “请问两位施主是——” 对方不认得李敏,尤氏又在轿子里晕着呢。 孙婆子一个箭步上前,先气势冲冲地说:“放肆,这是护国公府的夫人和大少奶奶,你都不认得?”   ☆、【182】越来越热闹了 那群僧人,俨然是被孙婆子大嗓门的河东狮吼喷了以后,给喷懵了。过了会儿,中年僧人定了神,双手抱拳,冲李敏深深地鞠了躬说:“老衲拜见隶王妃。” “师父,请起。”李敏道,“不知道这位师父如何称呼?本妃和靖王妃是来拜访太白寺的,如今在途中发生了点意外,唯恐是惊动了太白寺僧人。不知道太白寺中有无伤药可以给靖王妃疗伤用。” 听李敏这样一说,中年僧人马上抬起头来,道:“老衲法号明德。之前本寺应没有听说过靖王妃和隶王妃要到本寺拜访。” 言外之意,以她们这样贵重的身份,如果通知了太白寺的话,那肯定是会有人在山下迎接她们上山,怎么可能出现了意外。 婆婆没有事前通知太白寺吗?这又是为什么? 兰燕站在李敏身后同样是一头雾水,想尤氏难道连这种事儿都不能提前对太白寺说吗,太奇怪了。 伫立在她们面前的明德僧人一脸的严肃。 李敏心里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这些僧人要先和她阐明这点,大概是生怕这个意外的责任到时候推到了他们头顶上。李敏就此轻叹一声,冤屈他人的事儿,她肯定是不会做的,可能婆婆真有些什么隐情不方便提前告知太白寺。再说了,婆婆近来是流年不利,做什么事儿,哪怕不做坏事儿,都要出问题。 “明德师父。”李敏婉转地与对方商量,“天气寒冷。本妃唯恐靖王妃如今年事偏高,前几日又刚受过风寒,刚才意外中再受到了惊吓。所以,如果贵寺与师父若有任何疑问,可否请到了山上再叙。本妃希望,贵寺能以慈悲之心伸出援手,在贵寺中先找间温暖的屋子给靖王妃休息,再找点伤药。不知道师父愿不愿意领我们上太白寺?” 孙婆子在旁边听到李敏这个话和口气,眼皮子直翻,有必要对这些僧人如此客气的说话吗?不就是一些僧人? 但是,那位明德僧人的表情,明显地缓和了几许,看着李敏的眼神都变得深邃中略带温和起来,而不是一开始那样像刺猬一样竖起毛刺十分境界,温和地拱手道:“老衲这就给王妃带路。不知道靖王妃伤的如何了?” “手脚有些擦伤,本妃想,应该可以上山后再处置。” 听李敏说这句话,好像尤氏只有擦伤伤情很轻,孙婆子可就实在按耐不住了,照理,这个时候,应该趁机把尤氏的伤情说的严重一些,来吓唬下这些僧人。于是,孙婆子挨近到了李敏身边,小声说:“大少奶奶,夫人这个伤,或许不仅仅是擦伤,夫人说头晕头疼,是不是给撞到了脑袋哪里?” 孙婆子这点心思,李敏怎么会看不出来。回头在孙婆子脸上扫过一眼。 只觉头顶一阵寒风刮过的孙婆子打了个机灵,抬头,有些不解地看着李敏,见李敏不说话好像不是很明白她的话。怕李敏不懂要怪罪,她急急忙忙之中,就把话儿全吐出来了:“大少奶奶,你是不知道,你对这些僧人越好,他们越得寸进尺。” 原来,这是婆婆不愿意提前通知太白寺的原因。因为这些得道高僧,不喜欢和常人一样拍尤氏的马屁。尤氏自尊心都受损了,所以闹出了这一遭。 这点原因,李敏并不是之前没有猜到,因为只要听胡氏张氏之前都说过了,说城里那些达官贵族给太白寺捐了那么多东西,然而不见得在太白寺里面有谁能位高一等。 既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李敏那一眼冷光打到孙婆子头上,只斥了一句:“夫人头疼头晕,你这张嘴再说胡话,不是让夫人更头疼吗?小心本妃记着你这嘴巴。” 孙婆子惊了下,张口吐不出声音,赶紧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回头,李敏对明德僧人说:“劳烦师父带路。” 明德这会儿表情是全轻松了,作为习武修身的得道高僧,刚才,李敏和孙婆子之间的对话,他当然是毫不费力全收进耳朵里了。明显,这位护国公府未来的女主子,是和尤氏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 寺里其他僧人怎么想他不知道,但是,无疑,李敏这个风格,比尤氏合他心意。 “老衲有闻隶王妃如今身子不同以往,让王妃徒步上山,实在不合情理,请王妃在此等等,老衲命人取来轿椅送王妃上山。”说完,这备份高的灰袍僧人一挥袖管,即有几名年轻的僧人应声而去。 没过多久,可以看见两个僧人抬了一顶竹轿穿梭过林木之间。 然后,这位明德僧人,固然是对于尤氏之前不知道动了什么歪脑筋不通知太白寺的态度有些不满意,但是,所谓僧人,是不可以把七情六欲都过于放在心上的。菩萨说了要慈悲天下,心怀宽恕与仁慈。知道李敏说了尤氏伤势不重,是想他们没有带药下来,把尤氏抬上山好过拿药下山避免麻烦,可是,他们这些僧人,并不是对此毫无办法。 像他,是负责今日的寺庙外圈巡逻,所以能第一时间闻及动静赶来现场,身上或许没有带药。可旁边闻声来的人,有些刚好是在山中采药的僧人。 明德对那侧边伫立的一位僧人喊了声:“莲生,你过来。” 被称呼为莲生的那个僧人,李敏想,倘若自己刚才没有看走眼的话,一开始闻及动静和明德几乎同时赶来的僧人,但是明显比明德更快一步的,正好是明德大师现在叫的那位。 现在随明德的声音望过去,见是在左侧的雪地里,一棵雪松之下,一位年轻的僧人,伫立在那儿,两袖清风,很是俊秀养眼。 年纪约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一袭朴素的灰袍,像是与四周的太白寺僧人没有两样。只有注意看,才能发现,灰袍的交衽上与其他僧人略有不同,是一条白边。这意味什么不得而知。 其样貌上,却无疑是比在场所有僧人都要出众,为一枝独秀。见其是皮肤白净,眉目清秀,飞长的睫毛宛如碟翼灵动,底下一双堪比皓石的眸子,更是犹如两汪清泉之中映着明月般的幽谧和清澈,身材颀长,长身玉立,俊美的容貌,让人宛如是看的是山水画中的人物。 背着竹篓的莲生,头上包着条青布,左眉角有一颗宛如妖艳的红痣,不细看没能看出来。听到明德的叫声,在雪地里走了过来。 李敏几乎听不见他脚踩在雪地里的声音,只能是看见他一双脚上的灰色棉鞋与白袜,便想,这人年纪轻轻,轻功已经是如此了得了,未来岂不是不可估量的一位。 僧人的丹药,大都是由寺庙秘方制成,一般没有必要,寺里规定,是不可以随意带寺庙里的丹药出外的。因此,莲生是放下了肩头背的竹篓,从竹篓里面翻找,修长的指头从竹篓里捡出了一株药草来。 李敏一看,都不禁惊讶:“是勿忘我?” 勿忘我,在中医里叫做止血草,紫珠草。顾名思义,是一种可以止血的药草,用于外科伤科,内服内科止血,都有其广泛的应用。不过这个东西,适合生长的温度是在十五到二十度,地理位置的话,海拔两千到四千米的高山都会有。 太白寺这个地理位置合适,只是这个温度? 僧人们一听她说出勿忘我的名字,脸上不禁都略闪过了一抹诧异。 一般贵妇人,在宅子里养尊处优,出门坐车的,哪有可能进山挖草采草,混的一身泥巴。说是听人道听途说,懂得几个药名是有可能,但是,说到看见不知名的药草能一眼要辨认出药草并说出名字,那几乎是极少有的事儿。 明德紧接问:“莫非隶王妃认得草药?” 那还用说吗?咱隶王妃首先是李大夫,然后才是隶王妃。兰燕这句话忍着没有出口,是因为李敏不喜欢声张。可那位孙婆子刚被李敏骂过一顿之后,急于将功补过,又管不住自己嘴巴里,脱口就出:“放肆!我们王妃是普天下独一无二的神医,宫里皇上太后病了,都得求着我们王妃。王妃刚到燕都,就把大家都认为没有救了的魏府四少爷治好了。” 魏子裘那个伤,明德等僧人在太白寺上,都是略有听说的。虽然魏府没有直接求助于太白寺,但是,魏府保家卫国,为一代忠臣,倍受世人尊敬。所以魏府没有必要求助,太白寺都会主动派人把庙中的伤科圣药送到魏府,希望能助其一臂之力。 可很显然,他们的药,是治不好需要手术和抗生素的魏子裘的伤。 孙婆子得意洋洋说完了这番话,挨了李敏一记不客气的冷光,头顶上全冒虚汗了,立马跪下来,左右开弓赏了自己两个嘴巴:“奴婢该死!” 李敏凉凉地从她头顶上收回了目光,回身,对僧人们一番解释:“请师父们见谅,家奴呱噪,是府里管教不力。本妃对于药草,也是略有所闻罢了,不能和常年在山中采药寻药的师傅们相比。本妃说的勿忘我,是指紫珠草。不过,本妃记得,这个紫珠草,一般生于春夏秋,冬季应该鲜有所见。本妃实在钦佩这位师父,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还能寻找到紫珠草。” 刚孙婆子夸李敏的话是不是虚张声势,其实,只要听李敏这样三言两语说出紫珠草这个事物来,都知道李敏绝对是在医学造诣上有丰富的学识。 明德当即表态,歉意道:“是老衲记性不好,隶王妃医术早已名扬天下,老衲一时给忘了,请隶王妃见谅。” 李敏对此只是淡淡然一笑。人家哪里是忘了,不可能是忘了,只是道听途说的,远不如眼见为实。如果没有亲眼所见,想要这些僧人光听他人说就承认她李敏,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这也是为什么她来到燕都以后,无论赵氏林氏,各方各派都争着来讨好她李敏,可这个太白寺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要不是婆婆突然提起——对了,她老公都从来不提太白寺。是不必要提,还是说其它缘故? 尤氏的左膝盖头上,磕绊的一个伤口比较大,还是流了比较多的血的,有这株紫珠草,可以稍微帮着先给尤氏止点血。奉了李敏命令走过来的尚姑姑,拿了紫珠草,走进轿子,与孙婆子等人一块,给尤氏敷药。 轿子里,由此传出尤氏哎呦,哎呦,好像那药草敷下去更疼了。这点当然不是因为药草敷下去更痛,只是尤氏之前晕着没有动,现在动一动,全身筋骨都想疼,伤口一碰,那更是有些疼痛了。 心烦意乱的尤氏,加上不善于忍痛,一巴掌忽扫在给她敷药的尚姑姑和孙婆子头上:“没用的东西!粗手粗脚的,不会让个手脚灵巧点的过来给本妃敷药吗?对了,那个谁——” 谁? 尤氏这刻想起自己儿媳妇了。儿媳妇为一代名医,给她敷点药有什么难的。 李敏未曾反应,明德却忽然间先站在了她面前,像是挡住她说:“隶王妃,此等小事,不需要由王妃亲力亲为。待老衲带徒弟过去指导下就可。” 只见明德几步过去到尤氏那轿子以后,没多久,尤氏那头不发声了。 之后,为不耽误行程,李敏坐上了竹轿,让太白寺的僧人把自己抬上了山。 话先说回之前堵住了山路,最终导致让李敏和尤氏不得不绕道而走的那几户人家,说起这几户人家的身份和来历,名头却都是不小的呢。 吵架的其中一方,是宁远侯府里的。以宁远侯府大少奶奶袁氏为首,袁氏带了平日里与自己关系不错的小姑朱湘怡同行,至于府里三少奶奶赫氏为何突然和她们凑一块来了,那是不得而知。 另一方,虽然身份不如宁远侯府为王府亲戚来的显贵,却也是燕都里数一数二的最有钱的有钱人,靠着卖盐卖酒发迹的商户柏家。 千万不要小看这些商人,虽然这些人以商起家,可是一旦赚足了银两,培养子弟读书通过科考和捐官、联姻等途径,跻身贵族之列,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做起来绝对不是很难。 柏家很有钱,做生意的,难免与一些达官贵族都扯上关系。只是这个柏家,貌似近来比较巴结新来的都督府大人,与都督府里的夫人晋氏关系良好,有可能因此与宁远侯府走的疏忽了一些。 口角一起,不一定真的是柏家的人,必得让着那有名无实的宁远侯府。 柏家夫人潘氏,今天带的是自己小女儿柏喜惠。两人见着今日天气甚好,也是赶着到太白寺抢香位牌。哪知道,今天来的人特别多,大概是因为今天太白寺第一天开放香位牌牌位,所以,一个个都怕晚了没有位置了。 后来听说,有些人家,是赶着提前一天晚上就到太白寺门前排队了。但是,对她们这些太有钱有势的人来说,亲自晚上来排队,好像有缘分,等到这会儿来,明显,又是与他人撞上堵上了。 吵架始因于朱湘怡的轿子,要超前面的轿子时,与柏喜惠的轿子不小心碰在了一块儿。这是由于山路只有一条,而且,面积狭窄,一般,是没有办法两顶轿子并排在一起走的。 柏喜惠本人呢,是对颠簸的山路比较敏感,哪怕坐在轿子里爬山都觉得颠簸辛苦,所以让轿夫慢慢走,因此导致排在她后面的人,都不得不陪着她放慢了上山的速度。 有些人天生的急性子,那绝对是忍受不起这些耽误的,一如刚好排在柏家小姐后面的朱湘怡。这位宁远侯府的小姐心里早就等的着急,眼看前面的轿子磨磨蹭蹭的,始终不肯让路,决定超过去。哪知刚要赶超,柏喜惠竟然不给她超,挡着路不说,还当场闹了起来。 两家小姐都是娇贵的,底下的奴才为了自家主子,更是大打出手,一同过来的嫂子、母亲,都是不在话下,落力帮自己人。 这样一团,本来由两家引起的争吵,到了后面,越扩越大,后面被堵着路的人,都一块儿跟着吵。 一路吵到了山底下。真正惊动到太白寺,却是因为尤氏为了绕道出的那个意外。在送李敏尤氏上山以后,从李敏口里得知了山道因为有人吵架导致被堵,明德率着几个院里的僧人,赶着下山维持秩序去了。离开前,吩咐徒儿莲生,好好招待李敏她们。 太白寺算是个寺规严苛的地方,寺庙里,各个院子之间的僧人,如果没有必要,并不互相往来,并不插手各自的事务,为各奉其职。有事如果需要互相帮忙,要禀告到上面去,由上面领导的僧人协调发令。可以说,一个寺院,相当于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了。 按照太白寺的规矩,由于太白寺是为护国公府的祖庙为中心而建的,因此,像护国公府自身府里的人来,相当于第一级贵客,理应由方丈亲自接待。 方丈如果不便接客,可由方丈指令,如庙内有一定身份和等级的高僧代替方丈主持先代为接见。 明德走之前,已经命人先赶紧通知方丈屋里的人了。可是,李敏在这个寺院的屋子里坐了有一会儿,都明显不见有人来见。 反而是隔壁,自己婆婆到了舒服的地方了,越发厉害地喊疼喊痛的。 犹如孙婆子之前所说漏嘴的,尤氏要是不趁机给这些僧人一些下马威,那就怪了。 李敏想,要是她是太白寺里的僧人,这会儿肯定也是用力躲着尤氏不可,所以那些僧人为什么迟迟不出现,可想而知。 两个小比丘,可能年纪都只是在七八岁左右,挑着热水的桶进了院子。 李敏透过窗户,可以看见那些僧人们忙碌,虽然有些年纪很小,但是做起活来,都是有很有秩序,明显都是因为那个叫莲生的僧人指挥得力的缘故。 那些犹如孩子年纪的小和尚们,对于她们的到来,明显也是很好奇的,一个个,对叫喊叫疼的尤氏窗口眺望,接着,又偷偷地往李敏的屋子里瞟眼。 “那是谁?听说是护国公夫人。” “靖王妃吗?怀圣公的夫人?靖王妃莲生都没有见过吧?不过,我听师兄说过,说靖王妃很麻烦的,从以前都很麻烦了——” 小僧人也懂得什么叫麻烦的言外之意,麻烦就是,像包袱一样,谁背上谁得累倒霉,因此,都避开。 “这位据说也是护国公夫人。不是怀圣公的,是隶王的。” 李敏听的出来,这些小僧人都见过她老公,所以,这些小僧人对她的兴趣明显大过对尤氏许多。 “隶王是个很聪明的人,娶的老婆肯定和别人的不一样。” 不知道这话是从哪个孩子口里吐出来的,语气调皮单纯,惹得李敏都不由会心一笑。 她老公是个脑袋顶呱呱的人,所以,娶老婆的要求是不太一样。 “莲生,你连隶王都没有见过吧?你是去年才来的。隶王这两年忙到,都没有时间到太白寺里找方丈玩。” 她老公原来是和方丈很熟的,听这些孩子用的玩的字眼。 终于,有个年纪大一点的僧人,可能是听到这个院子里太吵闹了,不得不走过来一看究竟,除了呵斥这些小萝卜头不要吵到贵客以外,对莲生说:“首座找你,莲生。” 听脚步声离开了院子,小萝卜头熙熙攘攘的声音也逐渐不见了。 终得了清静,尚姑姑掀开棉帐子走进了李敏的屋子,先歇了口气说:“夫人看起来并无大碍,手脚那些擦伤,也都涂上了寺里僧人拿过来的伤药。只是夫人,说自己伤筋动骨的——” “行,我都知道了。”李敏让尚姑姑不用劳烦着说了。 其实尤氏的毛病,不用说,谁都知道。这会儿不装着点,要等到什么时候有什么机会可以装。 要尚姑姑说,这个尤氏表面上说带李敏来拜祖宗,好像是好事儿,但是,实际上分明是坏事儿,到哪儿都是要拖累人的。 李敏却不这么想。过段日子,冬至到了,已经和魏府等说好,到那天,府里要设宴,除了招待魏府这样一些家臣以外,与族里宗亲少不了见面。老公忙的要死,没有办法带她上太白寺耗费几天来祭拜祖先,既然尤氏突然起了这个心思愿意带她来,她怎可不来? 不来的话,没有拜过祖先的话,于情于理,和宗亲那些人见上面以后,都是说不清的。不止她本人说不清,她婆婆,她老公,都一个脱不了干系,更重要的是,会拖累到护国公府的整体名声,以及她本人初来乍到的声誉。只因为无论在古代现代都好,尤其在古代,礼节性的东西必然是要做到位的。 李敏相信,尤氏肯定也不是想摔的,要真想摔,也是假摔,而不是刚才那样险峻差点把自己的命都赔上了,只能说尤氏运气不好。 既然人都摔疼了,老人犹如小孩子,她当尤氏如今年纪大了性子退化为小孩子就是了,疼了使点小性子,不理不睬就是了。 “你呢,本妃知道今日出了这桩意外以后,必得大家都辛苦些了。本妃又没有其他人比你可以信得过,你这两日辛苦一些,帮着本妃看好夫人。” 听李敏这样说了以后,尚姑姑明显预估不足,问:“大少奶奶,我们这是要在庙里过夜了吗?” “怎么?你以为出了这桩意外以后,今日里,夫人能到祖庙跪着烧香?”李敏一声淡笑,“不说夫人能不能挨的这个苦,夫人之前都没有通知寺庙里的方丈我们要来,祭拜祖庙的话,这里的一切事务都是由这些僧人和方丈管理的,没有他们允许,我们能进祖庙进拜?再有一路上来烧香的人这么多,听说还抢什么香位牌,恐怕寺庙里这几日有重大活动。我们这样突然而至,没有提前通知,寺庙里,为了重新安排人手来招待我们,再有祭拜祖庙的仪式也需要人手物力,你说,总得给人家一日时间筹备吧。” 尚姑姑心里头凉凉地刮过一阵风,想,真是被自作主张死要面子的尤氏给害惨了。 李敏接过紫叶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道:“夫人自己都没有料到的结果,算了,在寺庙里,当作修身养性几日。听说有许多人想在这太白寺住下,都挤破脑子呢。” 尚姑姑忽然莞尔,可以想见,这样的结果,早也在李敏预料之中。 与李敏说的一样,这几日,太白寺里,因为开放香位牌的事,搞到一群燕都里那些无聊的太太们一窝蜂地都往太白寺里塞了。 说这些太太们无聊真无聊,但大体上,无聊之人,都是因为心里空虚。老公们在家里家外都拈花惹草,这些太太们,每天只因为自己能不能继续在宅子里保持优越的地位,不得不每一刻都不遗余力提心吊胆。因此,风水师盛行,占卜这事儿成为了流行头条,都是有根有据的。 为何京师里盛行不了的风水师到了燕都里突然盛行,这样说是不对的,想那白菩萨之前在京师里不也受到百姓追捧,整整持续了好几年,结果被皇帝抓住某个时机一瞬间打压掉了。一样的道理,司马文瑞等风水师,突然在燕都里火了起来,不也就这几年间的事情。 现在,风水师说的话,由于李敏这个隶王妃突然搅合了进来,那些追着风水师的太太们,虽然口头上都说更相信风水师,但是,心里必定是有些虚的。如果风水师是假的,岂不是说她们之前求的东西,全不能变现了? 为了抓住更准确的未来,这些太太们于是私底下决定两条路一块走,一面走风水师的道家路子,一面走太白寺的佛家路子,反正,道佛同一家。 不同的是,正规的寺庙,是不做占卜的事儿的。唯有与得道高僧对话,可以帮着开解释疑。但是,不是说,像慧光方丈这样的高僧,想见就能见的。 是燕都的人都知道,慧光方丈几乎不见人的,据说连本院里的弟子,都不怎么愿意见。 想见慧光大师,首要条件肯定是要表现出诚心,由于慧光不受贿,那些太太们,只能是想尽方法住进太白寺里,表示诚心,希望慧光哪天心情一好,突然敞开门接见她们。 而太白寺里给香客们入住的客房,一共只有两个院子,十间屋子,不分高低贵贱。而且,平常并不开放招待,只有遇到重大节日的时候,在节日前后一段时间开放。 像是宁远侯府、奉公伯府、及柏家这些,更定是早早订好了太白寺里的客房。 奉公伯府的林氏,倒是一早就来到太白寺抢位置了。听说宁远侯府的人和人家吵起来了,林氏自然是着急打听怎么回事。 后来,那些吵架的人,都被明德安抚了,前后继续上山到了太白寺。林氏见到了吵架的人,才知道赵氏没有来,亲戚家里,这次率队的是袁氏。 对此袁氏对林氏解释:“母亲说晚会儿再来,说是今早上司马先生好像又预测到了什么,她要去司马先生那儿先听司马先生怎么说。” 林氏和袁氏说话的时候,刚好柏家那对母女俩过来了。 柏喜惠哼了一声,略带嘲讽:“司马先生说的话,你们都还信?” “不信的话,前几天不是下冰雹了吗?”林氏反问。 “下是下了。可是,不是说了隶王妃也知道要下冰雹的事吗?” “那是因为隶王妃听了司马先生的预言。”朱湘怡跑了出来,和柏家小姐意图继续刚才没有吵完的架。 “谁说的?隶王妃有去过司马先生那里吗?你们哪只眼睛看见隶王妃去过司马先生那里了?”柏喜惠的声音,像是穿破了天际的鸡叫那样尖利。 李敏她们暂时住的院子,离这些人入住的院子,离得倒不是很远。毕竟,僧人们给外来的人住的地方,肯定不可能是在寺院里面关系寺庙秘密的地方,会集中在一处方便管理。 柏家小姐为她李敏伸冤的声音,这样子穿过冰冷的空气传了过来,很是清晰。 对于柏家,李敏见都没有见过,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小姐真的是为她说话,无疑只是为了人家吵架因此赌了一口气。 刚好,僧人走了过来,通知她们这些香客里面一部分人说:“由于临时来了贵客的缘故,本寺原先那间打算增设给香客入住过夜的客房,先让给贵客住了。请这几位香客在今天本寺闭门之前,提前下山。” 一群人全傻了眼。 尤其是,后来赶着来的只能排到后面住增设客房的香客,现在因为临时取消的缘故不能在寺庙里过夜了,岂不是无法接受。其中,包括柏家母女,以及袁氏和朱湘怡。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赫氏,却是和林氏一样提前早早准备了,所以不受影响。 “谁,是谁?!” 什么贵客的身份能骑到她们头上去。 朱湘怡冲到前面,第一个质问僧人。 柏家母女开始数着自己口袋里的银子,看能不能赶紧变个法子行贿,她们银子有的是,不怕银子需要花的地方。可是,太白寺里寺规严格,不见得敢收她们的行贿。 受到影响的近十几个香客,团团围住了通知的僧人,扯着僧人的袍子连声炮问。 林氏和赫氏站在外圈里看起了热闹。或许,在她们心里面,此刻也是难忍一抹得意。林氏不由对赫氏说:“之前,我都对伯夫人说了,信司马先生是可以,可是,这个太白寺里的香火钱,可不能厚此薄彼了。” 赫氏同样欣叹一声:“其实,以前我那大嫂,和我一样,对太白寺最尽心的。只是近些天,被我家婆婆给带去看了司马先生以后,和我婆婆一样迷上了司马先生,对太白寺的态度,未免是不足以前的诚心诚意。小姑就不用说了,都是哪儿热闹哪儿去,小孩子心性,不足一提。” 院子门口,这时候,又踏进来几个人,一看,是魏府的那几位少奶奶。由于与魏府之前刚发生尴尬的事儿,林氏转过头,装作没有看见。 进门的魏家人,只见院子里乱成一团,不由都是大吃一惊。 秦氏抓住人就问:“这是怎么了?” 赫氏奇怪的是,她们魏府的人怎么来了。魏府的人,似乎对烧香拜佛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什么热衷。 对此,秦氏说:“我们家老四,之前不是受了重伤吗?有得太白寺高僧的伸出援手,我家公公叫我们几个,到太白寺感谢方丈。” 说的是,她们几个,刚好听到说太白寺这样的活动,加上都想在魏老面前表积极,于是,都上太白寺来了,怎想到原来如此热闹的。 让袁氏、柏家更吃惊的是,魏府这几个少奶奶,竟然是都有了客房,不用被晚上赶下山去。 僧人解答:“方丈之前接到过魏府发来的书信,特意给这几位夫人先留了客房。” “为什么她们的客房不用取消?非要取消我们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们是宁远侯府,姓朱的,和护国公一样。她们算得了什么,姓魏!” 不用说,敢这样标榜自己的人,只有那位宁远侯府的小姐朱湘怡。 僧人皱了皱眉头,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如果本僧没有弄错的话,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在本寺的客房并没有取消,小姐何不与三少奶奶住一间屋子呢?” 这关系面子了!朱湘怡她们早知道,可以和赫氏等人挤一间房,但是,这样有失面子。不管先后的秩序,她们是宁远侯府的,护国公的亲戚,身份地位不一样,死也要挤掉其他人上位。 袁氏灵机一动,扯了下小姑的袖管。 朱湘怡会意以后,立马扶着袁氏叫了起来:“你们这些说是慈悲为怀的僧人,简直是没有良心的,没有见到我嫂子是身怀六甲上的太白寺诚心求佛,结果,你们让我嫂子顶着寒冬夜里下山,是不是太没有人性了?” “是谁在佛门圣地吵吵嚷嚷,扰乱佛门清净,以至于是无法无天了?” 威严的老者声音,从院门口传了进来。 立在院内的僧人们都尊敬地弓身行礼:“首座。” 这位是太白寺的首座,法号净远。 朱湘怡立马红了脸,为自己辩解:“小女子这不是为了自己,是看着大嫂实在可怜。” 老僧人,那双威严锐利的眼睛,扫过她和袁氏,道:“既然如此,孕妇身怀六甲,上下山是为艰难,你们一家子更应该友爱相助,如果为难开口,由老衲做主,请贵府三少奶奶下山,由贵府大少奶奶住三少奶奶的客房。” 一句话落地,本来站在旁边看好戏的赫氏,一瞬间脸色掉成了渣。 李敏揭起茶盖轻轻抚着杯口,只听屋子里那些婆子丫鬟,听老僧人那句话以后,都笑得前扑后仰。尚姑姑甚至和兰燕交换起了眼神:看来尤氏为什么那样讨厌和害怕这群僧人,都是因为这样。 说起来本来就是,赫氏看着自己家人吵闹,不帮着劝解,反而在旁边说风凉话,活该被这群僧人看着更加厌恶,驱逐下山。 有首座这句话以后,院子里论谁都不敢闹了。闹下去,谁都没有好处,这是显而易见的。柏家母女商量好,找上了魏府的云氏,想那云氏最好说话,希望能在云氏屋子里讨个床位。 隔壁的动静终于安静了下来。 本来,首座不是赶着去处理这些太太们无聊的吵闹的,只是太吵了正巧路过所以说了一句。随之,净远率领几位院内长老,走进了李敏住的院子。 李敏早已站了起来,走到门口迎接。 净远率众冲李敏行了佛家子弟的礼节,说:“隶王妃到本寺的消息,老衲已经通知方丈了。方丈说了,等隶王妃先拜了祖庙再说。” 这个要求是合情合理的,李敏点了头:“本妃会耐心等候方丈接见。” 尤氏在隔壁一听,是立马坐了起来。   ☆、【183】夜里惊动 夜幕降临了,山上的气温,毕竟是要比山下冷得多的。 由于李敏不喜欢烧炭时发出的那种呛鼻的气味,山下大宅有比较发达的堪称地龙的地炕系统还比较好。到了山上,俨然寺庙里肯定是没有山下的舒适,再有僧人在山上生活也就是为了锻炼身体强身健体。 地炕的火力不足,主子怕冷,尚姑姑带着紫叶、兰燕,想方设法在屋子角落燃起了小炭炉,同时把窗开了条小缝,架了条竹管,从炭炉的升气开口通到了屋外。 李敏不经意间瞧见了自己底下人的创新以后,不得惊疑一声,这不是有些现代工业化设备的气息了吗。 为此,尚姑姑是这样对她解释的:“上次,大少奶奶不是给魏四少爷治伤时在伤口放了什么管道吗?老奴听徐掌柜说,大少奶奶说用管子,可以引流,可以通气,都是好法子,在药厂也有用到,用来把多余的霉气发出去。” 古人是很聪明的,举一反三,手到擒来,毫不费力。李敏微笑含头时,隔壁屋子里婆婆几声刺激性咳嗽,俨然是被气体呛着了。 侍奉尤氏的喜鹊和孙婆子少不了挨尤氏的骂。 尤氏的心情,自从那太白寺的首座净远到了院子却不进屋拜见她那一刻开始,恶劣到了极点。 这群臭和尚,果然都是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典范。故做清高,结果,看见她儿媳来,马上像条哈巴狗扒拉扒拉摇着尾巴舔过去。 她尤氏真不知是触了这些和尚什么霉头,导致到以前她老公在世的时候,这些和尚还不见得对她这般不敬,但是,也不见得对她有多尊敬。反正,像慧光、净远这些得道高僧,都是从来不接受她单独拜访的要求,从来不和她单独对话。她是谁? 堂堂护国公府夫人,哪怕现在她丈夫死了,她在护国公府贵为隶王的母亲,相当于护国公府太后的身份,却照样不被这群臭和尚待见。 不知道为什么! 之前尚好,她在京师里生活,常年定居京师,与这些和尚反正相隔两地,为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她被迫回到了燕都,今后八成是要余生都在燕都度过了,谁让她儿子和万历爷这次真是彻底闹崩了。太白寺的僧人在燕都里的地位可以想见,以后与这些和尚的交集恐怕不得不维系下去。 只要想到这一点,尤氏烦的要死,额角的青筋突突突跳个不停。 如果能知道为什么这些和尚不待见她的原因就好了,可是偏偏想不出理由来。 “夫人好像今晚吃的又不多了。”尚姑姑小声对李敏说,因为李敏的命令,今晚上僧院里给她们送斋饭来的时候,尚姑姑到隔壁帮着喜鹊和孙婆子服侍尤氏吃饭。 李敏知道,婆婆在王府里,被她拘束着吃清淡的东西,但是到底像那些小丫鬟说的,倒也不是吃的完全是素食。李敏给尤氏开的饮食方子是清淡而已,没有说不可以吃肉。 只要王府里庖子的厨艺过得去,清炒个肉,调料得当,并不见得难以下咽。 僧院里的斋饭,那可是彻底的素食了,别想有鱼啊肉啊之类的东西。李敏今晚吃过僧院的饭食以后,感觉良好。 要知道,僧院的素食,在现代的话,曾经被炒作为天价饭桌。平常人想吃,还不定能吃得到。僧人做菜其实很讲究的,调料也是精品,烹调方式更是一绝,绝对做到普通民间里绝对吃不到的味道。 可是,对于尤氏这种不吃肉,食不下咽的人来说,只要见着满盘白饭青菜和豆腐,这个胃口肯定直倒掉了。 尚姑姑说的尤氏吃的不多,其实哪止是吃的不多,是根本没有动过筷子。 八成今晚尤氏一晚上肚子咕噜噜叫的,眼看,这个天气寒冷,人体的能量消耗快,肚子容易饿。吃不饱,饿到变成低血糖都有。 李敏思量了下,决定给婆婆先打个预防针,对尚姑姑说:“你去向僧院里的僧人,讨点红糖给备着,夫人要是觉得头晕眼花了,那就喝点糖水。” “哎。”尚姑姑应道,接着想起一个问题,这个水喝多了的话,岂不是夜晚总得起身撒尿。 这正是李敏想让尤氏选择的,要么,吃糖水晚上一晚上不用睡了,总是起来撒尿,要么,赶紧多吃点白饭。最终,李敏这个儿媳妇作为大夫,不是吓唬,是慎重其事地告戒自己婆婆:不吃的话,非要饿自己肚子,饿死自己都可能有的。 当然,尤氏听了她的话,是不是马上接受了,有待勘察。反正,婆婆是最喜欢与她对着干的了,除非死到临头,到时候,不用她李敏说任何话,尤氏反正是会悔到肠子都青了。 尚姑姑把她的话传到隔壁以后,回来时,走到门口,好像是听到了些什么动静,再折回屋和李敏说:“夫人没有什么话说。” “门口有什么动静吗?”尤氏的反应在意料之中,李敏留意的是,好像有人来了。 由于她们住的地方,是属于僧院里专门辟给香客入住的区域,在寺庙夜晚关门以后,只有这里,或许夜晚有客人来。 “好像是的。”尚姑姑答,同时告诉李敏一个秘密,“今晚上,夫人没有吃完饭,老奴提着那个食盒,送回到僧院的厨房,听到那些僧人说,从其她香客那里取回来的食盒,有很多也是满满的,没有动过筷子。僧人为此都在埋怨说这些人浪费粮食。” 僧人骂这些人不知人间疾苦,那是因为僧人都是尝过世间痛苦选择出家的人。相比而言,有些富家小姐太太,到寺庙求愿,并不是因为心里干净了想出家,不过是私心益重,想求富贵荣华,哪里受得了一点苦。 这刻迟来到访太白寺的,正是宁远侯府的夫人赵氏。按照袁氏的说法,赵氏是先去了风水大师的馆邸,讨了风水大师的吉言,再到太白寺求神拜佛。这个赵氏,对四处求神保佑的事儿十分崇拜,好像不做心里毫无底一样。 今晚的香客巨多,而且,由于房间比预计中少,几个人挤一屋子。赵氏到达的时候,肯定是吃了一惊,只见自己家本来订的三间客房,最终只变成了一间,四个人今晚上是要挤一间屋子睡了,岂不是,四个人睡两张床,两两要睡一块儿。 客房里,朱湘怡还在闹着,因为今晚的斋饭没有一点肉,饿的她肚子咕咕叫。 看见母亲进来,这位宁远侯府的小姐从炕上跳下来,扑到赵氏面前问:“娘,你带了东西上山没有?” “什么东西?” “春树街梅仙阁的梅花饼。” 赵氏推开她抓的自己生疼的手,说:“今日事儿那么忙,我午饭晚饭,都是在司马先生的馆邸里吃的饭,哪有时间去什么梅仙阁。乖,等下山了,你想吃,我再带你去吃。” 下山了,她还需观念着梅仙阁的那点饼吗?直接回家大鱼大肉了。 朱湘怡给赵氏摆出一张闹别扭的臭脸,嘴里咕哝着:“娘在司马先生那里吃了好东西,哪里知道我们在这里吃的是什么。” 赵氏是听不懂她这话,但是,知道这个小女儿由于是自己年纪大点的时候生的,平常多宠些,宠到这个性子有些坏。 赫氏和袁氏见到婆婆来,已经都下炕准备行礼。 赵氏让大肚子的袁氏免了屈膝,问赫氏:“你知道湘怡闹什么别扭吗?” 赫氏笑:“小姑第一次到太白寺住宿,不知道这个寺院的清规,所以,今晚上僧人送来的只有那点白饭和青菜,使得小姑惦记起了梅仙阁里的好菜。” 听儿媳妇这样一说,赵氏回头即说起了小女儿:“上山求菩萨佛祖保佑,是要遵从斋戒的规矩,你竟然要求那么多?你忘了你这回上山求的是什么吗?” 这话,让屋子里一群人,忽然都没有了声音。朱湘怡的脸色骤然变了变,随之,撅着嘴巴走到了炕上坐下,拿着和尚给她们的被子锤打着,道:“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柏家那小姐,不也没有吃完今晚的斋饭吗?” 所以说,真以为,这个宁远侯府的小姐,和柏家的小姐,只因为山路超不超轿子的事儿吵到不可开交要大打出手,那就是太小看这些小姐了。 赵氏一惊:“柏家也来了吗?” “母亲。”袁氏插嘴,“柏家肯定是要来的,这么大的诵经活动,她们家在燕都里算有头有脸的,怎么可能不来?” “不止柏家。”赫氏接上话说,“本来儿媳妇记得,母亲昨儿差人问奉公伯府的婶子,是不是今早和我们一起来时,结果,伯夫人说要考虑,这样回话给母亲不是吗?” “那是的,怎么了,你婶子没有来吗?”赵氏想起了林氏昨天差人回答的话,今儿听赫氏这样一说,似乎有变化? “来了。”朱湘怡嘟着嘴,“婶子是跑得比谁都快呢,我们到的时候,婶子在这里好像都不知道吃过了几杯茶了。” 赵氏心里头一念:这个林氏真行!自己家亲戚都还防着! 赫氏再偷偷说:“如今,柏家母女俩,因为客房不够,和魏府的人住一块了。” “魏府的人也来了?”赵氏脸上明明白白写着震惊。 为此,朱湘怡快苦死了,戴着一张苦瓜脸,拳头要把僧人的棉被揍出个窟窿。 “是。”赫氏告诉婆婆,“魏府的二少奶奶,说是上山感谢太白寺上回援助给魏府送药的事,可是,谁不知道,真要感谢,早就感谢了,何必等到现在。据说魏四少爷如今又能活蹦乱跳了,自己都能上山感恩,怎么需要三个嫂子代劳。说起来,倒是那个小道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了。” 赵氏听完三儿媳这个话,当即沉了脸,走到了靠墙的椅子里坐下。侍候的丫鬟上来给她倒了杯茶。赵氏迟迟没有吃茶的举动,本来这一路赶来,早让她忙到口干舌燥了,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嘴唇干裂开了一条缝儿。 袁氏见状,让人打盆热水来,给婆婆洗脸,又问:“母亲是晚上在司马先生那里吃了饭吗?” “吃过了。”赵氏说,“虽然司马先生本人是道教中人,自己吃的,招待客人的,都是粗茶淡饭。” 一群人站在屋里,等着赵氏发话。 赵氏沉着脸,想了会儿,问:“今晚上,我们那两间原先预定的客房是出了什么问题?” “听那些僧人说,因为僧院里突然来了身份贵重的贵客,只好临时取消了我们原订的客房。”袁氏答。 朱湘怡对此老大的意见要发:“我问那些僧人,来的是什么贵客,那些僧人死活不肯说。保不准,根本不是什么贵客,不过是那些僧人私底下收了什么贿赂,给其他人住了。” “你们说,不止我们那两间客房被取消了,岂不是,是一个院子都被人包了?” 赵氏这个突然一问,其他人才发现自己没有注意到的。 也就是说,来的这贵客,或许人数不多,但身份确实是很贵重的,以至于,院子都必须单独包下,方便这个贵客单独居住,不需要遇到外人。 “放眼燕都,有什么人,能受到如此优待?”朱湘怡拧着眉毛,不解地问,“京师里来人了吗?是皇上?是皇子?不可能吧?” 怎么想都知道不可能。皇帝派谁这会儿来,不都是给护国公送棋子吗? “还有一个人。”赫氏突然说。 “谁?” “小姑,我们北燕最怕的人,可不是皇上哦,是我们主公,难道你忘了,你日日夜夜想嫁进去的那个地方——” 赫氏说到后面,朱湘怡明显表露出了女孩子的羞涩,扭过脸不说话。 其余人看着她那羞涩样,一阵笑。赵氏都从沉闷的脸色化成了一丝笑意,捧起了放在手边没有动过的茶,喝了一口,对袁氏和赫氏说:“先要打听清楚了,隔壁来的是什么贵客。今儿来的这些人,都是有目的的,这点,你们也都察觉到了。为了我们家湘怡,这一次,我们绝对不能落于人后,坐以待毙。像你们婶子,虽然自己膝下没有女儿,可也是一心想亲上加亲的,这回,怕是想做出什么事来,反正不让自己吃亏就是了。” “婶子那边倒好说些。”袁氏道,“只要婶子认识到,把宝一块押在我们家湘怡身上没有错,婶子与我们家关系毕竟好,不见得会给我们湘怡使绊子。现在,更要防着的是柏家,还有出其不意的魏府。” “魏府那位小姐,说是要回来,但是,何时何日回来,魏府的人却是把消息捂的死紧,不知道想防着谁。”赫氏紧接献策。 “恐怕是那位小姐长得不能见人吧?”朱湘怡听了两个嫂子的话以后,插上句嘴,断定道。 “是很多年没有见过魏府那位小姐了。”赵氏对这个消息一样是不能确定的。恐怕整个燕都里,都没有人能知道为什么魏府当年要把年幼的女儿送走,并且,到了今时今日都没有回来,好奇怪。 不管怎样,这个魏府的小姐,在燕都里,却是最有资格和她女儿争这桩婚事的。谁让魏府如今在朱隶的心里益发重要。如果,朱隶想为自己弟弟,护国公府的二少爷,找一个合适的新娘子,无疑,忠心耿耿的魏府是最好的选择,不需要操心,而且,通过这桩婚事朱理可以轻而易举绑架住了在护国公部队里有很大话语权的魏府。 可是,这很显然很不利于他们宁远侯府以及奉公伯府。林氏这样着急来,恐怕和她一样,都是受到了自己老公的暗示。这个事儿太可大可小了。他们两家虽然作为护国公的亲戚,却是被护国公边缘化了。自从朱隶接过护国公府以后,他们两家,似乎与护国公府的关系走到了历史最低点。 主要是,他们两家都不知道朱隶心里在想什么。像朱隶的父亲朱怀圣,之前有什么事儿,或许还会找他们两家人来帮忙做,可朱隶完全不会,用的全是外人。为此,护国公这一支血脉的宗族里,那些宗亲们,私底下都对朱隶的意见很大。 为什么自己的亲人不靠,非要去靠外人?这俨然是不合情理的事儿。 好不容易,他们家湘怡,熬到了适婚的年纪,并且与朱理的年纪刚好相配。这个机会,真的是不能再错过了。 “柏家的话,只有那几个臭钱,不用太过在意。”在听说自己女儿按耐不住性子与柏喜惠吵了起来时,赵氏说教女儿也说教儿媳妇,“她们家,这是因为在护国公面前没有什么印象,我那侄子,都不见得很赏识他们柏家,固然他们柏家很有钱,可我老公那侄子,偏偏不是喜欢钻进铜臭里的人。和她们闹的话,不过是助长了她们威风,中了她们的道。” 朱湘怡撅着嘴角,反正,就是看柏家那位小姐不对眼。可能是魏府小姐未出现,所以,柏喜惠现在算是她唯一相当的对手。 “母亲。”袁氏,终于问起了大伙儿最想知道的,“母亲今日去了司马先生那里,司马先生有怎么说吗?” 赵氏今日去司马文瑞那里,当然最主要的,是要问自己女儿朱湘怡的好事了。毕竟,如果接下来冬至护国公府设宴的话,是要开始打探护国公府的口气了。总得投其所好,事儿才有可能成功。 “司马先生说,那朵不祥之云在燕都上空盘绕,没有离开。”赵氏深深地叹口气。 赫氏和袁氏对了下眼:这么说法,岂不是,朱湘怡的婚事,可能要受到李敏的阻拦了? 夜里深了,那些没有好好吃晚饭的人,肯定是饿到睡不着觉了。如果是平日饥饿惯了的人,或许能忍过去,但是,对于这些平常根本不愁吃穿的人来说,一旦肚子开始饿,那绝对是无法忍受的事。 李敏习惯在睡之前拿本书翻翻,府里的书没有带来,向僧院里的僧人借了本佛书,慢慢翻着。 紫叶给她拨了拨油灯的灯芯,让灯亮一点,以免影响主子阅读。 侧下身,李敏听见了院子里的柴门发出咿呀一声,很显然,有人走出去了。 兰燕闻声,已经极快地飞身出去一探究竟,不会儿回来,向李敏报道:“主子,是夫人的人出去了。” “去哪?” “好像是去厨房。” 太白寺僧院里的厨房,是没有存放剩饭剩菜的。因为太白寺的寺规极为严厉,吃饭不准有剩饭留下。每天,都有负责寺院内务的高僧定时检查。不过,尤氏既然死活不吃白饭,让孙婆子和喜鹊去厨房偷偷找吃的,肯定是去找肉的。僧院里的厨房里怎么可能有肉? 没过多久,孙婆子和喜鹊回来了,对尤氏说:“夫人,厨房里一点东西都没有,那些僧人,吝啬到了极点,连一点咸菜都可能埋在哪个地窖里锁起来了。” 尤氏那肚子,已经饿到肚皮贴后背,快受不了了,这种饿的感受,简直抓挠心肺的。至于像李敏说的喝什么糖水,糖水一喝,肚子里哐啷哐啷响,不止是尿多,而且,是中空,华而不实,肚子照样觉得饿。 李大夫说的喝糖水,不过是为避免饿到低血糖,低血糖的危险可以直接危及到人命。 呼哧,呼哧,尤氏喘了两口气,道:“本妃,刚才好像听见了鸡叫,你们没有听见吗?” 鸡? 这可能真的是,只有肚子快饿死的人,耳朵才能敏锐到听见鸡叫。 孙婆子和喜鹊里脑子里同时闪过:不吃肉的僧人偷偷养鸡了吗? 对此,尤氏百分百地咬定:“这些僧人,都是说一套背后自己做一套的。他们肯定是自己偷偷吃鸡,让我们吃白饭,你们去,把鸡给我抓来,宰了。看他们有什么话说?” 可孙婆子和喜鹊,都根本没有听见鸡叫,不知道到哪儿找鸡。尤氏是饿到快受不了,眼看是需要自己动手了,让喜鹊自己扶起来。尤氏下炕套上鞋子。 李敏再听见柴门咿呀两声,放下了手里的书。 尚姑姑刚想说什么,被李敏嘘一声阻止。 开口阻止尤氏吗?只怕,开了这个口,尤氏反而让她去和寺院吵架,或是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所以,不开口是最好的。 每次到这个时候,婆婆总是要自己受点教训的。 果然,尤氏带着孙婆子和喜鹊,在寺院里能进去的地方都找了圈,没有发现鸡舍。尤氏料定,这个鸡舍是建在寺庙外某个隐密处,否则,这些僧人怎么装清心寡欲。 孙婆子和喜鹊是劝不住尤氏的,这导致尤氏带着她们俩走出了寺庙外找鸡。 恐怕这个尤氏还真不是幻听,寺庙外是有什么动静,因此,出外找鸡的人,不止尤氏一路。只见尤氏她们走了一阵以后,进了寺庙四周的林子,听林子之间的风声呼啦啦地吹,吹着枯枝,好像魔鬼张牙利爪似的。孙婆子和喜鹊早吓得全身哆嗦,瑟瑟发抖,却因为尤氏不让回去,只得低头缩着脖子跟在尤氏后面走。 尤氏看起来并不怕这些,教训着她们两个:“这算得了什么?你们是没有去过更可怕的地方。当年,本妃跟随你们主公,骑马随部队抵达沙漠里的魔鬼山,夜晚整座山都好像魔鬼占住了,鬼哭狼嚎——” 想当年,尤氏也曾经巾帼英豪一把的,这时说起来难免沾沾自喜,可没有想到,这话一出,那狼真的嚎了起来。没有什么人要拿来吃的鸡,却是有想吃人的狼。 尤氏猛的停住了脚。 后面的孙婆子和喜鹊,两条腿全软了,摊在雪地里瑟瑟地说:“夫人,要不,我们回去吧?” “这用得着你们说吗?”尤氏一吼。 孙婆子和喜鹊是一下被她吼懵了,越过她身边,看见前面两个方向各跑来几个人。 左边岔道上跑来的是,提着裙袂,跑的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柏家小姐柏喜惠,以及她带的小丫鬟。 右边茶道上那掉了一只鞋子只穿袜子,扶在婆子肩头上,一路在雪地里狂命跳着脚疯跑,头发凌乱像极了疯婆子都快看不出其花容月貌的宁远侯府小姐朱湘怡。 这两队人马忙于逃命的时候,俨然都没有看见尤氏,径直擦过尤氏两侧身边,完全当尤氏为空气。 尤氏见到,刚皱起眉头。孙婆子和喜鹊则看到了前面什么东西,张开嘴巴,尖叫声划过天空:“狼——” 前面从黑夜中冒出一只森绿绿的琉璃珠子,好像长着针眼似的,脉络清晰,在锁定目标时,缩了缩。 英勇的尤氏瞬间一下子软倒了,两条腿软在了雪地里,对后面两个人喊:“快扶我——” 孙婆子和喜鹊赶紧爬起来,抓住尤氏两条手臂,要把尤氏提起来的时候,只见那头雄壮的,有半人高大的狼从黑暗里完全显出了身影。 那条狼,只剩下一只眼睛,但是,这并不妨碍它的可怕之处,反而,那只瞎了的眼睛,让它看起来更为嗜血和令人恐惧。 三个人,在雪地里僵住了不敢动。只怕一动的话,这头狼扑过来,她们三人加起来都打不过这头狼。 尤氏在心里骂死了刚才把狼惊动引过来的人,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以后倘若被她抓到的话等死。 喜鹊压低声音哭道:“怎么办?” “叫吧!”孙婆子想到了,她们现在是在僧院附近,只要一叫,定有僧人来求助,像白天她们出意外时那样。 话说的轻巧,只怕这一叫,僧人还没有来得及救她们,惹得独眼狼恼羞成怒,把她们先咬破了喉咙。 尤氏脑子里立马转了下,对她们两个说:“你们一个往东跑,一个往西跑。分开它的注意力。” 这个主意好像可以。可是谁先跑,先跑的人会不会吃亏。 “怎么,你们两个不是对本妃忠心耿耿吗?”尤氏见她们两个都不动,不由又一吼。 孙婆子一咬牙,给喜鹊使了个眼色。喜鹊袖管抹了下眼角,对尤氏屈膝行了个礼。接着,和孙婆子一块儿,分别往两侧方向迈开了脚步。 尤氏见她们跑了起来,心想,这下好了,这头狼应该去追她们两个了,此时自己不逃更待何时,刚要站起里,发现,那头独眼狼居然在原地一动不动,虎视眈眈的目光,只是盯着她尤氏一个。 瞬间,尤氏傻了眼。自己那两个放出去的诱饵一路跑的飞快,都逃出了危险范围,只剩下自己成了独眼狼的囊中之物。此刻,尤氏真是想一头栽死的心都有了! 这条狼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怎么,喜鹊年轻貌美不好吃吗?孙婆子一把老骨头了是可能不合狼的胃口,可是,喜鹊应该比她尤氏好吃。 独眼狼径直冲她尤氏移动步子。尤氏在雪地里手脚并用,不敢站起来跑,只能是像条毛毛虫一样用命爬着。 “夫人——” 孙婆子和喜鹊回神见到这一幕,想赶回来救驾时,发现自己两条腿根本迈不动,直打哆嗦。 只见那头独眼狼已经走到了尤氏脚边,张开利爪,可以把尤氏剖腹入肚了。尤氏终于发出一声破天荒的尖叫。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飞影迅速掠过林间,拔出刀砍向狼头。 独眼狼像是早有预料,猛的后跃一步,成功躲过了袭击。为此抽刀的兰燕心头一惊,落在雪地时与那独眼狼对视。只见这头狼的目光里全是冰冷的幽光,不像那些受到袭击马上反扑容易激动的野兽,宛如具有人性似的。 尤氏已经翻白眼吐白沫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了,被吓晕的。 兰燕站在尤氏旁边,拿着刀护卫,却只见那头狼,忽然间绿瞳一缩,像是露出抹诡异的凶光,紧接嗖的一声,从兰燕身边像箭一样飞了出去。 听到身边风声才察觉回头的兰燕,心里一急,刚要紧随那狼飞出去的时候,站在雪地里的一条腿,被尤氏双手给抱的紧紧的。 “不准走!你要保护本妃的!”尤氏怒吼道。 兰燕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尤氏的手,不能踹开尤氏,急的快死了。 眼看那头独眼狼好像从一开始锁定的对象就不是尤氏,所以,才不看她们两个,直冲后面的人影扑过去。 尚姑姑和紫叶二话不说,马上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李敏面前。李敏想喝她们两个走开都不可能。 来势汹汹的独眼狼算计好了距离,在准确的地方一跃而起,越过两个阻拦的人墙,落到了李敏的身后,接着,突然一转身。 就在这时候,黑暗里一只俨然一样伺机良久的兽物,同样准时地扑来上来,尖利的牙齿一口咬在了那条想再跳起来扑到李敏身上的独眼狼。 在被独眼狼越过头顶的时候,尚姑姑和紫叶已经都愣了神,不知道天南地北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事。 “大少奶奶——” 紧接,这两个人尖叫,转过身去,却只见李敏一个人站在她们身后的雪地里,神情平静,一动不动。 黑夜里的白雪,两头兽物纠结在了一块儿。能见到那头高大威猛的独眼狼,被一只比自己体积小的多的东西咬住后面的脖子以后,陷入到了被动狼狈的状态,迟迟不能扭转局面。好比大象与蚂蚁争斗一样。 “尚姑姑,把酒精拿出来。”李敏冷静地吐出一声。 尚姑姑定下神,赶紧从腰间绑束的袋子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掰开瓶口的木塞,泼洒出的酒精同时用火折子点燃。 哗地一下,空中划出了一条火光。 惊动到的,不止是缠斗的两条兽物,只见黑夜里像是有什么眼睛也惊了下的样子。紧接,一道细小的声音传过来。独眼狼闻声竖起耳朵,用尽全力甩开自己背上的小东西以后,不再恋战拔腿就跑,没过会儿消失在了黑夜里。 尚姑姑和紫叶都惊魂未定。 李敏则蹲下了身,对着那用舌头舔着刚才缠斗留下伤口的兽物,伸出手,轻轻喊了声:“白毫。” 体积约只有独眼狼三分之一,论战斗力却要比独眼狼胜出一截的那只兽物,听到声音转过头,额头上那撮具有狼王象征的白发,不是狼山上的狼王白毫,又能是谁。 尚姑姑和紫叶不由都露出了一抹意外惊喜。 没有想到,这只执着报恩的狼王,是一路追寻李敏追到这里来了。 被兰燕带过来的尤氏,以及终于迈得动脚的孙婆子和喜鹊,都吃惊地看着这一幕。 “只有你来吗?”李敏问狼王。 白毫从来都是骄傲地抬着狼头。 李敏从它表情可以读到,嘴角微勾:“是,你到了哪里,人家怎么可以不跟你,你是王嘛。那你为什么跑来找本妃?让本妃猜猜,是不是,觉得自己找的药草不太好,想让本妃给你再看看腿?” 狼王没有表示,只是伸出舌头,舔了下她伸出来的手。 这个动作,直接再次吓坏了尤氏她们三个。 尤氏已经风中凌乱,无法言语了:她这个儿媳妇怎么回事?连狼,都听她儿媳妇的话? “先回去吧。”李敏起身,说。 尤氏骂着:“不是说太白寺有护院吗?不是都偷偷去吃鸡了吧?” 这样大的动静,肯定是会惊动太白寺。等她们走回到寺庙门口的时候,果然,明德师父,带着今晚负责夜训的僧人,站在门口处,冷眼看着尤氏。 在尤氏出寺庙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了。 尤氏开口,刚要说他们办事不力。 明德先于她开了口:“夫人不是第一次进太白寺了,理应知道太白寺的寺规,夜里在本寺借住,但是私自出寺的香客,出任何意外,本寺都不会负责,由香客自己承担。” 尤氏怒得手指在发抖,却一句话都不敢坑。只怕她骂了这些和尚以后,回头她儿子得骂她。因为护国公府最讲究规矩了。 “还不是因为你们的饭做的难吃!”这口恶气没法出去,尤氏迈进寺门的时候,对着那些僧人狠狠发了句牢骚。 明德算是忍了尤氏的话,目光望向了走在后面的李敏,以及跟在李敏身后的那条看起来像小狼崽的狼王。那之前对尤氏皱起的眉头于是松开,扬起了一个弧度。 李敏见这群僧人,对于她把狼王带进僧院里却是一句话不说,看来,也是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一群高深莫测的僧人呢。 回到院子里,找不到鸡的尤氏,只能气冲冲回自己屋里去了。 李敏让人打了盆热水,准备给来找她的狼王看看手术后的那条狼腿究竟恢复到怎样了。 白毫懒洋洋地趴在她脚边,只是在听见门口有脚步声进来的时候,微微抬起那双高贵的绿瞳。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僧人,打扮略与其他僧人不同。 “莲生师父。”尚姑姑和紫叶对进来的僧人行礼。 莲生说:“明德师父说,或许王妃需要些药草,让我带过来。”说着,把装药的药箱子放了下来。 专心给狼王检查伤腿的李敏,没顾得着抬头看来人,只道:“谢过师父了。请问师父带了什么药过来?” “王妃需要什么药?” “它这条腿,由于部分地方走远路走坏了,伤口溃疡受到低温影响,有些缺血,最好是用熏洗方剂熏洗过后,再撒生肌散上去。” “熏洗过后,再撒生肌散?”发出疑问声的,是和莲生一起走进来另一个僧人,看来都是太白寺僧人药房里的药僧。 俨然李敏说的这个治外伤的法子,这里的药僧都没有听过。说起来,中医外科学中,生肌收口的疗法,主要有生肌膏、生肌散和熏洗药等,与内服药物结合,不失为具有中医特色的独特疗法,而且疗效不亚于西医。但是,这种用熏洗药与生肌散结合来用的法子,却是后人根据古传下来的法子加以改进的一种化用,用于慢性缺血性患肢疗效最好。 没有必要的时候,李大夫向来对自己的医技是不藏起来的,解释道:“像这种慢性缺血的伤口,单纯生肌,是没用的,因为里面气血淤滞,需要先散开。内科汤剂可以起到同样疗效,只是按起效而言,并且患者没有全身淤滞症状只有局部症状的话,还是不如局部熏洗的疗效来的快且好。” 兰燕和尚姑姑等,不由兴奋地眨起了眼睛,只见自己主子一开口医学的话,两个药僧一如其他大夫一样,瞬间变成哑口无言了。   ☆、【184】对峙风水师 赵氏知道自己女儿出去了,以为女儿是去了茅房,哪里知道,过了许久,都不见女儿回来,心里一转思,生怕出什么事儿,于是在炕上坐起来等着了。 由于自己身边最得力的老嬷嬷是跟着朱湘怡出去的。赵氏想了想,把自己三媳妇的丫鬟差了出去找人。 过了不知道多久,连自己两个儿媳妇都被惊醒了,屋里几个人一块等着消息。只见院子的大门忽然被一阵强风刮过的模样。几个人影狼狈地跌进了门里。这时候,赵氏等人奔出门一看,见到了一样闻风赶来找女儿的柏家夫人潘氏。 扑进门里的两位小姐真是可谓乞丐一样的模样了,都是头发散乱,丢鞋子,破裙子的,跟随去的婆子丫鬟一样不堪,脸上污渍,伤口都有。 潘氏和赵氏等人同时一惊,想问发生什么事时,院子外面似乎有僧人脚步的走动声。两个互相敌对的小姐这时却都是很有默契,各自去拉自己的家人回屋。 太白寺的寺规严格,在这里借住的香客,没有僧人同意,是不可以夜里外出的,这是为了保护香客的安全。毕竟寺院建在山中,四周都是原始森林,不乏飞禽走兽与猛虎毒蛇出没,借住此地的香客,又多是柔弱女子或书生富太等,不懂武艺,更不知道如何自保。 被女儿拉进了屋里后,赵氏脸色猛地一直,照女儿身上刮了一眼,只见女儿那张花容月貌的俏脸变得脏污不堪,一下子又觉得可怜,于是骂不出话,气先一脚踹在了跟女儿出去的婆子身上:“干什么吃的!” “夫人恕罪!”老嬷嬷跪在地上哀求着,任赵氏在自己背上踩。 刚才是惊险至极的一幕,要不是她们逃的快,恐怕成为了那些野狼的盘中餐了。她跟赵氏来太白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本以为自己对这里很是熟悉了,然而没有想到夜里寺庙四周林子里会有野狼出没,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僧人不把吃人的狼打死。 赵氏直骂其蠢猪:“僧人连肉都不吃,怎会随便杀生?他们是连杀一只老鼠都不会做的人。小姐要外出,你跟我来过多少次太白寺,深知这里的寺规,怎么不拦着?夜里出寺,在野外死了,僧人也不对此负责的。” “夫人饶命!小姐说她饿,奴婢带小姐去厨房找吃的,结果什么都找不到。听到鸡叫,以为寺人在寺外养了鸡舍,于是寻着鸡叫找过去。” “鸡叫?”赵氏再一脚踹到婆子身上,“僧人不吃肉的,养鸡做什么?你是以为我老糊涂了吗?” “奴婢不敢!”老嬷嬷忍着被赵氏踹到的地方疼痛说,“奴婢真的是听见了鸡叫,小姐也听见的,否则,小姐也不会要奴婢带着她出去找鸡。” “找到鸡了吗?” “没有,遇到了狼。” 说到狼的老嬷嬷全身一个发抖。屋里赵氏等人,吃了一惊。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没有听见什么狼嗥。 赵氏开口又骂:“你这给我胡说八道——” “不是的,夫人。是真的,是狼!柏家小姐也看到的,所以,和我们一块跑。她比我们先遇到狼,把狼引到我们那,奴婢和小姐只好一块逃命。不止柏家小姐,还有一个人——” “谁?” 老嬷嬷的眼珠子忽然骨碌碌转悠,爬起来,贴到赵氏耳边说:“奴婢好像看见护国公府的靖王妃了。” 尤氏? 袁氏和赫氏立马对了下眼。看来赵氏是料事如神,今晚隔壁来的贵客,真的是护国公府的人。 赵氏的脸色缓和了过来,有得必有失,能无意中探知这个消息也不错。挥挥手,让底下的人去打水给朱湘怡清洗手脚,换身干净的衣服。 话说那被狼一路追逃吓到连鞋子都遗落在雪地里的朱湘怡,回到屋子里后依旧是惊魂未定的。吃着热茶,任由三嫂赫氏的丫头帮自己梳理头发,肚子饿得发晕,加上惊吓,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俨然是要晕过去了。 袁氏瞧她脸色不太对劲,手摸到她额头上一探,竟是发烧了,吓得立马缩回了手。 赵氏冷静着,说:“扶小姐上炕躺着休息,多给主子盖上两条被子,去和僧人借点生姜煲发散的姜水,给小姐喝了,把寒气散了就好。” “不用请大夫吗?”赫氏见小姑烧的好像不轻,说。 “请什么大夫?燕都里的大夫有用吗?”赵氏对大夫这般怒气是有根源的,她府里早之前出过一场瘟病,最后府里大小家奴死了好几个,损失惨重,连带自己的丈夫都被感染上了,差点没了条命。 其中死的主子里头,死的三姨娘是死不足惜,可是,三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跟着三姨娘死了,结果,她丈夫一口怨气都指到她头上,说她是蛇蝎心肠故意让怀孕的三姨娘来照顾他的缘故。 那关她屁事!都是三姨娘自己想抢风头,非要赶着来照顾生病的人。 后来瘟病能除,靠的还不是大夫,而是风水大师到她府里做了一场法事,终于把在她府里盘绕不去的瘟神请走了。当时风水大师司马文瑞对她说了,说那个瘟神其实就是三姨娘,所以三姨娘一死,这个瘟病才除了的。 从此,她赵氏不信大夫,改信风水大师。 “再见不好,请司马先生来看病人。”赵氏说。 赫氏和袁氏都没有话。小姑是婆婆的女儿,她们做儿媳妇的,是做不了这个主的。 只可怜朱湘怡在被子里打着寒战,发着高烧,又饿着肚子,吃了那碗发散的姜汤,当晚,津液散发严重,带走气血,可想而知,其病情后续发展之凶险。 隔壁院子里,两个药僧听了李大夫一番话以后,顿时哑口无言,脑子里转的都是,如此浅而易见的好法子,为什么之前没有人能想出来,唯独李敏一说,方才豁然开解。 除了莲生,另一个药僧年纪偏大一些,叫怀让的,手指头扒着光秃秃的和尚头,似乎更为吃惊于那条传说中的狼王像条狗一样趴在李敏脚边伸舌头讨好地舔着李敏的鞋子。 喜鹊和孙婆子,一块趴在窗户上,蹑手蹑脚往里面偷窥,再次确定李敏脚边跪的是一条狼时,心跳快飞了出来。 “大少奶奶怎么能不怕?”孙婆子直呼快吓死了。 那是狼,真正的狼,吃人的狼。北方的狼个头大,性子凶残,不是南方人可以想象的。在北方,常有狼因为人类进犯了自己的区域进行群体攻击,并且在山上饥荒时下山袭击整村人,男女老少都不会放过,称为百兽届最所向无敌的军队毫不奇怪。 可是,李敏似乎与民间传言中那只集狡猾凶残于最一体的狼王,相处很是和睦。 借助了寺人的僧药,李敏给白毫的伤腿进行了一次熏洗,再涂抹了生肌散,给予仔细包扎。由于李敏身子有孕,不便于亲力亲为,指导完,由两位药僧帮着她给狼王的伤腿处理。 李敏坐在椅子里喘会儿气。 毕竟这太白寺所在的山海拔高度较高,一般心肺功能不太好的人受到海拔影响较为敏感,加上现在肚子里多了个孩子是加重了身体的负担。 尚姑姑赶紧从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一支老参切片,泡在开水里,端给她喝。 李敏接过她端来的参水喝了一口后,对尚姑姑嘱咐:“切勿声张出去。” 尚姑姑点头会意,同时是一脸忧愁地看着她。所谓医者不能自医,是不是李敏现在这样。 夜是静了下来。 尤氏听着隔壁动静,一阵阵冷哼。 喜鹊和孙婆子探完情况走过来回话,说真的是有条狼进了李敏的屋子。 “真不知道是神仙还是鬼怪了?连狼都跪在她脚下,她这究竟算是什么?”尤氏皱紧了眉头想,想儿子究竟知不知道这事儿。 话说她这个儿媳妇真是诡秘。比起那装神弄鬼的白素晴,白素晴是一直谎话说自己诡秘,可是,被拆穿之后发现原来是个草包,与李敏截然不同。李敏从来不装神弄鬼,但是,偏偏,李敏越装得像普通人,越是有许多痕迹露出来显得与众不同。细想起来,那些传说中的妖魔鬼怪,哪一个不是隐藏在人间里把自己化作凡人的,尽可能不引起他人注意,更不会说装神弄鬼来给自己张贴告示。 李敏,比白素晴更像传说中的神仙鬼怪。难道说,之前人家传的,都有可能是真的了? 她这个儿媳妇,不是凡人? 尤氏肚子里又饿的咕咕叫了,只好起身再喝糖水。 由于两个药僧的到来,孙婆子得以帮她试探着能不能要点饭吃,结果,真给她端回来一碗白米饭了。 尤氏一看这个米饭,明显不是新作的,莫非是自己今晚上没有吃留下来的那碗? 那还真是的。不浪费的僧人把她们不吃的米饭留着,知道她们肯定是要肚子饿的。 “只有米饭怎么吃!”尤氏气道。 “夫人,您吃点吧,否则,今晚真的是睡不了。”孙婆子和喜鹊一块劝着她。 尤氏知道刚才自己跑去外面找鸡丢尽脸,正是因为饥饿难忍的缘故,算了算了,勉强撑过这一晚再说,等到明天,派人下山给她去提点吃的上山来。 一碗米饭入肚,却没有预料中那样难吃。原来人饿的时候,饥不择食,早已忘了什么山珍海味,只知道一碗白米饭也巨香无比。吃完米饭的尤氏,一觉躺下去,这会儿睡到天亮。 与此相比,另外两个饿肚子的小姐真的是惨不忍睹了。 和朱湘怡一样,柏喜惠回到屋里由于受寒受惊,夜里发起了高烧。潘氏和赵氏一样,用民间的法子姜汤,给女儿散寒。结果,这一散,柏喜惠的情况急转直下。 潘氏摸到女儿的额头,发现烧是退了点,可是,女儿的气,却是快喘不过来了,一丝丝的云息像是要随时断了一样,让人触目惊心。 “惠儿,惠儿。”潘氏用力推了推女儿。 柏喜惠几乎没有什么反应。 和她们母女俩一块住的三位魏府少奶奶,那是心里头都悔到了极点。秦氏都骂骂咧咧的,骂这个云氏过于好心,把一对瘟神带到了她们屋里,好了,一个晚上,大伙儿都不用睡了。 曾氏算是老大,坐起来时对底下人发了句声:“去找僧人,说屋里有人病了,看有没有什么药可以给病人吃的?” 那婆子接了命令,却是不敢急着出门,提醒曾氏说:“柏小姐,是私自出了寺院,恐怕,僧人恼火于小姐不听寺规,不会给小姐药的,要让小姐直接下山。” 说起来,太白寺的僧人真有可能做这种绝情的事儿,因为,太白寺的人,本来就有些不食人间烟火,不按理出牌。 曾氏皱了眉头。秦氏冷笑,心里想:哪怕真被僧人赶下山,死了也是活该。 云氏眼皮直跳着,总觉得这事儿好像没有这么简单。 等到快凌晨的时候,对面屋子里住的赵氏,早急急忙忙在女儿情况不见好时,把人派了出去下山请司马文瑞。司马文瑞坐着轿子,赶到太白寺的时候,正值太白寺的寺门打开了。 佛道本是一家。平常时候,风水大师过来太白寺拜访,太白寺的僧人也都是以礼相待的。但是,仅限于客气地打招呼,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毕竟,太白寺的僧人喜欢久居山中,几乎不理世事。而司马文瑞居于山下城里,早已融进了城市圈中,身缠世俗之事。 与守在寺门的僧人打过招呼以后,宛如仙人衣袂飘飘的司马文瑞踏进了太白寺里。由赵氏的人领着,直到了昨晚香客们借住的院子。 赵氏见他来,简直是惊喜若狂,感恩不尽地出门迎接,道:“大师能来,我家小女可就是有救了。民妇先给大师叩头。” “请起,伯夫人,伯夫人如此大礼,贫道怎敢担当得起。”扶起赵氏,司马文瑞脸显慈悲的光环。 赫氏和袁氏在旁一看,都觉得他一身仙风道骨,面带慈祥,比起太白寺那些对她们不怎么理睬的太白寺僧人不知道好多少。真正慈悲为怀的大师,应该是司马文瑞这种吧。 把司马文瑞请进了屋里给病人查看,司马文瑞到了生病寒战的朱湘怡面前,没有给病人把脉,也没有问其生病的根源,只是扫了朱湘怡脸上一眼,接着,环顾起了这个屋子。 “大师,莫非,这个屋子里有什么妖魔盘绕?”赵氏一看他那像是有些不对的表情,立马凑上前去问。 司马文瑞先不说话,伸出三根指头,像是算了一卦,念念有辞,紧接回头看着说话的赵氏,眯了下眼睛,道:“莫非夫人知道了些什么?” 赵氏心头立马一个唐突,真的是这样吗? 凑近到了司马文瑞身边,赵氏说:“不瞒大师,民妇不知道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的,或许,那朵不祥之云,是飘到了太白寺这里来了。” 司马文瑞唇角微微一勾,似笑非笑:“夫人所闻,或许不是假的。照贫道这一卦算来,不祥之云,如今是罩在了太白寺头顶。莫怪夫人府里的小姐,受这朵不祥之云影响,被吸引来的妖魔缠身,生了重病。” 赵氏、袁氏和赫氏猛然都吃了一惊:“大师,那该如何破解,可有破解妖魔的法子?” 司马文瑞对此摇头晃脑地说着:“贫道之前已经与夫人说过,要破解不祥之云,首先是必须躲着不祥之云。实在躲不过,那就只能驱赶了。既然,贵府的小姐已经染上了邪气,如今,只好是,先给贵府小姐驱邪。” 赵氏听完这话,带头恭敬地躬身:“请大师为小女驱邪。” 再有那柏家母女俩。潘氏见女儿病情一时好一时坏的,唯恐被僧人赶下山不敢对僧人出声,想着白天另想法子时,听到对面屋里的动静,说是赵氏把司马文瑞请过来了。这时候才知道,那个朱湘怡,和自己女儿一样昨晚出去后受寒,得了同样的病。 潘氏于是想着,等那司马文瑞把朱湘怡治好了,自己再去请司马文瑞过来给自己女儿看病。她囊中银子多多,不怕司马文瑞不来。司马文瑞说是城里最有名的风水大师之一,但是,潘氏知道,这个司马文瑞是最贪银子的,收取客户的费用一点都不含糊,很大手笔。 这样在屋子里等了一阵以后,秦氏出去外面透气的时候,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马上跑了回来,捏住鼻子喊:“呛死我了!” 原来,对面屋子大师给朱湘怡做法除魔,点了做法的香,不知道那是什么原料做成的香,烧起来发出来一股奇怪的味儿,直呛得人眼泪鼻涕直流。 袁氏和赫氏都抵不住了,扶着婆子丫鬟的肩头出了屋子。只有赵氏坚挺在屋内,看大师除魔。 最可怜那个说是被妖魔缠身的朱湘怡,本来身体就虚脱不好,奄奄一息,气都不能喘,再吸了这个呛肺的烟,整口气憋在胸口里,当即出不来了。 被潘氏派去对面屋子打探的婆子倒是机灵,只趴在窗户里看那朱湘怡一眼,像是病没有因此转好,急急忙忙地跑回到潘氏屋子里报信,对潘氏急摇头。 潘氏这会儿全急了。司马文瑞治不好朱湘怡,肯定也是治不好她女儿喜惠的。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 正好那秦氏在外面转圈的时候,得知了个消息回到屋子里和其他魏府少奶奶说了:“听说,护国公府的靖王妃来了。昨晚上,跟宁远侯府小姐出去的婆子说是看见了靖王妃。” “靖王妃如果来的话,不太可能是一个人来的。”这点曾氏几乎可以打赌,因为她之前早听说过,靖王妃在太白寺并不受宠,哪怕只为了顾及面子,尤氏都不可能自己一个人上山。 “隶王和小理王爷这段时间都在忙于巡视军营。莫非是隶王妃陪靖王妃来的?”秦氏想。 云氏听到这儿,想着柏家母女昨晚上是自己答应她们母女和自己住一个屋的,如果柏家母女出什么事儿自己置之不理好像说不过去。因此,看到潘氏愁眉苦脸一筹莫展,云氏走了过去,和潘氏建议:“如果是隶王妃到了太白寺,柏小姐这个病儿,或许有救。” “为何如何说法?”潘氏问。 “柏夫人不是不知道,隶王妃是关内关外最有名的大夫了,之前我们家老四谁都治不好的伤,都是亏了隶王妃的妙手回春之术。” 一听这话,潘氏这个人能屈能伸的,马上给云氏跪了下来,恳求:“请三少奶奶帮我们母女去求隶王妃我们家喜惠治病。柏府上下当是对三少奶奶感恩不尽!” 主意都是自己提出来的,云氏哪有不帮的道理,弯下腰扶潘氏起身。 秦氏在旁边冷丁丁地看着,且嘟起了嘴巴,想这个云氏真是多管闲事! 再说,赵氏请来风水大师到太白寺里做法,都闹到乌烟瘴气的,扰乱寺中的规矩,几乎闹到了鸡飞狗跳的地步,寺院中管理太白寺的一众高僧们怎能忍受并且坐得住。 住持方丈慧光大师在闭关修行,并不轻易出屋。唯有寺院里三纲的监院、维那、首座,三位高僧坐在了一起商议如何应付。 明德作为方丈侍者之一,兼任夜巡、知藏等要责,在寺里面管理层讨论的时候也算是个说得上话的人,再有昨晚夜巡又是明德负责的,所以,三纲议论的时候,把明德叫了过来问话。 听见三纲询问,明德把昨夜的事仔细说来,道:“昨夜几位香客出寺的时候,正奉寺院西侧有动静发生,我带人过去查看的时候,可能是刚好中了对方声东击西的策略。好在最终没有出大事。” “昨晚出寺的人是?”问这话的人,是太白寺的维那慧可。 明德答:“有宁远侯府的小姐,柏家的小姐丫头,以及护国公府的两位夫人。” “这些人为什么出寺?” “昨晚上,部分香客可能吃不惯我寺准备的斋饭,夜晚饥饿的时候,听见了什么动静,后来据我们的人问询,得知她们都是听见了鸡叫声。” “怎么可能有鸡叫?我们太白寺僧人从不杀生,并不养鸡。”慧可说这话时,头转向另外两位三纲征询。 首座和监院都点了头,表示赞同他的意见。从这里足以说明,昨晚上的鸡叫,如果香客没有听错,那肯定是外来的人带过来了。这些人的目的显而易见,为的是引人出寺好下手。毕竟如果进入寺院直接袭击寺院中人的话,容易引起太白寺众僧的警觉,到时候寡不敌众,反而会有被擒的危机。 “宁远侯府的小姐,柏家的小姐,虽然家世都算是显赫或是家财万贯,但是应该不足以让人冒险袭击太白寺,代价太大。”慧可思虑道,同时问首座净远,“师弟,你昨天见过护国公府的夫人,觉得如何?” 知道另两人问的是隶王妃,净远双手合十,念了句哦弥陀佛,道:“两位师兄,如果那些人,是冲着隶王妃来的,老衲以为,并不奇怪。隶王妃是个奇人。昨晚上,明德的两个徒弟到隶王妃院子,很多寺中僧人也都亲眼看见了,那狼山中的狼王,是跟从隶王妃,臣服于隶王妃,实乃世中少见的情景。” 另外两位高僧听了净远这话,不免啧啧称奇。 明德请示:“如今,昨晚袭击本寺的凶徒,我们未能确定究竟从何而来。现在,山下与我寺本来河水不犯井水的风水大师,到了我寺未经我寺同意兴风作浪,是不是维那该出面秉持寺规,谴责那道士赶紧收手并下山。” 风水师这一捣乱,确实让几位高僧都觉得出乎意料。因为正如明德说的,佛道本是一家人,向来,他们太白寺不管山下风水师的事情,风水师也从不说他们太白寺的坏话,一个山上,一个山下,算是相处近邻但是相安无事。现在突然闹出了这一遭,风水师说是因为赵氏请自己来的给病人做法,但是,这里终究是佛门圣地,怎可以随意让道士在这里做法? 首座和监院一样的意思,想请维那出面。 可是,慧可却有自己的顾虑:“需要看方丈的意思而定,之前我们本寺与风水师从无过节。虽然风水师做的事是太过分了点,但是,终究是为了给病人治病,属于善举。我寺如果鲁莽加以阻止,病人病情突然恶化,岂不怪罪到我寺头上?要知道,这群风水师是一群虎视眈眈之人,恐怕早是瞄着这个时机了。况且,此事会闹出来,不得不说,也是有起源的。” 明德心中一惊,立马知道慧可指的是什么了。指的正是,李敏上了太白寺,受到了太白寺的款待。而且他们的方丈已经声称,愿意见李敏。 慧光方丈是太白寺的至尊首领,一言一行可代表的是整个太白寺的态度,慧光如果见了李敏,相当于认同了李敏。如此一来,听说山下为了冰雹那件事儿,风水师们已经与李敏算是势不两立的姿势了。 谈到下冰雹,由于这场冰雹下的地方是在山下,所以,久居太白寺的僧人们,并未观察也就不知道冰雹下的时候的玄机所在。即便如此,明德开了口:“冰雹一事,之前方丈貌似有些略闻,曾经命徒弟加固院内屋顶,又说灾情应该不是很严重。” 慧光是著名的集智慧为一身的得道高僧,所以得法号慧光,慧光是有可能向那些风水师一样预料到冰雹的降临。但是,这个李敏是怎么回事,不是佛门高僧,也不是风水大师,怎么会预料冰雹? “不管如何,如今,隶王妃尚未进入祖庙拜祭护国公先令,方丈也未予承认隶王妃。此等纠纷,为一滩泥潭,我寺最好不要轻易涉入其中,以防受到牵累。一切,等隶王妃正式进了祖庙祭祖之后再说。”慧可道。 其余两位三纲,虽然各有各的表情,却对慧可这话无法反驳。作为太白寺的管理者,当然是要以寺庙全体为重。不可能为了哪个人强出头。 明德皱着眉头,听完三纲的话以后,拂了袖子放在身后,走出屋来,迎面两个徒儿走来,见是莲生和怀让。 “师父。”两个徒儿对着明德合十鞠躬。 “你们昨晚给隶王妃送了药过去,隶王妃有说什么吗?”明德问。 怀让是已经难以按捺得住自己兴奋的心情,绘声绘色地说起了李敏给狼王治腿的法子:“那种法子,师父们以前都没有说过的,而且,是一个很好的法子。隶王妃是个博学多识的人,不仅知道如何治病,而且,对百兽也是十分了解。” “为何如此说法?”明德惊异。 “隶王妃告诉我们,狼的本性确实是凶残,但是,与狗是同一个祖先。要说狗,它们体内的某些凶残的基因,并不亚于狼。虽然,徒儿鲁钝,一时不是听的很明白隶王妃口里说的基因是什么东西。”怀让边说边用指头挠着光秃秃的头顶,以显出自己的智慧明显不如李敏。 明德听完他这些话当然是诧异,因为李敏的这些话绝对是他们前所未闻的,什么狗比狼还有可能更凶残,狗不是一直是人类的朋友吗? 莲生在旁伫立并没有说话。 那头,有僧人过来报,说香客们猜到李敏在太白寺里借住,因此,云氏请求进入李敏的院子,想求李敏救个病人。明德一听,即想到刚才慧可刚说过那一团泥沼不宜踏入,急忙急匆匆呆带上两个徒弟去探究竟。 这时,云氏带着潘氏,已经寻到了李敏的院子里。当她们刚踏入院子的时候,即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只见一条狼,躺在院内晒着头顶山上清晨暖和的阳光,微微眯着帝王的绿瞳,时而,还像狗一样晃了晃大扫把尾巴。在听见动静的时候,回过头看见两个闯入者,白毫微露出嘴里尖锐的獠牙。 云氏和潘氏当即四条腿像面条软在地上了。 尚姑姑掀开棉帐走出来见到她们两个,也是吃惊,云氏她认得,于是冲云氏福身,道:“魏三少奶奶,奴婢给三少奶奶请安了。” “你们大少奶奶醒了吗?”云氏努力支撑住两条面条腿,战战兢兢地问。 见她们害怕的目光躲着狼王,尚姑姑不由一笑,领着她们两个朝李敏屋里走去,说:“两位夫人请先进屋坐吧。奴婢给两位先倒杯茶。我们王妃刚醒,待奴婢去请示了王妃,再回复两位。” “有劳姑姑了。”云氏道。 潘氏抓着云氏后背的衣服,低着脑袋,两个人一块和尚姑姑穿过院子。白毫好像看着这两个人很有意思,在潘氏擦过自己身旁时,故意露出一颗尖锐的獠牙。潘氏当场发出尖叫,刺破了天空。 李敏在屋里听见,知道是狼王在她院子里捣乱了。话说,这孩子身为狼王没有自觉性,玩兴未泯。 紫叶听着,也是在旁边笑眯眯地说:“奴婢感觉,那狼王越来越像金毛了。” 说的是老公那只爱犯花痴的爱犬。为何说金毛爱犯花痴,因为她老听见她老公对着金毛喝,不要整天在她屋子周围兜游。为了防止金毛缠着她,结果她老公变本加厉,现在只要出门都不忘带着金毛一块出去。 早就叫老公给金毛赶紧找只母的结婚,老公却说不急,不急却非要带着金毛出门,不知道什么道理。 紫叶想,那金毛看见狼王可以享受李敏的特优招待之后,肯定得暴怒,大发雷霆少不了的。 李敏没有时间顾得着那一狼一狗的了,听尚姑姑来报,说是柏家的小姐昨晚受惊受寒以后,如今整个人奄奄一息,想求李敏过去救人。 由于对魏府家的云氏印象不错,再有云氏亲自来求的她,李敏稍微收拾一下,提脚跟她们出门去看柏喜惠。 刚走到门口,正好遇到明德带人过来。明德上前,欲言又止:“隶王妃这是要去哪儿——” “去看个病人。”李敏淡淡地说。 当大夫的,看病人很正常。 明德一听,表情却有些变化。跟在他后面的怀让,更是着急,一句话吐出了口:“隶王妃可能不知道,那院子里的病人,已经是请了山下的大师上来为其诊治。” 原来如此。想也是。为什么不先请求太白寺的药僧为其看病。原来是,中间插了个风水大师了。 潘氏赶紧澄清:“请司马先生的是宁远侯府,和我们无关!民妇恳请王妃给我家小女治病,我们家,对那些装神弄鬼的道士从来不信。” 这里距离司马文瑞做法的院子并不远。潘氏这激动的话声可以轻而易举传到了司马文瑞那里。 整个院子的人,除了宁远侯府的和柏家的,都不由站在院子里看起好戏,只知道这两家人从昨日上山到今日,一直对个没完没了,分不出胜负。 李敏对于潘氏这句不信道士的话还真是受用,只觉得这潘氏歪打正着了,刚好拍对了她李大夫的马屁。她李大夫给人治病第一原则,只要是信得过自己的病人,必定是全力以赴的。 谢了那怀让师傅的好心提醒,李敏走进了众目睽睽的院子,直接到达柏喜惠的房间。 一看那生病的姑娘,气息短促,满头虚汗,明显的脱证。李敏眼睛一眯,想起了昨晚上跟随自己婆婆走到寺外时,两个逃命的姑娘奔她婆婆来,其中一个,不正是眼下这位吗?听尚姑姑说过,昨晚上僧人抱怨可不止她婆婆一个嫌弃寺庙的斋饭。 “柏小姐昨晚是没有吃东西吗?” 李敏这一声,直问得那个在炕上快饿死的病人先睁开了眼睛,铮铮地看着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的眼神。 “是的。”潘氏也是惊讶,想李敏怎么知道的。 这怎会难猜?这病号明显就是一幅饿了肚子,再受惊受寒,并且吃了发散药使得脱证更加厉害的症状。 “不重。”李敏道,虽然这个柏小姐一幅快虚脱掉的模样,但是,只要对了证,这病肯定是不难治的,不是什么难症,“给她先吃点糖水。本妃看她这个感染的风寒还未有,烧八成是受惊导致的。吃点糖水,吃点东西,压压惊,如果需要,再吃个方子调剂调剂。本妃身上未带针具,请带针具的药僧给小姐的手背上针上合谷,过会儿,应该无大碍了。” 李敏的声音,本就是沉着冷静,带了一种像是可以安抚病人心神的魔力,潘氏只听李敏说完,虽然听不懂,却能感觉到心头悬着的那块石头落地。 在李敏发话的时候,尚姑姑马上带人去给柏家小姐熬糖水了。 受到李敏邀请,明德等僧人,无疑是犹豫了。最终,莲生先一步走了上前。怀让见状,不得出声时,突然被自己师父给拉了一下。 “本妃先代柏家小姐谢过莲生师父相助。”李敏眯下眼说。 莲生双手合十,回答:“还请隶王妃给病人下针,男女授受不亲,只怕贫僧不好脏污了柏家小姐的手。” 李敏见此,倒也不再为难他,取过他递来的针,给柏喜惠下了合谷等穴位。 不久,再有糖水助力,柏喜惠那张惨白的小脸逐渐恢复了点血色。潘氏一看,高兴得都快哭了。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面屋子里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赵氏忽然从自己屋里冲出来,张牙舞爪地冲到对面柏家的屋子前面,怒声大骂:“我女儿要死了,都是这朵不祥之云害的!” 屋子里顿然变成了一股死寂。明德拧着的眉头都快下起雨来。其余人,都心事重重地望向李敏。 虽然赵氏没有说明不祥之云是谁,但是,近些天来风水大师那些话,早在城里传开了,大家都知道那是指谁,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而已。 秦氏抬头,目光落到李敏的侧颜时,大口地吞了口口水。都说夫妻有夫妻相,无疑,李敏嫁给那传说中的阎王朱隶以后,眼下这副神情,与那朱隶几乎一模一样,是让所有瞻仰的人,都要不寒而栗。   ☆、【185】浩浩荡荡地进山了 在看见赵氏冲出去的时候,袁氏和赫氏瞬间心头划过的感觉是,莫非婆婆中魔了? 无论李敏是不是司马说的不祥之云,可是李敏的身份摆在那里,如今护国公朱隶的妻子,皇上亲赐的婚事和封号。傻了,或是脑子秀逗了,才可能做出赵氏这事儿。 刚好赵氏冲到院子外面被狂风一吹,头上的发髻凌乱下了几缕长发,变得像疯狗似的,这样的装扮,更让所有人都认为赵氏是中魔的征兆。 赵氏中魔了没有?当然没有。不过,如果大家都以为她中魔了,被魔鬼缠身了的话,如今说出这些话,未来哪怕要追责,怕也是有了最合适的借口。 魔不魔,鬼不鬼的,李敏只知道,这无论是魔是鬼都好,目的都只有一个,为谋取私利的人服务。所以,这魔鬼的东西从来不存在,存在的只有人心底里面的私心。而遭罪最大的,是那些被某些人说的魔鬼缠身的病人无疑。她李大夫是没有什么损失,只可怜了那个被母亲这样糟蹋以后如今真是可能快死掉了的那个宁远侯府小姐。 冷淡的目光从屋外像疯狗似的赵氏脸上收回来,李敏闻风不动对病人家属说:“夫人,柏小姐这个病,虽然说无大碍,但是平日饮食三餐不可妄为,一顿饱一顿饿的,这个胃倘若饿坏了,小则伤身,大则,恐怕连将来怀孕都要出问题。” 知道这些女人,最害怕嫁不嫁得出去,能不能怀上孩子生下儿子的大问题,李敏只好用这话警告下时尚减肥的小姑娘。大明王朝的年轻女子不像唐朝流行肥美,是流行以瘦为美。是,太胖是问题,可太瘦的话,身体健康出问题比比皆是。 像如今这位柏家小姐,说是昨晚上没有吃饭饿晕的,但是,其实昨日她们已经到太白寺了,实际上是从昨天中午这位小姐因为节食关系吃的太少,所以才会连晚上饿一顿而已都撑不过去。 柏喜惠脸蛋红红的,抬头看着这个传说中褒贬不一的女人目露惊异,只知道女人,好像不用问都可以猜中他人的心事,仅这一点,已经足以令人心生畏惧。 潘氏则无疑更为感激,想到李敏作为护国公府王妃如此关心到她女儿怀孕生子方面,岂不是证明李敏对她女儿印象不错。这点潘氏绝对是想多了,但是,如此夸张的荒唐念头,好像不止潘氏一个人这样想。 只见屋外的赵氏像疯狗一样咆哮完以后,发现李敏不仅不看自己,还像那条哈巴狗似的潘氏友好地说出这话。赵氏忍无可忍了,她的怒气其实更在柏家母女身上。想这对母女怎么可以趁乱上演起奸臣充当哈巴狗的把戏,用劲儿舔李敏的屁股把她们宁远侯府甩下,再想到自己女儿生死不明—— 赵氏哇一声,痛哭流涕,对着潘氏痛心疾首状地喷骂:“你算得上哪根葱!司马大师为病人做法,你却在这里趁机捣鬼,把我女儿害死了,你偿命来!” 两句话颠三倒四,不懂的人自然是听得一头雾水。知情的人,一听就明白,赵氏这是指桑骂槐。指着潘氏骂李敏。意思是要不是潘氏把李敏请来,她女儿也不会要死了。潘氏那女儿其实该死。 潘氏腾的像是一把火冒了起来。在一群人惊讶声中冲出屋去。大家本想应该最气的李大夫却依然纹丝不动的。 兰燕站在李敏身后都早已准备好上前去揍赵氏那条疯狗一顿时,突然发现主子原来不动是有原因的,用不着主子动,自然有人早对赵氏不爽了。 说是对赵氏不爽,还不如说是利益驱使。柏家人从来都是见风使舵的风向标。潘氏只要想到,如今李敏对自己女儿印象都好了,自己只要再加把劲,给李敏出点力,还不怕不能上位吗? 冲出去的赵氏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底气,竟是一直冲到了赵氏的面前,面对面挺直腰杆站着。说起来,这个赵氏乃宁远侯府夫人,比起潘氏这种商人的妻子,地位身份不知道高多少倍。潘氏这样做法,明显是失礼的。可是潘氏明显不怕失这个礼了,她要秉持正义! “宁远侯夫人,你知道你是在和谁说话吗?你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竟然都这般不知礼仪,你是受到谁蛊惑了,敢如此对屋里那位最尊贵的主子说话?” “谁?那位尊贵的主子,我怎么没有看见?”赵氏把话打横来说。 “你看见什么了?你说谁害死你们家小姐了?要是真有人能害死你们家小姐,我们家喜惠和你们家小姐一样生病,怎么就好了呢?” “哼。那就真不知道了!还不是你们家喜惠好了,才让我们家湘怡快死了!” “你说我们家喜惠把你们家小姐弄死了?!侯夫人!这种离奇古怪的理由你身为有身份的贵妇人居然说得出口,你敢在都督府或是王爷皇上面前说这样的话吗?要不要全燕都的百姓都评评理?” “让全燕都的百姓都看着,知道,究竟是谁害死我女儿的!”赵氏恶狠狠地说,“司马先生说的话,从来没有不对的,燕都的人都知道,真理是站在我们宁远侯府的!” 连真理这个词都爆出来了。说得司马文瑞真像神明了似的。 这会儿最受不了的,倒也不是李敏和潘氏,而是太白寺那群僧人。这里是太白寺!不是司马文瑞的私馆。这里有僧人们虔诚供奉的佛祖菩萨,司马文瑞怎可以在其他神明主子面前自居为位高一等所向无敌,这让太白寺的神明和僧人面子往哪里搁。 怀让满腔怒气握紧手里拳头,心里是想不明白那慧可为何忍着这个阴阳怪气的风水大师,上前一步,喊:“师父——” 明德眉头皱成了两座严峻的大山,此刻再忍下去,太白寺的威严威信都没了,传出去,等于说司马文瑞压在了他们太白寺头上,太白寺名声扫地。想到自己的师父慧光可绝对不是可以容忍这种事情发生的人。明德心里一顿,两方迟疑的时候,突然对上了李敏那双眼。 李敏那双清澈坚毅的眼神,让所有太白寺僧人心头都不禁划过一凛。 在李敏走到自己面前时,明德不由地躬下身去:“隶王妃。” “本妃是来贵寺借住的,倘若给贵寺添麻烦的话,本妃也是过意不去。然而这事儿,终究贵寺是这块地方的主人,明德师父,你说是不是?” 明德因她这话说到脸一红:“是的,贫僧自感惭愧,贫僧自当——” 李敏伸手打断他的话:“本妃并无责怪贵寺的意思。贵寺心中的苦衷本妃明白。此事倘若大师信得过本妃,由本妃来处置可好?” 事到如今,本就是自己太白寺没有做好,要李敏来善后。明德心里头念头一转,抬头:“有请隶王妃为本寺主持公道。” 只能说,到底这太白寺的僧人们都是聪明透顶的,仅听她两句话意思都能很快地会意过来。 司马文瑞没有通过太白寺同意在这里私自做法,布散谣言,其实这太白寺也是受害者。自然赵氏和司马文瑞是不敢当面说她隶王妃是那朵不祥之云正身,那么,以她李敏高贵的身份,定是可以做这个为太白寺伸冤的主子了。 同时间,听到明德这句表态的,赵氏可能还听不出个所以然,屋里头那位得道的风水大师却不免被惊动了。 李敏走到了赵氏面前说:“侯夫人,如今太白寺僧人向本妃提出申诉。因为贵府的小姐是住在太白寺中,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太白寺都有这个知情权。夫人说了谁要害死贵府的小姐,还请夫人把贵府的小姐先抬出来给众人看看,再和夫人指证的凶手对峙。” 这话无疑是切中了要害,既然赵氏口口声声说自己女儿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那肯定是要把害人凶手指出来对峙,并且当众验证了。 赵氏抬头,看着李敏的脸,眼珠子瞪的大大的圆圆的。 潘氏笑起来了:“侯夫人,不是说谁害死你们家闺女吗?把你们家闺女请出来吧。让大伙儿看看,究竟是谁怎么害死你们家闺女的?” 赵氏气不打一处来,她闺女,明明是谁谁谁害死的,她不怕,有司马这样的大师在后面罩着,当即令下:“把小姐抬出来!” 不会儿,两个家奴跑进屋子里,抬了张木板,是把那奄奄一息全身裹着棉被的朱湘怡抬到了院子中间公众视野里面。 众人一瞧,这个朱湘怡满脸乌气,脸色暗沉无血,好像真是被鬼缠身的模样。 赵氏看到女儿这样子,不由气悲聚在了一块儿爆发,扑到女儿身上刚要大哭。身边忽然出现一声:“且慢!” 什么? 赵氏回头。 李敏道:“侯夫人,病人气息如此微弱了,你再扑到病人胸前,是打算病人最后那口气压断吗?” 赵氏不由自主退了一步,随之,脸蛋瞬间恼羞成怒,转身冲李敏说:“王妃,你既然想为小女主持公道,请王妃赶紧为小女驱魔!” “本妃不会驱魔,只会治病。” “那就对了。王妃不会驱魔,可是司马先生最擅长驱魔,司马先生说了,小女正是被那恶鬼缠身——” “司马先生说的恶鬼在哪里?” “在,在——”赵氏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对到屋里那抹隐藏的身影时,好像接到示意,于是举起一只手,往李敏和潘氏头顶上挥一挥,道,“那儿,乃不祥之云。” 所有人顺着赵氏的手指望过去,见天空今早上天气倒是很不错,阳光明媚,倘若不是某大师烧的那不知道什么香搞到屋子里乌烟瘴气,其实,是很不错的一天。 听着四周的人,疑问的声音连绵起伏。赵氏心头不免着慌。 哪里来的不祥之云,不祥之云不是黑的吗?天空根本不见半朵乌云。 见此,屋里那位幕后的先生是不得不走出来了,赶紧出来挽回赵氏这个蠢蛋搞出来的败局。 “贫道司马文瑞,参见隶王妃,以及太白寺众位僧人。”从屋里飘出来的中年男子,一身干净的竹布袍子,颇有仙风道骨之姿,礼仪也是相当的周道。 明德等僧人,对其只是淡淡地点头回礼。 兰燕抓在自己腰间匕首的那只手,又有种恨不得杀人的冲动了。 就是这个混蛋,到处说她家王妃的坏话,不知道心里揣的是什么险恶意图。 司马文瑞转过身来,看到李敏,眼珠子一眯,一只手抓了下下巴那点青茬,说:“王妃,侯夫人说的魔,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见的。” “大师说不是所有人能看见的魔,那岂不是心中有魔的人,才能看得见魔了?”李敏微然勾起淡然的唇角。 司马文瑞的脸色像是暗中蓦然一变,轻咳一声,道:“王妃不是道佛中人,所以不知,能看见魔的人,肯定不止是那些被魔鬼纠缠的,还有,是被上天选中为百姓驱魔——” “比如大师?” “贫道不敢当。” “那是,倘若大师真能驱魔的话,这位小姐身上的魔早就被大师驱赶走了,何必到如今都不见好?” 对! 四周几乎所有人都对李敏这句一针见血的话拍手叫好。不是说自己最善于除魔的吗?那怎么朱湘怡现在都奄奄一息不见好。 司马文瑞放在背后的手抓成拳头,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贫道,这是还未给小姐驱魔,贫道刚才,是在帮病人找魔的根源,只有找到魔从哪里来,除去魔的根源,宁远侯府的小姐自然病就好了。” “不如这样吧?看看大师给宁远侯府小姐驱魔来的快,还是看本妃作为大夫,把小姐救回来救的快?” 一抹诧色瞬间闪过司马文瑞和赵氏的脸上。可见司马文瑞都没有想到,李敏竟然敢先主动挑战于他。 这个朱湘怡眼看都病入膏肓的样子了,一般的大夫看见,是谁都不敢接手的。这个李敏,究竟是来自何方神圣,难道就不怕? 他司马文瑞可是很清楚的,大夫最怕什么,最怕把病人治死了,因此有些病人能不救就不救,否则他司马文瑞怎么能有机可乘。 “隶王妃意思是——”司马文瑞咋呼小眼珠子。 “怎么?大师认为,自己驱魔的本事,不及本妃给人治病的本事?” 胡扯!他要是承认了这点能得了!在山下的时候,他已经因为冰雹的事儿,被人质疑了能力。如果这会儿他认输,等于冰雹的那件事,他们风水大师也是屈于李敏底下的。以后他们怎么混? 他不信,所谓的大夫,能把这样的朱湘怡都救回来! “贫道早就知道病人的魔源来自哪里,只怕隶王妃不能如愿把病人救回来罢了。”司马文瑞一挥袖管,答。 李敏淡淡道:“本妃没有大师想的多,无论谁都好,只要能把宁远侯府小姐的命救回来,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四周的人纷纷点头称对! 司马文瑞再次恼羞,双手一拱,急退两步,开始施法。 与对方距离病人有数尺的地方施法不同,李大夫是走近到了病人身边,观察病人面色查脉,随之,吩咐婆子丫鬟把病人扶起来。 “你——”司马文瑞骤然眼睛一瞪,发出一声大吼,“是魔,不要碰她,会害死她的!” 四周所有的人,被司马这句大吼给吓了一跳。赵氏哭着要扑上来抓住李敏。 兰燕早防备这点,随即抽出匕首半截,亮出来的锋利立马把赵氏吓退了半步。这为李敏救人争取了最宝贵的时间。 啪啪! 李敏是指挥人给朱湘怡拍背。病人之所以气道如此虚弱,全因为,是被那道士烧起来的浓烟,刺激到了气道,产生了浓痰堵塞气道。需要先排出痰液,使气道畅通。病人有了呼吸,心跳才不至于停止。至于气血虚弱这些,看这个小姐和柏喜惠一样,不过是一时饿过头罢了。 几口痰从朱湘怡口里咳出来以后,朱湘怡脸色猛的回了一丝血样。 尚姑姑立即往她口舌里塞了一片救命参片。 百姓的目光是雪亮的,看到这会儿,都知道是李敏把病人的命救回来了。反倒是那司马文瑞,在旁边蹦蹦跳跳,说是驱魔,却一点作为都没有。 司马文瑞的额头这会儿急出了一层热汗,骤然顿脚,再大喊一声:“不妙!妖魔是从侯府小姐往王妃身上去了——” 所有人再次被他突然吼出来的声音快要吓停心脏时,司马文瑞是在说话的同时已经快速移动脚下步法。 碰。 他手里的拂尘,与兰燕抽出来的短剑,在空中相碰,距离李敏后背不到一指距离的地方。众人早丝丝丝地抽凉气了。 明德愣得怔了下,怀让惊得睁大口合不拢,莲生脸上的表情犹如一阵风刮过,至于院子里那些贵妇小姐们,早哇哇哇惊叫成一团。 只有李大夫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对着那个在自己面前打个哆嗦已经清醒过来的病人说:“妖魔动不了你,你这是病了,不是被什么魔怪缠身了,还好不是大病,和柏家那位小姐,一样不要整天想着节食减肥就好了。” 司马文瑞脸膛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恼的,冲兰燕喊:“你这是阻止了贫道捉魔,害的王妃被魔缠身,如何是好?” “胡说八道!我们王妃是护国公府少夫人,是我们隶王的妻子,是天下第一名医,什么妖魔鬼怪,全都是无稽之谈!现在所有人都看见了,没有妖魔鬼怪,宁远侯府小姐不过是病了,都是侯夫人自己幻想,误信了你这个假道士的胡言乱语,差点把病人的命都害死了。” 兰燕一番话,犹如狂风刮过,直刮得赵氏连连退后,趔趄地坐在了地上不能动弹。 天,司马救不了她女儿,反倒是李敏把她女儿救了,这还得了! 妖魔鬼怪不存在,她刚才假装被中魔的事儿岂不是没有办法装下去了—— 赵氏巍巍颤颤地爬到了司马文瑞脚边,抓住司马文瑞的脚:“司马先生,莫非,你才是中魔了?” 既然,她装不了了,那肯定得找个替罪羊。 司马文瑞用力想挣开她的手,恼怒道:“贫道乃除魔之人,怎么可能中魔?” “不是中魔的话,司马先生为何救不了我女儿?司马先生不是最善于驱魔的吗?司马先生以前救过我府里的人,肯定是司马先生中魔了,所以,不会驱魔了。” “不是贫道不会驱魔了,是,是——”司马文瑞的手指出去,突然间不知道指到哪里好。 院子门口,忽然传来一声野兽低低的吼声。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转移到了门口时,那些尖叫的贵妇小姐们突然间都没了声音,是吓得都不知道怎么发出声音。 门口出现的那只兽物,当然是只有昨晚跟着李敏被寺院特例放进来的狼王了。 白毫像以往一样高高地仰举自己的脑袋,高傲地俯视那些畏惧自己的人类,目光落到那个拿着拂尘的道士时,狼眼里闪过一抹像是有趣的光。 众人于是见到了以下不可思议的一幕。只见刚才还高举着正义大旗神鬼不怕的某大师,忽然嗖的一声,遁入了一间屋里,紧紧关上两扇门。 是人都知道,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风水大师很怕狼。 几乎没有不怕狼的人,这点大家可以承认,可是,风水大师不是连妖魔鬼怪都不怕吗,怎么怕狼怕成了这样。 就是那一脚突然被司马文瑞踹开的赵氏,同样是一头雾水,紧接看见那头狼朝自己走来的样子,大声尖叫着往后猛推。 狼王径直走到了女主子面前,摇了摇像狗一样的扫把尾巴,以示讨好。 对此,李大夫毫不客气:“你伤腿不是没好吗?跑来做什么?” 能跑来做什么?当然是,看热闹,兼具讨好主子了。 狼王继续像狗一样摇摇尾巴。 都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其实更骇人。 那些百姓都目瞪口呆的,望着李敏的目光,更是充满了不可思议。 能让恶臣服的,貌似只有那传说中的神仙了。 尤氏站在院子外侧,远眺院子里发生的这一切,眼神里划过一抹隐晦的光。 孙婆子在她身后轻声说:“少奶奶看来,真的是不一般的人。” 当然是了,她这个儿媳妇,总是做出一些与众不同的事,尤其是每当把一条谁都认为救不了的人命都救回来时,能让全世界都臣服于她儿媳妇脚下。这,大概也是让皇帝最畏惧的一点吧。要她是皇帝,这种人,一定是要牢牢掌控在手里,要是掌控不了,杀了。 “走吧。”尤氏转过身,沉声道。 孙婆子能感觉到她态度又变了,都糊涂了。不过,尤氏向来是个性情多变的人。 院子里,眼看那个风水大师明显落败,赵氏在地上哭爹爹奶奶地跪在李敏脚边讨饶:“请王妃饶命。是,都是那个骗子,诓得臣妾如此惨痛!” “好了,侯夫人。你没有什么得罪本妃的,本妃只是为太白寺主持公道罢了。如果太白寺宽恕侯夫人,不把这事儿告到都督府去。但是你身为护国公府宗亲,这事儿,你终究是自己要和王爷说的。” 赵氏脸色大变,去和朱隶说,朱隶她这个侄子,平日里关系又不怎么亲,谁人都知道朱隶那个性子,是较朱隶的父亲朱怀圣,更为暴戾严酷。 整个人缩成了一只乌龟,赵氏哆哆嗦嗦的,脑子却很清楚,道:“请王妃降罪,臣妾实在是,不敢和主公说——” “为何不敢?” “实际上——”赵氏忽然抬头看了眼人群中的林氏,“伯夫人上次受到王爷惩罚,但是,因为和本人一样信了那个骗子的话,骗了王爷,没有继续受罚——” 林氏想都没有想到,赵氏会突然间把自己拉下水了,本来,自己是快糊弄过去不用继续跪了,结果,赵氏突然来这一招,无疑是想借机揭发她来讨好谁。林氏砰的跪下地,道:“王妃,臣妾绝对没有不遵从王爷的律令,只是这几日刚好城里忙着救灾,道路繁忙,等过几日下山以后,必定与魏府大少奶奶继续受罚。” 她都被拖下水了,能少得了那个曾氏吗? 曾氏在人群里一样脸色骤变,想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怎么和这对儿霉人牵扯不清。 李敏想,自己都没有说呢,这群人竞相争着受罚,看来,比起领赏,其实受罚更受欢迎。不过,怎么罚赵氏这个,她李敏不是做不了主,是想着自己老公可能更想亲自罚人,所以,让赵氏还是自个儿到老公面前领罚吧。 赵氏这个哭的喊的都没用,只得一脸悲哀地在地上跪着,目送李敏离开。朱湘怡躺回到木板上抓着被头装作自己病并没有好。 两个宁远侯府的少奶奶从始至终都是一口气都不敢发。 袁氏摸了下自己小腹中的孩子,更是惊魂未定,想,司马栽了的话,她肚子里这个孩子,还真能是儿子吗? 只见几个僧人上去之后,是把躲在屋子里的司马文瑞请了出来,看来是关押在哪里等到处置了。 见事情顺利进行一切有利于自己主子,那个风水大师一副狼狈相着实让人可笑,尚姑姑和紫叶在李敏身后一路不由喜悦于表,笑着说了那个风水大师如何如何。 李敏进了屋里后,只得把这群人招了过来,说:“不要以为那人当真只是个草包。” 怎么?那个司马文瑞不是骗子吗? 尚姑姑和紫叶一惊。 是骗子,那也肯定不是普通的骗子,否则怎能在燕都里蒙骗世人蒙骗了这么久,把城里一些大夫都逼走了。只不过这次的情况出乎了司马文瑞的意料,使得司马文瑞始料不及,打了个被动,被李敏抓到了破绽。 要说那些风水大师骗人之前,都是有一套计划的,而俨然,此次事件,在司马文瑞的计划之外,加上不是司马文瑞的地方,可谓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像司马文瑞所想。可见,要放在其它地方其它条件,是不是主动挑衅这个风水大师,她李敏都得考虑再三。 怀让在关押司马文瑞的屋外,通过窗户看了眼里面关押的人,吃疑地说:“奇怪了,这个人,不是被判定为骗子了吗?只等下去送官办后,最少要判流放,怎么一点担心焦急悲伤的都没有,只是盘腿坐在那儿打坐了。” 与他在一块的莲生摇摇头:“要是你,你会怎么做?哭这会儿有用吗?认罪了的话,也是要被行刑的。” “明白了。他这是要放手一搏。可是,凭他自己,怎么,是想逃吗?还是说,有人会来救他?” 怀让的问题,似乎暂时没有人能回答。 “师父去了方丈闭关的屋子,或许,师父能知道住持怎么想。”莲生边说,边眺望一排过去的屋宇。 怀让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发现他望的是香客们住的那个方向,于是嘴角微勾,对他说:“昨晚上,我把一瓶药落在隶王妃屋子里了,你去帮我取回来放回寺院药房。我这会儿还有事要去做。” 没有怀疑的莲生点头答好。 忙完回到屋子里的李敏,翻起了经书,细心阅读,今日过后,太白寺会给她答案,究竟放不放她进护国公祖庙里参拜。要是不行,她需要等到她老公亲自过来了。 这个太白寺里,似乎,内部关系也是挺复杂的。 尚姑姑不忘时刻帮她打听消息,说道:“据说,是这个寺院里的维那,下令僧人不准插手风水大师的纠纷。” 李敏轻轻翻过手中的书页,说:“不想被无辜拖进纠纷里头,受到牵累,这是常人拥有的想法。刚才在院子里,有几个人愿意出来为我们说话的,不说那些僧人。” “可是——”尚姑姑想,僧人到底不是普通百姓,再说这里是那些僧人的地方,那些僧人本该出面的。只为了一己私利,让香客置于危险之中,貌似不合佛祖教导僧人的道理。 尚姑姑想的,还真的是要害之在了。所以,按事实来说,维那所说的话是站不住脚的,问题在于,另外两个三纲并没有表示反对,其玄机更是颇耐人寻味。 李敏的眼睛落在书本上,思绪却也跑远了。 这时,莲生走了过来,进了院子的时候,趴在院子里的白毫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像没有危险即垂下头。 尤氏在屋里睡午觉。莲生打算静悄悄地进来,找那瓶怀让落下来的秘药。 尚姑姑出来,看到他,打过招呼后得知他是来找药的,说:“是什么药?昨儿两位师父走的时候,屋里是奴婢进行清理的,没有见到师父遗落的药瓶。” 莲生心里一想,莫非,是怀让弄错了?刚要告别退出去再问怀让。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墙头掠过一阵强风。 尚姑姑被这阵风都迷了眼睛,睁开眼一看时,只见一个人影直扑过来,当即惊叫一声。 护卫兰燕已经从屋里窗户飞出来,却见那人影不是冲着李敏屋子里来的,是冲着僧人的门面伸掌即是几招夺命的掌风。 莲生狼狈地后退一尺远,仓促中,有些接应不上。 兰燕怔忪在一边时,忽听屋子里主子发出一声:“去帮师父。”女侠马上抽出腰间长剑一飞而上。 由于有其他人突然进来搅局,袭击的蒙面人先机尽失,在兰燕几招长剑攻击之下,顿时转身回去即往外跑。 兰燕收起剑没有追,走到那周身沾了尘土的莲生面前,问:“师父可还好,有伤着没有?” 莲生摇了摇头:“没有。” 那脸上似乎也是茫然,不知道为何有人攻击自己。而且,按理来说,寺院外面的人想攻击寺院内的人,应该先通过他一群守护寺院安全的武功高强的兄弟。 李敏在屋内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那僧人出类拔萃的美貌上,俨然又加重了些许沉思。 狼王这个时候,抬起了脑袋。刚才,那突然来袭的袭击者都没有能惊动到它,恐怕是因为这只直觉斐然的兽物,是知道对方不能给自己造成威胁。不同的是,这回进来的闯入者,对它狼王有直接威胁了。 从打开的大门里进来的是一条狗,浑身金灿灿的毛发,好像身披战无不胜的黄金甲一样。 狼狗本是一家亲,可俨然,眼下这条狼和这条狗,有种相见恨晚的痛脚。 话说这不是这条狗和这条狼第一次相遇的场面,像上次,因为目的一致,这两条狼和狗,还团结一致对付过东胡人和皇帝的走狗。现在,可以让它们联盟的外敌暂时不在了,狼狗之间的大战,反而是一触即发。 紧张的气氛,绷紧的像是要离弦出发的箭,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兰燕女侠都抽了口冷气。 尚姑姑嘴角抽了下,虽然私底下,她和紫叶等人经常拿这狼这狗嘲笑,可真没有想到,真有这样一天这样凶险的时刻到来。看起来,这对吃醋的狼狗打起仗来的话,绝对不是一件可以欢笑的事情,应该是要大虐一场了。 “停停停——”尚姑姑走到狼和狗中间,意图阻止它们两只对视,道,“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真打起架来,小心主子不要你们了。” 主子? 狼和狗,一起转头望向窗户里。紧接金毛一马当先,擦过狼王身边,直冲屋里找主子。 狼王速度更快,以那只瘸脚居然跑得比金毛快,用自己身子挡在了屋门口。 金毛敞开了威胁的牙齿。 狼王不甘落后,打开自己的嘴巴。 “闹够了没有?”屋里的那位主人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开口训斥这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很机灵的,一听她说话,同时把脑袋挤进门里,互相挤兑着来到她面前。 李敏快叹气了,道:“金毛,你再凑我这里,不怕你主子把你踹到天涯海角去?怎么,你都来了,你主子能没来吗?” 金毛好像恍然大悟,缩了把狗脑袋。 说起来,它那主子,是因为它今早上打了个喷嚏以后,说它:你是不是想念你女主子了? 它摇着尾巴,犹豫说是不是的时候,俨然,它那主子压根是拿它当借口,说:既然你那么想念你女主子,本王带你上山去找她吧。 昨天老婆发来信说要上山,结果,晚上没有能回府,怎么不叫人担心。 护国公突然的大驾光临,让太白寺山内山外的人,都很吃惊。 朱隶这次没有说像老婆母亲偷偷上山,而是带了一大批人,从太白寺正门堂而皇之地进山。 同样的,事先并没有通知太白寺,更没有张贴告示在城里公榜上说自己要来了。 连那个突然被护国公邀请来的都督府都督吕博瑞,都是临时接到了朱隶差人过来的口信,急急忙忙地整理衣襟,几乎是被胁迫着送上马车的。 吕博瑞的谋士在车上,贴在吕博瑞耳边说了些什么。吕博瑞眼睛一眯,道:“这样说,太白寺,是准备把司马送到都督府惩治了?” “难说。太白寺里的慧光方丈,据说与隶王交情甚笃,恐怕,会交给护国公处置。” “既然如此,护国公为何把本官带去太白寺?”吕博瑞说这话时,俨然没有观察到护国公不止带了他一人上山。 太白寺的僧人们,整齐排列在寺门面前,看到了护国公后面跟随的一大批人,这一看,真是颇为壮观的人群,浩浩荡荡的声势,是太白寺的僧人们都许久没有见过的。 尤氏在听说儿子来的时候,突然从炕上坐了起来,疑问道:“隶儿来做什么?” 祭拜祖庙这点小事,她一个人就能搞定了。朱隶其实压根不用来。难道,她儿子还怕太白寺的僧人不放她们进祖庙? 尤氏的眼皮忽然跳了跳,想起了今天那些僧人们变化莫测的态度。 最重要的是,那个慧光方丈,太白寺的主儿,到现在,都没有在公众面前露脸。   ☆、【186】惊变 “太白寺首座净远、维那慧可,监院弘忍参见王爷。” 三纲带着众僧到了寺门迎接。 两排林立的百姓,站在远处眺望这幕热闹的场景。 都知道太白寺是依护国公子祖庙而建的,护国公到太白寺来,应是司空见惯的事儿。然而,护国公来的时候,并不意味被公众知道,一般来说,都是暗然来,暗然去。燕都的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城主其实并不喜欢张扬。 今儿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护国公居然亲自带人到太白寺来了。 朱隶身后这上百人的队伍,人数不算是上千人惊天骇俗,但是,究其这些人的身份,已经够让人咂舌头了。只见燕都里,只要有头有脸的,都出现在这里了。也就是说,这里有,商界的大富翁,身份显赫的贵族那即是和护国公或是皇亲沾亲带故的皇亲国戚了,其余的,还有一些或许不是那么有钱有势,可是在民间中负有声望的一些人。 突然浩浩荡荡地带了这样一批人上山,护国公意欲如何,是连太白寺里的得道高僧们,都有些不明不白了。 “各位僧人,免礼。”朱隶道,声音沉稳,不偏不倚。 高僧们起身。三纲互相望了眼之后,由慧可上前问询:“王爷此次到访本寺,之前并未差人过来,是不是——” “哦。”朱隶像是不经意想起一样,说,“本王那条狗,想念太白寺的斋饭了,本王刚好想起自己也很久没有来看望方丈了,所以,顺着爱犬的美意临时主意到这太白寺来。至于本王身后跟的这些人,同样都是挂念起太白寺的斋饭了。如果贵寺觉得人太多不好招待没有关系,本王已经和他们说好了,在这寺庙附近临时搭个帐篷过夜。” 三纲猛然愣了下。几位得道高僧的脸色瞬间都不太好看了。 其中,监院弘忍倒不是一直在太白寺里的僧人,是从其它寺院被请到太白寺当监院的,对朱隶了解比较少。因为朱隶小时候来太白寺来的多,长大了,继承父业以后,事务繁忙,鲜少到太白寺来,来也是经常是为了一些礼节性的必要,来去匆匆,根本没有时间在太白寺长逗留。 弘忍问起了应该相较而言比较了解朱隶的净远和慧可:“王爷此言,是否是在与贫僧等人说笑?” 说朱隶开玩笑。基本上,毫无可能。 别看朱隶有时候口气挺吊儿郎当的,可是,护国公那个本性本就是不太会开玩笑的,当然,这种东西,不是很了解护国公的人不清楚。净远和慧可一样是觉得模棱两可,模糊不清。毕竟朱隶太久没有来太白寺了,小时候的朱隶与长大后的朱隶,肯定是,不太一样的。 对于弘忍的问题,净远和慧可都只能是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同时这两人的目光,落在朱隶那似笑非笑的嘴角上,似乎是在努力回忆见这位新城主最后一面时的样子。 是在什么时候? 对,是在朱怀圣死的时候,朱怀圣要安葬在护国公的墓园里,灵牌有儿子守护着供奉进护国公的祖庙。那会儿,朱隶披麻戴孝,刚行过弱冠之礼,年纪尚小,一张年轻的脸,经历这人生的第一场沧桑,稚嫩的少年皮肤上猛然一夜之间,粗糙了许多,是被岁月的刀子给刮的。 他们是记不起朱隶那时候的表情了,好像很严肃,又好像,不是没有表情。 父亲死了,自己刚成年马上要负起一家子的重担,不仅仅是一家子而已,还有北燕这片广袤的土地里那些世世代代效忠于护国公的百姓和部队,谈何容易。 是人,都在突然面临这样的变故时,会一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净远轻叹出一声,双手合十,念了句善哉。 小和尚们,那群小萝卜头,钻在前面师兄长老们的后面,偷偷窥探着他们的城主。对于其中有些人而言,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见城主。可是,这一次看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的直觉天生比那些老人们成年人们敏锐,看到朱隶嘴角勾的那丝弧度,这群小萝卜头却另有见解。 “我敢打赌,隶王是来见老婆的。” “什么呀?隶王现在不是和王妃住一块吗?有必要跑到山上来吗?没多久,王妃就下山了。” “你知道王妃来做什么的吗?说你傻真傻。王妃要进祖庙,可我们方丈还没有出关。隶王要是不来的话,方丈不出关,王妃怎么进祖庙?等到头发花白了,可能都——” 尚姑姑是躲在角落里听人说着,听到这会儿,从小和尚们的话里好像听出了一丝端倪。刚好,尤氏屋里的孙婆子应该是奉了尤氏的命令一样跑出来听壁脚,与尚姑姑撞了个正着。 孙婆子嘀咕道:“这群和尚,果然像夫人想的那样,居心叵测,想把我们留在这里做什么?是想引少爷上山来吗?” 引朱隶上山? 尚姑姑心里头大吃一惊,想,现在朱隶都上山了,是不是,代表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心中揣了块石头,不安地转回身,急急忙忙回院子里给李敏报道。 听到了老公来的消息,僧人们都出去迎接了,但是,自己和婆婆这次来,并没有对外宣布,这时候突然在公众面前露脸反而不太合适,因此,婆婆不出声,李敏也就在屋里呆着,没有出去迎接。反正,自己老公肯定是要过来的。 屋里,紫叶在给来到访的僧人莲生倒茶。 兰燕跑去四周再找了一圈,实在找不到刚才袭击这里的案犯从哪里逃出去的痕迹,回来后,对李敏汇报:“主子,不见人,是逃出寺外了,或是根本没有逃出寺外,奴婢不得而知。但是,这太白寺算是守卫森严的地方了,如果不是像昨晚我们出去时那样——” “昨晚我们出去时?”李敏这会儿想起了昨晚她们一行尾随尤氏出门时,并没有遭遇到守护僧院的僧人拦阻,原先,她还只以为这些僧人是恼了尤氏,采取了对尤氏任何行为不理不睬的态度。毕竟尤氏身份摆在那里,尤氏真要怎样的话,这群僧人想拦都要考虑三分,得不偿失。 现在听兰燕一说,好像另有缘故。 兰燕要继续说时,先看了在屋里盘坐的莲生一眼,接着才说:“回王妃,昨晚我们走出僧院的时候,据奴婢观察,并没有看见守护僧院的僧人在。” 听见这话,作为太白寺的一分子,莲生有必要出口澄清,站起来,对着李敏一鞠躬,道:“王妃,本寺昨晚上西侧出现了一伙不明来历的匪徒,因此,贫僧师傅带着夜训的众僧前去探明对方来路,难免在东侧的防备上略有疏忽。” 看来是一场激战,否则,怎么会连留下一个人把门都没有。 可是,为什么袭击这个院子的匪徒,要针对这个年轻的僧人? 屋外一串脚步声,尚姑姑穿过院子,从紫叶掀起的棉帐里穿过,到了屋里,轻咳一声,道:“王妃,奴婢听那些和尚们说,好像是说方丈没有出关,所以,王爷不得不上山来。” 当着其他僧人的面,尚姑姑不敢直言。 言外之意却是不难听懂,莲生皱下眉头,道:“不可能。方丈不会做这种事情。只是很不凑巧,方丈于王妃来之前三日前闭关修行的。王妃没有提前告知要来,所以,本寺上上下下都是有些猝不及防。” 高僧修行,是不一定时间的,有时候闭关久,有时候闭关短。因为没有提前告知打乱了高僧的修行计划,李敏心里是觉惭愧,说:“师父所言,本妃都懂。本妃和王爷也相信,方丈定不是愿意见到这种事发生。就不知方丈此次闭关,原先计划是何时出关?” “贫僧师父已经告知了方丈。只是临时改变主意提前出关的话,尚需要时间调整。”莲生说。 李敏对此也相信,自己丈夫肯定不是赶着来逼慧光出关的,这里头,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他事务繁忙,公务缠身,和她一样,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对此,金毛朝天拱起了狗鼻子,似乎不太苟同她这个意见。 它那主子,说它花痴,其实主子不也一样花痴。 哼哼。 与寺庙的高僧打过照面以后,朱隶遣散了随行的人,自个儿去找老婆了。留下一大群面面相觑的。 吕博瑞走出轿子,在听说朱隶让他们各自今晚在这里找房子睡觉时,脸色马上黑了大半。 “岂有此理!”是人都按耐不住了,何况是朝廷大臣,皇上派来的官差,他朱隶再如何,都怎么可以把朝廷大臣招来以后,儿戏对待? 师爷在他旁边说:“看这个情况,大人现在想下山,恐怕不容易。” 朱隶让他们自便找吃找住的,却是,没有允许他们下山。朱隶一个人走了,底下亲卫队貌似黑镖旗的人都在,是守在了寺门的通道上,没有朱隶下发的牌子允许,他们这行人别想下山。 护国公究竟想做什么? 让他们上山,本以为是想让他们做什么的,结果,把他们困在这里,没有房子住,没有东西吃,让他们直接在寺庙外的原始森林里过野人生活。他们要是那些饥饿的流浪汉倒也不愁在这深山老林里自力更生一夜,可他们不是,是每天穿好吃好,没有山珍海味难以下咽的达官贵族。 真是的! 吕博瑞可以听见,四周那些与他一样被朱隶抛弃在山上的贵族们,发出高高低低的牢骚声。他们不牢骚才奇怪了。因为,寺庙里还有普通香客。朱隶这分明是,让普通老百姓看他们笑话。 据此,吕博瑞本来怒气熊熊的火焰似乎瞬间消去了一大半,眯起了小眼珠子,似乎,这是一个不错的机遇。 平常与这些人接触不多,这些人明着不敢和他来往,正因为朱隶在。现在,同病相怜,要彼此生起感情可就容易多了。 吕博瑞向师爷勾了下手指,小声说:“让夫人过去,和那些贵妇们说说话。” 男人不好出面,这时候女人出面反而方便多了。不用吕博瑞交代,晋氏已经赶紧走出去发挥公关了。 尤氏在屋里打扮整齐了,坐在炕上,只等着儿子来拜访。 过了不知道多久,孙婆子跑进院子里喊:王爷来了—— 所有丫鬟婆子,都走到了门口迎接。 由于朱隶先派人过来说了,李敏呆在屋子里没有走出去刮寒风,否则要被老公刮一顿了。 朱隶身后只带了一个小厮,背着手走进了院子。一群小和尚头,趴在墙角上观望。朱隶抬起那双锐利的鹰眼,在小萝卜头那一张张好奇的脸上扫过去,不禁扬起英俊的眉梢。 小和尚们举手像要高呼一样,一个个兴奋地咋呼眼睛。 李敏这个明眼人一看,哎呀,原来自己老公挺有孩子缘的,居然很受小孩子欢迎。 某个小和尚把腰间绑着的某样东西解下来,跳下墙,双手捧着那葫芦,进献给朱隶:“隶王,知道你有朋友说是爱喝酒,这个葫芦好,送给隶王。” “为什么不是送给本王的礼物?”朱隶让人接过小和尚送的葫芦,扬着眉宇像是挂起一丝不悦,嘴角却微笑着问。 “因为隶王说过,广交朋友,是隶王最大的本事。小贫僧想着,助隶王一臂之力。” 李敏赶紧拿起帕子捂住嘴角,捂紧了那口差点喷出来的笑。 是没有想到,自己老公竟然曾经在这群小萝卜头面前夸耀自己。 尤氏在屋里扭了嘴巴,捏紧了帕子,想的和儿媳妇是大相径庭:这群该死的孩子胡说八道,等会儿要被她儿子用棍子打,欠揍。 只是,她儿子反而是欣叹着,笑吟吟地回答小萝卜头的话说:“你们长大了,可是也要当本王的友人?” “要!” 孩子们的高呼声,惊得歇在屋檐上的鸟雀都振翅欲飞。 尤氏挺直的腰都软了下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儿子想什么。 李敏眉角上挂上了一抹深思:她这个老公,确实是有这个本事,什么朋友都能交。看看,像许飞云这样无拘无束任性妄为的怪人,公孙良生这样不得志被皇帝下令冷落的读书人,都是这样,被收揽到她老公旗下。 所谓,得胜者,成王者,需要众生合力。她老公,是有这个条件。 朱隶下了令,尤氏被扶到了隔壁儿媳妇住的屋子里。为此,尤氏心里头有些不太舒坦,本来应该是儿子儿媳妇一块来她房里拜访的。为此,朱隶亲自站在门口,和尤氏一块入屋,说:“敏儿如今身子不同以往,请母亲多多体谅。” 尤氏一撇嘴:“敏儿是本妃见过的,最活蹦乱跳的孕妇了,今早上,还去了隔壁那儿,与风水大师斗了一番,直把城里最有名的风水大师司马先生给逼到屋里角落里躲着去了,让本妃再次大开眼界。” 李敏已经从座上下来了,听到婆婆这话,低头说:“本妃只是过去救个病人,没有与风水大师计较的意思。反而是风水师冒犯了太白寺,才被僧人们关押了起来。” 尤氏坐上了屋里的主位,看着儿子儿媳妇在下座坐着,似乎心里一口气稍微舒坦了。 老人家要的就是一份高高在上的在乎,没有其它。 朱隶接过喜鹊倒来的茶时,先问了一句:“夫人在寺院里吃了斋饭吗?” 喜鹊偷偷看了尤氏一眼,低下头说:“入乡随俗,何况,进太白寺要祭祖,定是吃的斋饭。” “吃斋饭有利于身体,母亲要是觉得有益,不如在寺中再吃个两三个月斋饭。” 一句话,尤氏猛的打了个寒战,好像从梦里惊醒了。 无疑,儿子这是恼了。 朱隶恼的原因很简单,既然这事儿你老母亲要做,我做儿子的信任你,给你去办。结果,你竟然在这种大事儿上还耍小心眼,搞到差点儿大家都下不了台。如果太白寺不让李敏入祖庙祭拜,理由也很充足,谁让妳们之前不打招呼。 尤氏承认自己之前没有提前通知是耍了小心眼,可真没有想到太白寺里的僧人们心思复杂,已经不及当年她随丈夫来那会儿一样,都只有慧光一人发话。只见慧光现在闭关,太白寺里好像意见也不是很统一。 “隶儿,此事,应说都是太白寺的僧人作祟。明明是我们护国公的祖庙,为何不让我们护国公的家人进入,这是不合道理的。” “母亲,当年,父亲带父亲到太白寺的时候应该说过。护国公与太白寺僧人们是定有协议的。僧人们有权力处置太白寺寺中的事务,护国公不予插手。护国公尊重太白寺与太白寺僧人。太白寺不是普通的寺庙,是北燕第一大庙,与中原三大庙,为全国百姓四大朝奉圣庙之一。其在佛界民间的地位都由此可见。母亲你如此鲁莽的行径,是连皇上都不敢做出来的事!” 儿子的口气突然变得如此严重,尤氏大气不敢出。 可见,朱隶赶着来是有原因的,这个太白寺压根不像外面人所想的那么简单。太白寺的一举一动,乃至可能影响到北燕的民间。 “如今隶儿你来了以后,不见得太白寺中的方丈愿意出关。”尤氏说。 婆婆心有不甘的口气当然是想着,要不让儿子逼着方丈出关也好。可显然,朱隶没有这个打算,也不可能这样做。 “方丈闭关修行,母亲没有事前通知,不知情的情况下了来拜访,当然是要诚心等待方丈出关。” “什么?”尤氏惊叫,“我们怎么可能在这太白寺中久住?” 所以,朱隶刚才说的那话,一方面是恼火,一方面看起来真有这个意思,让尤氏在山上住久了反省。 尤氏气呼呼地扭过脸。 李敏瞅了眼失态的婆婆以及在那儿气定神闲的丈夫。婆婆太不淡定了,她老公都带了一批人上来,怎么可能无所事事只是上山来看看风景。 尤氏回房里休息去了。据说跟她老公上山的那批贵客们,都各自找到了可以下榻的地方。 到底是一些得罪不来的贵客们,太白寺匆忙清出一点地儿,让这些香客们挤一挤,能有个落脚地儿休息下还是有的。然而,太白寺的僧人们,据此发生了很大的意见分歧。 突然乍到的护国公,以及护国公完全出人意料的行动,让太白寺没有计划应对,有点失脸了。 最少,三纲聚集在一起讨论的时候,再次提起了这个问题。 监院弘忍担心起这些贵客倘若今晚上真的都在太白寺过夜,寺院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毕竟太白寺从来没有接待过这么多客人过夜,问起:“方丈何时出关?” “用问吗?”慧可怒气冲冲的,“这像话吗?没有事前通知,不止自己家母亲夫人是如此,本人也是如此,和他父亲简直是判若两人。本寺从来没有接待过这样无礼的主子!方丈要是真出关了,见到这个状况,老人家不得生气。” “方丈是不是生气倒是说不定。隶王性情乖僻,从小时候随怀圣公到本寺来的时候,已经表现出其顽劣的本性。方丈却是对此十分宽容,称隶王未来将是一名有为的君王。”净远说完这番话,手捻佛珠念念有词。 “如今倘若方丈不出关的话,此等局面,两位师兄,我等该如何是好?”监院弘忍只问最实际的情况,毕竟招待这些贵客是他的职责,可谓负担沉重,几乎都压到他肩头上了。如果慧光与朱隶关系真的好,慧光发一句话朱隶愿意听也好,而他们几个,与朱隶关系不是很好的话,对朱隶说什么话,朱隶都不一定听。 他们更没有办法说赶这群人下山,总得朱隶发话。更何况,现在不是那群人不下山,是朱隶把人都困在山上了。 百姓们据此都已经在相传,护国公召集这么多人在山上,而且都是有钱有势有名望的,无疑一个原因,很简单,护国公想通过带自己王妃祭祖的时机,正式向外界宣布,尤其是在宗族面前,确立自己王妃的地位身份。 是要为自己王妃立威! 何必呢?不就是一个女人而已。 普通人是想不太明白的了。对此,那负责寺院里常务的包括土地管辖的监院,似乎是听说了些什么,与另两人说道:“之前,寺里有下山的徒弟在城里听说,说是隶王妃想在城郊建立起一块规模巨大的私宅。” “隶王妃建设私宅,劳民伤财,是为何?可有百姓同意?又与本寺何关?”慧可问。 “为何隶王妃要建私宅,徒弟们并没有打听到,但是,听说,这个私宅想征集部分山地,是涉及到了护国公交给我们太白寺的部分土地。可能,这次隶王来是把这部分土地向本寺讨回去给王妃。” “岂有此理!”慧可勃然大怒。 净远盘坐在当中闭着双目,像是充耳不闻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 “把祖宗留下来的土地拿去讨好女子,隶王是扫尽了护国公列祖列宗的脸,而此等妖言惑众的女子,更不可让其进入护国公祖庙祭拜,不可承认其地位身份,否则能得了。” 在屋内服侍三位高僧的怀让,听见慧可这句话,终于是忍不住插了句嘴说:“师父,此前,司马在我寺行风作乱,隶王妃救了两个病人,是替我们太白寺挽回了声誉。” “有谁请她出面做这事吗?没有祭拜祖庙,根本不算护国公宗族亲人,怎么可以说是为本寺主持公道!” 慧可那番气势汹汹的声音,都传出了门口去。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的,很多人都知道了,原来,这个太白寺里,真有僧人是不愿意见到李敏进护国公祖庙朝拜的。 是尤氏都觉得奇怪了。 阻拦李敏进祖庙朝拜有什么意义?李敏已经被他们护国公府娶进门里了,孩子都怀上了,铁板钉钉的事实,皇上的赐婚,谁都改不了的事实。如果不承认李敏,不是和护国公以及皇上都对着干吗?还有,不承认李敏为护国公府的王妃,能为哪些人谋的什么利益吗?最少,和太白寺的僧人关系不大。 “真奇了。”尤氏琢磨着,莫非,这个太白寺的人,和李敏有什么矛盾。 李敏从来没有来过太白寺,更何谈能和太白寺里这些人结怨。 屋子里,紫叶遵从她的命令沏了一壶从山上徐掌柜那里带过来的大麦茶,给在她屋里坐客的莲生师父再上了杯茶。 屋檐上,那位隐秘跟着护国公山上的侠怪许飞云,闻及特别的香味,从屋顶上落了下来,我行我素进了屋里,用手招了招香味说:“好香,像是肉香。这个寺院里不是吃斋饭吗,怎么有肉香?” 寺院里是没有肉,可有豆腐。僧人擅长把豆腐做成肉的感觉和菜样,吃起来,一点都不逊色于肉。李敏是让底下人和僧人的厨房借了点豆腐,尝试做一下红烧豆腐的味道,在这里,虽然不能急着祭拜老公的祖先,但是能有机会和寺庙里的僧人切磋厨艺,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众人见着李敏压根不受到谣言任何影响,熟知她的人,都知道她淡然处之的性情,并不觉得奇怪。 朱隶让人在屋里摆了个棋盘,让许飞云与这里的僧人莲生对弈。 莲生本来是在护国公回来的时候,本该起身告退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被这对夫妇一而再再而三留了下来。 “以前本王没有见过这位师父,师父看起来有些面生。” 听丈夫开了这句口时,李敏端坐在旁边捧着杯茶,抬头可以看到莲生起身对着她老公有些拘束的模样。 莲生说:“贫僧是去年才到太白寺的。” “以前呢?” “以前,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落脚地,都是跟着以前的师父云游四海。” “哪个师父?”许飞云把盘着的两条腿换了换,像是一幅兴趣全被这个僧人给吸引住了。 “恕贫僧无法告知。”莲生说。 “你如今跟着哪位师父?” “明德师父。” “明德僧人是跟随方丈,是方丈的侍从,按理来说,明德是不收徒弟的,明德收的徒弟,其实为方丈的徒弟。” “王爷说的没有错。”莲生的声音变的更为低微。 李敏不太清楚太白寺的规矩,但是,身边那位许大侠已经大嘴巴地在给她解释现有情况了。 “王妃可能不知道,这位小师父,既然为方丈的徒儿,即有可能继承方丈的人。” 哎? 方丈不是要由众僧推举出来的吗?不是要年纪很大才能被叫做方丈吗? “各寺有各寺的规矩。王爷就很清楚。王爷年纪小的时候,应该见过慧光方丈继承住持的那一刻。慧光方丈是经由自己师兄传承下来的位置。慧光方丈的师兄,是原来太白寺的寺主,后来年事太高自然圆寂。慧光方丈本就是个喜欢云游四海的人,以前,都不常在太白寺中,都是因为师兄嘱托,才不得已继承了太白寺住持一位,从此定居于太白寺中。” 这样说,慧光与以前的住持为师兄弟关系,为同一师父所出。但是,这个师兄弟,不止两人。其实他们师父收了三个徒弟。再有一个叫慧可,即如今太白寺中的维那。 慧光与慧可年纪相差也甚远,有十岁以上。足以说明,那些得道高僧,收徒弟是完全不按理出牌的,是看缘分的。 像慧光,云游那么多年,最终只收了一个徒弟,仅朱隶和许飞云所知道的,即眼前的这位莲生师父。像怀让,虽然叫明德也是师父。可是,明德与怀让,其实都是拜在首座净远的门下。 这样说来,慧光方丈如果出什么事,真要把太白寺移交出去,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把太白寺交给自己师弟慧可,一是,交给自己唯一的徒弟莲生。因为,太白寺的住持继承秩序从来都是这样的,是由前任住持指定继承人,前任住持,是不太可能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不是同门的人。 “这位师父年纪看起立很是年轻。”许飞云一只手枕着后脑勺,两只眼眯着打量莲生那张年纪轻但是沉稳冷静的脸,嘴角微微一扬,“师父定力不错,不做僧人,若想学武,可以拜到本大侠门下。” 朱隶闻言,都不禁叹一声气,给他敲个警钟:“这里是太白寺的地盘,你到太白寺来挖人家的人,也真是不怕死的。” 哈哈哈。许飞云仰头一串大笑,是真正的任我行。 李敏看他们两个男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那个小师父都在旁边像蚂蚁一样任踩,实在可怜至极,于是道:“师父还勿见怪,王爷性情乖僻,据说方丈也很头疼。至于,这位大侠,从来就是怪人一个。” 另两个男人听见她这话,不由都抬头朝她望了过去。接着,许飞云摸了下鼻梁,对朱隶说:“瞧你把人宠的,都敢直接说起我们两个的不是了。之前,还扭扭捏捏的,羞羞涩涩的,好像没过门似的。” 李敏只差没伸出一只脚踩到许大侠的烂嘴上。 这个许飞云,确实从来没有怎么把他们夫妇当成什么王公贵族。在公孙良生等一群人,对他们夫妇从来都毕恭毕敬的情况下,也只有这个许怪人,从来对他们说话基本上都是不需客气的。 当然,这都是因为,人家真的是,把护国公当兄弟看了的缘故。 李敏想起,自己小叔对她老公,尊敬归尊敬,说话都从来不敢像许飞云这样放肆呢。终究是,再亲,偶尔仍不及陌生人。 朱隶听着许兄弟这话,果然只是嘴角噙着一抹快要咧开弧度的笑意,手指捉着茶盖拂了拂杯口说:“我宠她,你妒忌,只能说你运气不济我好,到现在都找不到一个给自己宠的——” 此话,真是天高地厚的腻,腻歪了。 许飞云大瞪着眼珠子,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的,惊讶地坐起来,一只手指着他,对着李敏说:“你看看,你看看,知道他这人本性是什么样了吧。要是其他人,早受不了,亏我能忍他到今时今日。” 李敏像是吐出一句冷声:“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每天吃半杯酒都能醉倒的人,还狂妄自称为酒仙,把李大仙的圣名都给毁了。” 许某人听到这话,只能是垂头顿足的,懊恼自己,道:“我看,我还是赶紧和小师父一块撤了,你们这对狼心狗肺的,合伙起来欺负人。” 莲生在旁听着他们几个说话,好像很久都没有能听出个大意来,接着,突然被许飞云一拉,给扯出门去了。 见人走了,李敏知道那位许某人是故意把人拉走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盅,对自己老公说:“王爷,王爷此次上山,莫非真的是希望方丈出关?刚才莲生师父说了,方丈是三日前刚闭关,恐怕不太方便。” “嗯——”朱隶轻轻一声。 “王爷,妾身在太白寺等并不觉得辛苦。寺中斋饭,妾身吃起来既觉得美味也很知足。只是母亲可能吃的不太习惯,母亲下山也可。” “本王知道王妃对清苦的寺院生活并不介意。但是——” 话没完,屋外传来了一阵动静。听说是被关押在寺内的风水师司马文瑞突然间爆了,像疯子一样在牢房里大喊大叫,说最可怕的妖魔鬼怪来了,要让太白寺里最重要的某个人物死掉。 瞬间,寺内起了大波惊澜。 兰燕慌慌张张跑进他们夫妇俩屋子里说:“王爷,王妃,好像住持的院子里出事了——” 李敏眸子里神色骤然一沉,是想,是自己丈夫来的时机恰好,还是说,某些人是瞄准了她丈夫上山的时机。 眸子转到丈夫的侧颜时,只见他闻风不动的样子,只道:“太白寺里的事儿,不是外人可以插手的事儿,都不要随意走动。” “是的,王爷。” 这会儿,必须以静制动,否则,真说不定,一个不小心,都可能上了对方的当。不会儿,不好的消息还是传了出来,说是,慧光大师在闭关时不幸圆寂了。 第一个发现异常的人是明德,本在住持门口报道,结果等了很久屋里始终没有动静,终于,明德感觉到了异常,不得已情况下打开了住持闭关的门,这时才发现住持本人躺在屋内的床榻上双目紧闭,已经是圆寂的状态。 一时间,太白寺突然之间变成了丧事,对于很多人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四处可以听见僧人们哭泣悲伤的声音。慧光是个有名望的大师,深受寺中众僧的厚爱。 大师突然的圆寂,超乎了人的预想,很多人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三日前还好好的人,突然间说死就死了。 病死的,也得有个前兆?莫非是凶杀?但是,人家大师闭关,身上没有受到袭击的明显伤痕,怎么是凶杀? 寺内寺外,无论是僧人,还是刚好在庙里面的香客,都议论纷纷,议论不出个所以然时,司马文瑞在牢中大声嚷嚷那什么最可怕的魔王来了之类的话,似乎给这个事情上面再笼罩了一层乌云。 如果,慧光真的是在这两天内死的,刚好,正逢护国公夫妇到访太白寺。难道真的是司马文瑞说的不祥之云搞出来的祸端? 明德神情悲伤地跪在三纲面前,一句话都不知道怎么说。方丈死的太突然了,等于给他当头一棒,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何从说起呢。 在他面前徘徊的慧可,时而锐利的锋芒扫过他脸上。 开口的却是监院,弘忍问:“莲生呢?” 莲生?明德忽然想了起来,说:“莲生并没有随我去方丈院内,所以可能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如今,事情都传得沸沸扬扬了,他居然当作不知道?”弘忍像是吃惊地说。 弘忍的吃惊,指的不仅仅是因为莲生是慧光收的唯一徒弟,更因为慧光这一死,莲生很有可能是这里的住持了。此刻如果消失不见,岂不是不想当这个住持了?   ☆、【187】真相大白 莲生会去了哪里?怀让挤了挤眉头时,突然记起,莲生被自己叫去李敏那里了。刚要开口,屋外僧人禀告,对屋内几个得道高僧说:“师父,都督府的吕大人求见。” 吕博瑞来了。护国公反而没有一点动静。 屋里几位高僧各自像是斟酌的时候,作为监院的弘忍,负责行政事务的,既然要起身来迎接这位朝廷的地方官员,说:“快请吕大人进屋。” 吕博瑞带了师爷,以及几位衣装华丽的香客,一起走进了院子。 高僧们出门迎接,见是,除了吕博瑞以外,有奉公伯府的奉公伯朱庆民,宁远侯府的大少爷朱天宇,以及燕都里最有钱的富商柏史桐。 双方打过招呼以后,吕博瑞代表来的人,向高僧们表示深切的慰问与哀悼说:“惊闻方丈圆寂,十分令人震惊。本官虽然到燕都的时间并不长久,但是,对于方丈,是扬名海外的高僧,一直十分敬仰,只可惜在方丈生前没能得到瞻仰方丈的机遇。此为本官第一次拜访太白寺,却遇到如此令人痛心疾首之事,只恳请贵寺倘若有需要的话,请让本官为贵寺以及圆寂的慧光大师尽点微薄之力。” 说着,跟在他后面的其他几个人,表示了同样的态度。 高僧们自然都是表示感动地还礼,让他们入屋后,奉茶。 一巡茶喝下来,似乎大家都没有什么话说。高僧们像是有难言之隐,而希望能帮的上忙的人,如果对方不开口,当然不能急着开口。这样一来,吕博瑞等人像是不忍打扰要起身告辞时,监院弘忍突然出了一句声音说:“吕大人请留步,其实,有一桩事儿,望吕大人能为本寺主持公道。” 吕博瑞步子一停,转回身,问:“贵寺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吗?” 净远皱了眉头,慧可冷着脸,两人看起来,既不同意弘忍找上了外人,但是,同时,也不是要去阻止的样子。明德在旁看见此情此景不由着急,在弘忍开口要说话之前,急道:“监院,有关住持的问题,是我们本寺的内部事务,并不宜对外宣开。” 凭明德这个身份,是不太可以当面给监院提意见的,更何况当着外面的人这样说,有些打弘忍的脸。 弘忍蓦然沉了脸,道:“明德,你师父在这里,我才没有说你,你说说你自己,在方丈圆寂的时候,你都干了些什么?” 明德一怔,道:“我这不马上禀告了师父和三纲吗?” “那就对了,我问的是,你在方丈圆寂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怀让吃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莫非弘忍这话是指,指他师父明德杀害方丈? 明德站了起来,一手拦住底下要为自己声张的徒儿,面对弘忍,面不红气不喘:“监院此话如果倘若另有它指,还望拿出证据来,当着吕大人的面,把话说清楚了!” “好。”弘忍忽然一拂袖道,“下面都有人指出来了,说你进了方丈的院子,逗留了许久,才说方丈圆寂了,这段你逗留的时间在方丈的院子里做了什么,谁可以为你作证?” “方丈闭关,作为下面服侍方丈的僧人,当然是在方丈屋外禀告事由,等方丈回话。我是按照本寺的规章程序做事,没有丝毫违反规章的地方,在方丈屋外等了良久不见里面声音,才恍然觉得哪儿不对,推开屋门查看——” “对,你作为服侍方丈的僧人,为何可以自己推开门查看方丈屋内动静,而不先禀告你师父或是其他三纲,与你一起进屋查看?” 明德那瞬间脸色一沉,当时情况那么急,他哪里顾忌那么多,只怕方丈是在屋里犯了急病怎样,却根本没有想到方丈已经死了。 莫非,这屋里的人,包括弘忍,早就知道方丈可能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去方丈屋里的时候,突然听见好像有人在屋顶动作的声音,才慌然推开方丈的屋门,都是被人设的套。 “怎么,说不出来理由了?”弘忍冷哼一声,“其实,昨晚上,我与维那,你师父,都有所怀疑了,像昨晚上,你说你带人去追袭击本寺的凶徒,一路追过去,居然没有追到一点线索,这不是很让人生疑吗?” “那时,是因为听说东侧出了事,有人私自出了寺门,徒儿心里一想,或许敌人玩的是声东击西,深恐有香客因此中招,连忙带人撤了回来。”明德沉稳地解释完,道,“当然,这都是我的一面之词。如果三纲实在不信任我,我无话可说。但是,要指责我,必须拿出有力的实证来,想必方丈在世,肯定也不想蒙冤受死。” “你这话什么意思!”弘忍听出他口里的指桑骂槐,怒斥。 明德退后一步,双掌合十,道:“方丈突然圆寂,确实是有许多令人想不通的地方。如果,监院想请都督府主持公道,不是不可,但是,不要忘了,太白寺与护国公是定有协议的。虽然说护国公平日里并不插手太白寺内部事务,可是,太白寺守护的毕竟是护国公的祖庙。历代住持,如果不得护国公承认,并不能真正成为太白寺的住持。” 此话一出,竟是惹得屋内几位高僧脸色都有些莫名的变化。 弘忍忽然有些高深莫测地看了看屋里另外两位高僧说:“首座,他是你徒儿,还有,维那,你算是他师叔吧。我是从寺外来的人,所以,肯定是与住持之位之争毫无关系的了,从来不会想着有可能继承太白寺的住持。而你们两位,都是有可能继承太白寺住持之位的人。” 慧可不言而喻地一阵冷笑:“我是他师叔有什么用?我哪怕当了住持,都只是他师叔。如果他帮方丈照看的徒儿当上了住持,他今后在寺中的地位,恐怕是要超越我了。” 明德脑门上蹦出了一串热汗,无意之中,因为跟着弘忍的话说,结果,是把莲生扯进来了。但是,也知道这是避免不了的。如果慧光真的死了的话,作为一代高僧,平常从未得罪谁,若有人真的想杀慧光,只有一个可能,那些人想贪图慧光的住持之位。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性,比如昨晚来袭的黑衣人,说不定真是声东击西,有寺内的某些僧人所扮,在外部引起动静,吸引走他们的注意力,他们好在寺内对方丈动手。 为今之计,反正,他是信不过这个初来乍到的都督府钦差,只能无论如何请护国公出面。 弘忍看着他那张隐忍的脸,猛然一笑,道:“如今都督府大人都过来慰问本寺,护国公夫妇在寺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或许,人家是犹如你所说的,并不把太白寺当那么一回事儿——” 结果,这话未完时,寺内好像起了一波动静。之前,弘忍派出去找莲生的僧徒急急忙忙跑进院子,对他们几个说:“找到莲生了。莲生带着隶王以及隶王妃,到了方丈的院子。” 什么! 一群人脸色咋变,接着,都急匆匆往慧光的院子走去。 朱庆民落在最后面,要跟大部队走的时候,明显迟疑了下脚步。只见走在他前面的朱天宇突然停下了脚,在他耳边说:“奉公伯相信司马先生说的话吗?” “你?”朱庆民愣了愣,接着瞅了下他的脸,“你见过司马了?” “见过。因为我母亲为了我媳妇的事儿,去了司马先生那儿专门算了一卦,说我媳妇怀的是男孩。” “这岂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所以,我应该相信司马先生的话,对不对?” 朱庆民是一时间,都听不太懂他这个话了。 在他耳朵边上,朱天宇突然,再次冒出一句:“奉公伯,你呢,你见过司马先生吗?” “我什么时候见过司马先生了?你知道的,我对风水这个事儿,从不热衷。家里,你婶子,她干什么,我都不知道了。否则,上回她干出那件蠢事的时候,我都拦着她了。”说完这话,朱庆民突然一甩袖管,擦过他身边。 朱天宇深沉的目光好像在他背影上盯了一眼。 一群人匆匆忙忙赶到了方丈的院子。守在院门口的僧人见到弘忍他们,心里发虚,说:“因为护国公亲自到来,徒儿不能不放行。” “他们进方丈的院子做什么了?”弘忍急声问。 “哎呦,得到高僧,不是都应该遇风则静,万事泰然处之,怎么突然间声音那么大,是把云雀都给吓飞了?” 笑吟吟的声音,带着几许尖锐的嘲讽,肆意妄为的口吻,更是听在一般人耳朵里格外刺耳,尤其是这些说是僧规严苛自己和他人的人。 众人只见,伫立在院子中,斜倚在朱柱上的男子,一条青带随便束缚宛如瀑布一样的黑发,五官是犹如妖孽一般的一种妖冶之美,太美了,让人都能感到心脏在跳。 “你是何人?!” “本人叫许飞云,江湖中人,称我为北峰老怪。” “胡扯!北峰老怪贫僧见过,不是你!”弘忍这话在激动中一出,明显是漏了底。 “哦?”许飞云眸子里顿掠过一抹亮光,“你是谁?是我师父的什么人?我怎么未从我师父口里听过你?我师父这一生,甚是孤独,不喜欢交友,他交的朋友,我都能用指头帮他数出来。而且,他最讨厌的两种人,一种是道士,一种是僧人。因为他喜欢饮酒作乐,最讨厌那些自诩清高道貌盎然其实做事比起贼人更犯贱的人了。” 几句话,说得那些得道高僧们全红了脸。这简直是哪里来的,胡作非为的典型人士!竟然敢这样说他们这些得道高僧! 明德和怀让在后面,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师父。”怀让突然在明德背后小声说,“要不,师父先上哪儿躲会儿,等事情真相出来——” “我为什么要躲?”明德一身正气道,“我没有对方丈做任何坏事,何必躲!躲了不过给人借口!” 屋子里,突然发出一声低沉威严的声音:“是众僧到了吗?” 这个声音,自有一股让人敬畏的力量。三纲忽然想起之前,刚在寺门口遇见这人的时候,那人口气是轻佻的,与眼下这道声音俨然是判若两人。 僧人们吃惊敬畏时,吕博瑞突然也是一个惊愣,锁紧了眉头想,这个隶王还真是多面派,一会儿变一个人似的,让人猜不出哪个才是他真面目。 朱庆民和朱天宇像是傻住了。朱天宇问起了朱庆民:“叔,隶王,本人是很少见过的,你可了解?” 对这个侄子,从不亲近,朱庆民谈何了解。只知道每次见面时,朱隶都好像跟他们隔了一堵墙。 一群人低着头,接近了方丈所在的屋子。当前后踏进屋里时,因为一扇屏风,隔开了方丈躺着的那张床,所以,进来的人,只见被屏风隔出来的花厅,素净整洁,与方丈生前的时候一样,并没有被任何人动过的样子。仅从这点看来,说是有人袭击方丈导致方丈死亡的推测,似乎是不成立的。 当明德向三纲汇报之后,三纲都有过第一时间来看方丈,发现方丈是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好像是在睡梦中逝去的,很符合自然圆寂的现象。但是,毕竟死的太突然了,加上慧光作为得道高僧,应该对自己的死期有所预料的慧光,是不可能连太白寺未来住持交给谁的遗言都没有留下而匆匆离世,这不合常理。 一屋子里的人,各自脸上闪烁模糊的表情时,突然听见寺庙深处某个地方,又传来某位风水大师的大吼大叫,说的是:只要那朵不祥之云没有散开,肯定还有人会死的! 怀让咽了一把口水。 众人在默默地小心翼翼地看着立在窗户旁边的朱隶时,朱隶并没有看他们几个,在一把屋内的交椅上坐了下来,接着,一片默然。一群人为此更是心惊胆跳,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等那安静的屏风后面,忽然传出了一声动静,一名女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朱天宇瞬间愣了下,眼睛几乎是目不转睛地落在那女子身上。 朱庆民低头突然见到朱天宇那好像骤然犯起花痴的脸色,都不禁用指头扣了对方脑袋一把。 回过神来的朱天宇,口里不禁喃了一句:“难以置信!” 不是都说朱隶娶了一个病痨鬼吗?这女的哪里像病痨鬼了?是这燕都里看起来最美丽的女子了。 女人看女人,和男人看女人,还不太一样。像李莹挑春梅的毛病,可以挑出一大把,春梅明明长得挺好看的脸蛋儿,会被李莹评说是狐狸脸。同样的,李敏总是被几乎所有女人挑剔,说长得不够容妃美艳,不够李华华丽,不够李莹小家碧玉。 男人看女人,很简单的,看脸蛋儿,看身材,看一双腿儿脚儿。李敏身高不低,却天生一双小脚,仅这点,可以让许多男人认为是天生佳丽了。 朱庆民听侄儿这句话,自己心里其实是和朱天宇一样想的,第一眼看见李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那侄儿朱隶,娶了一个不得了的老婆。 娶老婆,当然最好是入得了厨房,出得了厅堂的标准。但是,真没有几个女子真能做到这点。听人说,护国公府的厨房,都还是李敏掌勺的呢。庖子都得听李敏的话来做事。在出得了厅堂这点,更没有人能和李敏相比。李敏是,天下第一有名的神医。 他这个侄子朱隶,还真是对了当年慧光说的一句话。慧光说的那句话,如今,有几个人真惦记在心里头的呢,惦记了,又会都是什么反应呢? 李敏移步到屏风前面,目光掠过屋里所在的一排人。 弘忍第一个意识到了什么,开声惊问质疑:“王爷,这里是方丈的寝室,怎么可以让女施主出入?” “这点你们不需要担心,本王王妃,是有名的大夫。而且,是受到了未来贵寺住持的邀请,才来到此处的。” “未来住持?”三位高僧,像是同时念念有词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弘忍站前一步:“王爷所指的未来住持是——” “莲生师父。” 紧随这句话,众人看到了立在屋角,宛若一团空气的莲生。 吕博瑞目光炯炯地在莲生那张年轻的脸扫了下,说:“王爷,这事儿恐怕不妥。如此年轻的住持,岂能服众?” “吕大人认为有比莲生师父更合适的人选?” “据本官了解的,太白寺的住持,可以有师徒继承,也可以有同门师兄弟继承,犹如当年,把住持之位传给慧光方丈的前任住持。” 朱隶像是微微一笑,抬起头,深幽的眸光直射到吕博瑞脸上:“没有想到,吕大人到燕都时间不长,据说是第一次到访太白寺,却对太白寺住持的继承规则如此了解深透,让本王都很钦佩。” 吕博瑞面色肃然:“本官对王爷所言不敢当。本官所了解到的,不过是从师爷口里道听途说到的,有望佐证。再有,本官既然身处于太白寺中,惊闻方丈变故,对这方面当然要了解一点,以防不测。” “什么不测?” “譬如说,如今,王爷声张要扶持如此年轻的僧人作为太白寺住持,本官以为不妥。” “你都督府有何权力,干涉到太白寺寺中的事务,让你吕大人说出不妥之言?” 吕博瑞顿然没了声音,是没有想到朱隶说话竟然可以如此锋利如刀。毕竟,之前在他都督府被他邀请来协作办案的时候,朱隶说话,可老客气了,虽然一样老谋深算。 哪个才是真正的隶王? 吕博瑞心里头快速地盘转着,说:“本官是受到了太白寺僧人的邀请,他们希望本官能为他们此事主持公道。” “你们要公道吗?”朱隶的目光掠过那一排僧人。 在三位高僧都不说话时,明德忽然出来,对着朱隶一叩首:“贫僧恳请隶王住持公道!方丈与隶王为忘年深交,隶王定会为方丈主持公道。” 几道目光于是都落在了明德头上,沉甸甸的。 “说的好!”朱隶一拍大腿,“本王与方丈是忘年之交,方丈有事,本王岂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如今事情已经显而易见,有人想谋取太白寺,因此,杀害了方丈。” 屋里顿然鸦雀无声。 大家脑子里都在想,不是还没有找到证据可以证明光不是病死的吗?怎么朱隶可以一口咬定了慧光是被人杀的。 “王爷——”那个,曾经第一个出来指责明德有可能是杀害方丈凶手的弘忍,忽然间持起了不确切的态度,“王爷如何得知,方丈是被人杀害的?” “所有的事情真相,必须有证据佐证,这是判案的唯一根据,对不对,吕大人?” 突然插进来的那道清脆干净利落的女声,让众人的目光不由移了过去。 吕博瑞抬头,触到了女子那双澄净同时深不见底的眼神时,突然心头不由打了个虚抖,想,这样的眼睛,好像可以把所有人的五脏六腑里装了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当真让人可畏。 “是的。莫非,王妃和仵作一样,能判别死亡的人是不是他杀?” “恐怕仵作都没有办法判别出死者是不是他杀,因为,死者身上并没有明显的被锐器所伤的痕迹。但是——” 但是? 李敏眸光一闪,目光落到了窗户上:“本妃进来时,和王爷一样发现了,窗户是紧闭的,这其实不合常理。室内空气浑浊,关在屋里的人早该感到身体不适。而室内屋角的地方,种了许多君子兰,却出乎意外的长得很好。只说明了一件事儿,下手的人,不是一个普通人,是个深知医理的人。让本妃也出乎意料的是,似乎关内关外的凶手,都喜欢同种下手的方式,循序渐进,让人在不知不觉之中,死的不明不白。” 屋内众人听着她这话像是一愣,突然间,朱庆民朱天宇身后像是有阵风掠过,两个人同时惊叫一声。其余人听见他们叫声回头一看,见怀让突然间倒在了地上,手指抓住胸口的衣服好像很是痛苦。 “怀让!”明德大惊失色,跑到徒弟身边。 莲生要迈进一步的时候,突然停住了步子。 怀让把头仰高,对着明德:“师父,不是徒儿做的事。徒儿,只是受命,给方丈浇花——” “什么?”明德一愣。 怀让在地上抱起了肚子打滚。 弘忍忽然大叫一声:“来人,把这人关起来!这人有谋害方丈的嫌疑。” “且慢。”两个字,让屋内再次一片寂静。 明德不知觉间退了半步,给李敏让出了位置。李敏伏下腰,看了下在地上肚子疼得起不了身的怀让,说:“是中毒。需要洗胃。” “洗胃?” 负责给李敏抱药箱的兰燕第一时间跑了上来,打开药箱之后,李敏抽出了一条长长的塑胶管子,这显然是其他人都没有见过的东西。话说,这个胃管,还是李敏从现代随她一起来的背包里面发现的。要是没有这个东西,以如今古代现有的技术,是做不出橡胶管子的。 命人按住了病人,李敏当即从病人的一侧鼻孔里面插入了胃管,再用清水拿注射器射入抽出来洗胃。 其他人在一旁看着她动作,已经不能用任何言语来形容,前所未见的治疗方法。 “这——”朱庆民和朱天宇难免口里发出一声惊异的时候,回头,发现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些高僧,是一个个面部表情出奇的严峻。 弘忍突然出口,发出一声奇怪的笑声,对的是三纲里面的首座净远:“你徒儿现在中毒,岂不是有人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净远双手合十,念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说道:“是谁意图伤害方丈和我徒弟,必然真相大白。” “不是你做的,能是谁做的?!你徒弟都招了,是他奉从了你的命令在方丈屋子里种君子兰。” 净远双目突然圆瞪:“倘若老衲有谋害方丈之心,天诛地灭!” 话音刚落地,只听,寺庙外面忽然轰然一响,是震天动地的摇晃,整间寺庙都好像伴随那声巨响晃动上下。女人的惊叫声,在寺庙里彼此起伏。 刚给病人洗了一次胃的李敏,抽出了一管子黑色的东西,神情刚刚一沉,此时骤然的晃动让她几乎站不稳。后面忽然一只大手抱住了她腰。 “王爷。”李敏深吸口气。 “别怕。”朱隶在她耳边轻声拂过这句以后,对着底下的人说,“去,看看庙外出了什么动静。还有,以本王的命令下去,不准任何人离开太白寺,倘若有人敢私自出寺,一律按逃犯抓拿法办。” “是,王爷。”几道黑影瞬间从屋内飞了出去,去传达执行隶王的命令。 在刚才屋宇晃动的时候,许飞云第一时间已经飞到了屋顶上查看,随之,落回屋内,对朱隶说:“王爷,怕是附近山上发生了雪崩。” 与此同时,一阵狂妄的大笑再次在庙中响起:“死了,你们通通都得死!贫道说了多少遍了,你们竟然都不信贫道的话,只有杀了不祥之云,否则,你们全部都得死!” 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那阵狂笑没有能笑到最后,有人终于忍无可忍,把关在牢房里以为安然无事的风水大师给抓了出来。 司马文瑞跪倒在了地上时,只觉头顶一阵可怕的冰风刮过,他一个打抖,抬起头,看见了伫立在自己面前的男子。 “你、说、谁、是、不、祥、之、云?” “贫道,贫道,贫道——叩,叩,拜,拜,拜——”司马文瑞最后几个字怎么都说不出来,他周身抖得像秋后的蚱蜢。 兰燕啧一声,看你这幅狼狈样,以为我们主子真是懦弱的吗,是觉得你不值一提才不想收拾你,结果,你使劲儿要往我们主子枪口上撞,这下子好了。 有本事继续唱不祥之云,唱吧。 司马文瑞猛地在地砖上磕了好几个脑袋:“草民说的不祥之云,是指——宁远侯夫人。” 朱庆民和朱天宇眸子同时一缩。 “你说宁远侯夫人是不祥之云?可宁远侯夫人不是听你说有不祥之云吗?还落力帮着你到处说这个城里有不祥之云。既然你知道宁远侯夫人为不祥之云,你怎么不把不祥之云除了,你不是除魔最厉害的道士吗?” 司马文瑞喘口气,道:“贫道并不是自己预测到不祥之云,或许贫道所言有误,误信了其他人的话。” “谁说的?” “夫人自己说的自己是不祥之云。”司马文瑞说完这句话之后,只觉面前的男子踱了两步之后一个顿然,自己心跳随之跳了出来,简直两眼一翻要直晕过去。 “本王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是谁,告诉你,有不祥之云的?” 怎么,连护国公都脑子出毛病了吗?有不祥之云,不就是风水大师预测的,怎么说是有其他人告诉风水大师了。 司马文瑞低头咬着牙齿好像也在考虑什么。这时候,孟浩明是把一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突然间甩进了屋子里面。 那黑衣人口舌间是被塞了布条,孟浩明说:“此人意图自杀,但是,不幸中了我们按照王爷和方丈说的设的埋伏。” 方丈? 哪里的方丈?方丈不是死了吗? 屏风后面,忽然发出几句老者的咳嗽声,这几句熟悉的声音,是让屋子里的那些僧人全部傻住了。 “老衲还没有死呢。怎么,有那么多人希望老衲死吗?老衲死了的话,可以给某人背黑锅是不是?好在王爷早有所料,派人提前过来查看,否则不得了。至于明德,你不要责怪怀让。怀让没有做错事儿,他确实以前只是进屋来浇花,养花,因为庙宇里种了那么多花草,他也不知道这花草种的再多会害人性命,并无其他。真正救了老衲的人,听王爷说来,应该是隶王妃。全天下只有隶王妃最不可能是北燕的不祥之云了。” 听这个声音是没有错的了,慧光没有死。 “莲生,扶为师起来,为师想看看,那些意图害死为师的凶徒。” “是,师父。”莲生走进了屏风后面,接着,扶着一个老者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众人看着那出现在公众视野里的老僧人,只要看过慧光本人尊容的额,都无不惊讶。 “这,这,方丈——”弘忍第一个忍不住上前,吃惊地说,“方丈,我们之前才来看过你,可您——” “当时我是快死了,屏住气息,你们在我屋里再呆会儿,我真的是要憋死了。”老者这话一出,要不是现在是什么情况,所有人都得捧腹大笑不已。 弘忍目瞪口呆的。 众人只要看弘忍这个表情,都显而易见,弘忍不太可能是凶手。 净远合着双掌,走到了方丈面前,低头道:“住持安然无事,本寺上上下下的僧人们都可以放心了。” “你这话,可不能代表所有的人。你心里很清楚的,净远。”慧光这话有些意味深长。 净远锁紧浓眉:“方丈——” “慧可,我知道,你是心里很想坐这个住持的位置,难免想借助都督府大人的一臂之力——” “师兄。”慧可脸色一沉,“师兄应该知道——” “是,最了解你这个师弟的人,莫过于我了。你想图这个住持的位置,但是,你读了那么多经书,侍奉佛祖和菩萨,最明白不过,最重的罪孽莫过于杀生,倘若真犯了杀生之罪,怎么可能真的坐上住持这个位置,难免心里不安,不得菩萨佛祖承认,为得不偿失。所以,你最不可能杀我。” “师兄所言极是。”慧可道,“如今看来,只有监院最有可能谋害师兄。因为,他已经不是我们请来的那位得道高僧弘忍了。” 两位高僧的话刚结束的时候,一道人影意图飞出门口,被把在门口的孟浩然挡住。众人眼花缭乱之间,只见对打双方互过数拳,紧接,许飞云忽然持剑插了进来,对孟浩然发出一声:“下去,孟旗主,此人和我师傅有恩怨,这番恩怨,当然由我来解决。” 孟浩然猛然抽身退了下去,其余人可以清楚看到他左臂衣服裂开了道口子,鲜血直流。从此可以想见,对手武功之高强。 本想上前帮一把的兰燕见状,都赶紧退了下去,避免给自己师父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两个武功高手从屋里打到了院子外,到了屋顶上,吓飞了所有的飞鸟走兽。 屋内,李敏仔细研究过了从怀让胃里面抽出来的毒物以后,叹了一声:“是汞,此为煅丹的药物。” 可是怀让怎么会突然汞中毒了? 莲生记起了一件事,说:“之前,我和怀让去看囚犯,囚犯不吃我们送去的东西。师父知道的,怀让生性节俭,那囚犯不吃,怀让出于节俭,把送给囚犯的饭吃了。” 所以,某风水大师一直口里嚷嚷着,有人继续要死,是因为已经给人下毒了的缘故。 兰燕一脚,踹在了打算毁灭证据的风水大师的手。司马文瑞一个措手不及,刚要把怀里藏着的丹药往哪里扔时,因兰燕这一脚踹过来,暴露无遗。 白色的瓷瓶子,呼啦啦在地上滚动着,接着,滚到了朱隶面前。 司马文瑞爬起来,突然冲了过去。众人震惊的刹那,司马文瑞两只手火速扑在了朱隶的鹿皮靴子边,抬头,呈现张口的模样,众人从他嘴型上尚未辨认清楚他想对朱隶说什么,显而易见的却是,他忽然间倒了下去,再也不动了。 一动不动的,在地上,身体快速僵硬,真是犹如秋后的蚱蜢一样,乱跳一下即死了。 兰燕快速走上前查看,一摸对方鼻息,是没了,确认无疑是死了,抬起头,对两个主子说:“好像是中毒。” “不是中毒。”是不是中毒身亡,李大夫一看就知道,“比较像是心肌梗死。” 心梗的诱因有许多。李敏想了下,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这里人太多了。再一眼向侧边望过去,果然,自己老公一张脸,脸色很是深沉。 屋里很多人,可以感受到冰彻入骨的寒风。其实大家只要想想,不管司马文瑞做了多少罪不可恕的事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有人居然敢当着护国公的面对护国公手里的人动手。 朱天宇忽然对着司马文瑞迅速冰冷掉的尸身冷笑一声:“死不足惜的人,却不把话说完就死了,是想死后都进地狱吗?” 听到他这话,朱庆民瞪了他一下:“隶王在此,怎可如此无礼?” 朱天宇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赶紧冲着朱隶夫妇两人鞠躬,宛若道歉。 朱隶摆了下手,对屋里所有人说:“如今,方丈安然无事最好不过。方丈刚醒,需要休养,大家都退下去吧。还有,今儿抓到的犯人,按理应该是交给太白寺处理。太白寺如果想把凶犯移交给官府处置,由太白寺自己决定。” 一群人神情不一,退了下去。 孟浩然命人把抓到的犯人,移交给了太白寺僧人。负责守卫的明德接过犯人时,说出了心里的疑问:“王爷怎么会设伏?” “昨晚上,贵寺不是察觉了动静吗?那些人,在山坡上设置火药,准备把炸山,引起雪崩。” “这样说的话?” “昨晚上明德师父猜的没有错,对方玩了诡计,把贵寺的注意力引到了另一边。” 这样说的话,明德突然间恍然大悟,望向了伫立在那里的方丈,在得到慧光一个颔首的时候,终于明了:慧光是故意诈死的,目的很显然,是顺着他人的计划进行,目的是引出背后的幕后主使。 至于慧光什么时候察觉有人想杀自己的? 等闲杂人士都离开了以后,慧可不由说起了方丈:“师兄,此事如此重大,你怎可与我,和净远都一点商量都没有,自作主张?” “如果我说了,你会和皇上的大臣说吗?”   ☆、【188】选择 “师兄。”慧可眸子里像是划过一丝不可思议。 净远双目紧闭,双手合十,手捻佛珠,没有声音。 慧光被徒弟扶着坐回到了椅子里,道:“明德去审问犯人了,等会儿,我们可以知道,究竟是谁,把这些人派来太白寺,意图是想做什么。” 有些疑问,慧可是想不明白,比如第一个:“弘忍什么时候出事的?为何我们没有察觉?如今弘忍去了哪里?” 断定如今的监院弘忍,不是他们之前认识的弘忍,全都是刚才他们进来的时候,那个假扮弘忍的人,在面对许飞云漏了底细。与许飞云说的一样,真正的弘忍作为僧人,基本不可能认识北峰老怪。如此一来,只剩下一种可能性,真正的弘忍早已消失不见了,如今代替弘忍的人,是一个认识北峰老怪的江湖中人。 慧光说道:“我们当初把弘忍找来的时候,是因为我师兄临走前嘱托,说是我寺的一本佛籍落在了中原普陀寺手里,结果,普陀寺提出了,要由他们寺院的高僧过来,帮我们守护这本珍贵的佛籍,于是作为交换条件,弘忍与佛籍一块被送到本寺过来。但是,普陀寺是中原大寺,寺院里的高僧与皇室有交情,这点是不得不承认的。” “方丈意思是说,从一开始,派到我们寺院来的弘忍,不是什么高僧,而是皇上的走狗?”慧可俨然被这个论调惊到,惊疑着,“皇上为何把人派到我们太白寺来,我们太白寺是佛庙,并不参政,皇上派人到太白寺做什么?” “你只要想想,弘忍被派过来到太白寺的时间,刚好是怀圣公去世不过一两年的时间。” 听见方丈吐出此言,李敏不禁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朱隶垂眉,脸色稍显沉重,却并无哀思深痛的意味。李敏却可以感受到一种深深的东西,被埋在了他心底里。因为太过沉重了,他不能说,不能表达,更不可能发泄出来。 父亲这一死,什么事儿都压在他身上了。最可怕的是,连他父亲的死,都是对方一手策划好的,目的就是为了打他个完全措手不及。他当年才几岁,如果说一开始不能看穿对手的所有计谋,都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以他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去应付一个老谋深算的皇帝,并且那皇帝四周都是顶级的谋士,他即便想要保住命活下来,都是十分艰难的事情。 可是,对方并不会因为他年轻,对他施予了怜悯,对统治者来说,没有所谓是不是孩子年少这一说法,只有对方是不是该不该杀,后生可畏,皇帝比谁都深知这一点,怎么可能饶过他朱隶。 “隶王从怀圣公去世以后,一直都是在军营,连小时候常来的太白寺都不能常来了,这也是被逼于无奈。只有黑镖旗,是护国公最忠实的也最可靠的庇护之所。隶王一方面要忍受母亲和兄弟落在京师里那个贼王的手里充当人质,一方面,自己只能苦苦地先韬光养晦,等待最合适的时机。” 慧光说完这番话时,同屋里的慧可和净远都安静地听着,表情时而闪现出一丝讶异。 净远的眸子睁开以后,落在了对面坐着的夫妇上面,良久叹出一声:“这些话,是当年,方丈告诉隶王的话吗?” 慧光是远近闻名的得道高僧,虽然,不像司马文瑞那样开口闭口,都说自己能预料未来的人,但是,慧光是具有智慧的高僧,看人看事,那定不是一般百姓的思维,有超乎常人的智慧,可以影响到了未来的走势。可以说,比起那些能预料未来的人,更有魄力。 对于净远这话,朱隶当然不能作答。慧光是突然一笑,眸光温和地落在了李敏脸上,说:“隶王妃的事儿,老衲都听说了,虽然那些风水大师,一个个声称可以看穿将来,但是,在老衲看来,他们看面相的功夫,定是还不及隶王妃。” 李敏当然不敢当了,起身回礼道:“方丈此言是抬举了本妃。本妃只是身为一位大夫,能看病人面相为的是诊断疾病而已,或许这个本事比风水大师强了些,但是,可不敢妄言和风水大师一样能看穿将来。” 话音落地时,只引得慧光忽然大笑,净远面带微笑,连那从头开始脸色沉重不太高兴和满意的慧可都挑了挑眉毛的样子。 李敏可以清楚地听见身旁男人那声咳嗽,像是在说她,装什么谦虚,这不砸自己的脚了。 她这话算什么谦虚,只不过实话实话,占卜未来的事,她从来不做也做不来。但是,正因为她这个实话实说,是充分体现了智慧,一句话拆穿了那些风水大师给人占卜的把戏。 能看面相的风水大师,定也是会懂一些医理的,所以,像司马文瑞这样,能在燕都里风生水起的,大都要在糊弄人以外,必须略有一点真本事才能糊弄人对不对。因此,李敏才对尚姑姑她们说过,不要小看了这些风水师。这些风水师肯定是私底下研读过医书的,只可惜,走了邪门歪道。 慧光收住了笑声,手指抚摸白须,说:“那位风水大师,叫做司马文瑞的,之前老衲与其见过一次面。他一开口,就说老衲这个岁数,恐怕是活不过九十岁高龄了。算起来,我这个岁数,今年确实是到了九十大限。” 屋内的僧人们听见这话,无不震惊的。可见,之前,慧光都没有和他们提过自己的大限之期,才有慧光刚才炸死的时候,所有人都很疑问。但是现在显然慧光不是死了,是活着,大家理所当然想着慧光会继续长命百岁下去,怎知道慧光自己突然冒出这话。 “师兄。”慧可紧皱起眉头,说,“师兄既然都活了过来,那些风水大师说话,又都无不是吓唬人的,师兄何必听信这些人的胡言乱语,影响自身修行。” “你说的是,司马的话,老衲是从不信的。再说,司马收了人家的银子,当然是要给人家办事的了,不对老衲说这些话,一如,不说什么不祥之云来妖言惑众一样,是会遭到幕后主子的不满的,到现在,突然间暴毙,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话说司马文瑞怎么会突然间死了?对此李大夫曾透露过他应该是死于心肌梗死。 司马文瑞的尸身是被抬了下去,有寺内的僧人进行检查,检查后的报告呈现过来给慧光他们。 “方丈,首座,维那,在死者背后的皮肤上,可以见到一个小针孔,恐怕是有针,插入了死者的心脏。” 这个报告一出,屋里的人,不禁都肃然。 果然是死于心脏的缘故。而且,突然暴毙,说明这支针,很有可能是刚才现场里谁作为凶手发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杀人灭口? 众人回想刚才在屋子里的人,有奉公伯府、宁远侯府、都督府,能是谁下的手?为什么杀司马文瑞? 慧可忽然惊叹一声,很是无奈地对自己师兄做了个合十,道:“师兄还是先休息吧。此事看起来很是复杂,只怕一日两日都没有办法想出来结果。” 听这话,显而易见,慧可并不想知道太多的样子。跟随慧可这话,净远也起了身,准备告辞,临行前,不忘对李敏鞠个躬表示感谢道:“贫僧的徒弟受了王妃的救命之恩,改日,贫僧和徒儿,定会报答隶王妃。” “大师不必客气。大夫救人为本职,本妃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罢了。”李敏赶紧起身回礼道。 净远像是含笑点头。接着,随慧可走出了屋子。 看着寺院内另两位高僧先后离场,留在屋内的人,不禁该有些神情沉重。李敏可以想象到这份沉重意味的是什么。说起来,不管慧可和净远顾虑的是什么,无非是刚才慧光说出来的那些话,本意是想让两位师弟站到她老公的阵营里与皇帝对抗,但是,这两位师弟并不领情。 究其他们退却的原因,不难猜测,作为千年古寺,在民间素有威望,并且作为佛门子弟,本就该置身于尘嚣之外,参与朝廷政事是不对的,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很有可能寺院都会遭来灭顶之灾。 最可怕的是在于,和万历爷对抗,以她老公如今的身家和本事,究竟这个胜算有多少? 万历爷不是个普通的君王,万历爷在位这么多年,政绩赫赫,有目共睹,她老公,比起万历爷,无论年龄资历,都是逊色不少。唯一,或许能赢得过万历爷的,恐怕也在于年轻二字。 年轻,是一把双刃剑。 “王爷。”慧光开了口,对着一声不语的朱隶说,“净远,虽然与老衲不是同门师兄弟,但是,其人品极高,怕是乍听消息,心里难免惊讶,需有时日消化。至于老衲的同门师弟慧可,是个坚持原则的人,否则也做不来本寺的维那。所以,他最有可能是和净远一样,不,比起净远,采取隔岸观火的姿态。” 也就是说,净远这个人,性情柔和一些,比起慧可来说,放弃原则,私底下帮帮他们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是,要明着帮,却是极有可能办不到的,毕竟净远这人就是这样,不太喜欢插手凡尘之势。 慧可这个人,既然原则性超强,北燕现在仍然属于大明王朝的国土之一,大明王朝的皇帝是万历爷。如果,护国公朱隶想挑战皇位,慧可肯定不会做这种助虐为王的事,可是,护国公是北燕的一方之主,慧可也不可能给护国公使绊子,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中立为王。 朱隶深幽的眸子抬起来,目光像是落在慧光,又像是落在慧光身边的人,说:“方丈对此早有周密的思虑,本王并不担心。” “嗯。”慧光方丈点了点头,“今日,你已与老衲的徒儿见过面了。” 李敏的目光,顺着他们这话,扫到了站在慧光身边的年轻僧人——莲生。 莲生从头到尾像是都没有作声。 “莲生师父在本王看来,无论性情人品,都是方丈精挑细选出来的人,而且,在棋艺上,也是不同寻常。” 今天某人让人下棋,可不是天方夜谭的主意,看棋,能看出许多东西来。 李敏心里面不禁划过一个念头,是不是,她男人和她下过棋之后,知道她其实也就是个那么一个某方面的草包了。 啧啧,她这个男人,实在太可怕太腹黑了。 提前走出屋子的慧可,却是伫立在走廊里,等着净远走上来以后,说话:“师兄看来,是想助护国公一臂之力了。” 净远合十念句哦弥陀佛,道:“方丈从很久以前,对隶王难掩赏识之情,曾经有人说过,方丈当初之所以愿意接过本寺寺主的位置,全也是因为隶王之故。如今,方丈口出此言并不奇怪。” 慧可据此负起手,脸上浮现一丝焦躁:“这事儿可大可小,关系到本寺安危。如果你我身为方丈的话,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这话说得没错,你我都不可能。” 所以,在今天试探了他们两个的态度以后,显而易见,慧光不会选择他们两个作为太白寺的寺主继承人了。 慧可深深一个叹气:“只剩下莲生了。但是,莲生太年轻了,不知道方丈究竟是怎么想的!难道为了护国公,可以把本寺的未来,都抛入赌局之中吗?” 净远像是瞅了他一眼,说:“不知道,为什么皇上要派人刺杀方丈,因为方丈站在护国公阵营里吗?可是,太白寺只是个宗庙而已,皇上何必下那么大的心机放在太白寺。” 慧可对这点也是想不太明白的样子。 远处走来一个年轻的僧人,刚好是慧可的徒弟,来到慧可面前说:“都督府吕大人,一直在师父的院子里等候师父。” 净远闻言,马上离开慧可一步之远,相当于避嫌。 慧可皱了下眉头,知道,之前因为与吕博瑞有关一番话的缘故,现在,不得不说清楚。所以,无奈之下,再好再去见吕博瑞。 回到自己的屋子,遣散去其他人,屋子里,只剩下吕博瑞的师爷,吕博瑞,以及慧可。 “慧可大师。”吕博瑞深深地先鞠了个躬。 “吕大人。”慧可转过身来,一番迟疑的目光,在眸子里闪烁不定,但是,不得不说,“之前,贫僧是想着师兄过世,所以,才请求吕大人主持公道。如今,师兄并未死,贫僧与吕大人之间的那番话,可以算是没有说过。” “这点,本官当然是十分清楚的。慧光大师,作为远近闻名的佛门高僧,其地位,自然是不可侵犯。”吕博瑞脸上微微的笑容,像是根本不受其影响。 慧可疑问地在他脸上扫视着,想着刚才慧光才说过的那些话,说皇上想派人夺取太白寺,而且是费尽心机,吕博瑞身为朝廷官员,定也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办事的。现在,慧光没有死,吕博瑞不应该是高兴,应该是不高兴才对的。 “是不是,慧光方丈,与慧可大师说过了什么?”吕博瑞嘴角的那撇子小胡子飘了飘,道。 慧可猛的退了半步,有些狼狈地转过身说:“师兄刚醒来,身子属于调整阶段,能说什么话?” “方丈这回死而复生,可谓可喜可贺,但是,有一件事,肯定是不可否认的,有人想谋害方丈。” “是!”慧可面对烛光的脸,瞬间变的非常肃穆。 “慧可大师,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想谋害方丈吗?” “是谁?”慧可转回身来,目光咄咄地放在他脸上。 吕博瑞面对他如炬的目光,却也是一点都不畏惧,只是摇头说:“看来,大师不知道,寺庙里早已出了贪腐的受贿分子。” 慧可脑子里顿然之间惊了一下:不是皇帝吗? “这要说到本官来到北燕之前,也是不知道燕都本地的实情,但是,本官确实是知道,之前的都督府都督不仅与外敌有勾结叛国嫌疑,才被抓回朝廷,同时,这位前任都督,是做了巨贪之事。其中,涉及到了太白寺。太白寺据说是收受了诸多人的受贿。” “你说什么?”慧可对这个事,肯定是不相信的。 他作为太白寺的维那,监管着本寺僧人的行为规矩,贪腐之事,一旦有发生的话,肯定也是他有失责的嫌疑。 “维那不知道,实属情有可原,因为,如果这事儿,是方丈同意的,那么,怎么可能让维那知道呢?维那,不过是方丈底下的人,不是吗?” “此事是否有证据?大人贵为地方父母官,更不可编造流言。” “维那可以亲自询问方丈。再有,监院不是到现在都没有抓回来吗?监院一旦被抓回来,真想即可大白。但是,隶王的人去抓,抓到现在,却没有抓到人回来,维那难道不觉得奇怪?” 慧可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吕博瑞只见他在屋里徘徊来徘徊去,嘴角微微落下了一个暗影。 同时间,李敏看见了莲生是遵从了慧光的命令,是把一个木匣子从屋子里面某处隐秘的地方取了出来。 慧光说:“这里面,装了老衲这段时间仔细记录下来的东西。” 什么东西?只见匣子打开之后,却只是一把钥匙。 朱隶是起身,双手珍重地接过了钥匙,一双深沉的目光与慧光对视,道:“本王是难为方丈了。” “不难为。”慧光道,“人都有私念,到了佛祖面前,人性显现暴露无遗而已。” “本王有了这些东西,等于如虎添翼。”朱隶说着,重新坐了下来。 “不过——”慧光突然望向朱隶,“隶王是怎么察觉到监院的事的?” 如此说来,他们察觉到监院弘忍可能为太白寺内奸的事儿,也就是前段日子而已。 “其实说起来,都是因为一个梅仙阁的地方。”朱隶说。 慧光点头:“梅仙阁,没有想到隶王会留意起了梅仙阁?” 对此,朱隶抱囧:“实际上,梅仙阁,本王在王妃提起之前,并不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梅仙阁,连得道高僧都知道,就他不知道,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慧光大笑两声,好像知道他为什么囧,随之,对着李敏说:“隶王和怀圣公一样,向来对澡堂不感兴趣。” 为什么没有兴趣?当然是因为这对父子俩都有特殊的某方面的洁癖了,非常讨厌被人看见自己的身子,所以,怎么可能到很多人都去过的澡堂里洗澡。 李敏轻咳两声,对于方丈说的自己丈夫某方面特殊的性情,以前自己还真是不知道。只能说,不要看大叔在她面前第一次出现时,那样蓬头垢面的,不修边幅,其实,人家骨子里是贵族基因没有错的,不给人看身子。这样说,岂不是,她是除了他小时候给他换尿布的奶娘母亲那些人以外,唯一看过他身子的? 蓦然,感觉尴尬透顶了。 “本王王妃到了梅仙阁以后,发现,原来燕都里许多人,喜欢以神仙自居。为了当上神仙,是无所不用。燕都里,风行起了风水师馆不说,本王想,作为燕都百姓心目中的佛门圣地太白寺,是不是可以出污泥于不染,本来有方丈在,本王或许不需要太多顾虑,只是在后来本王又考虑到了方丈年事已高,必定是不能像以前那样,事事亲力亲为。” 在这之后,他们派了公孙良生先上山拜访慧光,主要是生怕倘若朱隶亲自来会先打草惊蛇。由于,李敏在京师里破过了好几个案子,都是因为病人过敏。公孙良生很快在慧光的屋子里发现了奇特的君子兰。 当时,慧光身体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不适了,否则,也不会说突然说要闭关。 “老衲自己也是读过一些医书的,知道有些人会偶感风毒,只是,没有想到是花草,而且是平日里可见的花草所致,导致的,并且不是常见的皮肤病,而是,到了肺。”说到这里,慧光难免咳嗽几声。 莲生担心地给师父拍背顺气。 慧光摆摆手,抬头对他说:“你是不是也吓到了?” 莲生白皙的脸上像是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焕发出一道不知如何形容的复杂的光,说:“之前,知道师父身体不好,徒儿在山中寻找草药,结果,遇到了隶王妃。那时候,徒儿突然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这位年轻的僧人没有说下去,像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话。 慧光听着,却是点了点头,转头,对着李敏说:“隶王妃,您给老衲看看面相。” 李敏稍微抬起了头,看着对面老僧人的脸。这会儿仔细一看,慧光确实是年岁有了,高龄的人,如果一旦真的病了,难免身形疲惫,一不小心,可谓是随时如稻草一样倒下的可能。 司马文瑞放眼慧光活不过九十岁,虽然不知道司马文瑞心里谋划的是什么心思,但是,慧光之前说的话也没有错,司马文瑞这样的骗子要是一点本事都没有也不可能骗得了这么多人。 “本妃不会预测谁能活到几岁,本妃只会给人看病。方丈看起来,气血比常人虚弱,定是之前久咳伤肺的缘故了。恐怕,还远远不止这个君子兰的缘故。” 李敏说出的这话,让屋里所有人几乎一惊。 “王妃的意思是——” “本妃不知道贵寺是否有人,栽种了一些,其实挺危险的东西。” 慧光因为她这句话眸子都眯了起来。 在李敏身边,轻轻的,一只茶盅落到了茶几上。 李敏转头,看过去。 朱隶道:“方丈是因为之前看到了一本秘籍,一直在落力寻找可以减轻病人痛苦的药物。” 李敏对此是可以理解的,慧光哪怕种了那个东西,肯定也是因为知道朱隶的部队与东胡人长年累月交战,伤亡难免,所以,一旦伤者受伤的严重度需要手术的话,麻药是不可缺的。 “阿芙蓉,是一味可以止痛的药物,但是,会成瘾。王爷也知道的,之前,靖王妃之所以一段时间性情有些大变,都是因为有人在药里面参合了这个东西。方丈身子不适,应该是有些时日了,为了止痛,也或许是为了给王爷的部队试药,用了这个东西,短暂的止痛,掩盖了病痛,但是,并无益于疾病的诊治。方丈的病,已经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 一些话,李敏是委婉地说了,只怕说出慧光其实是真的病入膏肓的地步了。 其实只要想想,之前他们两人之间说的话,无不都是在讨论太白寺继承人的问题。说明光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性命已经不长。 那些潜伏的人,选择在这个时机给慧光致命一击,无疑,一也是察觉到了慧光的身体状况虚弱容易下手,另一方面,是因为慧光很有可能会指定不符合他们心里想要的继承人作为寺主。 既然李敏都说出了其中的玄机,慧光深深地叹口气,道:“莲生,看这个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带隶王妃到隔壁先用午膳,我要与王爷再说会儿话。” “是的,师父。”莲生冲慧光深深地鞠躬说。 李敏起身,同样行了尊敬的礼仪,再和莲生一块退出了屋外。 等他们两人一走,慧光一句剧烈的咳嗽之后,在手拿的帕子里吐出了一口触目惊心的鲜血。 朱隶脸色沉重地看着这一幕,早已起身站了起来,看着。 “王爷。”慧光看着他,道,“老衲年岁已高,为天命难违,死也不需太过伤心。况且,老衲已经找到了,可以助王爷一臂之力的人。” “莲生,是吗?”朱隶沉重地开口。 “王爷,这个孩子,天性聪悟,而且,与老衲相遇的时机,也是颇为巧合的,明显为上天安排的事。犹如王爷与老衲相遇,王爷与王妃相遇一样。” 朱隶到这里,不得不叹一句:“本王其实一直在犹豫,问不问。” “是问王妃的事吗?” 朱隶没有答。 看着他那张缄默的脸,慧光不由一笑,道:“王爷这个样子,是让老衲想起了王爷小时候,因为不爱说话只好挂着的那张脸。” 言外之意,即是说他这副样子就是像小孩子闹别扭。 朱隶无语了。 “王爷能遇到自己所爱之人,为幸福的事,不是吗?既然王爷抓到了幸福,又怎么会情愿轻易放手,王爷的心情,属于人之常情,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朱隶抬头,看着眼前这张慈爱的脸,想着,以前,自己父亲也是一个很好的一个人,但是,父亲更喜欢对他扳着一张脸,反而是这位像爷爷一样的得道高僧,对于他,是真正的慈爱。那瞬间,心头涌起的感觉,要说不伤痛是不可能的。 慧光掠过他脸上那抹表情,说:“王爷,生死乃人之常情,所有人的归宿都逃不过这个终点,王爷不需要看不开。王爷在这个世上,已经不像怀圣公刚死那会儿孤独无助了,王爷如今,有了诸多人的帮助。有公孙这样的良臣,有魏老这样义无反顾的忠臣,有江湖中人的相助,老衲想不出来,天下还有什么能阻挡王爷王者归来的势力。而且,王妃更不是常人,王妃的出现,让老衲更加笃定,天,也站在了王爷这边。” “她——”朱隶的眼睛,像是穿透了窗户,到了不知道哪儿去,或许是在黑暗里寻觅她的踪影,明明,她在隔壁,咫尺之近,伸手能触及。 “公孙先生之前,在老衲这儿时,与老衲说过了王爷的种种心中顾虑。要说顾虑,公孙先生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东西无法解释。这些,都是在王妃身上。既然连公孙先生这样的人,都无法解释的东西,老衲相信,只恐,如今坐在皇宫里的那位,更是心惊肉跳,无法安心。”慧光说到这里忽然低了声音说,“如果老衲是京师里的那位,只怕恨不得王妃没有出现过在这个世上。” 朱隶眸子里一道锋利的光芒杀过,道:“倘若本王不是取得她的心,恐怕,是和京师里的那位一样深恐不安。” “京师里的那位主子,不是没有机会杀王妃的,但是迟迟没有下狠手,为什么,王爷心里很清楚。” 是人都怕死。万历爷一样,真把这个旷世神医杀了,到哪一天,自己用得着呢,怎么办? 慧光道:“如今棋子,都在王爷手里了,王爷不见得真会输。王爷武有黑镖旗,几百万边疆大军,都掌控在王爷手中。文,王爷有武德人无数像公孙良生追捧的良臣。天机,在王妃手里。” “本王只怕一件事儿。”朱隶终于开了这句口。 慧光对此,一反刚才气势磅礴的口气,叹道:“那是所有女子都必须过的一道坎儿,一道命关。这是王妃自己需要过的关卡,恐怕,只有王妃自己能破了。毕竟,老衲看得出来,这个世上,没有比王妃,更厉害的大夫了。” 听慧光都这样说,朱隶猛转回身去,望着窗外,明明是白天,他却好像看不到尽头。 李敏到了隔壁屋子里以后,吃了杯水,接着,等寺庙的僧人把斋饭送来。 莲生安置她以后,先去探望怀让了。怀让经过洗胃以后,吃了一些解毒的药物,情况逐渐变好。 醒来的怀让被气死地骂道:“都被那个风水师给害死了!” 在得知司马死了以后,怀让愣了下,问:“抓住凶手没有?” “明德师父在审问昨晚袭击本寺的案犯,好像,还没有什么消息。” 审问犯人,对于慈悲为怀的僧人来说,貌似是一个比较困难的题目。 不能严刑拷打,只能用嘴巴问,那些犯人才懒得理睬这样仁慈的审判官,再说了,明德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了解,怎么套问案犯,成了一个大问题。 没过多久,慧光那里发来话,说是让他把案犯押回来。 明德听说方丈要亲自审问,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再想,可能是慧光当时顾忌太多人在现场的缘故。把犯人押回到了慧光的屋里,朱隶并没有走。 那不明来历的犯人,被按倒在地上时并不说话。实际上这人从抓来的那一刻起,就从来说过一句话。明德都快怀疑起这人是不是个哑巴。 犯人的脸,是一张坑坑洼洼的,好像麻风病人后遗症的脸,是个年纪,大概二十岁出头的男性,身穿黑色紧身衣,其它的,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 坐在太师椅里的朱隶,像是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在对方脸上掠了下。而对方,在触到朱隶的眼时,猛然打了个哆嗦。 朱隶冷哼一声:“你主子,是燕都里的?” 麻子脸往后退缩着,不点头不摇头。 “看来是燕都里的了。他们把你留下来点火药炸山,自己逃之夭夭,是给了你多少好处?本王只想确定一件事,你和那个监院弘忍,是不是一个组织的?” 麻子脸的脚,退到了门槛边上。接着,忽然从五花大绑的麻绳里抽出了两条手臂,像挂秋千一样,瞬间挂在了门口的横梁上。 见他这样,是转瞬间要逃脱了。 明德等几个僧人诧异地看着,因为这人被抓来的时候,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普通百姓,不像是有那么奇怪的武功的人。 一条黑色犹如黑蛇的东西,突然间从朱隶袖管里飞了出去,不会儿,即咬住了麻子脸逃脱的手脚。 麻子脸哎呦痛叫着,从半空中落到了地上,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在他手脚上,都是被鞭子上的荆棘刮出来的一道道入骨的伤口。 明德那刻的诧异,不由再转向了朱隶。 世人只知道护国公掌握百万大军,在战场上战无不胜,只怕,鲜少人知道,护国公本身有一身如此诡异的武功,不亚于江湖中人。 麻子脸捂着伤痛,对着坐在太师椅里犹如帝王一样的男子,眼珠子里浮现出了一丝冷冰冰的漠然,道:“隶王,想杀你的人很多,你杀我一个,没有什么用处的。” “告诉本王,你是哪个组织的?本王对于你幕后主子是谁,不感兴趣。因为本王相信,以你这样的小蝼蚁,应该只是听令行事。”边说,朱隶那目光,早已沉淀在了对方刚才被刮破的衣服里面露出来的印记。 是——鲜红的蝎子。 蝎子堂?死士? 麻子脸仰天两声大笑,嘴角勾起一道嘲讽:“隶王既然都知道我是死士,应该知道问什么都是白问。” “那可不见得。本王知道你们是与东胡人勾结在一起了。你们袭击太白寺,声东击西,是为了劫囚。” 麻子脸顿然脸色大变,转身伸出诡异的长臂,意图再次逃跑俨然是要给人报信。但是,飞出来的黑鞭子,这回捆绕上了他的脖子。不会儿,眼珠子凸起断气的人,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那黑色的犹如蛇一样的东西,只把对方脖子上的肉都给刮下来了,才缓慢地撤退了回去,回到朱隶的手里。 慧光几声咳嗽,担心地看着朱隶:“看来,那些人,想的是一举两得,王爷。” “不怕。本王既然救得了方丈,肯定也不会让城里那些人得逞。” 明德听他这话,心头都不由被震了一震,再看地上躺着的那具尸体,看回在太师椅里坐着气定神闲王者威严的男子,不由中垂下了眸光。 在他记忆里,以前那个在太白寺里天真浪漫与花草鸟兽游玩的少年,如今,与眼前这位全身散发戾气的男子,像是沉浸在黑暗里的男子,完全是判若两人。 心头的一股涌动久久不能平息。 “方丈,本王还有些公务要做,今晚再来拜访方丈。”吃完了手里的这杯茶,朱隶起身说。 慧光点头:“请王爷小心行事。” 目送朱隶走了以后,明德走近到慧光大师旁边,轻声说:“方丈,方丈是打算帮隶王吗?”   ☆、【189】不要离开我 由于听说老公回去了,李敏让兰燕提着斋饭,两个人回到了原先住的那个院子。 一路走的时候,僧人们见一条狼一条狗跟在她身后,越看越稀奇。 “狗就不说了,怎么狼——” “狼和狗,居然相安无事?” 金毛听见这话当然不高兴了,要不是有女主子拦着,早就和这家伙大干一架了。更可恶的是有人看着白毫个头比它金毛小,竟然都以为是它金毛的私生子。只差没有把它金毛气得七窍生烟了。 白毫边拖着那条伤腿慢慢走,偶尔鼻子凑过去闻着李敏身上散发的草药味儿,怎么闻怎么香,香死了。 这个样子让它好像更像一条狗。因为,在人们的印象里,只有狗,会像它一样做这样的事儿,缠着人,用鼻子嗅主子的味道。 金毛庞大的体格压过来,拱了它一下身子。白毫不甘示弱,咧开比金毛更锐利的獠牙。 都快走到院子门口了,李敏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对这两个动物孩子有些忍无可忍的,回头对兰燕说:“把它们两个牵到别处去,整天打架不听话的孩子我不要。” 一狼一狗听到她这话以后,竟然都高深莫测地望到了她肚子上。 是谁说的,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是人,胡说八道。李敏蓦地恼羞,转身这回真的不睬这两只家伙了。 兰燕跟在她后头眯眯笑着,不过,还是遵从了她的命令,哄那狼和狗到别处去,以免在她心头上火上浇油。 踏进院子的门槛,远远的时候,李敏已经能看到一个人影伫立在院中冬天光秃秃的老槐树下,一条拉长的斜影在冷风中犹如萧索孤独。对着那人,李敏径直走了过去,喊了声:“王爷。” 他心情不好。 可以想见的。之前,她在屋里听他和慧光说话,一路听下来,顿觉得他生世像极了一部悲惨的史诗。出身名门贵族像是享尽荣华富贵,实际上与普通老百姓一样免除不了痛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是说有钱有势就能消除所有痛苦,不可能的。 父亲死了,现在另一个待他犹如父辈一样的人,也即将离开他。 他心里难受,悲伤。因为慧光对他说的话都没有错,那是所有人归宿的终点,是自然万物的必然,他无法阻止,也不能说不对。 “还没吃饭是吗?”朱隶缓慢地回过身来,看见她身后兰燕提着进来的食盒,一目了然。 “听说王爷在方丈屋里叙完话了,所以,妾身想着几日都没有和王爷一块吃过饭。”李敏低声说。 她的声音,宛如冬天里淙淙的小溪,清澈明亮,冷静到不可方物。 他的脑袋,听见她声音时,仿佛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握住她的手,说:“走吧,我们回屋去吃。”在见她目光扫向他母亲的屋子时,他又说:“我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母亲。尚姑姑说,母亲可能是带人去哪儿串门去了。” 昨儿来了那么多人,本来又住了不少香客,尤氏作为护国公的母亲,地位斐然,早就是大家巴结的对象,只是昨天他们夫妇在这里,和尤氏在一个院子,那些人不敢轻易过来。现在瞅到空儿了,见到他们夫妇不在,不得赶紧抓住这个机会。 对此,拦是拦不住的。 见他没有任何表态,李敏当然是更用不着多话去评说自己婆婆的是非,婆婆做什么事,儿子都不出声,哪里轮得上她这个做儿媳妇的。从尤氏那屋门口果断收回了视线,随他一块入了屋子里。 尚姑姑和紫叶已经摆好了桌子凳子。兰燕提来的食盒放到了八仙桌上。 挪开盖子后,见是一坛子白饭,几盘小菜,主菜当然是豆腐青菜等没有肉的素菜,清淡的斋饭斋菜以外,多了一小瓶子酒。 给他们准备伙食的僧人看来是十分细心,知道给他们备了酒。李敏回想,昨天她老公也在,但是,不见厨房有给他们送酒过来的。这个斋饭,又是莲生亲自提过来的。 这个年轻的僧人师父,果真很不一般的说。 年纪轻轻,却已经是看透沧桑,不知道是什么经历过了些什么事儿,才有如此大彻大悟。 朱隶坐了下来,由于食盒里面没有备酒杯,便把屋里的茶杯当作了酒杯,倒酒之前,却不忘先问了她意见,说:“本王今儿的心情想小酌一杯。” “王爷,酒也不是完全伤身之物,平日里,小酌一杯没有大碍。”李敏说,同样有些劝他喝一杯的意味。 酒精,偶尔是能让人消点愁的,好过他胡思乱想,把自己都想歪了。执拗起来的人,别人说的话,他不一定能听得进劝,这时候还不如一杯酒。 听到她这话,朱隶不由一笑,完美刻薄的嘴唇弯起了一个高深的弧度对着她说:“敏儿,你是我见过最不同的女子。世间那些女子,哪能及你半分通慧。” “王爷此言差异。敏儿不过也是凡间女子一枚,只是敏儿见不得王爷愁。” 半杯苦涩的清酒,伴随她这话,滚入了咽喉里。朱隶咽着这个酒瑟味,真是他吃过的最涩最苦的酒了,可以把他正在经历的那些磨难都被比下去的趋势。啧啧,不禁一叹:“这给本王酒的师父真是非同小可,不知道用什么给酿出来的这样一瓶又苦又涩的酒,是要让本王尝尽人生百苦。” “王爷,越苦越瑟的东西,畅饮之后,会益发回味无穷。” “敏儿这话,本王明白,良药苦口利于病。” 李敏看着他给茶杯里再倒上了酒,这回,他慢慢地啜着,并不急于喝完见底。 清酒固然又苦又涩,但是,酒味儿,却不见得会逊色于那些好酒。两杯入肚以后,只见他脸膛上,白净的肤色里像是漂染上了两朵红云,宛如美艳的朝霞沾染上他完美的五官上一样。 他熠熠的双目,更是犹如突然迸发的涌泉,汪汪的盈亮,同时,像潭水一样的深不见底。只觉得被他望住的那刹那,周身一颤,动弹不得。 屋里尚姑姑等人,早已识务地退了出去,关上门,仅剩他们两人。 他的双手忽然伸了过来,抱住她的身子。 她能感觉到他的双手搂着她,手指头在她身上抓着,指节用力,青筋浮现。 他的脸,在她鬓发上磨蹭,声音,带着酒香的味道,充斥着她的耳朵,低低醇醇的声音说:“敏儿,不要离开我——” “王爷——”她道,“王爷是生怕自己变成一个人吗?不会的。像方丈说的,王爷如今有公孙先生这样亦师亦友的良臣,有许大侠这样把王爷兄弟的友人,有魏老等不离不弃的忠臣,王爷,不会是一个人的。” “本王不知道,本王只知道一点,失去的时候很痛苦。” “王爷痛惜方丈。方丈的病,恐怕敏儿也无能为力。但是,方丈说的没有错,那是所有人的归宿。王爷可以想象成,方丈今后化为云,化为树,一样在陪伴王爷。” “太过虚渺的东西,本王没有办法想象。本王没有方丈和你这样的觉悟。”他抱着她,很用力地喘出一口气,“或许,我和京师里的那位一样,对自己手里抓不住的东西,会感到害怕。” “不,王爷和京师里的那位主子不一样。王爷不要忘了,京师里那位主子是如何登上皇位的。王爷怎么可能和京师里那位主子一样呢?” “本王,也算不上是什么好人。” “在敏儿心里面,王爷是个好人,这就够了。” 没有比她这句话,更让他心里能熊熊燃烧起一把火的。他猛然在她额头上印了一口,继而,看着她瞬间惊愕的脸色而不由地像个得逞的坏孩子一样大笑,说:“你和方丈都很坏,把本王当成一个孩子一样宠着。” 有吗? 李敏眨了眨眼,她把他当孩子宠了吗? “瞧瞧你们说的。都是尽是给本王吹好话。要是本王不知道你们性情,早把你们当成只会阿谀奉承尽会拍本王马屁的马屁精了。” 李敏嘴角抽了抽,是不是该感激他没有说出奸臣二字。 啪。 他一掌打在大腿上,俨然那酒劲儿一过,满腔的悲怆和哀愁全暂时烟消云散了。到底,他是护国公,是一个像历代护国公一样,注定在艰难的夹缝里屹立起来的英雄。 回归到正式的话题,他声音严肃地说:“方丈待本王如父,本王出生时祖父已是去世,一直把方丈当成祖父一样爱戴着。在本王父亲去世以后,方丈在本王心中的地位更是不言而喻。敏儿,本王希望你能助本王一臂之力。虽然说万物生死有命,本王希望,方丈去的时候,不像本王父亲那样痛苦,是自然圆寂的。” “这点,王爷即使不说,敏儿也会做的。做大夫的,有时候,哪怕不能把病人的病救好,当然也希望人在最后一程走的安心安然。再说了,方丈现在还没有走,敏儿只知道一点,生命的奇迹,偶有发生。或许,方丈为了想看王爷完成大业的心愿,能助方丈度过这一劫。” 听完她这番话,朱隶一双眼,只是那样深那样深地锁在她脸上。 她为此都快被他瞅到不好意思起来了。 “敏儿,你真是——”他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全部,但是,已经足以可见得,他心里面所想的,无非是慧光所说的,她的智慧,非常人所能想象的。能得她者,或许真的是握住了天机。 见他们夫妇俩吃的差不多了,尚姑姑推开门,带紫叶进来给他们收拾桌上的东西。 兰燕跟着进来之后,报告两件事儿,一件事是:“孟旗主的伤,奴婢帮着给孟旗主处理过了,刀伤深倒也罢了,只是怕那骨头应该是断了。” 意思是对方那一掌,恐怕是顺势把孟浩明的手臂上的骨头都打断了。这下可有些麻烦了。 伤筋动骨,要养,可就不是几日的事儿了,孟浩明最少,这几天是肯定没有办法在这里充当近侍了。 李敏知道,本来自己丈夫最得力的侍卫是伏燕,但是,伏燕奉命去找失踪的念夏,到现在都还无消无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为此,孟浩明作为旗主,但是不得不亲力亲为,代替伏燕暂时充当了她老公的贴身侍卫。 如今,孟浩明受伤,其他旗主,恐怕也得各司其职,不可能一个个都像孟浩明这样把一旗的人甩下,只来给她老公当护卫。如果李敏没有猜错的话,孟浩明的人,应该是跟孟浩明一样,近来全跟在她老公身边当侍卫军了。毕竟自从他们回来以后,他们一家子的人身安危更变得重中之重。如果是万历爷想动手,第一个想法无疑是擒贼先擒王的方针。 李敏果然是没有猜错的。孟浩明和底下一旗的人,是经由公孙良生与朱隶商量以后调配,由黑镖旗亲自近期负责起护国公府一家子的防卫工作。 以前,黑镖旗作为护国公的近卫军,只是在打仗的时候出现,平常的防卫工作,还用不到黑镖旗。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有必要加强他们自身的防卫力量。尤其是,在京师的时候,已经有死士瞄准了他们夫妇。 这样的话,如果孟浩明受伤之后,不能亲力亲为时刻跟在朱隶身边了,这时候再想调配人手的话,最好不过是在孟浩明旗下的人里头找了。可是,有这样合适的人选吗?能和孟浩明、伏燕这样,武功高强,对护国公忠心耿耿兢兢业业的人? 李敏的脑子里瞬间划过了一个念头,见身边老公像是陷入沉思有些两难之时,开了口说:“王爷,孟旗主这个伤,是需要回去调养的,这关系到孟旗主今后能否为王爷继续全心效力。” “本王也是这么想的。”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朱隶望向她,眼睛眯一眯,像是笑问,“敏儿有好的主意吗?” “妾身这儿倒是有个人选,如果王爷想听的话,妾身也就斗胆给王爷推荐了。” “你说。” 难得她会向他推荐人。这大概是第一次。因为,按照她那习性,她是压根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想插手他的事儿。俗话说的好,好老婆,应该是幕后默默支持。如果,跳到丈夫台前指手画脚,不就是招惹老公厌烦而已。她李敏才不做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不过,如今关系到他的人身安全,她不得不为他仔细考虑。 “孟旗主底下有个人,叫胡二哥的。” 屋里某个小丫鬟听见这话,先是张大了眼。尚姑姑一样忽然面露惊诧。 朱隶的眼角已是锐利地扫过屋里那些人脸上的变化,拿起倒掉酒换上了热茶的茶杯喝了一口水,说:“胡二哥?王妃怎么认得这个人?” “此人妾身没有见过。但是,这个人,是妾身屋里丫鬟的二哥。” 紫叶扑通跪了下来,跪在了朱隶脚底下叩头说:“奴婢话多,管不住嘴,和王妃说了自己二哥的事,绝无他意。” 护国公家规森严,肯定容不得部队里有人想走曲线救国路线,饶了弯子送东西到他家里面找他家里人疏通关系,这相当于行贿。 紫叶周身打着颤儿,在护国公府干活干了这么久,她哪里能不知道这个规矩。因此,真是没有想到李敏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说来说去,无非还是自己嘴巴多了,把自己二哥炫耀出来了。 李敏确实有这个意思,借老公的威严压一压府里一些人愚蠢的心思。毕竟自从紫叶招出自己家人为谁以后,府里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想在她面前提起自己的家人了。不过,紫叶这个事儿不同,说起来,那会儿是她开口先问的,但是,同样,必须让紫叶知道,夸耀自己家人不可得。 “王爷。”见那小丫头都快被吓坏了,李敏才继续说,“这孩子的家里事儿,是妾身那天无意中了解到的,不是她自己想和本妃说的。” 朱隶当然也是知道她不可能受人行贿故意扶持自己丫头家里人,于是听她说了下去。 “王爷,胡二哥这个人,后来据妾身了解,为人还算行得正。一路高升,都是靠着在战场上灵活的手脚与脑子。与胡二哥同期入伍的军人,死的死,伤的伤,只有胡二哥一个,一路活了下来。妾身以为,只当这人能在军营里活下来的本事,都非同小可了。” 朱隶瞬间即听明白了她这话。通过募兵入伍的军人,也是分为好几种的。 比如,像一些有头有脸的贵族望族家的子弟入伍,身份不一样,一进部队,当的已经是头儿了。而像胡二哥这种普通老百姓,进入部队里,当的就是底下最底层的兵。通常,冲锋陷阵冲在最前面,负责死伤最大的,也就是这些人。所以,才有李敏说的,胡二哥这条命算是很硬的了,其他同期入伍的,死的死,伤的伤,只有胡二哥毫无发损。 说是命硬,但是,从科学的角度来说,肯定不止是命硬而已,只能说这个人有一定可取之处。否则,怎么会能从普通部队转到了黑镖旗。 黑镖旗募兵可就不像普通军队了,招募的兵,都是要有特殊才华的,或许是家传的。像胡二哥这样的普通一兵,想进黑镖旗,谈何容易。 朱隶本质上是个带兵的将,对如何用人,用的什么人,更是一清二楚,胸中了然。比起武功高强不高强,更要的是底下人有一副聪明的脑子。 好比八爷用那小李子。小李子的武功算不上盖世吧,可是八爷用的觉得很好,因为小李子脑瓜够聪明。 他这个老婆也是,用人更喜欢用一些脑袋灵活的。虽然,脑袋灵活的下人,会生怕其在底下搞些小动作,但是,只要这个人的心是正的,一点小动作而已,是人都有点贪婪,问题倒不大。 聪明的主子用人都是这样的规律。 想必,她给他推荐这个人,定也是做过一番考察的。比如说,胡二哥的妹子,就在他老婆屋里当丫头,仅这一点,胡二哥想做点什么,都得顾虑下自己妹子的安危吧。 “好,本王见一见这个胡二哥。”朱隶决定道。 由于此次调动事大,涉及到自己的人,孟浩明带伤过来了。 得到主子的赐座,孟浩明吊着一条伤臂,坐在椅子里还是有些不安的。这个胡二哥,虽然说是在他的队伍里,可是,刚被调来不久的人,自己其实也不怎么熟悉。 刚好,胡二哥就在此次护卫护国公上太白寺的一队人里面。很快的,胡二哥被带来了。 孟浩明看见走进来的人,方才记起了什么一样。 朱隶看见了他的表情,但是,并没有问,深沉的眸子,只是落在那走进来的人身上。 胡二哥年纪,大概二十出头,剔着一个平头,五官,也看不出什么特别好看的地方,长得很平常的一个人,但是,身形偏瘦,手脚长,看其走路,跪下行礼,都是极为利索,可见其脑瓜也不错。 跪了下来,胡二哥道:“奴才叩见王爷。” 黑镖旗的人,都算是护国公的家臣,自称奴才的,比比皆是。 朱隶含头:“起来吧。”接着,说:“王妃荐你当本王的侍卫,可是,本王对你并不了解。你给本王说说,你都能给本王做什么事儿?” 胡二哥脸上自然闪过一抹惊诧,从这点显而易见,他之前都没有和李敏接触过。不敢起来的胡二哥道:“奴才感谢王妃赏识,颇感惊讶,奴才以前都没有见过王妃。” “会写字吗?”听这人几句话还算说的规矩周正,朱隶问。 “奴才小时候随一个师父习武的时候,练过一些字。而且,喜欢上茶楼听说书先生说故事,因此看过一些书。” 看来真是颇聪明的一个人,普通百姓的子弟,都是没有这个机会上私塾,或是请老师过来家教的。古代受教育的程度较低,大多百姓,是不认得字的。但是,这个人,有个上进的心思,所以,知道怎么变着法子偷偷学字。 眼看朱隶都点头的样子,屋里的人,都知道胡二哥这事八成是要成了。是尚姑姑都吃惊,紫叶虽然和李敏提过自己二哥,但是,都没有把胡二哥带来给李敏看过。李敏这个识人挑人的本事,也太厉害些了吧,犹如伯乐挑千里马。 “孟旗主什么意见?”朱隶转头对向孟浩明。 这个人毕竟是孟浩明的人,按照程序是要问一问的。孟浩明起身,答:“王爷,此人臣以为王爷可以在伏燕回来前先用着。像这次,臣率队过来,臣一队人的起居饮食,都是由这个人筹划的。” 看起来这个人,服侍主子的本事也是有的。这事儿,竟然连孟浩明都没有意见,就定了下来。接着,朱隶命孟浩明下山养伤,同时把这个临时调动的事儿告诉给公孙良生知道。 李敏据此插了一句道:“本妃听说孟旗主自己府中没人照料,不如王爷就让孟旗主在王爷府里养伤吧。反正,在本妃那院子里也是有个伤者在养伤,刚好彼此照顾。” 孟浩明愣了一下,在没有回过神来时,只听自己那主子已经笑着附和:“王妃的建言及时,就这样定了。” 等坐上了车回城里时,孟浩明还懵懵懂懂的,一时都搞不清楚自己是何时被女主子给设计的。 朱隶看着人走了,而新来的胡二哥已经利索地去给他打洗脚水了,回头,与李敏低声说:“王妃如今用人,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妾身感激王爷夸赏。”李敏顺着他话说。 他的手,瞬即在她腰间一搂,在她额头上再亲了下。 看她如此聪明,做事越来越圆滑老道,不得不令他心头益发爱怜。感觉,以后王府里所有的事务都交给她打理,是没有问题的了。 “以后本王那一帮子兄弟,都得王妃当月老牵红线的了。” 听他这句像是一时得瑟起来自言自语的话,李敏举起一个粉拳在他肩窝里锤了下:这么大的事儿她可做不来。他那帮子兄弟该有多少人,太多了。 说到那尤氏,早上是被宁远侯府过来拜访的赫氏,给拉到隔壁去了。本来,尤氏也是不太想和这群人凑一块的,因为林氏之前反咬她一口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但是,赫氏是宁远侯府不是奉公伯府的。 再有,赫氏如今听说在燕都里是办了一个布庄,出的那个布,据说受到城里大多贵妇人的喜爱。赫氏说,要给尤氏送几块别人看得到但是别想买得到的名贵布料,尤氏想到自己身上穿的衣物早已过时,上回已经丢人现眼过了,这回刚好可以弥补,于是接受了赫氏的好意。 来到了隔壁院子里,见到了赵氏,才知道宁远侯府打了什么主意。眼看,这个赵氏是得罪了她儿媳妇李敏,隶王爱妻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听说,那个风水先生司马文瑞,因为说不祥之云的事儿,终于被隶王给惩治了,命都当场没了。 赵氏这条小命,还不是要怕到全身打哆嗦,生怕朱隶追究起来,一不小心,把这条小命一块拿捏了去。 想想,当然,找李敏能得李敏原谅是最好的,可是,当时她对李敏道歉,磕头,什么都做了,都不得李敏一句原谅的话。李敏只对她说,让她去找朱隶。她去找朱隶,不是往墙一头撞死吗? 真是狠毒的一个女子。这样变着法子叫她去撞墙。 找李敏不行,找朱隶不行,还能找谁?只剩下找尤氏了。幸好,朱隶对尤氏这个母亲,在面子上还是很尊敬的。 早听说了尤氏不喜欢吃斋饭,赵氏花费了心机,给尤氏给弄来了一些荤肉,悄悄的从山下带了上来。 尤氏对宁远侯府的人,再怎样冷眼看待,没有错的是,能在几日素菜里头吃上了一点荤,尤氏的心里头不由大悦。 看见尤氏吃的高兴,赵氏等人也是笑眯了眼,这下马屁拍到了点子上了。 “靖王妃如今胃口大开,要不,臣妾让人再炒两个菜来?”赵氏向尤氏讨好地摇晃起小尾巴。 尤氏吃的正在兴头上,没有多想,张口就说好。 赵氏立马给儿媳妇使了个眼色。 吃的高兴的,不止尤氏,还有那个一样吃不惯素菜的宁远侯府小姐朱湘怡。 赵氏见女儿吃的吧啦吧啦的,却是在桌底下拧了一把女儿的大腿。难道不知道你未来的婆婆在你面前吗?婆婆最讨厌太会吃的儿媳妇了。 朱湘怡扁扁嘴巴,人家这不是差点饿死的吗,还不让人吃。 尤氏压根儿都没有瞧见她们母女俩的动作,只是那一眼,望到了怀孕的袁氏身上,开口说:“侯夫人,您这大儿媳妇的肚子,看起来有些圆。” 民间里传,尖肚子生男孩,圆肚子生的女孩子。 赵氏听尤氏这个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无意说出来的话,当场脸色一黑。 朱湘怡完全不经大脑的,张口就驳斥尤氏的话,说:“靖王妃你不知道,我大嫂请人算过的,是个男孩。” “请的谁?”尤氏从来特讨厌那些小辈当面反驳她,做小辈的,理应就应该都听长辈的话。 朱湘怡不以为然,直话直说:“我母亲请的司马先生。” “司马先生?不是那个司马文瑞吧?”尤氏大笑,“那个胡说八道的家伙,谁还信?” 朱湘怡脸色沉沉的,咬着小嘴巴,拧了拧手指头里的帕子。 赵氏顾虑到女儿那桩婚事,又捏了下女儿,回头,微笑着对尤氏说:“我这个儿媳妇,不止请过司马先生看过,还请了不少城里有名的风水大师算过的,是个男娃没有错的。” “要是生出来不是男娃呢?”尤氏就是那种有人反驳,越有意和人家对着干的那种。 赵氏等人,偏偏也是这个性情。只听赵氏突然一句冷哼,道:“靖王妃,我看你那儿媳妇,那个肚子虽然未到月数不是很明显,可是,一看也是圆的。” 尤氏脸色骤然大变,推开了饭桌,说:“不吃了!” 赵氏才恍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起身,追着出门的尤氏说:“等等,嫂子,你听我说一句,我这是犯浑呢。” 袁氏在旁看着婆婆用力追着尤氏,想到尤氏刚才说她肚子里八成是个女娃,心里头更是有些浮现出不祥之兆的念头。 况且,她老公朱天宇,是不知道刚才出外面的时候碰到了什么事儿,回来的路上一直在骂骂咧咧,说谁谁谁分明是只老狐狸,被他逮到的话,要打死之类的话。 袁氏这个人呢,其实,能得赵氏这个婆婆一路保驾护航,是有原因的。毕竟,谁家婆婆有像赵氏这样,对进来的大儿媳妇好到像当女儿一样保护着爱护着。不用想,都知道,赵氏用了大户人家女主子们惯有的伎俩,给自己的儿子安排了自己娘家那边的女儿当媳妇。 这样的好处在于,儿媳妇是和自己一个娘家的,过来以后,当然是会特别听话而且,利益一致,不怕儿子将来勾结媳妇和她这个娘对着干。 如此一来,女主子的利益保证了,但是,男主子看在眼里当然就不爽了。袁氏只知道,自己嫁来的第一个晚上,朱天宇给她摆了个大冷脸,好像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从来都不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 朱天宇有这样的想法,不用说,还是她公公宁远侯给她老公灌输了的。谁让赵氏在府里面伸的手越来越长,连她公公心里那口气都不太顺。 现在,朱天宇只等她生了个女娃,这样有了条件可以和赵氏谈判,准备扶他房里哪个小妾起来,这一扶两扶三扶,到了某天以后,她袁氏这个正的不就显而易见要被踢出局了。 赵氏怎么不知道自己儿子老公怀的这个心思,这不四处找道士算卦,找神佛求拜,但愿袁氏能生出个男的,一举击碎那两人的美梦。 在追着尤氏时,赵氏哭哭啼啼地把自己心里面的苦衷和尤氏说了。尤氏听来,不由有些戚戚然。想着自己的处境其实和赵氏差不离多少,都是被儿子不怎么看待的。 尤氏叹道,软了口气说:“侯夫人的心情,本妃可以理解。但是,这个生儿生女的事儿,并不是说求神拜佛可以解决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 尤氏哪里知道。 “你的儿媳妇,隶王妃不是很厉害的人吗?或许,她能知道什么?” 尤氏对此更不知道了,只知道一件事儿,好像方嬷嬷曾经在李敏面前说过李敏肯定会生个男娃,李敏听了却是不高兴大发雷霆。好像李敏已经知道自己生的不太可能是男娃一样。 李大夫在古代没有超声仪,哪里知道自己生的是男是女。尤氏这点明显又是想歪了。 “或许她能知道些什么吧。”尤氏口气酸溜溜地说。 “靖王妃,你可不可以帮我求求隶王妃。” “求她做什么?”尤氏一横脸。 赵氏知道自己说错话,陪笑道:“不是的,我是说求靖王妃。” 嗯,这还差不多。尤氏继续摆架子。 “臣妾恳求靖王妃帮臣妾求情,臣妾那时候,真的是受到了司马的妖言惑众的蛊惑,做了一些糊涂事。” 尤氏想,这个错不算大错儿,回头和儿子说一声,儿子虽然有些冷血无情,但是,也不见得真会严惩了赵氏。犹如之前,没有怎么惩治林氏一样。 一口答应了下来。 赵氏高兴万分,对尤氏感恩戴德。 尤氏走的时候,柏家母女站在远处看着赵氏巴结护国公的母亲,心里头酸溜溜的。 “娘,要不要我们也——”柏喜惠小声说。 潘氏叹声气,摇头。虽然,外面的人,对于护国公府里的婆媳关系,各有各的看法。但是,潘氏知道,这个婆媳,想好到哪里去,是不可能的。更何况,李敏和尤氏,又不是来自一个地方的人。 她们既然都选择了巴结李敏,只能放弃尤氏这块肥肉了。 同样的,林氏站在远处,也是直勾勾地盯着赵氏和尤氏的动静,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早知道,上回不揭尤氏的老底了。因为很显然,李敏那块硬骨头压根不好啃。 刚好自己老公从外面回来了,林氏走上去询问:“老爷是去了哪里?” 朱庆民把她拉进了屋里,才说:“你不知道,刚才,我亲眼看着那个谁,死在我面前了。” “谁?” “司马文瑞。” 她们都有听说司马文瑞死了,但是,不知道怎么死的,众说纷纭。没有想到,是死在朱庆民面前了。林氏惊了下,问:“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我哪里知道。”朱庆民怒气冲冲地说,“这个家伙自己要死就死,为什么给死在我面前了,晦气。” 林氏听了老公的话,有些不明白,这死在朱庆民面前就怎么了。 朱庆民唠里唠叨说:“天宇指桑骂槐,说我弄死他的。我他妈的晦气!我怎么弄死他?” “天宇为什么要说你弄死他的?”林氏吃惊地要命。 他们家,和宁远侯府同宗,平日里,她和赵氏关系又不错,两府的人,都是相安无事。节日里,礼尚往来,没有缺过。在外界人眼里,他们两家关系应该算是很好的了。 朱庆民瞪了她一下:“还不是因为侯夫人的事儿。” “侯夫人的事儿,怎么就和你扯上关系了?”林氏像是发现了惊天秘密瞅着自己老公。 朱庆民哼一声,所以说自己老婆傻里傻气只会做蠢事一点都没有错。到现在都看不出来,他与司马文瑞也是有交情的。说起来,赵氏当初说想找个风水大师好办事,他这不给赵氏介绍了司马文瑞。 林氏心里头听完一乍一乍的,惊道:“老爷,你是说,你串谋好那个司马文瑞,告诉赵氏,她大儿媳妇肚子里怀的是男娃。” “袁氏那个肚子一看是圆的,不就分明是女娃吗?我这是想着,要是让天宇得逞了,把袁氏休了,另娶个好的女子,以后,他们宁远侯府越来越好,我们奉公伯府不就生生世世得屈在宁远侯府下面了吗?”   ☆、【190】参拜祖庙 林氏的脑子一下子没有能转过弯来。如果风水大师说了是男娃,难道,真能把袁氏肚子里的女娃变成了男娃。林氏还没有迷信到真把这种事儿当真的地步。 “女娃,能变男娃,我看不见得吧。司马先生再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太可能吧。”林氏说。 “你有毛病了是不是?”朱庆民直接指到老婆脑袋上说他这个老婆从来是蠢。 “怎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明明是女娃,怎么可能变成男娃,神仙都做不了这个事。” “奇怪了,那老爷你为什么掺合这件事,明明司马说了以后不能把女娃变成男娃?” “你这就不懂了。这叫做先下手为强。我要是不这么做。那个朱天宇,也可能找上司马,让他断定袁氏肚子里怀的是女娃,逼着袁氏把小孩下掉。所以,先要让袁氏把孩子生下来要紧,至于怎么把女娃变男娃,这不是很简单吗?皇室里都能狸猫换太子,咱老百姓家搞这个还不容易?再说因这个事儿,我们关系和赵氏她们关系好了,以后有我们的益处。” 听老公这一番话说来,林氏算是醍醐灌顶了。原来是如此。林氏一个拳头打在掌心上,兴致勃发地说:“老爷,这样说,你这是办了大善事了。” “大善事?”朱庆民一个愣,奇怪地瞅起了林氏。 这个女人脑袋不会是又傻逼了吧。居然说他是大善人,所以掺合到人家生男生女的事上。 “你想想,老爷,袁氏肚子里的孩子,也算是一条性命吧。现在,你这样做了,不是救了那条小生命吗?” 朱庆民对林氏这话冷冷地哼了两声,说林氏傻真是傻,他刚才说狸猫换太子,只没有把后面的结局说出来。如果袁氏肚子里生出来真的是个女娃,可想而知这个女娃今后的命运极其可悲,这定是错不了的了。明明贵为千金,只因为父母之间的利益争斗,结果一辈子都没有好日子过了,说不定出生不久都要被弄死了。 不和这个蠢货继续说话了,他这个心里正烦着呢。想想那个朱天宇,明着暗着都把矛头指到了他身上,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被朱隶察觉了什么。所以说起来朱天宇也是蠢到了极点,哪有这样坑叔的。如果奉公伯府不好了,以为宁远侯府能好到哪里去吗? 奉公伯府与宁远侯府平常关系好,不都是为了应付护国公吗? 指头在桌案上敲了敲,朱庆民眯了眯眼睛。 吃过午饭,休息了一阵以后,李敏走去看了看中毒的怀让。然后,琢磨起怎么给慧光方丈开方子。 慧光是很信得过她的,听说她要给自己开药,一口答应。既然人家高僧都信得过自己,李大夫更是全力以赴。 仔细考虑过后,李敏写了一个百合固金汤。这个方剂,主要是治疗肺病咳血的。由于肺肾阴虚,虚火上炎,肺热而燥,病人不但咳嗽,而且,气短,喘,痰中带血,阴虚内热,阴虚盗汗。简单点一句话说,古代没有抗生素的时候,治疗肺痨即肺结核时,常用的就这个方子。 这样的方子,用来治疗肺结核,当然是没有抗生素来的有效,只能说是拖延病情,尽可能延续病人的性命,不能达到治愈的目的。不过,对大夫和病人来说,只要把病人的性命拖一天就是一天,只要拖一天,或许就能有奇迹出现。所以,不能说,只能拖延病人性命的药方全都是没用的。这样的思维逻辑,同样适用于现代一些临床上暂时还未能找到根治方法的疾病上面。 现在,李敏有可能怀疑,慧光患的这个肺病,很有可能还不是相当于古代癌症的肺痨,而是真正的癌肿。放到现代,也是很难治愈的。好在一点是,古代的环境好,其实触发癌的环境条件还是比较小的。可以用中药扶正气的方式,来增强病人自身的抵抗力,看能不能创造出奇迹。 中医治病和西医治病不同,中医讲究的是证,而不是病。所以,同一个方子,可以治疗许多的病,包括看起来完全南辕北辙的两个病。这对于西医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可中医就是能做到这样神奇的一点。 当初李敏学西医,为的,也就是从某方面更好地了解中医,辅佐中医。因为,如果越深刻了解西医,会发现中医的某些观点很伟大。比如,中医从来是把人看为一个整体来治病的。西医治病治到最后,也是牵发人体全身。可以说,中医比西医,更具有一种前瞻的全局观。而这样的一种观点,现在在临床上也在不约而同地影响西医的发展。 医学的东西,换句话来说,能治好病的,都是好大夫,好药,好医学,没有所谓中医西医非要分的很清楚的道理。 李敏深信不疑这一点,所以在用药用法子救病人的这一前提条件下,从来不会去区分是中医或是西医用法。 如今她对慧光用的是双管齐下,一方面,慧光现在咳的厉害,怕肺里气管里是有炎症的,可以用抗生素来压制炎症,另一方面,用中医传统优秀的汤剂来扶持慧光的正气。 百合固金汤,用的生地黄,熟地黄,由于在她来大明王朝之前,还没有熟地黄一说,可以说明,这个汤剂在大明王朝并没有形成。于是,在书写方剂的时候,李敏不忘告诉负责煎药的药僧,说明这个药方里面用到的药材,有些可能没有,等到时候下山与徐掌柜取药。 怀让在床上躺着听她说话,一双眼珠子睁的雪亮,等李敏吩咐完事情走了以后,对拿着方丈药方的莲生说:“给我看看。” 莲生把李敏写的方子递给他。怀让边看边啧啧称奇:“好独特的女子。” “是个好大夫。”莲生说。 怀让瞅了他一眼:“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冷。” 说人家是好大夫,结果被人家说是说话冷,这是什么规矩。莲生不和他说话了。抽走他手里的药方,先去找药方里的其它药材。后面,怀让忽然出来一句声音:“莲生,你会帮隶王的,对不对?” 莲生只好转回身,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知道吗?连我师傅都问了,明德师父都问方丈了。好像,首座,维那,心里都很犹豫。帮了隶王的话,等于要和朝廷作对。” “我想,你们都误解方丈了。” “误解?方子明明都炸死了,来帮隶王。大家都在猜,潜伏在我们太白寺里的人,是皇上派来的人。” “不。”莲生摇了摇头,“方丈他老人家,只帮对的人。” “对?”怀让两只眼睛瞪的大大的,很是不解。 “是的。”莲生嘴唇里吐出的字语清晰,“只帮对的人。无论是隶王,或是朝廷,只要是对的,方丈帮的是对的。” 怀让是一时纠结他这个话了,什么对不对的,要说对的话,也该是万历爷不是吗。万历爷才是这个大明王朝的皇帝。朱隶最多只是北燕一个地域里的王。如果方丈帮朱隶是因为朱隶对,岂不是哪里本末倒置了。只有一种情况有可能,应该是朱隶,才是这个大明王朝的皇帝。 想到这里,怀让眼皮一跳,再睁开眼望过去时,只见莲生已经走出了屋子。 李敏回到屋子里歇口气时,听紫叶和尚姑姑在窗外说,说到,尤氏中午果然是被宁远侯府的人拉走了,吃了一顿大的。 婆婆这张嘴想克制得住,像是越来越不容易。李敏手里握着茶盅,沉了眉。 兰燕站在她旁边,猜测她可能又是想到了什么。 院子里的丫鬟,谈主子以外,谈的最多的,毕竟说主子的好话坏话都是很危险的,所以,更多的,可以肆无忌惮言谈的对象,是同身份的奴才了。 这时李敏才知道,紫叶和喜鹊其实同龄。照相貌看,还真看不出来。因为喜鹊身材较紫叶丰满,个头也比紫叶大,怎么看,都比较像紫叶的姐姐。但是,实际上,喜鹊出生的日子,比紫叶小一个月呢。 跟了尤氏的喜鹊,一路几乎是顺风顺水,很快地被提升为尤氏房里的大丫鬟,地位比起紫叶,不是高那么一丁点。相比之下,紫叶是近期才受到她李敏的重用,稍微露出了点头脸。 两个年纪相当,几乎同时进府里做事的丫鬟,实力又是相当,怎么不会时时刻刻两人之间自己比较起来。两人自己不比较,四周的人也都看着。像孙婆子,一直就盯着紫叶,对喜鹊说来说去,指手画脚的。 眼看,和尤氏住在隔壁,李敏为胡二哥说话,帮了紫叶的家人一把的事儿传到了隔壁尤氏屋里。尤氏没有发话前,孙婆子像是自己老家被抄了一样,先火燎火急地对喜鹊煽风点火了。 要说女孩子人家最介意什么,无非是将来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像她们这些做奴才的,连结婚对象,都是得由主子安排的。而其实,像紫叶和喜鹊这些,年纪已经到了古代女子的适婚年纪,一般做主子的,都会开始考虑她们今后的动向。 府里的人,其实都望着她们这些人的婚事呢。因为,主子给奴才安排的婚姻好不好,同样决定了奴才后半辈子的命运,事关重大,成为奴才们选择主子效忠的条件之一。 谁不知道,李敏帮着紫叶提拔了紫叶的二哥以外,另一件事儿,是将孟浩明安排到了王爷府里养伤,有让春梅帮着照顾孟浩明的意思。孟浩明喜欢春梅的事儿,在王爷府里一群下人中,早已不是什么特别的消息了。几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现在,大家见着跟着李敏的丫鬟,要不嫁得好,要不是家里人高升,相反,跟着尤氏的,好像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出头。 紫叶都不由翘起了嘴角对尚姑姑说:“是人,现在都羡慕我,妒忌我。谁让我们家大少奶奶心地最好。” 尚姑姑小心瞄了眼窗户里头在卧榻上假寐的李敏,低声道:“这话,我们自个儿说说就好了。隔墙有耳。” “好事传千里。我们不说,她们看着会不知道?” 紫叶的声音真的不大,但是,刚好拿着铜盆出屋给尤氏倒洗脚水的孙婆子仿佛耳朵锐利地听见了,一盆子洗脚水,泼出到院子里头,结果一半,几乎都溅到了紫叶和尚姑姑身上。 尚姑姑和紫叶一块儿躲避不及,只见自己上身的衣服都湿了大半。在这个冬天,又不是在自己家中,借宿于庙宇,女人家换个衣服能容易吗? 紫叶毕竟年纪小些,一窝火儿控制不住,冒了出来,骂:“不长眼的。” “你说哪个不长眼?”孙婆子立马叉着腰走过来,虎视眈眈。 紫叶睨了睨孙婆子那张脸:还用说吗? 尚姑姑拽住小姑娘的袖管,上前,对孙婆子假笑道:“紫叶是说屋顶上那只麻雀不长眼,刚才拉鸟屎给拉到院子里了。” 孙婆子趾高气扬地扫了扫她们两个:就知道你们不敢说! 紫叶按了按气。 本来,这个事儿就这样该完了。但是,偏偏有人嫌这事儿不够大。孙婆子接着对屋里喊:“喜鹊,过来。” 喜鹊走了出来,悄声说:“夫人刚刚躺下。” “我知道。”孙婆子一只手拽住喜鹊的手,拉过来,站在尚姑姑和紫叶面前,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夫人是舍不得喜鹊这个丫头,才没有急着往外说。其实,夫人都想好了,要把喜鹊指给孟旗主。” 什么! 紫叶和尚姑姑同时抽了口凉气。 春梅那个死丫头能算得上什么,能和喜鹊比吗?春梅家里人,据说都是在鸟不生蛋的小村落里,穷得响叮当的,每次都要靠春梅来接济。 论长相,喜鹊会不及春梅吗?春梅自从受伤以后,整张脸都瘦去了一半,更别说那个身体,定不如以前了。哪里能比得上喜鹊这幅胖瘦刚好的身材。娶女人,肯定是要娶好生养的。像喜鹊这样屁股大的,将来定是能生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哪个男人不会要。到尤氏面前暗示过想要喜鹊的汉子,多如牛毛,只是,尤氏一直按着这个宝贝儿不放手。 最重要的是,喜鹊的娘家好啊,不像春梅那个丫头家里全要靠春梅接济的。喜鹊的娘家,像紫叶的娘家,家里条件不错。据说,喜鹊现在家里都有了几亩田地。自己家里的长兄都做起了小生意。 孟浩明要是娶了春梅,算什么,不过是看着春梅样子顺眼。娶喜鹊的话,才真正是实际到家。喜鹊一家子都在燕都,可以随时到孟浩明府里面帮忙。 只要把这层层关系想清楚了,紫叶和尚姑姑的脸色怎么不会很难看,只要想到春梅的处境都会心疼。 孙婆子那话嚷出去以后,果真见着,这两人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高兴地要死。她早就知道,这群人都是不成气候的蚱蜢。 尤氏挑人,可不像李敏。李敏只看奴才做事手脚是否勤快,根本都不顾及到奴才的家底如何,是否能帮到主子。尤氏做了这么多年的主子,哪里能让刚到古代不久才逐渐了解行情的李敏相比。 李敏大概是在无意中了解到紫叶的背景以后,才逐渐地知道这些古代的潜规则。说起来,方嬷嬷遵从她老公的命令,给她挑选出来的这批丫鬟婆子,对她算是很厚道了,给她挑的,家境当也是不错的,不会给她拖后腿的。 可是,比起婆婆日积月累下来的人,当然是有些差距的。 孙婆子那一句句话,一个个字,李敏在屋里听的很清楚。目光扫到隔壁屋的墙上,隔壁是毫无动静的样子。说尤氏是睡着了,还不如说是尤氏睁只眼闭只眼,有意让孙婆子在院子里当着她面撒野,算是扳回一局,挽回一点流失的面子。 李敏安排孟浩明和春梅在一块儿,当然是没有顾忌到其它,更多是因为这两个年轻人互相喜爱,纯粹想办好事助这对年轻人一臂之力。可显而易见,人家看她这么做不会这样想她的用意。只会想她是别有用心,想她是要利用春梅去拉拢孟浩明。 孟浩明是什么人?她老公重用的臣子。这个人能拉过来,对谁都有好处。 尤氏反正不可能让她的别有用心得逞。 兰燕扶着李敏起来,给李敏倒了杯水。 李敏喝了口开水,干燥的嗓子眼润了些,说:“让院子里的那些人,该干活的都去干活。” “知道了,大少奶奶。” 院子里的闲话声,说的越多,传的越广,传到外面去,难保外面的人,拿着这事儿来生事,让本来只是护国公府里自己的事情都闹大了,只怕最终是对春梅那对年轻人不利。 李敏的顾虑是对的。 很快的,说尤氏要把自己大丫头指给孟浩明当老婆的事儿,都传到了住在太白寺里的香客圈子里去了。 按理说,孟浩明出身不过是庶民,喜鹊家里是良民,两人又都是护国公府里的臣子和家奴,这个配,倒也是般配。 夜晚,夜幕降临,一轮残缺的明月,挂在了太白寺藏经阁屋檐飞出去的树梢上。朱隶带着新晋的侍卫胡二哥,走到了方丈的院子。看见莲生刚好把煎好的药汤亲自端到了慧光面前。 慧光接过药碗,先闻了一下药味,面露微笑,说:“不苦,这味儿闻起来很沁脾。” 只要是有点经验的大夫,都知道,一碗药端上来,只要闻药味儿对不对胃,都可以知道是不是对证。 慧光一口气,把药给喝完了。 莲生在他耳边说:“隶王妃说,明日让人上山,给方丈再用点见效快一点的药。” 慧光点了点头:“好。” 朱隶进来,守在慧光门口的僧人给他打开扇门。 “方丈今觉得身子好些了没有?”朱隶看到了桌子上摆着的药碗,问。 慧光面带微笑:“隶王妃开的药甚好,老衲感觉好了许多。” 这人,只要认对了大夫,身子的见好也是受到心理因素很大影响的。 朱隶提起袍角,坐了下来:“很久没有与方丈对弈了。方丈身子不适,不如由莲生师父,与本王下一盘吧。” 棋盘、棋子很快地摆了上来,放在了屋里靠着抱厦窗户而安置的榻上。 朱隶让胡二哥给自己脱了鹿皮靴子,坐在了棋盘一边。 莲生双手合十,坐在了对面。 慧光坐在他们身旁观战。 一局棋下的很慢,倒不是因为两个人都是下棋高手的缘故。朱隶手心里慢慢地摩擦两个棋子。 莲生规矩地盘坐,如履薄冰。 只有那些,真正与眼前这个男人面对面坐着的人,或许才能体会到此刻他心里的那种心惊胆跳。 朱隶突然一笑,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的样子,刻薄的嘴角上扬,飞出一声极小的笑声说:“本王想起了件趣事了。” “什么事?”慧光问。 “方丈可能不知道,本王的王妃,与本王对弈过,方丈猜结果如何?” “老衲猜不出来。不过,以隶王妃举世无双的才华——” 似乎料到是人都会这样说,朱隶几乎笑不拢嘴。他这不算不算是在背后说她笑话。 其他人,只见着他笑而不语,更是一头雾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正因为朱隶这鲜有少见的,破天荒的笑,才让人望到了这位传说中冷血无情的王爷柔情的另一面。这一面,都是因为那个女子而来。可以见得,这种喜欢,是多么喜欢。 胡二哥忽然从守着的屋门口走了进来,贴近朱隶轻声说:“王爷,许大侠回来了。” 许飞云与那和尚弘忍,一路追跑。两个绝世的武功高手,身手犹如天上神仙如仙如雾,凡人无法追得上他们的后尘,结果,不会儿,所有去追的人,都丢了这两人的踪影。 要说完全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朱隶知道,现今也没有办法,只能是等许飞云自己回来。现在终于是等到人回来了。 棋,当然是不用下了。本来心思都不在棋盘上。朱隶推开棋盘,下了抱厦的卧榻。 刚转过身,迎面屋门口踏进一个如风的身影。 许飞云进门就喊:“拿水来!” 是渴死他了。可见这一路追过去,两个高手恐怕没有打到天昏地暗,也必然是一个追,一个逃,都追到头晕脑花了。 胡二哥赶忙给许大侠倒了一杯热茶。接过茶盅,许飞云觉得烫手,没有急着喝,一眼瞧到胡二哥脸上,惊异一声:“王爷,这人是谁?” “孟旗主的人,叫胡二哥。”朱隶说,让人搬张椅子给许飞云坐。 许飞云一屁股坐椅子里了,只差没有翘起两条二郎腿来,累得他一身汗水如潮涌。 “孟旗主呢?”许大侠倒也没有忘记自己接手之前,孟浩明挨了对方一刀一掌的事。 “本王和王妃商量过以后,让他先回城里养伤了。让胡二哥先顶了他的位置。”朱隶告诉他。 “哦。”许飞云欣叹一声,在胡二哥那张平庸的脸上仔细再瞧了两眼,像是更惊异地挑起眉毛,“这不像王爷的风格,比较像是王妃的风格。” 这人真神了,这样都能看出来胡二哥是谁推荐的。 朱隶轻轻咳一声嗓子。 许飞云当他是在请教,大言不惭地说:“王爷用人,还是挺看中这人长什么样子的。也不是说要人长得好看,但是必定有些不一样,与常人看起来有些不同。而这人,长得一张脸满大街是都可以见到的那种。” 胡二哥听人这样说,脸蛋瞬间都羞愧到浮现起了尴尬,对自己一张满大街都可以瞧见的五官,很是惭愧。 朱隶用人,看人面相,当然不是要挑好看的人,只是像风水大师看人面相一样,总觉得,有作为的人,当是和普通人长得有些不一样的。他这个逻辑,也不算是完全错。像爱因斯坦,不就长得和普通人不一样。 可李敏用人,完全不看这些的。李大夫看人面相只为治病,用人的话,主要是看这人脑子身手如何,和面相毫无关系。再说了,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长得与众不同的人,不然,怎有所谓满大街的脸这一说法。 “哈哈。”许飞云大笑两声,笑的倒不是胡二哥,而是拜把子兄弟,坦言道,“王爷,你这是受到王妃影响了。” 朱隶对此一点都不觉得伤自尊,嘴角轻扬着,说:“按照本王王妃的话来讲,这叫做科学。” 哈秋。 某人不无意外在屋子里突然猛打了喷嚏,皱皱眉头鼻子:是谁乱套用她的科学用语。 许飞云手指头指着兄弟笑了会儿,突然收起了神色,肃然道:“没有追到人。” 这个其实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既然那个人,都是许飞云师父北峰老怪的冤家,说明其身手,应该是不比北峰老怪差的。如果对方都有准备好逃跑路线的话,凭许飞云一个人的身手,怕是追不太上。 “你平安无事回来就好。想要报仇的话,来日方长。”朱隶曼声道。 许飞云一口喝完杯里的茶,点头:“王爷此话深得我意。——不知道公孙先生在城里瓮中捉鳖的计划进展如何了?” “本王让孟旗主下山时,和公孙先生联系,应该会很快会有消息过来。” 许飞云听见他这话,不知怎的拧紧了眉宇。 朱隶见着,问:“是不是追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人?” “不瞒王爷,半路,我本是快逮到这个家伙了,结果,遇上了几个身手与他相当的高手,他们几个人合力,我不敢恋战,只好撤了回来。后来想着,孟旗主不是还逮到了一个小蝼蚁吗?王爷问出对方是来自哪里的人了吗?”许飞云抬起头,眸子里肃然,看着他问。 朱隶同样拧了拧眉头,说:“是个死士。” “和当初在京师里对王爷动手的是一伙人吗?如果是,岂不是和袭击小巍将军的也是一伙人?与东胡人勾结的中原人?”许飞云既然是江湖中人,对江湖中事,当然是了解的比较多,但是,这事儿,俨然有些让他摸不到边际,摸着眉宇想着,“死士的话,是收银子做事的。像天下第一大死士团满血活,才不管客源是来自哪里的人,只要给银子就做事。这点,比起那占据黑风谷自认为王的那群恶徒,更是没有原则可讲。” 黑风谷说起来,是贪生怕死之徒,要的只是找个地方享受荣华富贵。与那些死士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死士的话,别看他们收银子收的狠,为的,和黑风谷以及常人的目的都截然不同。很多死士,尤其是出名的死士,为何杀人,到现在,世人都猜不透。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些人,或许可以套用一个现代的词汇,叫做:变、态。 因为他们的逻辑,已经和常人完全不一样,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了。 “哪怕是满血活,里面的死士基本都是各自为营。越是排行榜高的死士,更不会管他人怎么想,只做自己的事。但是,有一点肯定的是,死士为了自保,不像我们这些人会收徒弟,更不会说轻易把自己一身奇异的武艺传授给他人,可以说是千金不换。” 许飞云说出的这点,很能说明一件事儿,教给东胡人武功的不太可能是死士,但是,现在可以看见东胡人拥有中原人奇特的武功,死士又有出现在他们面前。 要么,是他们哪里弄错了。要么,对方最少是三伙人结合在一块儿了。 许飞云尖锐的眼睛,看到了朱隶腰间挂着的一个铁环,上面明显套了一把钥匙在上面。 屋里的人,都没有声音。只有许飞云注视着朱隶腰间的那把钥匙。 “那人逃的飞快。”许飞云终于再次开了口,目露疑惑,“我一路追,都很吃惊。那人,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落在寺院里了。” “哪怕落在寺院里了,他人都得以逃脱,遭罪的人,也不是他。至于他事后的主子,肯定是知道他吞着这个秘密谁都没有说。”朱隶这句话,算是道出了所有的玄机。 许飞云缩着圆圆的嘴唇,露出:哦—— 慧光吃了一片陈皮,化着口里的痰液,道:“今儿事情虽然多,但是,老衲已经交代了明德和他师父净远,今日会有僧人打扫完毕祖庙。明儿,王爷可以带王妃一同入祖庙祭拜祖先。王爷带王妃祭拜的时候,那些王爷请来的所有燕都里的名门望族以及有识之士,应该是在场有目共睹的。” “劳烦方丈了。”朱隶回身,向慧光拱手行了谢礼。 慧光微笑:“王爷与老衲何必客气。” “明日什么时辰?”许飞云问。 “老衲看过黄历,本来最好的时辰是在靖王妃她们上山那日,可是,靖王妃之前并未通知老衲,以致错过了最好的吉时。老衲让徒儿莲生再翻了下老黄历,刚好明日有个时点,对于王爷王妃的生辰八字来说,也是个不错的吉时。”慧光说到这儿一顿,道,“是未时。” 未时,对的是西洋钟下午一点以后的时间。 李敏在听见说明天可以入祖庙祭拜了,而且,时辰定在未时。未时这个用词,听起来还真有些颇含深意的样子。不觉之中,李敏一只手,放在了自己体内已经装有孩子的小腹上。 她是不迷信,可是,有时候,人心里总是会莫名地出现一些直觉。按照科学家解释,叫做人的磁场与周围自然界的磁场产生一定反应的结果。所以,不能说所有直觉都是无稽之谈。 “或许,你的爷爷曾祖父曾祖母他们,都想保护你呢,小东西。”李敏轻轻地对着肚子里的孩子说。 她现在怀孕周期的节点未到,胎动还没有。可做母亲的分明能感应到,这话落地以后,体内的新陈代谢加快。俨然是肚子里的小东西能听见她的话。 到了第二天,由于要到中午过后才进祖庙。早上,尤氏让人拿着赫氏送来的衣服试穿到自己身上。 赫氏这人,也算是老奸巨猾了,早在听上回自己婆婆赵氏拜访尤氏后发现尤氏穿的衣服不好之后,自己给尤氏偷偷先备着一套衣服了。到了这个时机上,刚好拿新衣服向尤氏献殷勤。 尤氏穿上赫氏献来的新衣服后,发现蛮合身的,不由一叹:“这个宁远侯的三少奶奶,心思倒也不少。” “那是的,奴婢早听人说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是个精明人,特别会做生意。”孙婆子顺着尤氏这话说。 尤氏回头看了孙婆子一眼,道:“你也是个精明人。” 说的是,孙婆子昨日总算给她长脸了,在院子里帮她耍的那阵威风,终于把她儿媳妇那嚣张的气焰给压住了。 孙婆子诚惶诚恐跪下说:“奴婢不敢当。” 尤氏轻笑,随意挥了下袖管:“行了。本妃那个在燕都城北新开的铺子,交给你大孙子打理。” 要说尤氏在燕都里自己的私家财产,还是不少的。怀圣公终究是厚待她,给她留了不少铺子庄子。她回来以后,那些为了巴结她的人,到她铺子买东西,生意自然红火,这不,很快开了另一家铺子。刚好,孙婆子的大孙子整天在家里无所事事找不到活儿干,倘若主子能给个闲差也好。 孙婆子听明白了这是尤氏因为昨日院子里发生的事给她的大赏,感激地猛在地上磕脑袋:“老奴实在太感动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用说什么,好生给本妃办事,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尤氏道,转身一身新衣坐在了椅子里,又叹着说,“真的是好久没有回北燕了,之前本妃都不知道,原来到太白寺参拜,是要换新衣的规矩,好在这个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是个机伶人。” 说完,尤氏眼珠子转溜时,看到了给自己端茶过来的喜鹊,话继续说:“你在本妃这屋里做活的,何必自卑自惭?春梅那个外来的丫头,哪能和你比。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是护国公府的,春梅那个还不太算是,王爷只要一比较,之前王爷是没有的比较,才想着春梅一个。孟旗主那样的好男儿,春梅哪里配得上。” 听尤氏这话儿,当真是要把她做主给孟浩明了。喜鹊一瞬间那种激动和喜庆是难以言喻的。大概是第一次做了尤氏的人以后,尝到了甜头。 喜鹊跪了下来,嘴唇哆嗦着,过于激动反而真的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尤氏看着底下跪着的一个两个,忽然间发现,自己其实,也没有怎么不得势。她的人,跟着她,也不见得真的不受用了。 “你们大少奶奶知不知道要换新衣的事?”尤氏终于想起这个了,想着是不是该提前告诉一声儿媳妇。 孙婆子听了,斗胆进言道:“夫人不如和大少奶奶言明。如果,大少奶奶因此失了礼数,也不是夫人的过失了。” 尤氏想,也是这个道理,这会儿和李敏说,李敏能不能有这个好运像她一样得到赫氏的援助,值得怀疑。说了,总是不会错的。最少不会被儿子怨回头说她没说,到时候责任不是在她身上了。 于是,孙婆子跑去隔壁去和李敏说了。 李敏因为怀孕的关系,再有这两日忙碌的关系,有些嗜睡。孙婆子没有见到李敏,只好把这话告诉给了尚姑姑。 尚姑姑点头说知道了。 孙婆子看尚姑姑的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这个李敏,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李敏肯定是知道的,早从紫叶家里人口里得知了这件事,而且,也不准备换新衣服。但是,去祭拜祖庙的时候,肯定是穿一身像样点的衣服出场的,这套衣服,李敏倒是早叫人备好了。 像宁远侯府、奉公伯府、柏家、魏府等,因为应邀去护国公祖庙面前观礼,显得比护国公府一家更为紧张。   ☆、【191】皇帝的新衣 柏家母女俩对比着带来的新衣服。魏府的三个少奶奶一个对着一个瞪眼。 “她们这是做什么?”秦氏问。 曾氏云氏都表示不知道。 “这样重大的仪式,你们没有带衣服来换吗?”潘氏问她们。 “我们没有想到护国公会来。”秦氏说的是实话,要是知道主公会来,怎都得换一身比较好的衣服。 “不对啊。”潘氏直指她们犯下的错误,“来太白寺做什么都好,早说是要换新衣服了,花色也有规定的。” “谁说的?!”秦氏讶叫,她怎么没有听说过这回事。 只能说,她们魏府的,很少亲自上太白寺,结果,消息落后了人家一大截。 曾氏听着眉头也是不禁一皱,表达出疑问说:“这样的事情,我自从知道太白寺都没有听说过太白寺里有这样的规矩。” “我们也不知道规矩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但确实是,像宁远侯府、奉公伯府,好多人家都这样做的。大家都这样做的事情,那肯定是没有错的了。” 潘氏这样说,还真有道理。个个都说这样做了,难道还能说有错?莫不成全部人都是傻子? 说得,魏府三个少奶奶,全部心慌意乱了,吓得要死。 “怎么办?没有新衣服。”秦氏双目惶惶地看着另外两个人,“不如,我们找人下山赶紧到府里拿。” 曾氏反驳她道:“你没有听她们说吗?花色都有规定的。我们没有根据规定制作出来的花色新衣,叫人回去拿,怎么拿的出来?” 云氏是最冷静的那一个,想了想,说:“如今,没有法子,只好穿干净些,头发梳得整齐些,打理好一些,走在最后面,或许没人发现。” “要是人家专门找我们的小辫子呢?”秦氏可不信所有人都那么好心愿意放过她们一马。是人,都有那份落井下石的心思。 这话说得,曾氏第一个心里头发毛。要说想抓她曾氏小辫子的人,林氏算第一个。虽然,朱隶叫她们两个互相道歉,要和睦,可她不信林氏真有这么好能放弃前嫌,八成,恨不得再借助哪个机会把她曾氏踩到脚底。这人,一旦恩怨产生了,想彻底消除,基本是不可能的。 “柏夫人,你有没有什么好的主意?”曾氏下了决心,转头问起了潘氏,想这个潘氏既然都知道了这么多,对太白寺好像很了解,或许能替她们想出一些什么法子出来,于是继续说,“柏夫人,你们晚上能在寺里借宿,小姐病了的时候,能有人帮着看病,这可都是我那三弟媳的功劳。” 秦氏听了曾氏这话就想,真行,拿老三媳妇出来威吓别人了,自己都什么忙没有帮上,老大就是老大,喜欢耍威风。 云氏在旁边反而是没有话说。 潘氏,却是有意帮她们这一把的。毕竟这个魏府在护国公心里也是很有地位的,再怎么说,都是燕都里数一数二的望族。这时候帮魏府一把,让魏府惦记自己的情意,总归是没有错的。 “魏府大少奶奶。”潘氏笑吟吟地开口,“其实法子不是没有。刚好,我和我女儿这次是带了三件新衣过来,以防万一。我看,几位少奶奶身材与我相差不多。如果几位少奶奶不嫌弃的话,这些新衣服,我和我女儿都是没有在外面穿过的,所以,少奶奶们可以试着穿穿我们的衣服,看合适不合适。” 一句话,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曾氏和秦氏都高高兴兴的:“柏夫人,你这次准备的新衣服,还真是像司马先生一样,有先知的本事,竟然这样都能被你算到。” “算的本事,我肯定是不及大师的。只是,平常有这个小习惯,多带两件衣服,两手准备的习惯。”潘氏谦虚地说。 曾氏与秦氏一块,没有客气,接过她们母女俩借出来的新衣,马上试了起来。他人只见,云氏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对此,秦氏说话了:“三弟媳,你这是怎么了?柏夫人的衣服在这呢。” 云氏心里是琢磨着,听都没有听说过太白寺有这样的规矩,究竟是真是假。是真的话,那肯定是要换的,要是假的呢? 大概,所有人心里面,包括曾氏和秦氏,都会想,哪怕假的,换了身新衣服参加主公的仪式,主公看了也肯定高兴,反而,消息是真的话,她们真没有穿新衣服出来,那肯定是失礼了,要受到重罚的,丢脸的。可云氏不这么想。原因很简单,她知道的朱隶,可是和一般的主子截然不同。 据闻,朱隶是继承了自己父亲朱怀圣勤俭节约的风格,对于铺张浪费之举是极为厌恶。表现在,曾经有一次朱隶参加万历爷举办的筵席时,当众谢拒了万历爷赐予自己的一件大氅。原因在于,朱隶认为自己从父亲那里继承的大氅没有坏。恳请皇帝把新衣赠给更需要更换的人。于是,朱隶勤俭的美德,传遍了民间大街小巷。 故事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是,说书先生们在茶楼里如此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可谓不是完全没有根由的事儿,否则怎么编的出来。 云氏想,如果她是隶王,自己勤俭节约,结果底下的臣子却不以身示范,一个个赶着穿新衣铺张浪费,心里会是什么想法。 “弟媳?”见云氏不动,秦氏推了她一把。 云氏想清楚了,说:“我看这里一共就多了两间新衣服,这里这么多人,怎么穿都不够穿。大嫂二嫂,你们穿吧,我脸皮厚,没有关系。” 听云氏这句话,所有人数了下新衣服的数目,真的只是多了两件出来。那也是,潘氏说是多带一件未雨绸缪,怎么可能带那么多,把府里的衣柜都搬过来,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个花色的衣服,不便宜不说,最重要的是,做出来也得时间。 秦氏对曾氏发去一个眼神:这个老三媳妇,不知道心里还在盘算什么了。 曾氏想,哪怕云氏真盘算什么,真的就那么几件衣服而已,她们不穿,是给云氏穿了,当然是不划算了。既然,云氏想当个大好人,给云氏当好了。 大家就此没有了意见。四个人换上了新衣。云氏则是用心地梳理起头发,在发髻上插上了一支没有花饰的银簪子。 一群人准备妥当,见时辰差不多,依照次序走出了屋门。对面,奉公伯府、宁远侯府的人都出来了。果然是,每一个都穿得很漂亮,很规矩。 这些新衣服,都是差不多的一类花色,素白的白绸布底,加上各式各样的花样金线暗纹,滚着金边的袖口和衣衽,素淡,同时典雅,很显大方。配着太白寺僧院的气氛,简直是天衣无缝的搭配。 秦氏都不禁想,这衣服真是越看越好看,是她至今见过的最好看的。不知道谁设计出来的花色? 只听对面宁远侯府小姐朱湘怡,忽然开了句口,说:“三嫂,你那布庄做出来的布越来越好了,你看,大家穿着三嫂的花布,都是那么好看。” 曾氏和秦氏蓦然被吓了一跳,原来这个花布,是赫氏设计的? 柏家母女俩,虽然和宁远侯府的小姐有那么点竞争关系,不怎么和睦,可是,终究,赫氏那个布庄,在燕都里真的是很受人追捧。她们不能落于人后,当然是跟着大部队的潮流走了。 走出院子,要到祖庙的路上,是反而要绕到寺门的中线,再前行,因为,祖庙与太白寺的三个大殿,是在一条直线上的。因为今天是主公在太白寺里重大的日子,太白寺今日并不对公众开放,从清晨起,已经开始清客。从山底下,到通到太白寺山顶的路上,一路,都有僧人和护国公的人把守,闲杂人士不可上山,更不可入寺了。 一匹白马,以灵巧的脚步,在僧人们打扫干净的山路上一步步矫捷地往上攀爬。 兰燕奉了某人的命令走到寺门,对着骑着白马来到的主子面前,单膝跪下说:“二少爷。” 随侍的小厮帮朱理牵拉住了缰绳,朱理从马鞍上一跃而下,手执浑身白得发光的玉鞭,一袭金纹黑绸袍子,腰系金边腰带,中间腰扣上镶着一块黑色的绝世宝玉,规整的发髻上,戴的玉冠镶着的与腰扣一样的黑色宝玉。 一阵风袭来,带着点点飘雪,落在这个美如冠玉的少年身上,宛如画里面诗情画意的美人儿欲跃出画纸一般。落在地上的雪花则被风席卷着,在朱理的鹿皮靴周围翻滚,犹如仙雾团绕。 女子们的低呼声,抽气声,于是从左脚的方位传了过来。 朱理一双眼,高贵冷漠地扫视过去,见的是一群贵妇小姐,穿的都是差不多的衣服,一眼望过去给人感觉好像是披麻戴孝的队伍,给谁唱丧事的。朱理那双年轻俊秀的眉宇就此一紧,把策马的玉鞭塞到了自己腰间,对着跪在地上的兰燕说:“起来吧。” 兰燕站了起来,站起身的时候,不忘给主子那袍子边上沾上的灰尘轻轻拍了拍。 朱理擦过她身旁,更是对那群好像木头桩一样站在不远处只瞅着他的那群女人视而不见,径直往前走过去,问:“我大哥大嫂呢?” “王爷和王妃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二少爷来。——二少爷是先去见夫人?”兰燕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伫立在左侧,看着朱理的那群贵妇小姐,自然是有柏家母女、宁远侯府等一群人在。 本来一双双死命盯着朱理的眼睛,紧随朱理的视而不见,还有兰燕在朱理身后的粘着,终于让这群人里头的部分人忍无可忍了。 “那是谁?” “护国公府里的丫鬟吧。” “丫鬟?缠主子缠那么紧?”朱湘怡说这话时,有几许隐隐约约的怒气,想,要是她准新郎旁边,有这样一个爱缠着粘着的丫鬟,不得被她一脚踹到西伯利亚去。 不管怎样,朱理,真的是长得太美了,五官那份俊美,比起父兄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而且,那股冷漠高贵的眼神和气质,是让少女的芳心都碰碰碰像小鹿一样乱跳,好像乱入了桃花林里一般。只要想想,这样一个高贵冷酷的男人,只对着自己一个人露出含情脉脉的眼神时。 嗖的,几乎人群里所有未婚的,适龄的,正需出嫁的女子,都红了脸。 “以前二少爷在京师的时候,听说媒婆早在护国公府门口,一路排到了东大门,只是二少爷年纪未到,护国公府夫人说先不安排急着找媳妇。” 不知是哪个妇人道出了这个由来,一群小姐们捂住胸口,心里喊:感谢老天爷,哈利路亚,她们二少爷,本来就是北燕人,肯定是要回北燕娶媳妇的。老天爷是公平的,在她们二少爷没有被京师的那群坏女子染指之前,把她们二少爷送回到了她们中间。 说朱理完全不可能在京师里娶妻生子,当然是不可能的。像他哥的婚事,最终还不是万历爷给赐的。当然,他哥回来了以后,他的婚事,他哥可是绝对不会给万历爷有可乘之机了。再有他们两兄弟都回到了北燕,自然,他未来的妻子,最好是娶个北燕人,可以安抚地方上百姓的人心。 朱理知道自己终究有一天作为男儿,一样是要成家立业的,但是,现在,他的一片心思都不在这个上面。如今,他们护国公府是有如大海波涛中那艘迎风破浪的船,能冲过去这片风浪,拥抱他们的,将是风平浪静的光明,如果一不小心被波浪吞噬了,全员无一能幸免于难。只要想到这里,他哪有心思想什么女子。 兰燕跟在他后面,却是能亲身体会到背后无数女人妒忌生恨的目光犹如密箭一样都射到她兰燕背上了。她兰燕这是何其无辜,无端端的,都没有做什么事儿,都给主子当挡箭牌了。 同时可见,她这个二主子,还真的是貌美如仙,举世无双的魅力,让女子们如此趋之若鹜。 “你刚才说什么?”一路低头,埋着头像是在思考问题的朱理,突然抬起头转过头来看她。 一阵抽气,再次从那群尾随于他们身后盯梢的女子群里发出来。 朱理听见了,不悦的眼神扫了过去。 朱湘怡感觉胸口被支箭射中了,早听说朱理是天才的射手,原来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柏喜惠两只手捂住自己的小脸,感觉掌心发烫,她这是发烧了是不是。 兰燕贴住朱理的耳朵,说:“二少爷,奴婢刚才是问,二少爷是不是先去探望夫人?” 这话不能说大声了,否则,会被人误以为,他们护国公府里谁与谁不合。 朱理点了头。转身,让兰燕领着,偏离中线,向尤氏所在的地方走去。 背后的那群夫人小姐,只好两目呆呆地看着那美如冠玉的少年越走越远,直到像是消失在雪花里面一样。 朱湘怡猛地跺了下脚,发狠地对身边的丫鬟说:“给我去查!那人是谁?怎么整天巴着二少爷的?” 赵氏故作镇定,一只手抓住自己方寸大乱的女儿,说:“听好了。抓男子的心不能这样抓的,要懂得,欲擒故纵。” 朱理走进了院子里,进门的时候,能望到自己大嫂屋子的窗户打开着,看来是见天气暖和一些在通风。因此,在见尤氏之前,他兴致一来,走到了李敏的屋门前。 李敏早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了,而且知道兰燕奉她老公的命令去接小叔了。从刚梳好头发的梳妆台边上站起来,转过身,只见小叔站在了屋门口的棉帐外面。 紫叶微笑着,赶紧走过去给朱理打开棉帐。 朱理站在门槛外面,但是没有迈进来,恐怕顾忌的还是尤氏那颗玻璃心和爱钻牛角尖的性子。不是怕尤氏生气,而是怕尤氏无理由的脾气给发泄到无辜的李敏身上。 一眼抓到小叔脸上的犹豫,李敏当然能理解,嘴角微噙着一抹笑意,对对方点了下头。 朱理一样含了头,望了她一眼,随即转身,走到了隔壁尤氏屋里。进尤氏屋子里前,朱理可能是自言自语的,对着兰燕说:“大嫂穿衣的品味就是好。哪里像刚才那群女子,一个个穿得像要发丧一样。” 兰燕一怔,没有想到朱理这样说,而且,朱理说的还真对。刚才那一列女子,说都是燕都里的名门贵妇,可是穿得都是一系列的白,白晃晃的,是很像披麻戴孝哭嚎谁死了的队伍。真不知道那些贵妇小姐们是怎么想的。难道到太白寺里来祭拜就是来发丧的吗? 还是,那群人以为自己穿了白,马上可以化做神仙了。 况且白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比如赵氏和曾氏,都是因为养尊处优的日子过的太舒服了,吃得身体都有些发福了,穿上白的,更显的胖,犹如一头大胖猪。 兰燕不禁掩住嘴角那丝笑意,在停在门口没有进去尤氏屋子时,却见前面迈过门槛进了屋子里的朱理的背影明显是僵住了。 出了什么事儿? 兰燕都忍不住往屋里头悄悄望了一眼看动静,这一看,真是让她大开眼界,是差点儿雷晕了。 屋里面,尤氏端庄地坐在椅子里,等着小儿子进来拜见,穿的那身新衣服,和他们刚才来的路上见到的那群女子一样,一眼望过去,发丧的白。 朱理怎能不被震住了?! “理儿?”见小儿子好像傻在了门口,尤氏不禁感到疑惑,难道是几日没有见面,小儿子却快忘了她了,所以一见面太感动居然傻在门口了。 天地可鉴。现在朱理心里面只转着一个念头,是谁,是谁送的他母亲一身戴孝的新衣?不知道吗,在护国公历代祭拜祖庙的仪式里面,从来没有人会穿成这样白的。 尤氏恐怕是忘了这点。除非发丧,护国公肯定是不会在重大仪式上穿白的,因为这个显然是不吉利的颜色。倒不是说护国公迷信,只是,白的话,很让人容易联想起丧事,不好振奋人心,鼓舞士气。 “母亲。”朱理冷静地走上前两步,没有对着尤氏叩拜,只是简单地拱个手,接着问,“母亲这身新衣服是何时做的,为什么孩儿以前没有听母亲说过?” 尤氏只当小儿子这话是关心自己,没有猜疑,甚至颇为得意地笑道:“这身衣服好看吧?我也觉得是,照着镜子越瞧越好看。” “母亲觉得好看?” 当然好看了。怎么看,都像是天上云端下来的仙子了。尤氏和赵氏她们一样想着。 朱理闭住了嘴巴,生怕自己不小心说出个丧事两个字,尤氏或许不会骂他,但是,肯定又会因此怪罪到他大嫂头上了。 不会儿,朱隶那边差来人说,说僧人们已经都准备好了,这边大家也都可以出发隶。 尤氏站了起来,率先走了出门。朱理埋头跟在她后面。到了院子里,见到了隔壁一样换好了衣服走出来的儿媳妇。 李敏今日挑的这身衣服,是想到了老公,给配的,是藏蓝的打底,间纹为黑,所以,望过去好像是黑的,同样滚金的花饰。两耳佩戴的首饰,为两颗黑色珍珠。 朱理抬头,再次望到李敏身上这身打扮,不由微笑。 说他大嫂品味好,真是品味好,知道他哥喜欢护国公那身高贵的黑袍子,所以为了他哥专门配的这身颜色。不仅如此,女子穿深色的衣服,少有能像李敏这样穿出气色气势的。 深色的衣服颜色,如果不是很有气质的女子,根本撑不起这个沉重的颜色,会显得发暗和难看,但是,气场强大的女子,这样一身隆重的颜色穿起来,只觉得大气端重,威仪天下。 李敏现在就是,一出场,让人顿觉金光万丈,没有人看得到她衣服上的黑,只记得那黑中散发出的夺目金光。 尤氏那一瞬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小步,心里乱蓬蓬了。她刚才宛若画作神仙的自信,仿佛被突然击碎了,碎到干干净净。 “王爷。” 紧随院子里家奴家臣们尊敬的声音,朱隶背负双手,从门口走了进来。与朱理一样,穿的是护国公的正装,黑袍金纹的麒麟,一身威武。哪有什么白色的丧气味道。 尤氏看到儿子走到儿媳妇身边,两个人站在一块儿,搭配的颜色,望过去,绝对的金童玉女,天仙之配。 刹那之间,尤氏心头某处狠狠地被撞击到了。说起来,她当初和老公感情也算是不错的夫妻,可她从来就没有像李敏这样,想着老公来搭配自己的衣服。 朱隶威仪的双眼,落在李敏上下,嘴角微微地扬了扬:“王妃辛苦了。” 知道她都是为了他,他心里别提多高兴和满意。 李敏冲他微微屈了下膝盖头。 朱隶转身,再看到自己母亲和弟弟身上。弟弟不用说,肯定穿的和他差不多。可是他母亲尤氏,怎么突然间冒出了这样一身衣服,他前所未见的新衣服? 眉头,一瞬间拧起了半截,朱隶来不及发问,院门口走进来的明德僧人,对着他们一行人合十说道:“王爷,时辰差不多了,该启程了。” 听见这话,朱隶抿紧了苛刻的嘴角,率先走出了院门。 尤氏只觉得大儿子好像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地在她的新衣服上瞅了一下,令她很是一头雾水。至于自己小儿子和儿媳妇,当然是一言不发。 祖庙门前,两侧整齐排列着僧人们,庙宇前面的方正广场里面,此次被护国公邀请来的名门望族们,都站在那儿,列成两个方阵。男的自组成一个方阵,女的组成一个方阵。 朱庆民看着林氏在一群女子中间跟随大部队走来的时候,眼珠子都快瞪成大大的圆了。他身边的男人们,一样发出不可思议的嘘声。因为,这些女子们,怎么都穿成了一个样。 没错,参加典礼,是要衣装整齐,穿的比较贵重的衣服显得对仪式的尊重,端庄为首要条件。可从来没有规定过,所有人必须穿一样的衣服。现在,这群女子几乎整齐划一的颜色,只让人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尼姑庵三个字。 只有尼姑庵的人,因为都是穿着尼姑服,那绝对是整齐划一的颜色和衣服。 现在这会儿,这些女人们脑子里是想到什么了? 朱庆民心头哪儿觉得直跳,好像哪儿快大祸临头的感觉。拿袖子抹汗,见前面司仪喊了一声。 从左侧走出来的一列人,正是护国公府一家。走在最前面的人是朱隶,随后是尤氏、李敏、再有朱理。 看见朱理,底下朱湘怡等人,不由地心口活蹦乱跳。 扶起袍角,迈进祖庙里的朱隶,接过了高僧点燃的香火,带着家人,对着一排排的祖先灵位,叩拜。 庙外的人,紧随之,也都跪了下来,等着。 朱湘怡有些焦急地舔着嘴唇,听到自己两个嫂嫂在她前面议论道。 “看这个情况,这个仪式一结束,宗族里的人,都不得不承认隶王妃了。” “不一定吧。”赫氏远没有袁氏来的乐观。 之前,李敏都没有先急着巴结一些宗族里的长辈,倒是好像闹出不少事来,宗族里的长辈怎么都不会马上拉下这个面子。 里头的仪式进行结束以后,朱隶带着家人走出了庙门,再次看着底下一众臣子。大家心里面其实都早知道,朱隶邀请他们来,肯定是有话要说的。一群人,却其实不知道朱隶想说什么。 朱庆民紧张中吞着的口水,都可以把他淹没了。 他身后跪着的朱天宇,口气里带着一丝嘲讽冲着他说:“奉公伯,出了好多汗,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朱庆民几乎是想一脚踹到朱天宇的嘴巴上。 站在上面的朱隶,刚好一个威严的眼神扫过来,这两个叔侄,马上低下了头。 朱隶道:“今儿本王心里很高兴,今日毕竟是个重大的日子,本王自从父亲过世以后,也是很久没有来祖庙面对列祖列宗了,只因为,觉得事儿没有做完之前,有愧对列祖列宗的嫌疑。今日,算是本王成家立业的大日子,带着妻儿过来敬拜祖先,告知祖上之灵,大家能来到这里赏本王这个脸,本王深感欣慰。” 有善于拍马屁的人,已经很快反应过来,在朱隶话声刚落,马上回应道:“王爷千岁,王妃千千岁。” “皇上都不敢自称万岁,本王怎敢自称千岁,王妃更是一名大夫,从来不信什么千岁万岁的事儿。本王和王妃都是顺应自然走的人。” 众人改口:“王爷万福。王妃万福。” “好了,闲话少说了。大家都是很忙碌的人。”朱隶一拂袖管,置于身后,俯瞰那一排排的人,尤其是衣着整齐划一的女子方阵,像是颇感兴趣。 尤氏是当看见赵氏、林氏等人,几乎穿的和自己一模一样时,只觉得眼前一阵发晕,似乎明白了为什么儿子对她露出那抹意味深长的笑了。 老天,这个赫氏是想害死她吗?肯定是想拖着她一块下水。 话说在底下跪着的那群白衣女子们,却还没有察觉到大祸临头的预感,一个个,只瞅着李敏那身打扮,心里各自纠结起来。平心而论,李敏这身衣服站在护国公旁边,真是太配了。 天下哪有这样体贴到如此细致的妻子。 光说这份贴心老公的心思,李敏堪称是敬夫的典范,连宗族里的长辈们,八成都做不了声说不配了。 同时,这群人心里头在转思着,李敏这身衣服配是配护国公,可是,哪有她们这些好像仙子一样的白衣漂亮。 朱湘怡鼻孔里都一哼,要是她,站在朱理身旁,肯定也是不会逊色的。 站在大哥身后的朱理,只觉得越看下面,越觉得是一堆想着要发丧的人。 “方丈。”朱隶突然转身,对着慧光。 众人方才惊觉的样子,之前有听说慧光有死没死,真的,现在所有人亲眼所见,慧光真的没有死。这对很多人来说,真是一件又爱又恨的事。爱的是,慧光是佛道高僧,当然是大家都不希望慧光真的死了。但是,慧光这个人固执,而且很多事情不配合大众,对他们来说像是刁难诸多,如果有个能替代慧光位置的人出现,他们真巴不得慧光能快点圆寂了。 复杂的心情,在很多人心头上涌动着。 慧光双手合十:“王爷请讲。” “本王之前听说,说是到太白寺进香的话,有许多规矩。” 突然听见朱隶这话,底下有些人眼皮猛的在跳了。 “规矩是有的。”慧光像是听不明白朱隶这话,道,“太白寺进香的规矩,与其它寺庙一样,只有一个,讲究诚心诚意。” “对了。就是这个诚心诚意,有人传说,来太白寺进香,如果穿的不是什么样的衣服,叫做不诚心了,方丈,是不是有这个规矩?” 站在慧光身后的净远、明德等人,通通一愣。 这是哪门子的事,别说是他们寺院里的僧人说出来的。 净远面目肃静,对表示疑问的慧光和朱隶谨慎地回话道:“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对于我们太白寺是无中生有的诽谤!什么人说的?!” 此话一出,宛如一阵狂风席卷了广场内,跪着的那群白衣女子全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天,这规矩怎么冒出来的? 很多人心里大致都在想这个问题。 慧光嘴角像是琢磨着,道:“这种一听就是胡言乱语的话,有谁听信了吗?” 听信的人,还真的不少,见底下一片整齐的白衣。 曾氏和秦氏无疑都深深地感觉到被潘氏给坑了。潘氏更觉得委屈了,她这不是听大家说的吗? 这里头,似乎最聪明的人,属于云氏。云氏一身素净的青衫,没有与她们同流合污。因此,云氏被慧光点了出来。 “这位女施主,你知不知道你身边的人,为什么穿着一样的衣饰吗?” 云氏不敢隐瞒,说:“是有人对大家说,说要穿这样的衣服进太白寺进香,为太白寺的规矩。民妇却想,主公生性勤俭,今日主公祭拜祖先的衣装,都是陈年旧衣。主公尚且如此,民妇怎敢铺张浪费,赶制新衣,有违主公时常教导臣民们的勤俭美德。” 秦氏在底下跪着,快咬断牙了,这个云氏真行,果然在心里头早打着另一套算盘了。可恶的是,云氏能想到的,为什么她们想不到。 “这位女施主此言很有道理。”慧光点头,“王爷是个节俭之人,出家之人,以佛祖谏言为鉴,更是朴素勤俭,怎有立穿新衣方能进庙进香的规矩,浪费钱财,有违佛祖告诉世人的道理。” 很显然,这个规矩绝对是胡言乱语的,现在是连太白寺的方丈本人是出来澄清了。可是,为什么之前,她们穿新衣的话,都没有人阻止。而且,这个规矩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 只听慧光继续说,深深地向朱隶行了个鞠躬的姿势,道:“是老衲管理寺庙欠妥,误信了贼人。那名贼人,即为本寺原先的监院弘忍,勾结他人,善播此类谣言,收取好处,如今,已是在逃案犯。” 朱庆民朱天宇,都想到了之前弘忍逃跑的那一瞬间。那时候,他们只想到弘忍是因为涉嫌谋杀方丈,却没有想到,还有另外这些事儿。 跪着的人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全身哆嗦快不行了,要一头载倒了。有那个朱湘怡,还不明就里叫了声:“三嫂,你是怎么了,好多汗,身子不舒服吗?” 赫氏回头对小姑子死命地瞪。 其实,只要聪明点的人,听到这会儿,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还用说吗?散发这种谣言,最能得到好处的人,无非是卖这种衣服的人了。而所有人的衣服,都是在赫氏的布庄买的。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自己脑袋上,赫氏哆哆嗦嗦地说:“这事儿不怨我,真的不是我干的。我也是听人说的。那个僧人,告诉我,说,说,说穿了新衣服,大家都穿干净的衣服,到庙宇进香,能显得在佛祖面前干净些。” “干净的话,要心里干净才是对佛祖最大的诚心诚意。”慧光道,“你,心里并不干净,再干净的衣服,对佛祖来说都是脏的。” 赫氏真要一头去撞墙了,哇的一声哭道:“民妇有错,但是,民妇赚取的每一两银子,都是用来救济贫民的。民妇是看着她们平常吃好的穿好的,可都舍不得捐赠,因此,帮佛祖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来。” 一个个听见赫氏这话,只对赫氏猛瞪眼:怎么,你为了洗脱自己的罪行,居然把所有人都说成为富不仁的人,好啊,你! 潘氏第一个喊冤,因为她家在城里号称第一首富,赫氏这话不是往她家里泼脏吗,潘氏大声撕起嗓子喊:“这绝对是无中生有的事,我们柏家,民妇和民妇的女儿,上山之前,才去过此次受到冰雹袭击堪称严重的城区民宅那里看过,赈济了许多贫民。” 刚好说到这次冰雹袭击之后,燕都内外不少百姓受灾的事了。在朱隶的暗示下,朱理把公孙良生刚统计出来的受灾情况带到山上的纸条,展开后念了出来:“此次冰雹,使我燕都城内城外,受灾的民居共三千六百余所,受灾群众共九千八百余人,流离失所的百姓数以千计。为了赈灾,护国公府提议商家开仓放粮,响应国公府号召开仓放粮的商家,共一百余家,其中,柏家捐赠的衣服棉被,以及粮食,均是城内第一。” 潘氏顿时显出一丝得意。他们柏家能做到这么大的家业,可以说,正因为平常对这种事都是不敢怠慢的。商人经营要有道,这是他们柏家能做大的秘诀。 相比之下,朱理在公孙良生统计的单据中找了又找,并没有找到赫氏经营的那家布庄捐赠的数目,而且,赫氏所在的宁远侯府,对贫民的救济,也就那么一车粮食和一箱银子,没有其它。   ☆、【192】这个女子不配王爷 “好啊,你一件衣服卖我,收取二两银子,你这个布料人工,怎么都值不了一两银子这么高吧。这么昂贵的衣服,也只有你能卖得出手,因为所有人听信了你的谣言,否则怎么会上了你的勾当!”潘氏气势汹汹地说,正所谓人得了势头以后正在势头上,势不可挡,“可你都做了什么,燕都城里受了这么大的灾,你说你收取暴利是为慈善,结果什么都没有捐!” 在众人眼里,这站直身挺直腰背叉着腰俯视赫氏的潘氏,俨然一副替主子出气的忠实奴才态势。 很多人脑子里不禁划过一个念头,什么时候柏家与护国公关系那么好了。毕竟之前刚听说过,潘氏与都督府夫人晋氏关系不错。谁不知道都督府与护国公府私底下就是势不两立的姿态。不过,话说回来,人都是爱见风使舵的,像是这个在燕都里浑水摸鱼赚大钱的柏家,早就是那种善于见风使舵的。像前几天,这个潘氏不是还巴着李敏吗? 赫氏的头顶上被潘氏这样横飞唾沫犹如冰雹一样砸了一顿,心里的委屈别提有多少了。 她哪怕是干错了事儿,何必挨潘氏这个骂。潘氏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身份地位可以来骂她指责她。潘氏充其量不就是个商人的老婆,哪里像她赫氏最少是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真金不换的贵族。这个潘氏说起来是狐假虎威,借着势头彰显自己其实低得不可再低的威严。 再说了,她一件衣服收取潘氏二两银子算多吗? 说真的,还真的不算是很多,不过,也够多了。不然,这个做生意赫赫有名在商道里算是老手了的柏家夫人潘氏,怎会说赫氏卖的是天价衣服。 照大明王朝的物价来看,一个明朝县官,一年当官的朝廷给的收入大约四十两银子,才四十两!仅够买赫氏这件衣服二十件。而赫氏散发出来的谣言是,每次上太白寺进香都需要换新衣。那些达官贵族,每逢节日佳节,一般都是需要上太白寺进香的。这样一算,一年到头节日的日数也不少,大大小小加起来,肯定超二十个。等于说,一个县官一年的俸禄全给赫氏买衣服了,还不够。 一年当官的收入仅有这么多,更不要提那些平常百姓了。这该是多可怕的铺张浪费。 但是,赫氏可以狡辩,当官的,哪止平常的收入只是俸禄。这话是没有错的。像百姓,他们的收入来源单一,只能是勤勤恳恳辛辛苦苦拿辛苦钱。当官的,经商的,贵族的,有祖上流传下来或朝廷奖赏的宅邸,有田地,有铺子。这些,都才是赚银子的大头。 大明王朝最贵的东西,李敏后来才知道,原来和现代一模一样,是房子。知道大明王朝一个像样点的宅邸多少钱吗?只是像样点的,几间厢房一个院子那样,要价达四百金! 算回来,潘氏说赫氏以及整个宁远侯府抠门,赈灾不利,绝对是对的。一箱银子,一车粮食,可能还不够宁远侯府一日的开销,仅够宁远侯府里摆顿大餐时塞点牙缝。 赫氏憋着一股气,胸口里堵着的话要说,但是说不出来。毕竟这个潘氏是商人的老婆,最会打算盘的,怕说出来,会被潘氏再次抓住把柄。所以,只能是一路跪着抹眼泪在哭,哭声无比凄凉以搏同情不说,更重要的是要澄清,这个事儿,绝对是太白寺里那个贼和尚弘忍自己搞出来的,与她赫氏无关。 “王爷,民妇是听太白寺的僧人说什么做什么,民妇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事儿是人家胡掐的。民妇只是帮他们达成诚心诚意进拜佛祖的心愿,没有其它用意,更不会有任何歹毒的心思。要是有,民妇怎会只收他们二两银子?” 曾氏听见这话都忍不住出来说了,之前,她都不知道一件新衣服赫氏居然收的如此天价:“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咋们说话不能太放肆了。一件衣服二两银子怎么还叫做少?佛祖要是现身在我们面前,都会欣叹,世上多少人没有衣服穿因为受灾饱受饥寒,而你居然一件衣服二两银子天价一般地卖。要知道,你这二两银子,可是很多百姓一个月一家几口人的生活费了。” 赫氏猛地跳了起来,这一个两个都太不像样了,凭什么一个个都端着的势头好像比她高贵许多冲着她一个人骂。这些人,还不都是趁此机会落井下石,想要趁机踩到她赫氏头顶上。 “你们再说一句!首先,我都说了,这事儿是太白寺僧人自己做出来的,和我无关!其次,买卖从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们嫌贵,可以不买,何必揪着我不放。是你们自己想买的!” “喂,是我们想买吗?还不是因为你散发谣言,逼得我们不得不买?!” 眼看,潘氏和赫氏两个人面对面吵了起来,两个女人撸袖子伸手瞪眼像是要大干一架的姿态,是和她们身上穿着的好像神仙一样的白衣,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周围的人,都只有干瞪眼的眼神了。这两个女人,浑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空气里穿出来的一声轻咳,不大,但是足以让场内所有人全部跪下来低着头。本要干架了的潘氏和赫氏不由地都扑通膝盖头跪地,磕着脑袋谢罪状。 赫氏很清楚,主子这一发声,说不定自己人头就要落地了。说该死的真该死,当初她冒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只不过因着别人也在做类似的生意,于是想着别人能做自己怎能不做,而且,只想到那个弘忍,不过是个贪图小利的披着袈裟但心地不纯的和尚而已,怎知道原来真不是个和尚是个彻底的假和尚。 可以说,她这是上了弘忍的当。 牙疼的,不知道这个弘忍诓她做什么。 害到她如今如此境地,她要是不赶紧招出其它事儿争取主子宽大,砍头事小,等会儿主子发令把她抓进监狱里吊起来一顿猛打,骨头上的皮全脱了的话,那才真正叫做痛不欲生。 先后都是要招,何不先招! 赫氏不假思索,张口就托了出来全部事实:“王爷,民妇是鲁钝,脑子不好。这种精明的生意经,民妇怎么能想的出来,民妇只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看着别人做差不多一样的生意,照着做罢了。” 广场内,紧随赫氏这句声音,突然全部一片的空寂无声。死寂之中,仿佛只能听见雪花嗖嗖嗖的声音,落在屋顶上,落在广场内这些名门贵族们跪着的每个人腰背上头顶上。 只见这个雪,突然又是下大了的情势。天气温度随之有些下降。那些穿赫氏给的神仙白衣的女子们,因为过于爱漂亮的缘故,赫氏这件衣服本身因为想做的像神仙样,故意用的布料偏为单薄,结果,一个个因此开始打起了哆嗦,被冻到有些人流起了鼻涕。 袁氏大着肚子,比别人多加了一件棉衣褙子,可毕竟是孕妇,跪在雪地里不住地觉得冷。然而,真正让她感到一阵寒冷的,是赫氏说出来的那些话。 赫氏说:“像我嫂子,她不是怀孕了吗?我婆婆请司马先生为她算出她怀的是个儿子,所以,她开始到处宣传自己是因为早订了哪个奶娘的缘故,才怀的是个儿子。” 众人听见赫氏这句话,无不张大嘴的。 赵氏猛然打了个哆嗦,想起了上回在马车里,大儿媳妇忽然间努力追问起她有关司马先生的事。她那时候还觉得袁氏突然兴起的态度有些奇怪,可真没有想到,袁氏竟然是把主意打到利用孩子做生意的份上了。 要说袁氏苦,真是苦。她娘家,虽然说和赵氏是一个家族里的分支,可是说起来,她娘家的家境,真的没有比赵氏好。赵氏哪怕是罩着她,也不可能给她生钱。生孩子,样样要用到银子。而老公不待见她。朱天宇早已放话给她了,每个月能给她银子就这么多,不够的话,她自己添补,这都是宁远侯府里的潜规则了。 因此,别看这个宁远侯府表面风光,骨子里,或许是个空架子都说不定。要不然,赫氏作为宁远侯府的三少奶奶,何必努力拼打自己的布庄来赚取其它收入维持日常的开销。 袁氏一个样,可是她没有像赫氏那样,像赫氏的布庄还是赫氏的嫁妆,袁氏的嫁妆是连个庄子都不见踪影的,这也是朱天宇对她极其不满的原因。 自己家里都不够开销,谁不想娶个老婆来添补的,结果,这个老婆,还像是个乞丐一样,只是个人,什么都没有带,到他府里要吃要喝的。袁氏自己不想点法子可以吗? 但是,赫氏这话,绝对是冤枉袁氏了。 这哪里是赫氏学袁氏,是袁氏学赫氏和其他人。 只要想想整件事的先后秩序,赫氏诓人穿她做的新衣服,那是已经多少年的事了,袁氏大肚子那才几个月功夫。 很快想清楚这个逻辑的人,不由都把目光落在赫氏头上,想:这个女子真不可小看,一幅真正的狐狸心眼,关键上都不忘把烫手山芋扔出去,让人当替罪羔羊。 为何这么说,可以想见,赫氏宁愿得罪袁氏也不愿意得罪某些人,所以,干脆,让袁氏把那些人说出口。要死大伙儿一块死就是了。 赫氏如此笃定袁氏会说,并且肯定会说出那些人,是因为袁氏真的苦。 果然,袁氏心甘情愿上了赫氏这个当,没有流泪的她,在雪地里对着主子磕了两个头,说:“民妇愿意认这个罪,但是,都是别无办法的事儿。民妇要是不这样做的话,是连看大夫的银子都没有了。” 这个矛头,是直接指到了宁远侯府头上了。 赵氏愣了下之后,却也是很快地反应过来,跟着袁氏说:“府里各房里的银子,都是归各房管的。” 意思是说,宁远侯府里,各房能拿到的每个月生活费,都是固定的。不存在谁谁谁不够花的可能,因为眼看,赫氏都没有说自己三房的银子不够花。至于袁氏说不够花,连请大夫的银子都不够,显而易见,这个大房里的银子,不是袁氏花了的话,只能是朱天宇花了。 老婆怀着孩子连看大夫的银子都没有,做丈夫的不可能不知道。即使真的不知道,也只能说明这个丈夫对老婆关系不够,同样是做丈夫的男人的错。 只见场内所有目光唰的一下,落在了自己身上。朱天宇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因为,他能看见朱隶射过来的眼神特别锐利,犹如箭。 人家都说朱隶爱妻。朱隶的夫人李敏现在听说一样是有孕在身,无疑,朱隶夫妇现在听袁氏这样一说,肯定是同情起袁氏了。 朱天宇的脸上马上怒得涨红,想到自己还没有先告状,这些人倒好,当着所有人的面先恶人先告状了。哼的一声,朱天宇一个拳头砸在雪地里,单膝冲朱隶跪着说:“请王爷明察!此事根本是无中生有,故意中伤。臣的母亲和拙荆,不过也都是上了骗子的当。” “骗子?”朱隶眸子里一个利光闪过,“你说的是那个司马?” “不仅仅是司马而已。王爷当时当场也看见了,司马先生正要主动招供出背后指使他的主子时,结果被人所害,明显是杀人灭口。而臣,正好看见了——” 跪在朱天宇前面的朱庆民打了个寒噤,心里骂:这狗养的,果然是,想栽脏了! 你自己没有照顾好老婆,结果借着我来转移话题。 朱庆民霍然转过身,一双眼珠子瞪得死大,看着朱天宇。 朱天宇才不管他怎么瞪眼,一不做二不休,抬头对着朱隶:“王爷!臣已经查明,是奉公伯勾结了司马文瑞,欺骗臣母亲和臣拙荆,说臣的拙荆肚子里怀的是男娃!” 空地上,忽然哗的一片惊然。好像波涛汹涌的大浪。 朱庆民那双眼珠子是恨不得把朱天宇杀了吃了! 和两个爵爷府都没有直接关系的人,只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大开眼界。因为,这两家爵爷府,一直以来关系不是挺好的吗?照朱天宇这个说法,无疑是变成了,朱庆民这个叔,暗地里坑了朱天宇这个侄子。然后,朱天宇这个侄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坑叔了。 互相坑对方的叔侄,还能说其关系好吗? 只能说,这两家人,平日里太能装了。 赵氏是忽然眼前一黑,怎么都没有想到朱庆民会坑她。朱庆民这是算什么?坑他们宁远侯府?还是说想帮她赵氏? 林氏因为老公荒唐的计谋被揭,一块儿在地上打抖着,但是,没有忘记帮老公脱罪,道:“王爷,其实,我们家老爷这样做,都说为了亲家。我们家老爷,是因为听说了侄子不想自己夫人生下孩子。我们家老爷心地仁慈,想着那肚子里的孩子何其无辜,毕竟是条小生命,才做出了这事来。” 这话说的很动听,林氏的话,还真是犹如一阵春风,给这个冰冷的场面灌入了一道春风的样子。 李敏可以听见尤氏叹气的声音。尤氏这句叹气与其说是可怜谁,不如说是嘲讽。 当真可怜袁氏肚子里哪个孩子的话,哪里需要变着用这样荒唐的诓人的计谋。明着帮不行吗?所以说,林氏的话,不过是粉饰朱庆民心底里邪恶的心思罢了。 朱天宇恼羞成怒,直指向林氏的脑袋:“你这个妇人,自己也是一片贼心,还敢说其他人的错!” “我贼心?”林氏惊愕。 “怎么,你敢说,你不是帮着你老公,一直做着太白寺的生意吗?” 朱天宇这话爆出来以后,很多人才突然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见着赫氏都因为这话,重新打起了哆嗦起来。 可以说,如果不是朱天宇这句话,很多人都还不知道这其中的玄机。比如说赵氏,袁氏。之前,她们不是都提前预订了太白寺里的客房吗。但是,只有林氏、赫氏等拿到了客房。她们的,是属于临时性加设的,说取消就取消。原先,她们只以为,这是因为林氏和赫氏比她们提前预订的缘故,结果不是。 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太白寺对外开放预订客房的日期是死的,统一的。所有人,都派家奴第一时间到太白寺订客房。赵氏很记得,当初她派出去订客房的家奴说,自己是第一个到太白寺的。结果呢,她和袁氏只能住到加设的,而赫氏林氏,住进了上等客房。这太白寺的客房是由谁安排的,当然是负责太白寺行政事务的监院弘忍了。 柏家夫人潘氏低着的脸上,都不禁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因为朱天宇这一爆,牵涉出来的人,可就远远不止赫氏和奉公伯府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能住在上等客房的那群人,少说歹说,有那么数十个吧。 这些人,无疑,都是与弘忍私底下关系不错的,那等于是与弘忍有不法勾当的犯罪人员了。 要说这些人真行,歪脑筋都打到这方面来了,比起他们擅于经营商业的柏家,那份贪婪的心思,真是难以言喻,竟然想得到利用佛祖来做生意,不怕天谴,是吃了豹子胆都不够的一群人。 抬头再看一眼立在台阶上的隶王,面目一如既往的肃穆俊美,那模模糊糊的表情,却是好像深不见底的深渊。说起来,隶王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突然提赫氏制造出来的谎言,紧接把一群与弘忍都有勾当的人全部揪了出来。赵氏心里忽然想起了刚才朱理念的那份赈灾单子,想,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们柏家捐款,都是按着别人捐了多少来捐的。即是说,别人捐的多,他们柏家不得不捐多。别人捐的少,他们柏家可以顺其自然捐的少。这是因为他们柏家,既不想被人诟病说为富不仁,又不想被人探知自己家产的底细,不想太过招摇,捐款适当就可以了。所以,他们柏家这次赈灾的数目,其实真的不多,可是隶王的人统计出来一比较,发现,他们柏家这样少的数量居然还是全城第一。 可想而知,这些人,一方面贪污受贿,坑蒙拐骗,无恶不作,私吞了不知道多少银两,同时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看着那些凄惨的灾民,整个宁远侯府,只捐了一车粮食和一箱银子,说是护国公府的亲戚,说出去,护国公的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 尤氏如今身穿赫氏送的这身白色仙衣,像是全身批满了荆棘一样,有多难受有多害怕,就有多少。 儿子这回是生气了,真的很生气了,否则不会亲自押着这群人上山,在护国公列祖列宗的祖庙之前宣布处置。 朱隶自然生气,想着自己这帮亲戚,真可谓是,好的没有,坏的尽有。他早就和自己父亲一样,不指意这帮亲戚能帮上自己什么忙,可是,没有想到,这群人,没有帮忙,还尽干起了坏事。 更重大的问题是,这群人,显而易见都是蠢蛋。 万历爷派个弘忍,来这里勾结这些人干嘛,当然是,制造出问题,想尽法子抓住这群人的把柄。有了这些人的把柄,万历爷可以用把柄威胁这群人为自己做事,比如说当他万历爷潜伏在燕都的间谍,也可以用这些人的把柄,来在天下面前问罪他护国公,成为攻击他护国公的尖矛。 不管怎么说,这群人很多都是与他护国公沾亲带故的。出了问题,株连九族的律条,在大明王朝里并没有被废除。 朱隶在台阶上猛拂了下袖管。 跪在广场内上百号人,只觉得寒风咧咧,刮过他们头顶的样子,正犹如一把斩刀。女人们顿时都哭了起来。彼此起伏的哭声,只让人感到益发烦躁。 护国公铁色的脸没有变。两个僧人从后面抬出来了一个箱子。 这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忽然冲箱子望过去。 在这个要命的时候,突然间,一声疾呼划破了广场上空的空气,男子喊:“且慢!” 宁远侯府的人,第一时间全往后面望过去了。朱天宇第一个惊讶地喊:“父亲——” 来的人,正是宁远侯府的主人,宁远侯朱承敏。 朱承敏比起朱庆民,年纪是略微大一些,身材较朱庆民发福,挺着个微微凸起的肚腩,但是,可能正是由于他胖的缘故,一张圆圆脸,尽显慈祥,犹如弥勒佛的感觉。 在燕都里的人都知道,朱承敏的人缘很好,虽然,朱承敏并不是个喜欢张扬的人,可是,朱承敏人缘好,都是因为朱承敏喜欢充当救火队的角色。很多时候,事情问题出来以后,眼看两方人马都要打起架来时,都是朱承敏出来维持场面劝和。所以,朱承敏有另一个称号叫做和事佬。 如今,看来救火队队长朱承敏再次在恰当的时机出现了,出现的刚刚好。以致现场跪着的人里面,很多人,都用感激的目光,仰望起了朱承敏。 说起来,朱隶经常在外奋勇抗敌,要么是整天忙于朝廷的公务,哪有那么多时间管理自己宗族里面的事情。朱隶不在的时候,大家能依靠谁做主呢?不用说,护国公底下,就是宁远侯了。大家依靠宁远侯朱承敏做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对朱承敏自然很是信任。 李敏敏锐的目光,不仅扫到了底下跪着的那批人脸上微妙的变化,同时能听见背后婆婆一声极为细小的松气声。 是尤氏,都开始寄望于这位宁远侯朱承敏了。 朱承敏跨步,走到了朱隶面前。 众人让开中间那条道儿给人走时,方才是发现,宁远侯的后面,还跟了个人,是太白寺的高僧之一,维纳慧可。 站立在朱隶身边的慧光,顿时眼底里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眸色。 慧可与宁远侯站一块儿,但是没有说话,只是眼睛锁定自己寺院里两名僧人抬出来的那只箱子,神情里有些不可捉摸。 朱承敏冲朱隶拱手,虽然是叔侄,但是,按照族条,朱隶才是护国公这条分支的宗族宗主。 “王爷,臣有一言进谏,此箱,开不得。” 朱隶的眸光缓慢地掠过朱承敏的圆脸:“看来,宁远侯是很清楚这个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了?” “实不相瞒,王爷,臣不过是,刚听说了而已。” “听谁说?” “王爷就别问了。臣只知道,无论那人对臣说的话,或是臣如今想对王爷说的,都是为了王爷好。” “你说为了本王好?本王听着十分诧异。宁远侯要知道,眼前,那么多人,是想为难你的儿子儿媳妇乃至你儿媳妇肚子里未来的孩子。本王,是在按照你儿子说的话,为你儿子伸冤呢。结果,你宁远侯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是又为何?” 朱天宇站在下面,确实是挂了一张完全呆掉的脸。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在这个时候出现?明明,他这次来太白寺,还是因为朱承敏自己说自己腰不好,来不了太白寺,叫他这个长子代替父亲领受护国公的手令上山的。 怎么,难道父亲是维护三房?因为三房做的事儿,这时候已经被揭出来了。可是,三房的事儿,不是赫氏一个人做出来的吗?赫氏,算不上他们宁远侯的人吧,充其量就是个嫁进宁远侯府的女人,关键时刻可以像甩包袱一样甩开。 朱承敏道:“王爷,臣承认,是臣教子无道。” 众人想的朱承敏这莫非是说自己没有教好三房时,或许,只有站在朱承敏面前的朱隶很清楚这个胖脸的男子在说的什么。朱隶眸底里骤深:“宁远侯这是,宁愿庇护一个错了的孩子,情愿去冤枉一个做了好的孩子。” 朱天宇清楚地听见了朱隶这句话,全身因此都在拼命地发抖,双拳放在两侧握紧了。 “王爷。”朱承敏圆圆胖胖的脸,做出了严肃的形状,道,“王爷,世上所谓的好坏,不过也是哪方哪方人多人少而已。王爷如此聪慧的人,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李敏眉头都不禁一个拧紧了:这个人—— 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是的,只要是人数多的一方,等于是占据了对的地方,因此,历史上,把黑说成白的事,岂非会少?这叫做舆论可以直接绑架公道和法律。 朱隶喉咙里,发出一声冷笑:“你意思是说,这里更多的人,希望的是,公道被永远掩盖在箱子里。” “王爷千万别这样说。”朱承敏忽然低了声音,“臣知道王爷之所以生气,不就是因为,这些人上了某人的当,做了一些让王爷都觉得啼笑皆非的蠢事吗?臣等会儿代替王爷训斥这些人就是了。保准这些人,一个个都会追悔不已。至于赈灾所缺的那点银款,前几日,臣在府里养病,把这事儿交给几个儿子去办的。可显而易见,这些人没有一个能办得让王爷放心,都是鼠目寸光的人。臣会下令让儿子们跪在列祖列宗面前饿上几顿饭,体会灾民的痛楚。” 什么人算得上最会说话的,无疑,是朱承敏这种人。 李敏心里想,这个人,才算得上是,自己回燕都之后,见到的第一个,算是有点本事的人了。像林氏、赵氏,哪怕朱庆民这些,真的是太抬不起台面的小蝼蚁了,所以,蠢事儿,也只有这些人做的出来。 朱承敏俨然,是不可以与这些蠢蛋相提并论的。 “王爷——”见朱隶不说话,朱承敏再进一步,几乎是贴在朱隶耳边说,“王爷哪怕不顾及宗族里的人,王爷只要想想,这个事倘若昭告天下,慧光方丈作为太白寺的方丈,不管底下人做的事方丈之前知情不知情,都是归属于方丈管理不善的责任。方丈,必是要担负起这个罪过的。听说方丈身子现在已经大不如从前,方丈如果引咎辞职,把责任都归咎于自己,王爷,你是怎么想的?” 李敏心里头都宛如刮过一道冷风,抬头望过去,果然见自己老公的脸色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前奏。 这个人,如果不当面胁迫还好,现在,对方是拿着护国公心里在乎的人,当面要挟护国公。 朱隶的手,摸到了腰间的那把钥匙,把铁环系带的布条解开,钥匙扔进了后面弟弟手里,道:“打开箱子。” 朱承敏的脸色顿然大变,喉咙里声音凝重:“王爷还望三思!”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本王等着你说。” 后面三个字,等着你,无疑是直指到朱承敏身后的某个身影。 朱承敏和慧可同时身体一僵,或许现在这两个人的脑海里,都是在旋转同一句话: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朱隶怎么可能知道他们还有没有亮出来的牌子? “王爷。”朱承敏像是神色忧愁,为朱隶这句话担负了沉重的罪恶感似的,声音极为严重地说,“王爷,你这是在逼臣子吐出实话吗?” “有什么事儿,是宁远侯不可说出来的?本王有逼着宁远侯不能说出什么话吗?当着众人,所有宗亲的面,我朱隶,站在列祖列宗的祖庙面前,想要的,就是你的实话。” 朱承敏的脸色当即被荆棘一刺,涨的通红,那慈祥的圆圆脸,都不禁变的昂奋了起来,音量一提,道:“王爷有这话出来,臣也就不得不说了。” “你可以说了。” “臣想说,臣作为宗族里的一员,并不认为,王爷迎娶的女子,有成为护国公府夫人的资格,实际上,这个女子是个贱民,根本不可以进入护国公府成为王爷的夫人,更不用说,可以进拜我们护国公宗族神圣的祖庙拜祭我们护国公的列祖列宗。” 朱承敏这段话的话声,一反常态,变得很大。 广场里的人,只听他的声音,好像在整个庙宇中间徘徊游荡充斥,远播海内外。于是,所有人的脸色都面露出震惊,和无法控制住的愤怒。 “我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实我刚才说的每一句话。”朱承敏紧接,从袖管里抽出了一个卷轴,当着众人的面展开。 上面,是一行行秀丽的字体,有署名,并且,有鲜红的手印,都在证实这个书写人的话,是书写人用性命保证自己并未有一句谎言。 靠的最近的人,最先辨认出了这张公告是谁写的,署名是写着:尚书府三小姐李莹。 是李莹啊,她在京师里的那个三妹妹,永远不知死活的三妹妹。李敏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个弧度。 李莹写出这张东西,是谁指使的?皇帝?还是说,是朱璃? 朱璃说要迎娶她三妹,不知怎的娶了没有?恐怕还没有。否则,李莹怎么会写出这个东西出来?按理说,李大同哪怕是在死之前,都不会告诉李莹有关她李敏不是他李大同亲生女儿的真相的,因为这事关李大同最要命的面子和作为男人的自尊心。 为了这份对她娘的单恋,李大同其实,是很努力地想把她李敏当作亲生女儿看待的,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是几乎把她李敏看成是自己亲生的一样,其实是幻想着徐晴是爱着他李大同的。 结果,所有的谎言,在利益面前,被拆穿的一干二净。由于利益,李大同最终时刻放弃了这份幻想,对她这个养女动起了歪念头。 现在她妹妹李莹一个人回到尚书府里,恐怕是找到了李大同遗留下来的某种东西,知道了这件事了。 李莹在公告里亲笔写了,为什么自己父亲会死的缘故,正是因为李敏不是她李大同的亲生女儿。所以,李大同是对皇帝忠孝的人,是被李敏这个心思歹毒的养女害死的逼死的。 看得出来,为了维持自己的名声可以如愿出嫁,李莹是做奋力一搏了,只是不知道,这又是谁在背后指使的呢。 那个人影,在李莹背后几乎是清晰可见的。 空气里好像忽然凝结成了一团。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很多人的目光,由刚才还可能面对自己头上落下来的责罚感到惶惶然时,现在,则变的不一样了。是都变的自信了起来,变的可以在嘴角边挂起一抹更加嘲讽某人的意味。 他们做错的事儿,算得上什么呢?他们做错的,最多不过是贪图银子罢了。不像某人,犯的可是欺君之罪,撒的是漫天大谎。如果李莹说的句句是事实,李敏的出身,就是个绝对的污点。 一个贱民,何能何德,可以嫁给他们护国公当夫人? “果然是个够阴险歹毒的女子——” 下面飘过来的一句话,直接刺入了李敏的耳朵里。 兰燕心里头不禁一揪,不太敢去瞧李敏的脸色。 尤氏轻咳一声,想:莫非,接下来是自己的出头之日了? 儿子千算万算,大概是没有想到吧,姜是老的辣,万历爷,可绝对不是谁都可以对付得了的。 尤氏这个心情也算是很矛盾的了。 鹰锐的眸子,拂过那底下一群蠢蠢欲动的人,貌美如双的护国公,只是在喉咙里发出轻轻的一阵笑:“原来是这事儿——” 朱承敏面色肃紧,道:“王爷,莫非你已经知道这个事了?” “知道又如何?” 耳听对方这个口气有些吊儿郎当,不仅朱承敏,底下跪着的很多人,都不约而同地声讨起来:“王爷,这件事绝对不是小事,是事关我们护国公血脉千秋万代的大事!” “是,本王是知道,但是,本王比起侯爷拿着的这张公告,知道的事情要更具体和详尽,恐怕,本王知道的,才是真相。” “你——”朱承敏一愣,“侄儿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女子的妖言,被迷惑了——” “不,宁远侯。”朱隶一道冷声,毫不留情打断了对方要拉拢的叔侄关系,道,“你这张公告,是出自尚书府三小姐的手笔。但是,本王所知道的是,尚书府的三小姐,与其母亲,回到尚书府时,本王的爱妃,尚书府二小姐已经在尚书府里出世了。也就是说,尚书府二小姐是不是李大人亲生,恐怕最了解真相的人,不是尚书府三小姐。”   ☆、【193】亲爹的事儿 这说的是谁? 朱承敏听着左侧一阵风声,与其他人望过去时,只见一队人从左侧走了出来。 领头的是一个鬓发苍白的老太太,穿的是一身紫色碎花棉袄,外面套了件墨绿的绣花褙子,头上一支镶金的寿桃银簪。由左右两名女子搀扶着,脚步算是矫健,并不蹒跚。 兰燕在望到来人的五官时,一样地吃了一惊,望了下李敏,不知道李敏是不是知道这人要来的消息。 实话实说,李敏还真的不知道,原来李家人来了。 李家人是有可能来的,想想李大同一死。李大同,在李家几个子弟里面,虽然排行老二,但是,是唯一在科考中取得成绩,并且在朝廷当上了大官的人。可以说,李家人在京师里,倘若没有个李大同撑着,根本是无依无靠的那种。 毕竟,哪怕有田地有宅邸有什么用,在京师那种复杂的环境下,是大官压小官,名门压百姓。没有人脉,随便哪家先盯上你,都可以找个借口把你怎么了。所以,李大同一死,皇上随时可以拿李家大大小小数十口人来开刀。 这点风声风气,李敏早就传过给老太太知道了。 老太太是个聪明人,早就给李家上下做好盘算了。当时李老太太执意离开李大同家里,跑自己家里祖屋去,目的很简单,准备脚底抹油,赶紧溜了。带得动的人和财物就带,带不走的,只能做弃子的打算了。比如说,自己那执迷不悟的二儿子以及王氏母女。 李家上下要逃的话,往哪里逃呢? 总得逃到一个,皇帝找不到他们,避免皇帝拿他们发火的地方,尤其是当发现他们已经逃跑了的话,万历爷随时会勃然大怒。 这不,逃到隶王这里最好了。隶王是万历爷的死对头,那肯定是不会把他们交给万历爷让万历爷满意的。再有,隶王是李敏的老公,李敏是李家的闺女,是亲家。单凭这点沾亲带故,李家想趁机沾点隶王的特权,在燕都里生存下来是有可能的了。 想到这儿,这个李家到了这里来,并且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为李敏撑腰,不仅是合情合理的事,而且,为了自身的生存和利益,李家不得和这群敢说李敏不是李家女儿的人拼了。 李老太太走到了朱隶面前,带着老大媳妇与老三媳妇马氏,冲朱隶福了个身,道:“老妇参见王爷。” “起身吧。”朱隶自然也是客气,伸手扶了老太太一把。 李老太太浑身一个激灵,那是看得出对于朱隶对她的这一扶代表的深刻含义。现在,隶王给了她面子,她要是不抓住,真是太亏了。 精神抖擞起来的李老太太,斗志昂扬地抬起了脑袋,目光咄咄地直射向拿着李莹亲笔签名的朱承敏。 朱承敏明显感觉到这个老太婆不是普通人,不自禁地张口问:“这位是——” “你拿着的那张纸,书写的人,是老妇的孙女。”李老太太说。 全场震惊。广场内瞬刻刮起的骚动,宛如再来一阵回卷的飓风。那些刚才正抓住机会意图翻身的人,现在因为这阵刮回来的飓风,冒出了大汗。 是谁都知道,李老太太如今站在了朱隶身边,怎么可能是来帮他们的。 “你,你是——李家人?!”不用说,朱承敏此时此刻的口气,好像被条绳子勒住了脖子一样几乎是尖叫了出来。 太奇怪了,不是说,李大同是皇帝的人吗?李莹都写了这样的一封亲笔公告了。怎么,李家人自己闹矛盾了?李家人,不是一个个都讨厌李敏这个病痨鬼吗?更怪的是李老太太了。李大同是自己儿子吧。李敏如果李莹说的是事实的话,根本都算不上李老太太的孙女了。怎么,李老太太不帮亲帮凶? “老妇夫家是姓李,没有错的。”李老太太口齿伶俐,一字一句没有一个不是听的很清楚,根本糊弄不得,“敏儿,是尚书府的二小姐,是老妇的亲孙女,这点,肯定是没有错的。至于,尚书府的三小姐莹儿——” 怎么?变成李莹不是李大同的亲女儿了?! 朱承敏的眼皮直跳。 李老太太声音清清楚楚地说:“当时,我儿子,也怀疑,因为,莹儿的母亲,欺骗了我们尚书府,说是怀孕,结果,请来太医一诊查,根本没有这回事儿。要不然,我儿子之后也不会对这对母女越发疏远了。这点事儿,在京师里的人都知道。消息灵通的,在关外的人,应该也是有所听闻的。” 大家对这事儿真是不可能不知道。毕竟王氏那会儿,也算得上是朱隶的岳母,他们护国公的丈母娘,王氏的一举一动,从关内传到关外,有点心思的人,都会留意打听。 是听说过,王氏触犯了皇帝和太后,被抓了个正着。不止如此,李大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对被关押的王氏竟然不理不睬的。本来是夫妻的话,李大同最少需要在皇帝面前给王氏求情吧。但是没有。 现在听李老太太这样说来,原来是这样一回事,都是有缘故的。这样说,李老太太的话是真的了?这个李莹,才是那个不是尚书府小姐的真相。因为李莹不是尚书府的小姐,不是李大同的亲生女儿,所以,变着法子想先污蔑起自己的姐姐不是尚书府的小姐。 没错了,全合逻辑。 朱承敏张大的嘴巴第一次发不出声音,脚步往后一退时,不由从台阶上踩空了一步,勉强踉跄了几下,才站稳了脚步,可是已经从台阶上跌下去了,对于站在台阶上的男子更是只能仰望的份。 其余人,本来还寄望着这两者之间再有一番厮杀,看朱承敏能不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来。事实上,朱承敏哪里拿的出什么证据。 关于李敏不是李大同亲生女儿的证据,只有李敏自己能拿得出来。李莹即便从尚书府里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可以证实李敏可能不是李大同的女儿,哪怕是李大同的亲笔留言,李敏都是不怕的。毕竟,李大同的笔迹都可以是人伪造出来的。更何况,李大同根本不会留下这个东西。 让世人以为他心甘情愿为其他男人戴绿帽子,娶了一个已经被其他男人玷污过的女子为夫人。这等于是让全天下都扯笑他李大同当龟孙子,有可能吗?不可能! 科学的,能证实是不是亲生女的证据,握在她李敏手里,别人不是她李大夫,根本拿不出来。 她这个三妹子,自己一鸣得意,自以为是,果然是,又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众人等了一阵,只听呼呼呼的北风刮过耳膜,偏偏是,听不见朱承敏的再一个只字片语。朱承敏到底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的。再说的话,反而说不定被对方抓住什么把柄了。 果真,朱隶意味深长地对着他流露出一声:“宁远侯如此关心本王的王妃出身来自何处,真是,十分令本王受宠若惊。” 话说回来确实是,论一族的宗主,他朱承敏不是。他朱承敏凭什么,对侄子娶的老婆,计较到调查其出身是不是真的尚书府小姐。 “王爷,臣只是关心王爷,关心本族的血脉——” “哪怕本王的王妃,出身不是名门,王妃身上怀的也是本王的子孙。莫非宁远侯认为因此要把本王的子孙怎么样吗?一如,你儿子娶的儿媳妇不合你你意,你要你儿子把儿媳妇怀的你家血脉,都给剔除?” 后面两句话,直接把宁远侯父子的老底揭了。朱天宇早说不出话了。朱承敏满脸涨的通红:“王爷,怎么可能?再怎么说,都是亲生骨肉。” “所以,宁远侯追究本王王妃出身何处,是何含义?与眼下,本王打算大刀阔斧整治贪官污吏,有何关系吗?” 朱承敏胖胖的两条腿跪在了地上,伏拜道:“臣还望王爷三思。” 猛的是,朱隶喉咙里发出的一声冷哼,像雷打一样打在广场里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头顶。朱承敏整个身子发了一阵哆嗦。 “把箱子打开。” 听到这话,慧可突然急上一步,道:“王爷,请把箱子交给贫僧处置。” “为何?”朱隶锐利的眸子扫过慧可的脸。 慧可的神情不像朱承敏,很是从容和镇定,声音清楚冷静地说:“这个事,本来就属于太白寺的内务。贫僧作为太白寺内的维那,有处置太白寺中任何违反寺规的僧人的权力。护国公与太白寺定过协议,护国公不会插手太白寺中的内部事务。这点,王爷不会不记得吧?” “可是——”朱隶双手背负,语声凝重,“这事儿如今,也牵扯到我们护国公一族里的个别人。本王作为宗主族主,不可以视而不见。” “护国公一支,隶属的,也是大明王朝皇帝的亲故。如果当今皇上都说了,这个事希望到此为止呢?” 似乎场内所有跪着的人,没有人会想到慧可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什么意思?皇帝说到此为止? 慧光的眸色一个冷缩:“师弟你——” “方丈。”慧可对着慧光,双手合十鞠了一个躬说,“慧可认为,方丈和众位寺庙里的僧尼们一样,从来在寺庙里祈福,都是希望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这话充分说明了,慧可是从其他人口里,或许知道了一些内幕的,所以,才这样说。 慧光蓦然猛咳一声,神情里流露出了一丝无奈和愤怒。莲生在后面扶着方丈,神情一样的肃穆。 “师弟,你知不知道你,哎——”慧光拂袖间一别脸。 万历爷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人。不用说,慧可定是被对方三言两语给迷惑了。 净远在旁边旁观,根本不打算插足,只是念了句哦弥陀佛。 朱承敏抓住了这个时机,爬起来,对着朱隶:“王爷,这事儿不如就算了吧,您看看,那位天下的主子都这样说了——” “本王,怎么知道维那说的话,真是皇上说的话?”朱隶声音不变,“本王,可是有十足的把握,维那说的并不是皇上的话。” “王爷?!”朱承敏和慧可同时一惊。 慧可恼怒:“贫僧是出家人,从不打谎。” “那好。本王问你,你这话,是从皇上口里亲自听见的?” 慧可一愣:“那倒不是——” 怎么可能是?不说万历爷不可能亲自到北燕来,慧可也不可能一夜之间飞到京师皇宫里听万历爷口述再跑回来。 “但是,贫僧——”慧可眉头一拧,“皇上可以——” “皇上倘若真的是要大赦这些人,自然可以颁发圣旨。可是,皇上并没有这么做。所有的道听途说,都有可能是有人借助皇上的名义做不道德不公义的事。最后,过错却都算在了皇上的头上。到那个时候追究其责任来,慧可大师,你打算承担那人的罪责吗?” 慧可全身连打了两个哆嗦:“这怎么可能?!贫僧不会做为虎作伥的事!这种坏事,贫僧为出家人绝对不会做的,天地可鉴!贫僧出面劝止王爷,只不过是想着皇上——” “想着皇上什么?”朱隶骤然一个冷冽,打断了对方的话。 想着皇上想给他朱隶一个面子,这事儿就算完了。其实也就是,皇帝怕一些事情败露了,所以,想暂且和朱隶打和。想到这儿,慧可真是一身冷汗了。很显然,皇帝更怕天下知道了自己与朱隶要正面撕破脸的事,所以无论如何对这事是不会承认的。即是说,皇帝怎么可能颁发圣旨特赦这些人? 皇帝不承认自己做的事说的话,才让人私传话给他,由此可见,是把他慧可当作替罪羊给推出来了。 “师弟,你到如今还不明白那人的用心叵测吗?” 慧光的声音,吹过来,慧可咬了一口嘴巴:“这还不是因为你!” “我?”慧光在愣了下之后,顿时明白了什么,一拂袖,叹气道,“傻子。” 慧可怒气冲冲:“你说我傻?!” “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是不是人家说了,那事儿可能不是弘忍做的,而是我做的,你也信了?” 慧可变成了一根木头:不是吗? “你我师兄弟,同门这么多年,我什么为人,你到如今能不知道?轻而易举受他人挑衅,你真是令我失望,慧可!” 慧可稍稍别扭地扭过脸。 “人的私心重欲,真是可怕。”慧光说到这里,猛地再咳嗽一声,这一声,使得他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的痕迹。 “方丈!”其他僧人见状,纷纷表露出了震惊。 “扶方丈先下去休息吧。”李敏替老公做了声,“方丈的身子不是很好,不易动怒,一旦动怒,犯了肺气,病情会益发严重。” 两个僧人马上扶着慧光先撤了下去。 广场内的人们,只觉得这个情况越变越复杂了。但是,慧光这一病,或许—— 也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这些人,才知道,护国公就是护国公。 只见在朱隶一声令下以后,箱子被打开了。露出来的,是弘忍逃跑的时候,没有来得及带走的证据。这些都是弘忍与那些和他进行不法勾当的人,签订的协议。许多人,甚至在合同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这些,无疑都是最确凿的犯罪证据。 “是要移交都督府处置吗?” 不知是谁,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众人不由想着,移送到都督府也好,因为都督府是万历爷的,而万历爷既然都托慧可放出话来说可能这事儿就算了。 “当然不能了。”朱隶慢条斯理地说,“皇上是个嫉恶如仇的,再有之前太子的人在江淮办事儿,没有把公差办好,结果,差点儿帐都算在了太子头上。皇上那时候就训过太子了,这样重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可以亲力亲为,亏朕如此信任于你。皇上信任于本王,本王怎可辜负皇上?都督府吕大人为初来乍到的钦差,对这里根本不了解,难免会被人钻了空子?本王哪怕是为吕大人未来的仕途着想,都不可能把这个案子交给吕大人来办。毕竟吕大人,之前魏府和奉公伯府那么小的纠纷,都不敢亲自审理要本王定夺。” 众人听到这儿,忽然才察觉,都督府的人,其实都一直站在大家中间。只是无论是吕博瑞还是晋氏,都是一句话不坑,像是空气一样。 吕博瑞其实是想在关头上现身的,化身成为那个搭救所有人的玉皇大帝,结果,朱隶忽然说出这样的一段话。 早知道,上次,他哪怕是给魏府和奉公伯府的人各自五十大板乱判,也比现在被朱隶抓住他要命的把柄好。莫非,朱隶早算到了有这样一刻,那时候,才如此爽快地一口答应他的。 一步错,步步错。 吕博瑞到底说不出半句话来反驳朱隶,更别说当天使当英雄了。 人群里,一个个哭啊哇啊,尖叫着。而不留情面的衙役冲进了人群里,一抓起来,都是一茬茬的人。犹如赫氏说的,都是学来学去,扎堆的。 还有部分人,因为之前不知道,打开了箱子才知道,没有在现场,奉了护国公的命令下山,手拿护国公手谕的士兵,进城里抓人了,一个都不会放过。 柏家的夫人潘氏,手指头点起了胸口,心想,还是老公做生意厉害,知道这种生意不能做。否则,说不定自己上回禁不住某个人一说,和这群人犯了一样的事,结果可想而知。 李家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却是各有各的表情。 马氏笑眯眯的,趁乱赶紧再次抓住了李敏讨好起来:“民妇参见隶王妃。” 尤氏就站在李敏身旁,想:这人是谁?这样没有礼貌的?没有看见她尤氏吗? 打量那个马氏,穿的衣服,不算华丽,但是,算得上是不错的料子。今儿第一次公众露脸,李家人一家肯定都不敢怠慢,都拿出最好的衣服来穿到身上,可是这一路逃亡的,哪能说留下什么特别好的衣服,能一路保住命已经是最好了。 李家人,在京师里的时候,都算不上什么阔绰。马氏一家,三房的,据李敏知道,日子过的不算很好,所以马氏才整天和抠门的王氏赌气作对。 对于这个马氏,李敏总是会想起那会儿她李敏在尚书府最落魄的时候,整个李家,属马氏最看好她。不得不说,这个马氏,有些高瞻远瞩的目光。 “婶子身子可好?”李敏让马氏起身,问。 听到李敏这句话,马氏却是激动了起来,拿起袖管擦起了眼角:“好,哪里不好,这一路跟着老太太跑到燕都里来,我那儿子一条腿都被车轮子给压断了。” 李敏冷静地问:“找大夫看过了没有?大夫怎么说的?” “说是接腿,要,要躺床上三个月。”马氏对着李敏那张肃静的脸,却是一句浮夸的话都不敢往下吹了。 “伤筋动骨,是要三个月的。婶子既然一家都到了燕都里。燕都百姓安居乐业。婶子一家,在燕都里,找到个落脚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马氏对于李敏这话儿,一时半会儿只能琢磨着。当然,她心里清楚,李敏不可能说一开口就帮他们李家怎么样怎么样。 尤氏在旁听着,却有些气。为何气?虽然儿媳妇没有说拿他们护国公府的东西去扶持李家,可是,李敏都开口说了要李家在燕都里留下来了,岂不是,李敏以后有娘家可以依靠了。 李敏本来就有娘家可以依靠的。比如李敏亲生母亲的娘家徐家,可是有好几个徐家人,都到北燕支援李敏了。但是,徐家人到底只是卖艺的药师,不当官,没有背景,没有什么家境,能支撑李敏到什么程度呢。 因此,连尤氏对徐家人,都看不上眼,认为压根不成气候的。 反倒这个李家,看这个李老太太,好歹培养过李大同那样当过大官的儿子,在京师里见过世面的,算是个大户人家,不能过于小看。 如今,太白寺上的事儿,都算是办完了,娘家人也来了,自然是要下山去了,山下许多事情,早已等着主人家处理。 朱隶下了命令,让胡二哥先带着李家人下山,给李家人在城里找个落脚的地方住。李敏这才知道,李家人是昨天才到了燕都,然后,被自己老公直接带上了太白寺来。 李家人走后,尤氏是赶着回屋先换掉身上赫氏送她的那身晦气白衣。李敏则一路,和老公在寺庙里漫步。 太白寺内,其实风景极美。如果放在现代,绝对也评得上是5A级景区。只不过,自从上了山以来,很多事儿堆积在心头上,都没有机会好好欣赏美景。这会儿,山上的事儿办完了,快要下山了,这心里头仿佛才空出了个位置,可以欣赏下山上的风景。 不知不觉之中,李敏停住了步子,仰望起寺内一颗千年的古树。 古树在这个万物凋零的冬季里,没有随其他树木一样落叶纷飞,而是,满树的青绿,真是可谓佛祖的奇迹了。 朱隶早已在听见后面没有声音的时候,转回身来,陪着她仰看。 “王爷,你看,这个世上不是没有奇迹的。” 知道她这话是在安慰他,眼看慧光今天又吐了血。 “嗯。”他凝重的一声,心里并不宽松。 李敏思量着,自己能做的,最有把握的,当然还是自己身为大夫的那点技艺,于是道:“今日方丈病发,可见,病人的情绪调养很是重要。固然,方丈已经看开了个人的生死,但是不见得,能对寺庙里的事务放开。” “王妃这话说的是。”他霍然抬起头来,好像对于她这句话,忽然眼前破开了一线曙光一样,皱紧的眉宇也随之松解开来。随之,他唤来底下随行的一个人,吩咐了几句什么。接着,好像意识到什么,问:“二少爷呢?” “二少爷看着王爷王妃好像要说话,就走另一条路去了。” 说起来就是,朱理不想当大哥大嫂的电灯泡。 朱理带着自己的小厮,走了寺庙里的小道,脚步如飞,原因倒不是说避开大哥大嫂,而是,那群刚才从祖庙面前撤下来的贵妇人之中,有那几双眼睛一如既往像长了针一样追着他跑。 以前从不觉得,有女子暗恋自己会觉得麻烦的朱理,显然现在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这点感觉,后来,兰燕在给李敏帮着梳头的时候,说了。 知道兰燕梳头的手艺特别好,李敏有时候看尚姑姑和紫叶都忙不过来,干脆让兰燕帮着给她梳头。像现在,尚姑姑和紫叶在忙着收拾下山的东西了。兰燕当护卫的,张罗车马的事儿又有王爷的人在办,所以,得了空给李敏梳头。 边给主子扎麻花辫子,兰燕边说:“二少爷以前,都好像看不见女子的。” 可见朱理以前那个单纯的心思,完全像个和尚,完全的情窦未开。现在不一样了。朱理在乎起这些了,说明是情窦已经开了。不知道是哪个姑娘家,让朱理这个和尚开了情窦的。 对于这点,李敏想,那肯定是不难猜的。 果然,兰燕偷偷说起了自己师哥伏燕之前和她透漏过的事儿:“那个时候,八爷、十一爷、九爷,一块追着二少爷。二少爷那把箭,对准了十一爷射了出去,十一爷一头倒下以后,但是没有死。二少爷说,奴婢师哥听的很清楚,二少爷像是问为什么十一爷没有死。” 李敏听见这话,在兰燕脸上扫了一下。 兰燕连忙低下脑袋。 男女是不同,像情商这种东西,很显然,男人比女人最少要慢上好几年才开花。 兰燕都能看出来的事儿,只有她小叔朱理那个笨脑袋,到现在都自以为是。 可现在能怎么办?十一爷远在京师里。而且,十一爷是皇帝的女儿,不可能嫁给朱理的。反正,万历爷不会同意,她老公,不见得也会同意。 李敏把梳妆台上搁着的珠匣盖上,道:“不插簪子了,就这样吧。” “哎?”兰燕一惊,这话是说李敏不想挽发髻了。 “戴着斗笠,谁也看不见。” 其实,李敏最烦的,就是古代里那些沉重的头饰了,戴在头上好像脑袋顶了个锅一样,偶尔扎着麻花辫子也好,清爽一些。 兰燕点了头,知道她心情因为刚才提及的事儿不太好。 小叔这个婚事,真是太可大可小了。说起来都是月老弄人,为何给这对年轻男女安排了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的背景。 对了,倒是忘了回头问一句自己老公。自从知道她不是李大同的亲生女儿,不知道是哪里的野种以后,有没有什么想法。不过,看老公都把李老太太拿出来镇场子了,都知道,他或许不会在意她的亲生父亲是谁,但是,肯定会在意,他人会不会拿着点来攻击她或是他们的婚姻,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如果有一天,知道了她是谁的亲生女儿,他会拿她的亲爹怎么样? 听说护国公一行准备下山了。吕博瑞在山上,却是踌躇不决。 眼看,慧可不愿意见他了。他现在是,步步错,什么事儿都没有能办成,在京师里的那位主子,八成对他这种无能快大发雷霆了。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就是把他找个借口召回去处置了。如果只是这样,能回京师里倒也好,总能找到人求情,或许能保住条小命,只怕皇帝恼恨起他来以后,直接不要他这条命,还需要找什么借口吗。 师爷在他来来回回徘徊的步子面前说:“这事儿,说起来不能怨大人的。大人之前对太白寺里皇上的安排,并不知情。之前没有人来和大人接洽过。” 是这样的没有错。万历爷真不能因此怪罪到他头上。因为他初来乍到,恐怕万历爷还在考察他,根本不把这些事儿都告诉他,防止他私下勾结了朱隶。 万历爷真的是谨慎过头了,如果这事儿提早告诉他,他好歹能做出一些更好的防备措施,不会导致到如今,他做每一步都是被动的。 他吕博瑞是什么人,到现在,皇帝都还看不出来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晋氏走近了他屋子,把袖管里藏着的一样东西,交给了师爷。师爷偷偷借着屋里的烛光看仔细了那东西之后,一惊,对吕博瑞不由面露惊喜:“大人,皇上看起来,是信任大人了。这不,皇上派了人来和大人接洽了。” 吕博瑞心头里一沉,仔细问:“你确定,是皇上的人吗?” “这个皇上亲笔的令牌,真的不是谁可以伪造的。”师爷说着,把晋氏不知从何人手里接到的令牌,展现给吕博瑞看。 确实是,一块吕博瑞从来没有见过都没有听过的令牌,是一块泛着红色的宝光,雕琢了龙形的玉,上面有万历爷的玉玺宝印。 这样的东西,不太可能不是万历爷的。因为,太特别了。 吕博瑞的目光,重新燃起了火光。 再说,奉公伯府最凄惨,包括朱庆民和林氏,都被抓了。护国公果然是足够的铁面无私。 虽然在大众面前好像丢了些脸,可是,朱天宇一想到朱庆民栽了,那是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只可惜,袁氏是孕妇,又是情有可原才一时犯了错误,还好没有造成大错,还没有赚到银子就被人揭穿了,因此,袁氏被朱隶特赦了。 朱天宇冷眼看着自己老婆。赵氏尾随在朱承敏身后,商量着说:“你看,要不你再去求个情,能不能把三儿媳妇弄出来?” 对此,朱承敏说:“别说三儿媳妇,就是奉公伯,都得想办法。终究都是亲戚,总归有法子的。” 听见这话,朱天宇不高兴了,直言:“父亲,这种人救来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奉公伯是巴不得我们不好。” 朱承敏一个回头,冲儿子瞪眼:“你懂什么!竟是被人家牵着鼻子走!要是奉公伯府真的倒了,以后,我们宁远侯府只有一家,还怎么在护国公面前说上话?”骂完儿子,朱承敏说起了老婆:“你知道吗?整件事都是从你那儿生出来的!” “什么?!”赵氏听着真够冤枉的了。她没有做什么事儿,要是真有做了什么,现在不得和赫氏一样被抓了。 “你以为这事儿,只有你儿媳妇被抓这么简单吗?”朱承敏沉着脸,“你该庆幸,那个司马先死了一步。” “老爷,你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妾身我怎么听不懂。”赵氏喃喃着,反正觉得自己够卑屈的。勾结司马的,不是朱庆民吗,关她啥事。 “我问你,你之前,是不是去过梅仙阁,遇到了一个人。” 赵氏眼珠子滚了一下:“老爷不会是指,有可能是靖王妃养的那个书生?” 说起来,这也算是尤氏的一个把柄呢,她是没有舍得拿出来这个最致命的把柄。原因很简单,因为,还没有能真正确定是不是这回事儿。 只见她这话刚落地,朱承敏那双眼珠子要把她吃了。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那人是谁?!” 朱承敏吹出来的吼声,直接拂到赵氏脸上。赵氏满脸都是唾沫星子,诧异不已:“是,是,谁?” “你糊涂啊!难道不知道女子可以扮成男子吗?” 赵氏真没有想到这点。从来没有想到。 朱承敏这话在她脑子里仿佛是一刀砍了下来,赵氏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不保了。她想起来了,她知道了,怪不得,为什么有时候看着李敏的脸觉得哪儿熟悉。 不止赵氏,后知后觉的袁氏在想起是怎么回事之后,跟着脸色刷的惨白:“为,为什么?” 李敏为什么女扮男装到澡堂去? “听说她是去找药铺?” “药铺?” “她在京师里,本就是开药铺的。你们忘记了吗?她是天下有名的大夫,这点,是没有错的。所以,她现在要在燕都里开药铺。” 赵氏等人经朱承敏这样一说,才知道无意中,司马文瑞等人,是触到了李敏的生意道。赵氏哼了一声:“原来是我们这些人,挡了她发财的道。看来,她在王爷府里过的不怎样嘛。”要是过得好,老公养得起,哪里需要女人私下里到外面做生意赚银子了。 “胡说八道。”朱承敏再次打断了这些人不切实际的幻想,坐下来,是说的口干舌燥了,“王爷疼她疼的要命。是要把山下一块地儿,全割给她建药庄子了。” “哪块地?”赵氏忽然眼皮直跳,该不会是那块—— “你猜的没错。知不知道那个僧人,为什么急着冒头?因为那块地,挨着太白寺山脚下,和太白寺的地盘有关。方丈支持隶王,但是,其他人,可就不见得了。” 赵氏等人,看着朱承敏慢慢地吃起了茶,看起来,朱承敏也不像是天塌下来的样子,虽然这次被抓的人不少。 回头,赵氏才想起,朱庆民做的蠢事儿,自己老公朱承敏一个都没有做。说句实话,她都不知道自己老公在想什么。有时候,好像自己老公很雄心壮志,想在宗族里立威。可是,宁远侯府,确实是入不敷出,与她老公根本不像朱庆民那样贪银子有关。真的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呢。 燕都城里,听说主子要回来了,而且这次李家人也来了。徐掌柜跑去和徐家人通风报信。 徐三舅、徐有贞,听说了这个消息,都一样心里存了些顾虑。这些李家人到了燕都里,究竟会不会给李敏惹麻烦的。不知道朱隶是怎么想的。 “我等会儿要上山去了。”徐掌柜对他们两个人说,“大少奶奶,让我带着药上山,山上的方丈得了病,需要这个药。” 徐三舅让人把药备好,装进特殊的容器里,交给徐掌柜,一边交代:“你上山的时候,要不,帮我问问敏儿,看她怎么想的。” “这样也好。”徐掌柜想,他们到底都是听李敏的话行事的,看了一圈,发现看不见王德胜的踪影,说,“王德胜回来的话,告诉他,这回主子回来了,这边药厂如果比较安定了,他还是回府里吧。现在念夏都不在,李家人回来的话,他要是在二姑娘身边可能好些。”   ☆、【194】出乎意料的人来了 下山之前,李敏带着上山来的徐掌柜,给方丈慧光用药。到了慧光的屋子,见慧光躺在屏风内的床榻上喘气,莲生和怀让等僧人随侍在旁。 听病人这个喘气声,好像痰液哽在了肺里出不来。细小的吸痰管,李敏现在手上没有。只能是让人扶起病人,缓慢地帮病人拍背咳痰。 联想自己救危重病人的经历,李敏越来越不得不承认,橡胶绝对是人类的伟大发明之一。 很多东西,都需要用到橡胶管,当然,到后来,演变为更为耐用的塑胶管。医学的发展是伴随工业的发展,基础科学的发展而进行的。没有其它学科的综合发展,凭靠科学一枝独秀基本不可能。可以想见,她的技术想在古代再有作为突破,遇到不可逾越的瓶颈已成为定局。 现代随她来的救命背包一个,那里面的东西用完了的话,怎么办。 众人看着她在屋里踱着步子,秀眉时而拧紧,显露出一些凝重的神色。她这样的神情,是极为少见的。僧人们的嗓子眼不由吊了起来,以为她这是认为慧光的病情十分严重。 只有慧光,似乎并不这么觉得。把其余僧人都遣退了以后,与李敏单独说了几句话。 “听说这个药,是隶王妃带来的,可谓是医治百病的神药之一。”慧光看着她让人带来的药匣子,语气里含了几许深意说。 “神药说不上,这是一种抗生素,比起普通中药材来说,对付炎症的话疗效比较明显。但是,不是说可以根治百病的神药。方丈学过医理,应该知道,百病皆由心生。” 慧光点了头:“自身正气不足矣,才有邪气可以得逞的机会。” 李敏顿步,转个身,道:“方丈心里很清楚,方丈如果要保住这条性命,在危难时期再助隶王一把,应该怎么做。” “王爷之前,已经让人传了口信给老衲。老衲只是想,未来的寺主毕竟年纪还轻——” “年纪轻不怕。当初王爷继承护国公府,不也才多大的年纪。” 说到这儿,两双目光对视。不会儿,慧光先低了头:“王爷、王妃都是为老衲好。” 李敏其实想说,她这是想着自己老公罢了。这个人一死,未免不是在她老公心头上动一刀子。虽然,老公可以故作坚强,但是,伤心可想而知。而且,现在是什么时机。说句不好听的话来说,京师里的那位可没有这个耐心等到明年春天。 春天一到,百花盛开,春暖大地,万物复苏,恐怕万历爷想到这儿,都会联想起是谁反攻的最好时机了。春天来,对于北燕来说,消解冰霜,驰兵万里,不在话下。 莲生推开门走了进来,双手对着李敏合十。 李敏颔首,转身走了出去。哪怕慧光做出了决定,恐怕也需要两日时间,来交接权力。 走到院子里,身后尾随过来的僧人并没有离开。李敏只得停住了步子,转回头问:“莲生师父有话和本妃说吗?” “贫僧想——” 李敏听对方三个字,见对方的眼珠子是落到了她右手腕的袖管上。袖管里头掩盖的,是那块护国公府的绝世宝玉——帝王绿。 僧人,不贪金银,但是,不可以说不识宝贝。 “隶王妃还请把这个东西随身带好。” 这个对方不说,她都会带着的。因为这是她老公送她的,等于结婚戒指一样的东西。问题是,对方说出的这话,考虑到对方的身份,李敏心里头忽然起了个咯噔。再回望过去时,只见对面这个相貌俊秀的僧人,对她躬着身,并不再说话。 明德在屋里面,跟怀让一块扶着慧光左右。慧光抓住他们两个的手,说:“扶持好莲生。” “方丈是打算立莲生为寺主吗?”明德口气复杂地说。 “是不是认为,你师父比莲生更能胜任?” “不,我肯定是全听方丈的。全寺的僧人都是听方丈的话。”这点,明德不用质疑地说,“我师父定也是如此。” “我知道,你们对莲生有意见,在于莲生太年轻了,而且是个孤儿。但是,老衲相信,莲生是不同的。” 怀让抽了抽鼻子,与众不同的孤儿,这话该怎么讲。 “对了,之前听说莲生在寺里遭受到了攻击?”慧光突然想起之前在李敏的人口里得到的消息。 “这个我没有听莲生说过,但是,如果此事是真,可能是之前监院所为,怕莲生成为方丈指定的太白寺寺主,毁了他大计。”明德道。 慧光点头:“可能是如此吧。” 月落西梢,李敏离开了太白寺,坐上护国公府的轿子。在此之前,小叔护着婆婆先下山了。因为她要等徐掌柜送药上来,延误了下山的时辰。至于她老公,她不知道是上哪了。他那日程,总是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变数很大。 像是现在因为弘忍的事儿,牵发出城中一大批人来,据说还不止城中的事,因为来太白寺进香的人不止燕都里的人,只怕这事儿越挖越深,牵涉到的范围越来越广。 李敏坐在轿子里想,倘若自己真是京师里的那位,这会儿绝对是坐不住了。因为,这一挖,很有可能把皇帝数年来在北燕布置的蜘蛛网,全给破的一干二净。 护国公真是护国公,连自己亲戚都不放过! 轿子从山上抬到了山下,徐掌柜拎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跟在轿子后面。兰燕见状,伸手帮徐掌柜一把。 徐掌柜年纪毕竟大了一些,箱子被女侠拿走,袖管抹起了额头的汗说:“等王德胜回来,这种苦力活,也用不着我来干了。” 李敏走下轿子,转乘前往城里面的马车,听见徐掌柜这话,不禁问:“药厂的事儿现在是足够人手了吗?” 徐掌柜进前一步,小声道:“二姑娘,如今情形不同以外,念夏都不在二姑娘身边,还是让王德胜回来吧。” 是因为李家人吗?话说,无论念夏、徐掌柜等,好像都把李家人当成这个世上最凶猛的野兽一样。论实话实说,比李家人可怕的人,多着。 说到药厂,李敏这段时间上山,把事儿都交给了底下人去做,刚好问了句:“本妃让你们去见郑老爷子,见上面没有?” “见上了。”徐掌柜说,“小李子这几天都在忙这个事。我看他和郑老爷子蛮熟悉的,讨得郑老爷子蛮高兴的。” “他是那把甜嘴。”李敏哼一声,“本妃什么时候让他去讨好那老头子了?” 徐掌柜心里明白她所说的,他们根本没有必要去讨好郑老爷子,因为,他们打算和郑老爷子合作的,如果讨好了,这平起平坐的生意肯定是不好谈了。 “小李子恐怕是想在对方口里再探听点东西。” 听见这话,李敏在徐掌柜的脸上扫了下,道:“他是谁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不要一时被他脸上戴的面具给骗了。” 徐掌柜打了个机灵,点头:“是,二姑娘说得对。” 兰燕掀开了另一辆马车的帘子,请徐掌柜上车坐。 徐掌柜就此对李敏鞠躬以后,退了下去。 兰燕陪主子单独坐一辆车。 回城的路上,兰燕借着徐掌柜刚才说的话往下说:“王妃莫非是想和京师的药帮做生意?” 可能在许多人想法里,这有点不可思议。既然,万历爷都可以把奸细安插到太白寺寺庙里来了。这个京师的药帮,会不会也是万历爷的走狗。 对此,李敏低头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其他人,或许本妃不是很了解。大夫的性情,本妃为圈子中人,最了解不过。像这种人员庞大的药帮,说想全部人归顺在谁人底下,基本是不可能的事儿。大夫不过也是凡人,各有各的想法。药帮不过是个松懈的民间组织,哪管得了所有的人。大夫的各种行为不过也是出自生计考虑。哪儿有好处可以沾,就往哪处走,普通老百姓,都是这么想的。” “这样说,郑老爷子也不一定能管得了底下所有的人?” “管是管不了,但是,如果有庞大的利益放在众人面前,不需要管,这些人都会趋之若鹜。皇帝能给他们的东西,定没有本妃给的好。” 兰燕默默地在心里抽了口凉气,是因为李敏后面这句话,表面听似夸张,有自诩超越皇帝的意思。实际上,李敏真是有这个底气的。 万历爷能给这群大夫的,有的只是加官晋爵,给他们个太医院的头衔戴戴。对很多民间大夫而言,这压根没有用。太医院的人才济济,这些人进到里面不过也是当底层的人罢了。所以说,皇帝不是万能的。 她李大夫可不同了,有钱大家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是大伙儿都高兴吗? 回到王爷府里休息了一晚上以后,李敏第二天,准备趁热打铁,和京师药帮把生意给谈妥了。 眼下无疑是燕都的医药行业起死回生的最好时机,毕竟司马文瑞死了,可以说给京师里的风水师届造成了一个不小的重击。 小李子昨晚上,早回府等着她召见自己问话了。清晨就站在了她院子里,擦着掌心,顶着寒冬早晨的冷风,几步来回徘徊着。 李敏吃着早饭的时候,把他叫了进来。 小李子一进门里,一个叩拳单膝下跪,道:“奴才给主子请安了。” “一块吃吧。本妃这儿给你备了早饭。” 小李子站了起来,不敢上前,像是很谦虚地说:“奴才哪敢和主子一起吃饭。” “叫你吃你就吃,话这么多?你今早上一直在我院子里等着,不就是为了吃本妃这顿早饭?” 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这份想早早来邀功的心思,她李敏能不懂? 小李子顿时尴尬住了,有个聪明过头的女主子,确实让他这种绞尽心机的下人屡屡失策。 紫叶给他在旁边另一张桌子上摆放上了早饭,说:“大少奶奶让厨房特别准备的,有辣椒凤爪,麦皮包子,以及凉菜,清粥等。” 知道他喜欢吃辣的,又喜欢咬凤爪。小李子这回真是受宠若惊地跪了下来,说:“主子赐奴才的这餐,好比奴才吃了半年。” 李敏都不由被他逗得差点儿把嘴里那口粥给吐了出来,帕子拭了下嘴角说:“你要是真的大半年才有机会吃上一只凤爪,本妃愿意把你脑袋割下来。” 听见她这样说,小李子半句话都不敢坑了。所谓油嘴滑舌也得有个度儿,过分了,惹得主子反而升起了厌恶感,可就得不偿失了。 吃过了早饭,李敏并不急着问他,是先问起这段时间留守在王爷府里的李嬷嬷。 “春梅的伤况如何了?” 李嬷嬷留在王爷府里,除了当一条看门狗,更主要的是帮着照看负伤后在养伤的春梅。 对于女主子开口就问起其他奴才的事儿,李嬷嬷的心里怎么想不知道,表面却是很肃敬的,答道:“主子放心,春梅一直都是吃的好穿的好,奴婢看着没有觉得什么异常的,都是托了大少奶奶的福。” “前几天回来的孟旗主呢?” “有王爷王妃交代,孟旗主住在了王爷交代的清心苑,有府医每日过去查看,奴婢没有听见府医说孟旗主有什么不见好的地方。” 李敏揭开那杯饭后漱口的茶盅,喝了一口吐了出来,口齿里清爽利落了,道:“除了这些,有其他吗?” 听见她这话,李嬷嬷眼皮子一跳。想她昨晚上刚回来,都不见找人问,她屋子里没有任何动静,怎么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上前一步,李嬷嬷细声说:“奴婢是听闻,夫人有意思把喜鹊送给孟旗主,不知道大少奶奶知道这事不?” 怎么会不知道?这个事,在山上,早传得众人皆知了。尤氏只怕其他人不知道。回到王爷府里以后,只怕这群人给得瑟的。 喜鹊是回来后那天,马上静悄悄地借口给孟浩明送饭,亲自提着食盒到孟浩明住的院子里去了。对这事儿,尤氏是知情的,睁只眼闭只眼。喜鹊这时候要是不用点心计,把孟浩明的心给抓住,真白费了尤氏这番安排的了。 所以说,喜鹊的兴致勃勃是应该的。 去到孟浩明院子里的喜鹊,却压根没有见到孟浩明。因为孟浩明关在屋子里打坐去了,不让人打扰。主子叫养伤,但是做臣子的真的整天好吃懒做,主子看在眼里,肯定也是失望。孟浩明那么聪明的人,肯定不做这种蠢事,更不会照某些人所想的,趁着这个机会真的和女人家唧唧我我起来了。 孟浩明早防着这点美人计,主要是怕给一些竞争对手有机可乘的机会。他在护国公的部队里能爬到如今的位置,与他谨慎做事的性格也很有关系。 喜鹊扫兴而归,但是,没有放弃。 李敏听着李嬷嬷说着喜鹊到了孟浩明院子以后又出来的经过,而自己屋里那丫头春梅只是一直埋头帮未来的小主子做衣服做棉鞋,嘴角轻轻地一勾,并不说话。 见她这个表情,李嬷嬷反正是想不通她在想什么。知道她有意撮合春梅和孟浩明,却是一点都不焦急的样子,眼看这个喜鹊都快攻进她们的大本营了。 回头,李敏对吃完早饭抹着嘴巴的小李子说:“备车吧。” 小李子正等着她这句话,一句高兴,吃得满头大汗的脸来不及擦一把,跪着答了句是,旋风式跑出去给她准备车辆了。 出去的时候,小李子和从院门口走进来的王德胜擦身而过。王德胜与他相反,是慢吞吞地走着,一步三思的样子。 到了李敏面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 李敏让其起身,口气有种难言的温和:“回来了。徐掌柜让你回来的。本妃本也想着,是该让你回来的。” 几句回来回来,好像在说回家一样。王德胜口里某种东西突然哽在了喉咙口里。他本来就是她身边的人,和念夏一块不知道照顾她多少年了。现在,眼看念夏不在,徐掌柜说的对,那群如狼似虎的李家人都到燕都里来了,他怎么可以放任她一个人。 “奴才回来,也都是听从二姑娘的话。”王德胜说。 李敏看着他老实巴交的面孔,只记得,自己第一天来到古代的时候,这个人和念夏,就宛如亲人一样,一直护着她帮着她,不保留一点余力。是远胜亲人的陌生人。 正因为如此,有时候,她故意让他走开,是心里有种莫名的担心。 “走吧。”李敏站了起身。 其余人都跟在她后面。 到了门口坐上小李子备好的车。王德胜走到了准备驾车的小李子面前,一声不吭拿过小李子手里的马鞭。小李子愣了一下之后,见女主子不说话,嘴角抿了抿,给他让开了位置。 车子由小李子骑马在前面带路,是到了与郑老爷子会面的茶馆。 上回已经说过了,燕都里的茶馆独具一格,大多与澡堂连在一块儿。单独的茶馆极为少见,但也不是说没有。在澡堂最出名的春树街,有一家茶馆立在巷口,是单独的,并不设澡堂。这里,供应三餐,每日有说书先生定时在茶楼里说故事。 李敏到春树街的时候,先是经过上次路过的那家茶馆门口,见那家茶馆的门前人气已经大不如从前。 兰燕给她露信儿:“王爷上次让人过来,把梅仙阁给拆了。” 李敏冷不禁一个哆嗦。她老公也算是够雷厉风行的了。叫人不要办梅仙阁就好了,居然大动土木,拆了。可以想见,这个梅仙阁是让老公觉得丢大脸了。 个个都知道的梅仙阁,他隶王竟然不知道,更可恶的是,这些人利用他的威名来招揽生意,把他气死了。 李敏枕在卧榻上的时候,不禁指头摸了把眉毛想着:如今没有了梅仙阁,赵氏她们想过把神仙瘾,该转移到哪里去? 马车驶过了春树街,由于护国公的马车并没有明显标注是护国公府的,李敏坐在车里面,并没有多少人可以认出这是护国公府的马车。 几名男子站在两幢澡堂中间的夹道里,头顶戴着斗笠,身上的衣饰与汉人无异。领头的男子面前垂落的乌纱被风掠起时,露出了一双举世无双的碧蓝澈眸,犹如蓝海一般的美丽与深沉。而如今这双眼睛,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经过的马车。仿佛能穿透马车厚厚遮挡寒风的棉帐,捉住马车里坐着的女人。 “是——隶王妃——”在碧眸男子身后的老者,发出低沉而有力的声音。 男子的一只手猛然抓住了胸口的衣物,仿佛里头哪儿疼痛难忍,紧接额头冒出大汗。 “二汗!” 四周几个侍从赶紧伸手欲扶住乌揭单于。 乌揭单于摆摆手,一只手撑住巷道的墙面,像是从墙面上那些冰霜结成的镜面上,可以瞅见自己那张狼狈不堪的脸。 上次挨朱隶那一脚之后,他五脏里头是受了重伤,回去到东胡,一直没有完全见好,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族里的巫医一样说不清楚。只知道,呼延赞上回一样回到北燕意图把呼延毒救回去。结果,呼延毒听说是受到了毒害,以至于呼延赞不敢将其带走。现在,呼延毒貌似那条命保住了,反而是呼延赞回部落以后发起了高烧不退,巫医同样是束手无策,说是不知道隶王妃用的是什么举世无双的毒。 他们的可汗因此大怒。据说京师里那位坐在皇位上的主子一样是焦头烂额,都是想方设法把隶王妃请回去给病人治病。 请? 无论是谁想从护国公手里请走隶王妃,恐怕护国公都不会答应吧。那个把天上第一女神医放在掌心里宠溺的男子,怎么肯把老婆拱手相让给人家。 仅从上回朱隶给他那夺命的一脚,都知道如今那名女子是隶王心里的命根子。 乌揭单于嫣红的嘴角像是微微地勾起一个弧度,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一串笑声。 兰长老位于他身后听见他这串阴森森的笑声宛如从地狱里面吹出来的风,都觉得可怕。 很简单,请不来隶王妃,他这不得回来出现在她面前了。想那当初在京师郊外的万寿园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他乌揭单于也就只觉得这个女子,样貌不若皇帝后宫的妃子那般倾国倾城,只有那身气质有些与众不同,唯独引起他注意的,也只有她竟然会他们东胡人的语言,别无其他。 人,往往失策,都是由于轻敌。 乌揭单于那双碧眸蓦地睁开,对准飞驰过去只余下一条马车的余影,冷冷地说:“走,去见那个人。” 兰长老对他这话点了点头:“二汗,倘若二汗觉得身子不适,可以找个地方先落脚歇一歇。” “那可不行。公孙布置了天罗地网在城里,只等着我们这些人入局。”乌揭单于冷漠地转过身,道,“总得见了那个人。那个人,或许能给我们安排一个比较好的落脚处。” 兰长老心里很清楚他这句话的意思。说起来,他们本来都计划好了,趁着朱隶他们上山的时候,城里的守卫理应相对薄弱的最好时机下手,把关在护国公军部里的呼延毒救出来。可以说只差一步,那个守株待兔的公孙良生都快得手了。 幸好是有人给他们秘密送来了情报,他们才没有如此之快下手,避免着了公孙良生的道。现在,他们正是要去见这个人的。 在马车里被摇晃的马车摇得有些昏昏欲睡,李敏忽然感觉有道视线从外面袭来。她睁眼时回头一看,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只有马车四周围起来的棉帐。 “大少奶奶?”兰燕疑问。 李敏摇了摇头,感觉马车停了下来,坐起身说:“到了吗?” 由于她有身孕,马车不敢走快,一路是像老牛拉车,终于给拉到了目的地。 李敏都不得已打了个呵欠,慵懒地用帕子捂了下嘴角,才走下车。 茶馆门口,两三个人站在门口,是听见她的马车,走下来在门口迎接她的。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瘦小,但是宛如猴子一样长手长脚利索的老头子。对方上前,走到她面前,拱手:“草民姓郑,参见隶王妃。” 是那传说中京师药帮里的郑魔头了。李敏微微勾了勾嘴角:“郑老爷子的大名,本妃也是久闻,许久以前,都想亲自拜访郑老爷子。” 郑老头露出不敢当的表情,诚惶诚恐地说:“王妃要见草民,放一句话,草民自然跪着来见王妃。” 寒暄到此,毕竟是大门前的公众场合,不宜说话。一行人,随之到了茶楼里二楼的一个雅间里,继续商谈秘事。 雅间是由郑老爷子安排的,安放的是一张可以吃饭的圆桌子。看来,药帮是打算用银子先款待她李大夫了。 茶馆里的小二,拎着壶茶上来时,由一个中年男子主动走上去接过茶壶,道:“我来。”小二来不及反应,那衣装也算是绸袍裹身得体富贵的男子,拎着茶壶,是给李敏的茶盅里亲自倒上茶水,再给郑老爷子斟上满杯。 李敏瞅着这人,不由疑问。 郑老爷子站起身为其介绍:“这位是燕都里六星馆的大师,姓钟。” 六星馆,岂不又是风水师馆的名号。这位钟大师,必然也是燕都里的风水师了。钟长道,确实,与司马文瑞一样,在燕都里的风水师圈子里,都有些盛名。比起司马文瑞爱张扬的性格,钟长道稍微收敛一些。平日里结交的达官贵人,也远没有司马文瑞多。 应该说,司马文瑞是只要有钱有势的都愿意巴结。但是,钟长道不是。钟长道,是那种朋友精而少的。 现在看着这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有巴结之意,显而易见,如今在护国公的打击下,这些风水师们自己都可以预感到岌岌可危的前景,这不赶紧找靠山来了。 为此,郑老爷子不知道收了对方什么好处,是在李敏面前为钟长道说起了求情的话来:“其实,钟大师,和燕都里许多风水师都不同。钟大师时常劝要到他馆内看病的病人,去医馆求医。” 钟长道接着郑老爷子这话,义正严辞地表态:“有病当然是要去看大夫的。风水先生本职是帮人看风水的,不是给人看病的。” 李敏听到这儿都不禁轻声一笑。可想而知,不知道是从哪里吹出来的风声,使得大家都误认为她李敏是因为风水师阻挡到了自己的生意,才对风水师除之痛快的。 “本妃这次从太白寺下山,在太白寺里和方丈刚谈论过,其实,司马先生,并不是说完全不会给病人看病,是动了歪念而已。”李敏抬头,看着钟长道那张瘦长的脸,道,“大师看起来,那神色偏青,无论用风水的目光来看,或是用大夫的眼光来看,都未免有些伤到了肝气。” 钟长道立马面色肃穆,十分恭敬地弯下腰说:“隶王妃果然是名不虚传的名医。小人那点子虚乌有的道行,与隶王妃的医术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互道谦虚的话,大师也就不用再说了。”李敏打断他,径直对郑老头子说,“郑老爷子,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钟长道的神情骤然是一紧,坐在了边上。 郑老头看得出来,李敏是有意吊着风水师的胃口,当然顺着李敏的意思来做了,说:“之前,隶王妃让人过来找老夫。听小李子传的话,王妃的意思是想建个药庄子?” “是的,本妃打算着手办个药庄子,地,物品,都已经准备好了,缺的,只是熟练的人手。” 郑老头摸了摸下巴的白胡茬子:“老夫手里的人,那是不少的。但是,都是老夫的兄弟,老夫让他们给王妃干活的话,老夫需要保障这些兄弟的生计和安全。” “生计的话——”李敏揭开茶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那是不需要顾虑的。本妃不会说亏待这些兄弟。在本妃底下干活的人,从来不会说没有的吃没有的穿。工薪,都是比市场平常价格高出二分之一。这样的用人价格,在市场上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王妃如今是隶王的夫人,银子的事儿,自然不需要王妃忧心。只是这事儿,隶王知道吗?” “实不相瞒,建药庄子那块地,是隶王拨划给本妃的。”知道这个老头子最想知道什么,李敏不怕把这个底细露给对方知道。 郑老爷子突然听见她如此肯定的口气,却也不禁是一愣。 应说她还真不怕,把他们夫妇俩显而易见的用心露给他们看。 李敏建这个庞大的药庄子做什么用的,说是服务北燕燕都里的百姓。但是,平常百姓看病不也是去医馆。在关内关外,都没有听人说政府出资筹办这样大的药庄子。 相反,正因为是政府出资的,变成了,这个药庄子一定有什么政治目的。显而易见,这个药庄子不止服务城中百姓,更有可能是服务护国公的部队的。 他郑老爷子的这些兄弟,在这个药庄子为护国公夫妇效劳的话,现在虽然明面上皇帝和护国公之间还没有真的兵戎相见,但是,倘若有这样一天发生,他们该怎么办,在这个药庄子为护国公力保后勤吗? 这等于当了大明王朝的逆贼。 要是正义点的人士,恐怕这会儿义愤的要死,站起来直接怒斥他们护国公府是王八蛋,作为皇帝的忠臣竟然有谋反之心。可是,这个郑老头子,是坐在那里,默默地坐着,一声不发的。 李敏嘴角微勾,想都知道,这样的一个老头子,能不知道什么事儿贸然跑到燕都里和她李敏见面吗? 肯定是知道些什么事,防患于未然,想着在乱世里生存下来的话,怎么都得找个值得依靠的主子。 郑老爷子的默不作声,可以说明了这个世上聪明的人远远不止一个。 钟长道一声一声吞着喉咙里的口水,那双凸大的眼珠子,好像恨不得一巴掌打在郑老爷子头上,催着郑老爷子赶紧答应。 只瞧着这两个人的表情,李敏的心里都隐隐约约有些数目了。回想到昨日下山之前,莲生特意和她说的那句话,可见,这些古代的奇人异士,或许是透过天象观察到了什么。 细节上的洽谈,比如说工薪多少,工时如何,利益如何和药帮分割等,李敏都交由底下人先和郑老爷子撮合,反正,地虽然划出来了,但是,宅子在建,恐怕也需要一些时日。 今日主要是来见这位传说中的药帮大魔头,一见,果然是很鬼的一个老头子。 郑老爷子给她点了几笼子精致的点心,陪她一块听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满口胡话乱掐。 眼看这么惬意的时光,是要过到午后了。 郑老爷子忽然在她耳边做了这样一声说:“此次老夫前来,还带了一封八爷的口信。” 李敏像是没有听见,轻轻哦了一声道:“小李子不是八爷的人吗?本妃怎么没有听小李子说?” 郑老爷子面露一丝苦味儿:“王妃不要误会了。老夫与八爷是好友没有错儿,但是,仅是好友而已。好友之间,互相帮忙。给朋友带个口信儿,这是无罪的吧。小李子是八爷的人,老夫可不算是八爷的人。” 李敏眯了下眼:“老爷子这话儿,本妃算记在心上了。” 对着她那双乌亮得好像一面镜子的乌仁儿,郑老头心头不由打了个哆嗦,嘴角一弯:“老夫都记着。”接着说起八爷那封口信儿:“八爷说,八爷欠给王妃那份人情,已经还了。却是之后,王妃理应是欠了八爷一份人情。” 这个老八不愧是够斤斤计较的。老八欠的她上回救刘嫔的人情,之后,老八因为放走了朱理还了她人情。现在,老八说她欠他的,是他让小李子给她送来的那个书包。 “本妃本以为,自己和八爷如此礼尚往来之久,已经过了计较的时期。毕竟八爷的人,都在本妃这里吃喝常住了。八爷自己都从来没有表示什么。” 小李子站在她后面,听着她这话,顿然想起早上在她那儿吃的凤爪,袖管不由在额头上抹一把。 郑老爷子一惊:“是吗?” 是想小李子在她那儿效劳,拿点银子也是应该的。结果,李敏这个意思是说,小李子不见得在她这儿效劳过什么,却是拿了她不少东西。仔细琢磨她这话里的味道的话,她肯定是没有说错的。本来,小李子就是作为八爷的眼线安插在她这儿的。 郑老爷子微微眯着笑眼道:“王妃其实不需和八爷太过计较。八爷求王妃做的事儿,王妃先听一听。或许王妃一听,觉得也是一件不错的事儿呢。” 后来,李敏走出茶馆时,脑子里都想着如何把京师里那位大善人的老八全身骨头给拆了。 老八是好,自己当好人,尽是在别人面前充当好人了,然后,把她拉进来,跟着受罪就是的。当然,这事儿,她完全可以不答应老八。只是,不答应的话,如何呢?真把十一爷扔在燕都里不管吗? 站在马车面前,李敏顿然停住了步子,对着后面的小李子脑袋上怒气冲冲地一瞥。小李子承受她这个滔天大怒,自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十一爷来到燕都的事,他是知道的,毕竟他是八爷的人。 “说吧。”李敏沉声道,“人什么时候来的?” “在王爷王妃都上山的时候——”小李子嗫嚅道。 “住在哪里?” “王妃尽管放心,十一爷知道这事儿大小,在燕都里必然不敢轻举妄动,没有王妃允许,更是不敢动弹的。”小李子一字一句恭恭敬敬地说,连带朱琪的份儿。 李敏可不见得就这样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冷哼一声:“既然知道这事儿可大着,她倘若被隶王知道了,隶王会不会把她就此关在燕都里,难道你主子的脑袋里就没有想过这个?”   ☆、【195】相见 八爷怎么可能没有想到这点。八爷那个人精,把什么都机关算尽了,意思是不怕护国公会把手无寸铁的一个公主当成人质。这样没品没人格不男子汉的事儿,她老公朱隶一定做不出来。 只要看看八爷的狗腿子小李子脸上那副故作镇定的狡猾表情,都可以知道一二,定是这样的原因。 李敏冷冷的眼,从身后跟着的小李子脸上,可以直接联系到京师里的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只是这个男人,在赌一场看似简单结果显而易见其实错的离谱的赌局。 她老公不会把朱琪当人质? 这个八爷不知道从哪儿推断出她老公能是如此心肠仁慈好像菩萨一样的人。 没错儿,大叔对她李敏是很好,但是,那是因为她是大叔的老婆。朱琪算什么?她老公政敌的女儿。她老公凭什么不利用起来? 只能说,京师里那些皇子,对她老公真的是不怎么了解的。说起来也蛮正常。她老公常年在外打仗,不像那些皇子们一天到头在京师里最常做的事儿,是听风赏月,吃饭聊天。她老公是连钓马子都没有时间的人。 还记不记得,她老公那日在太子宫回来的时候对太子的那份改变发出来的一声欣叹。表面来看,她老公是惋惜太子的改变,另一方面,更深层次的原因已经不言而喻了,那就是,朱隶早已明白时间不再流返这个真理。以前所有的过去,都不能代表将来。与这些皇子们小时候青梅竹马的情谊,都早已化成了烟云。 小李子抬头的时候,见女主子已经是转过身朝马车走过去了,连忙再进两步说:“大少奶奶,其实,他们两个的心,奴才以为,八爷都认为,大少奶奶应该懂的。” 八爷这是个留了一步后棋,想着如果她老公真不是那样仁慈的人了,反正有她李敏在。 “你主子,应该是知道有人一箭射到十一爷胸口上毫不留情,十一爷傻也就一回事了,你主子跟着十一爷傻,是想说你主子变性了?或是说,你主子心里头另有盘算呢,甚至不顾这个妹妹安危呢?”李敏淡声说。 几句话下来,小李子的心头咕咚咕咚打鼓:“奴才不知道八爷怎么想的。八爷远在京师里,或许奴才哪天和八爷见了面,可以当面转告王妃的话。” “得了。你主子打什么算盘都好,向来与本妃无关。但是,本妃想告诉你,本妃也不是个什么仁慈的主儿,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兰燕。”李敏的话尖锐的犹如一把刀。 小李子闻及她这话猛然一惊,转头,见到腰间插着短刀长剑匕首的兰燕女侠。兰燕那张清秀的五官从来是像冰雕一样,比起主子更冷血无情的模样。 下手时毫不手软,这是护国公府里要当侍卫的第一要诀。像上次,她把黑风谷的谷主夫人一刀毫不留情灭了。但是,倘若主子开一声的话,她不一定下手,毕竟要听主子的。李敏却对此没有开一句声音。 这些人,倘若真以为她这个女主子是大夫所以心肠仁慈得像什么一样,基本是不可能的。当大夫,不意味就是当圣母玛利亚。至少,李大夫不是这样的人。大夫首先是人,为了活命,为了自己和孩子的命,她怎么都下得了手。 小李子心里头像七上八下的水桶吊起来了。 李敏不问的话,他也不好说十一爷现在住在哪里。 朱琪现在住在哪里呢,据小李子说法,说是住在一个绝对可靠的安全的地方。什么叫绝对可靠安全? 在这个燕都里,有什么地方,对于处于护国公府与皇帝夹缝之间的朱琪是最安全的地方。答案显然是很容易想出来的。那就是,可以一方面与护国公府做生意,一方面与皇帝保持暧昧的墙头草,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没有什么损失的生意人了。 这样的生意人,刚刚,她李敏不是刚见过一个吗? 郑老爷子站在茶馆的雅间里,俯瞰底下李敏的马车离去,小指头摸着下巴被冬天的霜冻到硬邦邦的胡茬,皱了皱稀疏的白眉头。 坐在圆桌子旁边继续喝着茶水,一脸苦闷得像是小媳妇样的钟长道,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唏嘘,只叹这个世事无常。在司马文瑞未出事之前,他们这些风水师们在燕都里是顺风顺水,从来没有不敢得罪的人。但是,他也早猜到司马文瑞这样搞的话,迟早要出事的。只因为司马文瑞太贪了。 郑老爷子的脑袋转回来,问他:“你确定,你没有贪?” 老爷子想来想去,虽然钟长道说自己和司马文瑞不是一伙的,但是,还是先问清楚好,免得被牵连了。 “做生意要有道。之前,我和司马那个家伙不合,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从京师里来,雄心壮志,不像我这个燕都里土生土长的,是很清楚燕都里的主子实际上是谁。恰好隶王前几年都还没有娶妻生子,心思都不在燕都里,不像现在,王妃在京都里了,隶王要给王妃立威信。在出事之前,我还好心劝过他,他还偏要和隶王对着干,可以说是活该,踢到了隶王的铁板了。可是,我真想不出来,他这个自信从哪里来的,真以为,自己能在隶王面前保持得住那份自信和优势?”钟长道抚摸了下不解的眉毛。 郑老爷子对这个事,当然是略知道一二的,既然司马文瑞都号称是从京师里来的,必定和京师里的那位主子脱不了干系。身后的后台突然之大,造就了司马文瑞的目中无人。 司马文瑞错就错在一点,远水救不了近火。哪怕京师里的那位主子真打算伸出手来救人,也得量力而行。 “如今,司马那个馆子被抄了——”钟长道说着最新的消息,脸上难掩一丝忐忑,“我这个琢磨着,幸好,他那些客人,我一个都不认得的。之前他要和我同谋的事我都没有答应。他馆子里,都藏着他那些客人的资料。” 现在隶王一抄家,这些被牵涉到的人,都得被之前吃进去的全吐出来了。郑老爷子可以想象到接下来肯定会发生的事情。可以说,朱隶这个做法,正如京师里那位皇帝一样,是雷厉风行。 不用说,把这些人抄家的抄家,吐出来的吐出来,全部充公的话,对于永远不会嫌弃军饷 多的朱隶来说,绝对是一笔对部队极有用的财富。怕这些银子,朱隶会挪用一部分,来资助李敏建药庄子。 只能说朱隶身边有个厉害的管家婆,把朱隶需要花到的银子数目都算的清清楚楚了,护国公府难以独立承担的话,必须是让其他人吐银子了。 所以说什么正义的话,其实都是废话。实际上就是这么一个最实际不过的原因。护国公要和皇帝打,较劲,需要银两。刚好割毛。平常睁只眼闭只眼,放养你们这群羊,只到了这个时候,可以收割的季节了,开始一批一批地全部割毛了。 皇帝这次打的算盘,真是还没有朱隶精。 郑老爷子的小眼珠里划过锐利的一道锋芒,小指头捏在下巴上,不由地放声低笑。 钟长道站了起来,对他拱手:“老爷子,还望老爷子一定得拉我一把。我以后必定涌泉相报。” “钟先生毋需客气。”郑老爷子的手,安放在他的拳头上,轻声说,“做生意嘛,有的做,有的赚,没有人嫌不是的。风险有,但是,老夫看得出来,钟先生不是司马那种冒进的。” “老爷子尽可以信任于我。”钟长道一样小声说,“老爷子放心,老爷子交给我的那位贵客,我一定好好服侍,绝不亏待。” 朱琪是住在钟长道的六星馆,这次从京师里出来,到北燕,只带了身边最可靠的福子。两人这一路,算是历经千辛万苦,犹如玄奘西天取经。其实,事实当然不是这样的了。 八爷怎么可能让她一个女孩子人家单独上路。哪怕是她朱琪女扮男装惯了,身上有一身不逊于男子的功夫旁身,八爷不考虑她,也得考虑和她同行的人。 这点李敏肯定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八爷确实是机关算尽,留的不是一手而已。 朱琪等人,是跟随郑老爷子一块上路的。有郑老爷子这个魔头一路护驾,是比派出千军万马护驾更有用。一行人平安抵达燕都。接着,由于之前郑老爷子与这个钟长道有些交情,正好钟长道有求于郑老爷子。所以,郑老爷子趁机把两位贵客全安置在钟长道的馆邸了。 院子里传来福子数数目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十八——二十六——五十九——” 听见快到一百的势头了,躺在凉亭阑干上假寐的朱琪,都不由间睁开了一双清澈的美目,眺望在院子里犹如燕子一样轻舞飞扬的鸡毛毽子,再望到踢毽子的女子身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说:“郡主,歇会儿吧。你其实已经够瘦的了,用隶王妃的话来说,叫做标准身材了,根本不用担心人家徐状元会瞧不上你了。” 朱永乐听着她这话,满头大汗,追着毽子的两条腿,却压根没有松懈的趋向,说:“这个,是半点都松懈不得的。隶王妃说过,减肥要持之以恒,一旦疏忽,很容易半途而废。” 小胖妞是死活都不愿意回到从前那幅被人扯笑的模样了,不仅仅是因为徐有贞而已。 说无聊真是无聊。她们两人,到了燕都都有好几天了。眼看,那个郑老头可以四处溜达,看尽燕都里的风景,享受燕都里的美食,可她们两个,却好像金丝雀一样,被关在这个囚笼里圈养着了。 午觉睡够了坐起来,朱琪操起手里的羽扇,像男人一样往自己脖子后颈上挠着痒痒。 院子里那低下去快落到地上的毽子,被朱永乐伸长的秀腿一个飞毛腿救驾上来,往空中犹如一炮冲天。福子惊呼一声:“八十八——” 吉利的数字,看来却不怎么吉利。 毽子啪一下,从高空自由落体的速度更快,像砖头一样砸在了刚回到馆内的钟长道头上。 钟长道脑袋上戴着的羽冠都被砸歪了。 “老爷——”那小厮瑟瑟地发抖着,扶着好像快倒下去的钟长道。 钟长道咬牙忍着痛儿,是肯定一点火都不敢发的,这都是京师里来的娇贵的公子小姐,他钟长道哪敢出声说不是。 朱永乐让福子捡起落在钟长道脚边的毽子,一身大汗,直接蹲坐在了花园里的一个小石墩凳子上。朱琪走过来,笑呵呵地拿着自己手里的羽扇给小胖妞扇风。 钟长道整理整理下袍襟,走了过去,躬身:“草民拜见公子,小姐。” “你去哪里了?”朱琪一抬眼,看他风尘仆仆的,而且口里有些酒味,就知道他肯定是出去应酬了。 “草民和郑老爷子出去了一趟。”钟长道哪里知道朱琪心底里埋藏的诡计,脱口接着朱琪的话说。 “哪个地方?” “春树街的茶馆。” 那个地方,春树街因为太出名了,出名到京师里都知道曾经她父皇万历爷曾经在春树街里面题名留念。 朱琪手里的羽扇用力给小胖妞扇着。 钟长道见她没有话说,还真不知道怎么巴结这两个主子,心里一转念,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来路,随意巴结的话,说不定还巴结错了。所以,算了算了,暂且先维持原状。 拱了手,钟长道告辞。 朱琪见着他走远了,对身旁的福子说:“去弄辆车。” 福子的脸色顿然一变,焦急地劝道:“十一爷,十一爷出京的时候,八爷可是千交代万交代的——” “对。”朱琪毫不犹豫打断他这句话,“八哥是让我,到了燕都里,说是人生地不熟的,要多听指挥。可是我要听谁指挥呢?你难道没有长眼睛吗?郑老头都不管我们了。我们来这里不是整日关在这里无所事事的,是要帮助郡主早日找到如意郎君的。要是我们再没有作为下去,耽误了郡主的人生大计,到时候,郡主在京师里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那怎么办?你福子能承担起这个责任吗?” 福子满口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怎么就变成他的责任了?再说了,怎么就变成他老十一到燕都来,就是为了给朱永乐牵红线的? 他们两个陪朱永乐来,是冠了这个帮朱永乐找徐有贞的名没有错。否则,他十一爷是女孩子的身份可就是要穿帮了。到时候皇帝知道的话,肯定是第一步把他十一的娘给宰了。 话说回来,如果京师里的人,知道她们两个跑到燕都里来了,不知道都会是些什么表情。 朱永乐的思维永远是慢半拍的,听到朱琪说到这里,还是没有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仰头看着朱琪问:“十一爷是说怎的?” “郡主,让我给郡主当侍卫,到春树街去怎么样?”朱琪冲朱永乐美美地笑着,意图蛊惑这个小郡主。 只是,朱永乐虽然思维是跟不上她,偏偏思想有些僵硬和定势,只知道这个春树街是:“春树街不是风化的场所吗?我们去那里的话,不行,不行的——” “谁说春树街是怡红院了?要是春树街真是怡红院,干嘛叫做春树街。那里,种满了梅花,据说,是以前的梅花皇后最爱的地方。本皇子的父皇,当年都是在春树街因为梅花的美景流连忘返。这样美丽的地方,或许,正好是郡主再遇良人的地方——” 福子听着自己主子给朱永乐灌的这锅鸡汤,都快忍不住了,拿起指头捂住眼睛。要是让世人知道,一个公主一个郡主,都跑春树街去了,那还得了。他福子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朱琪趁朱永乐傻傻的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一脚踹在福子的屁股上:“傻着做什么?郡主要坐车,还不快备车去!” 福子连爬带滚出了馆外找车去了。 李敏的马车离开春树街之后,是到徐三舅他们所在的临时药厂。 现在,刚好没有急重病病人急需用到青霉素,药厂的运作可以不用加班加点,进入一个比较正常的时期。李敏除了探望这帮从京师跟着她逃命过来的伙计们,更重要的是要给这些人信心,告诉他们,跟着她和她老公是不会亏的。 眼看新的庞大的药庄子要建起来,这些人即将成为新药庄子的骨干。只是从郑老爷子那里借些人,肯定是不够的,要对外继续扩招。实际上,李敏更指望眼前这批人,可以积极地帮她扩张业务,招揽人才。所以,这会儿必定是要重赏犒劳这些人的。 关于奖励的计划,李敏早在太白寺山上的时候就在琢磨的了,因为知道药厂的运作刚好处于一个空窗期和扩张期,急需她要做的下一步就在于此。一方面和郑老爷子打交道,另一方面,是要益发注重培养自己的人。 她的想法,徐三舅和徐有贞都是知道的。徐有贞赞成她的想法,帮着她先联系了一家饭馆。 这家饭馆,刚好是在春树街隔壁的一条路上。在燕都里,算是一个比较有名气的平民饭馆了。里头的菜式价格不高,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做的大都是家常菜,但是厨师的厨艺不错,做的可口。李敏再想法子,和八爷一样,变了一箱海参出来,准备给底下每个人准备一碗皇家人才能喝上的海参汤。 护国公府从来打得是勤俭节约亲民百姓的招牌,李敏如今是护国公府的女主子了,可不能砸了这个招牌。所以做的一切安排,都是要让外面百姓看起来,护国公府并不铺张浪费,又要让被犒赏的属下们,能体会到跟着她这个主子的温暖。 药厂的伙计们,听说女主子亲自来探访他们,并且打算和他们一块吃顿饭,进行犒赏。一个个激动的像过大年一样,把最好的衣服拿出来穿上。 李敏抵达药厂以后,与大伙儿碰了个面以后,带着大家上馆子吃饭了。 带着这一伙人走的时候,李敏都不禁喟叹一声:咱这是摇身一变,变成大老板了 确实是的,放做在现代来看,这样的态势场面,无疑,她就是CEO大老板的身份资格。 一群人进了饭馆,围着一张特别制作的庞大的圆木桌子坐了下来。济济一堂,好不热闹。今晚上,这家饭馆算是被他们包下来了。 隔壁街的春树街,一样是夜晚红红火火,生意比白天更好。灯笼挂在那些梅树上,是犹如星光点缀凡间,与夜里的星空相映成辉。 坐在马车里,徐徐驰过春树街的朱永乐,两条手臂枕在车窗上向外望着这个繁荣的街景,却只觉得满脸的愁闷。正所谓是,佳人不在眼前,只觉满目沧桑之感。 朱永乐一点都提不起劲来。再美的梅花有什么用,再热闹再繁华的地方有什么用,在京师里,或许看不到这样美丽的梅花树,可是,京师里有的是和这里一比的荣华富贵。她千里迢迢来这里,不是为了吃喝享乐的,只是为了见一个人。 这个人见不到的话,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白搭。 驾车的福子吃惊的是,朱永乐是一回事儿,他从小看到大的主子朱琪,平常可最喜欢春树街这个地方了。再说了,来春树街是朱琪提倡的。但是,朱琪在马车里也是默默无闻,什么声音都没有,更别说表现出平常兴致勃勃的那一面了。 朱琪在马车里,抓起盘子里的瓜子一颗颗磕着,口齿里残留的瓜子余香,让她只觉得没什么味儿,太淡了。或许是因为冬天的缘故,把瓜子的味儿都给冻着了,她舌尖上的美感随之也都没有了。 车窗外的美景一路而过,朱琪偶尔往朱永乐趴着的车窗上看一看,眼前好像会闪过一抹错觉。好像朱永乐是她朱琪的一面镜子。 朱永乐如今的郁郁寡欢,不正是她朱琪心里头不愿意承认的东西。 烦,真是有些烦。 马车驶出了春树街。福子开始跟随两个主子愁眉苦脸了,莫非,这是要回六星馆了? 这辆马车,是他下午费尽心思才找来的。而且,两个主子晚上出门之前,也是煞费了一番苦心,不让钟长道等人发现。主要是不想给郑老头子知道了,郑老头子一状告到八爷那里,不用说,她们两个肯定得打道回京了。 如此绞尽心力,出来这样一趟,结果,车子驶过春树街,哪儿都还没有逗留,什么人都没有见着,要回六星馆去,岂不是和没有出来一样。 福子愁着的眉头揪了揪,手里抓着马车的缰绳,掉头欲问主子,却是不经意在夜色里瞅见了一抹像是熟悉的人影。 吆喝一声,福子赶紧把马车刹住在了马路边上。 趴在车窗上,对沿路街景视而不见,两眼像是盲人的朱永乐,因为马车这顿然一停,差点儿摇晃着身子要从车窗口里跌了出去。朱琪一个骨碌从车里的卧榻上坐了起来,张口要骂福子。 福子急匆匆地掀开了车内的棉帐一角,对车里的主子嘘一声,挤眉弄眼道:“十一爷,你看看窗外,那个人是不是认得的?” 朱琪听到他这样一说,马上掀了近侧的车帘向外张望了下。 外面的马路上,人来人往,人数是不多不少,但是,因为和春树街毗邻,这里当然不能和燕都里最有名的春树街相比。哪怕在这条马路上行走的车辆,大多数都是像他们一样,从春树街返回,或是去春树街的,并没有什么人在这里逗留。由此可见,所有路过的这条马路的人都是行色匆匆。他们一样不例外。 一开始,福子也是没有留意到,要不是突然一转头,给回过神来。被福子发现的那个人,是站在一家饭馆模样的楼宇面前抚摸着牵车的马。 楼宇里面有人喊着那人名字:王德胜—— “那是谁?”朱永乐这个小胖妞,这会儿挤到了朱琪的身边,一块往车窗外面探头问。那个福子说的汉子,她看了又看,不认得。 朱琪张开嘴唇里一排精明狡猾的牙齿。不怪朱永乐不知道。李敏这个家奴,平常都不带在身边的,朱永乐怎么可能知道。 “是隶王妃的人。”朱琪告诉蒙在鼓里的小郡主。 朱永乐等回过神来以后,一张小脸蛋蓦然激动到通红,像打了鸡血似的,声音难掩起伏说:“十一爷意思是,隶王妃在这儿?” “隶王妃怎么可能不在这儿?”对此,朱琪可一点怀疑都没有。李敏从来都不是那种二门不出的大家闺秀。要说李敏的胆子,恐怕比她这个老十一还大着,是真正无拘无束像风一样的女子。 “十一爷,你说——”朱永乐吞了吞口水,“隶王妃在这儿做什么?隶王在这儿吗?” 要是朱隶在这儿的话,朱琪肯定带着这个小郡主赶紧溜了。朱隶,可不能和李敏相比。说起来,朱隶和她们一样姓朱,按族谱上算,可以算是她们的远房堂兄。但是,对于这个远房堂兄,朱琪只知道,朱隶是永远不会和她们这些堂妹玩的那种兄长。 以前她还不明就里,只知道自己家同父异母的四姐喜欢朱隶,朱隶一表人材,仪表堂堂,手握百万大军,威仪不比皇帝差,四姐喜欢这样的天下英雄,是女人都可以理解。可是,正是因为朱隶这个不比皇帝差,使得,皇帝永远不会把朱隶接纳为自己的女婿。 朱隶对她四姐,永远是冰冷的一张脸,比她三哥还冷的一张脸。是真正的没血没情。她三哥的冷,不过是装的门面。朱隶可不是。 “隶王不在这儿。”对于这点,朱琪可以打保票。 如果是朱隶和李敏一起来,驾车的人肯定是朱隶的人,不会是王德胜了。 又有车队的声音,从迎着他们马车方向的道路驶来。朱琪和朱永乐赶紧把脑袋钻回到马车里。福子是躲到了马车背侧的阴影里面,手指有些哆嗦地抓着自己头顶上的瓜皮帽,一个劲儿地按着自己头顶。 他们欲躲避的人,正骑着宛如雪峰女神一样漂亮高贵的白驹,带着几个护卫,沿途经过的地方,百姓和贵族都不由自主地闪避到街边上,垂目而立,面露景仰之情。 朱琪的眼睛,从被风刮起的车帘缝隙里望出去,能偷窥到一点那人的身影。 她身边的小胖妞,战战兢兢地说:“是小理王爷——” “你怕他?”朱琪听见朱永乐的声音里含着一抹惧色,不由惊奇。 “你不知道吗?李莹脸上那鞭子,就是他打出来的。”朱永乐摸住胸口的衣服。对她来说,敢打女人,并且把女人打到破相的男人,无疑是最可怕的。因为这个男人,对女人一点怜惜的心都没有,能不可怕吗。 朱琪的嘴角弯弯的,眉毛向上飞扬着。他把李莹打到破相算得了啥,上次,他差点一箭射穿她胸口呢。 要她说,她偏偏爱死了他这股狠劲,心狠手辣的男人,她最喜欢了。 朱理骑着马,到达了饭馆前面。 站在门口的王德胜,上前抱拳道:“奴才见过二少爷。” “我嫂子在里面吗?”朱理下了马,说。 “是的。大少奶奶在里面等着二少爷。” 药厂里这些人,有一部分,是当时奉了朱理的命令,护送药队从京师逃亡到北燕,后来,就此融进了徐三舅的队伍里帮忙。今儿李敏犒赏所有的人,作为这里部分人的主子,朱理来这里露个脸,可以给大嫂撑撑腰。 朱理照常不把手上的玉鞭扔给底下的人,还是插在了腰间上,负手进了门口,显出一副少年老成的姿态。 福子把马车牵进了巷道里。朱琪从马车上下来了。小胖妞畏惧朱理,不是很想下车。朱琪开始诱惑小郡主说:“隶王妃都到这里来了,说不定你的徐状元也在这里。” “他在这吗?”朱永乐半信半疑的,被朱琪拉着手下了马车。 朱琪对福子说:“我们绕到后面的厨房去。后院里肯定有狗洞。你马上去找。” 又是钻狗洞。福子无奈地抓抓瓜皮帽。 护着两个女主子,从饭馆的后墙翻进了后院。朱琪几乎是把朱永乐给抱着上墙下墙的。主要是朱永乐说是减肥减了不少斤,但是相比那个狗洞的容积,还是大了点,钻不过去。 朱永乐被朱琪一抱,因为朱琪是自己的堂哥吗,没有什么顾忌,却是挨在朱琪身上时,闻到隶朱琪身上的味儿,觉得哪儿怪怪的。落到院子里时,小胖妞用力吸着自己袖管上自己的味道,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朱琪身上的味儿比她身上的味儿更香呢? “十一爷。”朱永乐猫在朱琪身后,一起向前缓慢潜伏着前进时,问了,“十一爷身上是带了什么香囊,那个味儿比本郡主身上的更好闻。” “香囊?我从不带香囊。”朱琪头也不回地说。 不带香囊怎么有香味儿?还是说,男子身上的味儿就是这样的。朱永乐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似的,快被搞混了。 福子在前头给她们两个探路,像是看到了什么,高兴地从前面跑回来对她们两个像哈巴狗似地点头说:“是徐状元,徐状元在。” 朱永乐像是被箭击中,脑袋里轰,变的空白。 琢磨着的朱琪,把朱永乐一块按在了后院里的灌木丛里说:“在这儿等着。这里有茅厕,他迟早要过来蹲厕的。” 屋子里,等到了朱理来的众人,纷纷站起身行过礼以后,开始坐下吃饭。酒席上一番觥筹交错,李敏不能喝酒,都由自己家人,小叔,三舅和表哥徐有贞等,给代替了。 由于李敏本意就是让大家吃的高兴喝的高兴,并不禁酒。冬天里,喝酒的男人益发喜欢畅饮,几杯入肚,酒劲一来,满脸通红,三三两两玩起了行酒令。 就是年纪最小的朱理,都颇有点醉意了,歪斜的脸枕在一条臂上,白皙的脸蛋儿浮现出了两朵桃花一样的红晕,另一只手玩着手里的酒杯儿。 这样一看,李敏觉得小叔和自己老公还真是像。前几天,老公在山上喝醉酒的时候,和小叔这会儿一样,都是似醉非醉的。只有那些不知死活的人,才真的会把这对兄弟当成真醉了。 相比之下,李敏可以清楚看见,自己表哥徐有贞徐状元,真的是不大会喝酒的,几杯之后,徐有贞那张脸,不是红的,是略显出青色。 李敏立马吩咐人把徐有贞扶了下去。 徐有贞刚从酒席上下去喝了一杯解酒茶,就吐了,吐的有些七晕八素的,而且想上茅厕。王德胜亲自扶着徐有贞到了饭馆的后院,找茅厕。 机会就这样,被两个守株待兔的女子等到了。 话说北燕真是冷,冷死了。朱永乐两只手抱着自己的身子,在灌木丛里打着哆嗦。 这几天都宅在有地炕的屋子里,在中午阳光最好的时段才出来户外活动,所以不觉得冷。现在夜里出来,在冰天雪地里的后院里猫着,四处都是寒嗖嗖的冷风。朱永乐才发觉,这个北燕的冷,和京师里的冷是不能相比的。 京师里的冬天,都可以相当北燕的春天了。就此可以想象到北燕的冬天该有多可怕。朱永乐忽然心里冒出了个念头,在这样冰冷的冬天里成长出来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猛的,打了个寒噤时,没能控制住,一声喷嚏直射而出。 朱琪猛然回身,想捂住她鼻子都来不及。 屋里,一双锐利的眸子,瞬间往后院里射出去。 王德胜扶着徐有贞走到院子中间,听见这一声喷嚏,同样停住了步子。只有醉醺醺的徐有贞,好像浑然不知所觉,问:“什么声音?猫叫吗?” 还狗吠呢!朱琪心头着火似地骂道。 “徐状元,奴才先扶着你到茅厕。”王德胜转回头,对徐有贞说。 徐有贞迷迷糊糊的眼睛,这会儿借着院子里吊着的灯笼的光,望到了黑影重重的灌木丛,喊:“我看见了,是猫——” 福子捏住了自己的鼻子,才没有因为徐有贞这句话喷出一口鼻涕。 李敏在屋里能听见后院里自己表哥叫着猫的声音,吃了口水,对身边的兰燕说:“你到后院看看。” 兰燕点头,即转身出去。 见屋子里又走出一个人,福子要哭的心思都有了。这来的人,分明是那个护国公府赫赫有名的女侠兰燕。照兰燕那功夫,随时可以像抓耗子一样把他们几个拎出来。 朱琪掌心里焦急地冒出层汗,考虑着是不是该先撤了。 兰燕是站在后院的门口,往黑漆漆的院子里浏览一圈,接着,什么动作都没有,返身回了屋子。 福子这时候已经爬到朱琪身边了,问:“十一爷,我们回去吗?” “回去,当然回去。”朱琪可不信,那个兰燕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对主仆于是往后撤,结果走了几步发现小胖妞没有跟来。朱琪焦急地回头拉人。一拉朱永乐的手,只觉冰凉冰凉的。天,这个小郡主是被吓到快晕倒了吗? 二话不说,朱琪抱起朱永乐,和福子一块越过后墙,跑了。 兰燕回到屋里以后,贴着李敏的耳朵说了句话。李敏眸子眯成了条缝,不动声色地先望到了身边好像醉酒的朱理那儿。 朱理好像在琢磨自己手里拿的那只玉杯,对四周的动静宛若毫不知情的样子。 徐有贞在茅厕里蹲着,被四面寒风吹过以后,醉醺醺的脑子里灌进了寒冷的北风,顿时清醒了不少。不,简直是当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他走出茅厕的时候,看着面无表情的王德胜,低声道:“刚才是谁来了,你看清楚了没有?” 王德胜回头望了眼他暗藏在黑夜里的表情,见他应该是意识清醒了,悄声说:“如少爷亲眼所见的。”   ☆、【196】混乱 见到徐有贞没有说话,王德胜问:“要不要奴才跟去看看,是不是看错了?” “不用。”徐有贞拧巴起来的眉头并没有松开。他是状元,受邀出席过皇家的宴会,比如上次万寿园的中秋宴,对于皇家人的面孔,是能认出一二的。没有看错,不可能看错。要是真看错了,那两个人何必逃。 他想不明白的,或许是只有一点。一个爷和一个郡主,怎么跑到燕都来的,跑来燕都做什么。后者更加令人费解。如果万历爷想让自己的儿子到燕都来做间谍,也该派三爷八爷这样重量级的,能干的,哪怕派个十爷,绝对是好过派一个孩子似的十一爷和郡主? 十一爷生性好动,好玩,这是京师里谁都知道的事。万历爷从来都不把十一爷当男子汉,只当十一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更不可能把重大的事情交给十一爷来做。郡主,更不用说了,一个女孩子,能做什么大事? 好吧,即便这两人是万历爷派来的,要来燕都当间谍的,那这两个人是不是太小孩子儿戏了,跑到人家喝酒的地方,还钻在后院里守株待兔,想做什么?搞袭击?搞绑架?仅十一爷和手无寸铁不会武功的郡主,能绑架到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吗? 不对,都不对,怎么想这个逻辑都不对。 徐有贞越想越觉得这里头有蹊跷。 带着王德胜走回到屋里。屋里的人,好像都没有察觉到刚才有人来过的异常,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他那三舅和堂弟,都喝得满脸通红,兴致高昂地与其他人勾搭胸背,手里抓着行酒令,高声吆喝着。 反正是看不出来有人察觉异常了。 徐有贞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抬头的时候,望到了坐在自己斜对面的表妹。李敏拿筷子夹着一块东坡肉,像是很有滋味地嚼着。见此,徐有贞不由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满意的微笑。他这个表妹有了身孕,最怕吃不下饭,现在吃得下,说明身子好。 王德胜护送完徐有贞回来,见主子身边有兰燕看着,而且主子在专心吃饭,就此走到了门口打理马车。等主子吃的差不多要走的时候,可以随叫随走。 看到王德胜走出去时,兰燕心里都不禁想:真是个老实巴交忠心耿耿的汉子。说真的,现在要找这样的家奴很不容易。据说这个人,跟随李敏是从小跟到大的,更不容易了。更多的家奴,更像小李子这样,油嘴滑舌的,见风使舵的。 小李子抬起袖管打个喷嚏,是坐在饭馆门口的一边角落里,拿着把凳子架着条长腿。王德胜走出门口的时候他看的一清二楚。也就是说,什么人经过门口,他都知道。 王德胜嘛,现在看他和徐家那些人在一块儿,好像也不是十分亲密。姓王,不姓徐,真让人都有些疑惑了,究竟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是怎么随徐娘子做起事来的? 再说,被朱琪带着回到马车内的朱永乐,是抱着自己的身子打起了摆子,一阵一阵的哆嗦,很显然,不是受到惊吓而已了。 朱琪紧张地把手心摸到她额头上,仔细摸了下,好像没有发烧。但是,朱永乐是在发抖,很怕冷的样子。 “哎,你怎么像我九哥一样打哆嗦呢?”朱琪伸手拿了车上一条毯子,严严实实裹到小胖妞身上,“我九哥经常说他是因为胖,所以怕冷。” 朱永乐鼻孔里抽了抽,好像有些喘不过气。 福子走了过来,是上附近人家里借了点热水,拿进车里面,给小胖妞喝点。 朱琪让福子给朱永乐喂一口水,心里琢磨了起来:“福子,燕都里,听说没有什么大夫,你记得吗?” “记得。”福子点头,像郑老头子会到燕都来,就是因为燕都里的大夫都被司马文瑞一批人打击的太惨纷纷逃离了燕都。 “郡主要是病了,你说我们上哪儿找大夫?”朱琪问。 福子想,找郑老头子。找了郑老头子的话,难免都得穿帮,一旦穿帮,主子她们需要被迫回京了。 朱永乐那张发青的嘴唇张了张,好像说了句什么。朱琪靠近去听,只听见她好像说的不要。 “这样,我们先回去吧。”朱琪把她身上的毯子再拉一拉,小声说,“这事儿是我不好,我忘了,郡主不像我,郡主的身子比我的金贵多了,一不小心容易伤寒。” 说着,朱琪命令福子赶紧驾车回去。 可是他们要回去却不容易了。只见,饭馆里饭局是结束了。考虑到明日大伙儿还要工作。李敏见酒喝的差不多,马上喊停,适可而止。一群人只是都喝个半醉,这样回家是没有问题的。三三两两向主人告别以后,分别坐车骑马回去了。 李敏把自己的车,让给了徐三舅等人。嘱咐王德胜:“把三舅他们先送回去,安全地送回去之后,你再回来。” “大少奶奶在这里等着。”王德胜说着,同样看了下饭馆里面,见兰燕在,而且朱理也没有走,心里稍微踏实些,才拿着马鞭子走了出去。 小李子冲他那幅背影随手抹了把鼻子。 徐有贞把徐三舅和堂弟扶上马车,徐三舅见他要下马车,问:“你这是要随敏儿去见王爷吗?” “是的,三叔。”徐有贞没有否认。 徐三舅点了头,认为他是时候去见朱隶了。 眼看,李敏的大药庄子都要建起来了,靠李敏一个人管理肯定不行。李敏也有这个意思,让徐有贞来帮着她管。但是,这个药庄子,不止是治病救人那么简单,只看公孙有参进来的意思,说明朱隶对其的重视。再有,朱隶之前对他们徐家放过话,希望徐有贞能在护国公的阵营里有一席之位。 王德胜驾着马车离开之后,徐有贞转身要回屋里时,好像听见了什么,回过身,瞅到了一条像是马车的余影在隔壁巷道里斜射了出来。想到刚才在后院里的动静,徐有贞多了个心眼儿,踩着步子往马车的影子走过去。 为此,马车里的人早就哆嗦地抱在一块儿了。朱琪对着福子猛摆手:你还不赶紧想办法! 福子急得满头大汗,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徐有贞应该是认得他福子的,谁让他福子是十一的走狗,整天跟在十一身边,谁会不认得。早知道带两撇假胡子粘嘴巴上糊弄人也行。 在这会儿马车里的三个人想着这下该完了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饭馆里忽然传出一声大喊:“哪里人?!” 徐有贞猛地刹住了步子,转回身,接着,急急忙忙往饭馆里跑。 朱琪眼珠子同样猛地一睁,把朱永乐交到福子手里说:“看好郡主。”说罢,单手掀开马车的棉帐跳了出去。 福子一看她在这个节骨眼上跑了,哭爹爹拜奶奶的心都有了,压着声音哭着喊:“十一爷,你这是上哪啊?奴才和郡主怎么办?” “在马车里呆着,没你们的事儿。”朱琪甩下这一句话。 福子着急:“十一爷,你别到危险的的地方去,福子不跟去,你一个人怎么办?” “你这张狗嘴怎么像我老娘那么啰嗦,小心是隶王妃说的更年期提前了。还能怎么办,凉拌呗,反正你十一爷凉拌不是一回两回了。你只要小心在这里给我看着郡主,郡主有个好歹的话,我回头割你皮!”朱琪丢完这话,真的走了。 福子只见她一阵风似地消失在黑夜里,整颗心凉了一大半。 前脚刚迈过门槛的徐有贞,一道凉飕飕的疾风忽然从高到低向他迎面斩下,以徐有贞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本能,肯定是反应不来。倘若不是身旁一只手眼疾手快把他拽了一把,他这会儿肯定是鼻子连脸被那砍下来的大刀削去了大半。 踉跄两步,徐有贞直接跌进了一把椅子后面,差点儿摔了个大跟头。站在他前面的小李子一只手拉着扇门挡住对方的大刀,另一条腿踹出去,击中了对方的肚子。 对方往后直退一尺,小李子刚要追上去时,被背后的徐有贞一拉,拉住了袖管。 “怎么了,徐公子?”小李子只好转回头问。 徐有贞可以听见院子里传出冰冰邦邦刀剑相击的声音,眼见后院应该是打得活人,反问:“怎么回事?”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一群人,不知道想干什么?”小李子说,甩开他抓的手,想去后院支援。 几个主子全在后院。 徐有贞脑袋却是很清楚的,抓住他的手没有放,说:“我刚才见到一辆马车,而且,猜测马车里有人。” “什么?”小李子一时没有听清楚他话里的意思,以为他是在说那是袭击者的马车。徐有贞这是要他绕到后面去攻击对方的大本营? “不。”徐有贞切断他的错念,道,“我认为,马车里坐的是十一爷和郡主。” 小李子肺底里顿时抽了口冷气,那双乌溜溜滚动的眼珠子在徐有贞脸上扫了一眼过去:这个徐状元不简单,把这事儿告诉他,岂不是分明知道他是八爷的人了? 李敏告诉这人的?不,李敏不是这种多嘴的,而且李敏比谁都知道,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李敏身边知道他是八爷的人的,除了兰燕,或许只有徐掌柜和王德胜。兰燕不会说,其他两人有没有告诉徐有贞不得而知。如果这些人告诉了徐有贞,只能益发说明徐有贞在徐家里的地位。 小李子定了神:“如果我过去,大少奶奶怎么办?” “有兰燕在,二少爷也在。”徐有贞想,现场那么多高手在,敌方想得逞没有那么快。而且,这里是燕都,是隶王的地盘,这些人哪怕吃了豹子胆,很快会尝到得罪隶王的苦头。 小李子很快明白了他的想法,这样的动静,很快会惊动燕都里的部队,朱隶的人肯定反应的更快。到时候朱隶的人一来,不止袭击者遭殃,十一爷和郡主恐怕要一块遭殃了。 话说那两个人,千交代万交代,不要自己私自行动,结果没到几天旧病复发,还以为她们是在自己京师里有万历爷和八爷护着的吗。这里是燕都,是朱隶的地盘。朱隶,可不是万历爷和八爷。 徐有贞的话,言到即止。小李子抽出自己腰间的一把短刀给他用着防身,自己从窗户里跳了出去找对方说的那辆马车。 同时间,后院的激战出乎众人的意料。 先说一开始,李敏和朱理在饭后喝着茶等王德胜把人送回去再回来,突然从后院的一排窗口跳进来三个黑衣人。 兰燕当即为了保护两个主子,第一个率先抽出长剑攻进对方阵营,打破对方联盟在一起的阵势。三个黑衣人被兰燕一剑破坏了阵局以后,其中一个,可能是最弱的,冲到了饭馆门口意图把门先关上阻拦随之有可能过来的第一批援兵。结果,遭遇到了小李子和徐有贞。 被小李子击退的黑衣人,紧接是迅速退回到了后院的黑夜里,却没有加入混战。 另外两个黑衣人,一个额头上有道鲜红疤印的,蒙着黑面,不见其真实面孔,手持的是两把新月状的弯刀。兰燕冲过去之后,即与这个人对打。不到三次来回,兰燕被逼到了墙角。 朱理见状出手一挥,身边几个近身护卫全部冲了出去。 两个帮着兰燕解围,另外两个则跟另一个黑衣人纠缠起来。 李敏站在朱理身后,眯紧眸子观察着这群不速之客。 一场混乱的对打之中,可以清楚地看见两道明亮的刀锋,一刀一划,都俨如蝴蝶飞舞,漂亮的惊人。 李敏只听站在自己跟前的小叔喃了一声:什么人,没有见过。 此种双把弯刀的武艺,是朱理前所未见前所未闻的。 李敏瞬间想起了,之前听丈夫说的,在太白寺无论哪个假装和尚的弘忍,以及后来被抓到的麻子脸猿类人,他们身上的武艺都是十分诡异,连中原武侠通的许飞云,都没有办法探知一二。 这些人究竟从哪里来的?想做什么?是万历爷派来的话,莫非是想—— 念头刚闪过脑海,她背后忽袭来一阵寒风。朱理掉头转身抓住她时,迎面向他们两人来的一掌,凶狠无比,直抓到朱理的鼻子和脸。 李敏心生一计,伸手即抓住对方发掌的手臂。 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朱理都大吃一惊,闪避对方掌风的时候,不由同时惊喊:“大嫂!” 这一声,不止是惊动到了兰燕等自己人,还有,对方的人。 只见趁着小李子那脚撤退之后找地方藏了起来,同时找准了这个机会的黑衣人,一掌劈过去刚要抓到了护国公府二少爷的门面,哪里知道手臂突然被一个女子的手抓住。更可怕的是,当他以为这个女子手无寸金之力,必定被他这一掌劈过去之后随之重重摔落到地上的结局,并没有在他自己和他人眼前出现。代替之的是,他那掌过去之后劈了个空,想收回掌心的时候却发现不着力。 如此奇怪的反应,让他脑子一空,不知道如何是好时,他整个身子却是完全不由自己控制了,是砰的一下,向前直飞了出去,一头狠狠地撞在了对面的朱梁上,当场把脑袋撞出了个大窟窿。 本来打得火热的场面,瞬间进入了一片死寂。 在空中纠结的刀和剑,都像是电影里按了停止键的画面,全部停顿在了半空,仿佛被冰冷的空气凝结住了。 众人的目瞪口呆,是无法言喻的。 徐有贞的眼珠子里,好像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表妹一样。他刚才没有看错吧?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他那文弱的,或许是个大夫可以作为天下第一神医,但是,在武功上绝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表妹,居然一个人,把一个武功高强的男人只甩了出去,甩出了三尺远撞到了梁柱上。 朱理一样震惊地看着,表情怔疑,虽然他早就知道他这位大嫂不是只会医术而已,是个不能用常理而论的神人。 这里面所有的人,只有兰燕还算是持得住一丝镇定,因为,她不是第一次看见李敏制造出这样的奇迹了。像上回,朱璃想抓李敏的手,一样被李敏抛飞了出去。李敏把这个叫做借力打力的太极。具体的玄机,她这个号称女侠的武学人,都不太懂呢。 “哎呦!”被撞出了个大窟窿的黑衣人,坐在了地上捂着破头的血流,根本睁不开眼睛。 另外两名黑衣人见状,那个用弯刀的黑衣人,突然跳了起来。 兰燕察觉不对时,挺身拦阻,结果根本抵不住对方一掌。当兰燕被对方突如其来迅即的一掌打中胸口直飞到窗户外去时,朱理等人猛然醒悟了过来:这些黑衣人无疑还保留了实力。 其余四个朱理的侍卫一拥而上,都没有办法拦住对方势如破竹的攻势。只见那黑衣人在打飞兰燕以后,一条直线飞向李敏。 李敏往后退了半步,后背贴到了屏风,刚要绕过屏风向后找地方躲的时候,一只冰凉如蛇的手突然捏住了她的后脖。 糟糕。她的心里刚喊出这两个字,果然,对方抓住了她后脖的穴位,她当即眼前一黑,身体软了下去。 一只手插过她腋下,轻而易举把她轻盈一握的身子托了起来。 兰燕挣扎着爬到窗口一看,只见女主子被一个黑衣人抓着,自己二少爷拿着刀还和另一个黑衣人对打。徐有贞搬了张椅子,向抓着人质的黑衣人投过去,一边放声喊:“来人,快来人!” 无疑,徐有贞这个喊话,让黑衣人更觉得不悦。左手里收起的弯刀即要飞出去,结果,袖口的地方是被一只手指死紧地握住了。 “这样都还醒着吗?”黑衣人那双眼珠子冷冰冰的,带着一股暴戾,落在手臂里其实应该晕过去的女子脸上。 女子双眸紧闭,后脑的穴位被对方的手指掐着,根本挣扎不得。 黑衣人眯紧的那双眼睛,好像是要看穿女子的五官。 徐有贞拔出了小李子借他的那只短刀,想趁对方停顿的这刻发动突袭。不无意外,以他这种三流菜鸟的功夫,刀子未近对方面前,即被对方轻而易举飞出去的一条腿,踹中了拿刀的手臂。 当场,疼得他这个失去了寸铁的书生,好像手骨都断了一样,一条手臂垂了下来,随之跪在了地上。 兰燕从窗口爬了进来,跪着往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刺目的血液在地上形成了荆棘一样的花色。 这会儿场内是死的死,伤的伤,兰燕知道,朱理身边那四个侍卫的武功,只亚于她师兄伏燕,远超于自己。可现在,那四个侍卫全一字躺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而那两个黑衣人,明显在实力上还有所保留。兰燕都不确定了,如果自己师父来的话,是不是也能抵挡住这两个人。 可以说,这样的两个人,已经远胜于之前所有万历爷派来的那些围堵追杀他们的所谓高手。 “走!”抱起手里晕死过去的女子,额头一条红疤的男子,放出了撤退的命令。 朱理听见这句声音,像发疯了一样,抽身就要往回追人。结果,反而给了另一人有机可趁,只见那人像是也懒得去追朱理,回身是扶起了那个脑袋被撞出个大窟窿的同伴,从另外一个窗口逃了出去。 只看朱理追着李敏跳出了窗外。兰燕拿出怀里的药瓶,倒出了一粒丹药塞进嘴里干咽下去以后,拿起刀,去追两个主子的身影。 一行人从后院接二连三翻墙出去。 朱琪躲在巷道里的阴影,只听刚才打斗的声音以及其中一些人的喊声,她都可以感受到护国公的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遇袭中是处于弱势。这可以说是让她内心里吃了一惊的。 和兰燕一样,她很清楚,安排在朱理身边的侍卫,都不是等同之辈,更何况,兰燕还是鼎鼎大名的北峰老怪的徒弟。有这样的一个人一直守在李敏身边,一般歹徒肯定下不了手。高手都得想一想。 可是,现在显而易见,只见夜空里飞出后院的几道人影,其中一个人抱着一名女子,分明是行动得逞了。 抱着李敏的案犯,是冲她躲藏的这条巷道里急冲而来,意图逃脱。 这会儿,如果她放过这个人走。要是她八哥的话会怎么做?肯定不放走。但是,她不是她八哥。她的武艺根本不够和这些人打,因为她连兰燕都打不过的人。 内心里只是纠结了一瞬间,她一条腿忽然冲疾驰而来的黑衣人腿下伸了出去。 如果福子看见,她八哥看见的话,八成这会儿要急着大骂她:笨蛋! 对方那对黑不见底的眸子一眯,毫无妨碍地一跃,飞过了她伸出来的那条腿。同时,在她还来不及伸出拳头和对方打的时候,另外一个人已经抄到了她身后,一把像老鹰抓小鸡一样,轻而易举抓住了她的后衣领。 朱琪此刻真要破口大骂为什么自己这么矮。对方的身高俨然高出两个脑袋,不费吹灰之力,把她拎了起来,让她两条腿只能在半空里像青蛙四条腿一样胡乱挥舞着。 她从小假扮成皇子,是学过一些防身术的,可是,现在,俨然在这个武功高强的人手掌心里,变成了个丑陋的小丑似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放我下来!”朱琪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 与此同时,朱理和兰燕先后追到了这里。 前面,抱着李敏的黑衣男子是一路畅通无阻地消失在黑夜里的尽头。 朱理望着自己大嫂被劫持的身影越来越远,自己却被堵住了路,然后,是更没有想到,堵住自己路的人,会是这个人。 “十一爷?”兰燕或许之前有掠过朱琪的身影,但毕竟不是很敢确定是不是本人,现在亲眼所见,真的是,真的是朱琪到了燕都来了。 朱琪来燕都的目的是不用多说的,是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她是来见朱理的。 “十一爷?”拎着朱琪的黑衣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像是惊异的声音,眸光在朱琪的脸蛋上扫了扫,“这人不是个女子吗?” 朱琪瞬间脸蛋涨得通红,像番茄似的,该死的,这人怎么知道她是女的? “怎么?十一爷是女子吗?以前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说这话的黑衣人,还往她身上故意嗅一下的样子,“真的是女子吗?” 朱理的喉结突然滚动了下,手中握着的拳头青筋暴跳。这个该死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堵着他的路,为什么,还要被其他人认出自己是女的? “二少爷!”兰燕刚放出一声惊呼。 见朱理忽然划出手中握着的长剑,直接刺到对面人的胸前。 黑衣人不得不抓着朱琪往后跳了两步,声音里俨然是更不可思议了,对着朱琪说:“他好像是想杀你?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十一爷!”朱琪吼出声道。 那一刻,她感觉简直是狼狈到家了。这算是什么?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明知道他再见到她或许照样一剑把她刺杀,她义无反顾,是往他的剑口上相撞。现在,事实如此,她是个笨蛋。 黑衣人拎着她,是脚尖点地,一路闪避朱理步步逼近的剑锋,边瞅着她的脸,边看朱理的脸,好像是越看他们两人的表情越来越有趣,喉咙里都发出了笑声的痕迹。 “你笑什么?”朱琪怒瞪着他,“你知道我是谁,你还不把我放下来?你不是我父皇派来的人吗?” “谁说我是你父皇派来的人了?” 黑衣人无意中暴露出来的信息,让朱琪、朱理以及兰燕统统一惊。 “既然知道你是十一爷了,万历爷的儿子,不,是女儿。听说万历爷喜欢公主多过皇子。你说,万历爷为了赎回你的话,愿意用多少赎金呢?”黑衣人眯着的眼睛,几乎都凑到了朱琪的脸蛋上,“瞧瞧,万历爷这个假扮成皇子的公主,长得还挺美的,如花似玉,皮肤更是娇弱到不堪一击,想想都令人心疼。” 朱琪一双眼珠染上了鲜怒的红色,手脚不能踢到他身上,她猛地张大牙齿,冲他鼻子上咬了下去。 对方被她突然的袭击显然是吓了一跳,除了避开以外,另一只手猛然往她后脖子上一击。朱琪双眼一闭,即晕了过去。那瞬间,朱理刺出去的剑,宛如阵风。对方却在此轻而易举地躲过了他这一剑,两脚施展轻功,上了房顶。 朱理提气,刚要追上去,忽然感觉脚底虚浮,定力不稳,剑尖倒转刺地,当作拐杖一样,才勉强撑住了身体。 只听背后兰燕不停呕血的声音。 拎走朱琪的人,冷冷地俯瞰在巷子里的他们,道:“告诉隶王,借王妃几日一用。” “你说借就借吗?!” 对此,对方只是挑了挑眉头,二话不说,腋下夹住劫持的第二个人质,转身就走。 这些人,不止武艺高强,而且很有组织,目的达到,绝不恋战,不是一群普通人。朱理脸色沉了沉,提着剑回头走两步到兰燕身边,掌心贴在兰燕背上,输入一口真气。 兰燕的吐血才有了稍微停止的迹象,抬头看着他:“二少爷?” “先回去——”这话声音刚落,朱理突然向前倒,直栽在了地上。 “二少爷!” 说到小李子,赶着先去救朱琪和朱永乐,找到了徐有贞说的那辆马车,刚要跳上车的时候。马路上出了动静。 原来,早在遇袭的时候,李敏把跟朱理来的府里小厮第一时间派了出去报告消息。她即使不顾自己,也得顾着老公的弟弟。所以,安全起见,肯定是要忙着先叫救兵。 那小厮也聪明,到了饭馆门口抓住匹马骑上去以后,是一路狂奔,直奔到了护国公军部报告给男主子。 驻守军部的岳东越第一时间接到消息,马上一方面派人通知朱隶,一方面带齐军部驻守的精锐直奔出事的地点来了。 马路上于是出现了大部队动作的迹象,沿途经过的地方,百姓惊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岳东越也先顾不着消息会不会走漏,只想马上先探知到两个主子的性命安危如何。 到了饭馆之前,他骑在马上先看到了小李子。小李子就此不敢动弹了。 岳东越看见他,立马下了马,问:“主子呢?” 小李子是跟在李敏身边的人,最清楚不过,对此,小李子撒了个谎:“我刚奉主子命令出去拿酒,结果,走到半路才知道出事折回来。” 岳东越心里焦急,也就没有怀疑他的话,带人急着推开屋门进去查看现场。 小李子刚抬起袖口擦把汗,心里想着,赶紧趁朱隶来之前把她们两个人转出去。他这么一个转身,还不知道朱琪走了的事,后面,滴滴答答,急速奔来的一大串马蹄声,再次把他吓住在原地了。 这回来的是真主子了。 朱隶犹如黑色阎罗的汗血黑马,在门前勒住了马蹄。 同时,岳东越亲自扶着受伤的徐有贞走了出来。两个人脸色都十分难看,根本不知道怎么给朱隶回话。 跟随在朱隶后面的公孙良生看着同乡的脸色,已经知道不对劲,转身先对着跟来的魏子昂说了几句,比朱隶先下马。 走到了同乡面前,公孙良生问:“王妃和二少爷呢?” “都不在。据徐公子说,那些人,武艺高强。二少爷身边四个护卫,全部毙命。兰燕也不见踪影。” 听见岳东越最后面那句话,最后抵达的许飞云,眉头皱了个死紧。随之,侧耳闻着风声,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 是兰燕在叫:师父—— 其他人闻声侧目的时候,许飞云已经施展轻功,顺着徒儿的声音循了过去,不会儿,一手拎着一人回来。 见到朱理双目紧闭被许飞云夹着回来,公孙良生急急忙忙走了上去查看其伤势。 兰燕嘴角流的都是血,背后被许飞云灌着真气,才不至于昏过去,对朱隶说:“王爷,那些人,把王妃和十一爷都劫持走了。不是皇上的人。” 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撑不住,倒了下来。 许飞云着急地在她嘴里再塞了两颗救命丹药。 小李子站在旁边,眼珠直愣着看着这一幕,心里凉透了。早知道这些人根本抵挡不住对方的话,他该留下来的。毕竟八爷给他的最重要的命令是保护好李敏。可是,他没有办到。 或许他武功不够强,但是论逃脱的本事,他有常嫔教的绝技在身,能带着李敏逃。 现在,李敏没有保住,连十一爷都—— “十一爷?”高头黑马上的男子,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可怕的言色。 所有人都沉声屏气。 朱隶在马上,眼睛扫到了那辆藏着人的马车。 马车里的朱永乐,一直打着寒战,到了此刻终于抵不住,栽了下来。福子惊叫:“郡主!郡主——” 小李子垂下眼:完了,这会儿全完了。 公孙良生给朱理扎了两针以后,让人把伤者抬进马车里,回身,走到了朱隶面前。朱隶把缰绳给了胡二哥,从马背上下来。 四周没有一句声音,或许是他这种安静,出乎众人意料的反应,让所有人内心里更加打起了哆嗦。 老婆被不明人士劫持了,弟弟受了重伤,几个侍卫全死了。换做是一般人,早该大发雷霆,焦头烂额。但是,这些显然都无益于怎么把人找回来。 朱隶迈进了饭馆里面,可以清楚见到现场一片狼藉,是刚才那场生死的恶斗留下来的。饭馆里的伙计们,战战兢兢全躲在厨房里去了,见到他来,才敢现身,全跪在地上打哆嗦,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公孙你怎么看?” 听到主子这声,公孙良生心里其实也不清楚这个男人是什么想法,虽然,他作为谋士很希望自己的主子无论在何时何刻都能保持住一股冷静,但是,无疑,这一刻朱隶表现的是过于冷静了,超乎常人可以理解的。公孙在心里面琢磨了一番后,说:“这不是一群胡作非为的歹徒,是一群有目的有组织的杀手。” 如果只是劫财劫色的恶徒,当可以把这饭馆里的小伙计们一块杀了。但是,这伙人,眼看是连朱理都懒得杀,直接把人劫持了就走。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显而易见是王妃。”公孙良生继续说,“恐怕这群人,如果不是用王妃来胁迫王爷,就是,对王妃另有企图。据此推断,他们是暂时不会对王妃下毒手的。” 朱隶对此不予置评,是走到了那些毙命的侍卫尸体面前。 许飞云把徒儿兰燕交给其他人疗伤以后,紧随上来,蹲下身,查看这些死者身上的痕迹。 “怎样?” 许飞云拧紧的眉头好像变成了个深深的疙瘩:“没有见过,这种刀法。” “什么样的刀法?” 这时徐有贞在旁补充:“王爷,凶手手里拿着两把弯刀。” “两把弯刀?”许飞云像是在口齿里琢磨这个信息。 “还是没有想法吗?”朱隶看着他的脸问。 “王爷,上回我去追弘忍的时候,不是遇到高手围堵吗?有一个站在高处没有下来,我看见,他背上应该有两把刀,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弯刀。”许飞云说到这里,都不得不神情严峻, 有一股事态很是严重的气息,“那个人,应该是他们一群人之中,武艺最高强的一个。现在,这个人出手了。说句实话,我倘若在这里,都不一定能抵挡住这人,把王妃护住。可以说,兰燕那条小命,还有二少爷的命能留下来——” 朱隶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出鞘的锋利:“你意思是说,对方是手下留情了吗?” “草民唯恐,事实正是如此——”说这句话的许飞云,都不由把头低了下来。 没人敢去看朱隶的脸色。 这可是在护国公的地盘上,把护国公的夫人劫持走了,并且手下留情了? “公孙,全城封城。调集十二旗进燕都,搜索方圆百里,别给本王放走一根头发!”   ☆、【197】熟悉和不熟悉的人 夜色中,马车轮轴的声音,咿呀咿呀地响着。摇摆的车幅,让人感觉是坐在了一艘船上。 睁开眼的时候,后脖子酸酸软软的,这可能是来到古代后清醒过来时意识最清楚的一次。脑袋里,宛如被水清洗过的那种清晰,李敏可以清楚地记得究竟自己怎么被俘获的。 自己身边,贴着一个人。只要轻轻扭过头,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贴到自己鼻子尖的那张脸,清晰的俊美非凡的五官,比起男性的装扮,掩盖不住的那种女子的香气,是十一爷。 果真,这好动的假扮成皇子的公主殿下,是怎么都坐不住的。定是要跑到外面来生事的。 李敏耳边听了下朱琪的呼吸,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平稳,俨然和她之前一样,是被对方一掌给劈昏了。 后脑勺的地方,连接脑干,一不小心,绝对不止是昏而已,死都有可能。 她们两个,现在是被人劫持了。遭遇绑架对于李敏来说,不是第一次,谁让她老公太过出名,身份又复杂,令她经常具有被劫持绑架的危险,属于绑匪们的黄金目标之一。但是,这次和皇女一块被人绑架了,倒是有些出乎了她的意料。不知道这个十一爷,是怎么自个儿自己往笼子里钻进来的。 本来,十一爷与她搭不上边。绑架她的话,和绑架十一爷,区别是很大的。十一爷的主儿和她付赎金的主儿,完全是两个主儿,而且是两个死对头。 是不是这些绑匪们不清楚她老公和京师里那位主子之间的恩怨,还是说,早已知道此事儿,但是,两个人都要绑。如果是后者的话,岂不是说明了这群绑匪和万历爷关系不大? 李敏摸索着这个逻辑的时候,回想着以前自己遭绑的经历,当然是寄望那些经验可以对她和她一块身陷牢笼的十一爷有点帮助。 可最大的可能是,一点用处都是没有的。 作出这个定论很简单,因为之前几次绑架她的人,不过都是些山贼头,是不值一提的小蝼蚁,她见着都完全没有压力。这次的绑匪,与那些山贼,不管是黑风谷还是鲁爷,都是截然不同的人物。 坐在马车里的男子,解下身上佩戴的水囊,拧开水囊口的栓子,是预备着喝水。李敏转过头的时候,他明显有惊觉,但是,既然她都是被他绑架来的人,又只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当然没有放在心上。 淡淡的目光转开以后,一副闲散的心志,好像对于她有没有醒来,都觉得没有什么两样一样。 李敏趁这个机会,开始在对方的五官模子上捉摸,要把对方的骨头里都做一番深度扫描。首先,可以辨别出,这男子身上带的两把新月弯刀,为劫持她的那名首匪无疑。 说起来,这个人,本身武艺高强,超人一等,可以一掌力毙四名护国公府护卫不说,那种临场的判断力更是不用分说的可怕。 只要想想,这人可是在第一次看见她出手,马上判断出她身上定怀着潜力时,毫不犹豫,先下手为强。此种铁硬的做派,干净利落的风格,说只是一个绑匪,怎么看,都不太像呢。 男子终于感觉到她的目光,不止盯在他的脸,而且,注视在他手里拿着的水囊上。那一刻,男子脸上那种好像天生的淡漠的表情,有了一丝变化。 两道犹如浓墨的眉毛微微拧了拧,拧出个小疙瘩的模样。不用说,这样一个皱眉头的表情,理应是让人感到不怎么好看的,但是,放在这个男人脸上时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谁让一张脸,如果好看的话,什么样的表情,都会由丑化美,化腐朽于神奇。颜值高的人,无论在古代现代都是很吃香的。古代皇帝野史中,好男色的帝王不在少数。 眼前男子的五官无疑是俊美非凡,固然其宽正美丽的额头上,突显这样一道显眼的红疤,看着让人触目惊心的疤痕。 长度不长,大概半指长,位于左眉上方,宽度也不大,看起来很像是一条比较厚的朱线划过一样,因此第一时间给人的错觉是,是不是男子的额头上划了一笔女性的胭脂。只从这样一个比拟来看,显而易见,男子额头上的疤痕,让人惊讶以外,更多的是,给人一种奇特的美感。 就好像说表情不过也是五官的附加品一样,既然能让伤疤都化腐朽为神奇了,男子的五官绝对是出类拔萃的那种。 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嘴唇,完美的弧形下巴,这些,都比不上人类眼睛的窗口,灵魂的所在,只要眼睛美的人,可以让人忘乎所以,如坠其中。男子的眼,是标准的丹凤眼。 对了,这双丹凤眼让她想起一个人。怪不得之前,她看着这张脸时会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联想起的这个人,其实说起来,和眼前绑匪的身份大相径庭,是在太白寺此等身份贵重的千年古寺里每天诵经道佛的僧人,莲生。 记得之前,她初次遇见莲生的时候,一直觉得对方的眼睛是那种出奇的美丽。只是脑子好像卡了壳一样,硬是没有能联想起丹凤眼这个远近闻名的美眼名称。 具有丹凤眼的男子,端的是一种奇特的妖艳。许飞云也是丹凤眼,标准的妖孽一只,可很显然,许飞云那种妖孽,和这些艳美的男子有着显著的不同。 在于妖孽和艳美之分。 许飞云说是江湖里的正派人士,可是那一身痞气,是根本无法忽略的,正是这种痞气,锻造了许飞云那种无拘无束任我妄为的狂草性格,以一句不太好听的话来说,叫做抵挡不住的妖邪。 不是有句话叫做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据兰燕透露,兰燕这个师父,在江湖圈子里从来不愁女人缘的,而且那些女人对于许飞云都是倒追死追。结果,搞到许飞云如今要不是为了她老公下山,根本都不愿意从常年冰天雪地里的天池里出来,只怕下山后那些不甘心的死粉再次追着他围堵他。 对于这些过于痴狂的粉丝,杀又不行,只能逃。所以,许飞云苦闷死了,这长得太好看,加上武功盖世,受到过多的追捧也是人生一苦。 与许飞云相比,无论是太白寺的那位莲生,或是眼前这个额头上都戴上了一条疤的男子,无疑都是一身正气多了。 莲生自不用说,僧人,未来的太白寺方丈,不说身份使然,光是平日修行的沉淀,都能化出一身出尘的气质。 如此说来,眼前这个头戴伤疤的男子,又是劫持她们的凶犯,怎么能叫做一身正气? 绑匪,不该都是面部丑恶,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害怕和憎恶,哪怕长得好看一些,身为一个代表大反派的邪恶人物,都该是邪气外漏,比起许飞云更是百分百的邪恶。 可是事实总是相反的。 她从这个男人一张冷漠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暴力和血腥的邪气,有的是一种收敛和自控力的东西,这种东西,和草寇根本沾不上边。 无论这个男子之前做的事和反应,或是现在对其外貌和气质的综合打量,得出的,都是同一个观点。 李敏的心里,似乎稍微有了数。 同时,对面的人,也顿然发觉她的眸光里有些微变。这令他微微抬起了头。 这个时候,像阵风吹过一样,马车的棉帐忽的拉开了一角,一名高大俊秀的男子穿过了棉帘。 见其一样是黑色紧身衣从头到脚的装束,腰间配刀。李敏断定,这应该是,在饭馆里向他们发动袭击的三个黑衣人之一。 这男子那张模样儿,同样是很好看的。清隽的五官,俨然和流氓土气又是沾不上边。隐隐约约流露出的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种感觉。 李敏想,再不用猜疑了,这两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土匪,肯定是,哪方哪派的人,而且,是不是江湖中人都得打个大问号,因为和许飞云那种气质截然两样。 进来马车内的男子,眼睛没有望到卧榻,是头往右一转,径直和戴伤疤的男子说话:“长图脑袋上是破了个大窟窿,我只能拿只绣花针,在他脑袋上缝了点线,否则,怕是窟窿里流出来的血,都足以让他死掉。” 可见这两人的同伴,脑袋上的伤叫做一个出人意料的严重。更可怕的,无疑是,他们这个同伴的伤,据他们两人亲眼所见,还不清楚是怎么被李敏给弄伤的。只知道,他们能看见的是,同伴自己冲柱子上撞上去,好像要自杀。 李敏对此心里一声冷笑,用得着说吗,借力打力,撞破脑袋的男子,是因为把之前攻击她的力量全部投掷到自己身上了。 说话的男子,俨然还没有发现李敏已经醒了,径直往下说着,口气里饱含不可思议:“以前都没有听说过这个隶王妃会武,莫非,这个隶王妃是对长图使的什么妖术?” 人都是这样,弄不清楚是什么原理时,都把责任推到妖魔鬼怪头上去了。她李大夫就这样何其无辜,一再被人安上是妖怪或是神仙的头衔。 男子说了一堆,只见对方没有回答,是一直低头研究手里的水囊,不禁出了一声疑问:“少主,水里被人下毒了吗?” 下毒,那肯定是没有的。这水是他自己装,自己带,谁都插不了手。 问这话的男子,明显自己都觉得自己家的少主有水中被人下毒的可能,这时候,才突然惊觉到李敏那双打开眼皮的眸子望着他们这边。 吓了一跳,男子的右手情不自禁地摸住了胸口左边心脏的位置,低喊:“是醒了吗?” “醒了有一会儿。”戴疤的男子回答他。 “醒了怎么不说话?” 按理,女人多少娇气一些,知道自己被劫持了,不得哭啊叫啊挣扎啊。当然,有些出乎意外冷静的女子,或许是不哭不喊的,但是,最少脸上要表现出一丝苍白来配合他们这些绑匪,否则,让他们这些绑匪情何以堪。 李敏的脸上是没有任何惊惶或是紧张导致青白的神色,有的,或许是因为冷,稍微冻结的部分脸色。这令她本来清秀的容貌益发冰清玉洁,好像是玉雕做的。 “隶王的妃子,果然是不一样的人。”戴疤的被称为少主的男子,冷冷的声音说,再望到李敏望着的水囊时,削薄的嘴角边上,好像微浮出了一抹弧度。 另一名男子的神色俨然一粟,是马上随之意识到了什么:“她看着你的水囊,因为感觉到你的水囊和别人不同,想判别我们的身份。” 关于对水囊的研究,要不是之前一路从京师逃到北燕时的路上需要用到这个平常看起来只是旅行必需品的东西,李敏真不知道这里头的学问很大。像是那时候逃亡的时候,家奴们给她预备的水囊,明显和孟浩明以及孟浩明的人带的不一样。 原因很简单,像现代,军队用的水壶,和普通百姓用的水壶,怎么可能是一样的。 普通老百姓,用的水囊,不管形状、质量,都是参差不齐的,一般老百姓用这个东西,也不会怎么计较。但是,部队用的不一样,部队用的东西,本来就是讲究要统一。除了那些临时征用的民兵,像孟浩明这种属于护国公亲卫队的黑镖旗,所有使用的军需物品,那肯定是都要统一标配。在用材上,在形状上,所用的水囊,都是质量上层的。 像现在,眼前这个男子所用的水囊,第一眼给她感觉,就是部队上用的。因为,体积刚刚好。关于水囊的体积大小,孟浩明曾经和她讲过学,说是,部队带水囊,一是要求不能太重,不利于行军,但是,最少要满足战时需要,所以,在选用做水囊的猪泡体积上,有一定的要求。 再有这水囊上用的栓子,不是普通的木塞或是玉米塞,是玉塞。这个,意味可就更长一些了。 “她好像看出什么了。” 两个人,对着她的表情和目光研究了起来的样子。而显然,这个结果不仅让他们再次出乎意料,眸光里不禁也是放出了一丝之前根本没有见到的锐气,是杀气。 李敏扭回了头。 她不能让这两个人感到威胁,否则,再什么样的人都好,感受到自身危机的时候,肯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对方杀了。 前面,驾马车的车夫,忽然把马车停了下来。 里面的人问:“怎么了?” “少主,隶王下了命令,整个燕都封城了。” 燕都封城的话,岂不是意味着他们别想带人逃出城门了。 戴疤的男子冷清清地溢出一哼。另一名男子也是觉得很有意思的口气:“封城?岂不是把动静闹大了?难道隶王不怕被天下人取笑,自己夫人竟然在自己城里被人劫持了?” 听得出来,这些人,本来是打着她老公得知她被劫持以后一定也是不敢随意妄动的计划。 “隶王是不怕我们撕票。吃定了我们这一点。” “谁让少主叫我放话给他们,说是借王妃几日,没有说是杀王妃交赎金之类,其实,少主应该吓唬吓唬下他们的。” 狂妄的口吻,一点都不把她老公放在眼里的口气,莫大到,是连万历爷都俾倪了。李敏有理由相信是这样的两个人。 这两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好像那个马车夫说的那句隶王封城的话,只是说个笑话,对于这些人完全没有影响。想也是,都是这样一群不像普通草匪的人,有勇有谋,甚至可以说是足智多谋的人,定是对什么情况都会做出个预判和估计。对于封城这种结果,也心里早有预案了。 李敏不知道现在马车带她们到哪里去,由于在马车上不能动,她看不到外面,现在还是夜里,也看不清四周的景物。什么都不能判断。只能说,这马车是一路好像没有阻碍地行走着,几乎是畅通无阻的节奏。 这,不得令人有些微微的吃惊。 在下令封城的时候,离她们被劫持的事发时间,可能不到半柱香。半柱香什么概念,从出事地,到哪个城门都好,快马骑的话,都要半柱香以上。如果按照这个时间来算,由于封城的命令是可以不需要用人传达的,只发个火的信号。光的传递速度就不用说了。城门关闭的时候,劫匪带着人质应该还困在城里面还走不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所有谋士,护国公的近臣,全都聚集在了护国公府里商议。 尤氏手指用力地绞着帕绸,身边是躺在床上没有清醒的小儿子。站在她身旁的喜鹊和孙婆子,能清晰地听见她牙齿咬的嘎吱嘎吱响。 由于朱理受的是内伤,即,身体表面不见任何伤口,只是因为疲于应付高手,消耗了自己还未修炼好的内力,结果,自己运行的气血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导致气血一时逆行,意识昏迷。对此,公孙良生给他扎了急救的针,让人抬回府以后,灌以汤药,更重要的是休养。 护国公府里的汤药,现在由朱隶规定,都是由府医亲自抓药,亲自熬制,家奴一般不可插手。有了这条家规以后,朱理要喝的药,现在正由府医熬着。 喜鹊和孙婆子只记得那府医说,说二少爷这个伤,既然没有明显外伤,可见是更难见好的,不像之前,单纯的刀伤,结了疤不化脓基本就很好的。 尤氏的愤怒,她们可以想象得到。无异于,这不是朱理第一次因为李敏遭遇绑架而受伤的了。 上一次,朱理被鲁爷的人伤到了手臂,到现在,尤氏每当想起小儿子手臂上这条疤,总觉得心里哪儿不舒服。儿子,毕竟是亲生骨肉。儿媳妇不是。凭什么自己的亲生骨肉,要为不是亲生骨肉的挨刀。要换做其他大户人家,不都是嫁进来的媳妇给他们挨刀的吗。 躺在病床上的朱理轻轻拧了拧眉头。 尤氏把脑袋靠过去,听他说什么。只听小儿子张开干裂的嘴唇,第一句话不是叫娘,是问:“找到大嫂了吗?” 一股气儿差点冲出喉咙口,尤氏吞住了,说:“你大哥封了城,如今全城戒严,找到你大嫂是迟早的事儿,倒是你身上这个伤,公孙先生说了,亟需好好静养。” “抓大嫂的人,可不是一群普通人。”朱理喘着气说,俨然胸口里这颗心,还未被劫持的人质悬着。 尤氏忍无可忍,怒斥道:“你着急做什么?你大哥现在不是在优先处理她的事了吗?真是的。都不见你大哥先来看看你。你都为了她伤成了这样!” 朱理愣了一下,好像无法想象这话是尤氏口里冒出来的。一般来说,会说出这样话的人,怎么说也不该是他们的母亲,而是若他有媳妇的话,媳妇自私点为了他说出这话却是情有可原的。 “母亲,我如今又不是要死了,不过是受了些内伤。相比之下,大嫂下落不明,生死不明,大哥挂系大嫂的安危不是应该的吗?” 尤氏瞥了眼小儿子,想小儿子的脑瓜是不是哪里傻了进水了。是弟弟,都希望自己大哥先照顾有血缘关系的家里人吧。这种有了女人忘了家里人的兄长要来做什么。 要是普通的大嫂,朱理肯定也不是这样紧张。只能说,他和自己大哥一样,知道李敏的安危,可谓是关系到太多利益和大局了。说了这话,眼见尤氏还是不肯承认的表情,朱理拉高被子 扭过头。 尤氏在他背后冷冷地说:“我知道,她对于我们护国公府很重要,否则,你大哥也不会说是这样格外看重她,也不会说宁愿忤逆我这个母亲,死后不肯纳妾,只是生怕她走。照我说法,你们都是惯她,把她惯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了。既然你们都知道她重要,别人会不知道。放心,那些人不会杀了她的。我看她遭遇几次绑架以来,都没有真的会被杀的迹象。” 朱理实在是不想和尤氏争论,可是,尤氏最后那几句没人真的会杀李敏所以李敏遭绑不会有危险的话,令他有些无法忍受,道:“母亲,没有人劫持人质之后会善待人质的。母亲不要忘了,大嫂现在肚子里还有护国公府未来的世子。” 尤氏心头真的是一时忘了这点,因小儿子这一提,方才意识到自己未来重要的孙子在李敏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男娃呢,说不定是个女娃。”尤氏扭着嘴巴,反正不太愿意承认。李敏自己也是让底下人不准说自己怀的是个男娃,这充分说明了李敏对于自己怀的胎儿性别心虚。 朱理掀开了被子:“大嫂肚子里如果是女娃,不是母亲的孙女吗?” “她要是真生了个女娃,能继承护国公府吗?”尤氏对这点绝对是过来人,教训小儿子的一厢情愿,“不要说宁远侯府都出了那样的荒唐事,哪个人家不是这样?我当时,要不是生了你和你大哥,如果生的是个女娃,你们的爹,不照样把我休了?” 朱理猛然怔了下,接着,越过尤氏的肩头,望到了窗户的糊纸上映上的影子。 怎么可能说有了老婆不顾弟弟了。朱隶是急忙带了从药厂赶回来的徐掌柜,来看弟弟。毕竟徐掌柜跟了李敏,学了不少李敏的独门医术。公孙良生说朱理的伤比较重,所以,他想着,让徐掌柜在李敏不在的时候代替李敏给朱理看看伤,看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人刚走到弟弟所在的院子,结果,当着徐掌柜的面,被他听见了什么。 尤氏见小儿子表情凝结住,顺着小儿子的目光转回头,正纳闷着,见到了大儿子出现在门口的身影。她顿时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徐掌柜,麻烦你给二少爷先看看伤。”朱隶的声音,听起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徐掌柜埋头拎着药箱进了屋里,一样是不见什么表情,走到朱理床前,拱了下手以后,再给朱理查看伤势。 尤氏坐在凳子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犹如一只困兽。只见大儿子是转身就走了,好像也不想见她并且和她说话的样子,连打声招呼的痕迹都没有。 一路向前疾走的朱隶,突然停住了步子。在他身后给他提着灯笼的胡二哥,只见他突然一个拳头,打在了就近的树干上。 一拳头,是砸到百年粗的老树干摇摇欲坠,像是要被飓风刮倒。 “王爷。”胡二哥的声音里,听起来也是难免一丝感伤。 生儿子,哪个大户人家不是想要儿子的。可是,他打心里觉得,只有是他和她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好。如果是男的,主要是可以减轻未来护国公府无人继承的难关。但是,如果毫无办法,真的是个女娃,可以将来找个入门女婿。再有,还不是有他弟弟在吗? 为什么他母亲非要往牛角里钻呢?还把他死去的父亲都扯了进来?竟然说起他父亲的为人与那些俗人一样的品质! 他简直快怀疑起,他这个母亲,当年究竟爱不爱他父亲的。 “王爷,前面有个小凉亭。”胡二哥在旁细心劝着。 他心里有多烦躁,连胡二哥都看的一清二楚,他母亲,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在说风凉话。 真真是,家里人都比不上一个外人。 “走吧。”朱隶收起砸出去的拳头。 胡二哥上前一看,见他拳头上被粗糙的树干给刮出一道血痕,急急忙忙,想给他拿条帕子裹着。 “这点小伤——”朱隶阻止他拿什么上药什么的,他从小在军营里打滚,什么伤会没有,这点小伤,简直看都看不进他眼里。 胡二哥却是执意把药递到他面前:“王爷,王爷您不在意,可有个人肯定很在意。” “谁?”朱隶正烦着尤氏或许会再找什么借口。 “王妃。” 胡二哥一句话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是会在意。别说她那颗做大夫的心肠,就她对于他,总是喜欢念叨他那条伤腿的话。 之前凝结住冰霜的嘴角,不由之间化开来,在朱隶的喉咙里变成了一声苦笑:“你说的没错,她会在意。本王怎可令她挂心?” 胡二哥悬起的那颗心刚刚放下。 朱隶却是突然掉过头,像是若有所思看着他:“你这份细致的心思,是比伏燕都略胜一筹。” 对此胡二哥不敢沾沾自喜,道:“奴才之前,虽然没有见过王爷和王妃,但是后来听自己妹子说,说王妃向奴才的妹子打听过奴才的性格。现在听王爷这一说,或许,王妃也是因为这点,向王爷推荐了奴才。” 朱隶的眸子就此一眯,带了几许深意看着眼前这个人:“本王想的也是这样。你以后,更要好好地感激王妃。” “奴才必定全心全力为王爷王妃效劳。” 前头,走来了一个人,见那人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的时候,朱隶的眉头,顿时拧了拧。 李敏感觉到躺在自己身边的人,有了一丝微动的痕迹。同时间,她们乘坐的马车,停了下来。 “扶她们下车。”马车外,有个声音喊道。 车帘子被人掀开以后,在李敏面前露出了一张人脸。 这张人脸,可以说李敏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因为这个人,曾经就上次,背叛了朱璃把她卖给了黑风谷的人。 廖姑姑看见了她,眼睛笑成了两条漂亮的新月儿,看来是心花怒放,说:“王妃,奴婢都说过,是主子,看见王妃,都是喜爱王妃,惦记着王妃的。” 李敏坐了起来,脚踝上,是被对生铁的镣环给拷上了了,只有手没有受到拘束,但是,不意味她这只手,可以用手就把铁环给解开了。她再望到身边躺着的朱琪,一样是脚上上了铁镣。 “不要怪我们少主用了铁镣,毕竟,王妃几次遭绑以后,都是跑的叫一个飞快。”廖姑姑说。 “知道本妃跑的飞快,用铁镣就可以锁住本妃的脚了吗?” “这有,总比没有好吧。” 李敏冷笑一声,这个廖姑姑的口才,倒是比上次好了不少。上次被她几句话堵到哑口无言,现在算是变精明些了。 “原来,你真正的主子,是绑匪?”李敏慢吞吞地把脚移放到下面时说。 廖姑姑不像上次身为朱璃的奴才给她穿鞋子了,是指着底下放着的那双棉鞋没有动,道:“王妃自个儿穿上鞋子吧。外面冷,哪怕是走一步,都很可能把脚冻着了。我们这个少主,可不像三爷那般怜香惜玉。” 刚好,李敏可不想她这双脏手碰了自己。 见李敏自己弯下腰捡鞋子穿,而且一点都不受到打击,廖姑姑俨然站在边上有些不悦。 眼见榻上躺着的另一名人质没有醒,他们是叫来了个男人,把朱琪背下了马车。李敏抓着廖姑姑的手,下了马车。 夜里看不清楚,只见有一盏红灯笼,孤零零地悬挂在前面的屋檐下,发出一点黄灿灿的光色。照着四周,依稀可见的是,四面高墙围成的小院子,前面一排屋子,四五间房这样,看起来像是有点家底的农庄模样。 院子里的没有人打扫,是没到了脚踝。李敏踩进雪地里是冰冷冰冷的,只得尽快走着。 随之,她和十一爷一块是被关在了那排房子里右侧倒数第二间房里。屋里烧了点木炭,稍微有点暖气,但是,显然,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这样一点温度,根本不足以御寒。 对于平常在暖和屋子里呆惯的人,这种感觉更为明显。 朱琪是活生生地被冻醒了过来,只觉得鼻头流下来的汗,可以直接凝结成条冰柱。 李敏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不用叫她们醒的了,因为在这样冰冷的屋子里,她们根本不用睡,一睡的话,绝对会被冻死。 廖姑姑给她们拎来一个装了热水的铜壶,对着朱琪打抖的背影咧开一串牙齿:“十一爷要睡也没有关系。我们少主说了,十一爷大可以睡到皇上把赎金送过来。” 朱琪从床上骨碌下,转过身,拧紧一双眉毛看着她:“我怎么看你好像在哪儿见过。” “十一爷没有眼拙,奴婢早先在皇宫里做过事儿。”廖姑姑假惺惺地冲她福了福身。 “你在皇宫里做过事,主子是谁?” “奴婢在皇宫里的主子可多着了,有静妃娘娘,也有大皇子殿下——”既然李敏早知道这些事了,廖姑姑也就一五一十地坦白了。 朱琪的眼珠子在她那张老脸上咕噜咕噜转了几圈儿:“你说你曾经是静妃的人,是大皇子的人?你为什么在这儿?” “因为奴婢是拿人钱做人事。谁出的银子多,就给谁做事。”廖姑姑拎着的铜壶往脸盆里注水。 朱琪跳下床了,挨近她身旁,轻声说:“如果爷我出的银子最多呢,你给爷办事吗?” 廖姑姑身体僵了下,转过头,像是不可思议地瞅了眼朱琪,接着,好像当朱琪是个傻子一样,只是笑着不说话。 朱琪是把身上带的一块镶金的玉镯子都取了下来,对着她说:“这个给你,以后,还有的你收的。” “十一爷是在给奴婢说笑话吗?”廖姑姑伸手,推了镯子,“十一爷这点东西,奴婢真看不上眼。” 朱琪的嘴角勾起一丝嘲讽:“如此说来,你那个主子是富可敌国的主子了?” “奴婢的主子——”廖姑姑说到这儿,突然一个警觉,狡猾地收住口说,“十一爷不要套奴婢的话了。之前,奴婢在隶王妃那里已经吃过了一次亏,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说完,她抽身退了出去:“请王妃和十一爷在屋里呆着,哪儿都不要去。不是奴婢吓唬两位,外头真有狼,而且是不认人的狼。” 朱琪走到了窗户那里往外张望,见外面院子里,是有一对绿幽幽的野兽眼睛,虎视眈眈地望着她们这里。 李敏对此早看见了,在下车的时候已经看见了,是那头在太白寺袭击她和尤氏的白眼狼。 看来这些人全都是一伙的。 朱琪背负双手,戴着铁镣,在屋里哐铛哐铛地徘徊。 李敏看着她走来走去,不由做了一声:“先保存体力。” “隶王妃,你是不是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了?”朱琪回转身,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的冷静。 “其实这个答案十一爷心里也有数。”李敏拿着桌上的茶壶,喝水前先用手试了下水温,“这些人,都说了曾经在皇宫里做过,但是,又不受皇宫控制,想来想去,世上也只有一种人,可以如此潇洒自得,来去自如。” “如果是普通江湖人,当然是难免会贪图名利,要求我父皇答应他们什么条件。只要索取金银的,世上只有这样一种人,王妃指的是臭名远扬的死士吗?”说完这话有感而发的朱琪,回头见她要喝水,忽然一个箭步,到了她面前,拿手捂住她杯口说,“如今王妃身子不比常人,由本爷先试试这个水有没有问题。” “十一爷,如果水里有毒,无论是谁先喝——”李敏这话没说完,手里的杯子已经不容分说被对方夺去。 朱琪一口把杯子里的水喝了下去,拧巴的眉头似乎是用自己的舌头努力尝出水里有无毒物,暂时不见有的情况下,依然叫李敏等等,道:“隶王妃,万事小心第一。再说,你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某人要把本爷恨死了,不止是要拿刀杀了本爷,是要把本爷的尸体都拉出棺材鞭尸。” 李敏当然知道她口里说的某人是指的谁,不由间低声说:“十一爷千里迢迢来到燕都,为的就是见这个某人吗?” 朱琪蓦然脸蛋红了下,稍作掩饰,道:“本爷这哪儿是——”接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望向李敏:“隶王妃是什么时候知道本爷的身份的?” “从一开始,第一次见面见到十一爷的时候。” 朱琪的嘴巴张成个大圆没有能合拢。   ☆、【198】目的是什么 “你真是神人,隶王妃。”说这话的朱琪,不管脚镣,跳到了李敏身边,低声说,“我怎么感觉你和我八哥就是绝配呢,当初给你机会多好,隶王还没有回来——” “隶王有没有回来都好,你八哥心里早打定了主意,只有我嫁进了护国公府,才更加能显示出价值。”打断老十一这话以后,李敏给自己重新倒了杯水,要杀她们,何必在水里下毒这么费劲儿,直接一刀砍了。她们现在是阶下囚,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说,这个老十一是拿借口想和她靠近乎。 朱琪拧巴拧巴眉毛:“你是不了解我八哥,我八哥多好的一个人。” “十一爷也是个聪明人,那我问问十一爷,为何八爷要把你送到燕都呢?因为你对八爷死缠烂打,八爷被你一片痴心感动?你八哥就这么一个爱感动的人?” “为何不是?当初我八哥救助刘嫔的时候,你也知道的,莫非我八哥是一个具有同情心的人,否则何必救助刘嫔?” “刘嫔的事儿,你不说我还真不想提。只能说,刘嫔那事儿,让我益发确定你八哥,八爷是一个心计犹如毒蛇猛虎的人。” “胡说!你有什么证据?”朱琪眼看像是被她这话气着了,极力地为自己八哥义愤填膺。 “我问你一句,刘嫔为什么逃出皇宫以后要自杀?” “这你不是说过了吗?因为刘嫔身子不好,怕自己的事给别人连累。” “是,我是这么说。但是,只要你仔细想一下,就知道这里面不合逻辑。要是刘嫔一早打算了不想拖累别人,何必费尽心思去拉扯上没有关系的常嫔,用尽心力逃脱皇宫,一早跳井不就完了。莫非,我能当着你常嫔的面,说事实上逼死刘嫔的人是你八哥,因为你八哥嫌弃刘嫔这样一来,是把他和他母亲拖累死了,要知道母累及子,常嫔一出事,你八哥不得一块儿遭殃?所以你现在应该知道你八哥欠我的是什么人情了。我并没有把刘嫔这条命救回来,你八哥何必对我感恩到五体投地?你不觉得这里面很多都不符合逻辑,很奇怪?” 说到底,八爷欠她李敏的,是感激她当时没有当着常嫔的面,拆穿这些都是他做的鬼。 朱琪像是猛地打了个激灵。 李敏吹着杯口的热气继续说:“你八哥是很会做好人,特别喜欢在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人面前做好人,比如说,在你十一爷面前,在他母亲面前,常嫔毕竟是你八哥的母亲,你八哥总不能吓坏了自己母亲吧。更何况,常嫔是从江湖误入皇宫的一只飞燕,江湖里带来的那种根深蒂固的正义之气,想要一时摒除不是那样容易,你八哥,想在常嫔面前做好儿子的心情,我相信你也能理解。你要是不信这一切,可以去问问你九哥。” 九爷。九爷看似和他十一爷一个样,整天跟在老八后面,好比老八的跟屁虫。但是,朱琪其实早知道,他那九哥,不见得对他们八哥那样忠心。 “是吧,你八哥为了拉拢你九哥,安排了一个江淮歌女,送到你九哥府里面去了。你认为,真的只是拉拢之举吗?你九哥也不是傻的。把那歌女高兴纳下,收入囊中,要是不这么做,怎么显得他对八哥那份忠心没有什么变。” 朱琪全身像是被冻得不行了,跳到了一边去,恨不得刚才没有听见李敏这些话。 她不想知道这些事情,因为一个是她八哥,一个是她九哥,都是自小到大对她最好的兄长,比她亲娘对她还要好。她早把这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李敏瞧她这幅突然变成刺猬的模样。要说老十一,也不是个蠢蛋,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内幕,不过是一直装作不知道罢了。毕竟是个在温室里长大的孩子,是被那个用心歹毒的老八有意培养出来的一颗棋子。 老八用每个人都好,当然都是有他的用意的。这样说,老八把十一和朱永乐送过来,真的只是同情这两个女子美好的爱情吗?把脑袋砍下来,都知道不可能是这样的事实真相。这点,朱琪心里应该有个底细的。 选择吧,关于爱情,或是亲情? 天气很冷,没有暖气的屋子里更冷,为了保持温暖,除了在自己身体上加棉被以外,更重要的,无疑是起来活动,把持神经不要被冻结了。当空气中传来一声狼的嗥叫时,朱琪迅速地再次冲到了窗户前面。 那声狼嚎,显而易见不是院子里趴着的那头独眼狼发出来的。独眼狼听见了像是同伴的叫唤声,转动了下尖锐的狼耳朵,两只绿幽深不见底的眸子眯成了两个弯月儿。 “好像不是独爷?”廖姑姑打开窗户一样往外张望时发出的声音,传到了隔壁。 原来这头独眼狼有名字,叫做独爷,霸气横天,挺符合形象。 独爷摇了摇大扫把一样的狼尾,像是一丝懒惰,也像是对院子外传来的那些勾引它出去的叫声表现出不屑一顾。 上当的事儿,做一次就够了,论及下一次,俨然不是这头聪明的老狼具备的条件。无疑,独爷比起白毫的年纪要大的多,能不能比白毫聪明可能说不上,但是,论人生经验绝对是比白毫多得多。不会再轻易中了他人的道。 李敏看着都不得不想,如今,那头骄傲的狼王,应该是遇上今生以来最强劲的对手。眼看,这头经验十足的老狼,绝对不是一个好应付的家伙。 隔壁屋子里,坐了好几个人,都是盘着腿坐在烧炭的炕上。 廖姑姑重新关上窗户以后,走到屋角里放着的小红泥炉,提起要冲茶的铜壶。 几个预备好的杯子里,放的都是上好的茶叶碧螺春。到了冬季,这样的茶叶,春秋夏季出自江淮,保存好送到隆冬的北燕,价格不用说肯定是不菲。 茶叶的香气是有的,比起春茶的甘甜,秋茶那种涩苦,不言而喻。 一个年纪较大的男子打了一声喷嚏,拿了条干净的白帕子捂着鼻孔。他身上,里头套的还是那套僧人的灰袍子,头顶上戴的帽子下面是一个剃光的和尚头。 有人说他不是真正的和尚,真是冤枉他了。他是绝对真正的出家人,而且法号从来没有变过,是叫做弘忍。他也从来不杀生。倘若真要杀生的话,光是在太白寺呆的那几年,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毕竟他周身的武艺,比起北峰老怪,并不逊色。 廖姑姑把倒好的第一杯茶,送到他手里。 弘忍不敢接过,说:“先给少主吧。” 廖姑姑笑着说:“少主说先让你喝。” 听见这话,弘忍对中间坐着的年轻男子拜手,接过了茶。 李敏后来才知道,那个被这群人叫做少主的男子,又被称之为屠少。屠这个姓氏,虽然听起来好像不太好听,像是说屠夫,但是,绝对是个数一数二的大姓。历史上许多名人,出自的也是姓屠的。 屠少身边,那个听朱琪说,把朱琪俘虏过来的男子,也是在马车里当着她面和屠少说话的人,被廖姑姑叫做了兔儿爷。 兔儿爷在古代的含义那真是很不好的,比起青楼里的女子更加不堪。由此,李敏判定,或许只是个谐音,应该叫做屠二爷。 再说那个被她借力打力脑袋撞出个大窟窿的人,叫做长图的,据说流了太多的血,躺在屋子里还奄奄一息,到至今都不敢相信自己是被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打倒的。看来也是个很自傲的人。 这都是一群非常傲气的人。别看廖姑姑那把嘴巴油嘴滑舌的,舌锋之间饱含的,无不是一股谁都看不起的傲然。 听许飞云说,死士,大多数,还真的是像这伙人一样唯我独尊,连皇帝老子都不被看在眼里。 拿了皇帝的银子办事的死士,比比皆是,比如说,之前潜伏在太白寺里,据说是给万历爷收买来办事的弘忍,被揭穿以后一路逃命,逃回到了组织里来。 不过,不要就此想着,这个弘忍就是万历爷的人了。不是,死士从来不是任何人的人,死士,只是拿人钱给人办事而已。像廖姑姑,做完了静妃交代的事儿,拿静妃和三爷的影子,私底下因为拿了大皇子的贿赂,所以把她李敏卖了,算是一举两得。 廖姑姑也不怕后来事情暴露以后三爷想拿她怎样,因为,她早就逃之夭夭了。三爷不见得肯费那么多劲儿来找她。 只是这桩买卖,到底没有能做成。让廖姑姑郁闷了好一阵子。黑风谷被护国公端了,害得她快要到手的银子全飞了。 弘忍也一样,中间陆陆续续收取了万历爷不少银子,结果,这会儿一穿帮,没有收入了,只得另谋出路。 死士做事的原则就是在这,可以轻而易举地换主子,不管之前的主子对待自己如何,反正,不认主子的。弘忍永远不会因为这个,回头去找万历爷谈判,说是要万历爷补偿他。做死士的,真的像出家人一样,把什么事情早看透了,看的一清二楚了。 弘忍噶了杯里一口茶后,感叹着说:“这会儿溜也好。京师里那位主子,说不定为了以防万一,早想着法子把我先灭了,杀人灭口。” “你这些年,没有从皇上拿到银子,也应该从行贿的富贵人手里,拿到不少回扣,中饱私囊,赚了不少。”廖姑姑酸溜溜的口气说,总觉得弘忍接的这个买卖,无论如何都轮不上吃亏。 “你不用羡慕我。”弘忍说,“我这都是听少主安排的。你的那桩买卖,其实也不错,只是,你没有把事情办好,怨不得人。” 廖姑姑鼻孔里哼一声,不予置评。她这个活儿好不好做,只有她自己知道。不过说句实话,弘忍是比她艰苦多了,在太白寺呆那么多年,不能吃肉,天天吃素,熬到今天,实际上真是不简单。 盘坐在他们中间的屠少,一直是采取闭目养神的姿态,好像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等屋子里都安静了,冰冷地张开那对刻薄的嘴唇:“找个人,去通知买方。” “少主是决定和东胡人做这笔生意了吗?”屠二爷问。另外两个人,弘忍和廖姑姑,却都是没敢吱声的。 “不做吗?”屠少抬起左边那条眉,眉头上方的红疤像是青筋弩张。 屠二爷不由自主地畏缩了下去,假笑道:“是的,要不是,我们把人绑来做什么?”接着,屠二爷慎重地再问:“少主应该是不准备把人交给东胡人吧?” “交给东胡人做什么?”屠少反问他们所有人一句。 如果他们想把人质卖出去,买主一定不止东胡人,京师里的那位主子或许开价更高,而为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朱隶更是全力以赴。 “到了冬天,东胡人的收入不见得是好的。”廖姑姑说的最实际,“他们自身在草原上养牲畜的,到了冬天,冻死的冻死的,饿死的饿死。再有之前,得罪了燕都的城主,不被允许进入燕都做生意。这笔损失可大了。可能到现在,他们都找不到法子来弥补这笔亏损。他们的可汗,对于隶王,算是要恨之入骨了。” “恨?”屠少嘴角上一抹显而易见的嘲讽,让廖姑姑嗖的没了声音。 什么恨不恨的,对那些统治者来说,永远只有利益相争,所谓的爱恨,根本不成立。当然,对于他们死士来说,更谈不上什么爱恨了,永远只有眼前的金银财宝,以及自身的安危。 屠二爷走了出去,拉住了院子里拴着的一匹马,骑上马,扬鞭出门。 廖姑姑继续煮茶。弘忍诵经。 躺在屋里头的长图睁开了眼,看着屠少,说:“少主,那个女子,不简单——” 屠少闭紧的面孔,看不出表情。 弘忍听到这里,接上一句:“太白寺的方丈,都力挺她。” “少主真要把她还给隶王吗?”廖姑姑一样发出质疑。 隔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通过墙壁传过来。古代的墙,隔音效果,肯定是很一般的。只要把耳朵贴在墙上仔细一点,基本对面的声音,稍大一点的,都能传到耳朵里,大致隔壁的人在议论什么话题,都一清二楚了。 朱琪贴在墙上听了半天,发现,人家根本都不把她老十一看在眼里,张口闭口,谈的都是李敏。本来,人家要抓到人就不是她十一,只不过她十一自个儿撞进来的。 听完,朱琪回头对李敏说:“他们把你绑起来,好像是因为东胡人给了他们报酬。” “你都说他们是死士了,要做生意的,没有买主,无利可图的话,他们何必冒这个险?”李敏掰指头都能掰出来,能雇佣死士抓他们的人,不也就那么几方人马。 朱琪想的也是,这样说,这群人是暂时不会杀她们两个的了,但是,终究得想法子从这里逃出去。 相比朱琪在屋子里一直来来去去没有停止的动作,李敏是几乎没有动作。 没过多久,负责联络东胡人的屠二爷,骑着马儿回来了,回来时,在他身后带了一辆马车。 朱琪再次在窗户上的糊纸用指头戳了个小孔,向外偷窥着。见马车停在院子里以后,从车里面走出两个汉人打扮的东胡人。一个年纪老一些,一个年轻轻一些。年轻轻的,她像是在哪里见过。 当她和李敏描述外面的场景时,李敏不假思索道出这两人的身份:“二汗乌揭单于,十一爷应该在万寿园里见过。另一个,据说是兰氏部族的长老。” “二汗都来了,看来这回东胡人又是想闹出什么动静。” 乌揭单于到燕都来,其实有些出乎李敏的意料。因为,这个二汗,上回受了她老公那一脚,据说伤的挺严重的,养伤需要时日,亲自带队到这里,是不是有些拼过头了。不过,联想到上回东胡人来劫囚,想把呼延毒救回去,结果无功而返。再派人来接呼延毒的话,也只能是派出二汗了。 走下马车的两个东胡人,打量四周的环境时,几乎是一眼,都发现到了李敏所在的屋子。 兰长老不禁和乌揭单于对了个眼神:这群死士,确实有那么一点本事。竟然能在隶王的地盘上,把隶王的老婆都给抓了。 “请进。”屠二爷对两个东胡人掀开了另一间屋子的棉帐,道。 两个东胡人倒也不敢在这些听说是阎罗王都不怕的人的地盘上造乱,规规矩矩地进入了那个屋子里。 随之,屠少带着人,先到那个屋子里与东胡人进行第一步谈判了。 杀价砍价,朱琪用力地竖起耳朵听,似乎能听见双方人马都有暴跳如雷的兆头。她心里只紧张一点,不会为了银子,这些死士真把她们两个交给东胡人了。如果真是如此,她必须抢在前面,告诉他们,她的父皇万历爷,出的价钱绝对比东胡人高。 在紧张的要死时,朱琪转头一看,见李敏还是安然地坐在椅子里,不禁都有点困惑了:“隶王妃,你不怕?” “怕什么?他们不会把我们交给东胡人的。东胡人出不了那么高价钱。” “可是他们把东胡人找来了——” “可能是说另一桩买卖吧。” 朱琪听她这话,真是一头雾水了。买卖不就是,他们劫持的人质吗?就她们两个。难道,他们还劫持了谁? 屋子里,兰长老把一袋沉甸甸的钱袋,放在了谈判的桌子上,说:“这是之前说好的余款,该把人交还给我们了。” 屠少冷漠的目光,扫过那一袋金子,像是毫无兴趣。 “怎么,嫌少吗?”兰长老不悦地说,“听说你们做买卖最讲究诚信,否则,我们二汗也不会找上你们。” “诚信不是我们没有,是你们没有。”屠少冷清地打断对方的话。 “这袋金子是我们之前说好的余款,怎么是我们二汗不诚信了?” 屠少不说话,可见是懒得废话了。屠二爷嘴角弯弯,眸子里却是犹如箭一样,锐利地扫过眼前这两个狡诈的东胡人,道:“我们屠少和你们二少做的交易,说好了,是要你们东胡人的战马。你们拿黄金来,算是什么意思?” “按照市价,我们的战马一匹值多少银子,我们二汗亲自算过的了,你们可以自己再算一算,绝对没有坑你们一两。” “说好了,要战马。黄金我们屠少没有兴趣。你们只管把最好的战马送过来,我们屠少亲自验过了,马没有病,没有其它异常,达到我们屠少想要的标准,我们自然会把人送回给你们。” 对方黄金都不要,只要他们东胡人的战马!虽然江湖里早有传言,这群死士有点怪,和人做生意,都是最精打细算的。应该说这群人是过于聪明了吗?知道他们东胡人的战马,是最好的,一匹汗血宝马,价值连城,哪里是黄金可以买到的。但是,普通人买战马做什么? 死士不是都靠伏击吗?靠战马?战马应该是在战场上的价值最高。 乌揭单于的眼光,在对面的男子深刻的五官以及额头上那条红疤来回打量。 对于东胡人的质疑,屠二爷更是放声大笑:“拿了你们的战马做什么事,用得着你们管吗?我们屠少反正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兰长老对此都咒骂起来了。亏本?这袋子黄金,够他们不亏本的了。竟然还说亏本,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我劝你们,不要因小失大,捡了石头丢了头牛。我们屠少,本来还想给你们再介绍一桩你们感兴趣的买卖的。但是,凭你们这种信用——” 两个东胡人身子骤然一凛,不用说,都是想起了关在另一个屋子里的李敏了。 转过身,乌揭单于和兰长老小声密谋了起来。 看这个情形,也知道这群东胡人上钩了。 半柱香以后,廖姑姑先到了李敏她们所在的屋子里报信,说是有个病人要过来,想请李大夫为其看病。至于李大夫的诊费方面,廖姑姑说不用担心,屠少会分一些给李大夫的。 这大概是李敏听过的,最有意思的绑架案了。绑匪绑了她们来,不是为了交换赎金,而是把她李大夫当成给人治病的摇钱树。 越来越有意思了,这个屠少。 “行。”李敏一口答应。 朱琪瞪着眼看她。这下答应不怕没有问题吗?毕竟是东胡人,与大明人势不两立的东胡人。 穿过门帘走进来的乌揭单于,身着一身汉装,却毫无违和之感,操的那口大明汉语,流利到好像是土生土长的大明人。 “隶王妃,上次一别,有许多话,本人没有能来得及和隶王妃说。” 在乌揭单于说客气话的时候,廖姑姑把一个药箱拎进屋内。想必,让她给人看病的计划,是很早以前这群人都计划好的了。所以,才提前给她连药箱都准备好了。 廖姑姑把药箱放在了李敏脚边,说:“王妃看病人还需要的东西,这里没有的,尽管开声,少爷会帮王妃找来。” 是很想看她露一手医术? “少爷客气了,本妃为阶下囚,怎敢要求诸多?” 被李敏一句话堵了嘴巴,廖姑姑悻悻然地撇了撇嘴角:“王妃其实不用这样苛刻对待自己。我们少主是个蛮好心肠的人。” 是,十一爷不是经常也说八爷好心肠。 李敏淡淡地嘴角一勾,并不接话。 廖姑姑无趣地走了出去,但是,必定是在门口或隔壁窃听着。 李敏开声,对乌揭单于道:“既然二汗是来本妃这里看病的。本妃身为大夫,定是遵守大夫的职业操守,为二汗保守病人该保有的秘密。” 只见李敏这话落地以后,站在他们两人身旁的朱琪都愣了眼。只因李敏开口说的不是汉语了。 贴在门上听话的廖姑姑大吃一惊,仔细听着,确定李敏开口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以后,回头跑进了隔壁屋里。屋里那几个人,一样是面面相觑。 弘忍说:“传言道,隶王妃会说东胡人的话。少主,你不是也会几句东胡人的话?” 屠少的脸色,在屋里那点烛光下面,像是隐隐约约镀上了一层铁青。 东胡人里面,部落众多,虽然,冒顿单于有打算把东胡人内部的这个混乱的局面结束掉,统一部族语言。但是,这项工作不是那么容易推广的,可能要持续好几代。并且,各个族落里面的方言,定是会流传下去甚久。 李敏对乌揭单于说的是方言,方言对于东胡人以外的人来说,哪怕是东胡人自己,都因为部落之间的方言差异,并不能听懂。所以,仅从进行贸易的东胡人口里学来的那点东胡语言,怎能与李敏此刻说的方言相提并论。可以说,他屠少说是会东胡语只是皮毛,李敏这可以叫做语言专家了。 不说这些外人差异,东胡人自己,都表现出相当的吃惊。只见乌揭单于那双犹如深海瑰宝一般的湛蓝眸子深深地眯紧:“其实,从第一次遇见王妃,知道王妃会说我们东胡人的话以后,我一直在想,或许,王妃不是大明人,是我们东胡人?” “本妃不是东胡人,这点二汗尽可以放心。” 放心两个字,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乌揭单于脸色骤然一变,几乎是要咬下牙齿。 这个女子,该有多了解他们东胡人。东胡人是不像大明人。传统的汉族系统,规定了,只有男子可以继承皇位,统治天下。东胡人不是,东胡人的历史上,是曾经有女皇制的。女子和男子一样可以当上部族首领和帝皇,表明了东胡人内部对女性的一种平等看待,虽然,只是限制于贵族内部。 像她这样的奇女子,倘若真是东胡人的话,对他乌揭单于来说,必定也是个很不小的威胁。 外部的威胁从来比不上内部竞争的惨烈。 “二汗坐吧。本妃一边给你看病,然后,有些什么话,二汗也可以说。”李敏说着望了下他的脸,几乎不用考虑,脱口就出,“二汗的脸色看来不太好,莫非是伤及肝脏了?” 那一脚踹在腹部。腹部器官之多。只能说他偏偏被踹中了那条肋骨下面伤及到了要命的肝脏。这话,巫医是研究了好久,才得出的结论。结果,她一看他脸,却已经是一清二楚。中原医学之神奇,一直是他们东胡人既爱又恨的。 “隶王妃对本人的伤,有没有什么法子?在我们那里,巫医说,也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法子。” “二汗是觉得每逢吃了东西,恶心欲吐?平常劳作的话,也有气虚气短,头晕脑花。” 眼看她句句说中了重点,乌揭单于点了头。 李敏却是沉思了一下,道:“二汗这个病,看来远远不止是因为伤而已。” “什么?” “二汗身边部族里的人,是不是,也有一些与二汗相似的症状,比如说,腹痛难忍,尤其在春秋季为高发,冬季好一些。有些人不止腹泻,而且大便不畅。” 乌揭单于愣住了。说起来是有,这样的症状,在部落里,是常见的。但是,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一般只以为是吃东西吃的不对,养一养就好了。 为何李敏会得出这个结论? “二汗的皮肤偏黄,而且,瞳仁虽为蓝色,所以,一般大夫倘若不仔细诊断,很容易漏诊,二汗的巩膜是黄的。在医学里面,这样的症状俗称黄疸。如果,二汗仅是因为外伤所致的肝病,黄疸进程应该快速,而不是上回,在本妃见到二汗的时候,已经发现二汗的黄疸症状。外伤导致的肝脏大出血的话,二汗也应该早已命悬一线,而不是如今能走能动,再说二汗的肋骨并没有全断。从中可以看出,外伤,只是加重了二汗本身固有的病症。” 听她说到这里,乌揭单于已是浑身冷汗,感觉被她这话剥了一层皮,在她面前暴露无遗。 李敏接下去说的话,可是令他的神经一瞬间绷紧了。 “你们可汗,找本妃去东胡部落里为贵人诊病,莫非是为的可汗自己?” 乌揭单于抬起的目光里,明显地划过一抹杀机。 看来是没有错的了。东胡人部落里,要发生一场比战争更可怕的杀戮了。而这场杀戮,正是大自然赐予的,和战争没有什么关系。比敌人更可怕的人类的敌人,正是疾病。像乌揭单于此刻身上患的,叫做阿米巴。 阿米巴,曾经在人类历史上,杀死的人,可是会少。尤其在古代医学未发达,卫生条件又差的情况下,无论对于平民百姓,或是军队,都是一大凶手。 这个病,说起来,平常不急性发作的时候,很多人,都把它忽略掉了,就像他们东胡人。但是,即使是慢性,也会让病人逐渐消瘦,营养不良,乃至消耗掉所有的体力,如果不查明原因,没有能对症下药,分分钟钟也是死到不明不白的。所以,到至今,可能他们奄奄一息的可汗,都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错儿,怎么会得了一种不明不白的怪病。 治这个病,其实也很容易。土方子,吃大蒜。其余的,重病的话,对症治疗。更重要的是,把环境卫生搞好了。 只是,如今无意中得知连对方的可汗都得了这个病,如果帮着他们的可汗治好了,岂不是对他们大明人不利,对她老公不利。 “王妃既然都说得出我的症状,说明是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肯定有法子可以治好我的病,请王妃说出这个法子,本人一定涌泉相报。” “二汗如此诚意,本妃难以拒绝。二汗也知道,如今本妃是身陷囚笼。” 乌揭单于眸底里闪过的一抹光,好像早知道她会这样说,嘴角微微一勾:“王妃这个不用担心,既然知道了地点,我派人过来,这里的人武艺再强也好,定是寡不敌众。” “这样说,二汗分明低估这群人了。”李敏道,“既然他们都能把我们劫持出了燕都,你们东胡人,也不可能说派大部队在护国公眼皮底下来救人。” “王妃是要我们和护国公合作吗?护国公不一定信我们的话。” “本妃也有想到这点。所以,如果二汗拿了本妃的东西去和护国公交涉的话——” 朱琪在旁边,始终是听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只观察到这两个人的面部表情都是高深莫测的,让人捉不到头脑。 到了后来,乌揭单于是在李敏这里看完病了,带了李敏开的一张药方子离开屋里。朱琪马上坐到李敏身边,用眼神询问:你当真给东胡人看病了? “大夫给人看病,讲究的是职业道德,不能说对方是什么人就不给看,再说,我们现在是囚犯,能顾得上其它吗?”李敏说。 想她这话说的也对,朱琪想知道的是,她除了和东胡人说治病的事,还说了什么。 隔壁那几个人也一样,在李敏开口用东胡方言与对方交涉的时候,都基本猜到李敏是想利用东胡人逃了。 “真是不怕死的女子。”屠二爷忍不住唾了一口。 这是他们至今遇到过的,最棘手的人质。 廖姑姑对此也是肯定的语气:“王妃是个可怕的人,在黑风谷的时候,与隶王里应外合,把整个黑风谷给吃了,然后,连皇上对此都说不上话。” “你意思是说,她会勾结东胡人,联络护国公,把我们一网打尽?”弘忍觉得这个结果几乎是不用多想的。为今之计,他们肯定是要把李敏带起来马上逃。 几个人,均望向了中间坐着始终不发一言的少主。 廖姑姑看着屠少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不由在喉咙里滚了滚口水,可以说到至今她心里都埋了一个疑问。 因为此次行动是屠少亲自策划亲自出马,所以之前,她和弘忍都压根不知道这回事。到后来,见屠少把李敏都给劫持来了,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事儿,直接是让她百思不解。 屠少抓李敏,按照屠少口漏的,貌似也不是想李敏卖给朱隶以外的人,屠二爷还说了,说是借几日之后可能把人质还给朱隶。如此一来,屠少为什么抓李敏? 不为高昂的赎金,无利可图的事情,屠少做来是为什么?根本不对劲儿。 事实上,因为对方临走前给朱理放的那句话,说是不要求赎金什么的话,才真正地让朱隶身边那批谋士全部揪起了一颗心。 绑匪想要的什么,如果绑匪什么都不想要,怎么可能费劲地绑架人?于是,目的显而易见,只剩下一个了。 护国公府谋士们聚集的议事厅里,是鸦雀无声。 岳东越瞧了瞧外面的动静,确信朱隶还没有回来,才敢走到公孙良生旁边悄声商议。 “公孙,那些人,如果图的是想让王妃给人治病,但是,不是东胡人,不是皇上,只是一群死士的话,这是说不清楚的。” 公孙良生白净的书生脸,早已变得一片铁青的冷色,拳头在袖管里捏紧,真的生怕,整件事儿,会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岳东越继续往下述说着众谋士心里面最大的那层忧虑:“王妃的医术,很多人只是道听途说,并没有亲眼所见。倘若是亲眼所见了的话,往往让人大吃一惊。王妃,是具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本事。这一点,对于皇上,对于东胡人来说,都是一件既可怕又庆幸的事情。毕竟皇上,和东胡的可汗,年事都已经不年轻了,对王妃还下不了狠手,但是——” 但是,如果有人,就是奔着李敏有可能把人救了的本事,不想某人活着的话,那么,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当然是把李敏给—— 对此,岳东越在黑风谷里面呆过,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一点:“之前,王妃被抓到黑风谷时,不少买家过来黑风谷协商这场买卖,不见得,个个都是为了让王妃给人治病,像东胡人里头,还有和可汗争锋相对的敌手。”   ☆、【199】我爹是谁 紫叶在春梅的房里坐着,一块焦急地等待李敏的消息。 在听见有脚步声进出院子时,两个人犹如惊弓之鸟站立起来,却见推门进来的人,是尚姑姑。 “王德胜呢?”尚姑姑问她们两个。 屋里那盏微小的烛光没有办法照清楚尚姑姑的表情,紫叶和春梅互相看了眼。紫叶说:“尚姑姑,您忘了?王德胜随大少奶奶出去的,至今未归。” 尚姑姑好像想了起来:“是,说是送药坊的人回去,结果没有回来。可能和徐家人一块在药坊等消息。” “尚姑姑找王德胜?”紫叶一口吃疑的语气。 “我这是老了,忘性大了,只想他是陪大少奶奶出去的或许能知道什么事儿?” 紫叶和春梅听她这一说,貌似是她在外面听见了什么不太好的新闻,两个人的心悬挂着。 尚姑姑说完这段话转身就走了。紫叶一屁股坐到了炕上,由于尚姑姑是李敏的娘家人,和她不熟,春梅应该是熟悉点的,问:“春梅姐姐,听说尚姑姑以前是皇宫里的人。” “都是这样说的,应该不会有错。”春梅说这话的口气,却不是那样肯定,要说对尚姑姑最了解的人,应该是把尚姑姑带来的李老太太。 “姐姐知道尚姑姑以前在皇宫里是服侍哪个主子的吗?” 可见紫叶是问到了重点。既然在宫里做过,肯定是有过主子的,否则怎么混。但是,偏偏是没有人知道尚姑姑是在皇宫里跟着哪个主子讨得生计。 春梅缓慢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貌似,大少奶奶问过,可尚姑姑也不说。” “这么神秘?”紫叶皱了把鼻子,“不是有鬼吧?好比那个王德胜。” “你说什么?”春梅惊觉她话里的内容暴露出来的信息。 “姐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紫叶咬着小嘴角说,“真难以相信,姐姐和念夏姐姐,听说关系最好,居然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春梅真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和念夏感情好,只是因为她们两个,都是在尚书府里开始已经是一直跟随李敏的人。可谓是同患难共艰苦过的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你知道什么了?”春梅伸手拽了下紫叶衣服上的摆子。 “当初,你们和大少奶奶来到护国公府以后,咋俩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好。”紫叶含蓄地说着。 春梅听明白她这话,那时候,她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是不怎样,到如今关系稍微有所好转,但是,本质上,一边是李敏娘家的人,一边是护国公府的人,有种对立的关系是根深蒂固没有办法变的。以前,紫叶定是奉从谁的命令暗中盯梢她们这伙人的,现在可能好一些,没有那样刻意地敌对。 现在紫叶这样一说,是说当初紫叶盯梢念夏给看出什么端倪。刚好,念夏失踪到现在,是无踪无疑,连尸骨都没有,伏燕落力找到现在也是毫无消息,早就让心里面不禁打个问号了。 春梅的心口怦怦跳着。记得自己在尚书府的时候,听府里很多人说过,说念夏和王德胜都是死脑筋,什么样的死脑筋,甚至有人说这两个人是疯子,不像常人的疯子。 只要是关系李敏事儿的事,这两人都能顿时变成疯子。 对主子忠心耿耿是家奴的本分,这本来是没有错儿的事。但是,家奴也是普通人,一般来说,哪怕是衷心护主,没有必要到变化成疯子的地步。即有些时候做出来的事儿让人看着觉得疯狂,不可理喻。再说一般人家的家奴,不会说忠心到臣子的地步。 归之是有些奇怪。 “我告诉你。”紫叶贴着她耳边说,“有一次,念夏出门,我以为她是去找王德胜。她确实是去找王德胜。每个人,都不是觉得他俩之间有点啥吗?” 说的是王德胜和念夏在谈恋爱,几乎每个人都这样认为的,连李敏都是这样认为的。她春梅更不用说了,很是羡慕这对鸳鸯。 “你猜我看到他俩做啥了吗?”紫叶暗示地眨了眨眼睛。 “啥?”春梅一抬眼,完全不确定的口气。 “姐姐你真有意思,怎么不联想到那啥了呢?姐姐看过春宫图没有?” 春梅推了她一把。 紫叶笑眯眯地得了逞以后,连说:“姐姐别恼火。我说的是实话,大实话。真的,姐姐的年纪已经是待字闺中了。” “不要胡扯,说正经的。” “我说正经的。”紫叶沉了脸色,“念夏是找王德胜要东西。” “什么东西?” 紫叶挽了挽袖管:“好像他们俩个,手臂上都有印记。那个印记在念夏姐姐手臂上好像有点模糊了,她让王德胜拿了什么药洒在手臂上。” 春梅的脸上一怔,怀疑这个小姑娘是在编故事呢。 “是真的。我一看不对劲,拔腿就跑。后来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在做梦。之后再一想,莫非这两人因为情谊深深,深怕以后不能在一起,主子不同意,结果,先彼此烙下印记表明是彼此的人。想到这里,我也就没有把这事儿对外说了,不想坏了人家的好事。” 说到这里,要说到大明人的风俗习惯之一,有些俗人,尤其是江湖中人,特别喜欢在身体上留印记之类的,情侣之间留印记的习惯时有听说,是不稀奇。 这样说的话,紫叶看见的,可能只是念夏和王德胜之间在留印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春梅的心口却是砰砰砰直跳。 再说李敏她们被囚禁的地方,送走了东胡人。劫持她们的绑匪,好像有了决定。 一群人肃立在屠少面前,等着屠少发布命令。屠少放下两条盘坐的腿,吩咐起来:“弘忍,长图的伤没有好,人很虚弱,你亲自护送他到安全的地方。” “是的,少主。”弘忍双手合十,念了句哦弥陀佛。 廖姑姑翻了翻白眼,只知道少主这一吩咐,是替代性地再一次让弘忍顺理成章逃脱了杀生。 屠少继续说:“东胡人这一走,八成是不会顺了隶王妃的意思,去通知护国公,更有可能是,亲自带人来,打算在我们手里把人质劫走。所以,接下来,我们要立马转移地方。在此之前,有必要拖延一下东胡人汇合的时间。” 东胡人来的,肯定不止是乌揭单于和兰长老,人数最少有一个分队。对于看起来只有几个人的寥寥可数的他们而言,算得上是人数众多了。而且东胡人有快马,这点最让人畏惧。 屠二爷对他一拱手,说:“少主你带人质先走,我带其余兄弟去挡一下东胡人。” 廖姑姑自不用说,要和人质一块走的了,好照料。可是,到现在,廖姑姑心里的疑惑仍旧不能破除。 他们把人质转走,但是,不和人做买卖的话,绑着人质做什么? 眼看屠二爷和弘忍背着长图先离开,廖姑姑走出屋子时,被迎面的冷风一刮脑子,似乎意识里马上清醒了不少。那一刻,冷飕飕的寒风好像刀子刮着脖子,与她脑海里闪现过的念头似乎是重合在一块了。廖姑姑忍不住全身打了个寒噤。 没错的了。其实这个答案不言而喻。没有用了的人质,当然只能是——撕票了。 他们少主显然是打了撕票的主意,才亲自出马要把人质劫出来的。至于刚开始不一刀杀了,可能还是在考虑各方面的利弊。也就是说,屠少必须确定,这个人质究竟要不要杀。如果杀了的话,引起的严重后果是不言而喻的。而现在,通过东胡人来到此地之后的事儿,屠少决定了要杀。 杀了人质,比不杀人质,对于他们屠少来说,更为有利,这就是屠少心里面的想法,哪怕此举为引得这个世间,最少会让北燕的王因此震怒。 空气里,发生的微妙的改变,正在四处蔓延着。朱琪不自觉地抱住了自己胳膊。 她怎么突然觉得更冷了呢。只听院子外,那一声声的狼嗥,一声比一声高,好像都是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开始显出焦躁不安起来。 院子里,是在准备马车了。廖姑姑进出屋里,收拾着东西,貌似准备启程的样子。 朱琪在廖姑姑出门的一会儿,贴在李敏身边说:“隶王妃,他们是要把我们带走,送到其它地方吗?这样的话,东胡人,如果接受了我们的建议,与我们里应外合的计划岂不是得泡汤?” 这就要看东胡人对她们势在必得的心思到了哪种程度。如果乌揭单于不惜一切代价,想把她们劫走的话,那她们俩,还有一线逃脱的生机。 朱琪就此忧愁的是,如果没有其它援军前来,在这群人手里逃脱,再进了东胡人的手里,不也一样。 李敏对她说:“不一样。” “不一样?”朱琪没有想明白,怎么不一样了。 “你还没有发现吗,十一爷?你没有发现异常吗?” “我看见他们准备了马车,把我们带走。” “廖姑姑呢?” “廖姑姑在收拾东西。” “可廖姑姑之前,进来时都会和我们说话,哪怕伪装一张笑脸,说着满嘴的胡话。” 朱琪诧异地发现,李敏这话真对。廖姑姑变了,现在进出屋都不和她们打招呼了,这是为什么。 “她这人——”李敏一针见血地分析着,“之前她和我们故意装热忱,其实用意很显然,想给自己留条后路。想着如果我们被放了的话,也不至于对她恨意太深。是人都不打笑脸人。如今,她这个笑脸都不装了,意味着什么,十一爷你不知道吗?” 朱琪面色唰的掉成粉白。 一个人,装都懒得对着你装了,说明,不用装了,不需要装了,因为你没有用了。 “两位主子。”廖姑姑终于走进屋里的时候,对她们两个开了口,不过神情和语气,犹如李敏推测的那样,是一点都没有之前那种热忱了,只是冰冷地说,“请两位主子移驾到车内。” 如果她们这会儿不走,不顺着他们意思,恐怕在这里他们都会对她们下毒手了。 朱琪白着脸,说什么都不太相信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落入这样的困局,一面尾随李敏身后往前走,一面在李敏身后小声说:“他们不是一开始不杀我们的吗?” 或许绑架的目的,各有各样,但是,绑匪们,既然抓住人质,有撕票这种可能性。即使那概率有千万分之一,都会存在着。而现在,她们两个,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样撞上了这个千万分之一转换为死的可能性。 只能说她们的运气背极了。 掀开车帘的廖姑姑,让她们两个上了车。廖姑姑亲自坐在马车夫的位子上,扬起马鞭,打了下马。马车掉头驶出了院子。 开始的车速并不快,是因为,院子外早有一群虎视眈眈的敌人,正在等着他们出笼子。 朱琪胆子大一点地掀开了车帘往外张望,看见了宅子四周那片枯树林里,冒出一双双幽绿的眼睛,在夜里好像鬼火似的,隐隐绰绰的,怎么看怎么吓人。 廖姑姑同样被吓了跳的样子,吐道:“是那群狼山下来的狼,真的跟着她跟到这儿来了。” 骑在马上,尾随马车出来的屠少,只是对着身后尾随出来的那匹老狼,冷漠地一瞥,道:“独爷,你这算是棋逢对手了,失败一次不要紧,失败第二次的话,可就太对不起你以前那股横霸四方的威风了。” 听见这话,独爷吐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巴,好像是尝到了美味的佳肴似的。 独爷的那股镇定,很快地传染到了对面林子里那群庞大的野狼军队。几头高大威猛的成年狼,先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两方对峙时,都未曾发动攻击。独爷忽然张大嘴巴,冲着林子里一吼。 朱琪摸着胸口像是被气浪给扑倒,在车里连退几步。 独爷的吼声,宛如虎啸,气灌江河,震天动地之姿,声音大,而且,余韵长。长长的尾音,像是在山间盘绕,可以绕梁三尺。可以说,朱琪等人,从来都没有听到过这样的狼嚎声。 狼群们一样被震到了,所有狼,无论大小,都往后退步。它们可以从独爷的吼声中体会到一种可怕的力量,为王者的力量。 自然界都是这样的,强者为王,没有所谓真正的忠诚之说。 白毫从狼群里走了出来,与独爷面对面对峙。一场狼王之争,似乎从现在开始。 趁着狼群被独爷喝得退步的时机,人和马车,从狼群让开的间隙里逃了出去。 朱琪感觉逃命的生机,再次被闭上了。李敏说的没错,落到东胡人手里,都比落到这群真正是杀人不眨眼的人手里都好。 东胡人,只要想到和朱隶,和她父皇万历爷做交易,都不会舍得杀她们的。但是,这些人不同,对无论是北燕之王,还是大明王朝的皇帝,都不屑一顾。 这究竟是哪里来的一群人?只是普通的死士吗?死士不是都唯利是图吗?有钱的买卖不做,情愿把她们杀了,都不怕得罪两个统治者。 朱琪耷拉的脑袋,像是在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个贿赂廖姑姑不成的金镶玉的镯子。 李敏抬眼看到她这幅样子,道:“这不是一块普通的镯子吗?” “是我母亲送给我的。”朱琪叹一口长气,“如果我真的就此在这里死了的话,不知道她会不会哭瞎了眼睛。毕竟她只有我这个孩子。” “王绍仪只有你这个孩子,所以——”李敏琢磨着王绍仪把她从小假装成男孩的目的。 “很多人知道真相之后,大概只会想着,我娘亲是不是贪图富贵,所以,想偷龙转凤,把我假扮成男子目的是想有一天我可以登基。其实怎么可能?皇上的皇子众多,不缺优秀的,比如我三哥,我八哥,怎么都轮不到我。我娘亲那性格,说句不好听的,叫做胆小怕事。所以,我很不齿。” 难得听见这位十一爷口里吐出了一些事实,李敏仔细聆听着。 “我羡慕,妒忌你,隶王妃。”朱琪很认真地说着,一点都没有撒谎的口吻,“整个护国公府,包括以前的靖王妃,都让我很羡慕,很妒忌,因为,你们至少活的坦率,不会委屈。哪里像我娘,只是因为一开始的胆小造成了错,结果,只能任这个错一路下去。” 李敏终于听明白了一丝真相。当年,肯定是有人对王绍仪说了什么。结果,王绍仪只好赶紧对外谎称自己生的是个皇子而不是公主。这个错,其实是个致命的大错,一错开始以后,就再也没有办法挽回了。 “我要是变成女的,我娘就得被砍头。因为她犯的是欺君之罪。所以她从小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拉着我求着我,千万不要把自己当女的。” 明明是女的,却不能把自己当女的。这种心理上的扭曲,遇上了青春期的悸动,人为的东西根本是违背不了自然规律。 “其实,我也知道,我死了的话,我娘或许这辈子可以松一口气了,不用再提心吊胆哪天穿帮了的话,皇帝会砍她的脑袋。到那个时候,或许皇帝还会体恤她失去了一个孩子。” 死? 李敏眯了眯眼睛。 马车行驶在山间的小道中,如今可以确定了,她们是在燕都以外。怕之前,这群人劫持她们俩是出了城门,才坐上马车的。能越过城门,不引起守卫的注意,并且身上带着人质,这群人,不止武艺高强,是提早做好了踩点,计划周密,全得益于指挥官。 见着黑夜里远山的影子越靠越近,李敏突然,用脚尖在朱琪的脚脖子上踢了下。 朱琪好像从摇晃的车晕的痛苦之中回过神来,睁开眼,触到李敏的眼神。 原来车子这样一路走,都没有什么动静,加上是晚上,天气冷,驾车的人,早也被冻得麻木,失去了警惕性。 眼看这个驾着马车的廖姑姑,是在车夫的座位上摇摇晃晃,好像在与周公一块儿梦游去了。马车此刻行走的路,覆盖着雪,也不好走,车子的速度根本走不快,四周是密林。这些条件,都意味着逃跑的最好时机。 朱琪喉咙里咽了下口水:这会儿逃吗?有把握可以逃吗? 李敏冲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这刻逃的话,如果她能逃出去,这些人,必定分出人来追她,这样的话,李敏也有了逃脱的机会。兵分几路去逃,肯定是最佳的策略,好过抱团一块儿死。 朱琪读懂了李敏眼里的意思,再无犹豫,伸手掀开了窗帘。虽然脚上戴着脚镣,但是,对她来说,施展轻功攀上树枝逃跑的话,并不是太大的束缚。 眯着眼珠子,锁定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株树枝,朱琪伸手即像长猿猴抓住,紧接一跃而上,不会儿从马车里面脱出去了身体。 树枝的晃动声,惊动到了驾车的廖姑姑。廖姑姑噶一声,勒住马,喊:“哎呦,真是不怕死的!以为这样能逃得掉吗?不知道我们屠少在这儿吗?” 屠少是在距离马车后面一段距离谨防后面可能追来的追兵。两个人质都是弱女子,脚上戴着脚镣,想必想逃,都得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天气里掂量掂量自己的体力,所以,他才把人质交给了廖姑姑一个人管。 听见前面廖姑姑的声音,他策着座下的褐色马驹来到了马车边,问:“谁逃了?” 廖姑姑掀起车帘向马车里头检视人质情况,说:“逃走的是十一爷,留下的是隶王妃。” 林子间,此刻还能听见一些树枝晃动的声音,由近而远,可以清楚地辨析出朱琪逃脱的路线。 屠少听着其中一人人质逃远的声音,漠然地下了马。 没有去追朱琪? 李敏不得承认,这人,远比她想象中来得可怕。一般人的反应,听见有人逃跑肯定是想着追,可这个人不是,这个人,有一个,可怕的,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冷静到让人感觉到世界末日的头脑。 廖姑姑在他过来的时候,早跳到了一边去。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气里传播着。连廖姑姑都怕的自己人,更让人不知道这人是什么人了。 屠少钻进了马车里。李敏可以清楚地看见他额头上那条红疤,好像天空里一轮血红的新月,让人能联想无数可怕的东西。因为,他显然是动了怒气,那条红疤随他的怒气一跳一跳的。 只是他那张脸,从来像是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具,木口木脸,完全的木头人。 锐利的一记目光,他落在她脸上,像是毫不迟疑地断定,朱琪逃跑的主张是她出的。 “大明人喜欢说一句话,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明人。他口里吐出了这三个字眼。 李敏会意地一笑:“原来贵公子不是大明人。” 那瞬间,那丝狼狈和恼怒,似乎是因为不止一次上了她的当的缘故,他伸出的长臂一口气把她拎了起来。是直接拽住了她的交衽。 李敏两只手握住他几乎是掐住她脖子的那只手,脚踝上戴着的脚镣让她没有办法动腿向他踢打。他力气又是大,不费吹灰之力,把她拎出了马车外。 马车外面的雪地更是天寒地冻,他没有把她马上扔到雪地里,是拎着她,一直往林子深处走去。 廖姑姑站在马车旁边。李敏回头一看,能看见她满脸写满了惊恐的神色。 貌似这些人,也都不是什么无恶不作的杀人犯,否则,廖姑姑也不会显出这样的神色来了。 看她被拎走了,廖姑姑慌里慌张地爬上了马车,驾着车像是要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因为廖姑姑知道,她这一死的话,必定有个人追到天涯海角都要把他们杀了。所以,最好是能逃多远跑多远就跑多远,撇清责任。 马车一路骨碌碌往前跑了。拎着她的男子,却好像对此毫无所觉,只是冷漠地贯彻执行一个命令似的。这个命令,不无意外,是这个男子自己对自己发出的指示。因为,这样一个其实任性到唯我独尊的男人,实在是让人没法想象有谁能命令他。 啪! 他终于把她扔在了雪地里。 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意味着,哪怕她死的话,都看不清楚自己怎么死的。是被刀捅,还是直接被踢下悬崖? 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方的眼睛,比起她而言,是早已习惯了黑夜,在黑暗里有着超人的视力,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此时此刻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那双深不见底的瞳仁,忽然缩成了两个小团,好像有一些不可思议。 是人,遇到要死的时候,总会有些怕的。但是,在她脸上,他此刻看不出任何害怕,恐惧的神色,有的,只是淡然到好像在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存在过的萧然。 “想杀我,是怕我把你最痛恨的那个人救了吗?” 她清冷如雪的声音,让他冷漠的脸上果然出现了一条裂缝。是没有想到,连这个都被她猜对了。 “你不喜欢大夫,很不喜欢。我看得出来。因为你觉得大夫,都是一群混蛋,满口假仁假义,救一些不该救的人。好像,我把重要的方子,交给了东胡人。东胡人拿了这个方子回到部落的话,或许可以救更多的东胡人,然后,东胡人因此大振,可以对其它民族发动攻击,制造更多的伤亡。如果我猜的都没有错的话,你根本不是什么死士,你是——” 话到这里被停止了,是因为那双铁钳一样的手骨在她细小的脖子上毫不犹豫地夹紧。话说不出来,气也进不去。耳畔只剩下那好像从谷底深处吹出来的声音: “像你这样的人,最好死了,才没有那么多的事儿。” “是吗?和我说这一句话的人,可不止你一个。”从挤出了血迹的牙缝里,她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清冷有力。 他双瞳一缩,两只手更用力地在她脖子上掐着。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黑影在林间穿过树枝。其实不能做到完全的无声无息,但是因为那个人正专心致志地要她死的缘故反而没有发觉。只见那条黑影在看见了雪地里她被压着的面孔时,从树枝上展开双臂一跃而下,重重地落在了屠少的背。 屠少惊觉的瞬间,反应的速度好比闪电,转身飞出一掌,即劈开了对方手里举着向自己脖子砍来的匕首。 “二小姐,快逃!”匕首被劈开的瞬间,黑影喊着。 李敏是在吸进一口空气后,马上在雪地里爬了起来,抓住这一丁点逃生的机会,在听见对方喊出来的声音后一怔,转回了头:王德胜? 他怎么跑这里来了? 不是送徐家人回到药坊吗?事发时他都不在现场,其他人都找不到她被绑的路线,他是怎么找到的? 一连串的疑问闪过李敏的脑海。 夜里两条黑影在转眼之间过了三招。不用说,王德胜那点三脚猫功夫应付流浪汉还行,和屠少一对,立马被踹了两脚一拳,口吐鲜血和白沫。屠少见他倒地,转身去追李敏。王德胜死死抱住他一条腿。 这个时候,李敏却是站了起来,道:“放了他。” “二姑娘?!”王德胜喊。 “逃不掉的。他想杀的人是我,听我说,他这个人目的很明确。不会乱杀无辜,所以,他会放你走。” 听见她这话,迎面与她站着的屠少,脸上戴着的那张冷漠的面具,像是被一阵风吹拂出了一丝皱褶。 王德胜抬起袖管一擦嘴角的血,忽然,把一边袖管给拉高了,露出手臂,冲着屠少:“放了她,你不能杀她的。我知道你是谁。” 没有光,李敏不能清晰地辨认出王德胜露出的手臂上有什么玄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屠少在看见对方露出的手臂以后,猛的,眼神和脸色都变了。 “少主——” 林子里,伴随这句声音,飞奔而来的,是屠二爷。屠二爷满头大汗,去追东胡人,再来追他们,可费了不少周折和力气。到了现场一看,却发现不是情况有些不对。一时有些怔住了。 李敏可以感觉到,屠二爷的目光一样是在看到王德胜手臂上的东西以后给震住了。 “你们不能杀她。你们知道的,绝对不能杀她。”王德胜把这话,重复给屠二爷听。 屠少的手握成了一个拳头,忽然一拳出去。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屠二爷突然伸出手,挡住了他的拳头,急喊:“少主!” “你认得他吗?”屠少不屑的目光掠过屠二爷的脸,嘲讽道,“他可是护国公府的人!护国公派来的——” “我不是护国公派来的。如果我是护国公派来的,不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了!”王德胜说,“我是自小服侍二姑娘的人,只服侍二姑娘!” 几个人静心听了会儿,是不听见四周有大量追兵追来的声响。对此,屠二爷低声对屠少说:“我一路追来,东胡人被我引到错路上去了,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追到这里来。” “这么说,你是相信他的话了?” “我想不到有什么可以相信或是不相信的理由。”屠二爷口气里明显出现了一丝分歧和疑问。 屠少冷笑:“别忘了,我们来中原的目的是什么。这个女子,必须除掉。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她给了东胡人救命的方子。东胡人得到喘息的机遇,会马上进行反攻。” “实际上,我觉得——”屠二爷捏了捏鼻梁。 李敏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斜射到了她身上。看来,这是一个,比起屠少,更加足智多谋的一个人。她是给了乌揭单于一个方子。但是,只要是大夫都知道,天下哪有什么神方,可以一个方子救百病。中医看病,更是讲究因人而异,不对病,是对症。 她的方子,或许对乌揭单于的病情,在短时间内起了些效用,但是,并不代表对其他人都有用。 屠少冷冷的一声,根本不给任何人反驳的借口:“留着她,终究是个后患。只要她有让人起死回生的能力,都是必须杀了灭口。”说完这话,屠少忽的一把拍开了屠二少的肩头,紧接一跃而起手里抽出短刀径直飞向了李敏的门面。 疾厉的冷风迎面吹来,李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因为她知道,这会儿逃也没用。 屠二爷转身急喊:“少主,如果是真的话,她是——” 可是,对于眼前这个执意要杀她的男子而言,李敏只知道,无论是任何人说什么话,都不能阻止这个在这个世界上一意孤行的男子,这男子的本性就是如此。唯一能阻止这个男子的法子只有一个。 砰!她背后伸出去的一掌厉风,无疑是让喊到半截的屠二爷都大吃一惊。什么时候出现的人,竟然隐身到了这里他们都没有察觉。 受到迎面攻击的屠少,不得不被迫专攻为守,收起双臂采取一个保护自身的姿态,从半空落在了雪地里。 李敏只觉得身前一晃,一道药草香气拂过鼻翼,明显是似曾相识。朴素的,怡然自得的僧人灰袍,随之从她身后旋身到了她身前。 那道初见时已经是犹如天籁的好听的舒服的嗓音,在她面前轻声说:“怀让,保护好王妃。” “知道了,方丈。”怀让几步,从隐藏的树干后面跑出来,一路小跑到了李敏身边警戒着。 屠二爷身影一闪,到了单膝跪在地上的屠少旁边,一样的目光,望着出现的僧人。 “莲生。”屠二爷的口气或许尚有一丝犹豫。 屠少的口吻相对而言是冷漠多了,浓墨的眉毛中间是犹如高山一般耸起:“你来做什么?不是出家了吗?不是说好不管世间的凡人俗事了吗?” 莲生双手珍重地合十,道:“贫僧是出家了,是与家人的联系都一刀两断了,断了俗根。但是,贫僧有师父的嘱托,答应师父要保隶王和隶王妃。” “都是出家的人了,要介入世俗做什么?” “出家人,也是为了天下苍生祈福。贫僧保隶王和隶王妃,是顺应天意。” “天意?何为天意?”屠少冷笑两声,“不会是那些又受到万历爷指示的风水大仙胡说八道的话,这你都能信?隶王与皇帝的争斗,你这个出家人,本就不该插手!” 面对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莲生表情淡然:“所谓的天意,你并不是不知道。像如今,你与她相遇,与我相遇,都是天意。” 无疑,后面这句话,让对面两个人的脸色再次改变。 屠二爷低声的忧愁的声音说:“少主,或许是真的。” “什么真的?难道你没有听见他亲口说的吗?他如今是隶王的走狗了!他满口胡掐,就是为了从我们手里夺回她,去讨好他的主子。” “你们——” 突然插进来的女声,让所有人转头侧目。李敏轻轻拧了拧眉头,继续问:“你们是在说,我爹是谁吗?” 或许只有她这句话才犹如深水炸弹一样,在一群人里头炸出了个大窟窿。所有人,包括王德胜,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知真相的。 李大同亲口说的?不可能。李大同那个人,绝对死也不会承认自己结婚前已经心甘情愿戴绿帽。 “很奇怪吗?”李敏对于这些人疑问重重的目光,挑了挑眉,以不假思索的口吻,“本妃是个大夫,会连自己是不是李大人的亲生女儿都看不出来吗?”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屠二爷第一个忍不住开了口问。 “很久以前。” 众人的目光再一变,想的都是,她真忍得住。要知道,之前,她还和人当面对峙坚称自己是李大同的女儿。 李敏正色下,问:“我爹是谁?” 这样一句话,却是令在场所有的人再次集体默了声音。 远处,一声女人的尖叫,由于离得很远,所以传来时不是很清晰。但是,传到屠少和屠二爷的耳朵里,明显都听出来了:是廖姑姑。 两个人瞬间神情一变。   ☆、【200】圣旨 廖姑姑受到袭击了?会是谁做的? 李敏心里划过一个念头,其实这个念头应该不难想的,瞧瞧太白寺僧人都到这里来了。以太白寺与她老公的交情,这样重大的事儿如果知情不报,那是说不过去的。 “你是不是告诉给谁了?”屠二少问这话的时候,清隽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清晰的犹豫。 被问的人是僧人莲生。 “是,贫僧告诉了隶王。贫僧和隶王达成了协议。贫僧会负责把王妃安全带回去,隶王会给你们两个时辰逃亡的时间。两个时辰以外的时间,那就不受贫僧控制了。贫僧劝你们,就此逃吧。”莲生双手合十的面孔,在冷风里,泛着一层好像明月一样的光亮。看起来既是无情冰霜,又是无情之中隐约藏了些什么似的。 屠少站了起来,对着他,嘴角更扬起一截冷嘲:“你把隶王召来,然后让我们逃?你还敢说你不是狡猾,不是胆小如鼠,自己打不过,把人先叫过来,在旁边等着?” “哦弥陀佛。贫僧有没有这个意思,施主心里面自己最清楚。再说,以施主的身份,何必讽刺起贫僧来,施主向来是个冠以冷静冷血的人,应该很清楚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为何而做。” 这个人,你杀不得,你心里很清楚的。这个言外之意,只差没有亲口吐出来而已。 李敏反正知道自己老公在附近以后,显然而见,压根是不用再担心了。反而是这些人,倘若真被她老公抓了起来的话,她老公虽然算得上是个理性的人,可是,谁都知道,护国公府的主子都脾气不太好。这群人有的受的了。 “你们走吧。” 当她这句声音出来的时候,一群人再次转过头。 “你们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吗?想继续杀我?我看不见得吧。” 方正的字眼,清晰地吐出朱唇。连屠二爷一双吃惊的眼神,都不得不停驻在她脸上。只见这张偏瘦的脸颊,在冷风中,骨楞微显,犹如山峰的锐楞,是一种苛刻的锋芒,让人心头陡震。 “少主——”屠二爷抓住了想再次捏起拳头的屠少的手臂,道,“我们还是走吧。她说的没错,我们没有办法杀她。”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能——” “少主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了。连莲生都这么说了,她是谁,显而易见。” “莲生满口胡言——” “不,出家人不会打谎。虽然,我和少主一样,对他十分厌恶。” 莲生在冷风里面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白皙的俊美的脸庞像是冰雕琢的。 屠二少冲他们拱了拱手,在李敏脸上又深意地一瞥,接着抓起屠少的手臂,拽了把。被对方这样拽了下之后,屠少冷冰冰地甩开对方,却没有继续在这里留恋,捡起落在雪地里的匕首,在屠二少之前,先一步走向黑夜的丛林里。 林子里,只余下一道风,卷着地上的雪粒。 屠二少离开的时候,在雪地里扔下了一把钥匙。拿着这把钥匙,莲生亲自蹲下来,给李敏脚踝上铐上的脚镣,解开锁扣。有袜子做了一层保护,但是,之前比较激烈的挣扎,还是让她梏桎住的脚踝,被铁镣蹭破了一层皮,露出两道明显的刮痕。 莲生皱着好看的眉头,看着她破皮的脚。 把手伸进怀里摸着,怀让不会儿从里头摸出了一瓶太白寺特制的伤药。 李敏阻止了他们给她上药,说:“本妃身子有孕,不适合用这些药。”见他们两人面露犹豫,她知道他们其实顾虑的是什么,道:“王爷是个遵守承诺的人,所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莲生方丈,不需要过于担忧王爷会不会违背承诺。” 对方抬起头来看她,只见她面含微笑,说:“恭喜师父,如今是太白寺的住持了。” 不知为何,见她这样的笑颜,这个年轻的平常日里都是十分含蓄的僧人,忽然间像是含羞草一样,急速地低下头去。 怀让在旁呵呵呵地笑着,接着她这话说:“是,他现在是方丈了,我师父明德,不用说,肯定挺他。我师公净远大师,也向慧光大师承诺了会扶持他。至于慧可师父,众人既然都答应了,当然是只能顺应民意和天意。” 李敏深邃的目光,落在他们两个脸上。看得出来,这个太白寺里,是好不容易才稍微统一了战线。 王德胜是吃了颗僧人送的丹药,缓解内伤,被怀让扶着站了起来。面对李敏的时候,一声不发。 李敏也没有就此问他任何东西,望着山边那朦胧的天色,像是要天亮了的情况,对众人说:“走吧。天快亮了。” 莲生他们是骑了马过来的,马停在林子边。怀让吹一声口哨,两匹马从林子里穿越而来。两个人骑一匹马,这样,穿过了林子,再蹚过深山中没有冻结的清澈小溪,一路向西。 判定是往西边的方向,是因为可以看到东边像是要升起太阳的痕迹。这样说,那两个逃跑的人,是往东边逃了。 在这样思量的时候,前面依稀可见一群部队的影子。彻骨寒冽的北风里,金纹黑面的旗帜独树一帜,在寒风中好像屹立不倒的高山深谷。让人看了是望而生畏。 莲生抓住缰绳停住了马。李敏从马上慢慢下来。刚站稳,一个人影已经站在她面前。似乎不用抬头去看,都知道只可能是谁。那瞬间,她的身子被一双有力的大手一搂,猝不及防时,直栽在了对方的胸怀处。 鼻子只能艰难地从与他贴紧的缝隙里透着微妙的气儿,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摸着她背的那十只手指头都有微微的颤抖。至于大叔那把因为这一夜的焦虑立马在下巴上生出来的胡茬,磨到她脸颊上是一抹清楚的生疼,好像在共同体会昨晚各自的疼。 李敏心里叹口气:真佩服这男人这会儿能忍得住。 四周无数目光是在安静地在看着这一幕。望着四周这些默默观望没有出声的古人,李敏心底里再次叹出一丝气来:难能可贵,这些古代人没有说他们两人在这里搂着是伤风骇俗。要在现代,这样当街搂着,久了的话,照样还得被人说的。 公孙良生走了上来,对着把人送来的两位僧人拱了拱手,代替主子谢道:“两位师父辛苦了。” “王妃一路才是辛苦了,天寒地冻的。”莲生此话像是谦虚,像是推却,但是,不言而喻,是欲言又止。 李敏想,只怕是绝对没人,敢在她老公这会儿伤口上撒盐巴的。所以,大家都静悄悄的,大气都不敢出。 朱隶终于把她身子放开了,对着后面的人说:“把马车拉来。” 是一步路都不想让她走。 车子拉来以后,自然有人扶着她上了车。来的人,有方嬷嬷和紫叶。两个人扶着她上了马车以后,急忙给她身子上盖上暖和的毯子,给她倒水暖胃。 马车接着掉头,是急速往燕都城里驶去。伴随马车前后左右的,还有一支精炼的黑镖旗队伍,由魏家几兄弟亲自护送。看来是有了上次教训以后,这次是半点闪失和疏忽都不敢了。 说疏忽其实也不算,毕竟,谁之前能想到,真有人吃了这个豹子胆,敢在护国公的中心地盘上,劫持走护国公夫人。 怀让站在莲生身边直咽口水,见传说中那个可怕如夜叉的男人在雪地踩着沉重的军靴,并无停步的样子。 公孙良生瘦小的书生肩头上,早覆盖上了一层细密的雪粒,脸色颇为沉重地看着眼前几个人:两个僧人,以及王德胜。 王德胜那张脸,面白如纸,是身体里面的脏腑受了重伤。 怀让其实对这个奴才的来历,也抱了相当大的疑惑。 如果说以前这个奴才,还算是挺老实的一个人,那么,今天突然表现出来的意外,真是令所有人大跌眼球。 “你——”朱隶终于停住了步,那双眼睛,对准这个老实的男人。 王德胜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 很多人都想,这下王德胜绝对是找死了,因为这可是踢中了主子铁板的节奏。 朱隶走到他面前时,有人忍不住抽气,有人忍不住别开脸。朱隶一只手,抓起了这个老实男人的脖子。 王德胜的气管被他的手抓起来的时候,不得不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是,很快,重新恢复了如常。喉咙里咳嗽着,嘴角不停地冒出血泡。 只有靠的很近的人,才能清楚地看见,其实朱隶并没有掐住这个人的脖子。 “好好活下来,不要让她伤心。”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传进王德胜的耳朵里。王德胜简直不敢相信,两只眼睛宛如凸起来看着眼前这个本该冷酷到没血的男人。 松开了眼前这个男人。公孙良生见状,马上挥手让军医上来,把受伤的人抬了下去治疗。 两个僧人的表情,同时从一紧,到了变松。莲生低头,再念了声哦弥陀佛。怀让抱拳:“王爷,我们要回太白寺去了,慧光大师和我师父,定是在寺里等急了。” 朱隶点头。 两个僧人骑上马,戴上斗笠即离开。 马蹄扬起的雪粒,很快消失在路的尽头。只见东边升起的肚白,在山头上悬挂着。 一夜未眠。 公孙良生走近他身边,小声说:“王爷回府里先休息休息吧。人,我们都派人跟着了。” “嗯——” 昨晚一夜这样奔波,李敏是累得很,在马车里一躺,几乎挨着哪儿都要睡着的节奏。可是,脑子里肯定挂着一件最要紧的事儿——十一爷朱琪逃出去了没有? 她老公那样聪明的人,如果知道她们被劫持的地点了,肯定是要在方圆数百里的地方,都设置警戒线。这样,廖姑姑插翅难飞,被逮到,是理所当然的事。像廖姑姑都被逮,更何况戴着脚镣行走时会发出声音,并且没有车马在这冰天雪地里根本一个人逃不远的朱琪。 半睁开眼儿,见方嬷嬷在她破了皮的脚踝上涂上一层止血的草叶子剁碎成的浆糊。这药,是她平常在屋里给自己备着的,因为她知道自己身体有孕,一般的药都不能用,必须特制一些只有孕妇可以用的药。 “尚姑姑让你带来的?”李敏开了口说话。 方嬷嬷见她没有睡,是醒了,赶紧退半步说:“奴婢不小心把大少奶奶弄醒了。” “本妃是问,怎么是你来?” “王爷让奴婢来的。说尚姑姑年纪大了,出门不容易。出门的时候,王爷让尚姑姑把平常王妃交代的药都准备好了让奴婢带来。” 李敏沉静下来的表情,马车里的方嬷嬷和紫叶都猜不透。李敏随之把头再次靠在了枕头上,闭目养神。 她可以想象她老公该有多气,气着一些人,比那小李子更可恶,是潜心积虑不知道在她身边装傻了多久。或许,她当时该留下来,不知道他会不会一气起来,把王德胜宰了。 那方嬷嬷也不知道是不是傻的,这刻,居然斗胆在她闭眼的耳朵边上说一句:“王妃是担心王德胜吗?王妃不必担心。王爷顾忌着王妃,不见得会对王德胜发火的。” 无疑,这句话顿时让她更烦,心头直冒起股火来了。这群人简直傻的要死。要是她老公,真的是直接发一顿脾气还好。要是没有把脾气发出来,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儿,要折腾人了。结果,这个方嬷嬷,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说她老公是内惧。 这话,倘若再传到她婆婆耳朵里,外面的人耳朵里。 “方嬷嬷,你这条舌头,是不是还是嫌太长了?” 方嬷嬷突然接到她睁开的眼神,立马缩了缩脖子:“奴婢怎敢,奴婢是看王妃好像心里不太舒坦。” “你这话是让本妃心里更不舒坦了。”李敏不怕丑话当着她的面说,“你是王爷派到本妃身边委以重任的人,怎么可以一言一行都忘了谨慎小心?你不想想,你刚才这话如果传出去会怎么样?王爷做什么决定都好,王爷是一家之主,哪怕是帮着本妃教训本妃的家奴,也是合情合理的。” 方嬷嬷因为她后面那句话,直傻了眼的样子,更是看不清她这人了。她不是很好强吗?怎么,现在变成都听老公的话了? 紫叶在旁骨碌转悠下小眼珠子。李敏的话,方嬷嬷不是听不懂,是装不懂。伴随方嬷嬷心里头的野心越来越大,李敏只能是小心地防着了。说句不好听的,方嬷嬷刚才给李敏故意说那话儿,其实都有些挑衅,让李敏上钩的意味儿。 让李敏不要担心,让李敏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可以坐到男主人头上去。很多大宅子里的女主人,最后不都是被家奴怂恿着,最后走了这样一条自信心爆棚结果自取灭亡的路。夫妻之间,更重要的是理智地互相尊重。他尊重她,她尊重他。 方嬷嬷脸上那抹一下子受到打击之后阴沉下去的脸,不用说的了。 本来,她还以为,李敏可以趁此得意一下,接着可以给她更多的信任了,到时候,孩子出生,未来的王府肯定是要落到这孩子手里的。李敏有这个资本爆棚自信心。她呢,可以顺着这条藤一路而上,再次掌控住自己在王府的未来。 李敏在马车上昏昏沉沉地睡着,到了王爷府的时候,在路上打了这样一个盹以后,精神反而好了不少。 到了屋内,尚姑姑早在厨房里给她熬好了粥水,给她端了上来。李敏趁着热火劲儿,吃了半碗以后,问道:“二少爷是不是因伤在屋里躺着?” “是,奴婢是听人家说,说二少爷需要静养。” “夫人在不在二少爷屋里?” “夫人昨晚上,倒是在二少爷屋里的,今早上,应该是疲倦回自己房里睡了。” 听见这样说,李敏推开碗:“我先去看一下二少爷。” 朱理听说她被安全解救回来以后,是第一时间,想起来到她那儿探望她。 他屋里的人劝着他说:“二少爷,你过去的话,夫人要发话,到时候,不是给大少奶奶添堵吗?大少爷都说了,让你好生在屋里躺着养伤,奴才奉从大少爷的命令要把二少爷看紧了。” 听见这话儿,朱理嘴角边满是苦笑。昨晚他大哥到他屋里,是把他和尤氏的对话都听见了。他显而易见,是变成了一个拖后腿的,一个拖油瓶。 他大哥何等聪明的人,知道尤氏只等着拿到个借口向李敏发泄。他真不可变成尤氏这颗棋子。 李敏来了。 听见门口有人报信儿时,朱理从床上坐了起来。 下人急忙搬了张椅子,在椅子上放上厚实的羊毛毯子,避免李敏冻着。 李敏坐下来后,瞅了瞅小叔的脸色,说:“小叔还是得好生养着,气血不太顺畅,脸上都发青发白,有瘀紫的痕迹” 是神医的大嫂都发出这话,朱理当然是点头答是。旁边的人,早把府医写的方子给李敏过目。李敏扫过房子上的几味药材,像是在心里琢磨了下后,说:“按这个方子,给二少爷继续吃吧。不过得仔细留意着点,二少爷这个身子骨,还是较为虚弱的,祛瘀之后,得及时调补。让府医,每天过来给二少爷看看,及时更改方药。” 想必听见她这话之后的府医,一方面该松口大气,一方面,则是更兢兢业业给朱理看病。 李敏回头,见小叔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某处的样子,挑了挑眉尖:“小叔是想问什么吗?” “大嫂受苦了。”朱理的口气里难免流露出一丝难耐。 气恨自己武功不强,令她被人劫走。 李敏的目光,在他脸上仔细浏览过一圈,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的音量说:“之前,十一爷是和我在一块儿。” 朱理像是抬起了头。 “可是,她半路跑了,夜深天黑,那里,飘着大雪,有野狼走兽出没,四处都是深不见底的,被雪覆盖的深谷。我被解救出来以后,至今都不见她踪影——” 李敏回来后,都做了些什么,甚至到了朱理房里探望朱理的消息,都一五一十地禀报到尤氏的房里。 尤氏听着,端着茶碗的手心不断地发抖。 旁边看着的喜鹊触目惊心,喊:“夫人?” 尤氏把碗里的茶喝一大口,像是才解了渴说:“本妃是想,她精力真好,被人劫持回来,不是虚弱地躺在床上不能动,而是赶紧去侍奉人了。” 孙婆子和喜鹊也觉得,李敏这个精力太好了,是个孕妇,都还能四处走动。 李敏是现在想过了初期怀孕最容易胎儿流失的危险时期,接下来,相对养胎要好一些。 孙婆子不知道是什么口气,对尤氏说了这句话:“大少奶奶的肚子,现在慢慢有些形状了。奴婢整天能听见方嬷嬷说,说大少奶奶的肚子,分明是世子。” “她当然想着对方能生个世子了,因为她把宝全押那女人身上了。”尤氏嘴角挂起一丝嘲讽。 方嬷嬷算是她的失误。想当初,她就不该,顺着自己的老公的意思,招了这样一个奶娘进来。现在好了,不知道她儿子发现没有,这个老奴才越来越大的野心,是要把护国公的未来,都抓在掌心里了。 “要是,生的不是世子呢?”孙婆子当然也是方嬷嬷得逞的,故意这样问。 尤氏叹口气:“那就不得而知。人家都说这是天意。” 孙婆子和喜鹊一块低下头。 昨晚上,朱隶都下令封城了,消息能不走漏出去吗?也不知道那些风水大师是怎么回事,以前一个劲儿地唱李敏不好的人,现在一个两个突然转变风向了,说是天意。都说这是天意使然。天意让李敏当上了隶王的妻子。所以,有老天爷保佑,李敏不会有事的,因为李敏是老天爷送给隶王的礼物,是要辅佐隶王完成大事业的。 尤氏只要是有关自己儿媳妇的点滴新闻,都会用力用心地听进去。不得不说,有关自己儿媳妇的一点新闻,都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叫做“诡异”。 你想想不诡异吗?首先,怎么风水师们突然间都转移论调了?其次,自己儿子怎么变傻了,是给气到还是怎么的,居然下令封城,消息都给传出去了,这岂不是给很多人机会。给了风水师再次制造谣言的机会?给了敌人闻风逃亡的机会?最可怕的是,她儿子难道不怕,这些话,都给京师里那个主子给听见了? 只要想到京师里的那个人,尤氏额头的青筋直跳。自己妹妹容妃那个可怕的下场,历历在目。 不管怎样,最糟糕的恐怕是,她儿媳妇,还真如那些风水师所说的,真的是几乎毫无发伤地从外面平安被解救回来了。真是好比被什么神罩着一样刀枪不入的感觉。 尤氏想,要是她是京师里那位主子,这会儿能继续坐得住才怪了。 孙婆子和喜鹊看着她脸色犹豫不决,还以为她只是在想着接下来怎么对付方嬷嬷或是应付李敏。 尤氏想的可远不止这些。她只想到,昨晚上,大儿子那个眼神,真是叫她心里面冒起了一股寒气。 要按照往常,她要气的半死的。站起来,对大儿子直接一顿骂就是了。可是,昨晚上大儿子一句不发的,反而让她一句话都没得说。 想到这儿,尤氏结论,既然京师里那位主子都没有动静呢,自己按兵不动就是了。或许,等李敏生下了个小郡主再说。反正,机会有的是。 李敏从朱理那里回屋以后,听人来报,说是李老太太来了。 老太太带着马氏,是听说昨晚那可怕的消息以后,一夜惶惶睡不了觉,今天早上听说她被解救回来,两个人戴着黑眼圈直接过来见她了。 尚姑姑都觉得这两人来的不是时候,没有见着李敏刚回来需要休息的吗。像徐家人,就都很体贴,明着比李家人更挂心自己骨肉,但是忍着没有动作。 李敏沉思了下,道:“请老太太和我婶子进来吧。” 老太太和马氏前后进了花厅。两个人来的时候,一路刚看到护国公府的大门,已经被护国公府的气势吓的不轻。 马氏都对老太太说:“我就说过,敏儿那相貌,继承了徐娘子,天生注定了未来是大富大贵的,莹儿哪能和敏儿比?” 老太太只知道,从护国公府的大门口,坐轿子到李敏住的院子,这段路还挺长,快相当于进皇宫的节奏了。 李莹据说现在是住进三爷府里了,婚礼有没有举行,怎么样的一个婚礼,他们李家人当时已经在冲着北燕的逃亡路上,全然不知。 老太太为人向来低调,活了大半辈子,看事情说话儿,没有马氏那样冲,直接对马氏说:“我劝你这话少说为妙,你这话不是给敏儿添福,是添乱。” 马氏悻悻然,想自己说两句李敏的好话都得挨老太太批,这个老太太的心思,莫非还在京师里的李莹身上。 李敏起身,对长辈回了礼。老太太和马氏依次坐下。尚姑姑带着丫鬟上茶。 老太太面含慈祥地看着尚姑姑。尚姑姑冲老太太行了个大礼。两个人之间却是没有交流一句话。 李敏要不是看到这幕,都差点忘了,尚姑姑是老太太送她的人,只因为尚姑姑曾经亲口承认过自己另有主子。 “祖母来到燕都已经是有些时日,孙女没有能及时上门拜访。”李敏先是开了口。 “你身上有孕,而且,我和你叔你婶,一家人,现在都在燕都里有得吃有得住,有王爷的人看着,不需要你担心。”说完这话,老太太打量起她,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昨晚上,听说敏儿受惊了,如今如何?” “是敏儿让老太太和婶子受惊了。”李敏摇头。 “你婶子是受惊了,一早上,跑我房里,拉着我一定要过来看看你。” 听见老太太这样说,马氏撇了撇嘴:“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李敏眸子里闪过一道光,这俨然是这群人找她的关键所在。 马氏听她问,全盘托出:“敏儿,不是你婶子喜欢嚼人舌根,只是这些人太不像话了。据说,之前,有人传你坏话,说你是不祥之云,结果被王爷给惩了。别说,王爷真是把这些人的舌头割了,婶子我都觉得是件拍手称快的事情。” “哪些人,说了些什么话,让婶子义愤填膺了?”李敏淡淡地笑问。 马氏说:“还不就是——”想起了什么,马氏稍微收敛了下口气,婉转道:“说起来,婶子我也是想不明白了,不都是一家亲人吗?结了婚,那都是一家人了,却这样针对亲家,是好事吗?” 这话一下子揭开了,昨晚她遭绑的消息传出去以后,不说风水大师怎么预言,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大多女人遭绑,都是会遇到些什么遭遇可想而知。于是,一些离谱的流言这样传了出来,甚至有人说起,李敏肚子里的孩子,都有可能不是朱隶的,所以,那些人才会绑了李敏。 过于离谱的谣言,或许大家不会怎么相信,但是,肯定令某些人气得半死,甚至,这些制造明明不可信的谣言的人的心态,都可以推想到是究竟什么目的。 那些人,哪里是想让其他人相信谣言,只是想某些人生气。 老太太是个明白人,说起马氏:“你这样就气了,就上了人家的当了,和人家吵起来,人家故意摔倒,你这不变成中了人家的当,上了人家的钩儿。” 马氏悻然地说:“是,王爷对我们是好,因为知道敏儿重要,我们是敏儿的亲人,怎么能对我们不好,但是,那些人,说是王爷的亲人,却显然看不过眼王爷对我们好。说起来,听说那些人,从来都不入王爷的眼里。我看他们这种品行,一辈子都别想入王爷的眼。” 这番过度的气话,不言而喻遭到了老太太的用力一瞥:“这要不是在敏儿的屋里,我真要割了你舌头,让你乱说话!” 李敏心里明白了,是上回在太白寺,由于李家人出面的缘故,帮了他们夫妇俩。有些人看不过眼了,生气她老公秉公办事,把他们中间的一些人抓了起来。这些人,对她老公当然是肚子里吞了一口气但是死也不敢发的,不敢和她老公正面作对,这不就变成了,只好把气,撒到李家人身上了,设了这样一个套儿给李家人踩,哪里知道老太太沉得住气,一眼看穿了。 老太太为何来,李敏当然心里也是清楚的,说:“祖母不需要担心,他人说什么话儿,敏儿和王爷向来都不会放在心上。王爷和敏儿一样,只要自己过的好,不需要顾忌他人那些闲言闲语。” 见她心里有数,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事儿,到底还是以小化大了。只见,李敏回来以后,在王爷府里刚养了几天身子,还没来得及找重伤的王德胜问话。京师里的钦差,是快马加鞭,一路从京师里赶到了燕都。 那时候,朱隶在军部里,与一群军事们谋事儿。其实上次李敏遭绑的时候,等岳东越带人一离开军部,某些人就开始动手了,把呼延毒救了出去。 声东击西。那会儿,大家等注意力,全都在李敏身上。呼延毒是不是被人劫走了,成了次要的事情。等到李敏被解救回来以后,现在,大家在开始回顾这件事里面富含的另一层意味。 “呼延毒,是东胡人四个名门望族里面的其中一支呼延部落的头领。”岳东越分析着,“但是,现在,东胡人非把呼延毒弄回去,恐怕不是那样简单。” “你是在黑风谷的时候,听说了什么吗?”其他人问。 “呼延部落里,不是所有人,都支持如今的可汗。有些人厌于常年的征战,不是很想打仗。” 众人听见他这话立即明白了。冒顿单于急需要呼延毒,是因为,想要继续发动战争。 一群军师们,眼看,都是神情凝重。现在,他们可谓是前后都有敌人。本来,他们还想着,先把东胡人的战事缓一缓。恐怕,现在是缓不了了。 “上次本王说过,要东胡人最少息战五十年,来交换本王手里的俘虏。但是,显然可见,他们的可汗一点都没有想过要息战,给两族百姓安康日子的念头。”朱隶这句开声,更为凝重。 有的人,认为只有打仗可以解决一切矛盾,所以不惜代价,非要血拼,应该说这类人天生就是好战的。冒顿单于正是这种人。 公孙走到了他身旁,低言道:“王妃和王爷提过——” “是的,她是说过。” 说过东胡人里头,可能要有可怕的疫情泛滥了。 显然,这是个时机,非常好的时机,如果能一举捣到东胡人的老巢,最少能让东胡人几年都别想做大明的美梦了。问题只在于一个。如果他们去攻打东胡人了,京师里的那位趁机北上,打到燕都来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胡二哥进了屋子以后,对着朱隶打个作揖说:“王爷,皇上的钦差来了,在王府上。” 皇帝派来的钦差,不去都督府皇帝这个正式的官办机构,来到他们隶王府,明显是对着他朱隶来的。 朱隶骑着马,带着胡二哥回到王府。 那时候,皇帝的钦差,一个宫里的老公公站在王爷府门口,倒也不敢急着进门。虽然,尤氏有派人出来请公公先进去坐着。 见朱隶回来,公公双手拱着:“杂家拜见隶王。” 朱隶下马之前,打量他身上的衣服随即发现他袖管里好像藏着一个卷轴。 “公公是带了皇上给本王的圣旨?” “是的。杂家奉了皇上的命令,把皇上的手谕,给王爷看。” 王府门口不太好说话,眼看,四周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睛盯着王府门口的风吹草动。 朱隶拂袖进了门口,公公尾随他身后。一路是到了他的书房。 公公两只手,把卷轴恭敬地递到了他面前。 朱隶的眼睛在扫过对方脸上那像刀子一样的皱纹之后,眯了一眯,再伸手接了过来。 “还望王爷细看。杂家在隔壁等着王爷回话。”公公再一拱手,即退了出去。 胡二哥把书房的门关上。 朱隶在书房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下,展开了卷轴。 胡二哥垂立在旁,有些心惊胆跳地看着他的表情。 哧! 发出一声寒笑,朱隶把手中的卷轴几乎是捏成了千万条碎片。不过,他最终只是把卷轴扔进了胡二哥怀里,淡然地说:“消息应该会很快传出去的,把这个东西,给公孙先生看看。和夫人也说一声。” “王妃那儿——” “王妃那儿用不着说,说了的话,王妃和本王一样,都会觉得这是这个天下最可笑的笑话了。很多人都说,王妃是从神仙那儿来的人,本王不想让王妃看着益发笑话。” 胡二哥点了头,抱着卷轴出去。刚穿过院子,见那个带圣旨过来的公公在院子里等着,神情也是一丝紧张地看着胡二哥擦过自己面前。看来,这个人,也是知道皇上让自己带的是什么东西过来,生怕被朱隶怒起来砍了脑袋。 可是,事实上,朱隶怎么可能砍了这人脑袋。砍了这人脑袋的话,京师里的皇帝不就有了借口治罪了。他主子怎么可能傻成这样。 胡二哥摇晃着脑袋,擦过公公,跑去送东西给公孙良生。 钻在树干后面窃听动静的孙婆子,见状转身一溜烟跑回去给尤氏报信了。 李敏这会儿,正在和王德胜说话。 “你这伤,养了几日,看起来是好了一些了。” “二姑娘。”王德胜想从椅子里起来。 李敏摆手:“坐。王爷和你说过的话,你可得记在心里。” 王德胜心口砰砰砰跳着,回想朱隶之前说的那句话。 “本妃本想让你身子再养好一点,再问你的。但是,怕是我们有耐心,有些人不见得有那么的耐心。”   ☆、【201】攻守交错 听到这些话,王德胜那张老实巴交有些黎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不知如何形容的表情:“二姑娘,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早就不是这个原先的那个主子了,怎么能一样呢? “二姑娘,如果是以前的二姑娘,奴才定是什么都不敢说的,只会安慰二姑娘,让二姑娘不要担心,什么事情奴才都能为二姑娘解决。可是,如今的二姑娘,像是藏在沙子里露出来的黄金,光芒璀璨,根本不能隐藏。这也是为什么本来奴才想的,二姑娘一辈子都不会遇上的人,结果给二姑娘和奴才都遇上了。” 李敏细细琢磨他这句话里的含义,给旁边的尚姑姑使了个眼神。尚姑姑亲自走到了房门外面给她看门。 王德胜撸高起自己的一只袖管。在上臂的内侧,出现一个隐晦的纹身,要借着烛光看仔细了,才能看清楚是什么样形状的图纹。 乍一眼,李敏眯紧了眼:红色的蝎子?岂不是之前大家怀疑的对他们夫妇以及魏子裘行凶的死士组织? 不同于普通纹身的是,王德胜手臂上刻的这只红蝎子,是趴在一个圆型的好像阵法的图形上。 “这个纹身谁给你刻的?”李敏肯定不会相信王德胜会是对他们夫妇的人行凶的凶手,先要问清楚这个纹身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主子,奴才这个纹身,是当时奴才年纪很小的时候,跟随徐娘子时,被个男人刻上的。他说,在重要的时候,或许这个纹身能帮奴才保住主子的命。” “也就是说,这个纹身只有你有,我没有?” “是的,这个纹身只刻在奴才身上,不会刻在主子身上。” 李敏明白了,刻有这个纹身的组织,是某个集团幕后像保镖一样的组织,好比她老公的亲卫队黑镖旗一样。那么,红蝎子究竟意味什么? “其实,中原大家都知道,有一个赫赫有名的死士组织,二姑娘肯定听公孙先生说过的,是叫做蝎子堂。这个组织,据那个男人告诉奴才的,不过是仿了他们的这个蝎子纹身,为的是以假乱真,鱼目混珠,想借助这个蝎子纹身的威信做出点什么事来。” 也就是说,天下有不少刻有蝎子纹身的组织,可是都不一定是同一个组织。好比很多组织都崇拜佛祖一样,但不是同一个组织,更不是同一伙人。因为蝎子只是一个象征而已。但是,这么多人,都想刻这只红蝎子,肯定是有原因的。好比第一个崇拜佛祖的组织,树立起了佛祖不可冒犯的威信,其余人跟着纷纷效仿。同理,这只红蝎子好比佛祖,许多人或是组织纷纷效仿刻红蝎子,不过是为了借点真正的红蝎子那种影响力。 “那名男子是什么人?”李敏已经可以肯定了,王德胜口里这个给他刻上红蝎子的男子,应是她亲爹。而且她这个亲爹,与这只红蝎子,肯定有极大的关系。 王德胜对于她这个问题,无疑却有些迟疑了起来,见李敏执意要问的表情,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吐出实话:“传言中,此人已死。” 死了? 李敏不由心中一悸。事实上这个结果应该是猜的出来的。如果不是死了的话,她被王氏折磨到奄奄一息也好,她娘亲之前出事的时候这个男子应该出现的。既然,都给她和她娘身边安置了像王德胜这样的人。 “是不是很久之前就死了?”李敏轻声道。 按照这个逻辑来看,只有不死,她娘才不会被迫选择了李大同嫁过去。所以只有死了,才有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娘嫁给他人。 王德胜叹气一声:“奴才和念夏,之前一直有在商量过,在夫人出事的时候,在夫人去世的时候,都有想过,跑到那个男子说的地方,去亲眼看看那个男子死了没有。毕竟夫人死了以后,小姐是变成孤零零一个人了,无所依靠。奴才和念夏,也希望二姑娘今后有个长辈可以保护。可夫人临死前一句话都没有交代。夫人为什么决定嫁给李大同,作为奴才我们是不太清楚夫人的想法。但是,从那时候到至今,关于那个男人有没有死的传闻,真真假假,谁也分不清。” 李敏从他这话可以听出两层信息。其一,之前,他和念夏都骗了她。他们说的每句话,说是根据徐娘子的遗言来照顾她的话是不成立的。与其相反的是,他们都是受了那个男子的命令,才对她好的。终究他们和徐家人不一样,他们是那名男子的人,而不是徐家人的人。怪不得,这两个人之间算是很好,好到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之间一直是亲密的男女关系,而与徐掌柜之间,却是隔了一层膜。 这个事实,其实她早该猜到的。因为从她见到徐家人开始,根本徐家人都没有提到过她身边这两人是徐家人派来的,想必现在徐家都还被蒙在鼓里,只以为这两人是徐娘子找来的为保护自己女儿的家奴。 其二是,她这个亲爹,不一定是死了,而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徐娘子彻底死了心,决定嫁给李大同。所以徐娘子哪怕在死之前,有什么话,都不交代这两个人。可见对这个男人,徐娘子是爱也爱到极点,恨也恨到极点。 有了这样的结果,其实原因变成了不难猜测。她这个亲爹,一定是家财万贯,有钱有势的,名门望族,恐怕还是很不简单的名门,因为都拥有自己特殊护卫组织的人,放眼天下,可能就寥寥无几那几个人。 “那名男子,是哪家皇亲国戚,是不是?” 王德胜不像以往那样惊讶,像他自己开始所说的那样,他早已看出,现在的李敏是截然不同的李敏,只要给点线索,基本一切都能猜的出来。 “二姑娘。”王德胜道,“虽然大明人因为西边的国土安危,一直与东胡人交战,可谓是连绵不断。但是,大明的国土,与其接壤的,不仅仅是东胡,还有一个国家,叫做高卑。” 李敏想起来了。要说她身边的人里面,走南闯北最多的,要数徐掌柜。所以,她一有什么关于这个世界的地理问题的时候,总是会去找徐掌柜求问。 在万历爷的统治下,大明开放边境口岸,发展与多国多族人民之间的贸易往来,导致各地来大明做生意的人很多,在京师里可以看见的国外海外贸易商人,可远远不止东胡人。包括,李敏之前有接触过的洋人。 由于许多在京师里做买卖的外国人,都会多少学习一点汉语,更多的时候,辨别是不是一个外国人,似乎要从对方的五官外貌上去辨认。但是,这点被徐掌柜否认过。 徐掌柜说过,一些国家,由于与大明相通已久,并且有从大明移民过去的习惯,导致那里的人种,长得和大明人是一样的。他们国家学习的语言,也都是从大明的语言发展过去的,所以学起大明语言来说,毫无障碍,基本口音与大明人是分辨不出来的。 这样的一些国家,至少有三四个,大都是面积不大的小国,唯一一个,可以算是比较大的国家,却是同时与东胡人接壤,在大明以北,叫做高卑。 可能是因为高卑国的子民,有从大明人移民过去的嫌疑,高卑国不像东胡人一样对大明始终怀着一种敌意。高卑国与大明多少年来在边境上都相安无事,因此,导致许多民众只记得对东胡人的恨,却是忘记了有这样一个邻国叫做高卑国。 “高卑国有人到大明做生意。但是,高卑国的人,由于西邻其它国家,所以——” 不像东胡人对大明王朝如此耿耿于怀,因为东胡人,除了大明可以进攻以外,再往西是海,并无陆地。高卑国,西是有其它邻国的,往南接壤的,才是大明和东胡。高卑国不需要只和大明打交道,可以和往西的其它友国打交道。 简单一句话,东胡人想立国,但是,东胡人居住的那片环境过于恶劣,不适合立国,所以必须攻打大明,想夺取大明大片的沃土。同时间,野心蓬勃的东胡人,除了贪婪大明的国土,不意外,对高卑的国土,肯定有所企图。 “高卑人,之前与东胡人因为签订过一些互不侵犯的协议。当时可能因为大明国力鼎盛,高卑人觉得自危,所以,与东胡人签订了这样的协议,要防范大明人。但是,我们大明人,从来都不喜欢去侵占他人的国土。所以,高卑人除了对大明人的警惕,因为东胡人向来的咄咄逼人,对东胡人,始终没有掉以轻心。” 李敏从王德胜这些话里去繁化简,简单总结出一句:“你身上的纹身,代表的是,高卑国的皇室。” “二姑娘明智,早已看穿了所有。”王德胜没有否认,道。 李敏想,那个男子的身份,是那个男子亲口告诉他们的,还是他们自己后来查找的。这样说的话,屠少和屠二爷,理应也都是和高卑的皇室有关系的人了。可是屠少和屠二爷肯定是都不认得王德胜的,不认得王德胜,却能从王德胜彰显出来的纹身里面读到什么信息,说明屠少和屠二爷对她这个人的存在,应该是有些了解的,只是没有想到会是她李敏。 同时牵涉其中的,还有莲生—— 李敏的手指,在案子上轻轻拍了拍。 王德胜静等着她有什么问题,以及决定。 “你给我说说,相信这些,你和念夏一定是一直在打听,所以应该知道的消息。你说一说,高卑的皇室,如今是什么样的情况,如今谁是高卑的国王?” “高卑的国王,从很久以前开始,听说就是卧病在床的,如今,听说掌控高卑国实权的人,是高卑国的太后敬贤太后。” 因为是太后掌权,也因此,高卑国很多年,都没有皇室成员到大明与大明王朝的王室做交流活动了。这使得高卑国如今的王室里的结构和成员,蒙上了一层厚纱。外面的人,基本都看不透。 “人家只说,敬贤太后有三个直系孙子,这三个孙子,按理来说,都会是未来的高卑国王。” “你说——”李敏问,“那个给你刻身的男子,有可能是传言中一直卧病在床根本不能动弹的高卑国国王吗?” 王德胜垂着头,却是也不敢肯定,踯躅道:“奴才只记得那个男子的面孔,但是,没有亲眼看见过高卑国国王长什么样子。还有,奴才了解到的,自己身上的刻身和念夏身上留下来的刻身,确实都属于高卑王室的亲卫队的标志。这样的标志,据说,只有高卑国的王室可以亲自为家奴刻上。十几年前的话,高卑国,只有高卑国国王与太后在,三个皇子,年纪都还小。” 这个高卑国国王看起来没有兄弟,所以,他们的猜疑,只能都是在高卑国国王身上。但是,这个高卑国国王病了那么久,一直病,都不能起床的身子,是怎么出游到了中原与她娘相遇的呢? 屋门上,传来几声比较焦急的轻轻叩门的声音。尚姑姑在屋外说:“大少奶奶,听说皇上派来了公公给王爷带来了圣旨。” “进来吧。”李敏道。 尚姑姑马上从屋门外进来,脸上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混乱。要怎么说呢,她觉得这事儿简直是荒诞至极了。 按理说万历爷是那样明智的主儿,怎么可能犯了这样的荤? 到了李敏面前,尚姑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公公给王爷带来了圣旨,王爷让人带着圣旨给公孙先生等人看。皇上的那位公公,如今站在院子里等王爷回复。” 李敏一双眼越过她肩头,可以看见自家院子里许多奴才张头探脑的,看来不是什么好消息,否则一个个的脸上怎么都是惊慌失措的样子。 紫叶拧着手里的绣帕,李嬷嬷唉声叹气。方嬷嬷不见踪影,肯定是跑到哪里去未雨绸缪了。 “慢慢说。”李敏让流汗的尚姑姑歇口气先,自己的人先乱了阵脚怎么可以。 尚姑姑听到她这话,仿佛才吃了颗定心丸缓过气来,定住了刚才那双焦急显得有些浮虚的脚跟子,抬起头对着李敏的眼神,分明是恢复了日常的冷静,道:“王爷都没有说什么话,倒是好像有一句话是告诉给了胡二哥的,说,如果这事儿传到王妃耳朵里怕是变成天大的笑话。” 既然老公都这样说了,那肯定是笑话没有错了。李敏微微翘起嘴角:“让本妃猜猜,皇上那样着急让人过来,是不是因为之前,某人拿了本妃妹子的亲手公文到这边公示,结果没有人相信。京师里接着传出,本妃的亲生父亲出现了。” 尚姑姑立在原地成了只木桩,想,她怎么知道的?怎能如此料事如神? 皇帝当然着急了。李敏想,皇帝不急的话,那还得了。因为她老公,都把皇帝的锅给端了。皇帝费了不少力气,潜伏了多少年的兵,以及计划,眼看都要得逞了,结果,被她老公这样一搞。 虽然事发意外,万历爷也不是什么准备都没有,赶紧让李莹的杀手锏带到燕都来喝一喝她老公。结果再次没有得逞。万历爷心里不高兴应该达到了巅峰,有恼羞成怒的征兆,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连这样的烂招都使出来了。 李敏扫了扫尚姑姑和院子里那群蠢蠢欲动惊慌不安的奴才们的脸,道:“王爷说是笑话,但是,你们也不要想着真的只是皇上和王爷开的一个玩笑。否则,王爷不会让胡二哥把圣旨送去给公孙先生过目了。” 万历爷那样老谋深算的人,哪怕是恼羞成怒了,周围那么多臣子难道都是吃素的,不会劝着皇帝按捺住心气,准备下一招? 看似笑话的一纸圣旨,里面的含义,是含着帝王的高深。 公孙良生与其他军师一块,研究着皇帝给他们主子送来的圣旨,抠着圣旨上的每个字眼。 皇帝做事,说皇帝是权力最大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其实,根本相反,正因为皇帝高高在上,皇帝做的每一样事儿,所有人都盯着。万历爷想怎么任性,都得找个理由吧,而且必须是天下人都相信的理由。 为此,万历爷给护国公写的圣旨上写明了:此事甚为堪忧。让皇帝和护国公都该堪忧的事,因为其一,涉及到了朱氏贵族的命脉,不能随意。其二,如果此事是真,涉及到了皇室蒙骗的事实。 即是说,李大同拿了一个不是亲生女儿的养女来嫁给护国公,是骗了皇帝和护国公。要是护国公娶的不仅不是官员的女儿,而且,最糟糕的结果是娶了一个贱奴的血统,那真的是整个大明皇室最大的污点了。李大同为犯了欺君之罪,第二个犯了欺君之罪的人是谁,那就是李敏了。 说来说去,皇帝想把李敏押回京师,无论用什么借口,包括用犯罪的借口,一定要。 事实的真相,只能是越辩越白。如果李敏一口咬定,自己确实是李大同的亲生女,希望李敏到京师当着皇帝的面自己辩护,再有,护国公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随行。 这一计更深了。把他们夫妇一块儿弄回京师去。 李敏是不是李大同的女儿,变成了次要,只是皇帝的借口。皇帝想的很简单,要把她们夫妇一网打尽,而这件事,无疑是最好的借口,皇帝怎能不死死地抓住不放手。 公孙良生等幕僚得出的结论,呈禀给了朱隶听。 虽然和老婆透了风声,这只是一个笑话,但是,朱隶还是让李敏在现场听取并参与了这件事的讨论,是为尊重她。 李敏是觉得老公除了尊重她以外,肯定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了,因此,与公孙等人直言:“皇上恐怕要的,还不止这些。” 公孙等人,确实愣了下,不太清楚她这句话里的含义。 李敏道:“只有本妃能拿出事实的证据来证明自己是不是李大人的亲生女儿。其余的人拿出来的证据,无非都是不可验证的。皇上深知这一点,恐怕是想借助本妃的这点知识,验证什么,做成什么事。” 公孙良生首先肃紧了脸色,因为他和李敏朱隶一样知道万历爷的秘密,皇帝最怕的,无疑正是李敏口里所说的。 “王爷!”公孙良生双袖抱起拱手道,“王妃说的既然没有错,王爷肯定是不能和王妃一起回京师的。” “本王肯定是拒绝的,但是,皇上岂可善罢甘休,所以,接下来,皇上定会派人继续北上。” 这是万历爷的第二个目的了,对方拒绝不要紧,有了这个借口,皇帝可以派人北上来了,甚至派一队人进驻到燕都里面调查此事。 万历爷这是对燕都步步逼近,一点都不放松。想必,之前万历爷在燕都里的布局被护国公打乱以后,心头真的是急了。 朱隶负手在屋里踱了两步,道:“本王最新接到的消息,是说,宫里的公公奉圣旨出行时,八爷和大皇子府上都有了动静。” 皇帝要派两个皇子到燕都来彻底调查此事? 看来万历爷是急上火了是不是,都不怕两个皇子到了这里以后,被他护国公扣押成为人质。 “皇上不怕,皇上最中意的太子,以及太子最可靠的左右手三爷,全留在京师里没有动。” 紧随朱隶这句话,公孙良生颔首赞成:“皇上,这分明是属意外界认清楚太子的地位没有变。同时,派这两个皇子到燕都来,一个目的是,为了减轻太子在京中的压力,一个目的是,当然是寄望这两个皇子能不能起到什么奇效,到时候,或许皇上也会改变让不让太子登基的主意。” 事实是,不管太子登基,或是其他哪个皇子登基,已经不能改变他朱隶心里面下定的决心。 李敏听他们说了一阵,除了分析皇上的圣旨以及京师里的局势,更多的是,在讨论军队的部署,这些,她根本没有必要听。因此,借口说了自己疲倦,起身,向老公告辞了。 让人送了她走了,朱隶手掌按住了桌子上的地图,屋子里刚才还很热闹的讨论声,啥然而止。 公孙良生从袖管里拿出了两张纸,放在了朱隶面前:“一个是之前袭击魏将军的案犯手臂上的纹身,一个是,臣差人上北,到了邻国取到的一些线索,还有,上回我们的人,在王妃被劫持的地点周围捕获的那名女子身上发现的纹身,与后者的图案相同。” 两张纸上,描画的都是一只红蝎子。但是,无疑,不说红蝎子周围的图案有明显的不同,红蝎子本身刻身的形态都有显著的不同。前者很显然,没有后者的图案生动,为仿冒的痕迹拙劣可见。 从一开始,他这身边所有的谋士,在见到这只红蝎子刻身出现在攻击他们的死士身上时,一致都不敢提及其它,只是矛头对准死士组织,原因很简单,他的这群谋士心里比谁都清楚,仿冒高卑皇室的纹身,大有人在。高卑国实在不太可能说专门派亲卫队到中原来杀护国公,那对于高卑国没有什么利益,风险又太大。 直到这次,李敏差点被杀,才让他们突然重新回顾并且意识到了这一个问题。或许是他们之前想的太简单了。 公孙说:“以前,我们都误以为,中原出现的蝎子,无疑某些人都是崇拜某人某组织的结果,甚至有借势而为之嫌。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我们过于轻敌。高卑国的皇室,虽然向来低调,但是,他们甚至是可以和东胡人签订协议的人。说明他们骨子里是狡猾奸诈之辈,万万不可轻估。有人借他们的势,他们为何不可以顺势而为?” 岳东越再接上公孙的话:“王爷,臣和公孙,都想,皇上这样着急,莫非,这个燕都里,早隐藏了许多高卑国的间谍,包括那个太白寺里逃脱的弘忍,据许大侠所言,从现在掌握的情报来看,显然是与高卑国有关系。显而易见,皇上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人里面,都被高卑国给插上了一脚。皇上害怕了,才派遣了足智多谋的八爷,目的显然,是想趁机肃清北部内部的间谍。因为都督府看起来并不可靠,吕博瑞不怎么可靠。” “吕博瑞不是不怎么可靠,是吕博瑞有点蠢。”朱隶手指间握着的两颗沙石飞出去,即命中了院子里爱犬金毛在追的那只老鼠。 一群谋士因他这话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金毛见自己无聊时追耍的玩物被主子一个石头先毙了,有些不爽,悻悻然地摇着尾巴,灰溜溜地要跑了。胡二哥见状,赶紧追上去,拉住它。 是谁都看得出,金毛心情不太好。因为上次女主子失踪,它本想大显身手,哪里知道主子不带它出门,还有,那只喜欢和它争的狼王,却突然无踪无影了。 趴在地上,被梏桎住的金毛,耷拉着狗脑袋,一副垂头丧气。 屋里的人,见到金毛这个样子,都有种同病相怜的感慨。 朱隶站了起身,于是屋子里的人都默着,静等他命令。 “上回下令封城的效果显而易见,皇上都觉得是个时机,该动手了。只要对方急着动手,就是我们的机会。” 冬至降至,隶王妃之前在都督府邀请众人参加准备在护国公府举办的冬至宴,由于皇上给护国公的一道圣旨,大街小巷疯传的时候,都以为这事儿八成是要泡汤了。可是,这个泡汤的传闻,不到一日而已,即不攻而破。 护国公府的夫人关于冬至宴会的请帖,在皇上圣旨到的当天,按照原有的计划派发了出去。这下,有些府邸接到了邀请,有些人原本想着能接到请帖却最终没有接到。各种传闻,更是众说纷纭。 “王爷看来是不打算让王妃回京师去向皇上解释这件事了。” 宁远侯府里,赵氏集结的一帮闺蜜们,神情都有些黯然。在她们其中的大多数人,是没有接到李敏的请帖。 赵氏要他们不要急,说:“隶王妃初来燕都,哪里知道那么多事儿,更不清楚这燕都里的种种关系。隶王妃发了请帖以后,靖王妃还要过目的。” 可是大家都不相信赵氏的话,因为,如果尤氏要过目的话,肯定是儿媳妇发请帖之前过目。所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尤氏过目了,赞同了李敏的主张。要么是尤氏根本不插手这件事儿,所有事情都由李敏决定。反正这两种可能对她们而言都不是好事情,说明,结果根本不能改变。 赵氏是不信李敏不发请帖给他们的,怎么可能,好歹宁远侯府与护国公府是亲戚关系。 为此有太太酸溜溜地说道:“王爷是不是宠王妃宠过头了?据说不止安排了李家人在燕都里住,住的还是王爷当年小时候在燕都里住的一个离宫。” 护国公在燕都里的家产,肯定不止一个护国公府的,在燕都内外都有几处房产,富贵人家,总是一个地方住到腻味的话,需要到别处调剂一下心情。但是,护国公极少把自己的私人房产借给他人住,朱隶这给李家人安排的,出乎意料的出手阔绰,都快让他们这些宗族里面的人心生妒忌了。 “不止,李家人今天不止收到了请帖,而且,收到了王爷王妃赠送的一车东西。里面不止有布匹,据说还有些银饰。” 说来说去,就是这些逃亡到燕都的李家人,简直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样样都拿他们家主公的。 有太太尖酸地一声笑:“他们不会是,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需要主公救济吧?” 众人听见这话,笑成一团,却是一个个在笑容底下埋藏着深深的悲伤。不管怎样,李家现在是在风头上,正受宠。 “哼——”赵氏发了话,终于是忍不住的,拍了椅子,“算什么东西,不就是巴着主子的狗腿吗?他们在京师里的另一个女儿,和他们都分庭抗礼。他们这是没有听皇上的,听了主公的,当然是主公要给他们点甜头。” 这下是牵涉到话题中心了。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着,互相交流起诡异的眼神。袁氏靠在赵氏耳边上说了一句,正是大伙儿心里没有办法肯定的,究竟,李敏是不是李大同的女儿。 对此,几乎许多人都偏向了,李敏很可能并不是李大同的女儿。 “皇上派了钦差,从京师出发,过几日就到了。这些钦差到了我们燕都,定是要把这事彻查清楚,还我们宗族一个交代。大家先稍安勿躁。”赵氏安抚着众人的情绪说。 其实,大家在意的,不是说能不能去参加冬至宴会,而是,这收不收到邀请,关系的远远不止能不能参加冬至宴,更重要的是,与护国公府的亲疏关系。 赵氏似乎能猜到众人心中最顾虑的一个地方,说:“上次,隶王邀请各位上太白寺,可是结果如何呢?众人亲眼所见的,只有隶王挥刀伸向我们这些亲人的冷酷和无情。隶王此举,是深得民意,可就惨了我们这些替罪羊。”说完这话,赵氏抬起袖口抹了抹眼泪的样子。 众人都知道,宁远侯府此次一样没有收到请帖,是因为宁远侯府三房的媳妇赫氏犯了行贿的罪责被关押在了护国公的牢狱里,到至今都没有被放回来。 朱隶是真正的冷血无情。所有人心里头拂过一道凉飕飕的风。 离开宁远侯府和赵氏的时候,袁氏亲自送过来探望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离开。袁母在坐上马车之前,对女儿千叮万嘱:“你和你婆婆,这一次能幸免于难,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是,你自己也不能样样事都要依靠人,自己多长点心眼。” 袁氏心想也是的。自己婆婆看来也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能耐,想她一开始嫁过来的时候,都是指望这个姑妈给自己撑腰,结果,撑着撑着,不止老公和公公都讨厌她,关键的时刻,婆婆根本说不上话,一切都得靠她自己。 “你如今有了身孕,听说王爷和王妃因为自己有了孩子,难免会起恻隐之心。” 袁氏握住母亲的手,点了点头,小声说:“婆婆毕竟是我们这边的人,或许婆婆碍于众人的面子拉不下这个脸,所以,此事还是由我去做。母亲说的话,我都盘算好了。已经送了东西到隶王妃娘家人下榻的住处。” 听见女儿这番回话,袁母满意地点点头。 同时李家那边,因为皇上圣旨等消息满天飞,整天像是坐上了过山车一样,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吓得老太太都快得心脏病了。 马氏给卧在床上休息的老太太拉了拉毯子,报告最新的消息:“那些人,一会儿妒忌我们敏儿,一会儿恨不得巴结我们敏儿。你看他们在外面说我们家敏儿的坏话,私底下,尽给我们这里塞好东西。宁远侯府的大少奶奶,送了好几支金箔的珠花过来,说是给老太太把着玩。不是说这个宁远侯府都穷的响叮当了,却不忘给我们塞东西。” 老太太老眼一睁,盯着马氏说:“东西都退回去。” “为什么退回去?”马氏不明白,“他们东西送出来,哪肯收回去。” “如果退不回去——”老太太坚持,“你赶紧把她们送来的东西,全打包,纪录起来,送到王爷那里去。难道你忘了,我们在太白寺那天,王爷之所以疏远这些人,都是因为什么缘故?” “不就是几支珠花?”马氏扁扁嘴,这样一点不怎么值钱的东西都能酸奶贿赂吗。 “现在敏儿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千万别给她添乱了。” 说到这儿,马氏瞅着没有其他人在,靠到老太太耳边问:“娘,究竟敏儿是不是二伯的女儿?” 李老太太镇定着:“皇上这不是都派了钦差下来吗?” 老太太这话可诡异了,没有一口咬死,这个钦差是来抓散发谣言的人,还是说,是来治谁的罪的。 没有套到老太太口里的话,马氏一方面悻然,一方面却眼珠子骨碌一转。回头,去和大房里的媳妇柳氏商量着怎么瓜分李敏他们夫妇送来的那一车救济他们的东西。 柳氏那人,不像马氏和王氏那样斤斤计较,正因为如此,柳氏和自己老公,虽然身为大房,在李家里却总是说不上话。不过,这一次,李敏送东西来时,同时叫了紫叶过来,是带了一张礼物清单。清单里注明了,每一样东西,都是要给谁的。每个人都不会少。 见李敏想的如此周密,马氏歪了嘴巴,想着自己之前帮李敏这么多,不就图李敏以后对她好点,结果,李敏这个丫头,却是样样事都做到公平。像柳氏和大房什么都没有做,从李敏这里分发到的东西,和他们三房的一样多。 紫叶除了监督他们把各自属于自己的东西拿走,另一方面,回到李敏那儿禀告时,把柳氏和马氏脸上不同的表情,都和李敏说了,包括老太太身子不适在卧床的消息。 李敏坐在可以晒太阳的抱厦里,研究着自己从现代带过来的那几本现代医术,一边,听着紫叶说完李家人的事,见紫叶说完话抬了个眼,望着桌上那杯茶盅说:“桌上搁着的那杯茶本妃没有喝过,你这趟辛苦了,你帮本妃喝了。” 紫叶赶紧谢过,端着那润嗓子的凉茶,慢慢吞咽着。 尚姑姑把做好的衣服带进来给李敏查看,是要出席冬至宴的时候穿的。 李敏却让尚姑姑抱着衣服不要放下,搁下书本起了身。紫叶连忙放下茶过来搀扶她。 一行人是随之走到了隔壁的一个院子。听说她过来,春梅站在院门口,冲她福身,轻声道:“郡主还是不愿意吃饭。”   ☆、【202】爷来了 被发现以后,当晚上,被安排住在了护国公王府内。说起来,她还算是护国公的远房亲戚,朱隶不太可能杀她,但是也不可能任她在燕都四处跑。 朱永乐发现自己是从一个笼子里的金丝雀,移动到了另一个笼子,都是笼子,哪儿都走不了。 趴在窗口上望着院子里几只路过的蹦蹦跳跳的麻雀,守在屋门口的福子的抽泣声时而传来。 福子拿着袖管抹着眼角,自己作为十一的小跟班,结果害得十一被人绑架,到至今都没有能找到十一的踪影。福子觉得,不仅对不起主子,而且,脖子上自己这颗脑袋也是岌岌可危。 耳听那八爷要从京师到燕都来了。八爷这个主子,虽然说表面挺慈爱的,八爷的笑容堪称面如春风,可是,福子知道,八爷骨子里的冷血冷酷不见得能比三爷或是朱隶好多少。 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而且,挺多人的脚步声。朱永乐揉了揉眼睛,问福子:“谁来了?” 兀自黯然伤心的福子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从屋门口坐着的小板凳上起来,刚走下台阶,见前面走来一行人,领头的人,正是李敏。 拂了袖管单膝跪下,福子声音沙哑地低头道:“奴才给隶王妃请安了。” “哭啥呢?” 李敏在他头顶上突然出现的一声,让福子打了个激灵。以李敏的性格,不太像是会与其他人的家奴打招呼。李敏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的闲事不愿意插手自添麻烦的人。 福子的心头蓦然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想很多人都说李敏冷得可能是全天下最冷的那个女子了,固然李敏医术精湛救了不少人,为此,他主子十一爷还常在背地里说了李敏心肠冷的不少坏话。 “回主子,奴才是哭奴才自己没有能跟好十一爷,把十一爷弄丢了,十一爷生死不明,奴才不知道如何是好。望王妃给奴才指一条明路走。” 是个聪明的奴才,十一爷这身后能有这样一个奴才,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想必当初王绍仪也是想着必须找到一个这样机灵的人,才能帮她女儿掩盖住真相。 李敏扫过福子低着的好像等着人家任宰的脑袋,说:“抬起头来吧。你主子生死不明,但也没有人说你主子是死了。本妃前几天不也是生死不明,这会儿不是好好回来了吗?哭什么?不知道越哭越丧气吗?八爷来了的话,你更别演这种戏码,八爷看了可能原先不想砍你脑袋都要砍你脑袋了。” 福子战战兢兢站了起身,膝盖头粘着雪粒都不敢拂打。正因为李敏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错。李敏那锐利的眼神和心思,早把他人都剥了层皮。 心里的另一层忐忑,在于不知道李敏突然驾到是为什么。毕竟他们到护国公府已是好几天的时间了。李敏回护国公府也是好几天了。想来看他们的话,李敏早就可以过来了。因为在一个王爷府内,而且两个庭院距离并不远。可是,前几天朱永乐还病着发高烧的时候李敏都不来,怎么这会儿朱永乐都快病好了,李敏就来了呢。 本是趴在窗口上无聊地望着麻雀的朱永乐,见着李敏来到心里同样是一阵高兴和不高兴。高兴的是李敏来看她了,不高兴的是,李敏怎么现在才来看她。 朱永乐心头如此纠结的时候,听见了李敏在院子里和福子的对话声,在清冷的冬天空气里清晰地传过来,李敏嘴里的一个字一句话,无不都让这个小郡主心惊胆战。 很多人都说李敏不好对付,李敏冷若冰霜,她朱永乐一直听着都觉得不以为然。因为李敏之前一直对她朱永乐算是很不错的了。帮她减肥,为她说话。这样的好人上哪里找。朱永乐反正长这么大只遇到过李敏一个。在朱永乐心里面,李敏比自己爹娘更好。 她那爹娘,心里还有各自的算盘呢,哪里像李敏,与她是陌生人关系,对待她好,无疑是个大善人。 李敏擦过福子身边走来的时候,朱永乐从窗口上爬下来了,疾步回到自己床上,躺上去,抓起毯子拉一拉。 尚姑姑等人跟在李敏身后,能透过窗户清楚地看见郡主这串动作,不得不说,这是一朵温室里的花朵,年纪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但是,心性完全是个孩子。难怪鲁王妃是那样操心郡主的夫婿问题。 接到李敏的示意,之前已经被李敏派到这儿照顾郡主的春梅,进了屋里禀告:“郡主,醒了吗?王妃来探你了。” 抓着被头的朱永乐咳咳两声:“王妃来了吗?让她坐会儿吧,你给她倒杯茶。本郡主要梳洗过后再来见王妃,以免对王妃失礼。” 李敏问:“郡主的病还没有好吗?” “回王妃。郡主的病,请过大夫来看过了,说是偶感风寒,吃了一剂散寒药,大有好转,烧在两日前已经退了,之后是补养身子为主。”春梅按照主子的问话一五一十地回答着。 “既然是如此,本妃不进屋内了,你扶郡主过来,本妃在花厅里等着。” 朱永乐其实就是小孩子心里头堵了一口气,之前眼巴巴地想着你来见我,结果你不来见我,我就不让你这样轻易见到。 春梅绕过屏风,带了个小丫鬟帮朱永乐梳洗。 里头因此传出悉悉簌簌的声音,听这个声响,都知道里头的那个小主子心里闷了一股气,故意在磨蹭,拖延时间。 尚姑姑就此站在李敏身边,几乎贴着李敏耳边的距离,说道:“王妃,要不——” 生怕朱永乐这一磨蹭不知道要拖到几时。 李敏摆了手:“郡主小孩子性格,不需要计较。” 朱永乐听见这话,当然气不过了,腾腾腾,忽的从屏风后面一腔热血地冲了出来。福子见着都捏了把冷汗。 “本郡主见过王妃。” 李敏好像对朱永乐脸上那股气视而不见,吩咐人:“把郡主中午没有吃的饭,重新热过,端到这儿来。” “本郡主不饿。”朱永乐对着其他人都扭过一张脸,冷冷地说,“王妃过来,是为了探望本郡主吗?本郡主如今身子已好,王妃也听那奴婢说了,所以,王妃可以回去了。” “郡主这是生气的话,本妃的气比郡主更大。” “你有什么好气的?”朱永乐跳了回身,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儿都要气得瞪起来似的。 “郡主气本妃没有来看郡主吗?郡主怎么这么没有规矩和见识?之前,本妃不是告诉过郡主,孕妇是不可以随意接触病人的吗?尤其是感染了风寒的病人。”李敏声音固然平淡,一双铮铮的眸光,却可以让所有人心里打个寒噤。 朱永乐心头立马是打了一个寒噤。她是忘了这回事了,哪里能记得那么清楚以前李敏给她说过的话。 “本郡主记性不好,又不像王妃是大夫。” 是孩子性格的人,依旧闹着别扭。 李敏打量她上下:“身为一个郡主,没有父母同意,没有皇上同意,私自跑出京师,千里迢迢跑到燕都里,是谁教的?你父母不在这里,皇上皇后不在这里,不要以为没有长辈管教你。本妃和王爷都是你长辈。王爷心里固然很生气,但是念着你是未出嫁的孩子不好说太重的话,所以,王爷不能说的话,本妃今儿作为长嫂也得管教你——跪下!” 两个字跪下,让屋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一惊。应该说,李敏算是性格比较温和的主子了,平常连责罚下人都会再三考虑的人,更不喜欢用酷刑来惩罚人,如今,突然间变脸的李敏,让几乎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 朱永乐吓了一跳,还没有缓过神来时,肩头被老练的尚姑姑一按,两个膝盖即碰到了地上。由于李敏没有出声,朱永乐这两个膝盖头跪的,可是真正的冰凉的地砖,没有铺上垫子。从小长到大,这还是这个宝贝的郡主大人第一次跪地砖。 一层委屈爬上了朱永乐的脸,几乎泫然欲泣的表情,说:“本郡主做错了什么?!” “怎么,本妃刚才说你的话,你认为自己没有错?” “我,我——”朱永乐当然说不出自己没有错的理由,可是,她总以为李敏是能理解她的,所以这不就觉得委屈了,说,“我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本妃是什么样的人了?”李敏一声冷笑,“本妃怂恿你从京师里出来跑到燕都来了?” “可是,王妃曾经鼓励本郡主减肥。” “那是为了郡主的身体健康着想。体重太重,不止影响一个女子的美观外形,而且,会影响一个正常人的健康。减肥是需要的。但是,和郡主你一人自作主张跑到燕都里来是两码事。如果郡主到现在都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本妃也无话可说,只能说本妃看错了郡主。本以为郡主是一个算有点聪明的女子,却没有想到会做出如此愚昧的蠢事来。” 朱永乐眨了下眼,心性虽然像孩子,但是,不能完全愚蠢,能听出李敏这话里的含义,李敏这是说她被人利用了。 “郡主不想想,你到了燕都里来,论你与本妃的交情,哪些人会赌着本妃肯定会帮你。本妃帮了你,等于王爷帮了你。而郡主的婚事,是由皇上决定的。这岂不是让人认为,王爷和本妃的手伸得太长了,连皇上的事儿,以及郡主父母的事儿,都要插手。” 朱永乐一口一口鼻子里吸起了气。 “本妃不信,这些顾虑,郡主的念头里曾经没有闪过。但是,郡主一意孤行,是人都说,爱情是盲目的,不顾一切的,甚至疯狂的行为。可是,郡主是郡主,不是普通百姓。普通百姓都得为自己不负责任的行为付出代价。郡主的身份关系到众多四周的人,怎么可以不想想要为此付出的代价会累及他人。郡主以为爱情可以拯救这一切,那就是郡主想的太简单了。是,爱情可以让人心生怜悯,但是,也可以让人利用。” “我,我不知道——”朱永乐松了这句口。她有过这方面顾虑,但是,确实像李敏说的,所有人,包括皇帝,包括她父母,最后肯定都会可怜她,见到她这个勇敢的行为以后变成支持她,妥协于她。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她试图让所有人成全她的爱情时,会有人利用她这份纯正的感情对一些人下手。 朱永乐这会儿真心诚意地愧疚道:“我不想给王妃添麻烦的,不想。” “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想害本妃和王爷的心都好,但是,以后郡主如果还是只考虑自己的话,难免,好心都会变成坏事。本妃不会责怪郡主的心意,本妃只责怪郡主的行为。” 朱永乐霍然跳起来,拍着胸膛保证:“以后本郡主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了。” 李敏只是一眼,扫到提着食盒从外面走进来的丫鬟,说:“郡主先吃饭吧,吃完饭,试试这身衣服。” “衣服?”朱永乐想,自己也不算是没有的穿,为什么突然要试新衣服了。 “过两日,这个府里要举行冬至宴。八爷和大皇子都会来。郡主总不能穿着旧衣服去见两位皇子。皇家会说王爷和本妃没有照顾好郡主的。”李敏说完这话站了起来,毕竟自己手头上还有许多事要忙,吩咐留在屋里的春梅,“盯着郡主好好吃饭,还有,如果本妃再听见这个屋里院子里还有哭声的,本妃只能当是条太吵人的狗丢河里去了。” 福子两只手捂住嘴巴,脸色雪白雪白的。 耳听李敏每句话都不像是开玩笑,朱永乐的面色同样惨白惨白的。 尚姑姑等人跟在李敏身后走出这个院子时,才知道李敏为什么突然要来看朱永乐了,都是因为那哭声从朱永乐的院子都传到了李敏那儿。 大宅院子里的哭声,什么哭声都好,是可大可小的事情。要是哭声被外来的人听见了的话,绝对会被外面的人误以为这家里面发生了什么凄惨的乃至虐待的事情。所以,哭声的治理尤为重要。 朱永乐被骂了以后,果然是像个孩子一样,受了训斥以后变乖了一些,默默地吃起了饭。她本来肚子就挺饿的了,愿意吃饭以后,一共吃了三碗饭。 边吃,边问在旁服侍的春梅:“你主子可怕不可怕?” 春梅摇摇头:“王妃待奴婢很好。” “是啊,以前我也觉得她很好,几乎没有脾气的,偶尔只是会说话难听一点。可是,今儿,我算是领教到了。你主子的脾气是我见过的人里头最大的。这样都让本郡主跪。”朱永乐埋怨着说。 “那是因为郡主不吃饭。”春梅道出里头的玄机,“王妃的性格奴婢略有了解。王妃最讨厌那些不爱惜自己性命的人,折磨自己身体的人。王妃重视生命。” 朱永乐听见她这话愣了一下,刚才还有些恼火李敏的情绪,不由地变成了一声叹气。 这两天,大雪又飘飘洒洒地在燕都内外,整块北方大地,下了起来,好像没有尽头似的。正可谓是真正的隆冬到了。 王爷府里关于宴会的筹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李敏把活儿仔细划分过了,交给底下的人分批去做。自己那婆婆尤氏却是捡了一个清闲,说此事交给她这个儿媳妇做了,在自己屋里逗鸟雀养心性。 李敏自然知道尤氏打的什么算盘,做好做坏了,这事儿,她尤氏都没有任何好处,还不如当个甩手掌柜一身轻松。 婆婆是个精明人,吃了太白寺的那次教训以后,不肯再犯同样的错。 除了王府里的事儿,外面的事儿,她不是可以就此不打理了。某天下午李敏抽出了个空,坐着马车去视察老公给自己划分好准备建药庄子的那块地。 郑老爷子受到她邀请一同前往。两个人坐在同一辆马车上时,郑老头像是不经意对她提起:“听说八爷要来燕都了。” “八爷是要来。”李敏对此不会否认,同时也知道这个老头子提这句话是做什么。 “八爷的一个贵客听说如今在王爷府里。”郑老头斟酌着小心的语气说。 丢了个十一爷和郡主,郑老头这个心头压力也是倍增的大。 “老爷子。”李敏就此抓住他说的这个事儿,“以老爷子如今要与王爷以及本妃结盟相助的交情,老爷子的什么事儿都好,王爷和本妃会置之不理吗?” 郑老头嘴角抽了又抽,他这叫不叫做鱼儿自愿上钩。 “老爷子不要担心。”李敏语气温柔地安慰这个狡猾的老一辈,“郡主的话,本妃已经代老爷子训斥过郡主了。郡主当是不敢再自作主张的。” 郑老头连忙说:“草民哪能训斥郡主?” “郡主做了错事,郡主自己也承认了。老爷子就放心吧。”李敏嘴角噙着抹微笑说。 狐狸!郑老头心里骂道,这不是进一步威胁加恫吓吗。不过不得不承认,人家李敏就是有这个本事,把不听话的娇贵的郡主大人,都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面。 马车来到了目的地,只见,这块广袤的田地,是毗邻山脚,青山绿水相伴,是一块好地方。最重要的是,这块地方听说本来是要给太白寺用的,为佛门圣地,自然清净多了。 公孙良生是主张朱隶协助李敏建立药庄子的人,现在,又是负责此事的人之一,更是亲力亲为。 李敏和郑老头到达的时候,发现,不顾寒冬,关于药庄子的建筑工程已经在着手进行。现场有建筑的设计师,有工匠,有协助搬运沙石的军队人员。 郑老头看见工程进行的如此之快,不禁精神一振,有种摩拳擦掌的热血涌上心头,对李敏说道:“老夫这回去以后,马上召集人手,给隶王妃推荐最好的大夫和药师。” 看来带郑老头到现场观摩的目的已经达到,李敏拱手还了个谢礼以后,倒也不忘贴着这个老头子的耳边说:“老爷子,可不要忘了,之前老爷子刚委托过王爷和本妃的事儿。” 郑老头打了个激灵,眸子直射到她脸上,写着惊异: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错,八爷已经秘密地前一步进了燕都。当然是和他郑老头见过面了。他郑老头今天随李敏来看药庄的工程,也是八爷知道的。李敏这是提醒他这个双面间谍应该适可而止了。 “草民先谢过王爷和王妃。”郑老头做了个揖,聪明人当然是顺势而为。 “老爷子慢走。”李敏道,让人牵来另一辆马车先送郑老头离开。 目送郑老头离开以后,这里的青山绿水,空气甚好,确实有点让李敏心动动的,在这里驻留,望着远山的雪景,一时流连忘返。 其余人跟随在她身后,一同眺望这人间美景。 “那里,应该是太白寺了吧。”李敏遥望到山林之中出现的那点绯红,恐怕是庙宇红色的瓦檐。回想起前段日子住在山上,却少有机会往下眺望风景,是个遗憾。 她此次出外,若按照以往习惯,十有八九只带兰燕一个人出行,主要是丫鬟们都不习武艺,一般来说,如果出外时出了意外的话,很容易会变成包袱。如今,兰燕上回激战中身上所负的伤没有好在养着伤,只要另安排了个保镖尾随她出行。 现在,这个替代兰燕的人,躺在她马车的车夫位置上,翘着二郎腿,嘴角咬着根稻草,比起主子,是更加潇洒自得。如此狂妄,不称奴才的人,却做起她保镖,还有能谁,不就是她老公那个拜把子兄弟许某人了。 可以的话,李敏其实不大想请许飞云这样一尊大佛屈任自己的随身保镖。但是,鉴于上回绑架她那个高手兰燕都打不过的经历,她老公心有余悸,只能是让许飞云出马了。 只是这位许某人从来就没有这种自觉性。在她马车上,一路睡到这里,还不见醒。此次随她出行的紫叶看了都不禁皱眉头的:这也差太远了吧,和兰燕一比。 准备回府了,李敏走到马车边的时候,才见这位许佛爷微微像是从睡梦中一丝清醒的感觉,问:“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紫叶有意代主子气一下这人。 许佛爷听着是亥时都闻风不动了,只说:“这天怎么亮着?烛火通亮?”接着,眼睛转到山那一边,像是眯了一下,好像是看见了什么。 李敏随他这个动作望过去,眼力当然不比他们这些武功高手要好,但是,依稀好像还是可以看到山上一些人影穿行的样子,不知道是上山砍材的樵夫,或是那上太白寺准备进香的香客。 “王妃?”紫叶低声问。 李敏上了马车,道:“启程回府。” 马车掉头往城里走了。 在青山绿林之中,一个人,俯瞰下面如火如荼的建设工程,几乎手指一动之间,是捻碎了佛珠:岂有此理!这个朱隶,把之前祖先和太白寺进行的协议都给单方面撕毁了,侵占原先要给太白寺的土地不说,而且插手了太白寺的事务,扶持了那个年轻的和尚越过他们这些前辈,成为了太白寺的方丈。 最可恶的是,这一切,不过是朱隶为了讨好某个女人。 “维纳。”一个灰袍僧人,年纪颇大,留着白色的胡须,靠近到慧可身后,低声说。 慧可拂袖转身,对于自己刚才看见的东西,像是视而不见,道:“是方丈让你下山找我吗?” “是的,是莲生方丈。” 慧可冷冷的嘴角往上一扬:“方丈刚走,他也不过是方丈出行养病的时候代管太白寺的事务,结果,这么快,就想把寺庙里的事务全部掌握在自己手里了吗?贪婪之人,永远不会隐藏多久的,都会露出自己那幅贪婪的嘴脸!” 面对慧可这番指责,这位白胡须的老僧人却是点了点头:“本来贫僧也以为,慧光方丈,是个具有智慧的,佛祖钦定的智者。结果,最终还是年老体衰,被人抓住了软肋。如今,指了这样一个小辈作为太白寺方丈,定然是无法服众的。” “你说不服众?但是,在你在藏经阁一直不出来的时候,净远、明德这对见风使舵的师徒,已经贿赂了众僧,认可了他!”慧可的矛头,指回到了老者身上。 当时,要不是他势单力薄,怎么会让朱隶安排的这一切得逞。如果这些深藏在寺庙里的老者愿意现身的话,愿意挺身而出的话,结果早已改变。 老者听见他指责,却显出一丝无奈道:“贫僧身为藏经阁的守护僧人,是平日里根本不问寺中杂事的。事发的时候,老衲刚好在闭关,等方丈决定已下,通知老衲出关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这样一说,这个老者,正是太白寺负责太白寺重要经书和寺中珍宝保卫工作的得道高僧,叫做灵空。 “我们想改变这个结局,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灵空忽然转变口气,这样对慧可一说。 慧可冷眼瞅着他:“你博览群书,知乎天下万事万物,是不是,有一些其余人都被蒙在鼓里的事。” “老衲只知道——”灵空如枯木的手指捻着胸前挂的那串已经发灰的佛珠,半眯着眼,“之前,慧光方丈,把如今的莲生方丈带回太白寺时,由于慧光方丈不能清楚解释莲生方丈的身世,让许多僧人都对此有所疑问。众师兄弟,也皆是因为敬重于慧光方丈,才没有将此事追究下去。然而,老衲身为藏经阁守护人,同时是负责记录太白寺寺主的见证人,是有必要弄清楚莲生的身世和来历。” “你的调查结果告诉了你什么?”慧可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锐利。 灵空先警醒地瞅了下四周没人,再开口道:“老衲可以怀疑,莲生不是大明人。” 不是大明人?!慧可镇惊。可以说,这个结果太出乎意外。 太白寺是大明王朝著名的古庙,怎可接纳一个不是大明人的僧人作为方丈。 “不会是东胡人吧?”慧可急匆匆地逼问一句。 “东胡人的话,怕也不见得是。”灵空摇头。调查真相,不代表可以胡掐。 想想,莲生和大明人没有什么长相上太大的差异,要不是灵空说出这话,论任何人,都不会联想到莲生竟然不会是大明人。 “不是大明人,莫非是从高卑等国,流浪到大明的孤儿?”慧可推测着,毕竟慧光介绍莲生时,一口咬定莲生是孤儿。 “慧光方丈明显是撒了谎。”灵空对此再次否认,“莲生的谈吐言行,以及来本寺之前已有的修为,一点都不像是流浪儿。放世间几大佛庙,要是之前没有诸如慧光大师这样的教导,以他如此年轻的年纪,怎能有如此佛学上的造诣?而慧光说了,说是自己和莲生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说到这里,慧可几乎是要咬断了牙齿。前面说什么净远明德慧光都支持莲生才让莲生得以成为方丈的话,其实只是一个方面。毕竟,如果莲生自己没有过人的本事,相信也是极难服众。僧人们,又不像奴隶一样,不会说随随便便屈服于一个领导者。 事实上,在慧光指定莲生作为下任寺主的时候,为了服众,在太白寺内举行了一次佛学辩论会。寺中所有自认有资格挑战下一任寺主之位的僧人,无论职位高低年龄大小,都可以参加。结果,不言而喻,莲生在这次佛学辩论会上突然大放光彩,以优秀的口才以及优异的佛学造诣,一举拿下众位寺中的得道高僧。 慧可对此,既是痛恨净远明德等人似有防水的嫌疑,另一方面,自己在辩论赛中输给了莲生,那是绝对没有放水的,更不知道从何解释。 现在听灵空这样一说,似乎这个文武双全的年轻僧人真的是莲生本人,没有欺骗。慧可心里更是一桶水一样直掉到了井底,同时是觉得仰头还是能望到那点阳光的希望,说:“你说他不是大明人,有什么比较可靠的证据吗?毕竟放到众僧面前的话,需要讲究的是证据确凿。” 灵空听见他这样说,知道他想法改变了,事实如此,当然不可再寄望莲生的优秀才华是假的,但是这样年轻的僧人如此优异实为天下少见,应该有蛛丝马迹可以寻找并且找出破绽。 靠近到慧可身边,灵空继续说:“其实,老衲听说,莲生方丈,不止答应过慧光说是要支持隶王,而且与隶王妃的关系也是十分紧密。上次隶王妃出事的时候,莲生带了怀让亲自出寺去救隶王妃。你说这事儿,本来就是护国公府的事儿,我们太白寺本来不应该插手。而且,护国公府都找不到隶王妃,怎么我们的寺主,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人?” “你——”慧可眯着小眼珠子看着他,“意思是说,他和隶王妃之间有什么猫腻?” “隶王妃的身世,据说现在也是成谜,在燕都内外,都传的沸沸扬扬。皇上因此都派了皇子到北边来亲自调查此案。据此推断,老衲认为,莲生和隶王妃一样都脱不了干系。” 慧可低着头像是看自己的脚尖,与他一起在山中的雪地里行走着,是避开了山里显眼可见的人行道,迂回行进,避开闲人。 “你把此事告诉给吕大人了吗?”慧可终于开了声音说。 灵空像是乍一跳,警惕地扫了他一眼,问:“有闻维那与吕大人也是有所交集?” 慧可呵呵两声凉笑,锐利的眼睛与他眼神接触:“都是为了太白寺不可侵犯的土地与地位,你身为藏经阁长老守护太白寺宝物,我身为太白寺维那守护寺中铁的苗规,不让人可以妄为地处置太白寺的家产,你我,都是为太白寺着想。吕大人虽然为皇上的人,但是,吕大人又为本地的父母官,应当为我们主持公义。” “维那言之有理。”灵空也像是松了口气说,两人之间对这方面坦白了,接下来合作的机遇更不用担心互相猜忌,说,“吕大人是与老衲接触过,说出身为本地父母官,以及皇上对太白寺未来的担忧。要知道,据吕大人最新获得的消息,高卑国的间谍,可是都潜入到我们北燕来了。” 慧可俨然事前不知道这个消息,一愣。 “还有,高卑国,虽然没有攻打我们大明,但是,绝对是我们大明的敌人之一,因为高卑国帮了东胡人。现在,吕大人正因为此事,与护国公的军部进行严正交涉。” 呼延毒在护国公府的军部关押时被敌人救走了。这个事,说起来,本该算是护国公自己的事。因为人是护国公抓的,又不是吕博瑞抓的。可吕博瑞却抓住这点,说护国公办事不力,竟让如此可怕的敌人逃脱,需要有人出面担当起这个罪责。 吕博瑞气势汹汹到了军部宣称是代替皇上兴师问罪。军部里的将士们,无不是对于对方的强词夺理,气的七窍生烟。 岳东越好说歹说,才劝服了那些激气的勇士们各去做各自的事儿,接着请了吕博瑞先坐着,自己走到隔壁和公孙良生商量。 “我看,他这背后,肯定是有人出的主意。” 对岳东越这句话,公孙良生嘴角边露出一丝嘲讽。用得着说吗?上次朱隶都说了,这个吕博瑞充其量就是一只蠢猪,根本斗不过他们,哪里能想得出什么好主意来。现在,吕博瑞能有这样一反常态的气势,肯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王爷之前已有交代,他想怎么闹,都得顾忌他自己的主子。你干脆和他透个信儿,告诉他,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岳东越接着按照公孙良生说的这句话,回到隔壁,手指头蘸着茶水,在茶几上给吕博瑞画了一只王八。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用多说了,吕博瑞急策马回到都督府,对着师爷发了一顿火,却也不敢真的发,是小声发,顾及隔壁隔墙有耳。 一面墙之隔的院子里,只听一串美妙的抚琴声,是拂着春江花月夜的春色,在隆冬的季节里宛如明媚的阳光,让院子里本来快要凋零的花骨朵儿,都闻声开放。 靠着柱子听着这个琴声的吕夫人晋氏都不由神情陶醉的,望着院中那个抚琴的男子,只见其美如冠玉,一袭暗纹白袍,是仙风怡然,金色的绣纹尽显尊贵。 一曲完毕。晋氏拿着帕子掩饰眼角难以抑制的感动泪水:这曲子太美了。天下怎可有如此天籁? 吕博瑞带着师爷负手走过来,看着自己夫人站在那里发花痴,不悦地咳嗽两声。晋氏慌慌忙忙退到了边上。 即便如此,吕博瑞在抬头看着眼前这位玉树临风的皇子时,心里都不禁想:皇上明智,把两位俊美的皇子派到了燕都里来,光是皇子的气势,都足以让燕都里许多人改变意志了。毕竟这两个皇子都没有娶妻呢。 八爷算是京师里最有身价的黄金单身汉,俊美飘逸,性格又好,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而大皇子,其美貌据说还胜过八爷,和三爷以及朱隶曾经被誉为大明的三大明珠之一,可见其对女子的吸引力一样不可小看。 燕都里,以他吕博瑞和晋氏的观察来看,最缺的,就是这种黄金单身汉了,否则,现在燕都里的姑娘们,不会一个个只想着那个朱理。 八爷和大皇子来到以后,一定能改变现有的局势,很多人会突然间明白,巴结皇上才是正道。 “八爷。”吕博瑞拱手。 “吕大人从军部回来了?”朱济面色和蔼地望着他。 吕博瑞却俨然没有想到他开口就问,有些狼狈:“是的,臣刚从军部回来。” “怎么说?军部是不是拒绝了吕大人的谏言?” “八爷——”吕博瑞不知道怎么往下说岳东越画的那只王八。   ☆、【203】冬至宴 话说,李家的小姐里面,肯定是不止尚书府那三位小姐而已。之前,是因为李大同在做官,而且是朝廷里有点分量的高官,大女儿李华又在选秀中表现优秀被选入宫中,才导致李敏和李莹进入了公众的视野中引起了众人的瞩目,并且一个个都是嫁到了皇亲贵族。 李敏对于这些李家里的人口情况不是不了解,是早有些了解。所以在叫了紫叶送东西到李家时,李敏没有遗漏李家的每个人,包括她那几个堂姐妹。 说起来,不知道这是不是李家人这一代人走了什么霉运,反正,老太太生了三个儿子,到了三个儿子那里以后,二房没有添丁,大房和三房只是各自添了一丁。算起来,这三房合起来的男丁数目比起当年的老太太的三个儿子,还少了一个数目。 李大同的那些私生子当然不算了。哪怕老太太有心把孩子接过来,现在京师里都是李莹说了算,李莹说不收,老太太也不想管闲事管到二房家里说要收。李敏偶然想到这,都不禁感叹这个世事难料,这个三妹妹坏是坏,可不管怎么说,在这事上,几姐妹反而是同仇敌忾了。 私生子不能认,老太太带着大房三房跑路的时候,倒也记得这是李家的种,提前通知他们这些人回南方自寻生路去了。只可怜了这些在外面用力讨好李大同,做着美梦入驻尚书府的小七小八小九们,进京以后没有美梦成真,只得灰溜溜夹着尾巴跑回去了。从这里可以窥知,说古代的社会男尊女卑,却是很有规则。固然说允许男人纳许多的妾,但是并不允许男人在外面纳妾。 原来,古代一样不允许重婚的。 要真正在古代住长久了,或许,才对这个古代的人情世俗有更深刻的了解。往往很多东西,凭着在现代听到的一些传闻还真的不是很可信。像她老公,就是一个很一本正经的,连梅花阁这种东西都忍受不了的一个男人。 回头,再说到李敏这些堂姐妹。柳氏除了最末这个大房的独苗男丁,上头有两个女儿。和王氏一样,柳氏这人虽然性格表面看来比较温和,但是,一样是严格控制家里的人口,大房里的两个姨娘这么多年硬是一样肚子里没有任何消息。柳氏的这两个女儿,一个年纪还小,八岁,一个年纪大些,可以出闺了,十五。 三房的话,马氏给自己老公只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同样十五六了,本来说了个亲家今年要嫁出去的,因为家里变故,结果给耽搁了,恐怕这个婚事也得告吹了。可怜这个女孩子一路从京师哭到了燕都,生怕自己一辈子嫁不出去了。马氏只能这样安慰女儿,说李敏会给她做主,找到一个比京师更好的老公。 马氏和柳氏给女儿们夸的这个海口,不是空穴来风信口胡说,是有根有据建立在所有燕都人热论冬至宴这回事的缘故。 在众人口中传播中的冬至宴,俨然是变成了相亲盛宴。许多姑娘们,都是冲着护国公府二少爷即将到来的婚事上去的。更不用说,后来听说,京师里的两个皇子要到冬至宴上来,而且,是两个一样暂时没有被皇帝指定了婚事的皇子。 所有人就此都忘记了皇帝与护国公之间似明似暗的剑拔弩张,对于太太们和姑娘们来说,女人一生中第一件大事,终究是在怎么选个有钱有势可以让自己一生不愁吃穿,带出去特有面子的如意郎君。 李敏对此可以归结为,古代女人和现代女人择夫标准大相径庭:要府邸,要马车,要银子。当然,男人相貌好更好。 女人有这个追求可以理解的,毕竟在古代,女人更是没有地位的种族,基本要依靠男人而立。但是,当嫁了男人以后,和嫁之前,又是完全两码事了。像袁氏,不就因为嫁错郎误了一辈子。 不管怎样,这样的传闻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那些没有收到护国公府邀请函的女人们,更是没有办法忍受的了。 宁远侯府里的小姐朱湘怡,冲进赵氏房里嚎啕大哭。 后天眼看是冬至宴了,可是到了今时今刻,他们宁远侯府一封受邀的信函都没有收到。朱湘怡原本还是抱了希望的,准备了出席宴会的新衣服,而且到了银庄上亲自去拿之前在铺子里打造的一套全新首饰。结果,在那里遇到了柏喜惠等一群小姐。 “这些柏家人都是白眼狼,不是人!”朱湘怡当着赵氏的面痛斥柏喜惠。 “怎么,她刁难你了?骗你银子了?”赵氏一时听不明白她这话,问。 朱湘怡顾自埋头痛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说不出话来,是懒得再说话了。如此情况之下,只得由今天跟随她出去的一个丫鬟给赵氏解释着。 原来,柏家自从上次尝到了巴结李敏的甜头,现在,是巴结到了李家人身上了,带了李家的两位小姐出来一块挑首饰。撞上了朱湘怡以后,柏喜惠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当着李家两位小姐的面,问朱湘怡是不是还没有收到护国公府的请帖,还建议朱湘怡可以向李家两位小姐哀求,让她们为朱湘怡在李敏面前说点好话。这样的话,朱湘怡或许可以在后天之前拿到请帖。 “岂有此理!”赵氏大拍桌子,勃然大怒。 这些柏家的人,实在也太过分了,越来越过分了,典型的狐假虎威,得了势头不可一世的小人。 “王爷都不是这样的人,王爷最讨厌这样的马屁精了,王爷都不管一管!”赵氏口上骂了又骂,实际行动却是没有。 朱湘怡哭了半天,始终没有听见母亲说要去护国公府给她求请帖,一头激动起来,迎面冲撞到了屏风上。 赵氏被吓到了。 过了不久,赵氏看着激动的女儿总算在吃了汤药过后躺在床上睡觉,琢磨着不得已,走到老公的书房里让老公想点法子。 府里在这样重大的节日里竟然没有受到主公的请帖,这本来就是挂不住面子的事。朱承敏本来想好了,拟个借口,先写封书函送到朱隶那儿说自己病了没有办法参加宴会。这样的话,面子总算是可以保住了。即使外面的人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赵氏突然找上他,要求他去朱隶面前施压给自己发请帖,朱承敏还不得毛。 “你说什么!”朱承敏冲赵氏大拍桌子凳子,“他不在燕都的时候,都是谁在帮他主持大局帮他擦屁股的,现在,你叫我去找他,哀求他!我告诉你,三儿媳妇到现在被他关在军部,就等着我去哀求他放人,我都不理不睬的,现在为你这个狗屁的你自己想炫耀的——” “不是我!”赵氏才觉委屈呢,与他当庭嘶喊道,“三房媳妇做的事我之前都不知道,否则我和老爷肯定拦着她做这种蠢事的。这是她活该。再说了,她算什么,是嫁进来的外人罢了。能和老爷的亲生女儿相比吗?湘怡在所有同龄小姐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在外面忍受所有人的白眼和侮辱,老爷难道不心疼?再这样逼下去,湘怡必须去跳河了!” 朱承敏愣了下。他们这两口子,生了好几个儿子,却惟独只有一个女儿。因此和魏家的魏老一样,最疼的是老末这个最小的女儿了。 现在听女儿要被人逼到自杀,朱承敏心窝里像是被挖了块肉一样,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我这就拿把刀,割了那些人的舌头!” “老爷!”赵氏抓住他怒气的手臂,泪眼婆沙地劝道,“你做点实际点的事吧。为湘怡做点实际点的事吧。只是要一张请帖。只要请帖到手,那些人全部都会承认自己错了,对我们湘怡道歉的。老爷是足智多谋的人,湘怡最钦佩老爷了,老爷不会连这点事都办不到的。” 朱承敏一股怒火上胸,拿开赵氏抓住他的那只手,冷冷地说:“我这不只是要让他们给湘怡道歉,要让他们给湘怡跪下!” “老爷?”赵氏吃惊地看着他。 想去护国公府要张请帖都很难了,朱承敏能做什么? 朱承敏脸上划过一抹阴色,发出一声冷笑:“夫人回去安慰湘怡,我会给湘怡一个惊喜的。” 都督府里 吕博瑞是张口结舌,由于不敢说岳东越画的那只王八,只得委婉地说:“八爷,可能隶王那些谋士,预料到八爷进燕都了。” 对此,朱济只是坐回到摆放琴瑟的石桌边,伸手捉起府里小厮端来的龙井,嘎了一口水,说:“本王在你都督府都逗留几日了,该知道的人,也是该知道了。” 吕博瑞拿袖管擦了擦额头的一串冷汗。 “吕大人。”朱济道,“你知道为什么本王哪怕是知道了他们可能知道本王在大人这儿逗留的事儿,却要派大人出马到军部吗?” “臣——”吕博瑞低头拱手,“臣办事不力,还请八爷责罚。” “你是朝廷任命的正式官员,本王不过是来协助大人调查案件的钦差,怎么可能责罚到大人头上?”朱济温和地笑道,“大人有什么委屈,却是可以回京之后,向皇上澄明的。本王可以为大人作证。” 吕博瑞拂袖跪下:“本官先拜谢八爷的相助。” “吕大人请起。”朱济轻扶起他两只手臂,“这事其实不能全怪吕大人头上,否则,皇上也不会把本王和大皇子送到了燕都。大人还是,赶紧把屋舍收拾收拾,大皇子大概今晚上能抵达燕都。” 吕博瑞起身,刚想说给两个皇子准备的屋舍早收拾好了。 朱济说:“大皇子身体金贵,之前在京师里一直是养病的。这次,是皇上的差事,大皇子自己主动请缨,所以不顾身子不适,一路长途跋涉到了燕都来。吕大人,这个屋舍不止是要备好,要为大皇子做的事,还有许多。包括本王提前到来,都是为大皇子的行程做准备的。” 吕博瑞听他这样一说,好像才想起这回事儿。府里是有府医,但是,唯恐也是不能满足身子娇贵的大皇子,赶紧让人在城里几个大药店寻找名医先放到府里备着了。 打发走了吕博瑞,朱济在背后负手的手指打了个钩儿,躲在灌木丛里的一个人影闪了出来。 见是一个前所未见的生人,个子和小李子一样高,身形也很像小李子,年纪比小李子大一些。 “八爷。”那人站在朱济身后小声禀告,“奴才去和小李子接触,可是小李子可能出了些问题,没有见着。” “八成是被朱隶给关起来了。毕竟这事儿,泄了底。” “泄了底?”对方有些愣。 “表面上看,隶王是恼怒他遵从本王的命令,在燕都里隐藏十一爷和郡主,犯了知情不报的罪过。再有十一爷下落不明,隶王也得准备个替罪羊。实际上是,隶王猜疑小李子对北燕了如指掌,有以前曾经多次潜入北燕的嫌疑。” 对方听见朱济这话,真正吓了一大跳。因为朱济说的小李子头上这两个罪名,可谓大相径庭。而且,朱隶怎么发现的? “说起来是小李子疏忽了,但是,应该说,也是本王疏忽了,之前没有给小李子先透个信儿。”朱济跳眉望着天际边那朵红云,欣然而叹,背负着手,往前走了。 吕博瑞在派出人去城里寻找名医时,与府里的师爷就八爷的事儿又议论起来。 没错了,那天,当他见到拿着那块印有龙玺的牙牌,号称是皇上派到燕都潜伏多年的间谍时,差点儿没有垮了下巴。因为他见到的人,是八爷。 八爷他知道,是京师里有名的玉树临风的皇子,不能说深受万历爷的信赖,只能说是,深得万历爷猜疑的一个皇子。八爷能力好,人气望,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都不得不防着的一个人。 万历爷给这个儿子的定位是,和老三差不多一样,一些棘手的事情,深信心软温和派的太子办不好的事情,全给这个老八和老三去做了。 可是,北燕算是万历爷心头上最大的那根刺吧,万历爷居然如此信赖起了八爷,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把这事儿交给八爷来做了。 师爷对此的看法,却不是很苟同吕博瑞的话:“大人,小民看是不见得。” “不见得?” “是。如果皇上真的是信赖八爷,把这事儿全交给八爷来做,八爷哪有那么多精力再在京师里办皇差呢。再说了,咱就没有听说过八爷到过燕都的事儿,却是皇上,是亲自来过燕都的。” “照你这个说法,八爷拿着皇上的牙牌有假?” “没假。但是,皇上是不是全信八爷了,大人知道皇上多疑的性格,肯定有假。” 按照师爷这个话,吕博瑞仔细分析起来,即是说,皇上只是把燕都事务的一部分,给了八爷,也给了他吕博瑞,现在是太白寺的内奸被除了以后,皇上想把他们这两部分人结合起来联手对付护国公。 如果是这样说的话,还是有一个疑问,老八究竟是什么时候受了皇上的命令办燕都的差事的? 这个问题,恐怕老八不肯说,皇帝不肯说,谁也不知道吧。 吕博瑞心里此刻只烦着一件事,那就是刚刚朱济怂恿他去了军部,结果他没有办好差事回来,朱济竟然说自己早知道了他没有能力办好这个差事。充分说明了,朱济这是考验他的能力,但是,他没有办好,没有这个能力。 朱济口上没有说任何问题,还说如果他回京师的话,会帮他在皇上面前说话。 师爷告诉吕博瑞:“八爷这样对大人这样说,大人其实可以放心了。八爷这是想拉拢大人。大人以后只要记着跟在八爷身后做事就是了。八爷说的很清楚了,只要是八爷交代的事情,大人去办,哪怕大人没有办好,八爷不像皇上,不会把责任怪在大人头上。” 原来朱济是这么个意思。吕博瑞挠了下眉头,茅塞顿开:看来,京师里的人都说八爷是个大善人,都是这样一个原因。跟着八爷,等于无忧无虑。这让人如何拒绝。 护国公府军部 把吕博瑞这人踢走以后,岳东越和公孙良生去王爷府向朱隶报告这件事。 刚好,大皇子的马车抵达了城门。根据规矩,护国公府和都督府都是要派人去迎接大皇子的。朱隶早就让自己弟弟骑着马到城门口等着了。 朱理的伤经过几天调息,是好的七七八八,但是,看起来朱理的心情不是很好,脸色在冬天的冷风里越显出一丝苍白。 李敏在屋子里和府里各个管事的,确定着后天宴会的最后准备筹备工作,检查还有什么疏漏。 方嬷嬷禀告说:“主子们后天要穿的新衣服,都准备好送到各个主子房里去了。夫人试过以后没有话,王爷说,一切由王妃拿主意。至于二少爷的,二少爷还没有试。” 小叔这个郁闷的性子,真是一点都让人没辙。如果朱理发顿脾气还好,可偏偏像极了她老公是只闷葫芦,什么都装心里面。 “解铃还需系铃人。”李敏把手里的账本往桌上一搁,摇了摇头喝口茶。 尚姑姑接着李敏的话:“王妃的娘家人说是把话都传给徐掌柜了。” 这样的盛宴,自己的娘家人当然要参加了。李敏邀请了李家人参加,更没有说不请徐家人参加的道理。可是,徐家人都习惯了世外桃源的生活,要不是为了帮她李敏,根本连出山都不肯,哪里愿意来参加这种抛头露脸的聚会。 李敏点了头:“这个本妃都从徐掌柜口里得知了。你照常把本妃准备好的衣服送过去,都是些平常也可以穿的衣物,当是本妃送给自己家长辈的礼物。徐状元可能会来,到时候你准备辆车。王德胜的伤没好,你再另找个人去把徐状元接来。” 其他人听见她这话,因为都知道她身边还有个小李子的,现在她闭口张口都不提小李子了。大家心头凉飕飕的,看来那个传言是真的了。小李子这回玩火玩大了。 小李子怎么把这个火玩大的,这要说到,那晚上,十一爷和朱永乐私自跑出六星馆穿的那身衣服。 那身衣服从哪儿来的,这要说到那个刚好十一爷她们出事前前几天才刚被抓的赫氏了。赫氏经营的那家布庄,做的每一件衣服,都有赫氏布庄的标记。所以,不要以为古代人家经营服装生意的没有标签,不,人家古代商家也怕被人盗版,因此为了打造自己的品牌,同样是在服装上要弄上属于自己布庄出品的标记。 十一爷和朱永乐到了燕都来以后,肯定是要穿燕都里的衣服,避免在燕都里标新立异。小李子给这两个主子拿了赫氏布庄里的衣服。小李子自己银子又不多,怎么在赫氏布庄随便拿昂贵的衣服,因此一切的推断变成顺理成章的,小李子可以在赫氏那里赊账。 小李子拿谁的名义赊账,肯定是不能拿护国公府,李敏可没有这个指示可以让他这么做。唯独,只剩下了小李子的另一个主子与赫氏有交集的可能了。 抓住了这个篓子,朱隶的人再去拷问赫氏。赫氏马上就招了。招了说,当年自己和太白寺的监院弘忍做得了这笔生意,毕竟弘忍也不是每个人的生意都做的,靠的,还是八爷给拉的线。 招供到这儿的赫氏,更觉委屈了。她承认自己贪财,贪小便宜,而且京师里的八爷人家都说八爷因为不在皇帝面前受宠,一门心思都在做生意上面,因此,听说是八爷牵的线更没有怀疑到哪里去。 赫氏压根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处心积虑的皇帝当枪弹使了。 既然赫氏只是贪小便宜被无辜牵连的小角色,那么,负责当八爷联络人的小李子,是的,赫氏都能愿意给小李子赊账,肯定是之前都认识小李子的。小李子潜入燕都的次数可想而知了。 作为八爷的忠臣,小李子肯定不会像赫氏那样老实招供的了。 李敏听完各个管事的报告以后,散了会,那是因为早看见自己老公站在门口,像是等她开完会的样子。 “尚姑姑,让厨房里把本妃让给王爷准备的老火汤端来。王爷这几日夜以继日,是需要补补身子了。”她这是挺担心他腿伤的老毛病一旦过度劳累,八成是要再发作的。 所有的疼,都是因为经脉不通,中医说的叫做不通则痛。不通的原因,可以分为很多种,但是久病肯定是因为虚。他要是再痛的话,就是气血虚无异,要从根源上抓治病的要诀。 尚姑姑低头答了是,等着朱隶进屋以后,走出去找厨房。 胡二哥在主子坐下以后,给主子的双腿盖上毛毯。 朱隶见着,不由对坐在身边的老婆说:“你看看你挑的这人——” “好吗?”李敏低头还在吃茶润嗓子。 “好。是太好了。” 李敏抬头,望到他一双笑吟吟的眼珠,没看得出他心情哪里不好,于是挑起了眉毛问:“王爷自己心里有主意了,何必来找妾身?” “怎么,是王妃的人,本王怎么可以不过问王妃的意思?” “他哪里算得上是本妃的人。”李敏可得把这话和老公说清楚了,免得人家以为她和那个老八不明不白的。 朱隶伸出去的手在她柔软的手腕上一握,低声像是戏谑的语气:“生气了?” 知道,这个小李子,要不是因为他默许,要长线钓大鱼,平心而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过心思要收下小李子的。原因很简单,收了小李子,难道不怕自己老公猜疑她在外面搞男人吗?这不是说怕不怕的问题,她李敏虽然灵魂是在现代来的蛮开放的,但是,对于婚姻这种不容小三一点可乘之机的传统观点,是比古代人更苛刻。 “王爷,妾身不生气,妾身都是按着王爷说的话去做的。要说起来,只能说王爷的心头还是软的。比妾身更软。” 对于她这话,朱隶嘴角溢出一丝叹气,手指头几乎要点起了她鼻尖:“难怪都说最毒妇人心。” “王爷这真是不打算杀他了?” “本王是看着这人,之前有救过王妃,也算是将功赎过。” 这话就是废话屁话。李敏耸耸眉毛,知道他这是与一群谋士商量过后的结果,可能他们都觉得,不杀小李子比杀小李子要好。 “其实,王妃与那个人,打过交道的次数应该也不少了吧?” 只听他这个声音像是不经意的随意的提起,有些吊儿郎当的。李敏却是一表正色道:“王爷想说什么就说吧。妾身只知道,从第一次看见那个人,就没有好印象。虽然,妾身和十一爷说过许多遍了,只可惜十一爷已经被那个人彻底洗过脑袋了,根本不会听妾身的劝。” 朱隶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低着头像是专注地研究她的手指头,说:“关于他这个人,本王给王妃说个故事吧。记得很小的时候,本王进皇宫里陪着皇子们射箭的时候——” “这个故事王爷好像说过,说是王爷没有让太子,太子输了——” “如果王妃这样说的话,肯定是没有听过本王自己好好说的这个故事。” “哦?” “本王要说的是,太子输了以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了,晚饭都不吃。本王那个时候虽然年纪小,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得意过头了,正想去给太子道个歉,想说重新再来个比试。结果,去找太子的时候,发现太子和另一个人,坐在屋里里说话,一块吃着点心。” 哎?不是都说老八和太子感情不好吗?这点从之前她在京师的时候,老八几次针对太子东宫做出来的计划,都有迹可寻。 “你说的都没有错。”朱隶拿起了她这双手再次左右认真端详,甚至放到鼻尖上闻了闻,“是不是有了孩子的缘故,王妃身上的奶味儿更重了。” 李敏冷不丁被他这样插了一句,正儿八经的思路全给打乱了,瞧他这说的像什么的话,连笑话都说不好,另一只手在他大腿上一拍:“王爷,你不要岔题,说到半截吊人胃口,不知道孩子的母亲最受不了吊胃口的吗?王爷此举是要让孩子都不高兴了。” “是吗,他能知道不高兴?”朱隶疑惑地看向了她衣服下面越来越显凸出的肚子。这主要是因为他知道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根有据的,可不会胡掐。 让孩子爸爸体会下孩子的动静,是应该的,有助于孩子的成长。李敏把他的手握着放到自己的肚皮上,说:“他现在会有胎动了,就是踢一脚我肚皮的感觉。王爷可以把手放在这上面,感受一下。” 不用说,古代人哪懂得什么胎动。要是女人怀孕的时候女人的肚子能动,是人都要怀疑这个女人是不是怀了一只妖精而不是个孩子。 那手刚碰到她肚子,却宛如惊弓之鸟缩了回去。 把李敏都给吓到了。本以为她这个老公应该是很开放很开明的一个古代人了,结果,连胎动这种正常的孕妇生理现象都害怕。 “这,这——”朱隶是受到不小的震惊,缩回的手不留痕迹地放回到了袖管里,“什么叫做胎动,本王之前都没有听母亲说过有这回事。” “胎动,是证实肚子里的孩子健健康康成长的一个迹象。作为一个母亲,一个父亲,时常监测孩子胎动,有利于见证孩子是否健康。”李敏知道说太多现代科学知识自己老公肯定听不懂,只能简单化说以外,还不忘拿出李大夫的神医招牌,“王爷,妾身是名王爷信赖的大夫,这种事儿妾身能骗王爷吗?” 他当然不是不相信她,但是,很害怕这点同时是真的。朱隶背过身,咳嗽一声:“本王先说完那个没有讲完的故事吧。老八呢,当时是不是因为年纪小所以觉得太子可怜去给太子送吃的,本王是不太清楚。但是——” “但是,如果八爷不照皇上布置的与太子唱反调的版本去做,恐怕八爷更入不了皇上的眼了。作为皇子,谁不想取得皇上的注目,这也是为了在后宫里度日如年的亲娘着想。这样说来,这个八爷,也不像是大家所想的那样坏了?”李敏按着他这话说着的时候,是看着他脸上那抹畏惧的表情感觉太奇妙了。原来,他竟然害怕碰孩子。 说到她李大夫,是没有见过男人怕胎动的,但是,确实在产房里见过男人看女人生孩子晕倒到休克的,还有孩子出生以后一直不敢亲手抱孩子的。不能说这些男人是害怕孩子,不,是打从心里觉得这孩子太宝贝了,所以,特别珍惜,珍惜到了无法形容的地步,产生了害怕恐惧心理。好比端着一个小心翼翼的玻璃容器一样生怕碎了。 如此看来,她老公很有可能是个孩奴! “王爷,以后你会逐渐习惯的。孩子嘛,王爷在太白寺里不是和很多孩子一块玩耍过?” 听见她这话,朱隶好像读出了她话里掩盖的那一层含义。他怕?!他堂堂的护国公英雄,杀敌上万,会怕?笑话。 二话不说,他的大手伸过去,像她刚才握着他手那样,放到了她的肚皮上。刚好,那孩子真是调皮成性的一个孩子,好像知道父亲怕自己。故意许久不动,在他皱起眉头咕哝说根本什么都摸不到时,正中他掌心的方向踢了一脚。 如果这一脚放在足球比赛里,无非就是凌空抽射国脚射门的神射了。因为这一脚,把老爹都给踢到一瞬间从椅子里跳了起来。 李敏仰头,诧异地看着老公从椅子里跳起来。 朱隶大概也是掩不住脸上此刻的尴尬,转身咳嗽声:“本王想起还有事和公孙先生商议。胡二哥,备马——” 在门口守门的胡二哥赶紧哎一声,答:“奴才这都给王爷备好马了,王爷。” 朱隶迈开脚步就走。李敏只见他背着的一只手包着另一只手,被包着的那只手刚好是摸过孩子的那只手,就他这点掩盖都掩盖不住的小动作,让她都差点儿喷茶水了。 从厨房端着老火汤回来的尚姑姑,见到朱隶穿过院子里走了,还想着他们夫妻俩莫非吵架了,吓得慌慌张张进了屋:“大少奶奶?” “王爷有事先行一步,你把汤交给胡二哥吧。”李敏淡淡然地说。 尚姑姑满脸疑问,但是在见到她嘴角微扬看来是心情不错的时候,俨然不是夫妻吵架,才放下心来。 把老火汤交给了紫叶。尚姑姑走到她身旁,说起刚才去厨房的途中听见孙婆子和谁说的话。 “好像是宁远侯府没有接到大少奶奶的请帖,本来不是挺着急的吗?还托了人,想在夫人房里使劲。孙婆子收到了他人的委托。结果,这会儿那个委托人说这件事不要了,要把孙婆子之前拿的订金全给吐回来。孙婆子不让,和那人在门口那里吵了起来。” 宁远侯府?李敏记起来了,除了赵氏袁氏,更重要的是那个还没有出嫁的小姐朱湘怡吧。宁远侯府为了朱湘怡,肯定是什么法子都得使出来的,总不能让自己家的闺女嫁不出去,并且在未嫁之前已经被人唱衰了,这才是致命的。 本要贿赂尤氏,现在突然撤回这笔贿赂了。说明,宁远侯是找到其它靠山解决这个事了。 能是什么靠山?难道是她老公? 不管怎样,现在气得要暴走的人,肯定是她婆婆。 尤氏不是不帮赵氏这个忙,是觉得赵氏抠门,送这么一点油水过来,以为这事儿那么好办吗?没错,她尤氏可以不管儿媳妇嫌弃她突然插手,自己给赵氏发请帖,不过一张请帖,难道她儿子能吃了她不成? 到底就是一句话,尤氏狮子大开口了,想从赵氏这事儿开始,收点私银防身。 可是,赵氏这突然不买她的帐,尤氏计划全部落空了。想必,其他一样拜托她尤氏的人,见赵氏这样的决定以后,一个个只会效仿赵氏。这下以后,尤氏是一滴油水都收不到了。 尤氏都不得不咬起了手指甲,是什么人在背后坏她的计划?是她儿媳妇吗?不可能。她知道的李敏,绝对不可能给赵氏走这个后门。她本人,都得冒着被儿子骂的很大的风险来做这个事情,更何况不要说她儿子会突然改变主意给宁远侯府发请帖了。 既然,都不可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的真相,总是来的如此令人吃惊。 按照惯例,哪怕是大冬天,一般宴席,载歌载舞的,吃喝玩乐的,不是做正宗祭祀活动的,都是安排在晚上进行的。冬至宴不例外。 夜晚,夜幕降临的前夕,晚霞在燕都的上空婀娜多姿,好比仙女的飘带,好像群仙都要下凡来参加今晚的盛典。如此的好天气,像是给这个美丽的宴会锦上添花。 陆续抵达王爷府的马车,排成了长龙,可以从王爷府的街头排到了巷尾。不像上次护国公召集人上太白寺时很多人都是事前不知情,这一次,是护国公提前通知。大家知道,这次朱隶不会是笑里藏刀另有准备了,于是一个个都是满脸笑容,满身盛装,要在今晚上大放光彩。 李家的两位小姐,跟着自己的母亲,坐的是柏家好心接送他们到王爷府的大马车。 潘氏指着不远处一处巨大的宅邸对李家人说:“那是奉公伯府。奉公伯府你们知道的,上次在太白寺,奉公伯和他夫人,涉及到受贿的案子,被王爷抓去审问了。据说,抄家是迟早的事了。公府里基本没有人住的了,接下来不久,应该是被王爷收了不知道送给谁当嘉赏吧。”   ☆、【204】纳妾? 北燕虽说是属于大明国土,但是大明立国的时候,大明与护国公之间定有协议,北燕属于护国公的属地辖地。护国公当然可以对北燕里的任何子民,只要是犯法的子民进行抄家了,并不需要报给朝廷和皇帝。 李家人听潘氏这样一说,突然间好像大开了眼界一样,原来护国公在北燕相当于王。 “虽然说,王爷并不需要经过皇上的同意,但是,王爷敬重皇上,还是会派人进京告诉皇上一声。这不,给了奉公伯府几天喘息的日子。只是既然这些人做了犯法的事,肯定是逃不过我们北燕的律条。”潘氏不断地提起北燕北燕,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无意,是把皇上和朝廷都给放在了护国公之后。 李家人都听得懂她这个意思。她这话,是真也好是假也好,但是确实是想讨好李敏和护国公的。他们李家,既然都身为了李敏的娘家,受到了护国公的爱护,定是站在护国公这边,和李敏同仇敌忾。 只不过,这个同仇敌忾,肯定有局限性的。比如,如今这马车里一共坐了三个待嫁的姑娘,一个个都想在今晚的宴会上找到如意郎君,怎么可能同仇敌忾? 潘氏坐在边上,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尖锐地在李家两个姑娘上打量。 柳氏的女儿小名李欣儿,看起来个子偏高一些,身材又瘦,有些像根竹竿的架势。马氏的女儿,与柳氏的恰好相反,小名李元珠,真是人如其名,身材较丰满,个头也不高,但是,一张脸蛋儿确实是红扑扑的,气色很好。 要论大明风潮,女子崇尚苗条美,可是,婆家偏爱较胖的女孩子,原因在于胖女孩好生养。要潘氏看,今晚上的男人,大多眼光会关注在李欣儿身上。不过如果要公婆来挑未来媳妇人选,那肯定是挑李元珠比李欣儿好。 至于这两个女孩子如果拿来比她家女儿柏喜惠,绝对是没有他们家柏喜惠好。柏喜惠身材适中,不胖不瘦,出生于第一富商柏家,更是不愁吃穿打扮的。一身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可以让那些不仅贪图漂亮女人也贪图女人钱的男人和公婆全部拜倒在柏喜惠的石榴裙下。 李家,充其量和护国公府的王妃扯上点亲戚关系,其它的,由于一路逃亡到北燕来,家财都几乎耗尽了,根本是个空架子,没有什么实力。 潘氏低头玩转着手指上的那颗富贵镶亲的玉扳指,不由嘴角勾笑,拿这两个小姐一块去给自己家女儿当陪衬,一方面不会太低等让人笑话,另一方面,也确实自己女儿略胜一筹。 自己走到这一步,可谓是颇费心机。想必她这样讨好李家人照顾李家人,李敏看在眼里也会高兴,说不定给他们柏家再加加分。 马车没有直接到王爷府的门口,由于前面有多辆马车堵住了去路,很多马车上坐着的贵客,等了许久都不见车队移动半步,只好被迫从马车上下来,徒步到王爷府门口。 只见夜色朦胧,月亮像是蒙着层细纱朦胧可见。前后望过去,达官贵族的太太们小姐们走下马车来。她们一个个穿着各式花样的盆鞋,踩在王府门前打扫的干干净净的那条青石板路上。 两旁丫鬟打着灯笼,给她们撑着花伞。她们身上裹的是御寒的皮裘,一件件衣料货真价实,显得隆重而昂贵。 灯笼一照过去,都是打扮到花枝招展的面孔,美丽而年轻,仿佛羞花闭月的容姿。 李家人跟在柏家人后面,一路跟随大部队移动,一路走来,在走到王爷府正门口的时候,看着细小的人群支流汇合到了一块时,只觉得被眼前这幅繁荣盛景闪瞎了眼。 以前,她们只以为京师里最为繁华。虽然这两位小姐,并没有参加过皇家举办的盛典,但是好歹之前有勉强挤进过皇后娘娘娘家举办的百花宴。那个宴会,据说是全京师最高等的相亲宴了,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得排到后面去了。 柳氏站在门口,眺望王爷府一排过去的宏伟气势,手指头脚趾头都忍不住打起颤来:这真的是,李敏嫁的太好了。 想当初,谁都觉得李敏是全京师里最倒霉的女人,可谁能想到没过数日,李敏便来个咸鱼翻身了。 早知道那会儿李莹说自己不嫁护国公时,把自己女儿李欣儿塞过去也好。 马氏挨着她站着,由于上次有陪老太太来过一回,所以吃惊的时候在上次已经充分表达过一次了。这次,她是望着进出门口的这惊人的人流量感到震惊。 比上次更震惊。 听到门口负责安检的管家报着收到邀请函的长长的来客名单。 马氏仔细听了会儿,眯起眼睛对柳氏说,她与柳氏的关系没有如王氏那么差,毕竟两家人算是同病相怜,说起话来也有些感同身受:“我看,这是方圆百里的客人都被邀请来了,敏儿的夫家这次是准备搞大阵势了,不知为什么事。” “不止方圆百里吧。”柳氏之前有听潘氏提过,所以知道一些内幕,“听说是,全北燕的,有头有脸有势的,哪个不赶着来。这次宴会,据说除了敏儿作为女主人第一次办宴,有王爷替敏儿正名的意思,还有,说是要给护国公府二少爷真正地找一门亲事。所以,你别看柏夫人一路来和我们说说笑笑,其实,早就不镇定了。” 潘氏是有绝对的理由可以不镇定。只要想想,之前,在京师里,她女儿的对手,最多也就那几个,据说宁远侯府还被李敏拒之门外了,等于减掉了一个最有竞争力的对手朱湘怡。结果,全北燕,哪止燕都里才有漂亮的女子。 像皇上,找女人,找到全国,全国那么多地方,盛产的美女往往要出色过京师里自产的美女,这是基数大的缘故。 她女儿的对手一瞬间增加了好几倍几十倍。反正,潘氏坐着马车来到王爷府的时候,看到那马车队都堵到巷尾去了,忽然间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山大。 焦躁的心情,难耐的像火撩着胸头的心情,肯定不止潘氏有,很多人都有。但是,这里可是护国公的家,任谁都不敢在这里放肆的。 人虽多,虽然显得一声拥挤,却没有一个大声喧哗的,一切显得安静,当然,人这么多难免一些小角落有些混乱,但是不见得真的完全失去了秩序。护国公没有出现,但护国公三个字的金牌大匾,悬挂在正门上头宛如一把利剑,让所有人望而生畏。 这个时候,柏喜惠跟在自己母亲身后,忽然能听见身旁经过的一些小姐们议论的声音显得有些大。 那几个人,似乎是用义愤填膺的语气说: “据闻,宁远侯府的那个朱湘怡,她爹娘为她行贿了。” “行贿?真不怕死!宁远侯府里头那个三少奶奶,不是现在都还在牢狱里没有出来吗?怎么,那位四小姐,打算陪她三嫂一块儿去坐牢?” “是不是真的行贿?行谁的贿?听说现在王爷府里是隶王妃做主了。隶王妃听说和王爷一样,不吃受贿这招的。宁远侯府能行谁的贿,让四小姐收到隶王妃发出的请帖?” “你这话说的还真没错。这正是我想不通的。隶王妃不答应,不发这个请帖,朱湘怡怎么进王爷府这个大门?” 柏喜惠心头跳了一跳,拽了拽自己前面母亲的袖管。 跟在她后面的李家人,其实刚才也听见了那些人说的话,不过都只听了一些一知半解的。李元珠想起了一件事儿,问起母亲:“之前,宁远侯府的大少奶奶是不是给母亲您——” 话没有说完,李元珠的屁股被马氏狠狠地掐了一把,为此只差点没有尖叫出声。 马氏接到柳氏母女俩和柏家母女同时射来的疑问,轻嗽一声嗓子,道:“王爷和王妃都声色严厉,立下了不可受贿的规矩,谁敢顶风作案,是嫌弃自己的命太长了吗?反正我是没有这个命。” 柳氏母女对她这话不予置评。柏家母女却也觉得马氏这话是有些道理,马氏不可能因小失大,去讨好宁远侯府失去李敏,这绝对是得不偿失的一笔生意。马氏是聪明的人,不会做亏本交易的。 结果,事情往往出乎于意料。不管怎样,前面经过的那些议论朱湘怡爹娘行贿的小姐们,收到的风声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只听一串马蹄声由远及近,沿路经过的所有马车,全部靠到边上,给行进的大马车让开道路。 听见这个阵势,是个人都知道是什么大人物来了。本来拥挤在王府门口的人们,全部停止了向前,转过身来,不约而同地排到了正门两边上。 李欣儿、李元珠和柏喜惠等,都在人群里垫着脚尖眺望,对比之下,这三人的母亲,都显得比较淡定一些,一方面偷偷抬起眼角观察前面的情况,另一方面,都叫自己女儿的脑袋跟随众人一起垂下来。由于马氏的儿子腿骨骨折未好不能跟来,只有柳氏按住了自己五岁小儿子的脑袋。 马车未见影子,只听周围议论的声音,都可以知道是谁来了。 “应该是京师里被皇上派到燕都的两个皇子,王爷不可能不邀请两位皇子来参加王府办的冬至宴。” 如此推断的来由,是因为马车前面护送马车的护卫队,身穿的都是都督府的衣服。吕博瑞骑着高头大马,亲自为两位皇子护驾。 皇子马车抵达的时候,王爷府里,由于朱隶没有空,由朱理再次代替长兄出来迎接贵客。 一袭金贵的黑袍,绣着金麒麟的胸前补子,随风雀跃而出,让正值芳华的少年更显得英姿威武,俨如一株金光闪闪的黑色郁金香。 两旁伫立的小姐们,有多少都是冲着这位护国公府的二少爷来的,一个个,眼里面放出了烁烁的目光。柏喜惠一眼扫过去,见着无论对面还是身旁,都是同龄姑娘们仰慕朱理的眼神,心里不禁着急:这情敌的数目,无疑是比在太白寺那会儿更多。 眼看,即便是第一次到北燕,可能是第一次见朱理的人,像李欣儿和李元珠,都只能是对着朱理露出流口水的表情。 没错儿,这两位京师里来的李家小姐,以前在京师的时候,还真没有机会见到这位护国公府据说美如冠玉的美少年小理王爷。毕竟在京师队时候,京师里的皇子们才是主角。护国公府比起皇上的儿子,是势必矮一截的。可是到了燕都以后,完全变成两样。 燕都是护国公的地盘,朱理是护国公的弟弟,其地位身份不言而喻。 两位李家小姐此刻心里头的变化,真不是外人可以体会得到的。 要说这两人有没有机会可以靠近护国公府二少爷成为其良人,不能说是半点机会都没有,毕竟她们娘家里头的女儿李敏是朱理的长嫂。所谓长嫂如母,如果李敏有这个意思把娘家的势力带进护国公府的话,理应该安排她们两个优先。 因此,这两人几乎是心照不宣地转过头互相像是对了一眼,那意思好像是说,也只有你可以当我对手了吧。 柏喜惠马上被这两人抛到后脑勺去了。可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李敏怎会傻到给柏家机会。 柳氏和马氏心里头也是这样想的,想一路上听人说了很多都说是今晚的主角应该是护国公府的二少爷,今儿真正瞪大眼睛一看,当真是了不起的美少年。如果自己两个女儿不勇敢地以这个目标奋斗一下,是不是有点太错失机会了。 说起来,这个念头她们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李敏没有提过,而且,在亲眼见到朱理以后形成的冲击力,才是令她们突然斗气大展的原因。 一切,看起来却只是刚刚拉开帷幕。 只见朱理率着府里迎客的众人,衣衫得体,举止高贵,冷艳地立在距离马车有一定距离的地方,负手等候的时候。 马车奢华的绸帘打开以后,走出马车的男子,蟒袍青绸,腰束玉带,手执诸葛风的白色羽扇,面红犹如桃花,微笑宛如春风,面向太太小姐们的那一笑,更似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艳动人。 “八爷——” 北燕的贵族里,有些去过京师,都是知道皇族里这位玉树临风颜值不比护国公府差的老八的。 少女们的心思为此在面对面的八爷和小理王爷之间徘徊纠结起来。 这个时候,马车里再下来两个人,这两个人,让全场所有人的心全都纠结了! 有些人的脸色甚至忍不住抽了又抽,快变成了抽风。 “那是谁?”李欣儿有点怯懦的声音,小小声地发出疑问。 李元珠是要把脑袋都探出人群的前面去偷窥三个美男的美色。对,是三个,不是两个。从马车里再走下来的两人之中,有一名男子与八爷一样的眉毛。不,可能那精致的五官是比起八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那皮肤,白得像雪一样,让人想起了雪人。 这位犹如雪人一般精雕玉琢的冰雪美男子,是大皇子朱汶。由于朱汶很久很久以前,就被万历爷发到京师外为母亲守陵去了,前几个月才刚被万历爷叫回京师。所以,北燕的贵族们很少知道朱汶长什么样子。 “大皇子。”朱理代替兄长开声招呼朱汶的时候,四周听着的众人才恍悟,原来这就是那位曾经在皇宫里鼎盛一时,后来惨遭自己亲母后的变故,被皇帝废过的太子。 观其美貌,绝对称得上传闻中明珠三立的那颗最夺目的仙珠。只可惜,如今皇帝把其召回来,似乎也没有让其顶替如今太子爷的位置。 众人议论纷纷之余,太太小姐们想的都是,以大皇子如此美貌和地位,同样是个王爷,嫁过去,一辈子一样是有脸面并且衣食无忧。怎么说,都也是良婿的目标之一。只是可能比起朱理和八爷,稍微次一些。毕竟听说大皇子在被皇上发送宫外时,染过重病,并且大皇子母亲的娘家,可都是当年被万历爷都一网打尽了,等于没了母亲娘家的依靠,有势单力薄之嫌疑。 比起大皇子,似乎众人的目光,更关注地落在大皇子身边的女子身上,这正是柏喜惠等小姐们气得要跺脚咬牙齿的原因。 柏喜惠不冷不热地回答李欣儿的话:“你说她?不就是那些人之前在说的,你三婶说的,开水不怕烫死猪的四小姐。” 宁远侯府的四小姐朱湘怡,奇怪了,怎么朱湘怡是坐着两位皇子的马车来的。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时候宁远侯府和皇族好了。宁远侯府不是护国公的亲戚吗? “行啊,这行贿都行贿到皇子头上了,不得不说这个宁远侯府里的人,智商就是高,高!”潘氏和女儿一样,实在忍不了出嘴一顿挖苦。 要说,这番挖苦还真挖到了人家真本事的地方。正因为知道护国公和李敏都是不会放口的主儿,宁远侯府才就此想到了奇招,干脆转身去找京师的皇子帮忙了。由皇子亲自罩着的人,怎么说,护国公府都得卖皇子面子吧。 听完潘氏和她女儿发的牢骚,马氏却笑嘻嘻地说:“要我说,这人是不是傻的?这家人是不是都傻的?” “你这是怎么个说法?”潘氏问马氏。 马氏像是惊讶地问:“柏夫人不知道吗?不可能不知道吧。柏夫人不是说了吗?这家人,一样是讨得小理王爷欢心的。可是谁不知道,护国公府和皇上,似乎有点那么对不着脾气。现在,这家人明显这样做了以后,是站在皇上那边和皇子那边了,护国公府还可能考虑他们家的姑娘以后当王府的儿媳妇吗?” 潘氏眼睛蓦然一亮:马氏这话太对了。宁远侯府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很精明,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宁远侯府这回,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本以为这样做可以把女儿送进护国公府的冬至宴,但是,绝对得罪光护国公府的主人了,想以后与护国公府接下去发展,肯定是没戏的了。 按理说,那宁远侯府里的人,也不应该是这么愚蠢的人。真真可惜了。潘氏摇头晃脑的。 朱湘怡站在两个皇子身后,是好像没有想到马氏和潘氏为她顾虑到的那些,一张化过妆容的脸蛋儿,焕发着得意的光彩。瞧瞧,像她父亲说的,那些之前敢耻笑她的人,这会儿全部得在她面前耷拉下脑袋,不仅要承认自己的失误,并且,要羡慕死她,妒忌死她朱湘怡了。她这是有两个最高贵的护花使者护驾。 放眼全场,谁能和她相比? 没有! 这下,连朱理都得对着她另眼相看了吧。看看,看看。 看过去,朱理却好像对她视而不见。 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在转头,是马车声,又有马车声从另一侧过来了。很多马车再次自动相让,让出宽敞的道儿让疾驰而来的马车通过,这回来的人是谁? 众人的脑海里闪过一串疑问。在大家接到的所有消息里面,似乎最高贵的,也就是这两位从京师里来的皇子了,没有其它小道消息说有比皇子更贵重的客人来到。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那在夜风里迎风飘展的旗帜,咧咧的极具气势的响声,正是护国公府最威严的标志之一。 由护国公的队伍亲自护送来的人,能是谁?! “王爷是不是不在王府里?” 底下的人,开始猜测很有可能是朱隶回来了,否则,怎么会让朱理出门迎客。应该是朱隶没有错。 等那马车逐渐清晰地出现在众人视野里面后,大家顿然发现,这不是朱隶坐的马车。 护国公府的马车,不仅有清楚的标志,而且,每一辆马车属于府里哪位主子使用,都有明确的规定。像朱隶出行的马车,李敏用的马车,尤氏和朱理用的马车,都是专车。只要熟悉护国公府规矩的人,都能认出来。 眼前行驶而来的马车,不是护国公府里头哪一个主子的专车,但是,确实是由护国公府的护卫队亲自护送的。 所有人都纳闷了,这个马车里坐的是何方神圣?能让护国公发出自己的亲卫队进行护送。 终于是,这辆神秘的,盖着黑色绸布,宛如是护国公府主人坐的马车,在几乎挨着皇子坐着来的那辆奢华大马车旁边停了下来。 跟着朱理过来的胡二哥,走过去亲自给马车里坐着的客人掀开车帘,叫道:“请小姐下车吧。王爷和王妃都在府里等着小姐来。” 小姐?护国公府里有千金吗?从来没有听过的事儿。 众人益发差异胡二哥这声时,马车里一声娇柔的女声答道:“民女让王爷王妃久等了,实在是惭愧。”说着,紧随移步的细碎的脚步声,一个女子的身影,从车内出来以后,露出在众人的视野里面。 只见,这是一个面容清秀,说不上倾城绝色,但是,举止绝对是得体大方,甚至很有气质的女子,走下了马车。 其身上的装扮,可能是现场最华贵的了。 柏喜惠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对方肩头披裹的白裘上。那上好的裘衣所用的料子,不言而喻,是上等的狐狸皮毛,这等价值的狐狸皮毛,一整条高贵的狐狸剥出来用的毛,柏喜惠自己家是经商的,最清楚不过,这样的衣料,是上哪买都买不到的东西。 放眼整个燕都可能只有护国公府的主子拿得出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来。按照这个逻辑推断,这名新出现的小姐,很可能是护国公府主人十分珍视的一个人了。 朱湘怡这会儿,和柏喜惠这个死对头却是想到了一块去了。她的目光,直盯盯看着的是女子两边耳垂上垂挂的与众不同的耳珠儿。那两串珠儿,不是玉石,不是海洋珍珠,却俨然比前两者都要宝贵多了,同样是只有护国公府主人才拥有的至尊黑宝石,为稀世珍宝。 这个人究竟是谁? 对面人群里忽然有人发出的一声惊叫,似乎才破除了所有人的疑问。 只见那发出惊叫声的人,是魏府的二少奶奶秦氏。秦氏讶异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可置信地用另一只手拉扯着魏府大少奶奶曾氏和三少奶奶云氏的袖子:“我没有看错吧?真的没有看错吧?” 要论嫁进魏府的次序,无疑云氏最晚,所以,云氏对于秦氏的这声讶叫,以及眼前出现的女子,都是一头雾水一无所知,对秦氏只能是摇头反问:“你认得这人吗,二嫂?” “哎呀,你连她都认不出来吗?”秦氏在这个意外突然的情况下,俨然脑子里早混乱成一团了,没有想起云氏那会儿嫁进魏府的时候是多晚的事了,确实没有见过这人,直嚷嚷自己的,说,“她是小姑啊。虽然,我记得她离开家那会儿,年纪还很小,可那五官,现在一看,依稀可以看出当初一些痕迹。女大十八变没有错。小姑是变大样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你再仔细点看。” 秦氏这话出来以后,不要说云氏吃惊,所有四周的人听见之后,全部只能是傻了眼。 魏香香! 那个传说中,深受魏府老爷魏老以及魏府四个兄弟都十分疼爱的小女儿,居然在神秘失踪了许久以后出现在这里了。 魏府的小姐,那绝对是情敌之中的头号大敌。很多人之前就都再说了,说如果魏香香在的话,朱隶肯定第一个为弟弟谋划的对象为魏香香。仅凭魏府与护国公府之间亲密到密不可分的关系而言。 柏喜惠和朱湘怡感觉心头上宛如沉重的一击。这怎么回事?那个,据说失踪太久都有可能已经死了的女人,不仅回来,而且,明显受到了护国公最大的款待来出席如此重大的相亲宴了。 魏香香走到了因为发出声音被人认出来的秦氏面前,福了下身说:“大嫂、二嫂、三嫂。” “哎。”秦氏面红目赤,一方面都感觉到自己刚才那些声音跑大了,似乎给小姑失礼了。 云氏惊讶地打量小姑身上的那身装扮,真正的高贵和被宠爱的一身。 曾氏皱了眉头,想魏府里老爷子和自己老公,怎么都没有和她提过这事儿。要不然,她们三个现在乍见小姑,也不会如此狼狈了。 和自己三个嫂子打完招呼的魏香香,坐上了王府给她备好的一顶轿子,由胡二哥带着先进了王府。 这等优待,简直是把还站在门口的两位皇子都给比下去了。 四周的人,无不妒忌红了眼眶的。 大皇子像是极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眺望魏香香坐着的那顶软轿离开,不由间还和朱理开了一声玩笑说:“本王记得,隶王可是在京师里,对着皇上亲口说过自己不纳妾的,一生一世只有隶王妃一人。” 朱理微翘的嘴角,弯出一抹完美的弧度,对着大皇子这话道:“兄长确实从无纳妾的念头,以前没有,此刻没有,今后也没有。” “没有?”朱汶像是很是诧异他这话,摇摇手指头想说他们兄弟俩这是欲盖弥彰,还有意地向八爷的方向瞟去一个眼神。 这时,似乎众人才发现朱济走神了。 “老八?”朱汶叫了两声这个向来成熟稳重的弟弟。 朱济抬起刚才低头望着自己鹿皮靴子的玉眸,对着大皇子一样略显吃惊:“大哥叫臣弟?” “老八。”朱汶不得不靠到他耳边问,“你刚才想什么出神了?莫非是因为看见美人而心动难忍?” “大哥。”朱济手里像神仙拿着的那把白羽扇子,拍在朱汶一边肩头,好像是听见天下最大的笑话一样,灿烂地笑道,“今晚的主角可是我们眼前这位。大哥怎么可以喧宾夺主?” “对,对。”朱汶点儿。 朱理冷艳地对他们两个做了个揖:“两位皇子,请。” 从门口里面抬出来的两顶轿子,肯定是只给两个皇子坐的。朱湘怡没有份儿,直愣愣地站在了原地,看着两位皇子上了轿子以后,才想起什么,急忙随机应变,站在了大皇子的轿子旁。 朱汶见状,只好对朱理说:“理儿,这位是宁远侯府的小姐,不是什么丫鬟,你给安排一顶轿子。” “宁远侯府?”朱理冷冰冰的眉毛眼神儿,在射到朱湘怡脸上时,朱湘怡打了个哆嗦。 王府的管家,拿着客人名单走上来说:“二少爷,这位小姐不在王府诚邀的客人之中。按照规矩,是不可以进王府的。” 朱湘怡的眼珠子想挖了那管家的脑袋! 耳听四周的人群里面,有趣地看到这一幕时,都不由发出了一声窃笑。 柏家母女俩等,笑得可高兴了。瞧吧,以为这可以曲线救国?难道不知道朱隶一家的脾性? 朱汶的脸当场有点挂不住了,对着朱理又说:“给她顶轿子吧。” “大皇子,这里是护国公府,为了保证护国公以及其家人的安全,和各位受邀前来的贵客们的安全,不可以让没有受到邀请的客人进王府门口。大皇子此言明显不合规矩。”朱理冷冰冰的声调没有一丝变动。 “我说你——”朱汶的脸,霎时好像变了下,接着,脸上对朱理露出既无奈又委屈的表情,“理儿,你怎么越来越像你哥了,顽固不化的,石头,砖头,都没有你这么硬,你好歹怜香惜玉一点,否则以后怎么娶妻生子讨女子欢心?” “理儿这点肯定不需要大皇子操心。理儿兄长,疼妻宠妻,闻名遐迩,名扬海内外,兄长都如此,理儿将来肯定也是如此,何须要顾虑?” 朱汶当真是有种吞了苦瓜的感觉:“我败给你了,你去找你八哥!” 这话,朱汶其实是对着朱湘怡说的。 朱湘怡赶紧奔到八爷的轿子旁,可是八爷坐的轿子却先她一步抬了起来,穿过王爷府大门了。 当负责做间谍的紫叶,把门口发生的这有趣的一幕,都一五一十告诉给李敏时,屋里那些丫鬟婆子一个个快忍不住笑了。 李敏轻轻咳了两声,才让她们都勉强地收住了笑声。但是,从这里足以可见,这位宁远侯府的四小姐,真是在外面都不得人心的。 尚姑姑走近两步,对李敏说:“看来,宁远侯府贿赂的对象是大皇子而不是八爷。” “他们想贿赂八爷谈何容易?八爷缺人吗?”李敏淡淡地望着窗户外挂起的灯笼说。 八爷是不缺人。哪怕八爷缺人,八爷那个性子,从来都不喜欢自己送上门的人,更喜欢自己找猎物的目标。即是,只有八爷拉拢人的份儿,谁想拉拢八爷,没门。 相比之下,大皇子朱汶不同了。首先,这个曾经做过太子,享受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待遇的人,骨子里是很自傲很清高的,几乎从来没有受过委屈,哪怕被万历爷发放到了宫外去。要让朱汶拉下面子来求人,说是天方夜谭的幻想还差不多。倘若朱汶真求人了,那必定是朱汶快死了,才有这个可能。 宁远侯是不是在八爷那里碰过软钉子不说,但是,宁远侯肯定是也想过这两个皇子显著的不同点,求大皇子容易些。大皇子自尊心高,肯定会说这种小事不在话下,不就是把一个女子带进冬至宴嘛。当作自己女伴也行。护国公府管得了这种小事吗? 偏偏,护国公的铁板是很硬的,根本不顾任何人的情面。 只能说,朱汶到底是离开京师太久了,还不太懂京师里的人情世故,更不知道早年和他一块玩的同伴如今不止长大成人,是骨子里都面目全非了。 论聪明人,那肯定是八爷不是大皇子,这种吃力不讨好,并且很容易起矛盾和丢面子的案子,不接! 大皇子现在自己处理不了,混乱时想把烫手山芋扔给八爷,八爷能接受吗?大皇子真当自己是说一不二的老大了。 可是他忘了,弟弟们要的老大,是老八和老三这种,哪怕是懦弱的太子,都知道怎么为弟弟承担责任,不给弟弟包袱。老八和老三在兄弟中人气高,不是没有理由的。反观而言,朱汶回来京师以后,也有数月了,到至今,仍然是孑然一人。可以想见,所有的弟弟都对他失望到底了。 “大皇子没有变,八爷也没有什么变。”李敏不由轻声一笑,“这对王爷真是个利好的消息。” 最怕这些皇子之间反而拧成了一股绳。不要说她老公怕,怕是皇上都怕吧。 紫叶就此吞了吞口水,想的是该不该把魏香香到来的消息说出来,毕竟所有人都在说朱汶说的那句笑话,说魏香香如此受到朱隶的款待,是因为快要进入王爷府给朱隶当小妾的节奏。 刚好,院子里传来通报声,说是有客人来了。 原来魏香香见过她老公以后,由公孙良生亲自带着,上她这里来了。 躲在李敏院子门口,往里头偷窥的孙婆子,既是惊讶又是不免得意地捂住嘴巴:真的是,这个李敏也有这样一天了。 朱隶让最可靠的谋臣把魏香香带到李敏的院子里,不就是想尽法子想说服李敏同意纳妾吗? 人进来以后,李敏使了个眼色,尚姑姑利落地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关了屋门亲自守在屋门口。 因此,孙婆子跑回去给尤氏回话时,略带得意:“大少奶奶怕是自个儿丢了脸,要把这事儿捂着,好和王爷继续私底下谈判。这不,把屋门都关紧了,不给任何人看。” 尤氏一听,目光烁烁,佯作镇定地说:“隶儿终于听了本妃的话,能为护国公府的香火着想,本妃这就放心了。” 屋里,李敏端详着眼前这个女子。 魏香香对着她福了身以后,小声说:“隶王妃,之前民女给隶王妃添了不少的麻烦。”   ☆、【205】任何时候痴心妄想都是妄想 “常在,坐吧。”李敏指着自己身旁那把椅子,微笑地说,“何必客气,你我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互相来往两句话,揭示了玄机。公孙良生含笑垂手立在旁边,清楚不用再和李敏多做解释了。 魏香香面含那抹的笑容还是微露了些微的忐忑,小步移动到李敏指的那把椅子上,冲李敏再福下身,再敢坐下。 桌上摆放的茶水,是尚姑姑出去前给他们三个准备好的。 魏香香不敢拿茶。 李敏看着她,心里是有想过,这么安静的,好像小兔子的性格,是这人的本性呢,还是假装的。不管怎么说,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这个人给任何人的印象似乎都是小兔子那种懦弱的性格。所以,是人都猜不到吧。如此胆小怕事的一个女子,竟然可以在皇宫里潜伏了那么久,在皇帝的地盘上不动声色地上演最高等级的间谍计。 要知道,她所在的锦宁宫,是皇上最爱的妃子容妃的寝宫。容妃这个人,被六宫各位娘娘评价为心计最深的那一位。 现在这个人,终于出现在自己眼前了,或许之前的某些疑问,她可以就此问一问。老公把这人送到她这儿,目的之一不就是这个吗? “回来多久了?”李敏像是拉家常一样打开了话题。 听着这幅宛若亲人的口吻,魏香香不由心里脸上都一松,道:“回王妃,民女受到王爷的庇护,从京师回到北燕,有数十日了。” 数十日,岂不是比她还更快回到了燕都。不过,魏香香口里所说的,得益于她老公的庇护,庇护这两个字,够意味深长的,只要想想同在锦宁宫里另一位正主儿的结局。 应该怎么说呢?说容妃傻吗?一开始护国公都和容妃说了,只要容妃心是护国公的,护国公无论如何都会给容妃保驾护航,让容妃一生衣食无忧,尽享尊贵,什么事儿都好,背后都由护国公挺着。或许皇上和容妃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显而易见,对皇上来说,容妃算不了什么,可以言而无信。护国公待人却不是这样。 从魏香香如今平安在燕都里出现,享受护国公恩赐的荣华富贵,可想而知,容妃押错的这个赌注,是差的离谱。 容妃为了爱情,才选择了皇帝。那么,眼前这个女子,又是为了什么,愿意为护国公铤而走险地进宫。单纯只是魏府与护国公的君臣关系,恐怕不至于吧。 “民女回到燕都以后,是先在王爷布置的郊外山庄,修生养性,毕竟回到燕都以后,和京师里是不太一样了。”魏香香解释自己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李敏明白,老公肯定是要让这人在合适的时机才出现,好比皇帝要在这个合适的时机才让老八和大皇子出现一样。 “离家这么久,不想家吗?”李敏记得自己没有弄错的话,这人入了宫以后肯定是从来没有回过家的,好几年的时间,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能见上一面,这种难耐,如果没有个信念支撑几乎办不到。 “回王妃。”魏香香当然能听明白她话里的含义,说,“民女回到燕都以后,确实,和家已经近在咫尺,但是,没有回家,没有见父母兄长,而是听从于王爷的安排。或许常人不可理解。但是,王妃应该听说民女母亲的事了。” 说到那魏夫人,巾帼英豪,为了掩护自己的主子怀圣公,死在了战场上,成为了千古佳话。是魏府的人,好像都该为护国公忠心耿耿的,死而无憾的。听起来是一代忠臣,让人赞赏,但是,实际上,圣人都有私心,这个魏府的人,难道都比圣人还圣人? 魏香香说:“王妃可能只是听了魏府的忠义,却没有听说护国公对于魏府的所作所为。” “对于魏府?” “对。怀圣公,曾经搭救过民女四哥,以及民女的小命。民女从小就听母亲说,说俺这条命倘若不是护国公早就没了,所以,民女这条命当然是属于护国公的。民女母亲为怀圣公而死,民女倍感为母亲自豪,民女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一样要为这场战争付出性命。因为,怀圣公和母亲,都是因为那个狗皇帝而死的!” 李敏眯了眼,见恨意明显地写在了眼前这个女子的脸上。 原来是恨,那个狗皇帝害死了她最亲爱最敬重的两个人,她怎么能不奋不顾身,无论如何都要为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 “皇上,终究会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的!”魏香香牙齿间透出丝丝的寒气说。可见,她对万历爷的恨,是恨之入骨,痛不欲生的恨。 李敏抓起了旁边的茶杯,揭开茶盖,见里面泡的是养颜的红枣。这个尚姑姑是越来越有心思了,恐怕自己私底下也是和徐掌柜讨教了不少药理,希望不被她这个主子笑话。 “五姑娘。” 魏香香在魏府里排行老五。 “其实,本妃心里尚存一些疑问,现在五姑娘出现在这儿了,本妃想问一问,希望五姑娘不会介意。” “王妃请说,民女肯定是有问必答。” “五姑娘在皇宫里呆了这么多年,肯定是耳濡目染了许多皇宫里的事儿。本妃想问,在你眼里的容妃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和容妃住在一个宫里,应该对容妃最为熟悉。” 魏香香点头:“容妃娘娘,心思慎密,做每一件事儿,几乎都是密不透风。说真的,刚开始那几年,民女是无从下手,甚至有过怀疑,是不是王爷和民女一样,都想错了。” 想错了容妃其实不是那样心肠邪恶的人,不是害死怀圣公的罪魁祸首。 “后来怎么想不是想错了呢?”李敏又问。 “那都是王妃来了以后。” 李敏眉尖儿拧了一下。容妃的破绽,原来是在自己老公假死的时候,才暴露出来的吗? “王爷假死的时候,其实那时候,民女也不知道王爷原来是假死,在宫里可是哭了好久,一时也有过彷徨怀疑。虽然王爷有对民女说过,不管外面发生任何事情,肯定会为民女留条后路可以离开皇宫可以回家。可是,民女既然发了誓言必定要在皇宫里找出那个内鬼,找出皇上的破绽,所以,民女做了最坏的打算,死也要死在皇宫里,如果不能找到真相的话,绝对不离开皇宫。”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王妃不是跟随过靖王妃,到容妃娘娘的锦宁宫拜见容妃吗?” 李敏想了想,对了,那天她好像是见了容妃以后,和容妃说过话,说的,当然首先是一个大夫说的话。因为当时,由于尤氏的话,她还想着这个容妃和他们护国公府是一伙的,所以,给容妃建言不要再吃泻药装病伤身了。 这事儿,后来引发什么事儿了吗? “王妃并不知道。容妃娘娘在王妃走了以后,不久,皇上晚上到容妃这里过夜。皇上静悄悄来的,没有多少人知道,只有我们这些久住在锦宁宫的人。皇上和容妃那晚上说了些什么。民女不敢靠近去窃听。但是,就这件事儿,引起了民女的怀疑。以前,皇上来找容妃娘娘,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皇上对容妃的宠爱,因为全皇宫都知道,所以没有人怀疑到皇上和容妃娘娘之间另有其他事儿。可是,只要想想,王妃你一来,皇上马上后脚来到容妃这儿商量了一晚上。可想而知,皇上对护国公府有图谋,对王妃你有心计。而容妃娘娘如果为了护国公府的话,本应惹得皇上不高兴才是。不可能和皇上说待一个晚上。” “等等——”李敏不是很确定她这话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皇上在容妃那儿没有过夜吗?” 万历爷在锦宁宫里过夜了,但是,没有宠幸容妃。 魏香香说的,是这个事儿。本来这么好的气氛,一男一女在屋里,又是老婆老公的,本应该发生性关系吧。但是,没有。这不是让人觉得很奇怪吗? 万历爷肯定不是老态龙钟了,之前还宠幸过不少后宫里的年轻女子。 问题出在容妃身上。 容妃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除了身子一直病弱,不怎么好,难以怀上孩子,或者是怀了孩子容易流产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万历爷不是不知道不让女人生孩子的方法。 可能从这个时候起,万历爷起疑心了,认为她老公可能没有死,所以,没有在容妃已经病开始好的情况下,重新宠幸容妃。 容妃一样没有这个胆子向皇帝撒娇要孩子,原因很简单,她也担心这事儿办砸了,朱隶没有如他们所愿死了。 这一男一女共处一室一晚上,不在床上,还能津津乐道了一晚上,不觉得枯燥,不是同谋能是其它吗? “王妃把皇上以及容妃的计划全给打乱了。” 魏香香这句话,让李敏不禁又抱了疑问,她只不过提给王妃一个建议而已,万历爷和容妃怎么就变成了草木皆兵了? “王妃的医术甚是高明,这点后来在皇宫里发生的大小事情中,表现的益发瞩目。皇上那会儿,和容妃一样,因为王妃卓越的医术感到了潜在的威胁。或许,那个时候,皇上还没有察觉王爷死了没有,可是皇上也担心,王妃会不会因此察觉到皇上和容妃在王爷身上做过的事儿。” 嫁过去即变成了寡妇,是人,都想知道是什么人害死自己老公的吧,如果有这个杀人凶手的话,揪出来报仇也是应该的。这就是万历爷和容妃的想法了。 说实话,当时她李敏,都还没有真正踏进这趟浑水里面,哪有想到这么多,为老公报仇?她和老公都没有见过面,虽然后来事实证明其实他们夫妻俩早已经见过。 不过皇帝和后宫的女子都是生性多疑,有这种警戒心其实也不奇怪。 李敏听到这儿不由面目严肃:“王爷到现在,才让你来告诉本妃这些,王爷有说什么吗?” 他难道不知道吗?如果让她早知道点他的伤是怎么回事儿,她作为大夫,可以为他做很多事。为什么他这样不爱惜自己的伤腿和性命?回头,她要拿鸡毛掸子抽打这个孩子的爹,太不像话了! 魏香香见着她骤然的变脸,都不由地一吓。本性,这个女子,还是犹如小兔子一样胆小的。只是基于对万历爷的恨意,才有那样的作为。面对李敏,那就是完全变回只小兔子的胆子了。 慌慌张张从椅子里站起来,魏香香屈着膝盖不敢抬头说:“民女把事儿告诉王爷后,王爷说自己自有主张,让民女什么人都不要说。” 公孙良生在旁边佐证了魏香香这句话:“如果小生知道王爷这事儿,一定不会让王爷不对王妃说的。但是,王爷连臣都没有告诉。” 连公孙良生都不说。他这人究竟在想什么。 李敏脑子里益发生出一股困惑,只希望自己老公这不是讳疾忌医。 “你说吧。” 魏香香当然不敢不说了,因为,她到李敏这里来,也就是因为朱隶让她把事儿都原原本本告诉李敏。 “回王妃。王妃应该知道,王爷没有什么特别的嗜好,王爷对名利是看得十分淡泊的一个人,可以把皇上赐的价值连城的东西,都拱手让给人家。” 老公的这点习性李敏知道。说起来她这个老公,对自己节俭已经成性了,再说,经历过那么多事儿,亲眼见过自己父亲被皇帝逼死,说真的,这个世上那些金银财宝,在她老公眼里,宛如沙尘一样不是那回事儿。因为这些东西,要说拿到手,也不是那么的难,可是,要想把这些东西保住,那是真正的难。况且,这些东西难道人死后都能带走吗? 她老公,注重的,是身边的人。 可是不能说她老公连点私人的爱好都没有了。 李敏于是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在包子铺,他拿了壶坐在她身旁。那一天,她对他说,酒会伤身,不要喝多了,难道是歪打正着了吗? “王爷爱酒。这其实说起来,在北方,许多人都爱喝。男子汉喝酒,是北方人的一个表现。南方人不一定理解。王妃也肯定之前不怎么了解。” “你们王爷爱喝酒,本妃不是不知道。”李敏摇头,“只要看他,交的拜把子兄弟都号称酒鬼,明明酒量压根儿是不行极差的一个人。” 魏香香像是吃惊地打量她一下,更是谦虚地说:“真没有隶王妃不知道的事儿。” “不,之前本妃真不知道,原来容妃给王爷送的好礼,都是酒。不过,那应该都是本妃遇见王爷之前的事了。酒这个东西,吃多了会伤身,这点只要是大夫都知道。本妃还知道,除了吃酒过多会造成慢性或是急性酒精中毒以外,如果酒里面,泡了所谓的那些珍贵动物的内脏,说那些是好东西可以滋补身体,其实,也可以被人利用,造成神经细胞中毒。这也是之前,本妃一直在怀疑王爷的伤腿是不是因为有了神经中毒的症状,所以,王爷的腿,除了异常刺痛以外,偶尔还有麻木的感觉,这都不是些好的征兆。” 对于李敏口里说的一些现代术语,这两人肯定是听不懂,但是,他们都知道一点,不需要问,这事儿,只能是交给李敏来处理。因为,他们都听不懂的东西,李敏再给他们解释也是废话。李敏既然能说出一个前因后果,则证明了一件事儿。李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只有李敏有这个法子来解决这个问题。 “好了。”李敏搁下手中的茶盅,“五姑娘辛苦了。虽然王爷肯定重赏了五姑娘,但是,本妃有几句话想和五姑娘说。” “王妃请说,民女一定好生听着。” 瞧眼前站的这个女子,整个小白兔样,让人谁能想到这人会是赫赫有名的成功女间谍。李敏笑着说:“今晚呢,是王府里自从王爷回来以后第一次举办的宴会,意义非常。外面的人,都已经在说,这是王爷在给北燕的名门子弟寻找佳缘。家事也好,国事也好,不能因为这些,耽误了个人的终生大事。王爷关心你们大家的未来,没有个人的幸福,哪来国家的幸福呢?所以,今晚五姑娘既然穿了一身盛装过来,说什么,都要在今晚的宴席里好好享受王爷希望你们享受的这一切。” 魏香香抬头一望,望到李敏笑盈盈的眸光里,脸蛋顿时又是一片羞涩。 “五姑娘心中,可是有仰慕的男子了?” 李敏的声音,像是阵风拂过魏香香的耳边。魏香香连忙摇摇头:“民女的婚事,早就想好了,由王爷做主。王爷让民女做什么事儿,民女一定全心全力去做。” 公孙良生在旁听到她这话儿都不由表情一粟。 李敏的目光扫过公孙良生脸上的一抹表情之后,嘴角微噙,道:“本妃不得不告诉五姑娘。王爷虽然说之前让五姑娘乔装入宫,侍奉皇上,但是,五姑娘的身子终究是清白的,是个清白姑娘家。五姑娘如果执意这么说的话,很难让人不猜想五姑娘的清白,是因为王爷的缘故被玷污了。” 魏香香脸色骤然大变,扑通跪在地上说:“民女岂敢!” “怎么不敢,你刚那话,不就是指着王爷说的吗?” 魏香香磕起了脑袋:“王妃,民女只是说,愿意去做王爷让民女做的事——” “行了。起来吧。王爷都重赏你了,你这又跪又磕头的,公孙先生也在这,都会觉得不好意思,以为本妃合着公孙先生欺负你是不是?” 魏香香怔了下,接着只好爬起来。 “王爷之前让你去做的事儿,是大义的事儿,但是,你接受王爷的任务,一方面,因为你认为你这是欠护国公府的恩情,另一方面,因为你一样恨着杀母的仇人。本妃刚才听你一番讲述,总结起来,就是这两面的原因,对不对?” 魏香香当然不能说不是。她刚才自己似乎就是这样说的。 “那就对了。王爷之前让你做的事儿,是正事儿,是大事儿,是王爷整个计划的一部分,不是私人的事儿。而本妃刚才说的,你自己的婚事,属于你私人的事儿。你不是护国公府的人,不是护国公的家人,王爷何能何权给你安排婚事?否则,王爷也不会让你来本妃这儿了。哪怕王爷作为长辈,可以帮着给你爹参考着给你安排或许你喜欢的公子给你见面,那也是女人家做的事儿。谅到魏夫人已然仙逝,你那三个嫂子不一定给你事事安排妥当,王爷才有话儿传到本妃这里来。” 魏香香这时候脸色已经全变了,耷拉着头问:“王爷有话之前已经传给了王妃?” 听她这个口气,还以为这话是胡说。李敏嘴角上扬,道:“王爷说了,说让五姑娘,今晚务必在冬至宴上寻找到一个合适的良人,告诉本妃,本妃接着会为五姑娘安排的了,这是王爷为报答五姑娘最大的赏赐。” 魏香香一个扑通又跪下来,磕了个脑袋:“民女明白了。民女感激王爷和王妃对民女的爱待。” “你先出去吧。让尚姑姑给你补点妆,重新梳一下头发。瞧你刚才又跪的,把发上的钗子都弄乱了。”李敏说到这儿,对着屋门口守着的尚姑姑喊了一声。 尚姑姑马上推开屋门进来,不用李敏多说,已经机灵地答话道:“王妃,奴婢这就带五姑娘到屋子里重新打扮打扮。五姑娘身上衣服脏的,肯定是重新换过。五姑娘头上的钗子,奴婢都看着有些过时了,奴婢给五姑娘换上王妃匣子里的银饰。” 李敏听着尚姑姑这话点着头,对魏香香说:“本妃匣子里那些首饰,你知道的,本妃跟随王爷节俭,平常王爷送过来的东西,本妃都是舍不得戴的,全搁箱底了,当是需要急用时可以用到。所以,本妃现在头上戴的钗子,都是在铺子里打的,比较廉价。不过,王爷总是说,本妃的眼光独特,本妃让人打造的东西是别具一格。” 魏香香的声音里像是有一丝颤抖,不知道是不是给激动的,说:“民女倘若能得王妃亲自做的东西的赏识,民女简直是莫大的福气。” 李敏对她这话仅是淡淡一笑,挥手道:“去吧。本妃尚有几句话要和公孙先生说。” 接下来,尚姑姑带着魏香香离开了。留着紫叶守着屋门。 见屋里没有人了,公孙良生不禁都脸上戴了一丝狼狈,对着李敏拱手,很是歉意地说:“之前,小生并不知道她怀了这个心思,如果知道的话,可能就不会带她来了。” “不。公孙先生带她来是对的,而且,王爷不是执意让她过来见本妃吗?” 公孙当她是恼火了朱隶,有些被吓,道:“王爷之前并不知道——” 李敏对此没有急着接话,手指头轻轻敲打起了椅子的扶手。 要她说,她老公究竟知不知道魏香香对自己怀了不该想的心思,那么,肯定是知道的。原因很简单,她老公比她小叔,比没有过女人的公孙良生,在这方面都进步多了。毕竟她老公也算是个人见人爱的美男子,有钱有势,在未娶她之前,想必比八爷更具品位,在京师里排名第一的黄金单身汉。 这么多女人追,她老公能不一下子猜到魏香香心里含了其它心思?所以,这才是她老公不让魏香香一回来马上回魏府的最大的原因。因为,她老公不想因为魏香香的一厢情愿,坏了魏府和护国公府之间忠诚的关系。毕竟,魏香香为了她老公,是冒着女人的清白都被毁的危险去当的间谍。 凡事有好有坏。好在这个魏香香,在皇宫里都处了这么多年,她这不拿着皇宫里那些娘娘们常用的手段吓唬了几句,魏香香马上听明白了。 至于她老公,为的奖赏魏香香送的那些东西,男人可以豪放,但是,女人要懂得善后,这不她一件不漏地帮着她老公都把东西收回来了。 公孙良生俨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个劲儿地想为朱隶的清白说话:“王妃,小生绝对可以为王爷保证,王爷不是这样的人。” “本妃当然知道王爷不是这样的人。王爷倘若是这样的人,肯定是叫着她把王爷送给她的东西,都藏起来了,像本妃那个渣爹李大人一样。好东西送给小七小八小九,叫小七小八小九帮他藏着,绝对不给正夫人见到。其实,王爷可以做的再高明一点,让本妃来送她东西。不过恐怕考虑到这人,和本妃压根不熟悉,之前说是在皇宫里有见过,也就是见过而已,说句话都没有。王爷想套她口里说的话,还是必须奖赏的。这不过这事后的工作需要本妃来做而已。只能说王爷,在用女子这方面,越来越学会皇上那一招了。” 公孙良生听得额头都落下了一串冷汗:“王妃——” “行了,你也不用说了。这人刚才在这儿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清楚楚。公孙先生为王爷谋划良策许久了,也该知道,一个人入了皇宫,管他是男或是女,有一样是不会变的。” 公孙听到这儿,脸色俨然肃穆:“王妃说的都对,否则,怎么有一入宫门深似海之说。” “今晚,本妃只能希望公孙先生为本妃和王爷多看着点,务必让五姑娘能找到如意郎君。毕竟王爷算是大力气了,把全北燕最好的名门子弟都诚邀过来了。” 说朱隶只为了给魏香香安排个婚事,才把这么多人召来,肯定不对。但是,要是以前,公孙还真不知道朱隶有这个算盘。毕竟这个魏香香藏的也真深。要不是李敏套她几句话总算揭了这人老底,否则,就是他公孙都被骗了。 在想到魏府和护国公府之间特殊的关系,公孙良生不禁拧着两条清秀的眉毛,必须正面对视这个问题,可能还需要对着魏府做一些工作先。 魏香香的事儿先放一边,李敏要和他谈的,是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只见她突然眼睛望到了窗外去,说:“王爷的这个顽疾,本妃为王爷想过不少法子。王爷之所以之前不说,本妃可以猜到一二。毕竟王爷在本妃身边久了,亲眼看过本妃医治过的不少病人,对自己的病,也有一些了解。” “王妃说的是。”公孙低声,声音里难免带了一丝叹息。 “本妃之前不是没有接手过类似的病人。比如说,宫里的十九爷,现在吃着本妃开的药,康复的进展缓慢,总是比同龄孩子慢半拍,未来可想而知。这样的病,需要耐心,需要时间,也可能是注定可能一辈子都要留有残缺。” 紫叶站在屋门口,听着门缝里传出来的话声,依稀能听见一些。听到这儿也不由地心头一惊,往门缝里偷窥一眼。却只见李敏那张侧颜,宛如冰雕似的,没有什么表情。 不要说哀伤不哀伤的话,李大夫只知道,面对疾病,没有所谓的哀伤,只有勇士一样的斗志,方能解开困局。如果老公一辈子要和这东西斗,她李敏陪着就是了。 公孙良生早听出她话里那层想法,一时心里都不禁想,天下哪个女子能做到她这般,能得如此贤妻,难怪朱隶死活不放手。 “对了,本妃听王爷说,你们打算把小李子放了?” “是的,这就让人,把放了的人,送回原本的地方去。” 八爷坐上轿子,来到王府里给宾客们休息的地方。他贵为皇子,是贵客中的贵客,享有独立休息的一个院子。 这样也好,朱济正烦着避免大皇子把包袱丢他这儿来。 跟在他身后的随从侍卫,见他心里烦躁,给他倒了水,同时开口想讨好他:“八爷是不是饿了?八爷出来时,都没有吃什么东西。眼看这个宴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开始,隶王好像都没有在府里——” 话到半截,院子门口被扔进来一个人。 朱济抬头望过去,望到那个被丢进他院子的人,眸光里都不禁一闪,道:“让他进来。” 跟着他的随从在看到是谁被丢进来的时候,已经傻眼了。听到朱济催促的声音,才如梦初醒奔过去。 接着,小李子在自己正主子面前跪了下来,脸上都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表示好。 朱济打量他上下,早听说消息他被朱隶逮了个证据确凿给关了。想必他这个人,应该是要受到传言中那个可怕的夜叉的一顿折磨,严刑拷打逼供少不了的步骤。结果呢? 小李子脸上身上四肢,全都好好的,一道伤痕都不见影。要不是刚才亲眼见着他是被人扔进来的,朱济都要怀疑之前自己听到的消息是假的。 “他们放你出来的?” “是的,主子!”小李子猛在地上磕了两个脑袋,“请主子割了奴才脑袋吧!” “你——他们没有对你逼供?”朱济想,以自己知道的小李子,也不大可能连逼供都没有就给人招了。 小李子哭丧着脸说:“奴才知道主子肯定不信。可是,他们只把奴才关起来,根本没有问过奴才任何话儿。奴才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时,他们又把奴才给扔在八爷您这儿了。” 在小李子看来,朱隶这招够狠毒的,是要把他往死里整,你说八爷再好的人,肯定也不信他这样就能毫无发损地被朱隶放回来,肯定是怀疑他变成朱隶的人了。 “别哭了。”朱济叹了口气。 小李子愣了下,听主子这个口气有点不像往常。 “本王告诉你,要论是以往,本王肯定是不信你这话。但是,今天不同,本王看到了一个人。” “主子看到谁了?” “一个,可以让皇上寻觅许久都不得其解,可以让皇上在天下丢大脸的人。” “主子说的是隶王妃?” 朱济嘴角挂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小李子何等聪明的人,一看明白,道:“主子说的是,这一切都是隶王安排的——” “以前,本王只以为,隶王是个有勇无谋的,即便突然有了什么惊人的表现,不过也是听了公孙良生那些人的话,没有什么用。毕竟谋士是谋士,做决定的是主子,主子再不济不过是个扶不起的阿斗罢了。现在看来是错的了。隶王根本不是什么有勇无谋的一介草夫。怕有些主意,还不是公孙出的,是隶王自己的主意。” 小李子的手,不免摸到自己的心跳。要他说,这不是显然的吗?朱隶都能讨到李敏这样举世无双的女子为老婆,还能说朱隶不行吗? 朱济锐利的眸子在他脸上扫过:“他们放你回来。本王想,无非其一,认为你死了也不会吐真言,不如卖本王一个人情。其二,或许本王会把你重新安排回去,结果,再次等着你自己露出其它马脚来,岂不是更好?” 小李子愣是接不上一句话。朱济说的,都可能是真的,也就是说,他完全成了朱隶盘子上的一颗棋子。 “本王早就想到,他知道你是我的人,但是,容忍你呆在他老婆身边,这等肚量,说不是个帝王的肚量的话,肯定是说不过去的——这无疑是皇上最畏惧他的地方了。”说到这儿的朱济,手指一捏,即捏碎了手里一个瓷杯。瓷片瞬间化成了粉末,在他那只玉手里宛如流沙一样流泻在了大理石桌面上。 小李子是看着都说不出一个字,可以说,这是他至今见到的自己主子第一次发这样大的火。 善于计算别人的八爷,少有被人算计的时候,不过,这不是八爷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八爷堪称最能忍的人,没有想到有另外一个男人比他更处心积虑更能忍。 “小李子。” “奴才在。”小李子连忙低下头。 朱济把手里抓着的那把粉末放开以后,轻轻地一扫,任它们随风飘逝,好像刚才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其脸上,还是那抹像佛爷一样慈爱的笑容:“你能平安回到本王身边,本王很是高兴。本王本想着,拿什么东西去和隶王把你交换回来为好,现在,隶王什么都不要把你交回给本王了。可想而知,连隶王都很赏识你。” “奴才全身上下,哪都是八爷的。” “那就好好珍惜隶王留你的这条命,继续为本王效劳吧。” 小李子巍巍颤颤地站起来,退到了一边。 一个人走进屋里以后,在朱济耳边说了几句话的样子。 朱济嗯了嗯,极为俊秀的眉宇,宛如把雪剑向上一挑:“你说,那个魏府的五姑娘见了隶王妃以后,去换衣服了?” “是的,奴才打听到的,是这样没有错。” 朱济嘴角微噙起了一丝笑意:“看来隶王妃口上不说,其实,哪个女子不爱吃醋。大皇子刚才在门口说的那话儿,反而是歪打正着了。” 小李子心里一惊,原来真有女人想和李敏抢老公了。 朱济站起来,悠悠地扇着羽扇子,踱了两步说:“今晚上夜色真好,倘若没有个佳人陪在身边饮酒赏月,却也是可惜了些。” 小李子立马听明白他的话,谨慎地上前一步说:“八爷,这事儿奴才来办。这府里的地形,奴才都摸清楚了。可以给八爷安排个合适的地儿见人。” 朱济笑一笑,羽扇在他肩头上一拍:“你办事,本王向来放心。” 这时候,王爷府里有人过来通知,说是隶王回来了,所有宾客请移步到宴会的主场地清心苑。 柏喜惠与李家两位小姐,及母亲潘氏等人,走去清心苑时,见到那朱湘怡真是够死皮赖脸地缠着大皇子一块再次出现的时候,气到嘴巴都可以歪了。 朱湘怡擦过她们几个身边,好像知道她们气啥,给柏喜惠说:“柏家的小姐,你是不是眼睛瞎了,忘记在大门口的时候,是谁穿得比每个人都要漂亮,是受到王爷最贵重的款待进来的?”   ☆、【206】什么爹 说起刚才在大门口出现的那位魏府小姐,是挺遭人恨的。 只能说朱湘怡这个提议,不偏不倚,正好切中了现在所有人的痛点。合着力搞朱湘怡吧,如果朱湘怡本身都入不了护国公府的眼了,朱湘怡被搞以后,也不见得能变成怎样。但是,无疑,魏香香的出现,让人感觉头发都要竖起来的可怕了。魏香香到场的那种气势,分明是受到护国公府的重视的。 柏喜惠心头揪成了个疙瘩。相对她而言,朱湘怡目标明确,现在先安定这里所有人的人心,让大家的注意力不要在她身上,下一步,再逐个击破。 看到柏喜惠的脸上两头摇摆的表情,朱湘怡带了些自信的目光,转移到了李家的两位小姐。 “你们,上回见过,是隶王妃娘家的人吧?” 终归人家是宁远侯府的小姐,论身份,肯定比李家的姑娘高的,李欣儿和李元珠脸上略带客气地回了朱湘怡的话:“妹妹们见过四姐姐了。” “哎,都叫了我一声四姐姐,以后,我们几个,真的是姊妹了。”朱湘怡抓住这两人的口角,马上亲热地各自一只手拉住她们其中一个人,说,“我看你俩年纪都和我差不多,哪个大些?” 李欣儿和李元珠为此对看一眼,接着,李元珠说:“她是我大姐。” “好,你当我的大妹子。”朱湘怡指完李家老大的女儿,在指到李元珠,“你当我二妹子。” 柏喜惠见她们三个居然当着她的面私自认其亲戚来,很是不悦,咳咳咳咳咳嗽好几声。 朱湘怡转过头,笑看柏喜惠那快伤风咳嗽的模样儿,道:“柏家的这位小姐,年纪是我们几个最小的,理应受到最大的疼爱,我们都叫她三妹子吧。” 还三妹子?快呕了。柏喜惠一边内心里想吐,却是有模有样地对她们三个各自喊了声:“湘怡姐姐,欣儿姐姐,元珠姐姐。” 要说表面的功夫,谁不会做。四个人几乎是心照不宣的,各自在心里面筹划着。 四周多的是打扮的漂漂亮亮,而且天生丽质的姑娘们,把人给急得。 大皇子朱汶摆着袖子走到院子里搭的雪棚下那个主宾客的席位坐上,终于可以摆脱掉朱湘怡那颗橡皮糖了,对他来说无不是松了口大气。最终,他怎么把朱湘怡带进来的呢?不如说这个四小姐是怎么黏在他身上进来的。 先是不顾男女体统,掀开他轿帘坐到他身旁,接着在他实在忍无可忍要当着众人的面冲她发火时,朱湘怡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不要忘记我爹说的话。 忍了!为了大局,先忍了。 叫了人把轿帘放下,当着朱理那张若有所思的面孔,把人带进了王爷府。管家当然不敢真的硬去拦截他这个大皇子。不过说回来,倘若朱理开声的话,说不定在门口的那群护国公府的人会真的对他动手的,但是,朱理没有开声。 朱理,这个二少爷,脾气据说年少气盛,但是,好像他见这个二少爷几次,每次,这个像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都在变,而无疑这次是变的最快的。这幅稳重的姿态,完全都不像是护国公府的人。 身旁,护国公府里的丫鬟走上来给他的玉杯里先倒上酒酿。朱汶抬头打量那丫鬟的姿色,眉头稍微吃惊地拧了一拧,说实话,这护国公府的丫鬟以前他没有怎么细瞧,这回给看仔细了以后,发现都长得一般般。 不是脸蛋过圆了,就是偏瘦了快露出颧骨了。年纪也是参差不齐的。以老年人居多的样子。都不知道是不是护国公府里的男主人都不解风情不爱美女的缘故。倒是他从很久以前,已经听宫里一些老人说过了,说是护国公府代代男儿有妻管严的本质,所以,护国公几乎都不纳妾的不说,府里的丫鬟,都没有个出色的。 一群没姿色的丫头,如果倘若里面有个生的较为美丽的,那定是与众不同,出类拔萃,把人的眼珠子都要给勾出来的那种惊艳。 上次老十风风火火地去追逃犯,想争取立功,事儿最终没有和老三一块办成,蒙了一脸灰回来。最糟糕的是,有人在内部告老十的状了,说老十在燕门关把一个可疑的逃犯故意放了,那个人,是李敏身边的一个丫鬟,而在这之前,老十都有私下打听过这个丫鬟的来历,像是有意把这个丫鬟娶回家当妾。 因为这件事儿,皇宫里仿佛许久没有欢闹过的气氛顿时变了。众人都开始看庄妃和儿子的笑话了。 庄妃是哭笑不得,之前,她再三提醒儿子纳妾儿子都不纳,儿子都支支吾吾的没有明确肯定自己要还是不要。结果,儿子这是犯了贼心却没有那个胆,简直是把脸都丢完了。 万历爷见了这张状告纸,却也不能不表态,但是更多的,不像庄妃那样是哭笑不得,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这个老十,完全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了,明知道护国公府是怎回事,还有意思想把李敏身边的丫鬟变成自己的宠妾。这岂不是宠妾灭国灭家的节奏。 不用多说,万历爷大发一顿脾气之后,让老十两年之内,不用再想着纳妾了,好好地在王府里想想自己都是什么心性,抄经书百卷各一百遍,定期到宫里递交给皇帝看作业。 众兄弟那肯定是更在底下笑成一团了。老九那张损嘴,这会儿定也是饶不了老十的。让人吃惊的是,连那个三爷,不爱和人凑热闹说人家笑话的三爷朱璃,都忍不住开口说了老十根本是个懦夫。看得出来,朱璃是在外面办差的时候,遇到老十以后,好事都被老十扰乱了,才一块儿恨上老十了。 不过老十迷恋上的那个丫鬟,好像在这里不见踪影。这是怎么回事?有老十的前车之鉴,莫非这个隶王妃,把这美丽的丫鬟都给雪藏起来了吗? 女人都是爱吃这个飞醋,隶王妃也不例外。所以当初太后和皇上无论如何都想给朱隶纳妾,没有达成真是可惜。 机会,难道从此都没有了吗? “老八去了哪里?”朱汶低声问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太监。 “回大皇子,八爷在休息的院子里没有出来呢。” “这个老八怎么回事?平常看他做什么事儿都好,不是最不喜欢摆架子吗?他喜欢做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到哪儿,都是很大方,很宽容,显得像菩萨一样。” 那小太监也觉得,朱汶回京才多久,已经把这个八爷的性情都摸到了个半透了。看似虚伪十足的老八,无论是在一帮兄弟里,或是在朝廷大臣的心里面,都是各有各的意见,赞毁参半。 应说少有人能装得如老八这般菩萨,朱汶为此都不得不承认:“他能做的,我都做不来。瞧他为了老九,花重金,把江南有名的歌女都给买下来送给老九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声八爷来了,朱汶拿起玉杯,对着走来的风度翩翩的八爷,调笑道:“迟了,八弟,以前都没有见你比我迟过,怎么,是因为在半路上遇到哪个美人了,留恋不舍的?” 八爷但笑不语,一袭金纹白衣,与隆冬的美景是相映成辉。 “八爷,坐。”几个侍从围过来,争先恐后地为八爷挪凳子。 这幅场景,谁看了都不免心生妒忌的。 朱汶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个八弟像是被众星捧月地坐了下来,一只手指撑着下巴,贴过去,靠在了老八耳边:“八弟,你说你,无论男女老少都喜欢的人儿。” “大皇子也是个人见人爱的人儿,回到京师里,不知道多少人上门拜访大皇子府,把大皇子府都给踩烂了。”朱济同样对着公众微笑着,一面回答朱汶说。 朱汶的脸上蓦然划过一抹僵硬。是,朱济说的没有错,他刚回京师那会儿,大家都以为皇上是要废太子,所以全部人都赶着拍他朱汶的马屁,想讨个好处。伴随时间的推移,万历爷好像压根儿没有废弃现有太子的意思,东宫没有变化,皇后娘娘的春秀宫一如既往的沉静大方宽容,善待所有可能发生的一切。 为此,他朱汶都快冷笑了,打从心底里冷笑。只知道这个东宫行啊,如果当初他母亲有如今皇后的这个心胸和心气,也不至于把全家都给害了,还拖累了自己的儿子。 其他人,见着皇上的意思益发明了,在他朱汶这里俨然讨不到好处,纷纷撤退。人都是唯利是图见风使舵的,说句不好听的,如今在京师里手里有点实权的皇子,有老三,有老八,他大皇子要排到这两个弟弟后面去呢。人家犯不着拍他大皇子的屁股,只需给老三和老八遛马。 他朱汶偏不信,如今当着他的面,朱济说这句话,莫非是恼了他自作主张把朱湘怡这个包袱拖上的缘故。 可是说老实话,要是不是万历爷的一道圣旨,你说他们两个,谁愿意跟着谁过来。两个人平日里关系又不是好到像老八和老十一,或是老三和老十二那种牢固不可分的关系。最可恶的应该是在给他们圣旨,并且在圣旨中并不点明他们两个此次同行中谁是主谁是次的万历爷了。 皇上最老奸巨猾。不点这个谁主谁次,论辈分,老大肯定大过老八,本该由老大说了算。但是,论在两人在朝廷里现有掌握的皇帝给的实权来看,老八定是高过老大。所谓兄弟为纲,朝廷为纲,这谁主谁次,怕是那古时候的圣人孔子都不好帮他们俩区分了。 万历爷就此还对他们两兄弟像是掏心掏肺地说了一句:出行在外,只有你们兄弟,更该友恭。 好个友恭,没有见到老三和老十这次回来的时候,老三都被老十气吐血了吗。世界上最坑的是什么——兄弟! 嘴角抽了抽,朱汶维持嘴角那丝高雅的弧度,好像对老八刚才的话充耳不闻一样,指起了场中各位美女津津乐道:“瞧,今晚上隶王是下了大血本,把咱京师里都没有见过的美人都给请来了,八弟,你说这个隶王是怀了什么心思?” 朱济接他这话并不含糊,像是吃惊地瞟了下他说:“大哥,你以前,不是和隶王从小一块儿青梅竹马一起过的吗?隶王的心思,恐怕太子都没有大哥了解。” 那时候他还是皇宫里的太子,正儿八经的太子,老二都必须屈就在他下面,谁不以他为首呢。同理,那时候,他和朱隶之间的亲密劲儿,肯定是比起与太子之间要好得多。 可那都是儿时的事了,朱汶只要想到几次见朱理,朱理都能一变二变三变,更不说一个死了父亲的朱隶,和他死了母亲的朱汶,在这么多年里,早就都该变的全变了。 朱汶心底冷笑,表面上则是摇头叹气,用十分扼腕的语气说:“时过境迁,那时候的事儿,怎么能和如今的此景此情相比?” “不,我认为,大哥还是比较了解隶王的。” 耳听老八这个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朱汶惊异地挑了挑眉头:“八弟此言,是从何得出的结论?不瞒八弟,自从我回京以后,还从来没有和隶王单独说过话儿。” 朱济摇曳着刚斟上杯子的美酒,薄媚的嘴唇是微微向上弯着:“大哥之前在门口不是说过,那乍然出现在王府门口的那位美女,会不会是隶王的人。” 那位后来被证实是魏府里五姑娘的魏香香。 朱汶的眉头时而拧时而松的,好像一时也都没有想到自己歪打正着了。手执的玉杯刚和老八弟的酒杯轻碰下发出觥筹交错的美玉声时,只见热闹的宴席里忽然起了一丝喧哗的样子。 柏喜惠和朱湘怡等人,几乎是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瞅着重新在公众视野里现身的魏香香。 魏香香之前在大门口出现的那身惊艳,几乎都牢牢地刻在众人的脑海里。在众人的想象中,似乎是没有办法想象有比刚才大门口魏香香身上那身装扮更奢华的地方。 可明显一山一比一山高。瞧魏香香现在重新装扮过的这身打扮,像是为了迎合如今要出席的宴席益发精心准备的一样,翠绿的绣有青竹的暗花棉袄,套上大红的银花褙子,既是清新高贵,又是十分大方文雅。 朱湘怡和柏喜惠,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只是努力地在魏香香身上找着某些东西的痕迹,接着,两人不禁互对眼睛。 “奇了。那王爷赐的耳环不见了。” 应该说,魏香香身上,那身在大门口能让她们这些熟知护国公的人为之提心吊胆的那些特征,全不见了。 柏喜惠为此都忍不住拿帕子捂住了嘴角。 朱湘怡挑了挑眉:用得着说吗?魏香香肯定是来之前,被谁给调教过了一番。 说这魏香香,难道在穿着那身衣服来这里见主子以前,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吗?真是傻子。穿成那样,活生生是被人教训的份儿。魏香香不是傻子,就是对自己太自信了。这个魏家的五姑娘究竟哪儿来的自信,不就是魏府的女儿吗? “她头上那支釵子的样式,我见过。听说是李王妃画的,让外面的工匠打出来的。” 不知是谁的话传到了这边来,柏喜惠等人谎悟,刚才是谁把魏香香调教过了。于是,这几个人心里一面窃喜,另一面却不由担心起来。这个隶王妃,好像比她们想象中更有手段的一个人。 魏府的三个少奶奶,都坐在次席上,今儿魏府的男人都没有来,否则,到了这里见到魏香香,不知道都又是什么表情了。 曾氏早让人回去告诉老公了,可是老公到这会儿都没有个答复,让她心里都快恼起来了。云氏是个察言观色都十分谨慎的,见小姑子出来以后换了一身装,马上坐在那儿闻风不动。只有那秦氏好像瞎了眼似的,只觉得这个小姑多少年没有见以后,是出落得过更加美丽了,再有不错的家世,恐怕是今晚的主角了。这会儿不巴着不是浪费机遇吗? 还真亏了有秦氏招呼,否则,魏香香望着满场密密麻麻的人头,一时都不知道自己往哪里坐。 她以前就不爱在外面的人面前露脸,这种聚会,不是非常必要,她是不喜欢参加的。 在秦氏的招呼下,她向次席走去,走过两位皇子坐的主席旁边。 一双温润的目光射过来时,让魏香香顿然一下警觉,悄然转头一瞥,却只见那温雅公子著称的八爷,对着她一路意味深长地面含笑意。 魏香香心里还真起了一地鸡皮疙瘩了。 皇宫里的皇子里头,唯有这个老八,因为自己母亲常嫔好像是个经常受人欺负的主儿,所以,时常进宫探望母亲,是个出名的孝子。 八爷进出皇宫次数最多,她在皇宫里呆了这么多年,虽然时常并不在其他人面前露脸,不过,和老八不是没有碰过几次面的经过。 她那点易容术,八成,在善于易容的江湖女侠常嫔的儿子眼里,完全不抵什么事儿。好在八爷以前并不在燕都,更从来没有留意过她这个默默无名的魏府的小姐,否则,真的是在皇宫的时候都得摊上大事儿了。 如今,这个老八是瞧出什么端倪了吗? 忐忑之间,魏香香坐在了秦氏和曾氏的中间。 曾氏冷着声音问她:“小姑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大嫂,之前没有能来得及向府里报信儿。” “什么重大的事儿,连回家报信儿这种事都会忘了说?” 秦氏赶忙插进她们两个中间,拿着刚上桌的一碟开胃冷盘,讨好曾氏说:“大嫂,你试试这个。据说今天的菜,全都是隶王妃一个人安排的。隶王妃不仅医术高明,传言厨艺也是非同一般。” 曾氏打量魏香香身上的衣服,忍不住的:“这是隶王妃给你的?” “是。” 曾氏哼,只差一句豆腐脑袋没有喷出嘴来喷上自己小姑。 魏香香知道她那句哼的言外之意是什么以后,低着头不说话。 云氏轻口啜着茶,一句话肯定都不会插嘴的。 秦氏好像看不清状况,反正不知道曾氏哼什么,径直说着好话:“小姑这身衣服好,你看,小姑进来以后,多少人的眼睛又得通红了。所有人都眼巴巴的,巴不得能像小姑这样,既受到王爷的爱护,又受到王妃的爱护,这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曾氏和云氏的眼珠子瞬间都瞪了出来,好像不相信这话是人话,并且秦氏能说得出来。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秦氏这究竟是在拍人马屁还是讽刺谁。 没错,这个含义可深了,受到隶王和隶王妃同时的爱护,既可以成为隶王的,又有可能成为小理王爷的。秦氏这个嘴,如果被护国公府哪个主子听见了,都得挨打。秦氏这话不是让两兄弟争一个女人的意思吗? 只见两个嫂子争论成一团,魏香香倒是稳定得住,对两个嫂子表态道:“王妃说过了,说是王爷和王妃,让民女一定要好好享受今晚的美食,其余的,嫂子们不要忘了,我母亲离开之前说过,说是将来,魏府家的姑娘要嫁,一定也不要高攀。” 这话儿,顿时让刚才在其他人面前还有些洋洋得意和沾沾自喜的秦氏突然没有了声音,同时,曾氏也是猛然想起来了这回事儿。她们的婆婆,魏府的夫人,算是高瞻远瞩了,早给她们这些长嫂交代过了,她这个女儿,肯定是不要攀高枝好,只有不攀高枝,家里几兄弟给魏香香撑腰才能撑得起来,魏香香嫁到哪儿都好,才能一生无忧。 秦氏呵呵呵呵地凉笑几声:“我倒是忘了这回事儿。小姑说的是。不过,说起来,小姑这个性格和涵养,放到哪儿,都是其他人比不上的。你们看看,今天来的人里面,我就不信,哪个不是冲着二少爷和两个皇子来的?” 也就是说,魏香香傻了呗。 曾氏跟着不开口了。这事儿,真得好好琢磨琢磨。固然婆婆离世前有那样的话留下来,但是,她不信,她家公公和老公,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女儿能嫁最好,嫁风光了。 伴随前奏的几盘开胃菜上桌了以后,庭中响起了美妙的琴声,像是在烘托宴席的气氛。园中,林木虽然到了冬天百花凋零,可是,那雪花儿压在微弯的树枝上,结成垂挂的那些冰柱冰花,更是其他地方都不用想见到的美景。 几棵在隆冬中盛放的梅树,更是犹如万白之中的一点红,美得令人惊艳,到处悬挂的多彩花灯,各式各样的。 宾客们赏心悦目之时,不由也得惊叹起能布置出这一切美景的那位府里女主人的心灵手巧。都说隶王妃是个神医,但是没有想到,除了神医这个名头以外,同时是个如此有品格的有雅调的女子。让人都刮目相看了。也莫怪了隶王宠妻之名远扬关内关外。 尤氏从自家院子里出门时,路过那走廊里,望着那一排刚悬挂上去的花灯,不由皱了眉头说:“如此铺张的东西,以前,我在这个府里当主子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大胆过,隶儿没有说说她?” 孙婆子听她这话,知道她气的是,儿子只会说她不节俭,结果儿媳妇排场搞的如此大,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银两,却不见儿子放个屁。整个的,宠妻灭母。 “夫人。”孙婆子喉咙里清了口痰液,不得不对尤氏报告说,“据闻,我们燕都里,那几家做纸的作坊,在大少奶奶那儿好像拿到了什么改进的秘方,每日做出来的纸,以前是供不应求,现在是数量翻倍。这些花灯用的纸和竹子,都是那些作坊说是不用银子,送给大少奶奶的。” “然后,府里那些人,全部配合她,日夜赶做出来这些花俏的没有实用的东西?”尤氏这口气还没有咽下,疑问道。这么多花灯,恐怕光他们府里的人,肯定是做不出来的,这不得花银子给外面的人做,不是照样铺张吗? “不是的。”孙婆子说,“大少奶奶说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让燕都里所有百姓家的孩子,与王爷府今晚同乐。所以,今晚用好的这些花灯,会在宴席结束之后,全发送到各家各户孩子的手里面玩了。” “她为什么做这种事?收买人心吗?” “大少奶奶说,上回燕都内外受灾以后,很多孩子因为灾难的降临,在灾后会有一段时间的叫做什么心理影响,大少奶奶的话,反正奴婢这种没有读过书的肯定听不懂的。王爷听着大少奶奶的话觉得有道理。因为大少奶奶不仅打算送灯给这些孩子,而且,这些花灯,都是大少奶奶花钱,让这些孩子的父母做的。说是,无偿的捐助,不如给这些人,提供有偿的就业机会。” 尤氏固然一样是听不懂孙婆子口里说的什么就业等等名词,可是,很显然,她这个儿媳妇,还是挺厉害的政治家呢,这一招招的,早超出了一个女人家持家管家的范畴。 “我明白了。”尤氏打断了孙婆子像是继续代替李敏传教的话,板着脸说,“隶儿全听她的,不用说,连公孙先生,都被她唬的一愣一愣的。有时候,她还真让本妃怀疑了,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人?” 孙婆子胸口嗝了下。尤氏这话的含义很明显了,李敏这不是神仙就是妖。 尤氏固然对儿媳妇有根深蒂固的成见,但是,到了主会场的时候,不得也被眼前这般远胜天上神仙的美景给镇住了。尤氏记得,哪怕是在皇家宴会里,都不曾见到如此有创意和美丽的景象。 对面,两个儿子,和李敏走了过来。 主人家出来了。宾客们纷纷都站起身来,拱手弓腰,以表示对主人的尊敬。唯独两位皇子,身份同样高贵,与主人家平起平坐,并不需要特别屈就自己。但是,两个皇子还是不忘先对长辈尤氏行了礼。 尤氏颔头,突然觉得自己脸上也倍儿大了。 孙婆子在她耳边,指点席中魏香香坐的那个位置。 尤氏一眼瞥到魏香香全身上下经由李敏改造过的装扮,眉毛一挑:这个儿媳妇行啊,露这一手,既显得自己宽宏大量,又不忘给个下马威,连自己的作品都趁这个机会在众人面前显摆一番了。 魏香香低着头,根本不敢对尤氏的眼睛。 李敏站在那儿,由于自己婆婆看人的目光显得太明显了,她想忽略都不可能。说实话,哪个婆婆这种表情,哪个儿媳妇看了不心寒的。固然,她对尤氏这个婆婆,早就只剩下一个礼字了,什么都不是。 女人之间的对眼,男人之间也有各的各的较量。 朱汶在朱隶要坐下前,先走了过去,拿着手里的玉杯,几乎抵在了朱隶胸前那文鹤的补子上,低声一串调笑:“隶王,刚才,老八还和我说着,说你如今大不同了。” “大皇子为何突然口出此等让人心酸的慨言?” 朱汶一愣,随之在抬头碰到朱隶冰冷的眼珠子时,立马反应了过来,嘴角弯了弯:“说真的,这事儿不怨我。我那是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不信隶王你可以问老八?倒是八弟,刚才来这里以后,突然不依不挠地揪着我说起这事儿来。” 这明摆着,是早准备好了把老八扔出去当挡箭牌。 朱济站起来,对着朱隶一个拱手:“兄弟之间的玩笑话而已,隶王不会当真的。” “当真?不,本王哪里会。今晚两个玉树临风的皇子愿意来参加本王王府里面的盛宴,本王都觉得有点儿对不起皇上了。想皇上都没有考虑两位皇子的婚事呢,本王却给两位皇子操心上了。今儿来的,全都是我们北燕最美的姑娘了。两个皇子看了,不心花怒放?” 不是说给朱理安排的相亲宴吗?肥水不流外人田,怎么,原来是给两位皇子准备的狐狸宴? 朱汶那脸上刚才还轻松的风采完全不见踪影了,要是在京师里的万历爷听见了他们两个不务正业到这儿来相亲了的话,他们的结果能比那老十好到哪里去。 “隶王真是很会说笑。似乎,只比我那三哥差一些。”朱济的笑容依旧那个样,从容应对。 尤氏在他们中间都咳了一声:坐吧。 她心里其实在恼,恼这两个皇子是两头蠢猪,可好了,让她儿子先又有了把柄,把纳妾的事儿推了。 要是魏香香被这两个皇子其中的哪个看中的话? 刚这么想,只听老八突然开声说:“既然隶王都这么放声了,本王这次有幸受邀而来,也算是个缘分,刚好看着一个姑娘很是面善,有心想要其八字的。不知道,隶王准不准?” 一句话,俨然场内某种气氛被搅动了。 下面一帮宾客们,当然哪怕听见了,也是听不太懂上面几个主子之间那种明枪暗箭。像柏喜惠等,只知道,好啊,那个魏府的小姐,居然真的轻而易举地变成了今晚的主角,勾引走了八爷的心了。谁不知道八爷是京师里最有价值的单身汉了。怎么可以呢? 秦氏兴奋得是快晕了。曾氏和云氏都很诧异这种天下突然掉馅饼的事情。 朱隶嘴角微扬,话儿接着老八的话说:“这里哪个姑娘的八字,除了本王的王妃,本王哪里知道?八爷如果心仪哪位女子的话,当然得按照大明的规矩来。” 听见他这话,老八也不含糊:“对。隶王这话说得对。是本王心急了些。” 所有人坐了下来。 是尤氏都从刚才儿子的话里听出了哪里不对劲,额头上挂上了一串汗。 究竟这两个皇子上这儿干嘛的?肯定不是来相亲的。皇子哪里需要相亲。皇子的婚姻,都是由九五之尊说了算。皇子自己都没有做主权。皇子要做的事很简单,踏踏实实做好老子交代的事。对于这个事,尤氏当然也是早有耳闻的,不就是为了调查清楚她儿媳妇身世的真相吗? 两个皇子开始架起办正事的架势了,朱汶先浏览了一圈席上的人,说:“隶王妃的娘家人,没有来吗?” 对此,朱隶和李敏都没有说话呢。那被点到名的几位李家人,因为听见是被皇子钦点的名字,一时激动过头,全自动地站了出来,说:“回大皇子,臣妾,臣女都是隶王妃的大伯母,三婶,堂姐妹——” 可是,人家皇子根本关注的不是这个,而是上次,能在太白寺上面力挺朱隶把皇帝的局子搅和了的那个一夫当关的: “李家有个老太太吧?” 李敏见缝插针:“老太太毕竟刚来燕都不服,夜里风大,王爷顾虑老太太的身子,就让老太太在屋里躺着了。如果皇子们有什么话想对老太太说的,告诉本妃就可以了。宴席过后,本妃做孙女的,还要去探望老太太的。” “隶王妃真是难能可贵的一片孝心。想必在娘家的时候,最得老太太的爱护。” “老太太对每个子女都是疼在心里头的,而且老太太为人正直,经常教我们孙儿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人不能做缺德的事儿。” 两个皇子还真被她这话嗝应了下。 究竟李莹是不是说谎了?是李莹说谎?还是李老太太和李敏说谎了?究竟怎么证明谁说的不是谎话? 老八朱济眸子里一闪,暂时没有了话。 朱汶却是兴致都被吊了起来一样,对李敏说:“尚书府的三小姐,这几天,倒是搬进三爷府里去了。” “三妹的喜事,做姐姐的,当然有听说了。只是,这相距甚远,不知何年何月,姐妹之间才能一聚。”说着这话的时候,李敏好像感伤地叹了一声。 朱汶脸上全愣了。 老八含在嘴里的那口酒都堵在了唇口要一射而出。 因为都和她单独说过话,都知道她这人的性格,属于刚烈直率,为人正直的那种。所以,她居然能用这种口气来说这种违心的话儿,让他们岂止大跌眼球。 “隶王妃姐妹如此挂念姐妹深情的话,可以找个时候,回京里探望三王妃。”朱汶终于找到了借口促使她乖乖回到京师。 “如今本妃有了身孕,听说三妹也有了身孕,到时候再说吧。” 李大夫这话的深意,真没有几个能听明白的。 只见两个皇子听着她这话,都略显出一抹不知如何的神情。 朱汶突然间沉了下脸,道:“既然,王妃是性情中人,对自己妹妹也算是有些了解,王妃对自己妹妹理应是十分信任的。对于三王妃对隶王妃指出的那些话,之前,已经有人转告给王爷和王妃了,王妃为何不愿意相信三王妃的话呢?” “不要说本妃觉得此事匪夷所思,老太太身为我们姐妹俩的长辈,都对此事抱有质疑,质疑这事儿是有人从中作梗,为的是离间我们姐妹俩的关系。如今,可惜三妹远在京师,其实,本妃心里也怕——” 怕?言外之意是说李莹弄出这纸公告都是受人指使,被逼的。其他人不说,李莹有可能吗? 真是见鬼了。平常怎么都不知道她如此伶牙俐齿的,简直是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快赶得上她老公了。朱汶胸口一股气闷起来,一口把杯子里的酒酿全喝了。 全不如他意料之中的发展,能不让他气吗?应该说这个大皇子,只准别人都当傻子,自己当聪明人。到至今,却都不知道,自己压根儿就没有什么超人一等的本事,根本控制不了任何人。 李敏眸里划过大皇子郁闷的脸,在瞥到老八那不动声色的笑颜时,明显,这个才是真正难以对付的硬角色。 老八随即吩咐旁人一句。 不会儿,有个人被老八的人领着走了进来。众人一瞧,见是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一身打扮还算是得体。   ☆、【207】对质 是什么人? 每个人心里或许都有了些许答案,所以,在这个时候,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到李敏身上的时候,连朱理见着都不禁拧起了眉毛。 多么可笑荒诞的事儿,这样的事儿根本不可能让人信服,是人只要想一想都知道荒诞。 可是,这么多人,看的貌似都不是什么真相不真相,而是热闹。 李敏很清楚这些目光里包含的含义,有一点是肯定是一样的,似乎她李敏的命运在今晚上以后,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想那皇上给她老公的圣旨都到了,今晚这样的对局肯定是免不了的。这两个皇子要不把这个男人带出来,京师里的那位主子八成在这两个皇子回家后砍了这两个皇子的头。 “草民拜见大皇子、八爷、王爷、王妃。”中年书生两手按在地上,磕着脑袋说。 “起来吧。”朱汶道。 中年书生从地上爬了起来之后,一双浅褐的眼珠子似乎不用人指点,直勾勾地冲着李敏的脸望过去。 李敏想,这哪里需要人说,只要是人都知道她是谁。中年书生的这个眼神,不过是在按照排好的剧本演戏。 果然,不过会儿,朱汶问话了,问那男子:“你看着谁?” “草民回大皇子,草民看着这个女子觉得面善。”中年书生的目光没有从李敏脸上移开过。 “你为什么觉得她面善?你以前见过这个人吗?” “是的,草民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 “胡扯!”朱汶猛的一拍桌子,“她是隶王妃,隶王的妃子。嫁给隶王之前,她是尚书府的二小姐。你是谁?凭你一介草民,想见她谈何容易?” “大皇子所言极是。是草民说话没有说全了。草民生在江淮,之前都没有进京过,自然是从来没有见过尚书府的小姐,更不用说是否能三生有幸见过隶王妃的面。” “你既然都承认了你不可能见过隶王妃,为何说你觉得她五官面善。” “因为草民认得她亲娘。” 哗! 场内一片惊哗声,倒是十分衬乎朱汶和中年男子试图烘托起来的气氛。 众人哗然的时候,倒也没有忘记往李敏以及朱隶那儿看看。只见这对夫妇,除了尤氏脸上略显表情以外,护国公府其他几个主子都是一脸的缄默,缄默中蕴含的那股高深莫测,让任何人都不敢出句大气。 因而,哗然之中,却硬是没有人敢因为男子这两句话以后马上爆出什么雷人言语出来。 朱汶脸色自然微沉,这个版本俨然没有按照自己想好的顺利地上演着。 “你说你认得她亲娘,你知道她亲娘是谁吗?你叫什么名?能认得她亲娘?她亲娘可是堂堂的尚书府夫人。李尚书李大人的夫人。” “回大皇子,草民姓陈,人叫陈李奇。草民生在江淮,长在江淮,曾经想过考取功名为皇上和朝廷服务,但是,草民生不逢时,逢考时,家乡必发大水,考场频繁失利,到如今,要不是有人找到草民说起徐娘子的事儿——”说到这儿,这个陈李奇的中年书生,抬起袖管擦了下眼角,仿佛是一切往事尽在无言的感伤之中,“草民没有想到,徐娘子她,为了草民,选择了嫁给一个她自己不爱的男子。” “陈李奇,你知不知道你这话可是含沙射影了些什么,这可是关系到尚书府夫人,隶王妃亲娘的名声。倘若你的话有一字半句都是谎言的话,隶王妃都可以治你死罪!”朱汶面目严肃地说着这些话。 陈李奇听见说李敏像是要治他的死罪,全身好像哆嗦了下,嘴唇都哆嗦起来了,说道:“草民,草民说的全都是大实话,哪怕要被人治罪,草民,草民也绝不可能撒谎,不可以否认草民以前与徐娘子的那段情,更不可以因为贪生怕死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相认,那才更是天诛地灭,要遭到天打雷劈的事儿。” 哗—— 这回,众人的惊呼声,几乎可以掀翻整个院子和护国公府的节奏了。 “这人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突然间,席中有人发出这样一句义愤填膺的声音。 在这个节骨眼,竟然有人敢仗义执言? 所有人望过去的时候,只见是柏家的夫人潘氏瞪着眼睛像发威的老虎一样要吃了中年书生的架势。 李敏都没有出半句声音,这个潘氏是李敏的什么人,居然抢着先给李敏正名了。 许多下面的人,开始交流起了眼色。 魏府的二少奶奶秦氏,更是鄙夷一声出气。以前在太白寺都看过,这个潘氏简直是个见风使舵马屁精的典范,而且,敢冲在所有人的前面当这个马屁精的头。 鄙视归鄙视,但是不得不说,潘氏这个勇气,放观全场,恐怕都没有人能比得上。 见坐在主席上的两位皇子都脸上略闪过一抹讶异,无疑都是在疑惑着,难道李敏这么快,在燕都里已经拥有忠实粉丝了。 潘氏那一口出来,发现全场安静,主席上坐的几个主子都没有出声,她心里一盘算,知道那几个主子都在等着她往下说话,倒也就着这个势头,肯定是要给几个主子一个深刻的印象。她冲主席位上的几位一个福身:“王爷、王妃、大皇子、八爷,这个人说的话,一句句都没有确凿的有力的物证,如何证实他说的话,不是他人教唆的呢?却是这个人的心机叵测,可见一斑。隶王妃如今是什么身份,我们北燕的女主子。他要是撒了这样一个弥天大谎,今后可以尽享荣华富贵,他之前又只是个贱民的身份罢了,这样一飞冲天的好事情,哪怕是冒着砍头的危机,就有这样一些人贪图名利的会不惜冒这个险。这样的小人,几位主子和在场的各位岂会都没有见过?” 这样一番有理有据的推论,让几乎所有人都要对潘氏刮目相看的感觉了。 柏喜惠在底下要为母亲拍手叫好。朱湘怡却是吃惊地看着这对母女,想本来需要依靠李敏的那些李家人都没有抢着出这个风头呢,这个潘氏是不是操之过急了点。 回头,看几个李家人,真真是,好像都一头雾水,茫然无措的模样儿。 朱湘怡打了个心眼儿,贴在身边的李欣儿耳边说:“大妹子,你不是最了解你这个堂姐吗?这事儿算是你们李家的家事吧,这事儿是真是假,理应你们李家人最清楚。柏家夫人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还是那个贱民说的话是真的。” 按理,李欣儿应该马上力挺李敏的。可是,偏偏李欣儿口里吐出的话却是:“民女不过是家里的小辈,长辈的事儿,小辈的怎能知道的一清二楚,问都不敢问。” 好玩了。李家人竟然不敢挺身而出,像李老太太上次那样给李敏撑腰。李老太太今天还没有来呢。莫非,这事儿真有些玄了。 这样说,柏家夫人把赌注再次押在李敏身上,不知道是福是祸呢。 朱湘怡对着柏家那对母女勾了勾嘴角。 柏喜惠接到她这抹挑衅的表情,知道那都是因为上次在太白寺由于李老太太的缘故,令得宁远侯朱庆民的算盘全落了空。这回,算是有扳回一局的可能了。 如果这事儿变成了真,无疑,对他们宁远侯府反而是好事。会证明朱庆民上次的话全没有错。接下来,宗族讨伐李敏作为朱隶的夫人的合格性,会再次提上议程,到时候,李敏想像上次那般幸运,基本别无可能。 柏家跟着李敏,力挺李敏,李敏一旦失势,柏家难逃被牵连的危险。 对于朱湘怡这抹挑衅的眼神,柏喜惠表面一哼,心里却难免会焦急。她心里很清楚,母亲急于表现,为的其实还是她。只要这事儿她们柏家押对宝了,李敏看重她们,她未来成为这个护国公府二少奶奶的可能性才可能大。 只看那位中年书生,面对潘氏提出的这一串质问,却是沉着镇定地从袖管里拿出了一样东西。可想而知,这人是有备而来的。 “请各位过目。”把卷轴双手捧着的陈李奇,对着几个主子和众人的面说,“这个是,以前草民写的一幅书画,送给徐娘子的定情礼物。当时,徐娘子也有回赠草民的留言,留在了画底。” 朱汶点了下头,身边一个小太监即走了出去,把陈李奇呈递上来的证据,当场拉开。 在场所有目击者不由地瞪大了眼珠看着。 拉开的那幅画,画的是一个美人,拿着一支油纸伞,站在荷花池的旁边,侧影绰约,微露的五官痕迹,依稀与李敏如今的样貌很是相似。更不用说,画者在画幅旁边题的那行小诗,诗意自然是恭维美人的话儿,最让人看重的地方是那行小诗用的字体。 是大明王朝几乎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字体,但是经由曾经在皇后娘娘娘家有人亲自第一次提笔书写以后,立马名扬到全国的,一种叫做楷体的字体。 “这不是只有隶王妃会写的楷书吗?”朱汶看着陈李奇这幅作品,不由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口气,“老八,据闻你当时也在场的,你给看看,这个字,是不是和隶王妃的字一模一样?” 朱济还是老模样的口气,模棱两可地说:“那时候的事,本王是不太记得了,毕竟距离现在有一段时日了。” “老八都不敢肯定,看来,不如让隶王妃和这个人亲手都写上几个字对比一下,这样,这幅画作是不是这人亲笔书写而不是这人伪造的,可以一清二楚了。”朱汶向众人说的这话,似乎并不需要过问两个当事人,陈李奇肯定是不能反对的,但是,李敏好歹也是个王妃,朱汶如此不客气算是将军了,“据闻,李大人生前自己也是承认过的,说是自己不会写这种楷书。” 朱汶这话出来以后,大家几乎都可以肯定,李敏这下是逃不了要露馅的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像是聚光灯落在李敏脸上的时候,李敏突然轻声一笑。 这一笑,几乎是把所有人都给笑晕了。两个皇子骤然头皮一麻,只觉得她这个笑声好比天雷滚滚。 “本妃之前好像说过,这个楷书,不是本妃的父亲教的,本妃说出的话,绝对不会有二言。不是本妃的父亲教的,只能是本妃的母亲留给本妃的。” “你母亲学得的楷书,不就是——”朱汶马上提出疑问。 “错矣。我母亲的楷书,是来自母亲的娘家。” “如果是来自隶王妃母亲的娘家,本王应该没有记错的话,徐状元也是隶王妃母亲的娘家的人。可是,徐状元从来没有——” “谁说状元郎不可以藏拙了?” 朱汶喉咙里一哽。 站在那里的陈李奇同样愣住了。 李敏挑下细眉:“比吗?徐状元是本妃娘家里重要的人,肯定今天是受邀来参加冬至宴的。” 众人回头一看,见徐有贞不知何时已经在宴席中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落里站了起来。 想逼她李敏按照他们的版本演?笑话! “比,对比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朱汶喃喃着,口气一点底气都没有了。 因为这个比起来没有意义了。比出来的结果,如果相似的话,也只能是更加说明了李敏的楷书来自徐家人所教。如果不相似的话,那不就直接否认了陈李奇了。 高,什么叫一山一比一山高。恐怕李敏早就防着有人拿这个借口来攻击她了。 朱汶真的是在心里头焦头烂额了,转头看了看足智多谋的老八。 老八朱济像是一动不动的一尊佛爷一般。 那个陈李济一看,这一计还没有开始施展出来,已经被对方打败了,当场是当头被一棒一样,都懵了的感觉。但是,这人倒是没有因此畏首畏脚起来,而是冲两个皇子时而不留痕迹瞟过去求教的眼神。 李敏见时机到了,站了起身。 她这一立起,好比一石掀起千斤浪,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隶王妃出招的机会,可不是经常能看见的。但是,隶王妃一旦出手的话。有些曾经在太白寺看过李敏剥司马文瑞面具的,都可以因为回想到当时那个震撼的场面而心有余悸。 朱湘怡摸住了自己的胸口,毕竟之前那次,要不是李敏,她这条小命也—— 走到了陈李济面前,李敏俯瞰到这个人脸上。 陈李济不敢抬头,跪着。 “怎么,不是想认本妃为亲吗?说自己如果不认亲,是天诛地灭的事儿,不认吗?” 陈李奇抬起了头,两眼汪汪,好像快要涌出两串浊泪来说:“敏儿,是,是为父的错,爹当时,没有听徐娘子说完话,以为你娘是在骗我,所以,所以害得你娘被迫只能找了李大同嫁,把你生了下来。你的闺名,敏儿,是我当时和你娘商量着定的。” “本妃呢,对于亲爹是谁的事儿,从来觉得就是一场无稽之谈。因为,谁都可以当本妃的亲爹,不是吗?瞧瞧,只要能画幅画,只要知道本妃的娘亲是谁,只要能写本妃的字,这些,都是可以伪造的东西。” 陈李奇痛哭流涕:“我没有说谎!我真的是你的亲爹,敏儿!” “你真的想证实你说的是实话,本妃倒有个办法可以帮帮你。” 坐在席上的两个皇子为之一振。 皇子的这个动作,李敏当然收到了眼底去了。她都看见了,何况是她老公那双鹰眼,肯定更不可能视而不见的。 与他们猜测的一样,皇上更想知道的是,她能用什么法子来证实亲缘关系。 李敏转身,对着两个皇子:“本妃想和大皇子和八爷各借一个人,以便证实本妃没有做诈的嫌疑。” 朱汶和朱济互相交流个眼神,两个人肯定是点头同意的,因为他们最想看的,就是她的法子。 两个小太监,从京师里跟着这两个皇子出来的,都是这两个皇子身边的,肯定是不可能和李敏串通在一块儿的人,走了出来,一并跪在了李敏面前,说:“奴才小邓子,奴才六子,拜见隶王妃。不知隶王妃想要奴才做些什么。” “你们只需要回答本妃的话,看着本妃这块表,来回答本妃的话。” 说着,李敏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西洋怀表。 这块表能证实亲属关系?两个皇子突然感觉到哪儿不对劲的时候,只见这场特别的审问已经开始了。 西洋表,在大明,因为传教士的传入,在贵族里面也不算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李敏手里的西洋表,和普通他们见过的西洋表没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在于,李敏把这块本来用来看时间的表,放在了小邓子、六子和陈李奇这三个人面前摇晃起来。 等过了会儿,见这三人都好像闭起了眼睛快睡了一样,李敏轻轻地问一声:“告诉本妃,你们的主子是谁?” 小邓子答:“奴才的主子是淑妃。” 六子答:“奴才的主子是庄妃娘娘。” 陈李奇答:“奴才的主子是卫公公。” 唰,无论是皇子,还是宴席内的任何一个人,都表现出各式各样精彩绝伦的表情。 在众人为着这三个人的回答惊讶的时候,李敏啪拍下掌心。那三个跪着答话的人,突然间睁开了眼睛如梦初醒的样子,面面相觑:刚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敏笑问:“告诉本妃,你们各自的主子是谁?” 小邓子往地上磕脑袋,说:“奴才的主子是大爷。” 六子答:“奴才的主子从来就是八爷。” 陈李奇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说:“草民是大明的臣子,主子应该是皇上。” 三个人的答案,和刚才的答案截然不同。场内一片安静,谁都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了。 大皇子朱汶忽然大拍一下椅子的扶手,口气忽然发出咄咄逼人:“隶王妃,你这是使了什么妖术吗?” 不是妖术能是什么?刚才那三个人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很显然,像是被人操控说出的话。 都传说李敏可能是神仙,所以,能使些什么法术几乎是不用质疑的事。 众说纷纭,但是,不用说,都和朱汶想的一样。 李敏淡然地一拂袖管,对向大皇子朱汶:“大皇子,本妃记得大皇子也有一块西洋怀表,大皇子带着这块表也算多年,是大皇子的爱物之一。不如,大皇子拿着这块怀表下来,按照本妃刚才做的动作做一遍,再问这三人话。” “你想说,你这使得不是妖术?” “是,只是一个法子,一个可以让人吐实话的法子。大皇子要不要试试?大皇子不是奉了皇上的命令要来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吗?要调查出事情的真相,不让人先吐实话怎么行?” 朱汶半信半疑地拿出了自己怀里的那块怀表。说实话,李敏这个提议让他跃跃欲试。如果,他能学到李敏的这个不知道算不算是妖术的法子,今后肯定是大有用处的。 李敏眼睛一眯,只见大皇子朱汶离开了席位。 所有观众更是拭目以待,几乎都伸长了脖子观望。 朱汶走到了那三个人面前,学着李敏,把怀表放在了三个人的眼睛前面,慢慢地摇晃。可能这个时间,比李敏所用的时间长了一些。但是,那三个人由于一直盯着表的缘故,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疲惫了的缘故,慢慢地合上了眼皮。 “好了。如今这三人,类似于一种睡眠和非睡眠的状态,自我的境界心降低,说出来的话,不会受到强迫的自我意识拘束,说的,会是实话。”李敏简单地告诉朱汶以后,让朱汶可以对三个人进行审问了。 大家可以亲眼所见的是,在朱汶对这三个人做动作的时候,李敏不仅没有掺和,是连眼睛都基本望到了别处去了,根本不像使了什么妖术的样子。 朱汶轻咳一声,对小邓子先问,因为小邓子是自己的人,而且,是从淑妃那里过来的,这个他很清楚。所以,小邓子刚才那两句不同的答案,对他来说并不怎么吃惊。 “你说,你主子是谁?” “是淑妃娘娘。”跪在那儿,闭着眼睛像是在梦里的小邓子,全身放松那两边肩膀都垂下来,好像摇摇欲坠一样,喃喃地说着。 “可你主子,不是大爷吗?” “是,是大爷。可是,淑妃娘娘教的主子要照顾大爷。” 众人一听小邓子这话,却也都觉得合情合理,都听说过,淑妃是大皇子背后的靠山。 朱汶满意地点了下头,再走到了老八的奴才六子面前,问话之前先咳嗽一声示意老八:你这是让我问吗? 毕竟小六子的回答,和小邓子的答案是截然不同的性质了。谁不知道,庄妃可是十爷的亲娘,怎么六子会变成是庄妃的人了。老八和庄妃的关系很好吗? 朱济坐在席上当然是不做声的,好像是任事情自然发展。不过如果真要朱济做声的话,朱济肯定也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难道能说朱汶使了什么妖术让六子胡说八道吗?如果朱汶和李敏真要让六子胡说八道,为什么是庄妃? 庄妃说起来,和李敏,和大皇子,都没有什么仇。和他八爷,平日里其实也都没有犯上任何明显的矛盾。要说非有什么的话,庄妃与春秀宫关系好是真的,八爷向来和东宫关系不大好,也是真的。 “你说你主子是谁?”见老八没有阻止,朱汶饶有兴趣地问了下去,对着六子问。 六子的状态,和小邓子是差不多的。两眼皮耷拉,头耷拉,全身放松得好像一块棉花似的,说:“奴才主子是庄妃娘娘。” “庄妃怎么是你主子了?你主子不是八爷吗?” “奴才当时会到八爷那边去,很多人都不知道,奴才当时,因为犯了事儿,得罪了十六爷,被庄妃娘娘责罚。八爷那边刚好缺人,知道庄妃娘娘为难奴才,看奴才可怜,把奴才召了过去。” “照你这样说,八爷救了你,你是八爷的人了。” “不,奴才犯的这个事儿,是庄妃娘娘指使的。庄妃娘娘要奴才在八爷身边做条狗,八爷有什么动静,奴才可以告诉庄妃娘娘。” 庄妃安插在八爷身边的这样一个眼线,被挖出来了。 李敏这个法子真行!朱汶只看朱济那张闻风不动的脸,想这个老八,对自己身边的人难道都不会调查清楚?肯定是都调查到清清楚楚的。所以六子是什么来历,老八早知道了,任其发展,只是因为,哪怕老八把六子赶走了,皇后娘娘那边照样会派人过来当眼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这个笨拙的眼线在自己身边,刚好还可以给皇后那边传点什么假消息过去。 厉害就厉害在,这个李敏的法子,不用严刑逼供,都可以让人不由自主吐出实话来。这简直是和操纵人的妖术没有什么两样了。 朱汶的掌心里出了一层兴奋的汗水。 到了最关键的那个人那里了,陈李奇。 对了,这个人,皇上给他们的时候,只说,这人是自己上京来,找到李莹,自称自己是李敏的亲爹,因此,让他们把这人带到北燕和李敏当面对质。可是,刚才李敏问出来陈李奇的话,陈李奇说的主子是谁来着? “你给我说说,你主子是谁?你不是一个一直考不上功名的江淮穷秀才吗?怎么变成有主子的人了?”朱汶眯着眸子开始审问起了陈李奇。要知道,既然李敏刚才第一轮问出陈李奇的实话里面,陈李奇说了自己不是皇上的人而是卫公公的人以后,根本等于他朱汶是抓到了皇后最大的把柄了。 倘若这事儿,真的是皇后干出来的,回头参皇后一本,东宫要惨了。这符合他和老八的共同利益,老八肯定不会阻止。 “草民不是什么江淮人,草民就是京师里的一个穷书生,摆摊子的,给人写字赚点小银子度日,家里有老母需要奉养。不过,草民确实尚未娶妻。但是,在茶楼听说过许多关于隶王妃的事儿,都惦记在心里面了。而且,隶王妃从宫里流传出来的楷书,草民十分崇仰,天天模仿练习。卫公公在知道草民会写隶王妃的字以后,找到了草民,答应给草民良田和大宅院子,摆脱贫瘠的生活。让草民扮作隶王妃的亲爹。” 众人都秉着一口气听陈李奇说出这一番话来,听到这儿,似乎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地方了。 突然却听大皇子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隶王妃的亲爹不是李大人?你要知道,你假扮隶王妃的亲爹,这事儿可大可小了,如果一旦涉嫌欺君之罪的话,你这是要被砍头的。” 朱汶问这话的本意,大概是想挖出皇后背后更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还特意提醒了下陈李奇:“你说的卫公公,知道是皇宫里哪个娘娘的公公吗?” 陈李奇处于被催眠的状态,一五一十都没有谎言地回答说:“草民认的主子卫公公,据说是皇后娘娘宫里的。” 那就对了。朱汶嘴角都忍不住扬起一道弧线。同时,在席上观望的老八,却突然暗自在袖里捏起了一只拳头,刚要叫声不好,却也来不及阻止朱汶和陈李奇了。 陈李奇说:“草民有对卫公公说过这个顾虑,卫公公说不要紧,说这事儿,皇上心里都一清二楚是怎么回事的。皇后娘娘这么做,不过是想给皇上排难解忧。哪怕草民的谎言被当众拆穿,可是皇上可以就此知道隶王妃怎么证实自己是不是李大人的女儿,皇上想要知道的是这个。” 朱汶脸上唰的那下惨白,伴随踉跄往后退的两步。可以说,伴随陈李奇这句话,不仅是,他们没有能抓住皇后的把柄,而且,是让自己和皇上皇室,都在北燕贵族面前露出了可耻的一面了。 是这样的了,他早该猜到的。朱济忍不住一只手扶在了额头上,眼角再睨到那真正闻风不动的主儿朱隶,以及在那里神情淡定望着这一切顺其自然发展的李敏。 不用多说了,他们是来干什么的,真正的目的是什么,这对夫妇心里头一清二楚,所以在陈李奇出现的时候,这两个人完全就不怕。因为,他们知道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儿。可以说,他们这是反而走进了这对夫妇精心布置的一个圈套。 只能说,李敏何止是神仙,何止是妖,是比神仙和妖魔更可怕的,不知道如何形容的一个强大的对手。朱济的眸子,复杂地射在那张秀颜上,她那看似单薄的身体里面蕴含的智慧,何其可怕,难怪,难怪连老三都要怕了她,更不用说皇上处心积虑想要她了。 “够了!”朱济猛然站起来,大喝一声。 三个被催眠的人,因他这句大喝,全部清醒了过来。三个人脸上都流露出茫然的表情,刚才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场内的所有观众,却不会因为老八这一喝,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更不会忘记陈李奇道出的事情真相。 这算什么呀?原来,都是皇室看中了他们北燕的王妃,认为他们北燕的王妃很能干,却厚着脸皮,不敢不耻下问,非要弄个玷污的罪名来安在他们王妃的头上想逼着王妃就范。 “可笑!” “岂有此理!” “堂堂皇室,作出如此苟且的行为。” 这次发出义愤填膺的声音的,远不止潘氏一个人了。众席中,无论男女老少,纷纷流露出针对皇室的不满和指责。 尤氏当是脑子都转晕了的节奏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呢。不是皇室的人,想让她儿媳妇深陷危机吗?怎么变成皇室想来求她儿媳妇赐招了? “肃静,各位。”眼见大皇子朱汶因为知道自己上了套以后已经吓的满身大汗没有办法反应过来,朱济只能再次站出来维持大局,“隶王妃教导大皇子用的法子,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妖术——” “是不是妖术,本妃已经说了。如果,八爷一定要认为是妖术的话,如果这个妖术能让一个撒谎的人,吐出实话来,不是一个很好的结果吗?” 只听李敏这话一出,再次博得满堂的喝彩声。朱济眸底里嗖然闪过一道利光,道:“既然,隶王妃对自己的法子如此自信,隶王妃何不自己试试?” “八爷的意思是,八爷想亲自尝试一下,对本妃进行催眠问话吗?” 她不怕?!她居然不怕! 朱济脸上那抹明显的动摇和不可置信,这会儿全写在脸上了。看得另外一些人都要热血沸腾起来了。谁不知道这个老八,天性狡猾,可怕死了。从来只有他设计别人的份,极少被人设计的份儿。更别说,这会儿闹到了被人逼到了墙角的地步。 “怎么,八爷有胆子怀疑本妃是不是使用妖术,却不敢亲自来试验来拆穿本妃的妖术?” 朱济走下了台,拿过朱汶手里的那块怀表,对着她,嘴角一勾,这可能这个老八毕生最邪恶的一勾了:这话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要怪我了! 场上的形势似乎又有了一下子逆转的可能。众人的心头仿佛都被什么东西抓紧了,急促的呼吸声彼此起伏。 躲在暗处观察这一切的王德胜,望着台上李敏的身影,心如刀绞。要是,要是那个男子能出现的话,他从小看到大的二姑娘,怎么会需要陷入如此的绝境来? 以他二姑娘真正的亲爹,分分秒秒可以秒杀掉眼前这个破书生。 “你在担心她吗?” 一道声音,像是墙角缝里钻出来一样,冷飕飕的。 王德胜抬头一看,望到了站在树干上的那抹身影,眼珠子蓦然瞪了起来:是他。那个屠少!上次差点儿要杀了李敏的人,不是回高卑了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话说这个人武功真行,这里是护国公府,今晚又是邀请那么多宾客到席,安保的工作比起平日,更是几倍的增强,但是,这个人,怎么顺利地潜进护国公府里并且到至今都没有让人发现。 屠少那双脸上蒙着黑布流露出来的眸子,冷丁丁地扫视他脸上那些各种复杂的表情,讥诮的嘴角一抹:“你不会说出去的,你知道,你如果这时候叫人,对你主子反而不利。” “你为什么回来,还想杀二姑娘吗?”王德胜低声质问。 “想杀她的话,上回,谁挡着,都会杀的。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只见回答王德胜的声音,根本不是那个冷面无情根本不可能说出这种话的屠少,而是在屠少身旁从黑暗里悄声无息中露出真身的另一个黑衣人——屠二爷。 对于屠二爷这句抢戏的台词,屠少的脸果然是冷若冰霜,懒得答一句是或不是。 “你主子,这么有本事,这么能干,你说她使得是不是妖术?”屠二爷摸着下巴,俨然和屠少一样对这场戏是看了许久了。 “二姑娘根本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哪里会什么妖术。”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岂不是危险了?因为她知道,自己的亲爹不是李大同。八爷这一问,她岂不得露馅?”屠二爷像是为台上的某人担忧着,眼角却只瞄着那屠少会是什么反应。 屠少脸上,没有一丝破绽,只有那双像刀子一样的目光,一直望着台上的李敏。 王德胜也回答不上来,否则不会在这里和其他人一样都揪着颗心了。 台上,李敏望着八爷手里摇晃的怀表,闭上了眼皮。 朱济开口问:“隶王妃,请你回答本王,你是谁?” “本妃闺名敏儿,尚书府的二小姐,李尚书的女儿。” 没错! 众人惊呼。看吧,李敏口里说的话,和事实真相没有差别。 朱济脸上肯定是闪过了一丝不好看,在转过身像是要收起怀表时,忽然间,冷不丁回身,幽冷的眸子对着她闭着眼的秀颜,道:“隶王妃,你是不是装作被本王催眠了?”   ☆、【208】各自为营 不得不说,八爷这一问,底下的观众们全都在肺里再抽了口气。真是不得了。 再看到李敏那儿,李敏脸上的表情老样子,闭着双目,好像没有从睡梦里醒来:“本妃被催眠了吗?催眠本妃的人是谁?” 朱济走到她面前:“催眠隶王妃的人是本王。” 李敏睁开了眼,那双清澈乌亮的眸子好比镜子一般。 轮到朱济倒抽了口气,因为她直射回来的眼神里明明写着:你明知道如此,何必再问呢? 也是,他何必再问?问下去能有什么结果?不要忘了,这里是谁的地盘。毕竟你们两个皇子带了皇室不可告人的秘密过来,本身已经在这里丢脸了,丢大义了。至于,她李敏能不能被人催眠了,哪怕她李敏就是不能被人催眠了,只要她李敏不承认,这个催眠的法子又是她李敏发明的,谁能说得过她? 主动权从头到尾都掌握在她手里而不是他们手里。 只见大明皇室里被誉为最狡猾最足智多谋的八皇子,此刻站在那里变成了一只木头桩子一样。屠二少捏着自己的下巴尖角,嗯了好几声。 “你嘴巴里长苍蝇了吗?”屠少或许是听着他嗯嗯声,听到两只手想堵耳朵了,不耐烦地问。 “屠少,你说她怎么知道这么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屠二爷这话说到本质上去了。 看李敏能屡战屡胜,无所畏惧,靠的,还不就是很多别人都不懂的东西。也就是说,李敏有超于常人的智慧和知识。脑袋聪明不聪明一回事,可这么多常人不可知的知识,李敏能超越天下所有的大师,靠的是什么。总得有人教李敏,或是李敏从哪里得到的这些知识。 屠少冷漠的眼神,落在台上那个宛似被惊呆的老八脸上,嘴角斜勾不禁哼了一声:装,一个一个都是装。 这个大明的老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都知道些什么了,却一样在那里装。 如果非要解释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朱济都不打算拆李敏的台,只要朱济把李敏的那个背包的事儿公布于众,只能说,那都是因为,朱济根本上还是想讨好李敏的。 一个两个,都那么想讨好这个女子。 屠二爷笑嘻嘻地贴在屠少乌墨的发髻边上,轻声说:“你觉不觉得,她的嘴唇,其实挺像他的——” 对于这话,屠少眼神里一冷。 “不止嘴唇,你看她那个鼻子——” “够了。”屠少举起的那只手,宛如拍苍蝇一样挡在了屠二爷嗡嗡不停的嘴巴上,“如果你是想为她说点好话,你可以说的高明一些。” “我这么说不是很高明了吗?”屠二爷努力为自己解释着,“你说,她那么聪明,上次吧,她被我们绑的时候,表现的那样镇静,把你都几乎看穿了,你不是因为恼羞成怒,才非要杀她吗?这么一个绝顶聪明的女子,一个人才,杀了是不是可惜了些?” “那就正好相反了。这样的人,是天下的大敌。谁也没有办法利用她,留着她有何用处?”屠少冷冽的口气一如现在冬天里的四面寒风。 “屠少。”屠二爷可没有忘记举出台上另一位一样名震天下的男子,“那位,可是一直用着她,用着她的智慧,为自己谋得天下。” 屠少的眼神射到台上那某人的脸时,忽然挪开。因为他知道,高手对决,如果他真的去对视那人的眼,保准这回他和屠二爷都不能像上次那样轻松逃脱了。 对此,屠二爷的意思更为明确地说,贴在了屠少的耳边亲密地说:“其实,我们可以像隶王一样,把她抓在手心里,抓牢了。要知道,莲生对她也是很好的。” “莲生?”屠少冷笑中好像有些不解,一个出家人而已,何必一再提起。 “是,莲生方丈现在是方丈了。可是,莲生和你一样,是一样的。” “我和莲生一样?”屠少丹凤眼中那抹嘲讽和讥诮,是要戳到屠二少的鼻梁上。 屠二少那张脸皮看起来出奇的厚,被屠少冰冷尖锐的眼神这样戳,照常不痛不痒地放出雷语:“是一样,你和莲生,都是看着,很不喜欢关心人,心里面,却总是惦记着人。否则,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 啪! 那拳头,十足的力气,直接打歪了屠二少的鼻梁。屠二少踉跄几步,势必是要从树上摔了下去。 在下面仰头看到这一幕的王德胜,目瞪口呆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屠少,我这话没有说错,不是吗?”屠二爷摸着流血的鼻子,还真不怕死的,继续不依不挠地坚持己见。 屠少那一脚飞出去,踹到了他那张引以为傲的秀脸。屠二爷从树桠上翻了个前空翻下来,撒腿就跑。可是,他刚才那两句话,显然是触及到了某人的底线。后面追赶他的某人,不见得这样轻易放过他。 王德胜突然想,是不是该叫一声,这两人,这样在人家地盘上自个儿嬉闹起来,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左边肩头上,忽然被一只手握住了。王德胜打了个抖,只见后面靠近他身后的那人同样是绝世高手,让他都一点警觉的意识也没有。 仔细低头看清楚握自己肩头的那只手长什么样子后,王德胜松了口气,说:“许大侠,原来许大侠早在这里看着了。怪不得王爷府里的侍卫都没有动静。” “侍卫过来,怕是几百个人,都打不过他们其中一个。更别说这两人的功夫,都是独门秘技,我许某人都前所未闻的。看来,真的是高卑人没有错了。”许飞云说到这儿,绕到他面前,像是略显兴趣地打量他,“你和他们认得?” 这不废话吗? 王德胜轻嗽一声:“许大侠,我真不认得他们两个。” “那么上回,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哪里?” “他们在路上,可能为了方便他们的人找到他们,留了些记号。”王德胜说到这儿,突然醒悟,为什么朱隶三番两次,都不急着围攻这两个人了。原因很简单,这两人如果来历不凡的话,好比那东胡的二汗一样,肯定有大帮的人马在后面策应,抓到手的话,其实也没有多大作用。 “对我们王妃感兴趣的人,现在是越来越多了。有东胡人,有高卑人,还有关内的那位主子——”许飞云嘴角同样微翘着,露出一道讥讽,“齐聚一堂。” 王德胜听完他这些话,才忽然意识到了,原来,来的人不止这两个。 东胡人还没有打算放弃吗? 那是肯定的。在得知了隶王妃掌握了他们东胡可汗最糟糕的秘密以后。说什么必须把这个神医弄回去,给他们可汗治病。否则,隶王一旦抓住这个时机进攻他们东胡。不,现在,隶王没有这个本事。因为,螳螂在前黄雀在后。 隶王攻击他们东胡的话,得防着关内那个主子突然趁乱对北燕动手。对万历爷来说,东胡人算不了啥,最可怕的是护国公。仅这样一点,朱隶是没有办法全心全意攻打他们东胡的。这等于给了他们东胡缓兵之计的时间。 要他们东胡人说,让万历爷当皇帝真是太好不过了。 乌揭单于像是着风咳嗽了几声。兰长老帮他关上了窗户,再帮他,把熬好的中药汤端了上来。 闻着碗口飘出来的药味时,乌揭单于碧绿的眸子里沉了一沉。 “二汗?”兰长老看着他那个表情不太对,疑问道。 眼看李敏给他开的这个药方,吃了有几天了,乌揭单于的病情似乎有了些缓和。比如说,原来的胸口没有那么疼。 “我总觉得,隶王妃还瞒着我们什么。她要真是个普通的大夫就好了。可她不是。”乌揭单于说完这话,倒是一点都不含糊,端起药碗一骨碌把碗里的药喝的干干净净。 兰长老自然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李敏必须对他们有所隐瞒,因为李敏也有私心。 “上回,我们被高卑人耍了一回。没有想到,是高卑人。”乌揭单于说。 兰长老欣然点头:“谁能想到,原来高卑人都打着隶王妃的主意。” “他们的国王常年卧病在床,其实是早该找到隶王妃了。只是,没有想到这么迟才动手。要说这些高卑人,比我们东胡人更狡猾。老祖宗和大明是同一个,但是,做的事儿,都是在内部捅自家老祖宗兄弟的脊梁骨。” “高卑人本性就是喜欢左右逢源的,一方面,和大明自称同源的兄弟,另一方面,又说和我们东胡有共同的敌人。现在,高卑人潜伏进了大明的死士组织,影响重大。怕一时半会儿,大明的皇帝也是为这个事着急了。” “你这样说就小看大明的那位万历爷了。”乌揭单于摇摇头,“既然,这些高卑人,在此之前,都能拿皇帝的银子给皇帝办事儿,皇帝就此可以看出,高卑人与他万历爷,说不定有共同的利益。只要有共同的利益,那肯定是可以结成同盟的。” “莫非,高卑人与我们东胡人一样,对北燕这片沃土——”兰长老幽谧的小眼珠子都放出一道吃惊锐利的光色。 确实,高卑人那个低调,从来都没有和大明打过仗的经历,任谁,都不会想到高卑对大明有所企图吧。 “高卑人不是不能打仗的。”乌揭单于说,“你只要看看上回我们遇见的那几个高手,哪个不是骁勇善战的勇士?他们隐忍,是想隔岸观火,想看着我们东胡和大明斗,到了一定时候,坐享其成。好比,他们之前帮万历爷对付隶王一样。” “他们也想,和我们东胡人一样,最好是万历爷把朱隶怎么样了,这样一来,北燕没有了朱隶这个主心骨,无论是对我们东胡,或是高卑,都十分有益。而且,按照如今皇子都到了北燕步步逼人的情况来看,京师里的那位是奇怪了。” 说万历爷奇怪,是有根有据的。万历爷想弄倒朱隶,以前都有的是机会。为什么万历爷以前都不这样做呢,只因为万历爷算得上是大明的一代明君。万历爷要考虑到大明的大局,也深知东胡等,对大明国土的野心,所以,必须容忍朱隶的存在。 现在,万历爷在未找得到可以替代朱隶的人选前,对朱隶发起了急,毫无疑问,万历爷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这样的行事风格根本不像是万历爷本身。 “皇上,怕是担心隶王造反。虽然这种担心始终都有,但是,如今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乌揭单于拍了下桌子,“没有错的了。肯定是,隶王掌握到了万历爷的什么秘密。” “刚才,从王府里的密探打听回来的消息来看——”兰长老小声说,“皇上派来的钦差,被隶王妃当场揭了老底。说是皇上很想知道,怎么验明血缘关系的法子,会不会是——” “多少年前的事了,说是大明王朝的皇室里,上演过狸猫换太子。版本一变再变,据闻前段时间,茶楼里某个说书的,还在含沙射影说当今的皇帝,是狸猫换太子的主角。” “二汗意思是说,这个说书的,莫非是隶王有意安排的?” 两个人这段话声没完,窗户猛的被阵风吹开,一个人从窗户外面翻身进来。屋里的两人先是一惊,在看清楚进来的人是刚被他们解救出来不久的呼延毒时,脸上才一松。 呼延毒把腰间的绑带再圈束了一圈,拉紧了,走到乌揭单于面前:“二汗。” 知道呼延毒是刚从王府里回来,两个人等着他说话。 “二汗不知道。王府里今晚可够热闹的,个个,都是争着看隶王妃。” 另两个人,算是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来。他变了。换做以前,呼延毒对于李敏做的每一样事情,首先是质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开口,几乎不用质疑,满都是佩服的口气。不用多想,肯定是因为李敏用医术救了呼延毒性命的缘故。 兰长老会了下乌揭单于的眼神,接着呼延毒的话说:“隶王妃是很了不起。吃了隶王妃的几贴药以后,二汗现在的病也大有好转。” “隶王妃不止会给人开药,还会一些秘术。我亲眼看着两位皇子都束手无策,在隶王妃面前那股狼狈样。最该死的是,高卑人突然自个儿打了起来,害的我也不敢久留,只能跑了。二汗,看高卑人对隶王妃貌似兴趣不减,也有想抓隶王妃的念头,要不,我们和高卑人合作?” “与高卑人合作?”兰长老先提出了否决,刚从他和乌揭单于分析了半天,正是否决这点的,“不要忘了,高卑人比起大明的皇帝更为奸险狡猾。他们上次把你扣住以后,非让二汗交出上百匹汗血宝马,才把你放了出来。不止如此,还用计把二汗和我引到了他处,差点中了护国公的埋伏。” 乌揭单于点头:“兰长老说的没错,与这群高卑人合作,只怕下次重蹈覆辙。不如和另一群人合作更好。” 呼延毒听了他们这话半天,听出那层意思是说,以他们东胡人的性格,没有高卑人的阴险,会再上高卑人的当。所以,要合作的话,肯定要和一群比他们愚蠢些的人合作更好,这样有益于他们利用对方。 真有这样的人吗?当然有。现成的,就有一个。 王爷府里 只见八爷对着睁开眼睛的李敏说不出话来以后,众人都知道这事儿一见分晓了。 照这样的结果,接下来,如何处置那个假冒爹的男人,成了关注的重点。按理来说,这个男人,虽然坦白了说自己是皇家派来的人,可到底是欺骗了大众,意图污蔑李敏出生的名声。隶王和隶王妃就此想治这男人的重罪也行。 眼看两位皇子就此真返回到了主席上,像是撒手不管这事儿的说,有种把烫手山芋直接扔出去的感觉。要知道,朱隶若真是发话治死了这人,等同于打皇帝和皇后的脸。朱隶做不做呢? “草民,草民——”陈李奇终于明白发生什么事儿的时候,一张脸儿全白了,花白花白的,血色全无,是离死差不多的境界了。他这么回去京师的话,肯定也是在没有见到皇帝和皇后之前,必定要给灭口了的。毕竟他都给皇室染上了最大的污点。 李敏由紫叶搀扶着走回到自己的席上,老公为此给她杯里重新倒了杯热茶,说:“此人由本王代王妃处置如何?” 要说这个世上,愿意给女人担当的男人真的不多。正知道这个问题棘手,前面任她大放光彩,后面难以收拾的烂局自己扛下来。李敏能清楚地听见旁边婆婆那一哼,妒忌的意味都很明显了。 她老公确实是宠她。 “王爷辛苦了。”李敏微微低了头说。 他含笑的眸子扫过她清秀的眉角,随之,在转到眼前这个周身发抖的男人时,变为严厉而无情。固然说这个人不过是某些人的棋子,但是,倘若不是这人心里面就想贪图富贵,没有气节,怎么会被人利用,可以说是罪有应得。 “此事——” 耳听这块北方土地的主子终于开了声音,所有人竖耳倾听着,只生怕一个字眼都给漏掉了。两位皇子各自执着玉杯,低头宛若沉思,像是这事儿和自己毫无关系似的。 朱隶道:“这人自然得还给卫公公了。既然他都自己说了自己是卫公公的奴才。还望大皇子和八爷,帮本王把此人归还给卫公公。” 老道! 这是朱汶和朱济脑子里同时闪现过的念头。 把陈李济送回皇后娘娘那里,其实是同时给这两个皇子设套儿了。皇后娘娘不是和这两人关系都不怎样吗,而且是敌对的关系。皇后到时候可以说都是因为他们这两个皇子无能,才导致帮皇帝亲自安排的这个局失败了。 问题在于,对于朱隶这话儿,他们真反驳不了。怎么反驳?难道说主张朱隶把这人宰了,回到京师交差的时候,都知道是他们劝朱隶把人宰了,都得负起这个责任来。 朱汶忽然灵机一动,放下了玉杯,起身说:“这个事儿,还要待验证。固然隶王妃教了本王用的方法可以让人吐实话,但是,说不定,这人说的实话不是全部的实话。或是有人,偏偏给人说起了谎话,让这人说的实话其实是谎言,其实也不可信。” 谁都听得出这是朱汶的强辩之词,目的只是给大家台阶下。 “有劳大皇子了。”朱隶起身,向朱汶拱了拱手。 “不麻烦。此事能得以天下大白,隶王和隶王妃为可喜可贺。”朱汶笑眯的眼睛瞥到朱隶后面的李敏。 那眼神再明白不过了,这事儿没完着呢。 他们两个皇子出发前,皇帝已经下了死令,要是他们没有做成任何一件事儿敢这样回京师交差,等待他们的可想而知是什么结果。更何况,这个大皇子不比八爷,缺少的正是在皇帝面前立功显得自己有用的机会。 说到那老八,心里肯定也是急的。眼看这事儿都办到这份上了,忽然间功亏一篑。是谁都得急。 接到主子示意的眼神儿,小李子悄然含头退进了黑暗里。 冬至宴继续进行着。 众人赏灯观雪,吃酒听乐,好像都忘记了刚才发生的那串皇家之间不愉快的事儿。 秦氏都给自己小姑拼命倒了好几杯酒,悄声说:“等会儿,我给你找个机会。” “机会?”魏香香疑问。 “二少爷肯定席中要离场去茅厕的?我给你盯着。” “二嫂?!”魏香香拧紧了眉头。 “怎么?二少爷现在可是我们北燕最最最好的乘龙快婿,多少人冲二少爷来的。你瞧瞧那边,那个宁远侯府的小姐死皮赖脸地缠着进来,为的也就是我们二少爷。我告诉你,小姑,脸皮不要薄,要厚点,要有宁远府那股劲儿。”秦氏给魏香香加油。 云氏在旁边被迫听着这话,都不禁为魏香香感到可怜了起来。曾氏宛若听而不见,放任秦氏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自己不掺和。 路过她们坐席后面的小丫鬟,刚好是柏家小姐柏喜惠的人。咚咚咚,跑到了柏喜惠那里,把秦氏教魏香香的话一说。 这可好了,几个小姐当场都拧起了帕子。 “狐狸精!”朱湘怡咬着牙根说。 “她能做的,我们也能做。”连沉着的朱欣儿,都忍不住说了这样的话。 朱元珠开始吩咐自己丫鬟去盯着主席的客人们都可能上哪儿去茅厕。 柏喜惠不会落后。 没过多久,朱汶是第一个抽空离席的,接着,是八爷朱济。朱理后来也借口偷偷溜了下去。台下那几个小姐见状,马上动作了起来。 由于李敏是今晚主持宴席的女主子,对这种事儿,肯定是要防范的。总不能让那些花痴真一窝蜂地跑去缠皇子或是她那小叔,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办? 等尚姑姑在她耳边唠叨了几句以后,李敏起了身。尤氏像是喝醉了酒,没有见她经过,在她走出会场的背影上,微微眯了眯眼角瞥了一眼。 王府里今晚是由于节日而张灯结彩,但不是什么地方都灯火通明的。像一些院子,平常都没有住人,根本没有必要浪费灯火,能挂一盏灯笼勉强照着路已经不错了。 魏香香被秦氏拽着,根本是不由自主地往那黑暗的小路上奔去。王府里大,道路犹如迷宫,她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走到哪里去了,要佩服的是秦氏,不是自己的事却比她更着急,一路狂奔,根本都不怕这里黑天昏地的,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终于,在一个三岔口上,秦氏停住了步子,踮着脚尖寻找着:“奇怪了。明明,二少爷是走这个方向来的,是不是?” 跟着她们俩的丫鬟不敢说是不是。要丫鬟说实话的话,那就是,她们肯定也是不敢紧跟朱理的。既然不敢紧跟朱理,只能是前面逮到个和朱理差不多的背影就跟上去。这究竟跟到后面是跟了个什么人,她们根本不清楚。 前面忽然闪现出一个人影来,俊秀玉立,秦氏张大了眼。 魏香香心里暗道不妙,往后想退,却无疑她们身后一样出现了拦阻的人。 “臣妾见过八爷。”秦氏脸上难掩一丝激动,想着这个八爷和朱理一比,不见得比朱理差。更何况,之前在席上,好像听八爷亲口说过要问她们小姑的八字,这岂不是八爷对魏香香有意。 缘分,这就是缘分。 秦氏给魏香香挤了个眼神,接着带着那丫鬟退一边去了,不当小姑约会的电灯泡。 魏香香傻了眼,完全不是这回事的,想去追秦氏的时候,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只见这手,白皙美好,既拿得起文笔,又擅长舞剑,文武双全。袖管上绣着的金线图纹为皇家的标志,更是高贵不可高攀的象征。任是哪个姑娘见着,心里都得乱蓬蓬变成一只小鹿。 可魏香香没有,是满头的冷汗都下来了。 “婉常在,是不是该回到京师里给皇上说一声呢?你的不告而别,让皇上在宫里伤心老半天了,到至今皇上都惦记着你呢。给本王说过,说,要让本王见着你以后,必须把你带回去。否则皇上都不知道你这是吃得好穿的好过的好不好?” “八爷,民女是魏府的小姐,不知道八爷在说的人是谁。” “婉常在是容妃娘娘宫里的小主。本王有幸与其见过几次面。真巧,五姑娘与这位小主是一模一样,让人没有办法相信这会是两个人。” “民女可以肯定地说,八爷一定弄错了。民女生长在北燕,从来没有离开过北燕。”说完这话,魏香香果断转身要离开。 左手的袖管忽然被他有力的手抓住。魏香香当场一丝惊惧,他要是打算硬来的话,以她单薄的力气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八爷,八爷该不会是喝酒喝多了,忘了这里是哪儿吗?” 另一条路上,由远及近的灯笼,以及声音清脆富有威严的声音,不是护国公府的那位女主子能是谁。 见到来的人是她,朱济的眼神一眯,眸底里清清楚楚地掠过一丝不悦。 不悦的原因很简单,在这个时候,无疑她出马是最好的,朱隶出来反而不适合。 “八爷。”李敏的眼神,落到他抓魏香香的那只手上。 老八的神情显而易见是在隐忍,随之,完美的薄唇里吐出了一声道:“隶王妃,何必为难本王?本王承认,刚才在席上是有些失礼了,本王有略微刁难隶王妃的意思,但是,以本王与隶王妃的交情,本王其实根本没有想过真正为难王妃。” “八爷的好意,本妃知道。所以,八爷既然体恤本妃,更应该知道,今晚这个宴会对本妃的意义之重大,本妃怎么可以让自己的宾客被人劫持,何况劫持宾客的人,是堂堂皇子。这说出去,岂不是变成八爷又在为难本妃了?” “本王这不是劫持,是完璧归赵。隶王妃不可能不知道这人其实是谁!”朱济说到这儿,像是撕破脸的态势,忽然一只手揪住了魏香香的下巴转了过来。 魏香香吃了声痛叫了出声。 李敏的眸色微变,来不及发声,嗖然两道黑影从屋顶上落下来,直冲到朱济面前。朱济为了躲避来人的袭击,骤然松开了把住魏香香的手。 那一刻,抽身而离开的老八,冲着她抛去了一个意味的眼神儿。 李敏胸口忽起一顿火,但是按着没发。 老八转身消失在黑夜里,留下来的是魏香香经历这突然的意外以后虚弱的身体一软,倒在了接住她的人怀里。 “五妹子!”抱着魏香香的魏子昂疾呼两声。 魏子裘本也担心自己妹妹的脸色,但是,在抬头不经意触到李敏那张脸时,马上用手拉了下魏子昂。 “五姑娘应该只是受惊。紫叶,给五姑娘安排个地方休息,给五姑娘准备一杯压惊的茶。”李敏淡然道。 “奴婢都知道了。”紫叶颔头,接着,带着魏家三兄妹朝休息的小院走去。 等到那些人全部走远了。尚姑姑弯下腰帮李敏捡起刚才无意中掉落在地上那条帕子,道:“院子里风大,八爷走了,五姑娘也平安无事——” 哼—— 那个老八真是打算在这里劫人?根本就不可能。老八做这出戏的目的,只不过是意在挑拨离间。告诉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应该知道,让魏香香被他老八带走,总比把魏香香留在这儿很可能变成祸根好。 他们都是把她李敏想成什么了?妒妇吗? “大少奶奶?”尚姑姑抬头见着她的表情不对,知道自己肯定说错什么话了。 “五姑娘,自然得有人紧密跟着,小心别让她出什么事儿,让她顺顺利利嫁出去,这是王爷的希望。” 尚姑姑从她这话里仿佛才惊觉到了什么,再回头看那个老八离去前的地方,都快心惊肉跳了。 “回去吧。”李敏转回身,想也知道,那个老八,暂时在这里也不敢怎么轻举妄动,最多,只能是做一些小动作而已,想惹她生气犯错儿,她定是要再防着点。再说了,老八要是敢在这太岁爷的头顶上动土,可就别怪他们夫妇俩手下留情了。 不多会儿,朱济刚回到自己休息的小院时,看着王府里的一小厮双手捧着一套衣服过来,对他说:“八爷,我们大少奶奶说了,说这是八爷您刚才不小心落下的。” 朱济往那衣服上一瞥,显然是赫氏布庄出产的,朱永乐穿过的一件衣服。 小李子跟在他后面都不敢说话,只摸鼻梁。 朱济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不该笑,接过那衣服,说:“本王只是和王妃开一句不伤大雅的玩笑。王妃当真了,大可不必。” “王妃说了,八爷如果说了是玩笑的话,还望八爷记牢了这话。” 朱济喉咙里真咯噔了下。 小李子回头,能见一个悉悉索索的人影,钻进了灌木丛里,好像老鼠一样,不会儿沿着墙边走了。仔细看,有点像是小邓子的身形。 说起小六子,由于无意中被牵连进了吐实话大会,在八爷面前根本没有办法呆了。固然八爷在事后对他一句话也没有。他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得一头撞墙了以此来证明自己清白的时候,大皇子突然对他伸出了援手。 朱汶对他说:“八爷和我都相信,这只是个误会。回到京师以后,一切风消云散。只是,八爷如今在北燕,当着众人的面丢了这个脸,不大好留着你,你暂时在本王这边和小邓子一块服侍本王吧。” 六子肯定是感动到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为了自己这条小命,马上叛变了自己以前的主子。 小邓子从外面回来,进了屋子里,关上门,让六子出门外守着,和主子说:“隶王妃给八爷送东西了,好像,他们两人之间还见过面了。” 朱汶听着眉头皱了又皱。 老八这无疑是找到了什么路了,找到可以回去和皇上交差的点子了,否则,怎么会李敏都给他送东西了。 想好了退路的老八,肯定不会顾忌到他这个长兄怎样,肯定巴不得看他这个长兄吃瘪。就此,他朱汶必须给自己开一条后路了。 好在他朱汶对此早有所准备的了。 屋门外面,六子忽然惊叫一声:“四小姐?!” 小邓子警觉地拉开两面扇门,只见外面站着神色惊慌的朱湘怡。 原来这个朱湘怡,跟着秦氏和魏香香,想去追朱理,结果,这不撞见了八爷和魏香香之间的对话了。 “四小姐出了什么事?”小邓子瞅着朱湘怡发白的脸色,问。 朱湘怡往屋里看了一眼朱汶在,马上溜了进屋,示意两个小太监把门关上,再对朱汶说:“大皇子,民女刚才看见了不得了的事儿。” 朱汶只知道,这个女子经常大惊小怪的,而且,像橡皮糖一样,还威胁过他,说话不是那么可信,不当一回事儿问:“你看见什么了?” “民女看见了,看见八爷拦着魏府的五姑娘。” 朱汶嘴角微微地斜勾。这个老八,当真是瞧上美女了,为了美女连皇差都可以忘记了,都不怕回去之后和老十是一个结果。 “你是不是看错了?八爷可不是那种好色的人。”对朱湘怡,朱汶却这样肃着脸说。 “八爷,真没有错儿的。民女接下来听见的,是更让人吃惊的事儿。八爷叫五姑娘为婉常在,说是容妃娘娘宫里的小主,大皇子知不知道这回事儿?” 朱汶脸色蓦然一变:“你说什么?婉常在?” “是,婉常在,民女很肯定,八爷是这么叫五姑娘的。”朱湘怡被他突变的脸色是吓了一跳,心里都不禁琢磨起来,这个婉常在和魏香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宫里的小主,会变成魏香香了? 朱汶在心里咬牙切齿:好个老八,原来死盯住的那个美女是这么一回事儿。 “大皇子。”屋门外面的小邓子再次走了进来,对主子报道,“都督府的师爷说是想见大爷。” 朱湘怡眨了眨眼,只知道这个都督府之前不是一直巴结八爷的吗。 听到这儿,朱汶却像是早有所料,唇角边浮现出一抹狡黠,道:“你爹,宁远侯府,都把你交给本王而不是找八爷。可想而知,都督府也不是吃素的。” 言外之意都督府也不傻。和八爷相处不过几日,马上知道八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八爷并不像传言之中那样的好巴结。巴结八爷,真不如巴结大皇子。毕竟大皇子现在最缺人。如今,一个个,都想着趁机干出点什么大事来,必须拧成一股绳儿,人多力量大。 不会儿,都督府的师爷走进来了,对着朱汶一个拱手,说:“大爷,都督府请大爷在宴会之后,到都督府一聚。”   ☆、【209】秘密来信 柏喜惠跑回来的时候,与李家两个小姐迎面撞上,三个人都是面色慌张。 “看见四小姐没有?”柏喜惠问她们俩。 刚她追着朱湘怡出去的,追到半截不见了人影。 李欣儿和李元珠都摇了摇脑袋:“不知道。” 她们俩,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儿,是第一次到北燕来,在人家王府里做这种事儿,不熟悉的情况下,动作比柏喜惠和朱湘怡更慢。等她们跟过去的时候,人家早已跑远了,结果两人只好漫无目的在王府里兜起了圈圈。 柏喜惠拧着眉头,心里担心朱湘怡会不会一个人得逞了,眼看她们三个都没有跟上朱湘怡。 “这里是哪?”比起有没有看见朱湘怡,李元珠和李欣儿更担心现下她们几个人在这个诺大的王府里好像在继续迷路。 柏喜惠往四周望了一圈,与这两位初来乍到的小姐相比,貌似干这种坏事的经验比人家多一些,仔细眯了眯眼睛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说:“我们可能走远了。” “走远?” “按理说应该是没错的。王府里的主子的院子,应该是位于王府里最深处。” 听见柏喜惠后面这句话,两个李家小姐不仅没有感到高兴,是瑟瑟一阵发抖了:“怎么,我们跑到主人家的私院里了?” 私院那是埋藏有主人隐私的地方。她们这算不算是偷窥人家的隐私了。而这个主人家,可是堂堂的护国公。被传说中为夜叉的护国公逮到她们几个的话,接下来护国公会不会拿她们开刷。 柏喜惠想的却和她们不一样,既然她们这样一路跟,跟到这里来了,跟踪的方向可能都没有错的。因为朱理半路离席,可能是回自己院子去换衣服了。 “走吧,咱们再找找,或许二少爷住的院子在这附近,你们难道不想看看?” 柏喜惠刚对这两个人这么说话时,说曹操曹操就到,不远处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三个人带了随行的丫鬟赶紧就近找到地方躲藏进去。 猫在柱子后面,灌木丛里的三双眼珠子,都圆溜溜地看着在王府里石板路上走来的男子。 见明黄的灯笼由小厮提在前面,几乎是并行的两名男子,只错了一步那样前后边聊边走。身上裹着黑袍金麒麟绸缎的英俊少年,与斯文气质甚佳的清隽书生,个头倒是都差不多的高了。前者意气风发,后者沉着稳重儒雅风致。 是护国公府二少爷朱理,以及京师里赫赫有名的徐状元徐有贞。 说到这个徐有贞,两个李家小姐心里头可就真憋了股劲儿的。记得在今晚之前,在李敏没有正式公布徐有贞为自己母亲娘家人之前,徐有贞因为在京师里冠了个状元郎的名头,有貌有才,对很多女子来讲,一样是具有不小吸引力的青年才俊。 李欣儿和李元珠不例外,想以她们的家世怕是高攀不上皇亲国戚,所以,像她们这样不上不下的水平的,自然把目标都定在同样不上不下的状元郎身上了。别说,还真的有很多丈母娘看中徐有贞那份潜力。 原因在除了徐有贞本身有才以外,关于徐有贞可能和李敏有关系的传闻,其实一直有在底下私传着。正因为此,在今晚上李敏突然爆出这个消息以后,全场居然没有一个感到吃惊的,因为大家都知道本来事情就是如此。 徐有贞是江淮人,姓徐。李敏的亲娘徐晴,一样是江淮人,姓徐。 有了李敏这层关系以后,两个李家小姐心里复杂的程度可想而知。一方面,想着如果李敏愿意当这个好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或许会给她们介绍徐有贞。另一方面,却也想着这事儿八成悬着。毕竟,李敏看起来,并不太想让母亲的自己家兄弟牵涉其中的样子,所以,迟迟不公开徐有贞的身份。 李欣儿远远看到徐有贞的影子,嘴里撤出一丝叹气。 在她身旁的李元珠知道她叹什么。比起朱理这个比较难以高攀的对象,其实徐有贞更适合她们。只是,她们完全不知道李敏是怎么想的。 “如今,敏儿姐都公开徐状元的身份了,或许,可以让母亲过去问问敏儿姐的想法。”李元珠说。 李欣儿看了她一眼,想,你这是想让我娘当枪头鸟是不是。要是李敏有这个心思,哪用到现在,早和她们私底下交底了。 “或许,敏儿姐只是之前没有想到这个,敏儿姐如今是隶王妃了,护国公府的夫人,事儿那么多,哪里顾得上所有事都周全呢,总得有人去提个醒,敏儿姐才能记着。”李元珠说这话时还不忘加上一句,“欣儿姐,我这是实话实说。你说你,毕竟之前连亲事都没有定的,妹妹我知道,姐姐你一门心思在徐状元身上的。不像我这个妹子,本就年纪比姐姐小,该在姐姐后面出嫁的。” 要说的话,李元珠后面这几句话才叫做真正的毒,全像刺儿一样刺到李欣儿心头上了。别看李欣儿外表上文文静静的,其实心气很高。毕竟她长得不算难看,又是李家的大房的孙女,家里的堂姐,一个个都嫁的好,她这个大房的女儿,怎样都不能嫁的太次了。因此,柳氏和她,一直都想着二房为了顾及面子的话,肯定到头来会在她的婚事上帮上一把的。 和大房相反,马氏从不把寄望寄托在不靠谱的二房身上,早早给女儿安排了一门婚事。倘若不是半路出了横祸,也不至于这门婚事告吹了。到时候,比李欣儿先嫁的人是李元珠,李元珠又比李欣儿小,这看起来分明是三房也不愿意看大房眼色根本对大房不屑的念头。 她们这个大房确实做的够窝囊的,什么都不及二房和三房。李欣儿偶尔心里都想,她这个生在大房里究竟有什么好处,真不如在二房里给李敏当个丫鬟,可能都没有她这般憋屈。 指望二房帮一把的大房,等到了现在,无消无息的。偏偏自己娘亲柳氏,脸皮是薄的,薄如纸,要是像马氏那样厚脸皮的话,或许还会给她这个女儿争取一番。 李欣儿想到这儿,简直是想哭了。她这算是什么呀。本来是该坐在香闺里等着如意郎君上门迎娶的大家闺秀,结果变成现今如此狼狈的现状,和人一块到男子的私院里搞偷窥了。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自己娘亲不够铁手,不够厉害,懦弱的性子拖累到她这个女儿身上。 见李欣儿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李元珠知道,自己成功刺激到这个姐姐了,心里正一片得意时,前头突然起了动静。 柏喜惠已经按捺不住,从柱子后面跑到她们中间和她们一块猫着,说:“那是谁,你们认得吗?” 只见前面旁边一扇好像院子的门打开之后,从里面走出一个女子出来,远远观其容貌打扮,都与她们几个年纪差不多。女子身上穿的衣服,一看就知道是主人家精心为其准备的,美极了的绫罗绸缎。女子的五官,在明月下呈现姣好的清丽,让人都眼睛为之一亮。 这人是谁? 化成灰李欣儿和李元珠都认识。因为这个人,在京师里一样是个风云人物。不同于其他风云人物的特点是,这个人,是因为胖的缘故,到哪儿聚会都好,总是被卢家小姐和李莹等人私底下耻笑,被安了个外号叫做小胖妞。 小胖妞这个名字虽然丑了些,可是,人家朱永乐不管丑不丑,是皇帝的亲侄女,是恭亲王府的郡主大人,这点是绝对无掺假的。光是这一点,都能甩掉李欣儿她们几条街远。 “永乐郡主?”柏喜惠一听,一样很吃惊。朱永乐为胖妞的名声,不仅关内的人知道,关外的人都略有所闻。可是,现在她们眼前能亲眼看到的朱永乐,哪里胖了。貌似朱永乐比她柏喜惠苗条一些呢。如果朱永乐这算得上胖,她柏喜惠不得当猪了。 “是之前都听人家说过——”李欣儿悻悻然道,“永乐郡主经由隶王妃开方调养过身体以后,如今大不同以往了。” “总之呢,我们的敏儿姐的医术,是比神仙更厉害,能把丑女变成美女。”李元珠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口里那股酸溜溜的口气是针对谁。是妒忌朱永乐。对。为什么李敏帮朱永乐都不愿意帮她们俩人。 太过分了,她们与李敏才是亲姐妹好不好,朱永乐算得上什么。 越想越气,只看明显,朱永乐受到了李敏的厚待,和朱理以及徐有贞都说起话来了。 徐有贞是蛮吃惊的,固然上次好像有看见朱永乐的身影,但是,终究不知道是真是假,有待确定。现在朱永乐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不知怎的,他心里头忽然泛起了一片尴尬的情绪。 朱永乐为什么会出现在北燕这个念头,曾经在他脑子里想过了太多次了,他本意是想给自己表妹李敏为这个事儿提高警惕,以防意外。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想不出朱永乐千里迢迢跑到燕都来做什么。 反而是到了现在这一刻,只见眼前朱永乐望向自己的那双眼神,他又不是没有开化的和尚,心里立马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实话实说,对于高攀郡主这个念头,他徐有贞真没有想过,不会想。 徐家的男子,如果考取功名的话,与他一样,都是不会差的,但是,徐家男人更喜欢与世隔绝淡泊名利的日子,所以,一般都不会想着去攀高枝。不会想攀高枝,心目中理想的女子,同样不可能是什么公主郡主之类的女子。娶公主郡主的话,压力是很大的,责任是很多的,与徐家男儿淡泊的念头截然相反。 默默地退了半步,徐有贞是快退到朱理身后去了。 朱理像是对他的却步吃了一惊的样子,回头,对着走出院子的朱永乐说:“郡主是不是觉得寂寞了?我大嫂说了,等会儿,可能会让个客人,来看看郡主,和郡主说会儿话儿,郡主不会觉得寂寞了。” 必然,她这个郡主是没有经过皇帝同意私自跑到北燕来的,肯定是不能在公众宴席上露脸的。李敏让她精心打扮,原因很简单,等到时候她和皇子见面时,不至于让皇子认为他们护国公府虐待了郡主。 听朱理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们有想把她交还给八爷的心思了。 朱永乐的心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眼神瞟到那抹有意躲到朱理后面的身影,一瞬间胸口里的火气都快涌出来了。 是,他很聪明,一看她眼神,马上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可是,他怎么可以这样懦弱胆小如鼠?怎么,认为她朱永乐是猛虎毒蛇吗?居然马上躲起她来了。 不是说她减肥了,变漂亮了吗?为什么他就是不给她另眼相看。 “理儿。”朱永乐鼓了鼓两个腮帮子,“你说我今晚上,是不是很难看?” “什么?”朱理感觉要伸出只手去摸摸她脑袋是不是发烧了,“你今晚这身衣服很衬你,大嫂给你挑的,最合乎你气质了。” 朱永乐对此两声凉笑:“隶王妃是好人,这个本郡主知道。隶王妃费尽心思让理儿把某个人带过来给本郡主看看,并且,帮本郡主精心打扮,结果,那人眼睛从来看不进本郡主这个小胖妞。” 徐有贞听到这话儿,在朱理后面默默地开了句声:“郡主是金枝玉叶,向来美若天仙,一般凡人,哪敢与郡主面对面看着,那对郡主是侮辱。” 狡辩!朱永乐气得全身都要发抖了。 朱理终于在这时候明白这两人之间是怎么回事了。原来他真的不太清楚的。毕竟之前没有人给他说过这个事儿。像今晚,都是因为李敏交代过他,让他拿东西给徐有贞,才席中带徐有贞走到这边来。 “徐状元,不如到郡主院子里坐坐。郡主的院子里有一株千年的梅树,是王府里一开始栽种的几株老梅树之一。” 朱理这样一开口,徐有贞肯定是拒绝不了的。朱永乐更没有想到朱理竟然会为了她说话,一时给愣住了。 猫在暗处看着朱理和徐有贞走进郡主院子里的李欣儿等人,心口里窝着的火儿都可以像火龙一样掀翻了屋顶。 柏喜惠揪着帕子,想,难道朱理对朱永乐有意思,否则干嘛提这个建议。 不管怎样,人家是郡主,比起那个魏香香,是更可恶了。以朱永乐的条件,想挑什么样的老公能没有吗,何必和她们抢。太过分了,是仗势欺人。 “回去吧。”李欣儿说。 主要是继续留在这里没用。李欣儿想好了,不如逼迫自己母亲在李敏那儿使点劲儿,绝对好过她们在这里高偷窥。 柏喜惠和李元珠好像都知道了她的想法,一起往回走了。走了几步,柏喜惠忽然哎一声:怪了,朱理都在这里出现了,朱湘怡呢? 进到院子以后,朱永乐不用吩咐,福子和春梅,都张罗给客人们端茶倒水了。 朱理接过茶盅时看见了福子。 福子冲他拿袖管抹了抹眼角,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朱理嘴角抿紧成一条缝儿,到至今,有关她的消息依然毫无。 徐有贞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里,其实巴不得想逃之夭夭的。他真的觉得,这事儿太荒唐了,如果他表妹李敏是被迫接受郡主的威胁恫吓的话,不,按理说,他表妹李敏不可能受到任何人的胁迫,也就是说他表妹李敏都觉得这事儿是有可能的。 他回头必须和李敏说清楚了,徐家人对于郡主没有兴趣。 “徐状元,本郡主有一事想请教徐状元。” “郡主请说。”徐有贞挺了挺胸背,口吻淡漠。 朱永乐却好像对他那副冷淡的脸都视而不见或是习以为常了一样,没有刚才那样一激就怒,让福子拿出一幅字来递给徐有贞,说:“隶王妃的楷书,号称天下一绝,甚为惊艳。但是,本郡主一直认为,徐状元的隶书,才真正叫做仙风道骨,自成一格。” 徐有贞像是脸上一怔,接着,在看到福子递上来的那幅字以后,整个人脸色都不好了。 朱理好奇的时候,凑过去看了一眼,见那幅字上面写的隶书,确实不同于一般人所见到的隶书,行风更为自由和潇洒,比起李敏那种端秀的小字,有种高瞻远瞩的大气,犹如破晓的明月一般,璀璨的光芒依稀可见,让人是感受到比惊艳更明亮的豁然。 “这是徐状元的字?”朱理一样略显吃惊,毕竟徐有贞作为有名的状元郎,那个字也是在京师里流传百巷,他朱理不可能没有见过。记忆中,徐有贞的字,从来不见得是眼前这种几乎无拘无束的风格。 徐有贞对此像是难以启齿,只是用一抹很深意的目光,望到在那儿端着茶杯不动的朱永乐。 这是他写的字,没有错的。但是,这个字,是他很久很久以前,在参加殿试之前曾经来京师里先打探情况时,盘缠用尽,被迫在街头摆了两天摊卖的字。 朱永乐怎么有他这幅旧作的,而且,知道他以前的事儿? 看了看他们两个的表情,朱理耸了耸眉头,借口起来,不当这个电灯泡了,走去茅厕的时候,到半路上,回头问跟来的福子:“你随你主子出来时,八爷怎么说的?” “八爷?”福子愣了下,好像不明白他这句话,“八爷让十一爷一定要事事小心。当然,八爷一直有劝过十一爷,说二少爷是个冷血心肠的,下次再见到十一爷说不定还会对十一爷动手。” “那就对了。”朱理道,“以后如果你再遇到十一爷,赶紧带着她,离我远远的。所谓刀剑无眼,我以前,你福子不是不知道,曾经想给一只兔子留条性命,结果,一箭过去,照样要了那兔子的小命。” 呵呵呵。福子干巴巴地抖着身子:“奴才都听二少爷的。见到十一爷的话,一定把二少爷的话如实告诉十一爷。” 在欢歌载舞声中,雪慢慢地下了起来。冬至宴接近尾声,宾客们开始依次向主人家告辞。大家说是受邀来吃酒享乐,其实都是带着目的来的。 马氏和柳氏,站在等候李敏召见的长龙里。柳氏的儿子年纪还小,早在宴会半路呼呼大睡了。让奶娘给抱在怀里先送到马车上去了。 两个李家小姐和柏喜惠偷窥完,回头和几个母亲一说,几个夫人心里一样揪起个疙瘩。 潘氏要女儿放心,让女儿先坐车回家,再回来找马氏和柳氏商量对策。来到这里一看,见李敏的那队长龙是越排越长了。每个人都想和护国公府的新女主子打好关系。 相比李敏这边的热闹。尤氏那儿门前,简直是门可罗雀的地步,都没有人上访。 李敏坐在屋里的热炕上,把宾客们送到王府里的礼物清单一份份地耐心地详看着。这不是说她和他老公贪财,而是,在请帖发出去的时候,请帖里都注明了,说了上次那场冰雹对于燕都百姓影响之大。 说白了,冬至宴是募捐的慈善宴会。接下来,就看这些人,哪些人会做人,哪些人不会做人了。 看来,会做人的人,不是很多。瞧瞧,这些说是送来给护国公府她这个新女主子的见面礼,却许多都没有仔细用心地阅读她李敏亲手写的请帖。送东西,肯定是送的。送的东西五花八门,她也可以理解。可是,大多数东西华而不实。她拿来做什么,说句实话,连换成银子捐给百姓都不成。 见李敏突然歇了手,喝起茶来,尚姑姑都知道她这是心里头被气的不行了,快被磨去耐心了。 “外头还有很多人吗?”李敏琢磨了下,问。 “是的,大少奶奶,外面等着大少奶奶召见的,有上百人。”尚姑姑保守估计。 因为李敏不是什么人都见的,李敏只见有必要见的,比如说诚心诚意读了她李敏的请帖,愿意跟随她这个护国公夫人做事的。至于那些根本都不管她李敏怎么想的人,她见来做什么,志不同道不合,见了只给心里头添堵生麻烦。 虚伪的东西她李敏不喜欢,少做,可以不做就不做。 那些没有得到李敏召见的人,这不,都在屋外等着,赖着一张厚脸皮,怎么都想蹭一面再走。 “看来,这群人是觉得人多势众,大伙儿都不做的事儿才叫做真理。”李敏凉薄的嘴角勾了勾。 尚姑姑理解她这个意思,那些人,正是因为看着几乎大多数人都和自己一样,干脆不怕了。俗话说的老赖,都是这样来的。 李敏歇过一口气,手心里还压着三份帖子。这三个人,却都是她想见的。只是这个时辰也晚了。不如一块儿见了,于是对尚姑姑说:“把柏家的夫人,和吕夫人,邱夫人,一块叫进来吧。其余的人,都让她们回去吧,免得耽误了休息。” 话传到屋外,大部分的人当即黑了脸。她们都在这里刮了多久冷风了,结果,李敏在她们面前露个脸儿都不肯,直接放话让她们回去了。 潘氏几乎是趾高气扬地扭起了腰来,论拍马屁的功夫,这些人真是差远了。拍主子的马屁,可不能乱拍。 之前,有个夫人对着她炫耀说自己给李敏送了一个孔雀毛织成的美冠,全天下只有这一件,李敏保准喜欢。 或许,其他女主子见了会喜欢吧。但是,潘氏知道,李敏肯定不喜欢。因为李敏的性子就是那样,别人喜欢的庸俗的东西,李敏通通不喜欢。李敏的注意力都不在这儿转了。 不过这些人以为李敏清高给李敏送药书的话,那绝对又是错的了。看看,这里头谁给李敏送药书当礼物的,通通都得栽。在潘氏看来,李敏为一代神医,这些人给李敏送药书以为投其所好,其实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 李敏喜好什么?用得着说吗?是主子,最喜欢的是听话的人了。照李敏说的去做就行了。只是她潘氏没有想到,和她一样聪明的人,不止她一个。 百分之九十九妒忌眼红的目光,全在她潘氏和吕氏、邱氏身上打转了。 柳氏都不禁把潘氏拉住,问起潘氏究竟给李敏送了什么。 潘氏安慰起了柳氏说:“你和三夫人,都是王妃的伯母和婶子,等等吧。王妃总得见了我们这些外人以后,再来见你们这些家人。因为王妃和王爷一样,都是以公为先。” 两句话,让柳氏和马氏吃了定心丸。 潘氏当然是打着不得罪李家人总有利益可图的主意。 那边,被人团团围住的吕氏和邱氏,只得实话实说道:“照王妃帖子里说的,捐了粮食和布匹到王爷的军部。王妃这儿,倒是不敢送的,因为王妃说了,体恤民心,是王妃想我们送的最好的见面礼了。” 这话谁信?没人信! 尚姑姑再三强调李敏要生气了,众人才让开一条路,给吕氏和邱氏让开。 三个夫人进了李敏的屋里,行了礼。 李敏道:“你们三位,深得本妃的心意,本妃决定,今后有些事儿,希望由几位夫人扶持本妃来完成,辅佐王爷的大业。” 三个夫人一听,眼睛都亮了。 由于三人不是全都是在燕都内的,需要彼此先熟悉下,李敏让她们彼此先熟悉了,然后,再找机会和她们定期会面。李敏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打算成立一个类似现代妇女会一样的组织,让这几个牵头,尽可能把社会里的女子都组织起来,以后有许多事儿,都需要妇女在后面支撑的。 见完这三个人,尚姑姑报告说马氏和柳氏都在门口等着。 李家人必定得见的,李敏没有含糊,让她们两个进来。 柳氏和马氏进来时,和出门的潘氏是擦身而过,潘氏对柳氏挤的那个眼神,柳氏接到。柳氏想到之前潘氏对自己的好,是想为潘氏的女儿说几句好话的。 那些小动作,都没用逃过李敏的眼睛。看来,这个大伯母和三婶,要她在面前求的是自己女儿的婚事,没有其它。 李敏清了清嗓子,对柳氏马氏道:“大伯母和三婶都坐吧。今儿敏儿是第一次主持宴局,难免有疏忽了大伯母和三婶的地方。” 柳氏和马氏连忙答:“敏儿这话言重了,今晚上,帮不上敏儿什么忙,做婶子的心里觉得挺愧疚的。” 李敏眸子里划过一道光。那是,算这两人有些自知之明,在那个假爹出来的时候,这两个人都一声不吭的,其实心里面一样是害怕被秋后算账。还有,李老太太突然说不来了,肯定有什么原因的。 刚好。 “敏儿之前答应过两个皇子,要去探望老太太。不如大伯母和三婶一块同行吧。” 柳氏和马氏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和李敏一块坐在回李家居所的路上了。 “敏儿这是什么意思?是打算见了老太太,再让我们提她妹妹的婚事吗?”柳氏悄声问马氏。 马氏拧着帕子:“肯定是的。敏儿不是只省灯的油,你看看她,如今她继母都还在牢里呆着。” 柳氏只要想到王氏的下场都心惊,想,这或许才是老太太今晚告病的真正原因。 到了,李敏下车,径直穿过大门,到达老太太养病的院子。 李老太太没有想到她这么晚都来,在屋子里本是吃着核桃和喝着茶,突然乍听说她来了,没有来得及躺到床上装病,李敏已经走到了她屋里门口。 马氏和柳氏跟在后面同样一惊,虽然有想过李老太太是装病借故不去,但是,没有想到李老太太精神好到在她们不在的时候在吃东西了。 “敏儿来了。”李老太太咳了两声嗓子,干果差点因为受惊哽在喉咙里了。 “敏儿听说老太太身子不适,作为亲孙女怎能不来?”李敏说着,让尚姑姑把带给老太太的几包药放到了桌上。 李老太太见到那几包药,心里都不禁觉得自己蠢了。李敏那是神医,谁敢在李大夫面前装病,等于是自杀。 “小病而已,敏儿费心了。”李老太太努力维持脸上的镇定,“你大伯母和三婶没有仔细和你解释清楚,是有错儿。” 马氏和柳氏当了这个无辜的替罪羊,心里憋了股气。 李敏淡淡一笑:“老太太。敏儿今见了老太太身子没有大碍,自然也就知道大伯母和三婶为何带敏儿回来见老太太了。毕竟,大伯母的女儿,以及三婶的女儿,都到了出嫁的年纪了。” 马氏和柳氏听了这话,难掩激动和高兴,眼看李敏终于主动提起这个事了。可老太太的脸色却突然沉了下来。很快的,老太太把这两人都打发走了,让人关上了屋门。 “敏儿,你大伯母和三婶都不在,你不用找她们两人做借口了。”李老太太看起来有些置气地说。 李敏低头吃了口茶先,说:“老太太做事干脆果断,向来是敏儿的榜样,再说,两个堂妹的婚事,在李家里也算是大事。老太太突然叫敏儿不要管,是不是意思是,老太太和皇上一样,早已心里都认为敏儿不是李家的人了。” 听完她这话儿,李老太太把袖管里的佛珠拿出来捻着,像是要以不变应万变的姿态。 见此,李敏把守在屋门口的尚姑姑叫了进来,当着老太太的话说:“你和本妃说过,你是另有主子的人,好了,现在,当着老太太的面,把这话再说一遍。” 尚姑姑大惊,像是有些想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事儿。 李敏道:“你在春梅和紫叶面前都露馅儿了,王德胜知道的事儿,你也知道,所以,你那天在本妃失踪的时候,一直问王德胜在哪里。” 尚姑姑鲜少这样结舌的时候,说:“那是因为王德胜他一直都是跟着二姑娘的——” “你在宫里是跟哪个主子做事的?” 话说到这里,李老太太俨然是忍不住了,扔开了手里的那串佛珠,睁开眼看着她说:“好了,别为难她了。她的主子,像你想的那样,是那个人。” 那个人是哪个人?皇后?庄妃?淑妃?常嫔?按理来说,与她李敏关系最好,私下为同盟关系,并且暗自帮助过她李敏好几次的淑妃,是最有可能的。可是,实际上,淑妃是最不可能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接触的多,是人都怀疑起了她和淑妃之间的关系。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把尚姑姑安排在她身边,向她李敏隐瞒其主子是淑妃,纯粹变成多此一举了。 既然连淑妃都不可能了,那些与李敏关系也不算很好的娘娘和小主,基本也不可能的了。那么,李敏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起来了的呢? 对了,十一爷。 和十一爷一块遭绑,后来,十一爷逃脱。十一爷不在她老公手里。那些绑匪,很显然,想杀她李敏,但是,对十一爷显然没有下手的意思。说是不想杀皇子的嘴皇帝的缘故,也可以把十一爷当作筹码和万历爷谈判。可是,偏偏,那些人,是有意试验她李敏,或许是说借助她李敏,把十一爷放跑了。 十一爷有脚镣跑不远,再有十一爷真的没有被她老公抓住,但是,那些绑匪都知道廖姑姑出事了,在这种情形下,只有一个可能,十一爷再次落在那群绑匪手里。 明白了吧,十一爷的母亲王绍仪,是高卑人按插入皇宫里的间谍。这或许才是为什么王绍仪想尽法子把女儿打扮成皇子的原因。女儿变成皇子的话,能加入皇子之间的争斗里面,可以看得很清楚有关大明王朝皇室之间的内斗,有利于给高卑人灌输情报。 只怕,那十一爷现在知道真相以后,在那边和高卑人闹了起来,所以,十一爷迟迟生死不明,这个才是真正的原因。 据此看来,玩间谍游戏的高手,恐怕她老公和万历爷都没有能玩得过高卑人呢。谁让高卑人和大明人生的一模一样,想乔装成大明人易如反掌,简直是防不胜防。大明人之前,同样都没有想到高卑人如此险恶,是比起东胡人不算好多少的一群狼。 想想屠少养的那条独眼狼,狼都这种本性了,何况狼的主子。 尚姑姑眼看被揭了老底,两个膝盖跪了下来,半句话都不说。之前,她都敢百分百保证李敏肯定不可能猜到她主子是谁的,因为这个实在太难猜了,根本没有线索。可是伴随屠少在李敏面前出现以后,李敏猜出来,等于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老太太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李敏好奇的是这个,毕竟尚姑姑之前和她交过底,貌似老太太理应不知道这事儿的。 李老太太开始说起这个养孙女那敏锐的嗅觉简直像狗:“你这么快就猜到了,因为上次在太白寺,我还力挺过王爷,结果,这次,我借故不去,你要是不怀疑,王爷也得怀疑。” “老太太是接到什么信儿了吗?”李敏问。 李老太太看起了尚姑姑:“她比我更清楚。” 对此李敏淡然一笑:“她要是真比老太太清楚,不会儿到现在,都在这里跪着说不出一句话了。” 李老太太愣了下,想想李敏这话真是的。如果尚姑姑知道这事儿,不用李敏上这儿来了,在李敏上这儿来之前有所行动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老太太默默然的,从袖管里取出一封信儿,道:“早在这之前,虽然,每个人都说你不是我亲孙女,但是,这么多年来,到底你是我看长大的,我可是真把你当亲孙女看的。” “老太太,敏儿做事你都看在眼里的,对于老太太的恩情,哪有什么亲生不亲生之分。再看王爷,对老太太也是一样的。” 李老太太点了头:“有你这孙女,总归是李家的福分。你爹,说起来是太贪了,否则,不会最终遭到那下场。”   ☆、【210】还回来孩子 魏府的二少奶奶秦氏回到家以后,被公公魏老叫去骂了。秦氏哭的眼睛都变成了桃子,心里的委屈好像洪水一样泄出来,对公公说:“香香她哪儿比不上人家了。公公你是没有看见,香香今晚上在王爷的府上出现时,是王府上最美的姑娘,老三媳妇,大嫂都看得清清楚楚,我没有说谎。” 女儿什么样魏老心里都有底细,魏香香说起来并不是天姿国色,只不过人靠衣装,打扮起来,戴的首饰穿的衣服比较别致的话,自然引人注目。魏香香今晚上能出众,不如说都是靠了王爷王妃的宠。要是魏府不知死活,因为这个得意忘形,做起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妄想,结局可想而知。 魏老骂的就是这个二房媳妇不会知足,率头带人做和主人想的不一样的事。 这点,秦氏完全没法接受,说:“公公,公公都说了,王爷和王妃宠我们香香,为什么我们香香成了痴心妄想了?明明,香香比别人家姑娘好,进了护国公府的人的眼。而且,谁不知道,魏府对王爷的重要。” 无疑,这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魏老对着老二媳妇这话儿大声冷笑:“你还敢说你这不是得意忘形了,目空一切了?” 秦氏拧着眉头,心里想,公公这是装作谦虚吗?要不是装作谦虚,根本说不通。朱隶对魏府好,不就是想拉拢魏府。 “魏府算什么东西?”魏老甩着袖管的时候,微微眯起的眼珠,像是望到窗户外面的影子,说,“魏府连护国公的亲卫队都指不上。是,王爷是念着魏府的一片忠心耿耿才对魏府好,魏府如果不知足,像你这样,时时刻刻想着怎么跑到主子头上去,去摸主子的胡须,殊不知伴君如伴虎。如今的护国公可不比当年的怀圣公了。” 秦氏刹然一惊,跟随公公的目光望过去,却没有看见窗户外有什么人的样子,吞了口惊讶后,道:“公公这样说,岂不是王爷对我们香香没有任何意图了?” “没有。香香不适合嫁入护国公府。这点,连香香自己本人也应该很清楚的。香香如果嫁进护国公府的话,反而是魏府大难临头的日子了。要知道,连皇上娶皇后,都是不敢娶近臣的女儿。娶了这个近臣的女儿,这个近臣的命运从来没有一个是好下场的。王爷不要香香,是爱护我们魏府。而你这种鼠目寸光的妇人,竟然枉顾王爷对我们魏府的厚爱,回头,好好地在屋里反省,十日内不准出门。” 秦氏被禁足了,虽然,听不太懂魏老说的话,但是,她不得不信魏老说的话的原因,在于,当她离开魏老的书房以后,有人和她说,公孙良生来找过魏老了。 公孙良生何许人也?可以说,公孙良生说的每句话,都是代表朱隶的。朱隶说的这样明白了,如果有人再不知好歹,像魏老说的,她秦氏是活得太腻了。 不止秦氏,大房曾氏此事虽然只是旁观,照样回来以后被老公抓住训斥了一顿。因为魏子清知道,以曾氏的脾气不像云氏那样胆小,要不是曾氏存着乐见其成的心思,不会说导致到没有管的地步。 相比两个被骂的嫂子,云氏是坐在了小姑魏香香的房里,和把小姑救出来的丈夫谈着话儿。 “你怎么会在王爷府里,之前,都没有听你说你和老四会去参加宴会?” “王爷在小院子里,另设了一个小宴,提前摆的宴,从下午开始的,招待的全是王爷的近臣。参加了王爷的赐宴,夜晚那种摆设的公宴,王爷就叫我们别参加了。我和老四喝多了点酒。老大和老二因为有事先走,我们两个留了下来等香香。本来,看着二嫂把香香带出来,还以为二嫂是知道我们在这儿,结果不是。”魏子昂向媳妇解释这个来龙去脉,能说的说了,一些不能说的,含糊带过。 朱隶设私宴招待近臣的事儿,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以前都有过,云氏听着也就听着,她好奇的是:“你们知道香香回来了?” “下午到王爷赐宴的时候,才知道的。不过,大哥和爹可能早都知道了,只是不做声。” “小姑为什么回来后不回家?” “现在她不是回来了吗?” 云氏瞅着床上的小姑好像没醒,拉着老公的手走到角落里,说:“今晚上,我知道,二嫂肯定是被爹抓到书房里了。小姑今晚上,受到了王爷王妃的宠爱无疑,是人都会说闲话。王爷王妃对此怎么说的?” 无疑,这个三房媳妇和老大老二的媳妇都要聪明多了,一看,都知道魏香香穿这么好出场,不是什么好事情。只有秦氏这样的人只看表面,根本没有看到里面。 魏子昂说:“王爷说了,说会给香香找个如意郎君,这个事儿,王妃会安排的,让我们不用太操心。” “你确定,王妃对我们香香——”云氏早就看穿了某些玄机。 魏子昂反而听不懂她的话,道:“王妃对我们香香不是很好吗?” 耳听丈夫同自己是鸡同鸭讲,云氏不说下去了。等魏子昂离开之后,她走到了床边,对着闭眼睛的小姑说:“如今我才明白了,小姑原来是这个缘故,才拒绝二嫂的用意。” 魏香香根本没有睡,她早在回魏府之前已经醒了。只知道,八爷突然插手要劫持她的那件事儿,让她全身冷汗都冒出来,半条魂魄都给吓飞了。说险,真的险,要不是李敏赶来救驾,她或许会被老八带回到京师里,到时候就别想活着再出来见家人了。 “隶王妃待民女恩重如山。”魏香香道,“民女不可能做对不起隶王妃的事儿。” 云氏只问:“你之前,是不是想过——” “不。”魏香香矢口,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的,“三嫂,你不用想了。我心里很清楚的,天下,没有一个女子能和隶王妃争。隶王妃是多少男子都想要的女子,而香香什么都不是。” “小姑你何必自卑,你又不差。”云氏安慰完小姑,接着说,“但是,确实,嫁进护国公府的话,对于魏府不是什么好事。魏府是伴君的近臣,真当上了亲家,反而难以处理彼此的君臣关系。” 魏香香对此含笑:“香香虽然在外多年,以前没有见过三嫂,此次回来,香香却相信,三嫂比起大嫂和二嫂,更会看人看事。三哥能娶得三嫂这样的女子,可谓是毕生最大的福气,毕竟我三哥,为人比较率直。” 云氏对自己老公的毛病也很清楚,魏子昂是那种直来直往的,所以只要话说得婉转一些,魏子昂都别想听明白。这种人,相处下来不会担心被设计,但是,有时候会被对方的没心机气得够呛。 魏府里的人,看起来都很清楚了。但是,魏府以外的人,并不全都这么想。今晚魏香香的那些变化,很多人都看在了眼里,心里都有了计较。 尤氏在宴席结束之后,听到自己儿媳妇出门去李家探望老太太了,于是走到了自己儿子工作的书房。 朱隶见到她来,当然是客客气气地请她坐下。 “隶儿。”尤氏张口,也不含糊,直接说起了今晚的事,“今晚上,魏府的那位五姑娘,身上的衣服首饰,是不是都是你送的?” “是的。”朱隶没有回避,“这些都是给她的赏赐。” “为什么给她这些赏赐?” “母亲到现在都没有看出来吗?” 尤氏像是认真地思考了下后,说:“以前,对,是我这个做娘的,不知道,不注意关心你,毕竟你常年在北燕不是在京师,哪怕有红颜知己,也该是在燕都而不在京师。你的婚事,固然不能由我们护国公府做主,受制于皇上,但是,好在,现在为时不晚,你有喜欢的,当然娘可以给你主张,把人可以抬进府里。考虑到这位五姑娘还是魏府的小姐,这个婚礼可以办的隆重一些,弥补京师你没有参加婚礼的遗憾。敏儿那边有什么问题,娘代替你去说就行了。既然是你以前就有的红颜知己,想必敏儿也没有办法说什么。毕竟谁让她落后人一步。” 说完话儿的尤氏,有些口干舌燥,等了半天,却没有见儿子开口,望过去旁边,只见儿子坐在她旁边的梨花扶木椅子里,吃着茶边像是在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儿子诡异的笑颜,让尤氏满身突然像刺猬一样竖起毛刺来。 “母亲,孩儿问的,和母亲答的,完全两码事儿。既然母亲都看不出来,孩儿拿幅画给母亲瞧瞧。” 说着,朱隶一拍掌,胡二哥双手捧着幅画走到尤氏面前以后,缓慢展开。 只见画面上的女子,眉目清丽,但是,尤氏看半天,都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这是?” “皇宫选秀的时候,各地送到皇宫给皇上皇后太后过目的秀女画像。母亲到现在都看不出哪儿熟眼吗?” 尤氏的心头全毛了起来,感觉全身的气孔都在艰难地呼吸,喘气。因为她想的,和儿子想的做的,都差的太远了,简直是南辕北辙。 朱隶微抬起的眼角,在尤氏脸上轻轻扫过:“母亲,还想着给孩儿纳妾吗?” 尤氏的脸猛地像被荆棘刺的通红,猪肝色的怒红,却没有拍案而起,声音在激动中起落不平地说:“我是看着你好像对魏府那五姑娘有意思,想着你是我儿子,才好心好意,想帮你把心愿达成,结果——” “孩儿一早都说过自己不纳妾了,孩儿怎么可能突然一反常态?如果孩儿真一反常态了,母亲也该疑心,而不是说,居然鼓励起孩儿的一反常态。是母亲心里想纳妾罢了。” 尤氏砰碰了桌角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他:“是,是我想给你纳妾。你这个媳妇我看不顺眼。” “以前,孩儿不在的时候,母亲和敏儿之间不是相处的很好吗?孩儿只能想,这都是孩儿的错,不关敏儿的事。”朱隶口气清淡地说着,揭起茶盖啜着茶。 “怎么是你的错了?你欠了她什么了吗?谁家不给纳妾的?只有她这只母老虎!” “母亲不要忘了,父亲在的时候,一样答应母亲不纳妾的。” “不要提你父亲,你父亲没有你这样险恶!连自己的姨妈,连自己的母亲都可以设计,你是不是人!” 尤氏那一口憋了良久的气吐出来以后,抬头触到了儿子眼神的刹那时,忽然间,全身打了个哆嗦。 比起尤氏的大吼大叫,朱隶的口气显得那样的平静:“本来,孩儿不想和母亲提父亲的。但是,现在母亲自己提了,孩儿只能说,害死父亲的人是谁,母亲心里很清楚。可母亲到至今都执迷不悟,不如说是一心想为自己开脱。母亲不爱父亲,爱的是自己。” 尤氏猛吸口大气:“你不如说你自己的媳妇是不是更爱她自己!一说要纳妾,就说要离家出走,不是更爱她自己吗?!” 砰! 大掌骤然打到桌上的节奏,让尤氏猛退了半步,看着眼前突然高出了许多的儿子。 “敏儿做什么事都好,都是本王给惯的!就像你靖王妃,当年是被怀圣公惯的一样。但是,怀圣公临死前后悔了,和本王说过,如果靖王妃做出任何阻挡护国公府大业的事,有请靖王妃去陪怀圣公。” 尤氏猛然一声啜泣:“你说我阻拦护国公府大业,我为护国公府血脉开枝散叶着想,怎么就——” “你明着知道那是魏府的小姐,以魏府与本王之间的关系,娶了魏府的小姐对本王的大业只是有弊无利。你明明都看出她是谁,故意装作不知道,劝着让我娶她,你心里想什么,想着一举两得,想着可以为你妹妹报仇雪恨,想着可以帮你除去你讨厌的儿媳妇!” 尤氏的脸色刷的,从红变青,从青变白。 如果魏香香成功进了护国公府,对的,她可以先利用魏香香,给李敏设计,除掉李敏,接着,说是魏香香做的,再除掉魏香香,因为魏香香是害死她妹妹的仇人。 这样的计谋,可以是任何人看穿,也不应该是她儿子,但偏偏是她儿子。因为她儿子,是弄死她妹妹的罪魁祸首,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在她心目里,老公、儿子,都不如她妹妹重要。 说起来有些荒唐,女子嫁了男子以后,不是以夫为纲吗?为什么她心里面却只有这个妹妹。都是因为,她老公太不关心她了,整天只知道北燕。她在家相夫教子,想装作一个典范的标准的好太太,可是,事实是,她好寂寞,好清苦,在京师里被皇上当作人质一样,要不是自己妹妹,她怎能活到现在。她老公为了她做什么?不过是让她在京师里当人质罢了。 朱隶扫过尤氏脸上那抹灰败,走出了书房。 胡二哥跟在他身后,本来担心他心情不好,毕竟好像,他每次和尤氏说过话以后,心情都会不好。但是,今晚上,朱隶的反应好像有些出人意料。 “大少奶奶回来了吗?”朱隶问。 胡二哥刚接到门口传来的消息,说:“大少奶奶刚探完老太太回来了。” 要是平常与尤氏闹了矛盾,心情复杂的朱隶,本应该是避开自己媳妇的。毕竟一个是娘,一个是媳妇。现在,朱隶却在听见老婆回来以后,径直朝老婆房里走去了。 李敏坐在抱厦的窗户前,展开从李老太太那里拿到的信纸,拆开来看。窗户外一个人影闪过,见是老公信步过来了。 对此,李敏没有下炕迎接,只让人给他泡了壶茶。刚进门的时候,已经知道尤氏去找他了,尤氏想和他说什么,她不用脑子想都知道。 朱隶脱了军人穿的鹿皮靴子,盘腿坐在了她对面的炕上,看着紫叶那丫头把茶水端上来,问:“屋里只有你一个?” 紫叶像是没有听明白他这话,说:“夜里,都是奴婢侍奉大少奶奶。” 朱隶再往屋里扫一眼时,紫叶再说:“方嬷嬷还在张罗库房的事儿。尚姑姑去了厨房给大少奶奶熬粥。春梅在隔壁的院子里。” 听完她这些话,朱隶忽然却说起:“听说你们做了不少小孩子的东西。” 紫叶大概都没有他会问这个话,毕竟,男人一般都不管这个事的,女人生孩子哪家都有,都是女人自己管。那一刻,紫叶战战兢兢的,生怕他说这是错的,毕竟小世子是多么金贵的小主子。 李敏轻咳声嗓子,对没回答先怕的不行的小丫头说:“先下去吧,我和王爷说点话。” 紫叶抓到了她这句话,赶紧溜出了屋门。 “王爷看来是心情不错。”李敏把手里的信纸叠了叠,在见着对面他的目光射过来时,随手,把信纸递到他面前。 见着她这个帅气的随手的动作,朱隶哭笑不得地说:“你这是想,本王来这儿,为的就是偷看你的信。” “信不是给我的,是给老太太的。”李敏正儿八经地澄清,不是自己的信,无所谓。 朱隶听见她这话以后,伸手把信接了过来,但是不急着展开来看,看着她的脸色说:“看来,王妃的心情也是犹如晴天。” “其实妾身心怀好奇,听说靖王妃去找王爷了。”李敏可不习惯夫妻之间遮遮掩掩的,说都不能说实话的夫妻,日子怎么过下去,太累了,不如不做夫妻。 “是。靖王妃想着,如果把魏府五姑娘接进府里,容妃的仇有的报了。” 李敏眸子里一暗,伸出去的手,放在了他放在抗桌上的手臂。 “本王有时候也在想,本王究竟算不算是靖王妃的亲儿子。所以,在这时候,本王会觉得皇上的心情,一样是可以理解的。” “王爷可以写封信,让个人带着,送到皇上手里。皇上看了以后,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王爷和妾身,都不可能回京师了。” “仗一旦打起来,最苦的是老百姓。” “可这事儿,决定的人不是王爷,是四周那些想让王爷死的人。如果那些人得逞的话,老百姓不止是苦而已了。” “这个,本王清楚。”朱隶说着,低头开始看某人写给李老太太的信。 信纸上写的字是密密麻麻,没有放大镜,李敏甚至一开始想过,老太太的老花眼怎看得了这么小的字。不管怎样,一封信光是字数之多,让人费了一些劲儿,不仅如此,字里行间的意味,更是让人需要仔细琢磨。 写信的人是王绍仪,但是,肯定是不会在信中阐明自己的身份,否则,被人逮住的话,王绍仪这条小命不仅是没了而已。作为一个资深间谍,王绍仪如此冒险给老太太写这样一封信,可以说,定是无路可走了,才写的这样一封信。 只见信中这样写着:世上最不能替代的事儿,莫非于血脉相连。做孩子的如何怨恨父母,父母都断不能怨恨孩子。父母心里的痛,是孩子不能体会的。但是,做了父母的人,定是能体会的。老太太,你儿子做的事儿,说实话,那个为爹的男子,很不齿。然而那男子最终选择了尊重孩子的娘亲的决定。事到如今,你儿子也好,孩子的亲娘也好,都已经不在人世。是时候,你们李家该把这孩子归还给那个为爹的男子的时候了。 老太太看了这封信以后,会不会气。李敏只要想着李老太太最后对她李敏说的那句话,说李大同是太贪了。做娘的,当然不会轻易说自己儿子不是。李大同毕竟是李老太太的亲生骨肉,死了,再不足惜,都是李老太太身上的肉下来的,会疼。 可是,老太太这人,有一点,真是很让人佩服的。那就是明事理。 李大同走到这一步,如果不是因为贪,如果愿意及时收手,不要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那已经死了的徐娘子的话,恐怕李大同不至于到夹在两方势力之间必死无疑的地步。 儿子死于的终极原因,只是因为不够聪明,李老太太当然不会因此怨恨任何人的。而且,李家除了李大同,有那么多子孙,皇上不可靠了,李老太太为了其他儿孙着想,抱紧李敏这棵大树无疑。现在见着李敏真正的身世暴露出来,李老太太心里八成想着:这不得了! 怎么不得了?! 儿子这是吃了豹子胆,把那样的人都给得罪了。 相反,李敏的价值越高,是谁,都更想抱住李敏的大腿了。李老太太不例外。 尤氏倘若有李老太太半点沉心静气的心思都好了,可是,尤氏没有。原因很简单。尤氏认为,自己现在是堂堂护国公的母亲,没有什么敌人可以和她抗衡的。李老太太是因为李家落魄了,不得不考虑起这些,什么仇恨,都比不上小孩子的一碗饭重要。李老太太底下还有嗷嗷待哺的孙子需要养。 看了这封信儿,朱隶的心思一样,先绕到李老太太上面去了,说:“老太太是个会想的人。” 李敏点了头:“老太太和我说了,说是,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毕竟我长大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如果我年纪还小,不会想,她倒是可以给我抓主意。” 听见她这句,在想到自己母亲尤氏样样事都要插手的姿态,比起老太太,真不是差一点半截的。朱隶把信叠好,放进信封里,再想着要不要一把火将其烧了份上迟疑了一下。 烧不烧无所谓的原因在于,哪怕皇上拿到这封信,恐怕,都不愿意公布于众了。皇上要的是,他朱隶的老婆是个穷书生的话,可以拿来蹂躏拿来踩。如果他朱隶的老婆身份不是穷书生的女儿,是什么金枝玉叶的话,皇上什么都办不到,还不如让他老婆继续是李大同的女儿。 接下来的问题是,让不让他老婆去见这个亲爹了。 “王爷在想什么?”李敏发现他脸上闪现的并不是惯有的那种对她安全的那份担心时,挑了挑眉。 “本王是想——靖王妃如果不见棺材是不掉泪的。” 如果她能把自己亲爹给认回来,把尤氏震到没有点妄想了,无疑是个很好的法子。毕竟现在对尤氏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要尤氏觉得自己位高一等,没有威胁,永远不会死心,不会妥协。 “王爷——”伸出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握了握,“我知道王爷不是为了我,但是,王爷要记得,靖王妃再怎么说都是王爷的生母。” 听见她这话,他都不由一挑眉头:“敏儿这个心胸——” “王爷,这个你可不用夸我。我这不是为了王爷想,不是为了靖王妃想,是为了我自己。我现在是个母亲了。以后,孩子出世,纸是包不住火的,到某一天孩子知道了真相以后,我想做一个在孩子面前可以顶天立地的人,相信王爷希望的也是如此。” 朱隶眸光里一闪,像是明白了她这话:“王妃所想的,是本王所想的。” 尤氏在儿子那里吃了败仗以后,回到屋里,心里可没有就此善罢甘休。她全身发着抖,却必须想到,儿子下一步会不会对她怎么样。毕竟刚才书房里那番话儿,都是母子间撕破脸的节奏了。 孙婆子从屋外走进来,给她端了盆洗脚的水,说:“夫人洗洗脚,好睡一些。” “喜鹊呢?”尤氏现在犹如惊弓之鸟。 孙婆子说:“喜鹊到孟旗主养伤的院子里去了。” 尤氏没好气:“一个近在眼前的男子,过了这么久都抓不住!” 喜鹊刚回来,听见尤氏在屋里开骂,躲在屋外面不敢露脸了。 尤氏咬着牙,对孙婆子说:“你给我跑一个地方。” “夫人是说哪儿?” “大皇子不是也住在都督府吗?” 听到尤氏让自己去都督府,孙婆子跪在地上全身哆嗦,说:“夫人,都督府是皇上的地方,和王爷势不两立的地方,夫人叫奴婢去都督府是为什么?” “叫你去你就去。你不知道吗?他现在,敢和我当场拍桌子了,只为了为他媳妇说话!他哪里知道他媳妇是什么人,不是李大同的女儿,难道能是皇上的亲闺女吗?!今晚上那个穷书生虽然露馅了,但是,是人都看得出来,她分明不可能是李大同的女儿,你看看,李家人都没有为她说话了。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这事儿,皇上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我得找皇上为我主持公道。” 孙婆子听见她和朱隶撕破脸的时候,全身像是掉进了冰窖一样,哭着说:“夫人,如今大少爷是王府的主子,夫人再怎样,都不该和大少爷吵嘴的。” “本妃是他母亲,不能说他媳妇两句不是了?婆婆说儿媳妇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就他宠着他媳妇。再说了,这个王府的主子,究竟是不是以后还是他,难说。” 孙婆子再打了个哆嗦,分明是不知道之前在京师里的时候,尤氏已经有动过架空自己儿子权力的念头了。 喜鹊却是知道这事儿的,在屋门口终于迈开了步子,踏进屋里。和孙婆子不同,她喜鹊现在有了利益需要争取,知道如果尤氏不能掌控这个护国公府的主权,她们这些跟着尤氏的,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 “夫人,奴婢去。夫人要奴婢和大皇子说什么话,奴婢都会一五一十转告给大皇子的。” 朱汶那儿,突然间变热闹了。一个个都来找他,而不是找八爷,更不是找护国公,这不是正好证明他朱汶人气正旺。 在接见了尤氏派来的丫头,朱汶听着尤氏的倾诉以后,对传话的喜鹊说:“靖王妃这点顾虑,皇上和本王都是知道的。让靖王妃放心,护国公府的血脉,关系到皇室的利益,绝对不会让某些人的别有用心得逞。倘若靖王妃愿意相助,协助本王调查清楚此事的话,皇上定是最高兴的。对了,这回皇上在本王出行前,交代过本王转告靖王妃,说是,容妃娘娘在宫里一切都很好,还等着靖王妃回去叙旧。” 喜鹊接了他这话回去。 朱汶接下来,和吕博瑞商量了起来。 “吕大人以为有了靖王妃相助以后,此事是不是该有转机了?”朱汶说这句话时,难掩嘴角许久未见的得志。 吕博瑞像是故意拍他马屁,说:“相助大皇子的人,相比八爷,更信赖大皇子的人,何止靖王妃。” “还有谁?” 吕博瑞啪啪,击打两声掌心,从室内一门暗墙背后,走出来两个僧人,介绍道:“这位是慧可大师,为慧光大师的师弟。这一位是太白寺藏经阁的长老灵空。” “老衲参见大皇子。”两个僧人双手合十,对着朱汶行了礼。 “免礼免礼。”朱汶眼底里则闪过一抹惊异和迟疑,是想太白寺的僧人突然凑这个热闹,不说为什么,是有没有可以帮到他朱汶的地方。 太白寺的僧人来找他,不用多想,肯定是为了住持之争,可是,如果他朱汶没有得到好处的话,断是不会像那个老八,和什么人都结盟的。 吕博瑞靠到了朱汶耳边说:“他们这是知道了一些关于隶王妃身世的线索。” “哦?”朱汶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两个僧人,慧可和灵空,陆续上前为朱汶解答:“老衲可以确定,隶王妃的身世,与本寺新任的住持莲生,有莫大的关系。” “莲生是——” “莲生是孤儿,来历不明的孤儿,在慧光大师收留其之前。” 这样说,李敏很可能也是来历不明的孤儿了? 朱汶在屋里徘徊,像是在思考。 屋外突然一阵风打开了窗户,屋里所有人一惊。 见门口传来小邓子的惊呼声,道:“东胡——” 屋里一帮人全部面露惊慌,有武器的拿武器,朱汶闪到了武功高强的护卫后面。 “大皇子毋需慌张,我们二汗,有话想和大皇子说。”呼延毒站在门口,左手持大刀,右手把小邓子像沙包一样扔进屋里。 朱汶的腿都像面条一样软了,吞着口水问:“你们二汗有什么话和本王好说的,和你们打仗的人是隶王,杀死你们的人的人是隶王,有本事你们找隶王去!” “哈哈。”呼延毒两声大笑,眼睛却是十分不屑地扫过刚才说出这些话的朱汶的脸,如果是这样的人当上未来的皇帝的话,大明江山落入他们东胡人手里,指日可待。 乌揭单于从呼延毒身后走了出来,一眼扫过屋里那一帮人,只见一个个都是鼠头鼠眼,心里一目了然之余,嘴角不由微勾,道:“看来,大皇子以及皇上,与我们可汗是同心同德。” “谁和你们东胡人同心同德?” “大皇子不可能不知道,当初隶王假死的时候,皇上是比我们可汗更着急呢,一直要我们东胡人确定隶王是不是死了。” 朱汶在看到乌揭单于手里并没有任何武器时,脸色微沉,那抹慌张却是慢慢消失了,从护卫后面走出来,说:“二汗想怎么为我们大明的皇上效力,本王倒可以听听。” “大皇子无非是奉了皇上的命令,要把隶王和隶王妃嚣张的气焰就此压住,最好是让隶王妃的名声在天下面前受损。没有人相信隶王妃的话的时候,皇上心头的疙瘩或许可以解除掉一半了。所以,隶王妃的亲爹是谁,成了关系到皇上生死的关键。” 朱汶冷笑一声:“既然二汗对我们皇上都了解之深,二汗愿意为我们皇上排忧解难,但是,只说不做,口说无凭,今晚上,在王府里发生的那一幕,想必二汗也有所耳闻。” “是的,隶王妃和隶王一样并不好对付。但是,听说如今有关隶王妃的身世有了些眉目。”乌揭单于的碧眸里同样划过一抹深沉。 屋里众人对眼睛的时候,都知道想到一块儿去了。现在,是行动的时候了。 夜色宁静,挂在树梢上的那轮金黄的明月,好像温柔的母亲的一只手。站在屋顶上的男子,一双又黑又深好像没有一丝感情的丹凤眼,俯瞰那坐在抱厦里睡前习惯拿本药书啃着的女子。 屠二爷眼角瞟过去,看着屠少这个眼神,摸着鼻子不说话。视线同样望向屋里好像毫无察觉的李敏时,心情一样难以形容的复杂。 他们亲眼看着她到李老太太家里取信的了。王绍仪的那封信,同样是在他们眼皮底下传到老太太手里的。 现在,她算是知道了一些真相了,接下来,她会怎么做,去见那个男子吗? 屠少鼻孔里忽然溢出的一丝冷哼,充满了不屑的味道,好像在说:不管她决定是怎样的,并不能改变任何结果。 对此,屠二爷可不这样想,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在李敏手里抱的药书上徘徊不休。 距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一个长得无比妖孽的男子躺在屋顶上,身上披着雪,手里捏着酒壶,好像当他们俩是空气一样。 过了不知道多久,当屋里的烛火熄灭的时候,屋顶上三个人依然不动。接着,从远处飞来一条黑影,冲屠家两个少爷说:“不好了,太白寺出事了。” “什么?”屠二爷摸着鼻子的手垂了下来,难掩惊讶。 来和他们报告说太白寺出事的,肯定不是说太白寺出什么事了,而是那个人出事了。 “怎么,有人想害他吗?”屠少的声音像是早有所料,“他到了哪儿,都命中带煞,想着离开,一样逃不过这个厄运。” 屠二爷把他肩头上一推,道:“赶紧去看看吧。” “看了做什么?他说过,他的事不归我们管。” “哎。话只是说说,哪能当真。”屠二爷转过头对着报告的人,“出什么事了,究竟?” “屠二爷,他走了。” “走了?!”   ☆、【211】谁当谁的棋子 “怎么走了?”屠二爷感觉天方夜谭,“他不是在太白寺当方丈当的好好的吗,突然走了,走去哪儿,太白寺的人不找他?” “太白寺里的人好像不知道。小的负责盯梢的,见方丈一个人离开了寺庙,不知道去哪儿。” 因为什么事的缘故,非得一个人离开寺庙。 “中圈套了。”屠少像是懒懒地拍了膝盖头站起来说。 屠二爷跟在他后面,一边走一边说:“你这是不是去救他?” “他出家那会儿不是说的很明白了吗?他的事,从此与我们无关。” “那你现在去哪儿?” “睡觉。”屠少冷丁丁地说着。 屠二爷纳闷了,你说这人,在这里呆了一晚上,能说一点其它的心思都没有吗? 两个高卑人终于走了。许飞云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目光在那两人背影上瞅了会儿。今晚上,双方之间并没有交手。是觉得交手没有意思。可见,这两人和护国公府,和护国公府的女主人,都不算是完全的敌对关系。 至于这两个高卑人在这里看了一晚上李敏干什么,或许不需要大惊小怪,毕竟老太太那封信,这会儿都拆开了,等于真相大白了一半。 高卑。许飞云在嘴里喃喃这两个字。 兰燕的伤算是刚好,回来任职,晚上给师傅提了酒和菜,飞上了屋顶,说:“师傅您去休息吧,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足以应付。” 许飞云问她:“你师哥有消息回来不?” 伏燕要是有任何消息,都是从外面传到朱隶手里,并不到他许飞云。伏燕到底是朱隶的人不是他许飞云的人。 “没有。”兰燕摇摇图,“师哥最后一道消息到王爷手里,是在七日前,当时师哥继续往北走了。” “是找到高卑去了吗?” 兰燕拧起了眉头,如果,李敏真的是高卑人的话。 比起东胡人与大明的势不两立,高卑与大明的关系算是比较好了,但是,高卑终究不是大明,等于李敏不是大明人。况且,李敏现在这样的身世,高卑人又会打算怎么对待李敏。 师徒两人坐在屋顶上,看着雪花一点点地飘着,从宴会结束开始,这种不大的小雪一路落下来,好像下雨似的不见要停。大明有句古话,叫做下雨是娘哭,下雪是爹哭。原因很简单,这个男人的眼泪不轻易掉。 “今年的雪好像多一些。”兰燕回忆着,在北燕的日子,她比久居于京师的尤氏多的多了。可能今年的雪,是她有生以来见的最多的。三天两头下,没有见停的。 “我们这里雪下的多,更北边的地方,更是天寒地冻。”许飞云像是若有所思。 “师傅,您是不是去过高卑?”兰燕问。 北峰老怪常住的地儿,位于常年冰封的雪峰上,所以,这点雪,对于许飞云这样在天寒地冻住惯了的人真不算什么。兰燕只记得,当年随师傅在山上修炼的那几年,偶尔,遇到一些过路的商人。对,是商人。毕竟那么高的山峰,砍柴的,打猎的,一般都不会上去。 过路的商人里头,最常见的,是大明以北的民族,比如高卑。 高卑人长得和大明太像了,像到基本没有办法分辨大明人和高卑人的区别。因为,高卑人用的语言,除了官方的高卑语,大多数的高卑人,都会讲大明的汉语,与大明人更没有区别。听说,这是因为高卑语,是从汉语演变而来的。高卑人写的高卑字,都和汉子无异。 兰燕反正记得那时候年纪小,高卑人说自己是大明人的时候,她一样被唬的一愣一愣的,信以为真。只有她师傅,比她多吃好多年米饭,见多识广,常在事后教导她说,那是高卑人。 许飞云分辨对方是不是高卑人,用的法子,可能在许多人看来简直是荒诞可笑的,可是事实如此。那么高的冰峰,那样冰冷的地方,除了北峰老怪师徒,大明人一般上不去,只有常年居住在比大明更为寒冷的北方冰土上的高卑人,在逾越这样的冰峰时毫无障碍谈笑如风。 “高卑那地方,我小时候随你师祖爷去过一回,那地方,夏天据说只有两个月,其余的时间,全是冬天。所以,你刚才看那两个人,身上都不用穿皮裘坎肩,都是一身薄袄,已经足以御寒。”许飞云猛的打了个喷嚏,像是高卑人一身热血不怕冷的骨子给激的,“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东胡人惹大明而不去惹高卑人?” “不就是因为,我们大明的国土比高卑的肥沃吗?”兰燕说着大家都众所周知的事实,大明比如他们北燕拥有的这块黑土地,都足以让四周所有的友邦起了歹心。 “或许这是一方面的原因,但是,你知道,高卑的国土,并不比我们大明的国土小吗?而且,高卑听说也有自己的黑土地。” 兰燕听着更是一愣一愣的,问:“师傅,那是为什么?我记得,高卑的人口,没有大明人口多,不是吗?” 高卑人比大明人的百姓少,按这个标准,如果东胡人去攻打高卑,理应更容易些。 “你这样,是太小看高卑这个国家了。我们北燕的护国公,被称之为北方的熊。但是,高卑,更被称之为北方的黑熊和野鹿。他们骨子里,是从不怕冷的枭雄,具有黑熊的狡诈以及野鹿的勇猛机灵。是皇上,或是我们的王爷,都不想与黑熊与野鹿交恶。”许飞云说到这儿又把鼻子一抹,“这些呢,其实你师傅了解的不太多,但是,王爷的人,都听公孙良生那家伙灌输了许多有关高卑的故事。” “公孙先生?”兰燕是很吃惊,怎么,公孙良生帮着朱隶打东胡,怎么会变成研究起高卑变成高卑通了。 “武德人博学多识,他们研究的东西,别说高卑东胡,连那些漂洋过海来的洋人,都研究个透彻,因为这些人,对我们大明,都是亦敌亦友的关系。按照公孙的说法,那些洋人,住的地方,更靠近高卑。可是,貌似那些洋人更怕高卑人。” “洋人怕高卑人?” “是说以前洋人和高卑人打过仗,输了。高卑那地方,因为常年冬天,谁去攻打的话,没有生长在那里的高卑人练就的一身骨气,很容易被高卑的冬天先打败了。” 兰燕算是听明白了,东胡人不是因为更贪图大明的国土才来打大明,而是纯粹因为认为大明比起高卑更容易攻打。这简直是太,太欺负人了。 话是说东胡人很欺负大明人,让人不高兴,可是,实话实说,人家高卑确实占据了地理上的优势,得天独厚。 “高卑人这么厉害,可以去攻打东胡。”兰燕都不禁撅起了嘴说。 许飞云拿起酒,往嘴里灌着,闭上眼睛。 兰燕见他不说话了,帮他身上盖了一件毯子,再飞下屋顶。在这时候,只见屋里的烛火再次亮了起来。 有人来了。 一个僧人急匆匆穿过院子,到了李敏的屋门口。 李敏起床简单梳妆了下,低声问守夜的人:“王爷不在府内吗?” “王爷去了军部现在都没有回来。”紫叶说。 今晚上,他到她这里聊了一番话以后,手头上可能有些事没有办完,没有在王府里休息。反正,知道她有身孕,晚上他也不会踏进她的房里。 李敏让来拜访的人进来。 走进来的是太白寺的僧人怀让。怀让大概是着急从山上下来,跑的全身都是汗。接了紫叶给倒的茶水润嗓子,当着李敏的面,一骨碌一碗茶全倒进嘴里都不解渴。 李敏让他歇会儿气再说。 可是怀让没有时间,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纸,说:“师傅让我来问,是不是隶王妃之前与我们方丈见过面?” 慧光大师都把住持让出来了,如今的方丈是莲生。知道对方指的是莲生。李敏把怀让递上来的纸展开,借着油灯的光看着。 上面是简单的一行字,依稀可辨,其墨迹还比较新鲜,可能是刚写下不久。写的是:有事外出,办完即回,请勿惦念。 按照太白寺的规矩,这个住持,一般是不能出寺的,哪怕是有什么事出寺,必须带上护法一块走。 “方丈是带了藏经阁的长老一块走的。明德师父也不知道,突然间,方丈为什么事和灵空长老一起出去了。但因为灵空长老在寺中同样拥有不小的地位,有灵空长老陪伴,不该出什么意外。所以,寺中,维纳说了,先等方丈自己回来之后再问。” “没有派人去寻找方丈?” “没有。要动员太白寺里的人去寻找方丈,方丈不在,没有三纲的允许,其他人也是不可随意妄为的,这是寺里的规矩。” 太白寺最重要的,并不是方丈,不是人,是东西。太白寺里为千年古寺,里头的一草一木,都是需要太白寺的僧人们来日日夜夜守护。 “既然如此。”李敏放下手里这张都看不出究竟是不是莲生亲笔所写下的纸,道,“你们为何找到本妃这里来?” “因为这个——”怀让指了指纸上的背面。 李敏转过纸上的背面,才发现上面粘了一支含羞草。 那时候,她与莲生初次相见,刚好提及含羞草。这事儿,明德知道。 为什么留言的背面上粘了一支含羞草?明德想来想去,觉得也只有她能解疑了。 兰燕从屋外推开门进来,走到李敏旁边,轻声说:“刚那两个高卑人走了。” 应该是听说了莲生突然出走的消息有所行动。 李敏心里有些眉目了,对怀让道:“你回寺里,本妃相信,你师傅一定让人在盯着维那的一举一动。既然带走方丈的人,是负责寺内藏经阁的长老,八成是想知道方丈的身世。” “方丈的身世?”怀让惊异一声,接着,想起,之前在寺中,由于莲生在佛学造诣上表现出色让众僧臣服,可是底下仍有一些窃言窃语,都是针对的莲生是孤儿一事。 莲生如果是孤儿的话,身世固然可怜,但是,父母是否清白,有没有给他本身留下什么污点,都是那些不服气的人心里头扎的一根刺。 可是为什么莲生留下的纸背面会粘有和李敏有关的含羞草。 对此,李敏嘴角微微一勾:“本妃近日以来,世间对于本妃身世的争议,同样是来自四面八方。大概,这么做的人,是为了引起众人的联想。” “这么做的人,王妃意思是,这张纸不是方丈写的?”怀让再度讶异。 “不是。虽然字迹可能和方丈的字体很像,但是,这支含羞草,不是方丈采摘的,这点本妃能看得出来。”李敏把粘附在纸背后像是被冻住的那支药草取下来,左右再仔细看了一下,“没有错,这是很像含羞草的另一种杂草,但不是含羞草。方丈可不会是犯这种错误的人。” 怀让心里面像是在仔细琢磨她的话,有种越想越糊涂的感觉,如果按照李敏这个说法,那些人,故意把莲生和她的身世结合起来,是为了什么。 “是想从方丈口里套出秘密,包括本妃的秘密。如果方丈死活不说——”李敏眸子里一暗,不得不想着那最坏的结果。如果是最坏的结果,她这个心里面也不免为此划过一丝焦急。 怀让是从她无意中口漏的消息里得到一个信息,那就是,她真的和莲生之间是有什么联系的,也就是说,之前,他的师傅明德在怀疑的,也是真的了。 她和莲生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要知道,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是出家人,如果两人之间有任何不可告人的关系被公布于众的话。 “王妃。”怀让突然诚恳诚挚地说,“王妃可能不知道我们方丈的为人品行,我们方丈虽然不爱说话,但绝对是个热心人,好心肠的人。” 知道他想说什么,李敏叹口气:“上次,你随方丈来解救本妃,方丈和那些人之间的对话,你都记得,是不是?” 怀让愣了一下,是,他都记得。 “恐怕,你回去之后,被人套出什么东西了。或许你听不懂,但是,其他人能听懂。” 怀让猛然退了一大步,摸住自己胸口:“贫僧,贫僧不过是,喜欢写几行字。” 文人们都爱写作,怀让是僧人,实际上也是个爱好文学的文人,喜欢平日里写几个字,相当于写日记那样的形式。僧人们写的东西,可以留着自己看,也可以留于寺中的藏经阁,被后代传颂。有点自负的文人,像怀让这样的,当然是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流芳百世。 虽然说,那是怀让自己写的东西,不公开的话,一般不会有人看。可是,灵空是藏经阁的长老,对于放在藏经阁里的任何一本书,都是可以随意翻看的。 “你写了什么?”李敏对着他眯起了眼睛。 怀让后悔得不得已,同时由于惊怕,嗓子都战兢了起来:“写,贫僧写了,说方丈和那些人,好像是有关系——” 其实那会儿怀让在现场,是听的懵懵懂懂的,只知道莲生好像和两个绑匪以前都认识,而且之间有些称兄道弟的嫌疑。仅如此线索,其实已经够了。因为有些人,早知道那两个绑匪是高卑人,现在,透露出莲生与这两人称兄道弟,岂不是从旁佐证了莲生是高卑人。 只要灵空拿住了这点来要挟莲生离开太白寺,毕竟如果是一个高卑人来做太白寺的住持,是太荒谬了,想必大明的百姓无法接受。可很显然,对方的目的可不止如此,他们既然把目的都引到她李敏身上了,肯定是下一步想证明她李敏是高卑人。 堂堂护国公,如果娶了一个高卑人为妻,没有很好的理由,肯定一样是不被大明百姓接受的。 这样说的话,莫非皇宫里的那位贵人,已经提早料到了这一步,所以,急着把信交给了老太太,要求把真相说出来。 可见京师里皇宫里的动静,永远比北燕这里,要快一步。 怀让仰头看着她的脸,发现她面色平静,淡然如水,心里对此很是惊讶,她居然不担心,不怕?要知道,那些人用了这个弱点都把莲生逼走了。 那是因为李敏知道,自己的性质和莲生是不同的。高卑人当大明古寺的住持自然有些欠妥,想必因为如此,在此之前,要不是为了生病的慧光大师,莲生本来都不愿意接过这个住持的位置。但是,她李敏嫁给大明的护国公,即使是高卑人,要说东胡人的公主,高卑国的公主,都可以嫁给皇帝呢。她怎么就不可以嫁给护国公了?只要她不是贱籍。 现在,最怕的是,如果她揭开的身世,不像某些人所想的那样是贱籍。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方大概恨不得一刀把她杀了吧。所以,之前为什么她老公在看见那封李老太太的信时,都有种恨不得马上公布于众的冲动,可是,她老公最终是要担心她如今体内怀着孩子,千里迢迢跑去那边认亲,身体上能不能能承受得住很是令人担忧。 空气中,嗖的一道冷风,划破了窗户上的糊纸,直冲进屋内之后,斜插在了屋里的一只柱子上。 屋里的丫鬟们,在见到那支赫然的飞镖时,才记起要发出尖叫。兰燕动作最快,早在飞镖刺破窗户的刹那,已经用身体护在了李敏面前。 怀让对着那支突然飞进屋内的飞镖也是诧异不已,这是护国公府女主子的屋子,居然有人敢犯到护国公府的地盘上。 近来进到王府里的闲人比较多,但是,李敏知道,这都是自己老公有意放的水。 “小心有毒。”李敏在兰燕伸手去拔那柱子上的飞镖时,吐出了句声音。 兰燕听到她这话后,不敢徒手拔镖,是用匕首把镖从柱子上挖下来。飞镖的表面上,是涂了 一层银光闪闪的东西,是汞。再有镖头上盯的那张纸,也不敢捡起来,用匕首摊平在地上,兰燕给她念着: 卯时之前,一人到诛心来,否则,某人无命。 某人,不用多说,指的是莲生。 怀让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对于回不回太白寺里告诉其他人,却不敢做决定。毕竟,如果众僧找过去之后,得知莲生是高卑人,说不定,事情会往更坏的结果发展。与莲生有些感情的他,更不愿意看到莲生身败名裂。 “诛心是什么地方?”李敏问。 兰燕道:“回大少奶奶,诛心是燕都境外,以前护国公处决要犯的地方。” “处决什么要犯?” 对护国公来说,最痛恨的人是叛贼。这是李敏早进护国公府第一天就知道的事。所谓诛心,为极刑中的极刑,活生生地把犯人的心挖出来。现在的护国公已经废除掉的一个残忍的酷刑,但是在古代是存在的。这样的极刑,只用于那些罪大恶极被护国公绝对无法容忍的犯人上面,即是叛贼身上。 兰燕没有做声前,李敏已经知道了。对此,兰燕只能是接下去劝着问:“大少奶奶这是打算去赴约吗?” “为何不去?”李敏的口气理所当然。 其余人只知道她一旦决心已下,是谁都拉不回来的。 尚姑姑在屋门口听了会儿,转回身以后,朝王德胜养伤的屋子里走过去。 王德胜其实之前都不知道尚姑姑与自己是一派的,现在听尚姑姑说,很是惊讶:“姑姑是说,姑姑不是大明人?” “我确实不是大明人。以前随主子一块进大明的皇宫。” “那么,姑姑一定知道,那个男子,二姑娘的亲爹是谁,是不是?” “哎——”尚姑姑叹,“你这不是猜出来了吗?我这是想和你说,可能过了明天,二姑娘是要回真正的娘家去了。你打算怎么办?” 二姑娘去哪里奴才就跟到哪里。王德胜这句话本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但是,他先听见的那句是:“明天?!” “那些人逼着要二姑娘的命,而既然,我那主子都放话了,要二姑娘回去,你说,明天二姑娘不回去吗?” 王德胜听得惊心胆战,尚姑姑这话岂不是是说,其实,这事儿,早在很多天以前已经定下了。 对方定在了卯时之前,李敏梳妆过后,坐上马车准备启程。到了王府门口的时候,见一个人,骑着一匹褐色老马,早在门前等到她的样子。 见到来的人是谁以后,心里最松大气的人,要算是兰燕了。 “公孙先生。”兰燕急速走到骑老马的公孙良生身边,说,“你快劝劝王妃,王妃她要去诛心——” 公孙良生只是微微噙着那抹书生淡泊的笑意,摆手示意她不用着急,从老马上下来以后,走到李敏的马车边,拱手说:“王爷说了,说是让臣陪王妃这一程。” “行。”李敏在马车里闻风不动,答。 兰燕见他劝都不劝的,都傻眼了。再看看,只有他一个人来,并没有其他增派的护卫。兰燕这心里焦急,却也无奈,完全不知道这两个主子肚子里埋的什么葫芦药。去诛心干什么,不就等着中人家的埋伏。人家肯定不和他们讲理的,一见到他们人影马上开喊杀的了。 马车启程,一路向北,走了一段距离以后,兰燕终于隐隐约约察觉哪儿不对劲了。虽然与去诛心的方向相同,但是,马车走到半路以后,进了一个岔道,对了,这个岔道是往都督府方向去的。 兰燕这才恍然大悟的样子。 主子说了声去,肯定去赴约,但是,不去诛心,是去都督府,反正,那些安置在诛心的人的头子,都在都督府里,找都督府的头直接来场谈判更直截了当。 李敏在马车上,听着人家报信儿说,说那老八,最圆滑的老八,今晚上从护国公的王府离开以后,并没有回都督府,是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可能是去找女人的乐子了。 大皇子呢,其实,也不喜欢住都督府里,固然都督府给两个皇子都安排好了很好的居住环境,两个府里最好的小院,都辟给了这两个皇子住。可是,大皇子早在来燕都的第一天,在外面某个驿站里另找了间屋子住。 今晚上,大皇子却是回都督府住了,不用说,肯定是因为都督府的吕博瑞改变了风向,决定放弃巴结老八,改攻大皇子。 马车抵达都督府的门前,里面的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接客,说:“大人和夫人都不知道隶王妃要来都督府。” “本妃也是心血来潮,对了,你们大人不是不知道本妃要来都督府,毕竟你们大人都给本妃下了通令,要本妃卯时之前来找他。” 李敏这话传到都督府内,今晚上肯定是没有睡觉,并且都一块在等消息的吕博瑞等人,只差点都一块儿跳了起来。 朱汶对着吕博瑞质问:“你的人,是不是走漏了什么风声?” “大皇子,此事非同小可,本官怎么可能让人故意走漏风声给隶王妃知道?”吕博瑞生气地说,指责朱汶口出此言简直是荒诞至极。 朱汶悻悻然的,他不先对吕博瑞兴师问罪又能怪谁,不管怎样,李敏找到这里来,肯定是他们意外之外,肯定是不对的。 现在,他们不让李敏进来,不就变成了心里有虚,是贼心。 “请隶王妃进来吧。”吕博瑞叹口气,如今只能见机行事了,最好是可以劝到李敏对他们打消疑心,然后去诛心上套。 乌揭单于在他们屋子里坐着,手指戴的扳指一直在桌上敲打,眼角瞟过吕博瑞等人面上的慌张,冷不丁冒出一句,道:“她怀疑到都督府,是很显然的。毕竟都督府是护国公的死对头,她肯定是第一个怀疑到都督府。” 吕博瑞听到他这话,想,确实是如此。出了什么意外都好,护国公府的人,肯定都是先想到都督府头上,不会有其它。 走去面对李敏的时候,吕博瑞心里坦然多了,想着,用乌揭单于这话,都可以直接搪塞李敏了,只是,没有想到东胡人居然如此了解皇帝与护国公府之间的矛盾。 李敏走进了都督府,迎面见到来迎接的吕博瑞。 吕博瑞向其行礼:“臣参见隶王妃。” “吕大人客气了。”李敏道,“本妃此次来,是来见皇上的钦差,大皇子的,有几句后想和大皇子说。” 什么?不是找他,要找大皇子?吕博瑞感觉一棍子当头砸下快把他砸晕了。朱汶自己没有什么人,有什么事儿,都是他的人去做。她如果摸到什么,理应第一个也是找他吕博瑞而不是朱汶。 “本官不是很明白,这三更半夜的,王妃找大皇子是不是有些不妥?”吕博瑞圆溜溜的眼珠子,在李敏脸上打转。可惜,李敏生就那张表情,和护国公一样,都高深莫测。吕博瑞使劲儿挖都难以挖出一点痕迹来。 更何况,这李敏居然突然对他微笑起来,并且言语中带了十分的温柔说:“大人尽可以转告大皇子,本妃带来的消息,绝对对大皇子是好消息,是来救大皇子的命的。本妃之前都救过大皇子的命,大皇子不会不知道本妃是什么心肠的人,本妃不会诓大皇子。” 见着眼前这张温柔慈祥的笑颜,吕博瑞宛若在做恶梦。这和现实差的太远了。身旁的师爷在他耳朵边上唠叨,说的是,以前,李敏确实用医术救过大皇子的命。莫非李敏是这个意思,说找到新药了,可以继续救大皇子的命,毕竟,大皇子的身体一直都挺虚弱的。 话传到朱汶的屋里,朱汶听说李敏是给他带来救命药,没有任何疑问,赶紧召李敏来会面。 几个东胡人肯定要避开的了。 乌揭单于使给底下人一个眼色,接着,是打算带兰长老和呼延毒撤了。 “二汗?”呼延毒和兰长老两个人反而想不明白,他们完全可以留在这里,等着看李敏给朱汶带什么神药来,或许可以就此分一羹。 “她能带给大皇子什么救命药?”乌揭单于冷笑三声,“没错,隶王妃是个神医,是个大夫,但不是一个什么病人都治的大夫。之前,她救大皇子,是因为皇命所迫。如今,没有人迫使她,她何必带什么救命药给大皇子?” “二汗意思是说,她这是借口以便见到大皇子。” “是借口想见到大皇子也好,可不要忘了,她这人说的每一句话,从来都是不会错的。”乌揭单于说出的这句话,兰长老和呼延毒都可以听出其中痛脚的意味。 李大夫从来不喜欢说废话,每一句话都颇含深意,说了,是带了救命药给大皇子,那绝对对于大皇子而言是救命的东西了。 朱汶在屋子里装做刚起身,慵懒地在肩头上披了件狐裘,装了些许娇弱,躺在屋里的贵妃榻上。 李敏走进来时,只见他面色在苍白之中略显浮红,俨然是虚火旺盛。夜间不眠,心里烦,日夜睡不好,夜里又都是养阴的重要时段,这些都是阴虚火旺的根由。 “隶王妃是知道本王今晚上受寒了?”朱汶对着她笑着,笑容里不由地浮现出一抹暧昧,想着,她终究救过自己的命,肯定是对自己留有情,所以,知道他今晚熬夜身体不适了,赶紧给他送药来了。 跟在李敏身后的兰燕,冰冷地瞄着朱汶那张无耻的脸。皇上的这群儿子,一个个都那么的厚颜无耻。占着皇子的光芒,做的,全都是一些苟且的事儿。不说大皇子,还有那个老三—— 李敏在屋里一张凳子上先坐了下来,等公孙良生也进了屋里。 看到公孙良生也来了,朱汶和吕博瑞刚才还比较轻松的脸色,顿然是都拧起了眉头。 朱隶让公孙良生陪着来是什么意思?朱汶越想越觉得哪儿怪。 李敏轻咳一声说:“大皇子今晚上,和吕大人等,给本妃发了请帖,邀请本妃去诛心。本妃想来想去,大皇子这条命要紧一些,赶紧把救命的东西先给大皇子送来了。” “隶王妃——”朱汶压低的声音说,“本王并没有给李王妃送去任何口信或是——” “大皇子,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眼看,这个天都快亮了,皇上在京师里应该是等得很急的了,等着大皇子或许一个不小心可以把本妃的脑袋提回去赴京,皇上这心里,可以一边轻松,一边安慰自己,这大皇子对朕算是忠心耿耿的了,牺牲了自己完成了皇上的大业,比起那个狡猾自私的老八,是真正为大明效忠的皇子。” “什么?!”朱汶从贵妃榻上已经爬了起来,不顾自己那好像羸弱的身体,一心要扑下来问,“隶王妃,你这是污蔑,你知道你口里污蔑的是谁吗?!” “本妃说给大皇子带救命药来,肯定是不敢污蔑大皇子的。至于污蔑京师里的那位,本妃更不敢了,为人臣子,哪怕有了证据也不敢。只不过王爷的人,刚好在三日前京师里得到的消息,说是,高卑国的使者进京了。” 丝!吕博瑞在变绿的表情以外,抽的那口凉气直接要让心脏罢停了。 朱汶脸上一副不可置信,连声质问:“你说高卑国的使臣进京?本王为什么没有听过?!” 李敏轻轻一笑:“看来,大皇子也是心里很清楚此事可大可小,乃至关系到了大皇子本人的性命,为什么大皇子没有接到消息,是不是该回京以后,找皇上,或是找皇后,或是找其他人问问?” 朱汶一口气一口气地喘着:“你说你们知道了,你们都知道了!” “大皇子,这事儿,京里都没有发出任何消息给大皇子,何况是给我们王爷呢?”李敏叹,“本来,我们都以为,大皇子是知情的,所以和八爷一样,今晚上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没有想到,八爷好像知道了,可是大皇子不知道。本妃也是念及大皇子曾经是本妃的病人,才出手相救。” 朱汶心里其实一片混乱,抓到那个了莲生的和尚,结果那个莲生的和尚死活不说,只好,用其当人质逼她过来。想让她亲口承认自己是高卑国的贱奴以后,在诛心当作护国公处理叛贼那样先斩后奏了。这样一来,皇上那句交给他们的差事,说是查明真相以后酌情处置的话,他可以完美交差了。 虽然,杀了她,他心里也有不舍。可是,为了自己的未来,杀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总得舍得。 只是没有想到她直接找到他这里来,说了这样一番话,话没有挑明讲,但是,无疑,高卑国的使臣进入京师的话,如果是真的话,他们却被京师里的人蒙在鼓里的事实,是太让人心惊胆战了。 况且李敏一开始炮轰皇帝的那段话,直接把他联想到另一方面去了,莫非,他这又是变成了皇帝拿来牺牲的棋子? 李敏示意,把李老太太的那封信,让兰燕拿过去给对方看。 只见朱汶扫了一眼纸上写的字以后,手指发抖,直接要晕过去的可能了。因为写这封信口吻里的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个贱奴,倒是很像个身份尊贵的主子。 “大皇子明白了吧?本妃也是在今晚上才拿到的这封信。京师里的人,显然,瞒着大皇子和八爷高卑国使臣进京的消息,是等着大皇子或是八爷动手。只是八爷并不动手。” 朱汶吸了一口气,鼻孔里哼了一声:“什么诛心的事儿,本王一概不知!”说完,直接把信甩回到桌上,接着,拉起狐裘盖在自己发抖的身体上,背过身去,说:“本王今晚受了寒,从今日起需要养病,有什么事儿,都找吕大人吧。吕大人,才是皇上的朝廷大臣,真正办事儿的人。” 吕博瑞的脸,早已变得没有一点血色了。   ☆、【212】一举拿下 京师里的冬天看起来是才刚刚进入隆冬的样子。梅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关系,反而不开花了。但是,宫里的人听说,北燕的梅树,尤其是燕都里护国公府里的那几棵千年梅树,今年盛开的场景犹如樱花,大概是最近几年来开的最美的一次,或许不仅仅是最近几年而已。 朱公公拎着平常拎的那个小竹篮,是给自己主子在宫外采了些野花,进景阳宫的时候,能听见一串女子悦耳如铃的笑声传来,不由嘴角跟着扬起一丝微笑。 两名女子,坐在院子里的小凉亭中,四周升着暖炉,所以不觉得冷。宫女们,端了用个小红泥炉子在给主子煲茶。 朱公公走到两个女子面前,弓着腰叫道:“淑妃娘娘,常嫔娘娘,奴才给两位主子请安了。” 淑妃没有答声。常嫔的目光落到朱公公拎的竹篮里的野花,看着很来兴致,说:“这个好。不过,插在花樽里,显得略微清淡了些。” 野花肯定是不能插在宫里的花樽的,小小的野花,不明来历,有失体统,有失皇上的面子。 朱公公解释说:“这是奴才给淑妃娘娘拿来压做书签的。常嫔娘娘要是喜欢的话,可以拿几支去。” 常嫔见着还真喜欢,亲手在竹篮里挑了几支,交给身边的人,转头对淑妃说:“淑贵妃,臣妾托淑贵妃的福,捡几支野花回去添添雅兴。” 淑妃垂眉含笑,道:“喜欢的话,全拿去都得。不就几支野花,反正明儿他闲不住,要出门,还是会去采的。” 朱公公是进出宫门的常客了,以前说是去给淑妃采药,现在,是去给淑妃采花。又因着朱公公有先帝赐的那个荣誉头衔,平常进出宫门不比其他宫里的公公,没有什么限制,可以说是比主子更来去自如。 常嫔偶尔心里都想,实际上,万历爷最爱最疼的女人,一直是淑妃吧。 看看,容妃说是受万历爷宠爱,最终都那个下场了。前段日子,前两年最得宠的李华,不也一样栽。皇后娘娘在春秀宫的位置里虽然说好像没有什么变,可到底,皇上把朱公公这样的人,都只赐给了淑妃。 淑妃一复出,马上提为淑贵妃。 说万历爷最疼的不是淑妃,恐怕谁都不相信呢。 常嫔心里对此却是早已一片平静了。在宫里呆久了,什么心的女人都好,早就有了宫里人的那份苍老。 她今儿来其实不为别的,自己的儿子,做事儿稳靠,向来不需要她担心,可近来宫里发生的几件事儿,真让她开始有些忧虑了。想到大皇子是和八爷一块走的,算是一条船上的人,再说,不是宫里都说,淑妃是大皇子身后最大的靠山。她和淑妃,应该有共同的利益可以商量。 朱公公把竹篮交给宫女以后,亲手给她们两个沏茶。 常嫔借着书签的话题说了起来,说:“八爷去的时候,说护国公王爷府里有几棵千年的梅树,如果能向王爷讨到一两支回来,打算回来种到八爷府里去。” 淑妃一听笑道:“你这是不是想着,等八爷娶了王妃以后,你可以顺道出宫,借八爷的福,在宫外度过余年了。” “不瞒淑贵妃,臣妾还真是有这么个念头,只怕皇上不答应。” “你膝下,代替刘嫔,养着十九爷。你这一走,十九爷怎么办?虽说养母不及生母,到底你对十九爷的那份心是真的。”淑妃说到这儿不由嘴上一叹,“但是,孩子能不能知道哪个真哪个假,却是难说。” 常嫔心头一凛,知道淑妃说的是谁。淑妃说的是,近些天来,让六宫所有主子都大开眼界的那个小主子——九公主。 九公主年纪小,但是,倍受皇上的疼爱,这个谁都知道。但是,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小小年纪本该单纯到什么一样的小公主,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小心眼儿,反正做出来的事儿一件比一件让人震惊。 先是,大家都知道的,容妃是因为九公主的一场哭泣,被万历爷打入冷宫的。事后大家都知道这其实怨不得这个孩子,只能说这个孩子是大人争斗之间利用的一颗棋子。之后,容妃没有办法当九公主的养母了,九公主被送到了皇后那里养。九公主的生母吴修容肯定不高兴。 “那天,吴修容是有托人到本宫这里请求,说是希望本宫本着天下父母心的怜悯,向皇上皇后求情,恳请把九公主交还给她自己养。”淑妃说到这儿摇了摇头。 常嫔听说过这事儿后来,淑妃好像是在万历爷面前提过了这事,万历爷大概也是想到一些什么事了,好像是想到刘嫔的事了,结果,真的答应让九公主回吴修容那儿。事情发生在皇上派人上皇后那里接九公主那会儿。九公主自己赖在了春秀宫里不肯走。 听说皇上的人都很吃惊。 九公主虽然是牙牙学语的年纪,可是,说起话来,比生病的十九爷伶俐多了,这也是九公主倍受皇上喜爱的原因。九公主清楚地咬着字对皇帝的人说,说皇后疼她,比吴修容更疼她。 年纪这么小的孩子,你说她能懂什么。万历爷一听,大发雷霆,想这是不是皇后给九公主灌输了什么迷汤,哪有孩子会说自己亲娘不好的。皇后肯定是觉得自己委屈了,孩子说她好,她能有什么错吗?要说错的话,肯定是那个对孩子不好的。 皇上亲口问起九公主,为什么说皇后好,但是亲娘不够皇后好。结果这个孩子说的那番话,才真正让所有大人都意外了。 “不像皇后娘娘教的。因为皇后娘娘自己都不知道这孩子心里居然想着这个。”淑妃当时在现场的,因为万历爷希望有个人亲眼在旁边为他做证,免得说他这个皇帝判案有失公平。 九公主说了亲娘哪里不好吗?没有。九公主说吴修容对她好,但是太好了,好到变溺爱了。她希望有个比较严厉的母亲,纠正她的那些缺点。皇后对她不能说宠,每天会抠着她认字写字。 准确来说,这孩子有一颗野心,不服人输的野心。这点,正合了万历爷好胜的胃口。 吴修容哪里想到女儿居然嫌弃她溺爱过头,回头且被万历爷训了一顿。 “吴修容到现在都想不通吧。”常嫔可以想象吴修容的心情,那心情大概是被自己养的狗仔咬了一口的感觉,可以痛彻心扉。 吴修容能怎么想?肯定想着是皇后造的孽。 话说,吴修容本来不是求着皇后的吗?为什么到后来反而和皇后闹崩了。 “春秀宫里的那位——”淑妃用了代名词,以免直指到某人头上显得不敬,对常嫔实话实话,“吴修容说她利用孩子胁迫她,希望她在本宫这里窃取消息。” “咦?”常嫔吃了一惊,想,皇后娘娘的手够长的了,几乎什么宫里都有皇后娘娘的眼线,有必要如此煞费苦心利用到吴修容吗? “主要是在福禄宫。”淑妃这句话算是拆穿了玄机。 福禄宫里,哪怕皇后娘娘的手再长,是都伸不进去的地方。进去服侍福禄宫那位主子的人,只有她淑妃。 “其实。”淑妃口气里饱含了一丝好笑,“福禄宫里的情况,一如太医院向外面说的,皇后压根儿不需要大费周章,以为皇上瞒着她什么。” 这样说,太后真的是一直昏迷但是没有死。 常嫔却是觉得可以稍微了解皇后的心情,要是她的话,恐怕照样要费尽心机摸进福禄宫里,为什么,因为一个女人的好胜心。淑妃能进去的地方,她身为六宫之主,却进不去,这完全说不过去。 女人心都是这样的,多疑! 吴修容这算是和皇后正面撕破脸了,而且得不偿失,赔了孩子。是人,都在背后取笑吴修容的失算。按理,这个吴修容应该改变态度,去巴着皇后了。可是,人家吴修容没有任何这方面动静。 常嫔为此偷偷瞄了身边这个女子一眼,想着宫里如今气氛变化之大,都是这个女子所赐一点都没有错。 以前宫里,几乎是皇后一枝独秀,因为大家都知道皇帝再怎么宠一个妃子,都会敬重皇后。可是,到淑妃复出以后,一切变样了。但是,万历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是清楚的。万历爷不可能没有理由地宠一个女人。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万历爷看的是,淑妃背后貌似与李敏一层不为常人所觉的关系。 让人最最吃惊的是在这吧。常嫔想,一般的嫔妃,皇上开句口,要人做什么肯定是照着做什么。可是淑妃和以前不一样了,皇上说什么,淑妃真的就做什么吗? “皇上是有问过本宫,有没有收到大皇子的来信,大皇子此次去了燕都,皇上说是听说本宫与隶王妃的交情不错,本宫听着就纳闷了,本宫什么时候和隶王妃来往过了?要说和隶王妃有来往的,不如说三爷,三爷以前不是与隶王妃有婚约吗?这婚约,听说皇后娘娘都知道的。” 听完淑妃这段话,常嫔都不禁拿帕子捂住嘴角笑了起来,恐怕万历爷当时听到淑妃这些话以后,八成是要气吐血了。可是,偏偏,皇上抓不住淑妃什么把柄呢。 淑妃与李敏之间究竟什么关系,恐怕除了这两人以外,没人知道。 “淑贵妃没有接到大皇子的来信?” “没有。大皇子并不是本宫所养,大皇子为何给本宫来信。” 常嫔脸色微暗,这意思是,淑妃不睬大皇子死活了。 淑妃嘎了口茶,像是舒口气,道:“常嫔,你生养的这个儿子,连皇上都觉得高深莫测。” “臣妾不敢当。”常嫔慌忙起身说。 “八爷肯定是不会做错事的。”淑妃道,“至于大皇子,想做错什么事儿,也得有人同意。” 常嫔当即一愣。 淑妃又嘎了口茶:“你认为大皇子去到那儿能做什么?要知道,太子这几日,光是为了陪高卑国的使臣,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听说每天回到东宫以后就是倒头大睡。太子妃都觉得心疼。皇后娘娘也是忙得不可抽身。” 这次高卑国使臣进京以后,皇上由于自己身子不适,一切接待的事宜,全部由东宫和皇后接手。万历爷到现在,都在自己宫里养着身子,鲁仲阳每天进宫给皇上诊疗。 很多人都说,皇上这是装病。但是,常嫔现在听淑妃的口气,貌似皇上这个病还不太像是装的。 刚好,皇帝身边的王公公过来了,进到景阳宫里,到了淑妃面前,抱着拂尘说:“娘娘,皇上请您过去一趟。” 常嫔听这样一说,当然不敢继续在这里陪着。 淑妃却突然开口挽留她说:“你这个心里不是担心着八爷什么时候回来吗?刚好,陪本宫到皇上那儿,你亲口问问皇上。” 常嫔对此哪敢,自己儿子是皇上的臣子,皇上想要八爷做什么,都不是她这个母亲可以插手管的。 可是淑妃硬拖着她一块走了,毕竟她在这里听说了皇上的身体真的不太好,总不能充耳不闻,连皇上的安康都不管不顾了。 两个人来到了皇上的宫殿。皇上好几日没有上朝了,有时候一些重要的事情必须亲自处理的话,会召来相关的大臣以及内阁的人,一块儿在这里商量。 淑妃和常嫔到的时候,刚好碰到一群大臣从皇上的屋子里退出来。 王公公进去禀告,接着屋里传出皇上那张凝重的嗓子:“都进来吧。朕刚好想听听常嫔抚琴,常嫔很久没有给朕抚琴了。” 常嫔听见心头一惊,且纳闷,想她抚琴的功力,是入宫以后被迫才学的,哪比得上真才实干的淑妃这种才女,她本来就是个浪迹江湖的女人。 皇帝说的话,没人敢说不是。 两个人进了屋里,行了礼。常嫔抬头一看见皇帝,突然发现,这个以前自己一心一意爱着甚至为其愿意放弃江湖自由的男人,真的是老了,两鬓白发苍茫,一双眼睛深得好像宫里雕刻的那些老龙的眼珠子一样,让人一碰心底里冷气直冒泡儿。不是由于威严,只是由于深不可测。 最可怕的人,或许不是什么残酷冷爆,而是这股深呢。 王公公让人搬了琴进来,放在琴台上,常嫔不敢坐,是站着扶起了琴。因为皇帝说,想听她最喜欢弹的那首曲子,常嫔弹起了无伤大雅的江南小调,基本是没有什么激情的曲子,平平淡淡的,好像江淮的溪水一样,常年不息。 万历爷边听琴声,边嘴里含了颗梅子,准备吃药。可见皇帝吃的这个药可苦了。淑妃一样站着,拿了把小团扇子,在皇帝刚熬好端来的药碗上轻轻扇着热气。 “常嫔去找你?” 只听万历爷忽然开口这句话,常嫔心里咯噔了下,差点手指头滑掉了一个音。 淑妃笑答:“是的。这不是常嫔思念八爷了吗?” “你也思念大皇子?” “臣妾不敢。大皇子和八爷都是皇上的人。但是,常嫔是八爷的生母,皇上可不能忘了这个。” 万历爷点了头:“大皇子说是在燕都里突然病了,老八总不能弃生病的兄长不顾。朕都安排好了,让老三再走一趟,一方面,帮老八把大皇子接回京养病,北边冷一些,大皇子身子毕竟娇弱一些,高处不胜寒。另一方面,总得有人,陪着高卑国的使臣到燕都。” 常嫔听了,心里再一惊,莫非,之前京师里传的那些消息,全是真的了。 对此,淑妃好像也有些顾虑:“皇上,高卑国的人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会不会是想——” “是真也好,是假也好,朕现在也管不着了。”万历爷忽然一声冷笑,“朕再管是真是假的话,哪怕是假的,人家故意把人骗走的,朕管了这事儿,也会被人说不安好心。” “皇上!”淑妃和常嫔一块儿都跪了下来。 “都起来吧。朕知道你们俩对朕是真心的。”万历爷说。 常嫔只好继续抚琴,淑妃继续给万历爷扇风。 皇帝的圣旨传到了三皇子府里,怀孕以后肚子开始微凸的李莹,在绿柳的搀扶下,走进了书房。 朱璃接到圣旨以后,已经开始在着手收拾行李了。这回,他在行囊里放上了几本养花养鸟的书和练字的帖子。 李莹见着这些东西,心里头不由又冒起了一团火儿。 见到她进来,朱璃没有看她,顾自翻着几本练字的帖子,说:“皇上的圣旨,本王不能视而不见。你在府里好好生养,本王办完皇上的差事就回来。” “王爷打算去几日?”李莹心里想,难道他打算陪着她去到高卑? “都说了,是给皇上办差。你要是觉得哪儿没道理,不如到皇上面前说。” 听到这话儿,李莹酸溜溜地笑了下:“我这都有了孩子,皇上不可能说不顾自己的孙儿。相比之下,七爷或是九爷,不是都比三爷更合适去给皇上办这个差事?” “七爷的王妃,也是刚有了孩子。九爷的话,心性不够稳重,皇上是担心老九把事情搞砸了。” “八爷不是在燕都吗?八爷办事该是最可靠的了。” “没听皇上说吗?大皇子病着。本王的大哥病了,需要有人照顾。” “隶王妃是神医,以前不是给大皇子治好病了?” 朱璃停下手,眉头拧着,好像有点烦了她这个不依不挠。 李莹冲过去,双手搂住他腰间:“三爷,是,是妾身不好,莹儿自从有了孩子以后,更离不开三爷了。” “你现在有了孩子。”朱璃拿起她的手,道,“太医都说了,你更需要修心养性,把急躁的性子给戒掉,这样才有利于孩子的生长。” “可三爷现在是要去——”李莹眼眶里含着泪花儿。 “好了。”朱璃猛地放开她的手,所谓装要有个度,“本王知道你与她积恨长久,怨恨已深,但是,本王说了,本王这是去办差!不是去玩,你再闹,不用进这个三爷府了。” 李莹怯怯地退了一步。 朱璃扫了她一眼,走出了书房,去看准备出发的车马了。 李莹开始拿起他刚才看的字帖,里面,有那个市面上仿造李敏的楷体写的,她抓起来,只要看见像李敏写的楷体字,拿起来就撕,用力地撕。 “王妃!王妃——”绿柳叫着,拉着她的手都劝不住。 撕完了,李莹把纸踩在脚下,用力地踩,接着,坐在了椅子里喘气。 绿柳赶紧帮她收拾地上的碎片,以免被朱璃回来后看见,心里却也知道李莹气啥。要是换作她是李莹的话,照样得气死。 因为这个李敏,运气也太好了! 好不容易,她们抓住了李敏可能不是李大同亲生的把柄。这要说到李老太太离开尚书府以后,府里没有其他主人了,她们可以自作主张在整个尚书府里翻箱倒柜地查。最终给她们查到了一封可能是当年李大同写给徐娘子的情书。 李大同是把这封信,给藏在李老太太诵经的佛龛里了,所以之前王氏想找都找不到。按这个查找出来的痕迹和线索来说,李老太太本来,有可能是知道儿子这个事的。 不管怎样,李大同在信里对李敏的亲娘求爱时说的一句话,说不管徐娘子是不是心里有其他人的存在,不管徐娘子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只这一句话,足以判定,李敏有可能不是李大同的孩子。当然,只是有可能,毕竟李大同的信里面没有明确表示出自己不是李敏的亲爹。但是,李莹认为,绝对不是亲爹。因为李大同以前对李敏的态度都看得出来,李大同对李敏真的不叫爱,李大同对她和李华,真的有溺爱过,对李敏却没有,哪怕之后对李敏的态度有所改观,不过是看在李敏可以利用的份上。 李敏对李大同又能痛下杀手,说明,李敏一样是知道李大同不可能是自己的亲爹。 “装!真能装!”李莹愤怒地拍打桌子。 想她那亲笔信过去,想李老太太为了自己的其他儿孙陪着李敏装,想着到后来她合计皇后找了个假爹过去,结果李敏继续装。到了现在,李敏突然不装了,老太太也不装了。因为,高卑国的人来了。 她这个二姐的运气简直好到爆! 怎么会是高卑国的人?怎么不是高卑国的贱奴?怎么会变成是高卑国皇室的人? “这下,我怎么给母亲和大姐报仇——”李莹趴在了桌上,嚎啕大哭。 李敏真是高卑国皇室的人,那就完了,彻底完了。 “三小姐——”绿柳小声的,拉了拉她袖管。 李莹确实没有真哭,要是哭,也是哭给屋外那个男人听的。 高卑国?李敏要是真的是高卑国皇室的血脉,会在大明逗留那么多年,人家高卑国的皇室都不把她找回去? 笑话! 正因为此事疑点重重,连万历爷最后都决定放手了。固然,有人没有按照原有计划把李敏杀了有些可惜。但是,李敏现在哪怕真的被高卑国的人接回去,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要么,高卑国这是欺骗了大明的皇帝,把李敏骗到高卑国,只是为了给高卑国的国王治病。听说高卑国的国王的病,所有大夫已经都束手无策了。李敏这去到高卑国,治不好那边国王的病的话,结果可想而知。 要么,李敏真的是高卑国皇室的血脉,可人家高卑国这么多年不把她接回去,这会儿突然想把她接回去了,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好事情的话,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皇家是世上最冷酷最没血没有感情的家庭。李敏真的认祖归宗了,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对于这些,李敏心里早有了底。但是,这个高卑国,她真的不得不去一趟了。眼看这事儿越发闹的大,她要是不去高卑国,只怕难以向天下百姓交代。她如今身份不是一个凡人了,是护国公的妻子,一举一动,牵涉到北燕的命运。 听说皇上派出的人,陪同高卑国的使臣,往北燕进发了。 李敏在府里召集早前钦定的妇女会的那三个头,召开第一次妇女会骨干会议。 吕氏和邱氏以及潘氏,上回在听她吩咐以后,这两日都在燕都内外走动,先列清楚了一些名单,交给李敏查看。这些名单,都是她们认为可以可靠的,继续往下发展的妇女会干部。 李敏仔细查阅着名单。 三个夫人看着她的脸,像是用针一样,在她五官上想挑出了些刺来。由于找不到什么破绽,邱氏在吕氏耳边摇摇头说: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李敏究竟是高卑人还是大明人。说起来,高卑人和大明人是同一个祖宗呢。 要是李敏真是高卑国的什么公主郡主的话,他们北燕的女主子,有了一个比尚书府小姐更金贵的身份。 “据说,东胡人本想联合高卑国,如果,我们的王妃是高卑国人的话,东胡人岂不是——”邱氏挤了下眼角。 这些都是北燕里那些支持李敏的理由。不支持的,不外乎于,为什么大明的护国公,需要找一个高卑国人当妻子。 听说,宁远侯府因为这个事,已经向护国公宗族里提出了明显的抗议,可是,暂时没有什么人敢响应。 每个人,其实都在等着,观察,再做决定。毕竟,李敏究竟能不能认成这个亲,还难说。 京师里传回来的消息是说,皇帝都对此很吃惊和怀疑,所以,一开始才没通知到北燕来,只是在京师里先考察高卑国的使臣有没有撒谎。 高卑国的使臣带来的不是国王的信,是高卑国敬贤太后的书信,里头,却也没有提及李敏百分百是高卑皇室的子孙,只是说了,有听说过这方面的小道消息,希望能让李敏回到高卑国让她看看,究竟是真是假。 有一点,却是大家都不用质疑的,肯定是没有假冒的。那就是,李敏是神医的名声,越传越远了,越来越是煞有其事了。 大概高卑国皇室最大的用意,是想把李敏这样的神医请过去看能不能治好高卑国国王的病。 “本妃以为,这个名单上的人数多了一些,可以稍微再少一些,但是,范围可以再广一些。”李敏看完了名单上的详情,提出了见解说。 三个夫人马上把神游的思绪收了回来,答是。 李敏放下名单,抱起了暖手的手炉,这几天无疑天气是更冷了些,手一下子都快能冻成冰棍的节奏,暖和了下手,再说:“本妃过几天可能要出行一趟,离开燕都。” 看来消息是真的了。三个夫人都站了起来,垂手接听她下一步指示。 “在本妃回来之前,该做的工作不能停,这关系到民生,是王爷心里头最关切的。有什么问题的话,你们先记在心里,等本妃回来以后再处理。” 听她这个口气,是一定会回来的。三个夫人心里,对此又各自有了些想法。 邱氏和吕氏是想,李敏这句话保证了她们今后只要给李敏好好办事不会吃亏,因为李敏再怎样,在北燕的地位是不会变的。 至于潘氏,心情是如过山车一样,有些没底了。主要是李敏好像都半句没有提及到她女儿的婚事。听说,李家那两个小姐的婚事反而有了些眉目了。固然不像李家所想的,李敏会给李家的女儿安排自家小叔。 对此李家是该心怀感激了,哪怕李敏给她们安排的,不如她们想象中那么好,毕竟李敏现在和李家好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了,能对李家这么照应实属不简单。 潘氏走出屋之后,略显蹒跚的脚步,印在了李敏的眼里。李敏问起了从郡主院子里回来的春梅:“郡主怎么想?” 春梅答:“郡主不想回京,因此已经修书一封送回到京师里了,是写给恭亲王的。” 写给恭亲王肯定比写给鲁王妃好,鲁王妃肯定不会顺从朱永乐的意思办事,只有恭亲王,可能开明一些,会接受下朱永乐的任性。 李敏手里,这还有一封柳氏差人传来的口信,里面婉转地表达了,其实李欣儿可能都不介意给徐有贞先当妾,如果徐有贞没有这个意思想先娶妻的话。 看来她这个表哥的桃花很旺,仰慕倒追的姑娘很多,完全不逊色于她家小叔的魅力。 可是徐有贞可能现在心里面,哪怕对于什么娶妻生子的事儿更没有心思了,因为眼瞧这都出大事了。听说徐三舅在听说她不是李大同的女儿以后,在药厂里哭的稀里哗啦的。徐有贞光是照顾徐三舅,都累的满身是汗,身心疲惫。 徐家人,是觉得她娘徐晴太委屈了。这算是什么?因为一个男人的无情无义,抛妻弃子,不得已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不管她李敏的亲爹是谁,当年什么理由不能娶徐晴都好,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相比之下,愿意给徐晴戴绿帽子的李大同,固然对她们母女也不怎样,但是,最少当时,算是挽救了徐晴的名誉和性命。在大明,未婚生子的话,一样是要被浸猪笼的。 徐家人有理由更恨这个把徐晴抛弃了的李敏的亲爹。 李敏长长地叹声气。 春梅知道她心里很烦,没有说话打扰她,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给她沏茶。 尚姑姑走了进来,对着李敏揖了,道:“大少奶奶,东西都准备好了。” 李敏这是要上太白寺一趟。 太白寺这几日,短短几天功夫里,是变了个大样的样子。那些常上太白寺进香的香客们只知道,这几天,太白寺是关闭了寺门,不知道为什么缘故。 在寺院里,高僧们相聚议事的殿堂里,两方人马因为莲生作为住持,私自外出一夜未归,并且现在有证据可以证明其与高卑国人有交集,争议到不可开交。 三纲里头,由于弘忍离去之后,未找到替代的人选。只剩下净远和慧可。吵架的,正是这两方各自统辖下的僧人。 净远一派的人,其实应该说是以明德为首,净远并不是一个爱开口主张的人。明德认为,哪怕莲生有什么理由突然不适合当太白寺的住持了,但是,终究莲生是慧光指定的继承人选,因此不可轻易改变。有什么问题,也该等到慧光回来以后再做打算。 对明德维护莲生的态度,慧可一派认为明德这是偏私,因为明德之前带过莲生,算是莲生的半个师傅。再有,慧光没有调查清楚莲生的过去,是错在先。所以,慧光回来没有回来都好,莲生是不能继续担任太白寺的住持的。 莲生这个当事人对本事的态度呢? 这要先说起,当时莲生因为灵空拿了怀让泄漏的线索进行胁迫,被迫离开太白寺的途中,遭遇到了绑架。 在大皇子设了埋伏的诛心附近,其他下山的僧人与怀让一块儿,找到了被绑的莲生。大皇子的人,主动把人放了的。因为再绑都没有用了。更何况,这个莲生,很有可能都不是普通人。大皇子可不想一错再错。 莲生暂时没有住在太白寺住持的院子里了,而是移到了他做太白寺住持之前住的那间普通僧院里。 遭绑的时候,与对方交手以后,多少受了点内伤外伤,需要养伤。 看着在屋里打坐的那个人,屠二爷挠着下巴,转头,能看见上山的那顶轿子是到了寺院的门口,于是对着屠少说:“你看,她和莲生的感情益发好了,现在都到了山上为莲生求情来了。她如今是为了莲生全力以赴。你要是当初对她好一点,或许她对你,也对莲生这样好了。” “哼。”屠少这句冷哼,像是在听天下最大的笑话一样,慵懒地瞥了下屠二爷,“你拉着我到这里来,是为说这个话。” “是,告诉你,不说好人有好报,对人好一点,自然有些回报了,你看看,不是吗?” “你以为她是救莲生?” “难道不是?” “她是救她自己。”屠少冷酷的口吻没有一点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别看她是个大夫,私心那么重,要不,不会给东胡人留一手了。同样的,她这是不想大皇子被皇上利用了。毕竟大皇子还有点用处,可以牵制东宫,让皇上那边继续焦头烂额。再说了,她不是淑妃好吗?淑妃听说是大皇子的靠山。” 屠二爷无话可说,手指摸着眉毛,有点纳闷:“她和淑妃究竟什么关系?” “不知道。”屠少冰冷的眼神里,都不禁划过一样别样的色彩。 眼看,她的那顶轿子,进了太白寺的院门。 太白寺众僧听见李敏来,都有些意外。大家想的是,哪怕护国公府想插手太白寺的事情,理应也该像上次那样,由朱隶亲自出马。 李敏毕竟是个女人家,说话能顶屁用? 在怀让的带领下,李敏走进大殿时,在殿中争议的高僧们转头看到她,都露出这样一副表情。不说慧可,就是明德,都觉得她来的像是添乱。 毕竟是护国公的夫人,众僧给了个面子,起身向李敏行过礼。接着,明德代替众僧问她:“隶王妃突然到本寺来,是为了何事?” 李敏道:“本来王爷要来的,但是,王爷考虑到这事儿,恐怕王爷都没有本妃清楚,因此让本妃代王爷走这一趟。” “什么事儿?” “本妃这次来,其实是把本妃知道的一些事实真相给众僧看。”李敏说完这话,啪啪击了两掌。 走进来的小太监,是小邓子,大皇子身边的人。殿里众僧中,只有慧可和灵空认得。于是这两人心头蓦然一惊,李敏突然叫小邓子出现是什么意思。 只见小邓子进来以后,指到眼前两个人身上:“王妃,奴才记得,是这两个人,到奴才主子面前,告诉奴才的主子,说是他们绑架了太白寺的方丈。”   ☆、【213】梅花样的男子 大家顺小邓子的话望过去,见除了灵空以外,不出意料,被指的人,还有一个,是慧可。 明德沉了脸,早就怀疑这两人心怀不轨了,那晚上,和莲生一块在寺里失踪的人是灵空,可后来灵空回来后却矢口否认自己并没有和莲生同行。由于无凭无据,仅靠一个人证词,莲生也没有办法证实灵空骗他出去的。 慧可当晚究竟是不是一夜在太白寺里,谁也一样没有办法证明是或是不是。毕竟这两人都是寺庙里有些威望的长老,在寺里各有各的徒弟。想要扳倒并不是那么容易,除非,像弘忍一样,被举出确凿的证据来。 现在,看李敏带了人证这样的气势,莫非是一口气要把这两人拿下来。 净远默诵经文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儿,在李敏那张清冷的秀颜上停驻,过了一阵,嘴角不禁喃喃:善哉善哉。 被当庭指证的灵空,刚开始还是受惊一下地瞪了下眼,紧接像是生气地猛拂僧袍,冲着指证自己的小邓子吼着:“你是何人?老衲从来没有见过你!你这满口胡言栽赃于老衲,是受了谁的指使?!告诉你,这里是佛门圣地,容不得无中生有,污蔑人!” 如果这会儿小瞧皇宫里的小太监,绝对是失策了。像这些在皇宫里跟过师傅的人,对于应付各种各样的情况早有高手指教,哪有那么容易被反咬。再说了,这回可不是为自己辩护,是执行任务。 没有心虚,这些太监拼起命来,李敏只能想到一个词,叫做英雄。对,对于这些人来说,完成这样的任务绝对可以叫做英雄了,因为平常当的都是小人行径,哪有几次这样爽快的机会指出别人小人。 面对灵空的反咬,小邓子对着殿内所有僧人鞠个躬,继续说:“各位大师,奴才要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哪敢上这儿来指证一个得道高僧。都知道说什么话都好,众人更肯定是信任一个大师而不是信任一个奴才。所以,这个证据,请大家看好了。” 只见小邓子忽的,像变戏法一样,从袖管里扯出来了一串佛珠。 那些僧人们一看,眼睛全瞪足了。像得道高僧这些,自己都有自己专用的佛珠,而且这些佛珠更不会说是随便给人拿来用的,因为佛珠是高僧的法器,象征高僧的修为修炼的一个东西,怎可以随意借人。送人倒是有的。 眼前小邓子手里举出来的这串佛珠,只要认识灵空的,都知道是灵空佩戴在手腕上的一串念珠,佩戴的年代也是久远的了,只见佛珠上布满了僧人诵经时拂过的汗液结晶,粒粒可证。 现在灵空的佛珠,送给了谁? “这是灵空大师送给奴才主子的,因为灵空大师要把方丈送给奴才的主子,为了显示对奴才主子的诚心诚意,把佛珠一并进献给了奴才的主子。” “胡,胡,胡——说!”灵空环顾四周,见四周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都变了,嘴唇哆嗦了起来,“是,是这个贼人偷了老衲的佛珠,然后对着老衲栽赃!” “奴才务必提醒大师。奴才不过是会一点三脚猫功夫的贱奴,怎么能从灵空大师眼皮底下把佛珠偷走。灵空大师佩戴佛珠应该是片刻不离身。再说了,你口口声声说杂家污蔑大师。可是,这串佛珠是奴才从奴才主子里拿到手的,是奴才主子认为人要摸着良心做事说话,看不惯一个出家人做这种可耻的行径,让奴才公告于天下,才把它交给奴才的。莫非大师是想说奴才的主子张口污蔑大师?” “好个贼人,巧舌如簧,是谁教你的!明明是你趁老衲沐浴的时候偷了老衲的佛珠,老衲这就在佛祖面前替天行道——” 像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时候,灵空忽然变脸,左手藏在袖袍里的拳头一掌抓出去,是要直抓住了小邓子的脑袋。 小邓子肯定是反应过来,直呆在原地了。 同殿当中,几个高手先后迅速反应。兰燕一边护着主子,一边那剑从刀鞘里拔出来飞向灵空击出的飞掌。 明德率先出击,横飞到了小邓子面前,站住之后,伸开两掌,迎面与灵空飞来的掌声相击。 砰砰! 肉肉相搏的声音如雷贯耳,李敏肃着脸站了起来,突然对身后静待命令的那群护卫道:“拿下!” “是,王妃!” 几条迅捷的黑影瞬间从她身后飞出去,在灵空和慧可四周形成了包围圈。 灵空缩回了掌心,怒喊:“你这妖女!老衲早看清楚了,你这是祸害苍生的妖女!” 李敏冷冷的一声笑:“什么时候,在佛祖面前,一个恼羞成怒的僧人,竟然因为栽赃不成,张口就骂一个人叫做妖女了,就不怕佛祖看了笑话。本妃倒想看看,大师怎么证实本妃是个妖女?” 净远直念:哦弥陀佛。 明德虎着脸对灵空道:“这是隶王妃,我们主公的王妃,灵空师叔,你如此说话是不是太失礼了?” “你看看她做了什么?带了一个贼人,口口声声污蔑你两个师叔不说,现在,出动了护卫,是想把老衲和维那杀了灭口,谁是真正的祸害凶手,大家眼睛黑黑白白看的一清二楚!” “你说谁想杀人灭口?”李敏一句话打断对方,“刚才,是谁对本妃带来的人证物证抢先出手的!没错,大家的眼睛都是清明的,不是瞎的,看的一清二楚。还有,本妃如果想杀人灭口何必辛苦地带人证物证上来。本妃不过是看着凶犯已经是恼羞成怒露出原形了,想对证人动手灭口了,众人心里都有数了,因此,出动军部的人,把凶犯绳之于法。” 只见,围住两位高僧的护国公府护卫,拿出来的不是杀人的大刀,而是绑人的绳子。 灵空和慧可的脸上一下子刷的铁青:简直是奇耻大辱!如果对方拿了大刀来场生死对决还好,结果,居然拿绳子准备绑着他们,这是打算带他们去游街示众吗? 净远站了起来,大叹一声:“这又是何必?两位师兄师弟,既然犯了法,伏法吧。在佛祖面前,出家人更不可打谎语的。” “老衲何罪之有!”灵空义愤填膺地挥打两只袖管,“明明是这个女子有意栽赃于老衲!老衲何必抓方丈?方丈这不是自己出外,又平安回来了吗?” “方丈是被人绑走的。这点,解救方丈的怀让等人,都可以作证。”明德说。 “绑架方丈的人是谁?怀让等人看的清清楚楚,有老衲在场吗?明德,你说话要讲求证据,不要误导你师傅和其他僧人,中了这个女子的圈套!” “虽然怀让等人,没有看见师叔在场,按照当时方丈被绑的痕迹来看,绑架方丈的人里面应该有东胡人。” “那就是了,东胡人绑的方丈,与老衲与维那有何关系!老衲一开始不是说了吗?要不是方丈自己心虚,方丈不会自己只身离开太白寺,又怎么会误中了东胡人的圈套遭到绑架!现在的问题应该是,让方丈自己出来说清楚,方丈为什么自己心虚要离开太白寺?” “够了。” 清冷的两个字,打住了双方的争议。众人望过去,见出声的又是李敏。 “你又有什么话想说的?”灵空冷冷地一哼。 李敏淡淡道:“本妃说了,本妃只是来举证的。既然大家心里又有了疑问,当然要说到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明德等人听了这话望过去,才发现,殿里的高僧,确实有部分,因为灵空刚才的话,再次表现出了迟疑。可见,大家对莲生离寺的缘故,仍存有很深的顾虑。 “怀让师父,请说出你知道的东西。”李敏说。 怀让在众人面前走出来,眼眶里都要掉出眼泪了,说:“是,是我不好,给了灵空师叔空子钻。上次,我随莲生方丈出外解救隶王妃的时候,看见了莲生方丈与高卑人似有交集。所以,在本子里记了下来,放在了藏经阁,灵空师叔肯定是看到了我写的东西,去胁迫方丈离开太白寺。” 众人听见怀让这话以后,不无意外,哗地一声巨响。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哎!几位高僧深深地叹息。 灵空对此却是得意起来,说:“方丈果然是心虚,与高卑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看吧!”怀让抓住他这话指住他,“是你,你现在自己都承认了,是你害方丈离开寺庙遭到绑架的,你与东胡人勾结!” “老衲从不与东胡人勾结,再说了,老衲哪怕拿了你写的东西去质问方丈,应该说,也是老衲出于关心太白寺的安危,并且关切到了方丈的名声,私底下过问方丈,有无过错?” 高僧们听了灵空这话,纷纷点头赞同。 一片点头赞同声中,只听一声轻轻的冷哼,众人停下,望过去。灵空冲李敏甩袖:“现在事情都黑白分明了,隶王妃还想如何,继续污蔑老衲吗?” “本妃想提醒众僧的是,一事归一事。绑架属于重罪,胁迫也是重罪,这些并不能因为是出自任何原因便是能让其变成无罪的罪行,既然是重罪,这些现在犯了罪行的人,必须绳之于法,受到重罚。否则,民风下行,每个人都可以因为莫须有的理由无理绑架他人了。太白寺身为当地百姓仰慕的佛门圣地,作为寺庙里的两位得道高僧,却做出这样的罪行来,想用各式各样的借口为自己脱罪,如果寺里的其他高僧不仅不懂法理,还为之交口称赞,只怕,这千年古寺的名声,在今日今时都可以毁之一旦了。” 这番话犹如一棍子,打到场内众僧的眼珠子都一瞪,有种被冷水浇遍了全身,直发哆嗦,不能不清醒过来。 灵空和慧可同时都是一个变脸。 “老衲没有!” “你刚刚自己都承认了,是你勾结他人,且不说后来证实了是东胡人,把方丈引出了太白寺,让方丈遭遇绑架。至于这些人绑架方丈为了何事,本妃这就把接下来发生的事说明白了。其实本妃后来接到过绑匪发到王府的一封通牒,说是,如果本妃不到某个地方的话,他们会把方丈杀了。” 殿内众僧吃惊地看着她:这话什么意思? 明德心里甚至有种焦急,这岂不是说了,她和方丈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灵空和慧可的眼底闪过一抹暗光。这女人不是傻的吧,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对!”李敏微笑着,面对场内各种各样质疑的目光,“本妃承认,本妃和方丈之间,是有些秘密。而这个秘密,其实,大家都心里很清楚的了,否则,大家也不会因此像是为难地坐在这里,在本妃来之前,为了方丈带来的利益关系,在这里争论不休。” “隶王妃!”明德转身,对她道,“你必须说清楚了,这可关系到我们方丈和太白寺的名声。” 灵空和慧可都使劲地瞪了瞪明德。 “本妃自然要把话说清楚了,毕竟关系的,还有本妃自己的名声。其实,进入京师朝拜皇帝的某国使臣,已经朝燕都进发了。过几日,本妃要前往某国。所以,方丈与本妃有什么关系,方丈与高卑国有什么关系,大家还有不明白的吗?” 殿内的每个人心里其实都很清楚,因为都很清楚,现在听李敏坦白之后,犹如李敏之前说的那样,更为为难。要不是因为为难,这些人,在她来之前,不会在这里迟疑和犹豫了,而是直接把莲生怎样了。 只能说,哪怕是佛门圣地,这些僧人们的心里,终究是为了一个利字。 所谓出家人看空尘世,是不成立的。像慧光那样的大师,能看淡尘世名利,却也必须心怀社稷和百姓。因此,不能说这些高僧都是牟利之徒,只是,出家人执着于清规惯了,有些事儿上太过执着下来,脑子不通,变成了心里头的芥蒂。 李敏其实来,是来解开这群人心中的芥蒂的,包括那个自己都想不开的当事人。淡然一声道:“方丈本人和不和大家说,本妃认为,事关方丈本人私隐,方丈有权利说或是选择不说。不过,众位高僧如果心里只是介意住持的身份和国籍的话,本妃以为,各位高僧的心眼是不是小气了些。要知道,在人家高卑国的国寺中,历代高僧里面不乏有大明人当住持的先例。堂堂大明古寺和高僧的胸怀,莫非比不上人家高卑?佛学,不是指学海无涯,佛家子弟不分东南西北,更不分国籍,胸纳百川吗?” 伴随她这句话,殿内一片沉静犹如暴风雨后宁静下来的大海。一些僧人,开始嘴角溢出欣叹,貌似自己都觉得好笑的欣叹。 什么芥蒂?她说的没错。他们堂堂大明,可以比不上高卑吗?更何况,不能说没有大明国内没有这个先例就不可以这样做。如果他们太白寺第一个做了的话,反而是名垂千古的佳话了。 “好!”站在对面屋顶上的屠二爷,忍不住拍掌叫好。 屠少斜过眼,在屠二爷那张打了鸡血的脸狠狠地一瞪,回头的时候,却也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继续落在屋里那名女子清冷的侧颜上。 可能是回想到上次要杀她时的情景了,那个时候,她临危不惧的表情,深深地印在他脑子里了。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女人,好像早知道了死为何物似的,一点畏惧的表情都没有。 这个女人,心里还有害怕的东西吗? 不由握紧的拳心里,冒出了层细汗。 “他来了。” 屠二爷这话刚落,换上普通僧人灰袍的莲生,出现在众僧所在的大殿内。 有了李敏那番话开解以后,那些高僧们,如今面对莲生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微垂下脸。 灵空满脸恼红。慧可发出几声冷笑,道:“你还有脸出来吗,方丈?” 怀让生气地刚要站出来,被明德伸手拦住。 莲生走了几步,站在他们两个面前,清冷平静的眸子,望着他们两个,说:“在慧光大师回来之前,身为徒儿的我,答应过师父,一定会为师父守护住太白寺。因此,上次师叔说的话,让我十分做出了选择,我不想因为我自己,给太白寺带来任何委屈以及无中生有的指责。” “所以呢?” “所以我选择了离开。” “大家听见了没有?”慧可冲殿内所有高僧喊,“是方丈自己要离开本寺的!” “但是隶王妃说的话没错。绑架是重罪。不可以因为任何动机而庇护这种罪行。犯了罪的人,必须绳之于法。是佛门弟子的话,犯了这种罪行,更应该是重罚。毕竟出家人不比普通百姓,六根本该清净。所以,在贫僧身为住持之位,未被剥夺之前,必须履行身为太白寺住持的职责。” “什么职责?”慧可冷笑地问。 不过一个年轻的和尚,冠了一个住持的名罢了,能做什么? “维那,你虽然身为本寺的维那,但是知法犯法。我是太白寺的住持,根据寺规,可以直接对三纲进行取缔,废除。你,与灵空,都犯了戒规,犯了佛门子弟不该犯的罪,触犯了大明的律条。从今刻起,以我太白寺住持之名,将这两人除出太白寺,除出佛门,移交护国公府军部依法惩治。寺中,有任何想为这两名罪犯狡辩之人,一律同法。” 嗖的一阵,像是一片冷风激荡在大殿中。众僧,都犹如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的和尚。他们的目光里,有着与截然不同的一种生畏存在了里头。 李敏都不由低头含笑:这些人,只知道指责慧光,其实眼光真都不如慧光。说实在话,或许是这些僧人在太白寺一个地方呆久了,所以不像年轻时四处游走过的慧光眼界开阔。慧光把莲生弄回来,当然是因为早就看出莲生体内那种天生尊贵的气质。 灵空猛退了两步。 慧可上前,忽然伸出双手揪住了莲生的交衽:“你,你说你是谁?方丈?你能是方丈吗?可耻不可耻,你这个高卑人!” “贫僧怎么可以不是住持了?贫僧的住持之位,是名正言顺地继承的。不像你们,两位师叔,心怀叵测,做了佛门弟子不该做的事情。贫僧,哪怕是离开太白寺,都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佛门的事情。贫僧,在佛祖面前清清白白,不像两位师叔,在佛祖面前已经不清白了。” “你胡说!佛祖眼睛都在看着,佛祖不想让太白寺让高卑人夺走!” “在佛祖的眼界里,众僧都是僧,没有高卑人或是大明人之分,没有太白寺或是其它寺庙之分。连隶王妃这样的还俗人都知道的佛理,为什么两位师叔如此执迷不悟?师叔,不过是自己想要当住持罢了——” 啪! 慧可被揭露时的怒极,挥起的那巴掌,在半空中被莲生的另一只手生生地挡住。慧可挣扎了下,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反而莲生抓住他手腕的手骤然一松时,他猝不及防,狼狈踉跄了两步之后跌倒在地。 护国公府的护卫立马拿着绳索上去,把他和灵空一起五花大绑了起来。 “你这个高卑人,你等着!”慧可被押出门时,回头不忘放出狠话,“你别以为你赢了。北燕的百姓不会接受一个高卑人的,不会的!” 落水狗的话,反正落水狗的话肯定是不好听的,但是,这话让站在屋顶上俯瞰的屠二爷,忍不住挠了下巴。再听身旁那个冷酷无情的人发出一串的阴森森的笑,是感觉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摸了把自己周身安抚。 殿内,貌似事情并未就此完结。 莲生走到了净远等高僧面前,道:“贫僧可能要随隶王妃回高卑国一趟。” “这?”净远等人惊讶。 “希望师叔,在贫僧离开时,可以暂时替代贫僧的住持之位,管理寺内事务。贫僧知道这样做,或许是对不起师父的嘱托,可是,贫僧有些俗事如果没有办法理清的话,只怕今后,会继续影响到太白寺,这是贫僧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听到他这样掏心掏肺的一说,净远只能表示理解:“这个住持之位,不是说,给谁就给谁的。你既然身为慧光方丈指定的继承人,没有任何充足的理由的话,是不可以丢弃这个住持之位的,这是一个佛门弟子理应负起的责任。至于方丈是不是高卑人,我想,如今大殿内留下的众僧都已经明白了,高卑人,并不能作为不能担任方丈的借口。” “师叔的话,师侄一定牢记在心里。”莲生向净远等高僧深深地鞠了个躬。 李敏在此之前,已经离开大殿了。走到那院子里,见到了上回和丈夫一块在寺庙里见到的那株千年梅树,据说,与护国公府里那几株是同一年种下的。 这些千年梅树也怪,天气越冷,开的越好。 在交叉成影的树桠之中,梅花瓣儿迎着冷风开展,美景衬着两张突显其中的男子面孔。只见那两名男子的五官,清冷英俊,与梅花的清骨,是浑然一体,十分相配。 兰燕把手安放在匕首上,拳心里全是汗,满身都是汗如潮水,是上次从她手里劫持李敏的那两个黑衣人。 没有走,又回来了。他们究竟想干嘛。李敏走到哪,他们跟到哪? 突然间,李敏的嘴角微勾了下。与此同时,一阵比较大的风刮过梅树的瞬间,几朵花瓣随之凋零,两名男子在飘扬的梅花中,像是妖精一样随风消逝了。 兰燕骤然软腿的感觉,只知道这两人的武功是那样的高深莫测。 “很吓人吗?”李敏问。 兰燕苦笑:“主子,奴婢怎么能和主子相比?奴婢一看主子都得软腿。” 李敏不由一笑:“得了,别学紫叶那丫头拍本妃的马屁。本妃意思是问,他们两个,你看着就害怕,害怕什么?害怕他们杀你吗?本妃不信你看不出来,他们压根没有杀你的意思。” “奴婢知道,奴婢根本不够格进他们的眼。他们觉得杀奴婢都是浪费劲儿。奴婢不是怕他们,是畏惧他们想把奴婢的主子怎样了,到时奴婢或许会像上次那样无能为力——” “那你不用怕。上回他们都放弃杀本妃了,不见得他们会很快改变这个主意。” 兰燕想说,那个屠二爷为一回事,可是,那个屠少,可不见得真放弃了杀她的念头。 事儿办完了,要下山了。 李敏坐上轿子的时候,见怀让急匆匆走上来,把一样东西塞到了兰燕手里。 兰燕接过那用僧人使用的素净帕子包裹的东西,转交给了坐在轿子里的李敏。 接过东西时,放在掌心里,李敏只觉得沉甸甸的,摸起来,像是一串佛珠。闻着帕子上沾着的味儿,像是梅花香。再小心打开来看,帕子里,包裹的是一串珍珠。 这是她毕生见过的,最美的一串珍珠了,一共十六颗,每一颗,都是十分饱满圆润,放在现代,那就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因为是黑珍珠,不是普通可见的白珍珠。李敏很记得,在古代,没有现代的养殖技术,黑珍珠不仅稀少,而且产地单一,是比黄金更贵重的东西。 黑珍珠,不是戴在手上的,因为太大了,是戴在脖子上的。 太显眼了,太金贵的东西,比老公送她的帝王绿,更难以藏掖。 李敏真想当场退了。 可怀让站在距离轿子一定距离的地方,对她摆了摆手。 李敏再展开包裹珍珠的帕子,上面有一行小字,是绣的,用的红线,看起来像是泣血绣出来的东西。 晴空瞭望深似海,徐不见佳人唯云中。 是她娘的东西? 这样一个念头闪过心里后,李敏顿悟,那晚上,某个人离开太白寺,恐怕会正中东胡人的圈套,正因为,那个人,真的是要去护国公府找她的。 因为些什么事的缘故。 轿子出了寺门,沿着那扫雪的阶梯一步步而下,越走,逐渐消失在漫漫的雪海里。 明德在屋子里徘徊了几步之后,走到了盘坐的莲生面前,道:“虽然,我师傅答应你了,但是,你真的觉得这个时候离开太白寺是对的吗?这样的话,在民众未消化所有的传闻谣言之前,你这样轻易离开太白寺,是人都会误会你对太白寺的忠心。” “对不起,师父。”莲生低下头,垂下的阴影像是完全盖住一张脸。 “你既然叫了我一声师父,可以对我说实话吧?” “其实,师父,在我当时离开太白寺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打算真的离开太白寺,只是想把东西送过去。主要是我家里人,都认为那是我未完成的俗事,我自己内心里,却认为早已断的干净了的俗事,本是不会想再插手的,可是,由于她的出现——” “你说的是隶王妃吧?她和你究竟是?” “她是徒儿在俗界里的妹妹。” “什么?”明德脸上浮现诧异。其实这个诧异本不该有,因为,外界传的沸沸扬扬,那么多,该早就联想到这层关系的。 “这个妹妹认不认,其实徒儿心里原先不以为是回事儿。毕竟,徒儿都是出家人了,本就不该与俗界的事儿再有牵扯。但是,眼看,她一次又一次搭救于我。” 明德看着他那张好像茫然的脸,忽然间,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说:“你知不知道,怀让最喜欢说你什么?” “怀让说我?徒儿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 “不。怀让是说你,有时候像是一棵树一样,孤独的,即便是长在丛林中,却那么孤独,没人能触摸到你的心。在为师看来,你的脸,从来都没有喜怒哀乐一样。或许方丈欣赏的是你这点。可说真的,出家人是说不能有七情六欲,但可不是说没有了感情。现状,为师看着你说起隶王妃,脸上终于有了种叫做感情的存在。为师不知道你出家之前,在家中经历了和中经历,导致你情愿认定自己是个孤儿,一个不受人爱过的孤儿,如今却不言而喻,你觉得自己有了家人的感觉了,是不是?这才是你对隶王妃耿耿于怀的原因。” “是吗?”莲生把脸一扭,朝窗户望过去,刚好能望见院子里那株千年梅树。 她或许不知道,在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在他的眼里,她宛如千年梅树化成的妖精那样清冷而高贵。因此几乎不假思索,他知道她是谁的孩子了,因为她和那个男子,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对于那个男子的话,可以说,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是又爱又恨。 “回去解决了俗事也好。”明德转了语气说,“既然你都有了这方面的烦恼,把该理清的都整理清楚了。但是,希望你不要忘记,你是身为太白寺的住持这一身份。” “徒儿明白的。徒儿早就不是什么大明人高卑人了,只是,一个佛门的弟子。” 窗户外,那在北风中招展的梅花,像是向着更北的方向招手。 李敏在没有回到王府之前,在路上,听说被押到军部的两个犯人,意图把大皇子和都督府一块拖下水。想着这个大皇子尽干缺德的事儿,把他们这群同伙先出卖了,你不仁我不义,为何不一块儿拖下水。 可是,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她既然带得了大皇子的人在太白寺出面,肯定是护国公和大皇子之间暂时达成了什么协议了。 简单来说,她老公和她想的一样,先留着大皇子这条狗命是有用的。其二,把吕博瑞弄倒了的话,皇上会再派人来生事,不如把吕博瑞这头蠢猪留下来。至于非得把太白寺里这两个祸害给端了,这都是出于想把太白寺整个先掌控在护国公府手里的想法。 回到王府时,天色到了傍晚了。 知道老公没有回来,李敏在府里自己一个人吃着晚饭。只听场戏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应该是婆婆的院子里。 这几日,尤氏天天在自己院子里请人过来唱戏。搭的戏台,接连几日都没有见拆过的。 可能她老公都想着,尤氏听戏好过闹事儿,所以对此睁只眼闭只眼。 方嬷嬷却觉得,这个尤氏太不会当奶奶了,请人来唱戏不是不可以,问题是,唱戏归唱戏,为什么挑的曲目全是悲悲戚戚的,好像受了多大的苦似的,不知道家里有孕妇和孩子吗? 李敏不是听不出来,她婆婆这是借着戏剧,向她这个儿媳妇挑衅。 尤氏心里的苦闷可想而知,抓不住儿媳妇是贱奴的身份,结果,抓出来的是,儿媳妇很可能是高贵的公主郡主之类,尤氏想弄走这个儿媳妇等于是难度再加了一层。 喜鹊蹲在院子里给尤氏用小红泥炉煲药。尤氏闻着苦涩的药味儿都想吐。 现在北燕医药届,因为李敏来了以后打击了风水大师酿造的歪风邪气,大夫逐渐都回来了。甚至,现在燕都里医学界的气氛,比起京师更好。在于,许多名医,慕名李敏的名气,都冲燕都来了。李敏趁机给自己招兵买马,还组织了一个类似医师协会的帮派,取名仁医帮。意思是,做大夫的,心肠首先要仁慈,不要尽想着升官发财的事。 仁医帮如今的名气,已经在民间超过京师里的太医院了。因为,谁不知道太医院里的太医,都是当官的。 尤氏每想到自己这个儿媳妇,不像她,不像其他人家的儿媳妇,不用挖苦心思让人来帮衬自己店铺的生意,照样赚的名利双收。 她斗不下去了! 喜鹊从大皇子那里给她传来的话,却记在她心里了。原来皇帝并没有真砍了她妹妹的脑袋。容妃活着,活的好好的,等着她回去。 “只可惜了理儿——” 孙婆子站在尤氏身边,突然听到尤氏嘴里吐出这一句时,身体一个激灵。 怎么可惜了二少爷了? 尤氏淡然垂眉,揭开茶盅的盖子,像是陷入其中。 在她看来,这个二儿子,才是真正不争气的。她话都说的那么明白了。话说哪家兄弟不争的。她这个二儿子的脑袋是进水了。整天想着自己大哥大嫂,给自己大哥大嫂做牛做马就那么的心甘情愿。 “京师里来的人,说是后天到。”孙婆子算是顺着尤氏的口气说,“二少爷奉大少爷的指令,先提前骑着马到路上迎接了。” 可见,她这个大儿子想快点达成她儿媳妇麻雀变凤凰的节奏。 尤氏把茶盅往桌子上重重地一放,道:“帮本妃传个话给王爷,今晚回来以后,本妃有事儿,想和全家人说。” 接到婆婆的口信,李敏知道老公势必是要从忙碌的军部跑回来了。婆婆想对他们夫妇俩说什么。李敏只知道,上次,因为魏香香,老公和婆婆再次吵架了,吃了上次的教训,想必婆婆这次不敢马上旧话重提,可总得拿点什么事来说。 心里有了底。李敏走去婆婆院子的时候,让人先去把春梅叫来。 到了婆婆房里的花厅,见老公坐在那儿吃着茶,神情是很淡然,好像之前和自己母亲没有闹过任何的不愉快。大户人家,这点装模作样的面子工程,都是会的。这点也是她很佩服这个男人的地方,别看男人是个老粗样,其实心很细。 “儿媳妇见过母亲。”李敏照旧礼节,向尤氏行过礼以后,坐到了老公身边的椅子里。 “其实,让你们两个过来,是因为,那位住在我们府里养伤的孟旗主,听说是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本妃这就自作主张了,为王爷的臣子费了点心思做个媒。”尤氏开门见山,一点都不含糊。 喜鹊在听见尤氏开口这话时,已经站了出来,今晚上,当然是更做了一番细致的打扮。 朱隶抬眼,扫了下喜鹊脸上的浓妆。喜鹊猛打了个激灵。 “母亲说的做媒,是想给孟旗主指了母亲房里的丫头?” “怎么,不合适吗?我房里的丫头,一个个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止只有样貌而已。”   ☆、【214】使臣来见 “孩儿觉得不妥。” “不妥?何来不妥?喜鹊的样貌,在我们府里头未出嫁的丫鬟里,算数一数二的了。喜鹊的娘家,可不是什么贱籍,是良民。孟旗主的家世,听说家里人远在江淮,而且,家境一般,平常还需靠孟旗主寄几个小钱回去救济。孟旗主的父母听说已经双亡,喜鹊家里的祖奶奶活着呢,是高寿。喜鹊身子好,好生养,多少人在我这里求着喜鹊。你说不妥,是真的为孟旗主着想吗?” “再好,也得看他们自己中意不中意,喜欢不喜欢。” “喜鹊。”尤氏转头问喜鹊,“你自己觉得呢?” “夫人和王爷安排的,奴婢都喜欢。因为奴婢知道夫人是为奴婢着想的主子。”喜鹊微低脑袋,像是含羞地说。 李敏可以听见身边老公发出一声叹气,貌似在说,早知道尤氏找他们是为这事儿,不来了。 尤氏这哪里是想为喜鹊做媒,分明是想找茬儿,想发泄,不发泄的话,尤氏这个面子在这个王府里怎么撑得下去,毕竟那从京师里来的使臣快到燕都了。尤氏如果不在这个节骨眼上证明下自己,可能尤氏会感觉自己在王府里一无是处了。 如果是其它事儿的话,做儿女的,可能就此让一让了。可是,尤氏她不,偏偏拿他们两个一心一意筹谋的事儿来添堵,意思很显然,想重新树立起自己才是这个王府里最高主子的威信,并且做给自己下人看。 朱隶的指头敲了敲扶手:“这事儿,等孟旗主回来再说吧。反正,哪怕定了婚事,他一时也娶不了媳妇。” “什么?孟旗主不是住在我们王府里养伤吗?孟旗主去哪里?” 尤氏问的时候,喜鹊一样是焦急地咬嘴唇,所谓夜长梦多,一拖再拖的事儿,到时候难说了。 “孟旗主要随王妃,去一趟高卑。这事儿是本王和公孙先生等人商量之后决定的。”朱隶说。 “可孟旗主的伤不是没有好吗?”尤氏追问。 “他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了,这次要他去,主要是他以前跟过敏儿,和敏儿比较熟悉,叫他带队比较合适。” 尤氏听着却不是那么回事,感觉儿子这就是找借口来搪塞,气哼哼地拍了拍桌子说:“你直接就说,只要是我这个老母亲安排的事儿你都不会喜欢,你只喜欢你媳妇安排的人。” “母亲你这说的什么话?孩儿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这事,是之前已经定下的。” “和孟旗主说了吗?我看他院子里都没有什么动静。”尤氏指道。 朱隶皱着眉头,扫过尤氏,同时扫过喜鹊。对于孟浩明的一举一动那样清楚,哪怕是这王府里的主子和丫鬟,都有些不合逻辑的地方。 “母亲让人去查看孟旗主的院子了吗?” 听儿子这么问,尤氏才知道自己错哪了,转了口气低了声音说:“本妃关心王爷安排在本府里的贵客,何况这位贵客是王爷重要的臣子,受了伤的人更需要人看护和关心,这都是本妃作为王爷母亲应尽的职责。本妃可不像某人,一心一意每天只顾着往外跑的,府里的事都没有做好,只想着外面的花花世界。” 婆婆呢,不能算是个口才很好,尖牙利嘴的人,最多只能算是个有时候说话不经大脑,一般这个年轻的女人最会犯的发飙的事儿,反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李敏听着习以为常。 见那么难听的带刺的话,这个儿媳妇居然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尤氏的牙根咬到酸疼。想当初,自己也有儿媳妇这样的心性,因为得宠嘛。可是,现在不同了,是她儿媳妇得宠,她不得宠。 “王爷没有听见本妃的话吗?”尤氏提醒儿子。 对于母亲这种荒诞的,到了被人笑话的地步,做儿子,确实需要提点一下,朱隶说:“母亲,府里的事情虽多,但是母亲身子不好,需要调养,需要静心养病,所以,都由敏儿担待了。本王见敏儿做的也挺好,像上回本府办的冬至宴,宾客们回去后,没有一个不赞誉的。王府外面的事儿,敏儿也不是愿意天天往外跑的人,只是有些事,像本王一样身不由己,自己倘若不亲自操劳的话,生怕底下人事儿没有办好。” 见这些话没有一句不是儿子为儿媳妇说的,尤氏吞了一口闷气,道:“是,你维护你媳妇,但是,你母亲不是外人,你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 “孩儿哪里睁眼说瞎话了?” “你不要以为你们不说,我会不知道。那些在冬至宴回去的宾客,在路上,在我们王府里头,都开始抱怨我们的女主子了,说你的王妃,接受了她们送的厚礼,却摆着一张冷面孔,清冷高傲,好像谁都欠了她八辈子的债。” 婆婆的耳朵向来在王府里挺长的了。李敏相信,尤氏听了这些片面之词以后,没有不去打听理由,不过人都是这样,只捡对自己有利的说。 果然,尤氏说了这话以后,抢在儿子面前继续道:“我知道,那都是你指意的,可是,她不会做人,这终究是对的吧。好歹,这些宾客,都是王爷费尽心机从外面请来的,结果,她连个面子都不会装,这不是打王爷的脸吗?” 本以为说完这话,这儿媳妇必须飙了,可是望过去之后,发现这个儿媳妇竟然在吃茶,没有想说话发表意见的意思。尤氏心里闷了起来。 李敏想的很简单,母子俩吵架的时候,哪怕说到儿媳妇头上了,这个儿媳妇要是赶着上去为自己辩护,那等于是一头撞枪口上了。因为怎么说儿媳妇都好,到底是母子之间的矛盾,把无辜的儿媳妇给牵扯上了。她李敏才不会去可笑地主动踏这趟浑水。 并且,像她这么聪明的老公,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回事儿。朱隶道:“母亲不用扯到敏儿头上,孟旗主这事儿,是孩儿决定的,孩儿不喜欢母亲给孟旗主安排的这个人。因为孩儿之前已经说过了,作为一个真正体恤臣子的父母官,肯定不能强人所难。孟旗主喜欢的是谁,本王心里也很清楚,所以,母亲把这个念头收回去吧。” 尤氏愣了半刻,硬是没有能听清楚儿子这话。等回过神来时,朱隶负手走出了屋子。 李敏跟着起身,冲婆婆行了个礼。 尤氏抓茶盅的手指在颤抖,想直接砸到眼前这个人的头顶上,可不远处,儿子回身那双冷丁丁的目光像是瞧着她那只手。 是聪明点的人,都知道不能这么做。 尤氏嘴角一抽,道:“行了,你回屋去吧。准备准备,不是要回高卑去了吗?可别去了高卑以后,认了亲人,忘了抚养你长大的大明。” “敏儿势必记得母亲教诲的话。”李敏道。 尤氏听着她这话心里别扭,怎么,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按理,不是应该说,自己哪怕是高卑人,认了高卑的亲,但是,肯定不会忘本,忘记养育自己,没有抛弃自己的是大明,自己生也好死也好都是大明人。难道这人忘了,她母亲都是大明人。这因为,母亲出身没有父亲出身高,所以立马改变主意了? 果然是个见风使舵的狗腿子,偏偏,她儿子还这么喜欢。 尤氏锐利地去扫儿子那张脸,儿子那张脸,却像极了她生前的老公,一声不吭的,不知道肚子里揣着什么阴谋诡计。 等儿子儿媳妇都走了,尤氏拿起了一串佛珠儿抓在了手心里摸了摸,像是在揣摩儿子在想什么。 喜鹊是在旁边啜泣了起来。她怎能不伤心?眼看,朱隶都把话说的明明白白了。她根本别想有这个机会。那个春梅,怎那样好运,凭什么?因为是李敏房里的丫鬟,而她只是尤氏房里的丫鬟。 尤氏听得出她哭啥,只听她的哭声,是把她房里其他人的气氛都给搅和了,这还得了?哪个房里的主子,都是最烦哭声的了。 都知道,一哭丧气,什么倒霉的事儿都出来了。 尤氏猛地冲喜鹊一喝:“你哭什么?!本妃为你做的事还不够吗?对王爷都撕破脸到这个份上了。只能说你自己不争气,没有抓住男人!他要是说喜欢的人是你,求的人是你,王爷都挡不住,王爷不是这样说了吗?” 听尤氏这话却也没错的,喜鹊两个膝盖头跪下来,说:“奴婢给夫人叩恩。奴婢这就回老家去,免得留在这房里,让人家看着笑话,给夫人脸上抹黑——” 尤氏那口茶水没有喝进去,整个要砸的杯子,直飞到了喜鹊脑袋上。 喜鹊呀一声尖叫,被热水烫的,犹如蚱蜢一样跳了起来。 “你想走?你这样把一烂摊子事儿丢给本妃,自己想逃之夭夭?!”尤氏嗤嗤地喘着粗气,一脚踹到喜鹊的身子上 喜鹊把身子弓成一条虾,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哭着说:“夫人把奴婢留下的话,奴婢除了让夫人丢脸以外,让他人说三道四以外,能做什么?” “没门!”尤氏可不听她这些鬼话,抓住了孙婆子劝架的手,坐了下来,身体由于激动未平持续发着抖,手指头指摘在喜鹊瑟缩的脑袋上,像是要把喜鹊从地狱里揪出来继续作恶,说,“你听好了,本妃这就安排你,陪她去高卑。孟浩明不是要去高卑吗?你跟着去,本妃不信,你连这样的机会都没能抓住,如果这回你跟去以后都不能抓住孟浩明的心,你回来以后不用来见本妃了,自个儿解决吧。” 喜鹊的脸,刷的,变了好几个颜色,是又惊又喜,又怕又悲。有这样一个机会,是个好机会。但是,如果做不好,回来的话,不,没得回来了。尤氏把话都说的这样清楚了。 问题在于,她不照着尤氏这话做也不行,因为尤氏不会让她回家,而她被孟浩明抛弃的事儿,很快会传遍府里府外,她其实这张脸真的没有办法在尤氏房里搁了。只能一赌了,随李敏去高卑还好呢,少被人闲话。 给尤氏磕了两个响头,这事儿算是这么定了。 李敏走回到自家院子时,见春梅已被叫来,在屋门口的走廊里等着她了。 “收拾收拾,本妃这回去高卑,打算带你一块去。” 听见李敏这话,春梅脸上,一时浮现出交错的情绪。应该说,一开始,她是很惊喜的。喜在,可以和李敏一块走,这说明李敏对她一直重用的决心没有变。听说紫叶都在待定呢,不知道跟不跟李敏去。可是,这阵惊喜只是很快的,在春梅心头一掠而过。因为春梅后来听说了,听说尤氏把李敏和朱隶叫去,是为了喜鹊的事儿。府里谁不知道,尤氏早已放话过,要把喜鹊指给孟浩明。 跟李敏进了屋子,春梅站着说:“主子,奴婢可不可以问一声,主子为何先选了奴婢,而不是选了其他人随行?” “你这人心眼还真多。”当这几个丫鬟像妹子,李敏说话可就不会那么客气,该怎么说就怎么说。 春梅脸蛋浮了红,屈了下膝盖道:“主子当奴婢刚才那话没问。” “问就问了,说都说出来了,有什么好丢人现眼的。你要是心里真没有他这个人,不会心眼多到像长刺儿一样,听见什么都疑心。不过,有几句话,本妃作为过来人,倒是必须对你提个醒儿。这个男人和女人相处,女人心里要放宽一些,千万不要什么事儿,都想到男人身上去了,这显得女人自己多么小心眼,知道吗?一次两次的话,男人觉得你吃醋你可爱,多次的话,男人只觉得你这人生性多疑,犯了疑心病,人格有问题,把你列为疯子一样的人,是迟早的事儿,男人的这颗心,去找其他女人成了最正当的理由。” “主子说的都对,是奴婢心眼小,欠缺考虑。” “这倒不能全怨你的,毕竟男轻女爱这个东西,要是都时时刻刻能被理智控制得住,不叫爱情了。本妃只是要你在冲动的时候,能多回想下本妃说的话,小心点说话做事儿,总没有错的。”李敏说着,揭开茶盖喝了口茶。 春梅抬起眼,见她身上有点雪粘在衣服上,走上去,蹲下身,轻轻给她拍打。 李敏对这种小事向来不放在心头上,偏偏这些小妹妹一个个都担心她像雪一样融化了的人似的。 “好了好了,快起来吧。你这个伤刚养好,别蹲着。”李敏说。 春梅起身的时候,看到尚姑姑带了紫叶和方嬷嬷、李嬷嬷等人进来。看来,李敏是打算趁此把房里府里的人事,先安排好了,以方便日后上路。 “尚姑姑肯定是要跟本妃去的。”李敏对这些人说,“方嬷嬷呢,肯定是要留在府内的。这王府里的人事,也只有方嬷嬷能说得上话。” 方嬷嬷听了李敏这句直言不讳的夸奖,不禁喜上眉梢,屈膝福个身,道:“奴婢哪怕留在府里,心里都肯定时时刻刻惦记王妃和王府世子的安危。” 李敏听着这个老奴才的话但笑不语。或许,人只要相处久了,才知道都是怎么回事儿。所谓日久见人心。当初,从一开始,老公把这人安排在她身旁,是早知道,只有这个人,能帮着她和尤氏对抗。 确实,人做什么事儿都有利益驱动的。这算不算是她和她老公,都在利用这人的企图心。 其他屋里的奴才,听着方嬷嬷的话,都也找不到话说的表情。一样都想着,方嬷嬷留在王府里,是不用任何猜疑的。 李敏再看到其他人:“紫叶陪本妃走,和春梅能有个照应。李嬷嬷的话,本妃想听听李嬷嬷自己怎么想。李嬷嬷年事毕竟已高,高卑那边的气候,听说比燕都更冷一些。” 听见李敏这话是不计前嫌,竟然关心她这个老奴才的身子来,李嬷嬷感动得热泪盈眶,是觉得自己眼前猜疑主子的心思都有多么龌龊,一膝盖跪下来说:“老奴只要这把骨头能动,不用王妃二话,王妃去哪儿,老奴肯定去到哪儿。” “好,出行高卑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话,李嬷嬷来准备吧。”李敏敲定了方案。 能跟着主子出行的奴才,都乐滋滋的。因为,出行这一趟,听说主子是去高卑认皇家亲的,肯定是满载而归,或许自己可以分一羹。不能与上次从京师逃亡同日而语,是人,都想着争着去的,这种名利双收的事儿谁不想去。 那些,不能跟着主子去的人,心里肯定有些落差了,认为在主子心里面或许差人一截了,所以好事都沾不上边。为此,李敏没有少费心力做这些人的工作,告诉他们,让他们留下,是有理由的。让这些人,在她离开王府的时候,能继续留在王府里为她做事儿。 等李敏把这些人都劝服完,尚姑姑瞅着四处没人,上前为她提个醒:“王妃有没有问王爷,如果王妃去了高卑以后,这王府里之后的杂事由谁管?” 尚姑姑问这话,绝对是有些越轨的了,毕竟主权交接,属于主子之间的事情,和奴才沾不上边,奴才来问,肯定是越权了。 可李敏打从知道这个尚姑姑是什么来历之后,可以知道,尚姑姑问这个话,其实是旁敲她,究竟以后回不回王府。如果以后想回王府,而且是很短的时间内就回王府的话,完全没有必要把府里女主子的主权交出去。这样方便了来来去去。 “这个问题,本妃想好了,交给王爷处置。”李敏不假思索,烫手山芋,尤其是涉及到婆婆的烫手山芋,都扔给自己老公最好不过了。反正,方嬷嬷留下来了,是最好的枪弹。 尚姑姑好像早知道她会这么说,不忘再提醒她:“王妃走之前,最好是帮着王爷先把魏府五姑娘的婚事定下来。” “这事儿倒是提醒到本妃了。”李敏看起来并不拒绝她这个建议,其实,是想到,京师里又来人了,而且皇帝应该知道魏香香是怎么回事了。所以,必须尽快把魏香香弄走,否则,护国公对魏府的亏欠更大了。 刚好,管家进来报信说,说是她娘家人来拜访了。来的不是李家人,是徐家人。 李敏起身迎接。 几日没见而已,徐三舅一看是一夜之间白了头发的趋势,为自己妹子伤的心,脚步蹒跚着,被徐有贞扶了进来。他自己儿子,是连夜带了封信,回徐家老家报信儿去了。因为眼看这事儿闹的越来越大了。他们徐家的女儿,李敏要去高卑认亲了。 可以的话,这个亲,徐家根本都不想认! 徐三舅来,是来表徐家态度立场的。 李敏让长辈坐到了上位。 徐三舅一反常态,没有客气,坐了下来,表情严肃地对着这个外甥女。 “敏儿,三舅知道圣旨难违,你势必是要走一趟高卑,可是,三舅希望你明白一点,咱做人,不能说没有骨头。” “三舅,如果三舅担心敏儿的亲娘为此受辱的话,三舅放心,敏儿这人如何,三舅和敏儿相处的日子也算久的了,应该一清二楚。敏儿什么都能忍,但是,事关家人的事,绝对不会忍。” “好!”两句话明显合了徐三舅的意思,徐三舅拍手叫好,接着,指到徐有贞身上,说,“你表哥陪你去,算是徐家人的代表了。” “三舅——”李敏拧了下眉。 “怎么,有哪儿不妥吗?”徐三舅脸上像是不解,“三舅本想陪你亲自走这一趟的,为徐家人讨个公道。可是,三舅身子大不如从前了,怕无法胜任这个任务,给你添累,所以,想来想去,你表哥足智多谋,陪着你去最好不过。” 却是在旁站着的徐有贞,好像看穿了李敏的想法,对徐三舅说:“三叔,我和敏儿聊几句。” 说完,徐有贞和李敏走到了角落里说起了几句悄悄话。 “表妹心里是担心郡主的事吗?” 李敏哎,知道肯定瞒不过。这朱永乐眼看是要在王府里赖定了不走,非要缠着徐有贞。现在,徐有贞要是去了高卑,朱永乐不得追着去。哪能得了。 高卑可不比北燕。朱永乐去高卑的话,可不见得能得什么优待。 徐有贞见她表情,都知道自己猜对了,道:“郡主的事儿,我会和郡主说明白的。” 朱永乐那颗玻璃心能不能承受得住。李敏刚这么想。 徐有贞却说:“我会和郡主说,让她耐心等到我回来,会给她一个交代。” 李敏抬起头,在他脸上迅即地扫了两眼,不见他脸上的表情是有什么谎言或是搪塞的念头。 “敏儿是想,表哥是什么时候回心转意的?” “我这哪里算是什么回心转意。郡主的心,其实,在这次见了郡主之后,你表哥我才知道的。”徐有贞很坦诚地说,“说句实话,郡主那不是你表哥的菜。” 虽说是表兄妹,可是一路患难以来,已经胜似亲兄妹了。李敏听着徐有贞这个语气,是不禁想起在现代的那几个兄长了,一样直接直率的语气,只让人感到亲切。要不是真把她当最亲的亲人看,徐有贞不一定把这样的话都和她说。 “表哥心里有其他人了吗?” “没有。”徐有贞句句说的是实话,“男儿志在远方。你表哥我,早想好了,没有立业之前,不成家。” “表哥其实这也算是立业了,不是已经答应公孙先生,愿意给王爷做幕僚了吗?” 她老公广纳贤才,像她表哥这样的贤才,早就是她老公锁定的目标。 徐有贞可不会因为她一句话飘飘然:“公孙先生尚未娶妻。” “表哥不如说,岳先生到至今一样没有娶妻的念头。表哥这是,不想负起长孙传宗接代的责任了吗?爷爷在家如果听说了,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怨到王爷头上,敏儿实在堪忧,因为一样推卸不了责任。” 对此,徐有贞在她故意那句叹气声的头上,伸出手指敲了她脑袋一下:“你表哥我年纪轻轻,没有多老,不用你唉声叹气的。” 两个人说到这儿,不觉是相视一笑。 不管怎样,看来他这个表哥没有像自己想象中对郡主那样的反感。 “郡主关心我,好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郡主拿出我很久以前写的一幅字,在我远远未当上状元之前。” “有女子对表哥如此关心,表哥理应感到高兴。” “郡主这人我略有听说,与你感情也好,郡主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只是,毕竟是郡主。” “表哥是状元,状元当皇帝的女婿都有,当恭亲王的女婿,有何不可?” “可是,我是你表哥。恭亲王愿意吗?” “表哥没有见过恭亲王,怎么知道恭亲王愿意不愿意?” 恭亲王不是皇帝。这点徐有贞也清楚。 见徐有贞默了,李敏想,自己这个足智多谋的表哥,心里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了。 这样一来,陪着她去高卑的人员名单,排的差不多了。只有一个人,没有确定下来。 晚上,朱隶从军部回来,到她房里和她一块吃饭,说道:“理儿让人快马回来信儿说,说大概明日日落之后,京师里来的人,可以到燕都了。” “王爷多喝点汤,天气干燥,王爷在外行走,嘴唇都裂开了。” 朱隶摸下自己嘴巴,才发现真是,可能今天出去外面走时,没有顾得上喝口水。 “王爷日理万机,平时,敏儿在府里,偶尔还能盯着王爷。现在敏儿一走,有些担心了,如果王爷这么不爱惜自己。” 朱隶对这话可不买账:“你我差不多,不要说我,说你自己。你自己不觉得脸上也干燥吗?” 女人的脸,这可是女人的大事。李敏也不是臭爱美,但是,和常人一样,不希望自己皮肤显老。 见她放下筷子去摸自己的脸,对面的人,忽然发出一串低笑。 知道上当受骗了,李敏恼怒地瞪了他一下:好玩吗? 她这个男人,有时候就是小孩子心性,和她玩。说起来,从他们两个一开头见面,这个男人的脾气,就像个孩子似的那样好玩。 “好了,好了,本王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开王妃的玩笑。但是,王妃与本王,是五十步笑百步。本王相信,公孙先生一定被王妃叫去念叨过了,更别说胡二哥已经被本妃洗脑了,每天给本王带的那衣服一筐子,本王看着都替胡二哥累。” 好个五十步笑百步。李敏笑着瞪他:“你呢,把我房里的人,都叫过去刮一遍了吧。暖炉,衣服,不能吃什么,只能吃什么,好像,她们都没有一个你记得清楚。” 他突然伸手,搂住她腰,在她鬓发上亲了下,轻声说:“是,本王觉得,没有比本王更了解王妃的人了。” 那一刻安安静静的,在他们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她房里的人,都知道这个规矩,早溜出去了不敢当这个电灯泡。屋外的雪像是无声无息地下着,散发着寒冷,使得人偎依在人体上的那种温暖,更显得弥足珍贵,难以割舍。 他的手在她肚子上摸着,像是在感受上回带给他的那种惊吓。 她拍打他的手背,说:“不要摸。摸会吓到孩子,要安静地放在上面。” “是守株待兔吗?”他嘴角一勾,忍不住露出一丝为父的狡黠,“原来本王的孩子,是像兔子。” 可能是兔子这话,把肚子里的某位小祖宗惹恼了。掌心里再次迎来一脚国脚。 感受着第二次惊吓,朱隶把拳头慢慢地收了起来。 李敏看着他脸上划过一抹高深莫测的表情都不由地为肚子里的孩子捏把汗。 “魏府五姑娘的亲事,本王和魏府商量过后,定了城西的一户人家。” 李敏点了点头:“可惜,这场婚事,只能接下来,由王爷来主持了。” 时间来不及。而他急着在她出发之前,告诉她,是想让她放心。其实她哪里会不放心。要说不放心的事儿,只有一桩吧。 “王爷还没有说,陪使臣从京师里出发的人,皇上究竟属意让谁来了。” “三皇子。三皇子如今迎娶了正妃,而且这个正妃有了身孕,皇上以为,当了父亲的三皇子 做事更为稳重,定能担得起这个大任。” 抬头,是在他脸上仔细扫了两眼。看起来,他的表情,对于三爷来,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浓密的眉毛挑了一挑:“敏儿是不是担心,三爷是不是带了皇上什么密旨来的。” “本妃相信,皇上派什么人来,都有皇上的目的。” 听到她这话,他忽然低头,在她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口,说:“本王想陪王妃一块去。” “那可不行。” 她脱口而出的话,绝对是无心,可同样是事实。现在是什么状况,南边有皇帝盯着,西边有东胡人盯着。北燕可谓是被双面夹击,说是冬天,可是,那一触即发的战况,好比夏日一样的浓艳。 他这个主心骨,哪儿都去不了。为了老婆孩子,更是哪儿都去不了。 “去到高卑——”他的指头,在她小巧的鼻梁上轻点着,“有什么事儿都好,本王知道,你表哥陪你去了,不要搁心里头,和亲人多说说。” 担心她憋着郁闷着,伤心过度,得忧郁症? 李敏还真想不到,去到那里见了谁以后,能搞到她伤心过度的人。 “再有什么事儿好,解决不了的,都不要怕,有本王在。本王这里,是敏儿的家。” 他是真的很担心很担心她的。这次去高卑,说是很风光的一趟旅程,毕竟是去认皇亲国戚,相当于麻雀变凤凰,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事儿发生在她一个人身上了,谁不会妒忌眼红的。 可是说起来,他真的不觉得,这事儿有那么轻巧。高卑那边许多疑云重重,首先那个常年卧病在床的国王,就是一个很深的疑点。 再有她自小失去母亲,可以说没有尝到过母爱,在尚书府里面对不是亲爹的男人和心狠手辣的继母,对她都是一种折磨和煎熬。可以说到至今,她都没有享受过真正的,直系家属的爱。 徐家人对她很好,但毕竟不是直系家属,不是她亲爹亲娘,亲兄弟姐妹,感觉,还是有所不同的。 只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一身独特的气质,清冷高贵,与众不同,很引人注目之际,同时在他了解完她的人生经历过后,不得不觉得,她是个可怜的被迫变成孤独的人。 大叔到底是年长她许多,比她经历多许多人生沧桑的人,别说她李大夫在现代人生也算活的长,可是,比起这个从小经历丰富的大叔而言,最多只能算是温室里的一朵花儿。 他宠她,是有理由的,因为在他眼里,她需要被宠,被爱惜。 “敏儿,本王知道你天资聪明,人生也算是看尽了千帆,不畏大风大雨。可是,有几句话,本王必须和敏儿说。人呢,总以为自己很聪明,什么事儿自己都能猜得到,所以,往往,意外突发的时候,反而猝不及防。在这个时候,真的不要憋着,没有好处的。想本王的话,本王让鹦哥陪你去,你让它们捎信儿回来就行了。本王随时去接你回来。” 他没有说她聪明太过不好,只是说,人生无常,只是说,他永远是她最可靠的那座靠山。 得夫如此,还有何所求呢? 这大概是她到了古代以后第一次,觉得最心安的时候,因为这个男人说的每句话,都进了她心里去。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却胜似甜言蜜语的实在。 她的大叔,说的每句话,都是实在话。 摸着靠在他胸前的这头墨发,朱隶轻轻地抚摸着,感觉她的发丝,一根根在他手指间缠绕着,这可能就是那些诗人所说的缠绵无尽吧。 不同上次两个皇子到来的那种隆重的迎接,此次,高卑国的使臣,由三爷陪着进燕都来,可谓是静悄悄的。没有百姓夹道迎接,乃至那些沿路看到的老百姓,不过是以为普通商队进燕都了。 这当然是由于之前,几方人马交涉过后的结果。皇帝是担心这事儿太过风光长了护国公府的威风。高卑国的人是什么理由不知道。但是,朱隶和李敏不想这事儿闹的太大,到时候出了什么节外生枝的事儿,反而不好。 大皇子在都督府里告病不能来迎接,八爷是早早衣装整齐的,站在城门口等人来。 两个皇子见面的场景,据后来李敏听在场的小叔描述,可谓是一条狐狸与一条狼相会的样子,即是差不多。 三爷和八爷,在朝廷里,早就是实力相当的两派了,到哪儿都不会输给谁。 比起这些,高卑国的使臣,显得懦弱多了的样子。 说来肯定很多人不相信,高卑国这回派了一个小孩子过来当使臣,听说那个孩子的年纪,和十六爷年纪差不多而已。 但是这个孩子不简单,在京师里的时候,据说是让东宫的那对母子都累到双腿瘫软的程度。 所以,如果说要描绘八爷和三爷见面时那种惊天动地,不如说,八爷第一次和高卑国使臣之间的那种惊天动地。 听说,高卑国这位使臣见到八爷的时候,并不下马,坐在马鞍上看着八爷,打量完八爷一圈之后,说:“这缎子好看,在哪儿买的?” 说的是八爷的新袍子佩的那条玉带里的内衬。 八爷当场那脸上突然暴涨的一片乌色,深的可以说前所未有,八爷这都藏不住了。要说这高卑国的孩子的眼睛尖锐,不是普通的尖儿。因为真的是,八爷全身上下,最好的衣料子,都藏在这个玉带里的内衬了。 这个小孩究竟是何许人也? 李敏坐在屋里等着高卑国的使臣来见。   ☆、【215】前往高卑 “王妃,使臣来了。” 在门口望风的李嬷嬷走进屋里给李敏先报信儿。 “一个人来的吗?”李敏问。 已经是晚上了,本来,使臣到了燕都以后,可以到了明天早上再来她这里拜访。可是,听说抵达燕都城门之后,高卑国的使臣主动提出要先来见她。根据礼节来说,哪怕是夜晚了,先来见见她,也是合乎规矩的。 与此相反的是,陪高卑国使臣来的京师里皇上派来的皇子,如果这会儿亲自先来拜访她,有失于皇上皇室的面子。 和李敏想的一样,两个陪外国使臣的皇子在门口并没有进来。只有她小叔朱理带着外国的使臣进了王爷府里。 为此尚姑姑都准备好了高卑国人最喜欢吃的一种高山茶,随时可以端上来,李敏却叫了她且慢。 使臣进来的时候,从院子里空气中传来的声音,清脆雅致,像是尚未没有变声的少年期,是从之前陆续传来的情报来看,这位使臣年纪比自己家小叔年纪更小。 两条携伴的人影,从门口的灯笼照着拉进来一看,见的是,大概客人的个头要比朱理小了一些左右。 真是个未及冠礼的小孩子呢。虽然之前传言中,这个使节不过与十六爷的年纪相当是夸张了些。其实,使节的这个年纪,大概比朱理略小些而已。 躲在门口观望的几个丫鬟婆子都很吃惊地互对起了眼神儿。 紧随门口小厮的一声通报,终于见到了真人儿。 是一个,身穿绛紫衣袍的少年,腰束金带,头戴的一顶镶有宝珠的瓜皮礼帽,那身装束,既有大明的风格,又有些东胡人游牧民族的风味。 脚上那双鹿茸皮靴子,却是同时不像大明人或是东胡人穿的靴子,是高跟的靴子,踩在地砖上是咔嗒咔嗒的发出清脆的响声,好像现代女人穿的高跟鞋一样的风范。 除了一身衣饰华丽富贵并且别具一格以外,这个担任起两国礼来重要使节,其外表也是十分堂皇。 五官深刻,俊美飘逸,微卷的刘海下,有一双眼角微翘的充满了魅惑的眼睛。无论是被人看或是看人的时候,都是眸光里流转星芒,犹如天上那颗最闪亮最充满智慧的星星,狡黠到像只猫。 可不管怎样,李敏等人望过去,却也觉得如此别致的一个外国少年,和他们护国公府美如墨玉的二少爷一比,充其量,也就是个双珠合璧。无论从美貌或是气质而言,这两个绝世美少年站在一块儿,都是不相上下的。 朱理错开了一步,站在了门口,并没有踏进门槛。 高卑国的使臣一个人走进了李敏单独坐着接待客人的大堂里。 老公也没有回来。李敏知道,这不仅仅是出于一种礼节,更重要的是,她老公想给她一个私人的空间和尊重。在没有真正认下这个亲下来之前,护国公并不见得必须接见对方,可以说也是代她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大叔真的是什么事儿都帮她算计着。毕竟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堂堂高卑一个大国,居然派了一个未及冠的少年充当使臣。虽然与大明交涉的不是两国之间的国事,但是如果真的珍重她这个亲人,是不该如此草率地安排人的。除非,这个少年使臣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来历。 关于这方面消息,却没有从京师里传来丝毫,不知道大明皇帝是知道,或是不知道。 进来的使臣,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之后,知道只有她一个人在,走到她面前,没有跪下,只是把两只手交叉袖口放在胸前,行了一个大明的见面礼,说:“臣卢毓善参见隶王妃。” “从高卑国来的贵客,本妃之前已有听闻,远道而来,十分辛苦,请使臣这几日在燕都逗留的时候,王爷说了,可以当燕都是自己家一样。北燕与高卑只有一山之隔,是常年共处的好邻居。” 客气话说完。尚姑姑关上了屋门。使臣在左边安置好的椅子里坐下。 李敏抬头,与对方对视了一眼。见这翩翩美少年是面带微笑,笑容含蓄,犹如清澈的一汪泉水,表面清美,实则如同蒙了一层薄雾一样,却是让人看不清其底下的一切。 唯独对方那双眼睛,她一看,即似曾相识,是似那太白寺里年轻方丈的清冽高贵,又是似那曾经想致她于死地的死士的冷酷无情。 同样的丹凤眸子,怎能不让人联想翩翩。 “隶王妃的眼睛很美。”卢毓善犹如她一样,第一眼看中她的眼睛,说。 她的眼睛,遗传的是她的母亲,亲娘徐娘子。徐娘子的眼睛是大眼睛,为显性遗传。即是父母双方,一人眼睛为大眼睛,一人眼睛小眼睛的话,一般孩子都是遗传自大眼睛。李敏以自己身为大夫的知识来推断,自己单靠眼睛的话,是看不出和这些拥有丹凤眼的高卑人之间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不过,她从徐娘子遗传下来的这双眼睛确实很美,是漂亮的双眼皮。 “听说,高卑国的皇室,都是与使臣的眼睛一样。”李敏道。 “莫非隶王妃已经见过据说是高卑国皇室的人?” 小小年纪,口齿伶俐,思维清晰,接触之后更觉得是个不凡之辈,很让人猜疑对方真正的身份。 “本妃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既然是道听途说,是很想知道其真相,只有知道了真相,才知道,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明辨是非,为做人的基本素质。” “臣来之前,倒是听说了隶王妃的不少美谈,包括隶王妃的医术名扬天下,心肠仁善,同时,与隶王一样,作风严谨,不好巴结伪善之风,深受官场和老百姓的敬畏。明辨是非这话,说的真好。” “使臣在高卑国内所履官职是?” “高卑国的官制与大明略同。本官在高卑国内,是翰林院的,编纂书籍,同时对大明的风俗略有研究。这也是太后派遣本官担任此次拜访大明使节的原因。” “本妃从使臣身上可以看出,高卑国对于人才的提拔,可谓是不拘一格。” “隶王妃是认为本官年纪尚未弱冠是不是?以本官所见,贵府的小理王爷,听说也是刚及冠不久。在燕都里,像小理王爷这样的人,应该是掌控了相当部分实权了吧。” 小叔虽然说年纪虽小,但也被自己老公委以大任了。出行接客不说,平常,据说燕都的部分内务防务,小叔都有帮她老公管着。 这个使节,看来对大明,乃至北燕的情况都十分了解,不能说大明的风俗略有研究而已,应该说是对大明的内政都有很深的涉猎。可以很明确地说,高卑人,早就在研究大明人了,而且,成了一套体系,专门研究大明的,甚至上升到了国家研究院里的一个部门,让学者聚集起来探讨研究。反观大明呢,无论对于东胡,或是高卑,似乎都是一种十分高高俯视的形态,并不虚心求救。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单就这点,似乎,大明该向对方学习的地方有许多。好在,自己老公的那群谋士却是都不在话下的,早就在研究周边所有邻国的形态了。 尚姑姑端上来茶以后,卢毓善接过,以大明礼节,十分熟练地掀开茶盖品茶,随之嘴角微扬,抿起一丝狡黠的笑意:“隶王妃这个待客之道,让臣犹如宾至如归。” “刚好到了晚饭的时候,如果使臣愿意的话,可以在王府里陪本妃一块吃个饭再走。” “隶王妃也给本官准备了宾至如归的菜肴吗?” “那倒是没有。毕竟对于高卑,实话实说,本妃是在京师里长大的,对大明以外的事儿,都不是很了解。在大明里,对于女子而言,有所谓无才是德的教诲,所以,本妃所学的东西,也仅限于女红之类。医术,大都是传自自己母亲娘家。本妃招待使臣的宴席,只能是按照王府里接待宾客的规矩,几菜一汤,都是大明的家常菜。但是,王爷说了,使臣过来犹如邻居到访,以家常菜待客,最为亲切。” 卢毓善听了,是点了两下头,道:“本官是很愿意在王府里受到隶王妃的招待,能受到隶王妃的邀请,在王府里和隶王妃共餐,是本官的荣耀。只是,今日本官到了燕都,不是一个人来的,隶王妃也知道。” “使臣来访,对于大明与高卑两国之间,是大事情。使臣不止是来见本妃而已,身上定担负着其它来访大明的重任,本妃定是不可耽误使臣的公务。” 卢毓善放下茶盅,站起,对着她拱手:“今晚能到燕都以后,立马先与隶王妃见上了面,希望王妃代本官,向隶王表达感激之情。” “使臣客气了。王爷都说了,高卑的使臣来访,犹如邻居探访,一家人,毋需过多繁缛的礼节。只可惜,王爷身上公务繁忙,不能亲自接待使臣,由本妃代替,希望使臣不要把这点小节放在心上。” “哪里。能得隶王妃亲自接见,已是本官的荣幸之至。” 客气的话,来来回回说了多少遍。终于,尚姑姑把门打开,接着,胡二哥打了盏灯笼,站在院子里的朱理亲自陪着,送这个高卑国的使臣出去了。 待人走了,都安静了下来。 尚姑姑垂立在李敏身边,像是等待着什么一样。 李敏道:“知道是什么人吗?” “之前,奴婢其实还不太敢确定。”尚姑姑低声说,“现在人来了,奴婢看的很清楚了,来的人,是国王的第三皇子。” 什么少年得志的翰林院的编修,统统是唬人的。哪怕是真的少年天才,高卑国都不可能派一个年少的来担任两国之间的使节。毕竟,天才也好,到底要面对老奸巨猾的大明皇帝话,肯定略显青嫩。 相反,若是高卑国皇室的皇子,意义则不一样了。人家来,根本不是来搞两国干涉的,是帮高卑国国内的皇族打前哨的,先看看她这个要认下来的亲人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他有没有认出你?”李敏问。 “三皇子应该是认不出老奴的。老奴离开高卑的时候,三皇子都未出世。”尚姑姑答。 这就奇怪了:“你怎么知道他是三皇子?” 既然人走的时候,对方都没有出世。 尚姑姑说:“高卑国的皇室都会身带一个玉佩,这个玉佩藏在腰带里,一般人,看不出来,老奴以前是在高卑国皇宫里服侍皇族的人,自然知道这个隐秘的事儿。再有,一如二姑娘之前猜的那样,三皇子那双眼睛。” “像谁?”这同样是李敏最好奇的地方。 “像国王。” 丹凤眼,那一双双丹凤眼,原来都是遗传自同一个男子来的。 李敏对此略有沉思:“那你说,他觉得本妃有可能是拥有高卑国皇族血脉的人吗?” 从她李敏身上,对方能看出什么是遗传自那个男人的地方吗?她没有见过那个男人,还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尚姑姑听她问到这儿,眉眼里都不禁微笑起来。 李敏见着她那表情,问:“怎么了?” “老奴本想,王妃对这事儿,看起来兴致缺缺,是连点好奇心都没有的。虽然说,王妃早已知道自己不是李大人的亲生孩子。” “本妃是没有什么好奇心。” 不管是谁生的都好,反正,她自己的路肯定要自己走的,谁也不能左右她自己的人生道路。况且她是穿来的人,本就对这里的亲情好像隔了一层膜。 大叔说她孤独,是真的看出了她心底里真正的那份孤独。只要想想,穿到古代来只有她一个人,思想知识各方面,都与这个封建社会有巨大的差异,可谓是格格不入,能不孤独吗?更别说亲朋好友一个都不见了。 要不是大叔的话,要不是她想着生命诚可贵,能再活一次不好好珍惜实在对不起自己和他人的话。 只是在古代生活久了,不知不觉,在这里也有了人情往来,和这里的人,逐渐建立起了另一种感情。尤其和大叔在一起的那种感情,更是不一样。因为她怎能想到,在古代真的完成了结婚大业,并且怀上了孩子。 “你继续说吧。”虽然没有什么好奇心,但是,毕竟是这个身体原先宿主留下来的残念,不代替完成是不行的。 尚姑姑说:“其实老奴,在第一眼看见二姑娘的时候,是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虽然,老奴早知道二姑娘是哪里人了。” “你意思是说,当初,你从宫里出来,安排到老太太身边,都是你的主子给有意安排的。”李敏听她这话意思,琢磨着问,其实这都不难猜的毕竟后来老太太自己都承认,尚姑姑出宫的时候,差不多是徐娘子嫁给李大同的时候,而那时候,徐娘子肚子里已经有她李敏了。 “是的。二姑娘猜的都没有错。老奴是主子有意安排进李府的,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再与二姑娘见面。”尚姑姑对此供认不讳。 “我只能说,你们主子的心机是不是太复杂了些?既是安排你,又安排王德胜他们,彼此之间,却都不知道信儿。” “那是因为,主子可能觉得,如果二姑娘的亲娘,能平平淡淡但是幸福地生活下去的话,是没有必要再惊扰到母女俩的生活。” “可是我娘很早就去世了。你主子却没有及时出手,是因为两国之间,或者是说,你主子在国内,都已经顾不上自己了吗?” 对于如此犀利的问题,尚姑姑选择了沉默。 “你都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是因为你主子的命令,认定了本妃与你主子之间存在血缘关系?” “老奴不敢说不是。但是,老奴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王妃与其他高卑国皇室的人见过面了。他们,似乎认可了王妃。他们,是不是看出了王妃身上的端倪,老奴不知道。” 话题到此为止,李敏摆了下手,让紫叶她们把晚饭送上来,不管怎样,她要是让肚子里的孩子饿到,回头老公要找她算账的。认个什么样的亲爹不要紧,她孩子的亲爹可是一个真正关心她和孩子的人。这点更要紧。 三爷和八爷,一个骑着马,一个坐着马车。 小李子代替八爷喊着三爷:“外面风冷,三爷,进马车里吧。这会儿那使臣进了王府里,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 朱璃骑在马上,像是没有听见他说话,好像被风屏蔽了耳朵似的。冷幽幽的眸子,在王府里纵深的方向望过去,好像是要望穿所有的一切东西,找到最里面的那个人。 或许是里面太静太冷了,护国公在燕都设立的王府之大,没有亲眼所见,几乎是不可想象。这是朱璃第一次到这里,一样是被惊奇到了。 他背后的马车里,发出翻书和煮茶水的声音,比他先到几日的那个男人,显得习惯了这一切,闲情逸致。 小李子钻入马车内,再给他端了一杯热茶出来。 马维走过去,代主子接过。这个天气是很冷,而且小雪不断,眼看,他主子身上的大氅,是一路沾满了雪尘,被大风刮起时,好像下雪雨似的。 “主子,喝点水吧。”马维道。 朱璃喉咙里干哑,但是,他觉得,貌似只有这种类似折磨自己的酷刑,能让焦躁的心头安静一些。 他其实很想见她一面,上次那一别,过于匆忙,他都快忘了,她是什么表情,只记得最后一刹那,是朱隶把她带走了。 如此惦记一个女人,而且是曾经被他不屑且抛弃过的一个女人,不像他冷血三爷的作风。可是,情不自禁这话儿,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不知道的。 为什么惦记她?他快道不清楚了,这种念想,究竟出自多少种理由。哪怕她现在早嫁了他人,他娶了妻,自己快是当爹的人了。 刚好,马车里的那位翻书先生,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来,问他:“三哥,听说三嫂的身子不是很好,在王府里保胎,需要些药材。九弟写信给我,说是我王府里有,我回给九弟信儿了,说是直接在我府里拿了,给三哥送去,不知道三哥收到了没有?” 明面上是兄弟,私底下都知道谁容不了谁。只是,表面上怎样都是兄弟。 朱璃在马上转回身,口气一本正经严肃地说:“老九没有和我说这个事。要知道的话,我肯定阻止他。一点药材而已,哪里需要这般大费周章的。上哪儿要能没有。你在外面出差,给皇上办的差事,不容一点儿错,怎可因这点小事费劲分心。” “三哥这话儿,说得我这个弟弟惭愧。这点小事儿,当然不需要人怎么费心的。回个信儿答个是,关心下兄长罢了。” “八弟关心我老三,我老三心存感激。” “怎么说都好,那是三哥的第一个孩子。想当初,七哥有第一个孩子也是紧张的要死。进宫里面圣求皇上赐药就好几次。弟弟我,只是怕三哥怎么都不会像老七在皇上面前拉下这张脸。所以,正好府里有这个药,给三哥送过去了。又担心,三嫂知道那药,是我当初从隶王妃开的药材店里买的,特意吩咐了老九,千万别把这事儿说漏嘴了。” 马维听着那一身冷汗全飙。想这个八爷,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送药就送药,做好事还偏偏带刺儿。 小李子却不以为然,想他自己主子本来是好心好意送药,要不是收药的人那张嘴,得了便宜还卖乖,也难怪他主子不得不反击。 朱璃听完所有的话,冷笑了一声,道:“我老三,还真不知道,八爷府里,居然需要买女子用的保胎药来藏在府里。” “三哥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最喜欢多管闲事。因为这个缘故,常拿自己的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别说保胎药,只要是对人有利的药,我王府都会存备一些,为的是亲朋好友中,有谁突然有不时之需,可以帮上点忙。皇上常教诲我们这些兄弟,做人要宽容,不能因为他人待你不好,一棍子打死所有的人。” 朱璃笑了一笑:“八弟这话,我老三听了,只知道一点,八弟与其关心他人,不如先关心下自己,别让常嫔娘娘老操心了。现在,眼看,这老十都娶妻生子了,你老八,听说府里连个女人都没有,实在说过不去。是不是喜欢谁不好说,三哥我帮你去向皇上说。” 这话,意味可就深了。 莫不就是,他老八差点戏弄了皇帝逃跑的妃子的事儿,传到宫里去了。 现在,皇帝让老三带了圣旨过来,无论如何,是要把这个在逃的后宫女人抓回去。 魏府里每个人的心都几乎七上八下的。魏家的几兄弟做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皇帝要把他们把魏香香交出去,他们只好带着魏香香逃了。逃到哪里,反正是,逃到皇帝找不到人的地方。 对此,魏老肯定是不赞同的,这是下下之策,难道,自己女儿能一辈子活在深山老林再也见不得人了。 可是皇帝这回是动真格的了,以魏府的五姑娘之前逃避选秀为由,非要魏香香重新进京参加选秀,说白了,要把魏香香弄回京处决了。 魏香香走进了父亲和兄长们商议的书房,说:“父亲和各位兄长都不需要为香香担忧。香香之前答应王爷做那个事的时候,早就想好了要为母亲和怀圣公报仇雪恨,所以,不怕那个狗皇帝想拿人怎样。最多,香香提早到地下与母亲和怀圣公相聚,绝对不拖累任何一个人。” “香香——”魏府所有人疾呼。 魏老背负双手,有些显老的疲态浮现于老脸上,可能在他心里,既觉得是对不起小儿子,也对不起这个最小的女儿,在妻子离世以后,都一直没有能给这对最小的儿女以保护。 “不管怎么说,魏府的原则是,心系北燕的安危,履职对护国公的忠心。香香,为父只想说,你做的是一件对的事,为父都不一定能比你做的好。” “香香知道。香香,只希望,父亲不管香香结果如何,都不要伤心过度。父亲,还有四个兄长和嫂子们,会代替香香敬孝父亲到终老。” 魏老抬起头,与女儿一双明眸齐对着,一时,屋里所有人都无话。 管家来报,道:“公孙先生来了。” “快请。”魏老一摆手。 公孙良生走了进来,看了书房里魏家人一圈以后,对着魏老一拱手:“王爷听说了消息以后,也是很挂心。王爷与臣等人商议过后,决定,先送五姑娘离开燕都一阵。” “可是,皇上那边——” “皇上只是一时气急了,待气消了,便知道这是无稽之谈。难道,皇上愿意把自己的私事公布于天下吗?” 那对皇帝是多丢脸的事儿,自己的妃子跑了。 这确实同样是老八想不通的原因。朱济知道,以自己对自己那个老奸巨猾的父亲的了解,怎么可能做出自告天下这种蠢事儿。或许,这个计,不是皇帝出的,是其他人出的,为的,不仅仅是给护国公添堵,同时给他老八添堵。问题是,皇帝怎么会答应的。 王府里,卢毓善的影子出现在了门口。 “两位皇子久等了。” “不客气。” 看着马不太好骑,雪越下越大,拉来了一辆马车。可卢毓善说:“如果两位皇子不介意的话, 本官可以和两位皇子同坐一辆马车,这样不会惊动到城里的百姓。”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城内道路行走的话,是很引人注意。如果,只是一辆马车出行,一般人,是不会怎么另眼相看的。 朱璃就此下了马,与卢毓善一起上了老八的马车。 同时间,王府对面屋顶上栖息的两道黑影,望着离开的马车,像是若有所思。 “阿三都来了。太后这次看来是动真格的了。”屠二爷蹲在屋顶上,对着离开的马车背影喃喃着,那表情,像是少了些以前的潇洒自得。 “你如果不想回去的话,不用回去。”与他几乎是形影不离的那个冷酷身影,冰冷的口气一如天上落下的寒雪,说。 “不是说好了吗?她回高卑的话,你肯定要回去的。你要是回去,我怎么可能不回去?”屠二爷转头时,一双桃花眼弯弯的,似笑非笑之中,略显一丝与他一样的冷酷,“总得回去了之后,才知道那个老妖精打的什么主意。” “能打什么主意?要让她回高卑,为此,不惜把莲生,以及皇宫里的探子,都放出来了。” “那就是说,真的是想让她回去的了?!”屠二爷说这话的时候,竟然口气里露出了些许的不确定起来。 本来,他们都以为,那些人,费尽心思想让李敏回去,是想让李敏给人治病。现在,看来不是那样简单。 “只是借口,把她弄回去给人治病的话,何必弄到阿三出马?”屠二爷嘴里咕哝着说。 “你猜的没错,阿三准是被那个老妖精叫来先看看她的。” “那就对了。莫非他们真的想把她认回去了?” “所以我就说了,早就该把她杀了。” “你现在动手想再杀她也不迟。” 屠二爷的话在寒冷的北风中轻飘飘的,挑衅的味儿显而易见。 为此,屠少只差没有伸出手在他交衽上揪起一截,质问他安的何心,是哪边的人了。 “我知道你杀不了她。”屠二爷不怕死的,在他起伏的胸膛上拍打两下,“你说说独爷吧。在关键时刻,还不是放了那头小狼。明显是,独爷知道那是他自己的私生子。不得不放了。哪怕,知道未来这小狼再长大的话,真会把他独爷撕了。” 这说的是上回两头狼王在李敏遭绑架的地方进行生死决战。那一刻,独爷不像上回轻敌之后,明显略胜一筹,结果到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你想说的什么?”屠少冷丁丁地瞅着他那幅像是说教的嘴脸,“你如果想学莲生的话,我建议你,出家好了。我不会拦你的。” “莲生都说了,要陪她回去。” “他是出家人了,陪她回去有什么用吗?”屠少发出的那声嘲笑,认为此事真是可笑至极了。 屠二爷摸着鼻梁,不和他瞎扯,只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 “那就在她启程的时候,一块回去,成不?” 屠少冷着脸。 “是你说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的。” 屠少直接甩了他一袖子:“你想跟着她,想当她小跟班,你自己先掂量掂量,人家是不是看得起你这个高卑人。” 说对了。人家虽然说,不是鄙视高卑怎样。但是,人家确实是,对于自己的亲爹,或是有什么亲人,都兴致缺缺的样子。 屠二爷的脸都跟着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霜雾,像结冰了似的。要他说,他是看不透这个女人,一点都看不透。但是,她救了莲生,三番两次,让人更看不透了。 北风刮着,北燕都这么冷了,更何况他们的那个皇宫,名字就叫做冬宫。 屠少起身的时候,只见对面来了一个人,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衣饰的种类与卢毓善的相似。那汉子冲他们两个人抱拳行礼,道:“太后娘娘有令,既然请了神医回国内给国王治病,请皇室在外的所有皇族子弟,都必须回国。” 听到这话,屠二爷挑了挑眉毛,好像知道必然如此的目光,在屠少那儿射过去一眼。 屠少当然是没有说话,两手叉着腰,好像突然老了好几年一样。 “三皇子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屠少冷冷的声音问。 汉子答:“快的话,三皇子打算后天清晨启程。” “京师里那位万岁爷不是让了三爷随三皇子来吗?知道对方是有什么打算吗?”屠少接着问。 “京师里大明皇帝的意思是,可能会让三爷担任大明的使臣,一路跟隶王妃,到达我们高卑国内进行回访。” “看来,大明的皇帝,对于她究竟是不是我们高卑国人,不仅心存怀疑,并且,也有些忌惮。” 屠二爷的眉挑的更高了,站起身,贴在屠少耳边细声说:“你看来是很关心她的。” 在屠二爷不怕死的脸上刮一目,屠少显然的不悦,生气归生气,不高兴归不高兴,但是,冷酷的表情,在这个男人的脸上是丝毫没有改变过的迹象。 “三皇子启程的时候,你让人来通报一声。我不在的话,找屠二爷。”屠少面不改色地说。 汉子拱了手,回身即消失在黑夜里。 屠二爷挠着下巴:“你说东胡人,对于高卑想向大明的隶王妃认亲这事儿怎么想?上次,他们可是差点儿得逞了。” 回头,在屠二爷那脸上冷冰冰又瞄了下,屠少道:“东胡人,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否则,不会和大明,和护国公打了快百年的仗了。” 李敏在府里吃完晚饭以后,门口来报,说是孟浩明求见。 孟浩明站在院子里等待主子召见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窈窕的身段,在明黄的灯龙下,好像印在纸上的人儿,那样的美,像是幻觉,伸出手一摸像是会破了似的。 这是他的感觉,许久未曾见的感觉了。因为太久没有和她见面了,虽然,在一个地方,却是咫尺天涯的距离。 不管距离多远,可是,她的美好总是印在他心里头是没有错的。期间,他不是不知道,这里王府里的另一个女主人,使劲儿要把另一个女人往他怀里塞。 紫叶在他身旁经过时,故意说了句:“听说春梅姐姐这回也要跟着王妃去高卑。” 孟浩明心头没有跳一下,因为这个消息他早知道了,是突然感觉到尴尬,好像他们之间的事儿,这里没有一个是不知情的。不知道,会不会给她添了麻烦。 在那次她对他说了那番话以后,他是为了她想了许多的。如果他们这事儿不能成,他定是不能在这事成之前,先把她的闺名毁了。 尚姑姑走出来对他说:“大少奶奶让您进去,孟旗主。” 孟浩明硬是走了会儿神才反应过来。进去屋子里的时候,见她,正好在给主子沏茶。 “给孟旗主也上一杯茶。孟旗主吃过饭了吧?”李敏说。 春梅走过去,给他倒了茶水。 孟浩明规规矩矩的,目不斜视,对着李敏:“回王妃的话,臣吃过了。” “坐吧。” 孟浩明坐了下来。 春梅走出了屋子,合上两扇门。 孟浩明心里不禁想,她从现在开始,算是回李敏屋里办事了,是不是。 “王爷让孟旗主找本妃,是商量往高卑的行程吗?” 孟浩明肩头抖擞了下,道:“是的。固然,此次前往高卑,不像上回出京的凶险。沿路,不仅有王爷以及京师的护卫随行,有高卑的使臣带路。然而,现在正临隆冬,一年中最冷的时候,这个路况,前往高卑的路,并不好走。” 说罢,他把从公孙那里拿到的地图在李敏面前展开来。 李敏站起来后,走到摊开地图的桌边,仔细浏览着,只见在高卑和北燕的国界线上,是连绵不断的高原和山脉。 “这里有我们的军队。”孟浩明在某个地方划了一条线,阐明,“过了这里,是高卑了。” “军队是王爷的?”李敏问。 “是的,所有北燕的军队,无论是对西,对东,对南,对北,全部都属于王爷的。” “你说京师里来的护卫队有多少人?” “由三爷亲率,大概有一百人左右,不多,都是骑兵。” “王爷准备此次派多少人让你带?” “五百人左右。” 他们一行,是去高卑进行友好访问的,肯定是不可能带那么多的护卫队前行,会让高卑误会。 五百人,应该是上限了。 “物资的话,本妃让人准备着了。本妃想问,公孙先生,还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本妃的?” 她老公虽然有些话提早和她说了,但毕竟是她老公,有些话还真不敢对她吐实话。只有公孙良生这样的谋士,敢和她露底。 “公孙先生让臣提醒王妃,最好能记住,我们军队布哨的位置。”   ☆、【216】说认就认? 出发的那早上,起来后,发现书房里他给她做的那面玻璃窗户上结成的冰花是一片叠着一片,厚厚的,快结成冰墙的感觉。可见天气之寒冷。 在书房里重新捡了几本书,打算放在车上,路上无聊的时候可以打发时间。这一去,保守估计,只是算燕都出发,到高卑国都的路程,需要八到九日的时间。如果顺利,在高卑呆上几日,再回来,一个月都过去了。这时候,不得不佩服现代那些汽车、火车、尤其飞机这种交通工具的发明。如果在现代的话,或许三四天可以一个来回,在古代却不可想象。 对他们夫妻俩来说,算是小别胜新婚了。这一别,一个月长久。 尚姑姑走来,帮她把需要带走的书放在一个包袱里,打包好。 李敏问了:“李嫲嫲都带了什么东西?” 选择李嬷嬷,是因为放眼她房里的婆子丫鬟,听说李嬷嬷照顾孕妇的次数最多最有经验,上次她老公把这人特意安排在她队伍里,同样是这个原因。 尚姑姑道:“回大少奶奶,李嬷嬷带的东西,都给老奴以及方嬷嬷看过了。衣服鞋子袜子,尤其是厚袜子,她说要带多几双,说是织了两顶厚的羊毛帽子,不知道大少奶奶喜欢不喜欢。再有,药材带了一些。高卑那边的国医听说与大明的国医差不多,不像东胡人信奉巫医,所用的中药材与我们大明一样。所以,药材没有带多,只带紧要的。” 李敏听着都点了头:“本妃准备要给高卑主人的见面礼,都仔细检查过了吗?” “礼物这些,全部装在一个箱里,老奴给了紫叶一把锁头和钥匙,让她负责看管。有什么事儿,唯她是问。锁箱子之前,老奴和紫叶对过数。” 其实这些人跟着她做事做久了,什么样的习性她都知道,所以基本是可以放心的。只是,这回出的远门,需要谨慎一点,多问一下有必要。 东西、人员,基本都到位了。 只等出发了。 听说那高卑国的使臣,昨天由两个皇帝的皇子陪着,被燕都里不少人请去享宴了。昨晚上,酒局不断,令使臣不堪负重,到子时才回客栈睡觉,结果,一觉睡到天亮差点误了出发的时辰。 都说不知道皇帝这两个皇子安的什么心,人都要走了,还用力拉着灌酒。 到底是按时出发了。使臣的马车,在出发的北门等着。李敏这边坐上车以后,由孟浩明带的护卫队护送,向北门进发。在抵达高卑国境之前,护国公会再派千人的部队,护送他们到大明北边的边界。 出门的时候,按照惯礼,李敏走到婆婆房里辞行。 到了尤氏院子的时候,孙婆子站在门口,早在等着她们的样子,见到李敏福了福身:“夫人说,身子不太好,不见少奶奶了,免得彼此见了伤心。夫人让少奶奶一路小心照顾自己,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回来,切记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儿媳妇谨听母亲的教诲。母亲既然身子不好,儿媳妇不进去拜访母亲了。”李敏说完,即转过身离开。 这些都是做面子的客气话,说完也就完了。尤氏不想见她,却有心早上在房里偷偷煲汤了,她都能从窗户缝里闻到飘出来的那股骚味。 走了,清心了。尤氏心情是不错。终于走掉一个只看见想到都要心烦的人。心情好,这讨厌的,管着她吃饭的人走了,她总算可以吃点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把那羊骨给我捞出来。什么不能吃太腥太骚的东西,难道不知道,到了冬天就得吃这些东西进补吗?不补的话,明年开春以后,能怎么补?自己当大夫的人,能不知道?我看她就是个装傻的,自己不吃看着别人吃眼红,干脆逼着所有人陪她不吃。”尤氏气势汹汹地说。 孙婆子接着她的话说:“是的,不止不让夫人吃,大少爷二少爷如今都也不吃呢。少奶奶都说两个少爷身上有伤,不合适吃。” “算了,她不在以后,慢慢的,都会回到以前的了。”尤氏在见到盛来的那碗阔别已久的羊肉五补大汤以后,整张脸上都笑开了花。 李敏走到门口坐上了车。小叔和老公昨晚压根都没有回过府里。马车要出发时,见远处依稀两匹马儿快步往这里奔来。 雪花飘飘,马蹄扬起的雪尘好像仙雾一样,把那两兄弟身上的黑袍衬托得益发的别致,煞眼。 两匹马在马车边上停了下来。 朱理坐在马鞍上没有下马,只是脸色通红的喘着气。 可谓一路疾驰而来,是很辛苦。 朱隶从马上下来以后,一只大手掀开车帘之后,钻了进去。 夫妻俩双目相视的时候,马车往前走了。 “王爷。”见他久久不说话,李敏只好先开了句声音。 “坐会儿,我陪你坐到前面的城门。”说着,他一个大步,坐到了她旁边的榻上。 李敏伸手拿起马车里炕桌上的茶壶,给他杯子里倒了杯水。 “知道你今天要走,昨晚本想回来,但是,刚好军械库那边出了点问题,只好亲自跑过去看了看。” “军械库是大事。妾身是按照计划好的启程,而且不过几日便会回来,王爷毋需过于牵挂的。” 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朱隶把手伸出了车上的窗户,让胡二哥从车窗外把鸟笼子递过来。不会儿,他拎着放着绿鹦哥的笼子进了车窗里头,把鸟笼子拎到了她面前桌上,道:“本王之前对王妃说的话,王妃记得不?” 要说,她差点都不太记得了,因为,连鹦哥都忘了带出门。 瞧她脸上一怔的样子,就知道她没有把他的话记在心上。那样好强的一个人,什么时候可以想想依靠下他。 “鹦哥本王是放在书房里的,今早上,你应该到书房拿书了。”他别有深意这样说。 “妾身是去了书房拿书,可是这家伙不出声,妾身一时忘了,没有留意到。”李敏故作镇定地说着。 “所以本王有什么事情想叮嘱人,情愿叮嘱你身边的人,也不能叮嘱你。” 李敏可以给他后面的话接上一句你好健忘,拿起帕子就此捂住嘴角咳咳两声:“是妾身疏忽了。” “本王不是责怪你。总之,这小东西陪你去,平常你把它关鸟笼子可以,不关也可以,反正,本王和它说好了,它都会跟着你的。” “妾身还不知道,原来王爷会说鸟语。” 听她这一说,朱隶怔了下,接着,不得不拍着腿微笑了起来。 看着他笑,她这不得已都得跟着笑。 分别的那种伤感,一下子化去了很多。或许是,两个人,都觉得不该用伤感来诠释这种短暂的分开。只是有事出行,分开一段时间而已,并不是什么生死离别。但是,李敏总会想起上回他说的那句你先走的话。 “没有什么事儿。上回本王已经说过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好,敏儿都不要忘记,北燕和本王,都在这里,哪儿都没去,没走,等着你回来。” “敏儿都知道的,王爷。” “来——” 他作势伸开的双手,她望了一下摇了摇头。 对此他却也没有勉强,拿起她倒的那杯水,灌进了口里。 由于出发早,而且有人专门开路,马车在城里走的很快,不需多长时间,到了北门。见车子停了下来,朱隶掀开车帐走了下去。 那一刻望着他的背影,李敏感觉到内心某处忽然起了一股冲动。猛回神的时候,发现自己伸出去的那只手顿在半空。在紫叶走进来服侍她前,赶紧把那只手收了回来。 紫叶好像没有看见她的动作,走到炕桌边,看到了鸟笼子里的绿鹦哥。对于王府里这对鹦哥,紫叶见过,知道自己二哥跟了主子以后,都是二哥在照顾这对鹦哥。现在,看见她,或许绿鹦哥认出她是谁,喊了一声:妹妹! 噗。 李敏刚才一瞬间拉紧的心情被绿鹦哥这一叫,全松开了。 紫叶红着脸蛋,道:“奴婢在主子面前丢脸了。” “你二哥照顾它们,肯定天天看见你的时候叫妹子,它们不记住你就怪了。”李敏笑着说,“可依本妃看,它都不叫本妃的。” “那是主子不知道,王爷不准金毛,不准它们天天看着王妃。”紫叶托出这其中的奥妙。 要说这绿鹦哥不喜欢这个女主子是不可能的,只是,这只绿鹦哥的嘴巴太臭了。朱隶养的这些宠物,是一个有一个的脾性。像金毛,是整天喜欢用色咪咪的眼光看她。绿鹦哥,是整天想挖她的八卦,好到处宣传。后者,让朱隶更加发毛,死活都不让这个喜欢捣蛋的捣蛋鬼挑拨离间他们夫妻俩的关系。但是,这次出行不一样,绿鹦哥洞察力高超,可以比人更敏锐地先一步洞察出些周围的异常。 车窗外,见他是走了过去,终于和高卑过来的使臣见上面了。 卢毓善下了马,对着朱隶一个拱手:“参见王爷。” “免礼,卢大人。”朱隶扶起他拱手的袖管,同样的客气。 抬头的时候环顾一圈,看到了皇帝的两个皇子坐在马上没有下来。 卢毓善对他说:“王爷尽管放心,隶王妃这次受邀到我们高卑国来,高卑国上上下下都十分欢迎,隶王妃到高卑国以后,会受到像回家一样的款待。” “还烦卢大人一路费心了。拙荆第一次远行,可以说,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高卑与北燕固然说是邻居,但路远,拙荆对于高卑也不熟悉,去到那里,可以说是人生地不熟。” 李敏坐在马车里,依稀都能听见他们在马车外面说的话。说自己老公和对方客气也就算了,表面功夫谁不会做。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不惜拉下脸和尊严,和对方说起了家常来了。 那一刻,她心头有些酸酸的。 四周听着的人,都是各种各样的表情。 导致到最终,可能是坐在马上的皇子被风刮的快受不了了,出了声音说:“隶王果然是名扬海外的爱妻之人。但是,大明与高卑向来为友邦,感情笃深,隶王妃为北燕的主公堂堂护国公的夫人,高卑怎敢不厚待隶王妃不对隶王妃好?” 那声音冷冰冰的,略带了些刺耳。看过去,果然是铁面无私的三爷无疑。 朱隶那一眼,没有望到这个插嘴的三爷的脸上,是望回去,在她坐着的马车瞅了下,接着,拂了下袖口,道:“启程吧。” 各方人马,依次上马上车,护送的队伍与启程的队伍,一块儿行驶出了车门。城门外的道路,一眼望过去,几乎是一望无垠的冰霜,是一片被大雪覆盖的辽原。 只听马车轮子压着雪道的声音,李敏并没有往后看。出了城门以后不久,八爷要回京,因此没有继续送行,在一个岔口上与出行的人道别。 “三哥,一路珍重。”八爷坐在白马上,披着狐皮大氅,向三爷拱手。 三爷拿着玉鞭,冷冷地点了点头。 雪花,在两个皇子俊逸的脸上粘附着,一粒一粒的,附在眉毛上,下巴上,变成了白眉和白胡子的老公公。 可见得城外的飘雪该有多大。一阵风刮过车窗上的帐子,硬是鼓起了一角。从那缝儿望出去时,看见马车往前走,而那文质彬彬的八爷骑的那匹白马一动不动的,好像被雪全覆盖住了一样,变成了一樽美丽的冰雕。 紫叶看着都不禁觉得,这场景有些出人意外。在众人印象里,八爷是个文雅之人,言外之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之辈,因此,被那冷风一刮,随时都可能上天的文弱。怎么会,如此硬朗的,坚持在雪地里送行。 那是外面的人对这个老八最深的误解了。有时候李敏都感到不可思议,怎么大家甚至会把十爷那种窝囊废,都想得比朱济更有武气一些。 目送车队越走越远,直被漫天大雪掩盖去了行踪,朱济才抓起缰绳调转马头。 小李子跟在他后面,有些失落感,要是自己没有暴露的话,如今,可以继续跟着李敏代替主子守护下去了。 “这事儿不怪你。”朱济瞥一眼,瞧出他脸上藏掖的表情,说,“心胸再宽广的男人,都没有办法容忍你继续在她身边呆下去的。” “因为隶王不喜欢主子吗?” “隶王他那人,我真不知道他能喜欢谁。” 小李子都觉得主子这话老深了。 朱济神情莫测地微然一笑,马鞭一甩,打在了马腿上。马儿直朝前方奔去。 离开燕都以后,李敏很快地感觉到这一路行程,该是有多么的煎熬,因为无聊。雪很大,于是基本她是被困在这个马车里,避免受寒受冻。一整天,躺在马车里不是打盹儿,就是翻翻书。要照做往常,她肯定是看得进书的。可是,外面风大,让她悬了颗心,所以,安心看书变成了不可能。睡也睡不踏实。 终究这是出门在外了,不是在家里。 想到这儿时,心头猛地一惊,不知不觉中,她是把古代的家,当作是家了。 到了日落的时候,车队是不敢再贸然夜行的了,因为风大雪大,那被雪覆盖的路下,谁也说不定下面有什么。 安全起见,车队行驶到了驿站以后,即停了下来休整,准备扎营过夜,待明日再准时上路。 李敏总算得以从马车内走出来伸展手脚。下来的时候,她是由紫叶和李嬷嬷扶着,尚姑姑亲自先给她去张罗休息的屋子了。 “表妹第一天是不是觉得辛苦了?”从另一辆马车下来的徐有贞,走过来和她说话,脸上一样戴着车途劳累的疲倦。 “辛苦固然辛苦,但是,肯定不及在外面刮风受冻的人辛苦。”李敏说。 徐有贞对她这话点了头,看着这个设立在国道边上的小驿站,前后也不见什么民居人影。简直是一片荒芜。 越往北走,人烟越是稀少,因为靠近了高山,这里没有什么农地了剩下的为山地居多,在这里生存的,只剩下些游牧民族。 驿站设立在这里,接待的,多是些官方的人,在这个冬季,商贸活动减少,商人同样鲜为少见了。 屋里到底是外面暖和许多。由于是小驿站,没有给贵族另辟的院落,只有二层楼上一排客房,大概二十间左右的数目。底下大堂是供过往旅人不需要过夜的短暂歇腿以及吃饭的地方。 在尚姑姑带人先帮她整理上面的屋子时,李敏和徐有贞坐在楼下大堂的一张桌子边,准备吃了晚饭再上去。 孟浩明去布置放哨的人员了。只剩下朱璃以及卢毓善,在张罗了任务给自己的人以后,走过来,准备和他们一起吃饭。 四个主子坐一张这样一张简陋的桌子吃饭肯定不成的,马维费尽心机,组织了客栈里的人,给张罗了一张比较好看的桌子,摆在了客栈一楼大堂里一个相对比较隐蔽的地方,在主子坐的四周面前,搬来了三面屏风遮挡外部的视线。 李敏本是不怎么在意这些的。要是她一个人,或是只和徐有贞出来吃饭,哪里会想到这些,吃个饭,还得布置四周场景,拜托了,以为在这样的地方吃顿饭,是摆宴吗,要吃上几个时辰吗。 或许人家三爷,贵为皇子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只见马维忙碌布置场景的时候,跟着卢毓善的那个头号侍卫,一样跟着马维张罗,而且,不断地添加细节。 这样搞下来,李敏都不好意思说吃碗面后直接上楼了。 驿站里的大厨,被直接叫到了几个主子面前,毕恭毕敬地记录下这些嘴巴刁钻的贵客们要求做的菜。 “不要臊味重的,不要辣的。” 这点,几个男人却是不约而同的,都想到了队伍里面其中的孕妇,直接点名了孕妇吃不了的东西。 李敏其实觉得无所谓,他们要吃就吃,她不吃就行了。 大厨听得满头大汗,你说这大冷天的,哪能不做点羊肉的,辣菜的,来提高人的热气。现在,听这几位爷们直接点了一桌子素的菜,他都有些替他们捏把汗了,会不会吃完肚子就饿了。 “敏儿想吃点什么?”徐有贞终于是第一个,想到问她本人的意思了。 李敏可不含糊,她早就想开口了,按他们那个点的话,她吃了也得饿,饿自己不说,还得饿孩子了。要说这些男人,怎么一个个都像起了她老公,谈到孩子好像谈虎色变一样。 “一碗面,大碗的,放多点肉,以及青菜,羊肉不要,可以的话,再打个鸡蛋。”李敏直接吩咐那大厨,“其他的,你不要听几位大爷刚才说的话,羊肉可以做,但是,放多点姜去腥,调料放多一些,辣菜可以做几个。我们这些人,一路骑马坐车的,到了这里不说肚子饿不饿,肯定累的,胃口不是很好。你是在这里做久了的庖子,值得信赖,知道什么菜做了爽口,客人吃了喜欢的,你就做那几个端上来吧。毕竟没有比你更熟悉这里的食材的人了。” 桌上其他男人听她这番话以后,都不好插嘴了。 等那大厨没有顶着额头大汗走了以后,徐有贞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敏儿这是在府里给王爷持家的本事,都使出来了。” 女人会不会持家,其实,仅看出外怎么在生活细节上表现,都一清二楚了。她刚才那番表现,没得说,几乎完美无缺。 “表哥这话言重了。在王府里,上有靖王妃帮着看着,下有王爷信赖的管家婆子帮手,敏儿想出错也难。” “谦虚。”徐有贞直接拿起筷子摇摆着说她。 或许是这一路过于艰辛,大家算是要同甘共苦了,什么地位高低身份尊卑之类,在困难面前都得退次。李敏只见自己表哥不知觉间在皇子和使臣面前说话都不见得怎么拘束,心里倒也不得不揣摩下徐有贞的想法。 可能是有意或是无意,徐有贞是想,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好,高卑国的皇帝或是大明国的皇帝都好,都别想指意欺负到徐家的女儿身上,徐家女儿不是没有人撑腰的。 徐家人这个铮铮的骨气,李敏心里都得佩服上三分。 吃过饭,各自回自己客房里休息。 朱璃招来了马维问:“八爷回去的时候,留的人在燕都里有动静回话吗?” “刚奴才是有收到一只飞鸽,说了,燕都里自隶王妃和三爷走了以后,都没有什么动静。”马维道,接着细声说,“大皇子听说病的厉害。” “他那哪里是病得厉害,是生怕隶王妃这一走,他没有借口留在燕都里了,再说本王不是带了皇上的口信给他们俩吗?要回要留,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马维是看不出皇帝这是什么意思了。想让人留就让人留下,想让人回去就让人回去,为何来一句让皇子们自便。 “皇上这是在考验。”朱璃踱步说,“你看他们两人,什么事儿都没有办成,这会儿敢回去吗?大皇子不说,连颗像样的棋子都做不了。老八呢,他自个儿大概都没有想到,风声传的那样快,自己那点破事儿,搞到在皇帝面前都不好说话了,要是不戴罪立功的话,到时候怎么有脸见人?” 说起八爷那点破事儿,即戏弄了皇帝妃子的那个事儿,消息怎会传的这么快,倒真不是大皇子传的。大皇子想着揣着这个把柄回去参老八一本呢。 无疑,是某个男人,在那晚上知道了这个老八死心不改,不止戏弄皇帝的逃妃而已。 “是护国公传的?”马维咂了下舌头,应该说,朱隶从来都不像是会做这种鬼鬼祟祟的在后面捅人一刀子的人,更不会说做这种背后嚼人舌根的小伎俩。 “你这就太小瞧了隶王了。隶王哪怕做不出来,他底下那帮子谋士,连王八都给吕博瑞画过了,能什么事都干不出来吗?应该说,隶王好本事,有一群这样什么都敢帮他做的人。” 耳听主子不仅没有嫌弃反而口气里充满了赞赏,马维心里不得不想,主子好像也变了。要照以往那个主子,八成是充满了不屑。 只能说,这半年来,皇宫里又发生不少天翻地覆的事儿,要说最大的那件事儿,无非是太后那一病,紧接护国公府的人连夜出逃。这使得很多人的想法,似乎都发生了不小的改变。包括他的主子,向来只提倡光明磊落做人的主子。 “马维,知道我们这次出来做什么吗?” “知道,奉皇上的密旨,护送隶王妃到高卑国,担任使臣回访友邦。”马维答。 “知道为什么本王让你在燕都里留人吗?” 马维想了想,实在是想不到。感觉这事儿,真不太像是皇帝交代老三办的差事。因为没有什么必要。现在大家都知道,皇帝自己在燕都都安置了人手。 “本王出行前,被东宫叫过去了。” 太子和三爷感情好,三爷每次出行,太子都要设宴给老三践行,本不是算是什么奇怪的事。 朱璃说:“太子说,皇上看来,不是近来才把兵部的事儿,交给了老八来打理。” 这的确是东宫的心头大忌。为何这么说?太子说协助皇帝处理政事,可基本没有任何实权的,太子只能是看看上交朝廷的一般折子,皇帝的密折都到不了太子手里呢,太子看了这个一般折子,都还不能直接下令批示了,只能是在旁写上自己的建议之后,像小学生交作业一样,交给皇帝老子审批,皇帝做的拍板。 太子简直就像是皇帝手指间玩弄的一只耗子,基本动弹不得。反倒是像他这样分管到刑部的老三,或是到兵部的老八,由于管的是实务,小事儿按照规定也不用上报,自个儿可以拍板,权力比太子还大一些。兵权,又是重中之重,否则,皇帝不会这样顾及北燕掌握百万大军的护国公。太子同理,早顾忌分管兵权的老八。 皇帝肯定是不会把兵权直接交给太子的,要是交给了东宫,东宫可以直接造反了。名义给了太子,兵权给了老八,皇帝这个未雨绸缪权衡大局的把戏,玩得如鱼得水。 太子不是不知道这点,只是没有想到,现在,连北燕这边的线,皇帝都给了老八。 “虽然,北燕的兵权在护国公手里,老八想拿,也别指意能拿到。可东宫想,皇上把这样重要的事儿都留给了老八了,说明皇上对老八的能力是很器重的。” 马维听到这儿,脑筋一转,像是想出了什么,说:“莫非,太子是想我们部分人,留在燕都和八爷争?” “争什么?都是皇上的人。不和护国公争,自己先打起来,皇上看着不气?别忘了,当初太子在皇上面前说我的时候,皇上怎么对太子发火的。太子是监国!” 马维想起来了,对了,争那肯定是不行的,都是皇帝的人怎么争,可是,太子是帮皇帝先看上报的折子的,底下人要是有办不好事的,折子到了太子那儿是第一关,太子可以选择哪些给皇帝看,哪些不给皇帝先看。 现在,如果想把老八拽下来,除了和抓大皇子的小辫子一样的法子,没有其它了。 在李敏的客房里,徐有贞说是向医术不凡的表妹请教医学,实际上,却是一块在等着孟浩明进来做汇报。 没过多久,孟浩明进来了,来不及瞧着屋里的春梅在不在,先给李敏回话:“八爷是回去了。” 那老八送人送的那样远,是人都会怀疑这个老八心里在想什么。 “本妃知道孟旗主一路是前前后后都要照顾。” 孟浩明听出她意思,接着说:“三爷在燕都里应该是留了人。” “他留人在燕都做什么?他不是奉旨出访高卑吗?”徐有贞手指不由捏起了一个瓷杯,“皇上要他做其它的事?” “首先,这事儿得分成两件事来看。”李敏道,“一个是,皇上的想法。另一个是,三爷自己的想法。” 徐有贞眼睛蓦然一亮,像是明白了:“皇上的想法,是让三爷出访。三爷的想法,大概是东宫的想法吧。那肯定要在燕都里留人了。毕竟听说燕都里的都督府那位吕大人,早在京师里,已经是有名的三面派,从来巴结的主子没有一个是固定的。” 李敏听了他这话都不由一笑:“表哥的消息可真是灵通。吕大人这等趣闻我是第一次听说。” “我这哪里是消息灵通,是在京师里没事的时候,整天在客栈里和人八卦八卦出来的。”徐有贞坦诚实话说。 屋子里的人,不禁一阵大笑。 气氛一下子从僵硬变回到了热烈。应该说,只要摸清了对方的想法,自己心里有了底,什么事儿也都不怕了。 “东宫忙着应付八爷,是抽不出时间来应付其它的了。”李敏说。 “这叫做顾此失彼。”徐有贞接话。 孟浩明只听他们兄妹俩像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一方面既早知道李敏的能力而不觉得惊讶,另一方面,不得不佩服这个徐状元,真是一个有才华的人,难怪自己主子一直想把其招揽进自己的阵营里。 “三爷是个忠心耿耿的人,为东宫想。但实际上,是因为三爷自己没有什么人,不像八爷,这会儿不先倚靠东宫不行。”徐有贞说。 李敏对他这话点了头,她一直都是这样看这个传言中号称铁面无私王的黑脸包公老三的。皇帝的儿子,哪个自己没有野心的,可是,每个都有自己量力而行的计划罢了。哪怕那个懦弱的老十都有自己的算计。 “现在,主要是看皇上的想法了——”徐有贞说到这儿,声音微沉,秀眉拧了一截。 皇帝不比这些还不成气候的皇子。况且,皇帝为什么非要三皇子出这趟差事,什么时候出访高卑不行,非要凑这个热闹,皇帝暗藏的心机像是随时出鞘的刀锋,让人心惊胆跳。 来京师以后,徐有贞就知道,自己是因为家人,需要和这个皇帝斗的。揣摩天子的心思是个什么样可怕的心态,没有经历的人不知道。所以,徐有贞后来选择了靠近朱隶的阵营里,和公孙良生一样的抉择,都是这个缘故。因为这个天下,能真正和皇帝斗的人不多,以他们一介书生之力,凭智慧能把有钱有人有兵的皇帝斗赢吗?天方夜谭! 有时候他不得不想,自己表妹嫁给了这样一个天下举足轻重的英雄,是好是坏? “皇上嘛——”李敏的声音淡淡的,从她一贯来平淡无波的表情难以看出些所以然,“皇上之前不是对我亲爹是谁的事耿耿于怀吗?大概是想让三爷亲眼所见之后,见机行事。” 听她一句话说的那样坦白,徐有贞和孟浩明一块苦笑了。 李敏却是突然冲他们的苦瓜脸一笑,笑道:“倘若皇上的心思真这么单纯,那就好了,我们还需要担心吗?皇上这是考验自己的孩子呢。” 像考验八爷和大皇子一样,皇帝派哪个孩子出马都好,实际上都是在考验这个孩子对自己的心。只是,三爷能不能想到这里来,那就难说了。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毕竟皇上的人再怎么想,也得等到我去了高卑以后,作出的事儿符合不符合皇上的利益再说。可是三爷的心思如今都在八爷那边——”李敏微肃了语气。 孟浩明道:“王爷加派了人马,在我们的队伍前面后面都有加派人手,所以,东胡人应该不敢轻举妄动。” 东胡人是早些时间即撤出燕都了。这群东胡人看起来心都不死。东胡人当然是更不愿意看着她到高卑认亲的。东胡人比万历爷对这方面更害怕。因为,一旦她真的被高卑国接受了的话,很有可能,促成高卑国联盟的方向转向北燕。 问题在于高卑国人自己怎么想的了。毕竟一旦过了国境边境线,护送她的大明军队只能止步于国界,这大概是最致命的地方了。 “顺武。” 听见卢毓善叫自己的名字,号称高卑人里头头号侍卫的那名汉子打开门,从外面走进来,说:“三皇子,有何吩咐吗?” “你通知他们启程了吗?”躺在屋里床上,手指玩弄着两个铁环的美少年,转过头睁开那双充满魅惑的丹凤眼,看着他。 “按照三皇子吩咐的,分别通知了大皇子与二皇子。但是,奴才看,他们好像不是和我们走一条路。” “那行。”卢毓善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他们应该更快抵达国界,闵将军会去接他们。我们刚好,趁机带大明人走另一条路。” 顺武听着他这话,好像有些愣,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记得主子自从到了大明以后,一路以来,都没有什么表态,好像很接受这个事儿,接受大明所有的安排。 “哧!”那一声寒风彻骨的笑声,与卢毓善脸上那抹温善的微笑成了鲜明的对比,只见这个貌美的少年眼底下忽然显出一层戾气,“说认就认,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我虽然不知道那两人各自怀了什么目的,想让她回国。” “可是,主子,太后娘娘说了,说是带她回去。” “当然会带她回去了。可是,太后娘娘说了只带她一个人回去,不是吗?”卢毓善冰冷地看了他一眼。 顺武一时嚼着他的话,好像都没有能想明白。 “去!”对此,卢毓善有些不耐烦了,脱了手上的一只东西,扔进他怀里,“你都知道怎么做的了。做的小心一些,毕竟那人是神医。不过,我倒是想看看,这个神医是不是虚有其表的大草包。这个世上,神医多的是,草包也多的是。” 顺武拿着他扔来的东西像是有些为难,但是,转身出了屋子。 到了第二天早上,李敏刚从睡梦中清醒,只听屋里两个丫鬟在议论: “流月又不吃东西了,不知道为什么。”   ☆、【217】抵达 这回带不带流月走时,李敏是内心里经历过一番挣扎的。说实在话,这是老公送她的爱马,上回差点儿被敌人杀了以后,她是真舍不得让这匹爱马再冒一次险。可朱隶执意让她带上。 “紫叶,你过来。”听见小丫鬟嚼的舌根,李敏叫道。 紫叶和春梅一起走了过来。 “流月现在是谁照顾的?” “王德胜。但是孟旗主听说以后,今早上也去看了。”紫叶回答说。 那是主子的爱马,生死非同小可,孟浩明对此非常清楚,肯定是要去看怎么回事的。 找人来问八成问不出什么东西。要是能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丫鬟不会在这里嚼舌根了。李敏站了起来。紫叶和春梅知道她是要去看流月,忙给她那皮裘,拿伞。 马厩安置在驿站后面,走出驿站之后,外面下的雪压根没有停止的迹象。紫叶给李敏撑着竹伞,春梅在前面提着灯笼。这冬天的天色,都没有全亮。 走到马厩的时候,见好几个人围着的地方,紫叶喊了一声:“少奶奶来了。” 围聚的几个人马上散开。只剩下王德胜蹲在马儿身边。而孟浩明走了上来,迎向李敏时说:“问题应该不重,可能是昨日的路程较为辛苦。它毕竟不是战马,而且之前主要生活在京师里,相对气候比较温暖潮湿。这边的路不仅难走,气候也是与京师里大相径庭。” 冷、干燥、路况不好,都是种种理由。按这个道理来说,流月根本不适合这趟远行。可是之前,老公可是一个劲儿地打保票,说流月父母本身都是北方的战马,在部队里都立过战功。儿子老公更不用说,更是一等一的战马。流月遗传基因这么好,不会说因为在京师里稍微养尊处优一蹶不振。更何况,之前这马可是一路跟过她逃亡到燕都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李敏问,不嫌这小驿站的马厩脏成什么样,走到了马厩前。 “据王德胜说,昨晚上,它有喝点水。”孟浩明跟在她后面。 听见她声音的王德胜,从流月身边爬了起来。流月站着,还没有倒下去。可李大夫一看她这匹爱马的眼神,明显不对。 无神,疲倦。 “没有吃东西,大便呢?” 听李敏这样问,大家都很诧异。平常哪户人家的小姐贵妇会懂得养马的。可是,她一问,问的问题,都是针锋相对,一听让人感觉很懂马。 对于李大夫而言,人都能治,何况马。在农村,很多地方没有专门的兽医,牲畜有什么病,还不是找治人病的大夫想办法。李敏曾经就在农村给母马接生过小马。 当然,兽医作为一门专科,有专科的研究范畴。她李大夫最多,能看点常见的毛病。但是,这足以先判断出了什么事。 可见得,大家都没有想到她可能医马。 王德胜当然是最信任自家小姐了,张口就答:“大便有,今早上我一看,拉的稀的。” “让我看看它喝过的水。”李敏道。 水有问题? 孟浩明的表情先严重了。 不要小瞧马喝的水有问题。他是部队的指挥官,深知马出问题的话,下一步人要出问题了。因为,动物总是比人,先一步察觉危险。要是敌方对正方作战的话,一般也会先选择对对方的马下手。 冬天天气冷,在这个天寒地冻的自然环境下,一般大自然的流水都结了冰。驿站用的水,都是拿冰融化了的冰水,煮熟了给人喝。驿站后院打的那口井水在冬天都是干涸的。 马的话,喝的就只是冰水而已,哪有人奢侈。但是,喝的是和人一样的水源地,按理说,也不该有什么问题。 流月喝水用的马槽,放在了李敏面前。这是一块木制的马槽,看起来与普通马槽没有什么两样。 李敏拿起一根瓷勺子,仔细刮了下马槽的内部,刮下来是些木屑,上面有部分凝结的霜。有可能是马吃完的水留下来的水分,也有可能是下雪时误入马槽里的雪凝结而成。不管怎么说,她把这部分霜放进了春梅端的小碗里。 让王德胜继续照顾流月,并且暂时不给流月任何吃喝的东西以后,李敏回到了自己客房。 到了客房以后,拿了只油灯,仔细观察,分析,李敏问跟着她看的两个丫鬟:“看出什么没有?” 紫叶和春梅都摇了摇头。 “没觉得有些黄吗?” 黄?真是需要很仔细地看了。毕竟那个灯是黄的,照下去,如果看见是黄的,会误以为是灯照的,必须和周边的白色做对比。所以,李敏才拿了一个非常洁白的碗,来装这个东西。 拿支尖利的小竹签慢慢地挑,是能从白霜中挑出一些黄色的颗粒出来。李敏接着,再把这些粉末放到油灯的火上烧。 只听啪一声响,竟然燃烧的冰霜没有化成水,是发出像鬼火一样的蓝色火焰。两个小丫鬟被吓的够呛,差点没有尖叫出声。而刚好进屋来帮着收拾屋子的李嬷嬷,啊一声尖叫过后打着哆嗦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闭着眼睛不敢看。 鬼?这是闹鬼了吗? “拿点水来。”李敏其实大概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了,可是为了百分百确定,要从各方面做实验来佐证。 春梅转身,从靠墙的条案上拎起只茶壶,在一个杯子里倒满了开水。 李敏把碗里余下从马槽里刮出来的东西,全部倒进水里。 不会儿,众人看着,水杯表面露出了些漂浮的木屑,把这些木屑挑出来以后,在水里融化掉的肯定是同样是水分子的冰霜,剩下的,是一些黄色的颗粒沉淀在水底。 没有错的了,是硫磺。 “硫磺?” 不要以为硫磺只是一个矿物名,硫磺在中药里面,是主要用来治疗皮肤病,对杀虫卓有疗效的一味中药。 有人在马槽里放了硫磺,混合在水里面。由于冬天马槽的水一样很容易结冰,喝水的马一不留心,把不会溶于水的硫磺当成了冰,一块用舌头舔进嘴里,到了一定的积量以后,硫磺在马肚子里引起了腹泻的副作用。 可为什么要这么做?想让马拉肚子,用番泻叶不是来的更快吗?况且,为什么对李敏的爱马下手?因为对李敏下手比较难,所以改对李敏的爱马下手,妒忌李敏,想针对李敏? 大家感觉脑子都快不够用了,因为对方所使用的下毒手段,可以说不够高超,按照李敏的说法,这个下毒方法不仅缓慢,而且难以奏效,马服用量不多的话,硫磺还可以给马杀杀毒。而且针对李敏爱马使用这种小手段,让人感觉,对李敏的恨也不像大到对李敏恨之入骨一样。 “大概,是想试一下本妃的医术吧。没有伤到任何人,而且,像开玩笑一样不痛不痒,哪怕被抓住,也不算什么大罪,可以一笑而过。”李敏说到这儿都不由一笑,“真难得这个下毒的人,如此费尽心机,怕是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主意。” 孟浩明和王德胜得知流月真是被人下毒所以引起了腹泻,两个人脸色顿变。王德胜,现在是连给流月喝水,都要一对一盯着,绝对不再让坏人有机可乘。可就是如此,两个人都在猜,是谁下的毒。 “王德胜,之前,你来马厩照顾马看马的次数最多,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吗?”孟浩明问。 王德胜摇摇脑袋:“孟旗主,你不问,我都在想这个问题。可是,真没有。我原先想,有没有可能是三爷的人做的。可是三爷的人给少奶奶的马下毒做什么?三爷的人,应该知道少奶奶的医术精湛,这点小伎俩根本糊弄不了我们少奶奶。他们做个事,什么目的都达不到。三爷又不是那种无聊到会干这种蠢事的人。” 孟浩明一抹下巴:“除了三爷,能是谁?” 除了三爷,能是谁。不说李敏和李敏的人都心知肚明了,就是朱璃清早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同样一怔。 这样的事肯定不是他做的。对于李敏的医术到哪儿去,他能不清楚吗?李敏可是把他母亲那蒙骗了皇帝多少年的骗局都能揭穿了的人。 马维站在他面前抽了抽鼻子。 外面天冷,他刚出去溜达了一圈,看看,有没有可能是外面不明来历的人昨晚经过驿站对李敏的马下手。结果这一圈溜达下来以后,发现外部人员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基本可以断定是内部熟悉的人作案,才会在一群马里头挑中了流月下手。毕竟流月也不算是什么特别的出色的好马。要说出众的马,在队伍里,首先要算是朱璃骑的宝马。高卑国使臣骑的宝马也不赖。流月凭啥成了唯一的目标?只能说,这个作案人员,和李敏有不大不小,尤为微妙的仇。 “主子,不是我们做的,很有可能是高卑人做的?”马维说。 “现在,隶王妃都破解了对方给流月下的什么药。对隶王妃来说,这叫做轻而易举,对于对方来说,这叫做想破了脑袋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之前,本王还不得不佩服那个高卑国的使臣掩饰的很好,装的很好。”朱璃眯着眼睛,摇了摇头,拿起杯茶要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心有余悸,往杯子里多看了几眼。 听说这个硫磺不溶于水的,可是,能微溶于开水。说不定,在人的水里面混进一点,都不是很难的事情。 马维打开茶壶盖仔细观察,感觉自己和主子被这么一吓,都跟着有些草木皆兵了。是没有想到高卑人下毒也是别具一格,人家给人拉肚子都是用番泻叶,高卑人另类地搞出个硫磺。是一般人都想不到的毒药,也只有李敏能第一时间不费吹灰之力破解。 “这下,对方只能输得心服口服了。”朱璃到底没有把拿着的茶杯里的水喝了,说,“但是,是不是如此轻易弃械投降,倒也难说。” 只能说从这个事儿可以看出,高卑人之前,在燕都,在大明皇帝面前说的那些富丽堂皇的话,全都是在扯淡。一把人接走,狐狸尾巴立马是都忍不住要冒出来了。 说到底,认亲这个事儿,要是随便能认,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做高卑国的公主郡主,那岂不是天下全乱了。 想想这个,李敏,也可以理解对方煞费苦心要试她的念头。可是,试她医术可以明着来,找她的爱马下手,说只是让她的爱马拉了肚子,可李大夫是做大夫的,怎么不知道拉肚子对于一匹马也是很痛苦的事儿。李大夫决定反击。 在早上,顺武把早饭端到卢毓善的屋子时,说:“主子交代的事儿,昨晚奴才做了。” “如何?她是不是拉肚子了?”卢毓善挽着袖口坐在八仙桌台边兴致勃勃的,正准备吃大餐,“说她自己是个大夫呢,这样就中招了,说出去真让人笑话。” 顺武道:“奴才是想来想去,到底想着,她屋子里人多,下手的话恐怕不容易得手,听说她吃的每样东西包括喝的水,都有人先严格把关,替她吃过喝过。” “正因为这样,我才给了你的是硫磺。要是番泻叶,马上就让人拉肚子了,不得很快露馅。这个发作很慢。她的丫鬟替她吃替她喝,一时半会儿,也别想试出来。”卢毓善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仰头看了下身边人那张缄默的脸,问,“你刚说你下手了,究竟怎样了?她和她的屋子里的人都中招了吗?” “三皇子。”顺武的话略显得低沉下来,“她发现了。” “什么?发现什么了?你没有下手她已经发现了?还是说,她拉完肚子终于知道怎么回事了?”卢毓善焦急地催问他一次性把话说完。 “奴才到底是不敢对贵客下手,所以,挑选了贵客的那匹爱马。听说贵客对这匹爱马十分疼惜,犹如自己的性命一般爱护。奴才把硫磺放进了马槽里。她的马今早上得病了。然后她去看过了,奴才以为,她已经看出是奴才在她爱马的马槽里放进了硫磺。因为照顾她马的人,现在是人不离马。外面也都在传,有人在马槽里放入了硫磺。” 卢毓善听他的话一点一点地说完以后,脸色逐渐改变,最后砰一下碰掉了桌台跳起来,冲他头顶劈头盖脸地骂:“我让你下手,你倒好!挑了她的马!你对她的马下手有屁用?” “主子。”顺武低着脑袋,像是承受重压,可是这个平常沉默的男人,越是这样规矩的姿态是,越是犹如一座大山一样牢不可摧,“奴才主要是知道主子让奴才下手的目的,为的是试探她的医术是否犹如传闻中那样,有无欺骗我们的可能。奴才念及她的身份,为如今北燕地王隶王的妃子,倘若主子给她下毒,如今我们尚在隶王的领地中,四周都有隶王的部队,怕是得不偿失。” “一点硫磺又不会让她死——”卢毓善支吾着。 “既然主子不是要拿她的命,只拿她的马下手,并无区别,只要目的达到了就好。况且隶王妃身子有孕,一旦用点药不太适宜,都可能出现不可挽救的结果。现在可以看出,她是犹如传言中那样的本事的,是有医术的。” 卢毓善扭着嘴角瞅了他两下:你分明知道我是要给她一点下马威。不给一点下马威,免得她到了高卑以后尾巴翘上了天。 顺武一脸像是写了张默的字。 “现在她知道了?她知道什么了?小小硫磺而已,哪怕她能看出来,该费了多少劲儿,能叫做神医吗?”卢毓善一条腿踩在凳子上,没有那么快服气。 顺武张开口,刚想说什么。 屋门砰砰,传来两声敲门。 “谁?”卢毓善沉了声音问。 “给客官送靴子来的。”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靴子的保养保护成了重中之重的东西。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晚上休息这个靴子脱下来,定是要用火给烤暖了烤掉那个湿气,才能继续保护双脚。 卢毓善的靴子,是交给了顺武处理的。顺武拿到驿站有烤火的厨房里,架起来烤了一夜。现在那厨房的人知道他们肯定要用,献殷勤给亲自送来了。 顺武打开门,从外面的人手里接过了卢毓善的靴子,放到主子们面前,亲自蹲下身给主子穿靴子。 卢毓善吃起了早饭,反正,哪怕人家知道是他做的又怎么样,不过是一匹马中招,马能和人相比吗?马更不能和他这个使臣的面子相比。一般人,都不会计较这点小事,吃了个瘪亏。 这样想的话,其实顺武这么安排也好。 吃完早饭,队伍准备启程了。各路人马从各自休息的客房下来。护卫队,昨晚是在驿站附近自己扎营,早上凌晨的时候,已经都在收拾东西了。 等几个主子下楼的时候,队伍都准备好了,整装待发。 一看,就都知道是很训练有素的部队出身,护国公是派了最精锐的士兵来保护自己的老婆。 李敏下楼的时候,只见朱璃和马维那对主仆在门口站着了,而卢毓善尚不见人影。 “使臣还未退房?”朱璃问高卑国的人。 高卑国的人似乎也不太清楚自己主子的情况。 “马维,你上楼去问问使臣什么情况。”朱璃吩咐。 马维持着刀向楼上去,到了半路,遇到了从楼上下来的卢毓善。 卢毓善下来了,好像面带微笑,与昨日没有任何不同,只有一些细微的别扭的动作,让人似乎看出有些异样。 “高卑人走路都一扭一扭的吗?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吗?”李嬷嬷在后面小声问谁。 春梅抿着嘴角。紫叶噗一下,赶紧拿手捂住嘴巴。 这哪里是什么腿短腿长,分明是脚痒。 卢毓善走到了李敏和朱璃面前,道:“本官来迟了,先给三爷和隶王妃道个歉儿。” “时辰并不晚,是不是,隶王妃?”朱璃转头对李敏说。 李敏道:“使臣如果身子不适,希望队伍迟一点开拔,是可以理解的理由。” 卢毓善说:“没有什么身子不适,只是本官昨晚睡的好,因此起来迟了。两位睡的可好?” “好。”朱璃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地看起了他的腿,问,“莫非卢大人的靴子是湿的,所以重了,难以行走?” “没有。靴子的话,早让底下的人,帮本官用火烤干了。烤了一晚上,能不干吗?”卢毓善说,边嘴角衔起一丝弧度反问他们,“你们两位,难道不知道靴子该烤干了,才好走路吗,尤其是雪路。” “本妃是不知道高卑国人是怎么做的。但是在我们北燕,因为这个地,不仅仅是下雪浸了靴子让靴子湿了而已,而且,如果走过的地方,刚好是一些冬天没有凋零的草地的话,杂草多,携带的病源也多,所以,习惯是烤完靴子以后必然要在靴子里面再洒上一层硫磺杀虫。难道,高卑国人不知道这个道理?这听说高卑国比北燕这地方更冷更冻,偶尔时节替换,这种预防脚病的措施应该有的。” 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卢毓善原本两只狡猾的圆溜溜的眼珠子一瞪,缩得一丝圆。见着李敏说完这话上马车去了,朱璃走开去准备自己的马。卢毓善对着身后的顺武低吼:“怎么回事?!” 顺武皱着眉头。 不会儿,有人来报,不止卢毓善一人的靴子出了问题。 要说是在靴子里下了什么药草的话,说是能让人痒痒的花粉之类的话,他们应该在穿靴子之前能看得出来。就此可以看出,是没有人给他们靴子里下毒。可李敏说的话却也是真的。可能北燕的气候与高卑的冬天,还有略有些不同,主要是地方不同。 李敏本来是好意,想自己人遵从她嘱咐在靴子里上一层硫磺消毒的时候,同时告诉三爷和使臣的人。毕竟是同路行走的人,这一路去到高卑,目的地相同,没有理由存在暗害彼此的必要。算得上都是同伴,相互照应是应该的。 没有想到这个高卑国使臣不知好歹,要试她医术,拿她爱马作祟,也就怪不得她不把这事儿告诉他们高卑人了。 后来,顺武了解了情况过后,由于卢毓善这个情况是没有办法骑马了,只能坐进了马车。顺武在马车里和卢毓善说:“听说是,隶王妃底下的人,昨晚有人进驿站以后,感觉到了脚痒。由于是隶王妃带队。隶王妃对这种事管理很是严格。无论是人或是牲畜,身子有半点的不适,都被要求及时汇报。隶王妃听说以后,下令不仅把靴子烤干,而且要在靴子里洒上一层硫磺杀虫。” 卢毓善悻悻然地把脱下来的袜子放在车内的暖炉上烤,在想着用不用隶王妃教的法子拿硫磺消毒时,眉头拧的又拧。 “主子。”顺武道,“隶王妃真的有些本事——” “我知道,可是,有什么用?我看她,得瑟不了几天。一点小医术傍身,仗着隶王的宠,听说和她自己婆家的人娘家的人,都相处不和睦,人缘差,说白了,红颜祸水罢了。” 顺武对他这话,是想:李敏算得上是红颜祸水吗?看李敏也不是长得一张妖言惑众的狐狸脸。 “按照原有计划去做吧。到前面第一个岔口,告诉他们要往右边走,我们高卑的队伍,在国境那边等着迎接他们。” * 队伍这样,接下来行进了大概三天时间。一路上,队伍里倒也没有再出什么事了。卢毓善和卢毓善的人,脚不痒了。李敏的爱马流月,在王德胜的悉心照顾下恢复了精神。 在这样平安顺利的情况下,队伍是势必要走出北燕,抵达高卑了。说到北燕和高卑的边境线,挺长的一条边界,因此,如果在全部边境线上步军,肯定是不切实际。军队把守的边境线,一般设置在险要的地方。于是,在走到这些地方之前,要经过的路,要越过的高山,肯定是越来越不好走,越来越险峻。 险峻的路况,如果再遭遇上难得一见的恶劣气候,结果可想而知。不仅仅是对于北燕而已,对于高卑一样。 只见那日队伍终于抵达了北燕开放于高卑的边境口岸,汝阳城。在城里短暂休整了一夜过后,隔日继续开启,出了北燕。 那天,队伍里的大明人,情绪都稍显低落,这是正式离开大明和北燕的国土,进入陌生国度的国土了。 与此同时,护国公特意增加的那上千人护送他们的部队,只能留在大明的国土内,不能出城。 可他们出了汝阳城之后,由于两国签署的条例,两国设防的边境线之间有个缓冲的地带。要经过这个缓冲地带,抵达高卑所设的边境城市,才能见到高卑国迎接他们的队伍。 对此按照卢毓善的说法,高卑国内的气候比大明更恶劣,因此,迎接他们的队伍启程比较慢,和他们相遇的地方比较远一些。但是,高卑国绝对是按照两国之间的惯例,会在边境口岸前面,派队伍过来亲自迎接和护送他们的到来。 队伍只能照常向前行走着。没想到那天到了午后,天色骤然变黑,乌云云集,偏偏,队伍走到了一个岔口上。对这里的路,仔细对照了下地图上绘制的地形,孟浩明等人摇了摇头。 地图的绘制,不是说每年都有的。在古代,地图绘制,更是一项非常艰苦的工作,要历经数十年,才能绘制出一张比较详细的地形。有时候,绘制地图的时间,赶不上大自然的变化的话,会发现地图和大自然对不上号。 孟浩明收起已经没有什么用的地图,和李敏说:“这里距离我们军队的边境口岸,有数百里远了,应该说,这里是隶属于高卑国的地方了。我们对于敌国国土内的地形,并不是很清楚。” 这样的情形下,唯有问高卑人了。 可卢毓善在他们大明人面前,挠起了眉头:“这里本官来时,并没有见到有岔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卢大人,你是指,我们迷路了吗?”见这种情况,平常很是稳重的三爷都不禁声色严厉,犯起了急。 “迷路应该没有,方向是对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成两条路。”卢毓善边说,边与自己队伍里的人商量的样子,“以前,本官和本官的人都未曾见过。可能是前段时间灾害特别厉害,导致一条路变成两条路,也有这个可能。” 紫叶掀开车帐,钻进马车内,和李敏说:“孟旗主说了,说卢大人建议派出两支尖兵,分别查看前面两条路的情况。可是三爷不同意。三爷决定按照大方向走,认为应该大部队都往一个方向走。” 原因很简单,这个道路都不明确,有可能一条路是死路的情况下,派出去探路的人,都有可能会死。朱璃绝不想在这里浪费一兵一卒。 好好的队伍,由高卑国人自己亲自带路,怎么会不知道路了。 协商不成的情况之下,在这样一个岔口上,合起来只有五六百人的队伍,突然遭遇到了风暴。 风暴来的快,一如李敏上次逃亡北燕的路途中遇到的那次,不,比那次更厉害。只听大冬天的,居然云层里打起了雷。众人一听这个雷声,立马响起了冰雹的噩耗。四处开始找地方躲。 可是,在听到打雷声的时候,风暴已经席卷到他们身边了。弥漫的黑色风沙,犹如将一切掩盖的洪水,向人马车急速淹来。 有上次的经验以后,这回李敏和孟浩明反应的要比朱璃那边的人快得多,召集所有人马上就近找到掩蔽物藏躲。另一方面,李敏找到孟浩明:“高卑国人一定在打什么主意。你让人,紧盯着那个高卑国的使臣不要放走了。不过,我看他,也不会走。” 孟浩明愣了一下,还不懂她这话什么意思时,卢毓善那边果然派人过来,说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掩蔽场所。 李敏他们跟着卢毓善的人,看到了一个山洞。山洞里面,卢毓善本人是坐在下面人搭设好的火堆旁边,脱下靴子在烤双脚了。看起来也不是那样惊慌失措。看得出来,对于高卑人来说,这种突发的恶劣天气应该很常见,导致他们都习以为常了,并不难以应付。 “隶王妃,坐。来人,给隶王妃放条羊毛毯子,这地上湿,隶王妃身子金贵,小心些侍候。”卢毓善一边仰脸冲她笑着,一边吩咐其他人。 李敏走了过去,没有坐下,站在卢毓善的面前,问:“三爷呢?” “三爷?隶王妃是在关心三爷吗?对——”卢毓善嘴角边弯起一抹弧度,“听说,隶王妃在嫁给隶王之前,是三爷的未婚妻。” “本妃问的是,如今三爷人呢?你作为高卑国的使臣,有义务带我们大明的使者安全抵达高卑的国都觐见皇帝。怎么,现在三爷人都不见了,你在这里倒是谈笑风生,是什么意思?” 卢毓善摊摊手:“隶王妃关心三爷的心情,本官可以理解。旧情难忘嘛。但是,如今这样恶劣的天气,你叫本官上哪儿去找三爷?本官的人也是人。不然,隶王妃让自己的人去找三爷不是更合适吗?都是大明人。” 说时迟那时快,李敏伸出去的手忽然拎起了这个小不点使臣的交衽。速度之快,连卢毓善和她自己身边的人都愣住了,只瞪着眼睛说不出话。等到顺武反应过来时,见自己主子是被李敏伸手这一拽,给拽到了地上。 卢毓善那张自得的笑颜早已没了得瑟劲儿,脸色涨得通红铁青,两只手意图抓住李敏抓她衣服的手,把她反掀在地上,但是,没能成功不说,这人,是自从被李敏掀翻在地上以后,想爬起来都没有办法爬起来。只见李敏一条腿踩在他肚子上,踩的穴位刚好,让他周身乏力,没有办法一个鲤鱼打挺起来。 高卑人早是都目瞪口呆了。从来没有听说隶王妃会武啊。 顺武刚要拿刀,身前闪来孟浩明和兰燕两个人。孟浩明对他道:“放松点,我们主子只是想劝卢大人几句话。卢大人的脾气你知道的,吃硬不吃软。” 卢毓善听到这句话,张口大骂:“堂堂护国公的妃子,竟然欺负起了高卑国的使臣,是什么德行?!” “你好意思说你是高卑国的使臣,简直一个小孩子的脾气和小孩子的气量。怎么,看不惯本妃,所以,使劲儿找茬给本妃,结果,却也知道动本妃不得,把主意打到三爷身上了。三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妃因为同在一个队伍中,有同谋的嫌疑,就此,大明的皇上可以借口此事,向护国公兴师问罪。” 卢毓善的脸上瞬间变了脸色,俨然没有想到她猜的那么准。本来,已经听说她和朱璃是势不两立的人了,要是平常小鸡肚眼的女人,早就对他的所作所为拍手称快,最少可以装作不知道。没有想到她李敏,居然在这个时候力挺起朱璃的安危来。 眼睛,在她的素容上扫了两下。 李敏冷冷一声笑:“怎么,承认本妃的气量比你大的多了?” “你,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小孩子闹别扭的时候,就会冒出这样的话,你敢说你不是个小孩子?想必,你们太后派你出马,也就知道哪怕你心里存了算计,也成不了气候,误不了大事。” “你——” “赶紧去把三爷找来。本妃也不想和你多废话。三爷出了什么事儿的话,本妃不用去高卑了,直接回国,把这事揭了。你说到时候,你们高卑主要是想让本妃去给谁治病,本妃这一回去,而且本妃向来是个宁死不屈的,宁愿死也不会给自己不想治病的病人治的人。你的主要任务,也不是想把三爷怎么了吧,你自己想着怎么回去交代其他人吧,三皇子。” 卢毓善对她最后那句三皇子猛然抽了口凉气。顺武走过来,扶着他起来,在他耳边说:“算了吧,主子,都到这份上了。她说的也没有错,如果三爷真出了什么事儿的话,我们怕也抽不开身。” 李敏据此转身,再给这对主仆放一句狠的:“听说狼来了的故事吗?告诉你们,不要以为自己是小孩子,未成年,可以为所欲为,玩笑一次两次,到第三次,已经不叫不伤大雅,你身负的是高卑,本妃和三爷身负的是大明,为一个孩子的玩笑两国之前争战的话,牵涉多少无辜百姓,本妃看你这个千古罪人也坐定了。” 卢毓善红着一张脸,对她这话却也反驳不了。 “来了,来了!”山洞口,突然跑来一个人,大声激动地喊道。 山洞里所有人闻声望过去,只见卢毓善和顺武等高卑人,在接到消息的一刻,一样的脸上充分显现出吃惊的神情。可见这事儿他们完全事前不知道。 李敏走到洞口,只见袭击他们的暴风雪,并没有完全过去。在如此恶劣的风暴中,有一支队伍,却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一样,一直对准他们这个方向行进着。 身后,卢毓善的声音听起来是既沮丧又愤慨的:“他跑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说好,由闵将军来接我们吗?而且,你不是通知了他,让他慢点启程吗?” “三皇子,看来,大皇子是回国之后,见过太后了。” “胡扯!他什么时候启程的,能这么快见过了太后率兵来接我们?莫非,他是提早——”卢毓善的声音里忍不住一阵惊惧的打抖。 顺武对他点了点头,好像同意了他惧怕的想法。 伴随那队伍在风暴中越来越清晰的身影,站在李敏身前当护卫的兰燕,第一个脸色骤变,把手按在刀柄上,手指尖不忍泛过一道哆嗦。 来的人,不就是屠少吗?   ☆、【218】所谓的亲人 高卑国的军队行走到了洞口,一个个,不仅都是高头大马,而且身披银色铠甲和披风,在暴风雪中依然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俾倪神气,尤其领头的将领那身冰冷如铁的气势。 屠少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遮挡风沙的黑绸,只露出了一双丹凤眼。妖孽的一双眸子,让其宛如一个冰冷的美人一般,骑在马背上,俯瞰着山洞里的人。 顺武走了出来,对着屠少一躬身,道:“屠少来了。奴才听说,太后娘娘派了闵将军过来接大明的客人。” “闵将军在原地等了一天,派出好几支队伍四处寻找你们的踪影,找不到人。本人刚好经过,听说此事,想到有这样一个地方,经常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发起脾气,风暴肆虐,与卢大人的脾气刚好很合衬。想着,莫非卢大人好这口,把人带到这边来了。现在看来,正是如此。” 这大概是李敏他们听过,这位屠少说的最多的一段话了。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只会暴戾和屠杀的男人,同样会耍起油腔滑调的话。 山洞里的卢某人,气得跳脚,对在洞口的顺武挤眉弄眼,无疑,更合乎了屠少对其脾气反常的形容。 李嬷嬷在后面悄声问起了尚姑姑:“刚听少奶奶叫卢大人为三皇子,这个屠少能是谁?” 尚姑姑当然不会回答她。但是,答案相信各自听的人心里面都有了。 “屠少。”李敏上前一步。 屠少的目光和注意力像是才转回到她身上一样,只见她人在这场肆虐的暴风雪中,不减亭亭玉立的风采,衣裙被风鼓起那一角,像是风雨上行走的船只扬起的那面帆。 冷峭的眉角一提,冷丁丁藐视她的目光里,不由蒙上了一层异彩,只等她开口。 “本妃不止一人前来,高卑国应该有接到大明相关的通报,关于三爷要随本妃拜访高卑皇室的行程。三爷如今在这场暴风雪中与本妃以及使臣走散,失去了踪影。还望贵方马上派出人马,找回大明的使臣。” 听完她严肃的这番话,屠少的表情俨然和卢毓善完全不同。 顺武只觉得头顶突然射来一把剑一把刀,屠少那冷酷的目光无疑是要把他宰了。顺武立马跪了下来,无话可说。 卢毓善做什么决定都好,他这个陪在卢毓善身边的头等侍卫,如果跟着卢毓善胡闹,没有能阻止到卢毓善,肯定是要上面的主子追究责任的。 听到屠少一声:“把人先绑起来。” 卢毓善跑了出来,冲他喊:“顺武是我的人,你绑什么绑?!” 屠少看都不看他,转头吩咐底下人去找朱璃。 卢毓善伸手去把顺武从地上拽起来,好像故意当着屠少的面这样说:“你起来!他能把你怎样了,我倒想看看他能把你怎样了?!” “主子,别说了,这事儿,奴才是有错,回到兴洲,定是要在太后娘娘面前负荆请罪的。”顺武是不敢随便从地上爬起来。 没过多久,毕竟这里是高卑人的地盘,高卑人熟悉。屠少的人找到了朱璃的线索,到屠少面前回报道:“大明的三皇子和其队伍被逼到东边了,一部分车马误入了沟渠,损失大概有一半以上。” 听见这话,大概只有卢毓善能嘴角微弯像是露出一丝笑意来。屠少冷冷地在他头顶上扫过去,手里执的马鞭猛地一抽,鞭风急利。李敏的人都被吓一跳。 卢毓善那是猝不及防,脸上的表情僵住未动,身体更是未能反应过来,很显然要逃不过这一鞭了。在这时候,顺武扑了上来,横身挡在自己主子面前。屠少的鞭风甩过来,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把他这个魁梧的大汉一鞭子直抽出了一丈远。 看见的人,无疑都在肺底里抽了口冷气。 这鞭子,明显比上回自家小叔在尚书府抽李莹那鞭子更狠辣多了,简直是夺命一样。 明摆着,屠少是看着顺武来挡,才瞬间加重了力气。一方面可以看出这男子的武功之高强,另一方面,可以看出其心思之狠辣。 卢毓善的脸哗地下,都白了,嘴唇哆嗦着,像是发怒,又像是畏惧。 屠少对此仍旧一句话都未说,调转马头,即和其他人一块去救大明的使者了。 后面的事不用细说。待这场暴风雪过去,队伍即刻集齐以后马上继续启程,快速离开这块号称魔鬼三角的死亡地带。接着,与之前等待他们的高卑国护卫队汇合,再过了两日兼程,抵达了高卑国国都。 说到兴洲,那是位于高山里盆地的一个城市,面积广阔,土地肥沃,相传是人类天下最宜居的地方之一。由于高卑国土地固然辽阔,但是,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属于冬季居多,导致国内居住人口并不多。据统计,高卑国都兴洲的人口,大约和燕都差不多而已。这已是高卑国人口最多的城市,以全国总人口数目来讲,确实不能与大明相比。 可只从这个数据来看轻高卑,大也不必。高卑有高卑的骄傲。比如高卑人,常年处于隆冬季节之中,在常年对抗恶劣自然天气的斗争中,养成了坚韧耐劳的性格,以及永不屈服的勇气,让高卑的军队,在天下赫赫有名。 高卑国据历史记载,历经过了五个更迭的朝代,如今的高卑国皇室,姓高。对,不是姓卢,更不是姓屠。现任高卑国国王叫高贞。现有具有国王继承权的三个皇子,分别为大皇子高治,二皇子高尧,三皇子高卓。 国王高贞常年卧病在床,皇子年纪都尚幼不能掌权,导致高卑国如今有女系在幕后操控朝政。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无非于高卑国国王的母亲敬贤太后。 别看高卑国像是整年都陷入隆冬的寒冷气候,但是,位于高山盆地里的兴洲,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这里夏日清凉,冬季并不过于寒冷,犹如四季如春的天府。 李敏他们一行车马进入兴洲的时候,居然望见了一排开花的梨树。 像这种冬天梨树开花的景象,紫叶等人见都没有见过,纷纷看着都啧啧称奇,惊叹不已。 马维被李敏找来,跪在马车里,听李敏问话。 李敏问:“三爷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朱璃他们后来理所当然被找到了。找到的时候,朱璃率领的百号人马,像屠少的人说的那样,基本被风雪覆盖,一半不幸坠入暗沟,死伤惨重。马维把自己的身体都挡在主子身上,才保全了主子一命。朱璃的爱马在风眼中不幸遇难。 这样可怕的灾难和遭遇,对朱璃来说,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相比李敏和卢毓善都完好如初,损失不大,唯独朱璃和朱璃的人遭到如此重创,说不过去。 马维脸色暗淡,回答李敏的话说:“三爷让奴才传三爷几句话儿,三爷说,首先要感激隶王妃相助之恩,倘若不是隶王妃不计前嫌,伸出援手,恐怕三爷底下最割舍不得的爱将都难逃一劫。此恩三爷势必没齿难忘,记在心头。” “恩不恩的,本妃是个大夫,要说恩,多的是恩了,三爷也知道,本妃做事多是基于本职,没有什么恩不恩的。三爷此次来高卑,与本妃在一路车程中是同命运,不相互扶持,害了三爷,等于害了本妃。三爷没有以小人之心认为本妃有暗算三爷之嫌,已经很好了。三爷大可不必惦念什么恩情,养伤要紧。” 马维听完她这话,仰看她的那双眼睛,和朱璃一样,都是蒙上了一层复杂。 李敏不喜欢随便和人交换人情。又不是真的可以交朋友的人,界限划清楚,以后恩恩怨怨更好结算,不用在关头上耍尴尬,那真是丑死了。 朱璃伤的确实不是很重,只是不幸的,在脸上挂了彩。话说,朱璃都是大明三大明珠之一,美男子算是一枚的男人了。此次不幸中招,眉角上多了一块伤疤,不幸中的大幸是没有伤到本来已经够脆弱的眼睛。 “三爷说,看东西模糊,问隶王妃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外伤波及的话,短暂的视力下降是有的,只能是养,吃点药,待炎症消退。再说三爷本来就有眼疾,难说是原有的眼病恶化,还是说外伤所致。” 李敏是不会在这方面诓人有违她李大夫的医德。但是,人家听了是不是能听进去是另一说法了。只见马维听了她这话以后,脸色不太好。八成是因为她这话,联想起当初她在皇宫里冷酷无情冲静妃母子俩下手的事了。 有朱璃这个天生的眼疾,朱璃想称王,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李敏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马维那张脸:“好好侍候你主子。” “奴才知道。”马维躬身以后,退了出去。 比起来马维的愁眉苦脸,年纪还小对新鲜事物猎奇心大的紫叶,进来见李敏时,小脸蛋可是犹如盛开的鲜花一样,快让人误以为是春天来了。只见这丫头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逗李敏乐的,说:“孟旗主刚和春梅姐姐说话了。” 李敏一口茶水没有呛到鼻子里,道:“怎么,你那么希望此事能成,是给你什么好处了?” “少奶奶,奴婢只是和春梅姐姐感情好,希望春梅姐姐好事能成。”紫叶受委屈似地说。 “你们那点耍小心眼的伎俩,少在我面前耍,都说你们多少回了,屡教不改。”李敏说,“你春梅姐姐要是和孟旗主能成,你自己的好事,不会差,对不对?” “少奶奶说的是。”紫叶笑嘻嘻的,屈了膝盖。 李敏看她笑脸,只觉得这人,只有相处的时间越长,才知道越是怎么回事。一开始看这个丫头默不吭声的,还以为她性格像春梅,其实久了才发觉,这丫头更像的人是念夏那个风风火火的脾气。 兴洲皇宫里传出信来,说按照规定,让来访的大明使者们,先住在使馆里头,等待国王召见。 李敏他们一行,住进了兴洲城里的官方驿站。 尚姑姑则在到达兴洲的当天,被一辆马车先一步接进宫里去了。 皇宫里,俏丽的雪压着枝头,一只百灵鸟毫无拘束地停在屋檐上像是要张开喉咙歌唱。 美景怡人。说是前段时间,大雪肆虐高卑,天气还很恶劣,可不知道为何这几天,兴洲的天气却是突然转好了起来。这让许多高卑人心里,都冒起了一些微妙的念头。 由于高卑国国王高贞的年纪不大,敬贤太后的年纪,比大明太后的年纪,要小了一轮以上,很年轻的样子。 尚姑姑被人带进宫里时,远远眺望见在院子里散步的贵妇,心头忽然打了一个寒噤,冷飕飕的。 忘了,她都快忘了,这个主子长什么样子了,可分明在再次碰面的时候,什么感觉都记起来了。 “奴婢参见太后。”尚姑姑在贵妇面前跪了下来,直接跪在院子里铺了一层薄雪的石板路上。 俯视她的女子,年纪约四五十岁,保养的好,所以,皮肤保持着年轻,并没有过多的皱纹。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太后,面目慈善温柔,声音也是犹如春风般轻柔,说着:“起来吧,出去这么许久了,难得你还能一眼认出哀家来?” “那是因为太后娘娘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变。”尚姑姑说,“不像奴婢早就一年老过一年了。” “瞧你这张甜嘴,想必在大明,一样糊弄过不少人。”敬贤太后说这句话时,跟在她后面的几个贵妇,笑声如铃。 尚姑姑努力想,都想不出这些人是谁,是不是自己以前见过的。 一行人回屋里。 尚姑姑站起来后,才发现院子里还跪了个人。仔细一看,有点眼熟,再看清楚一点,大吃一惊。 雪地里俨然跪了许久的那个人,正是之前在他们面前,显得不可一世的使臣卢毓善。 尚姑姑就此站起来的两条腿有些发软,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太后的屋子里。 敬贤太后对左手边坐着的贵妇说:“熹妃没有来吗?” “回太后,熹妃说她身子不适,不宜来见太后,恐是被人给气病的,说是见了太后的面,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人回着话说。 熹妃是三皇子高卓的母亲。 高卓现在在雪地里罚跪,自己母亲都求情不得,在自己宫里关门避祸。 敬贤太后听这话,脸上的表情不予置评,回头,对那尚姑姑说:“你跟随你主子多长时间了?” 知道太后问的是她跟李敏的时间,尚姑姑说:“不多不少,半年左右。” “半年时长,也足以了解一个人品行。外面对她的传闻很多,哀家这里听到的同样不少,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奴婢以为,奴婢那主子,性情倒也是很直率的一个人,所以,对于外面怎么传自己的话,主子从来不放在心头上。” “这样说,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了?”突然插进这话的,同样是左手边刚才回答太后问题的那位贵妇。 尚姑姑不得不打量这人两眼,因为眼看这人,必定是太后眼前的红人,否则,怎么敢随便在太后和她说话的时候插进话来,根本都不怕太后会出声斥骂。 见这位身着绛紫皇族颜色服饰的贵妇,面容姣好如月,年纪大概在二十以上,正值一个女子最美的时期,青涩的气息刚退,成熟的风韵稍显。 “尚姑姑大概记不得臣妾是谁了。”贵妇看尚姑姑的目光望过来时,笑着与太后说。 敬贤太后听着好像眉头一提,想起这回事来,嘴角跟着勾了勾,对尚姑姑说:“这位是丽惠郡主。你跟着到大明的那位主子的妹妹。” 尚姑姑猛然身子一凛,是真正才记了起来。 想如今在大明皇宫里,被叫做王绍仪的那个女子,其实是高卑国里一个望族的女子,叫做清惠郡主。郡主的称号,是后来国王特别封的,和自己家族谁是亲王没有任何关系。同理,姐姐由于为国立功,被国王特封郡主,这位妹妹,一样不知道什么缘故,被封了郡主头衔。 尚姑姑仔细瞧了瞧,发现眼前的女子,确实与大明皇宫里的那位,五官上有些不可否认的相似。 丽惠说:“当时姐姐离开高卑的时候,臣妾年纪还小,可能不到三岁,能记起姐姐的事儿很少。眼看,现在姐姐的孩子,都差不多臣妾这个年纪了,真让臣妾深感,姐姐离开高卑的岁月,如梭子一般,难以想象。” “现在这孩子,究竟算是大明人,还是高卑人,她自己都说不清。”敬贤太后道。 尚姑姑身子又一凛,想,这岂不是在含沙射影地说李敏也是大明或是高卑的身份不清不楚。 敬贤太后接着道:“你主子不管是大明或是高卑人,是嫁给了北燕的隶王没有错。你,可是彻头彻尾的高卑人。” “奴婢是高卑人。奴婢离开高卑的时候,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身份。”尚姑姑说。 “这两日,你主子,先住在兴洲里。你离开兴洲也久,怕对如今的兴洲也不是很熟悉了。哀家让丽惠郡主陪着你主子。你今儿出宫以后,带丽惠郡主去看看你主子。”敬贤太后下达了一串指令。 尚姑姑与在座的贵妇们都垂手听令。 高卑国的人,对于大明来的使臣,肯定是以礼相待的。给大明人安排居住的环境,相当于兴洲城里一等大户人家居住的环境,屋子宽敞明亮,院子干干净净,假山凉亭泉水都有。 在这样的地方住,感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第一天入住这里以后,李敏发现,这里的气候,比大明的京师还要好。唯一的问题,水凉。 煮开的水,喝起来,依然有股寒气在里面,好像驱除不了。 用这种水煲药,热性的药材,恐怕药效都得减半。 紫叶走进屋子里汇报说:“尚姑姑回来了。从宫里带回了人。” 带回来的那个郡主,丽惠郡主,从马车里下来以后,打量一眼李敏入住的地方,对尚姑姑笑道:“太后娘娘可算是厚道了,对待你主子极好。这个府邸,以前你知道谁住的吗?” 尚姑姑对这种小细节真记不起来,低着头等丽惠说。 丽惠道:“是以前付亲王的府邸。” 付亲王,是现今国王的叔叔,据说在很久以前,现任国王登基以前,因为犯了什么罪行被抄家了。 “别看付亲王被抄了家,可他这个府邸,以前建的时候,花了不少银子,请过不少师傅精心设计,光是院子里那几块石头都是千里迢迢从大明搬过来的。从选址到建工完成,历时费了大概十年时间,才建起来的。充公以后,这个府邸可是再没有人住过。但是,你看这里的一草一木,却还是打理的很好。说明太后心里面,早就有过心思,想把这个府邸送给谁的。” 太后娘娘派来的人,那声音都能从门口传到了李敏所在的屋里。可谓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李敏只凭来者这个声音,都能感觉来的这个女子丹田十足,是个孔武有力的。果然,等丽惠郡主出现在面前时,见其身段固然窈窕,比起大明众多苗条的女子而言,百分百的偏为丰满。 起身迎接。 彼此见面打了招呼,再坐下。 尚姑姑在李敏耳边,介绍这个人是谁。 李敏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对太后的使者说:“本妃来到兴洲以后,受到了高卑国皇室的热心款待和安排,暂时不能入宫,只能由郡主代本妃,向太后娘娘表示谢意。” “隶王妃能知道我们太后娘娘的好,就行了。”丽惠郡主笑吟吟的,像是一家人一样和她说着,“太后希望,隶王妃能在我们兴洲这里住过以后,能知道我们兴洲的好处多多。兴洲这个地方,比起大明,隶王妃觉得如何?” “兴洲这地方,是不来不知道,来了以后,才让人大开眼界。”李敏说,“本妃几个小丫鬟初到这个地方,都感到惊奇。居然在隆冬之中,有春天才开的树都开了花。” “那是因为她们不知道,我们兴洲,不是我们高卑人自己夸大的说,是真正四季如春的好地方。夏凉冬暖,哪怕是在大明的南方,此刻飘雪不飘雪都好,都哪有我们兴洲这样能开花的场景。隶王妃亲眼所见,更是谁都没有办法欺骗人的。” “好地方是好地方,可是,不是什么人都适合住的。” 咦?听见对方突然口风一转,丽惠还真是心头吓了一跳,脸色持着淡定,问:“隶王妃此话乃何意?” “你们是久住在兴洲的人,是正在兴洲,长在兴洲,可能别的地方,尤其是湿热的地方,没有去过,所以没有比较,体会没有本妃深刻。本妃倒是已经经历过几个地方了,看到了不少不同的风景。不能说哪个地方最好,只能说,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特色。” “隶王妃说话还真是周全,照隶王妃这话,每个地方,都是好地方了。” “本妃不是顾忌着谁说这话,是本妃本身学习医术,中医讲究天人合一,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流行病,说明,每个地方,都有它的好处,也有它的坏处。比如南方常见的湿疹,到了干燥寒冷的北方较为少见。而北方经常可见的冻疮,在南方几乎为零。” 丽惠心头咯噔了下,嘴角一弯,衔起一抹弧度:“按照隶王妃这个说法,我们兴洲好在哪里,又不好在哪里?” “犹如郡主所说的,兴洲好的地方,这个气候的变化,看起来一年四季的变化不是非常剧烈,比较温和。温度常年都比较适宜,当然人体感觉就比较舒服。四季如春的美称,也就是如此而来。但是,是否是真正的四季如春,除了看气候以外,还得看这里的土壤和水。尤其是水。本妃来这里以后,能充分地感受到兴洲的水十分冰冷,是本妃到过的所有地方中,能尝到的水最为冰冷的。说明这里有树木在冬季开花,可能更多与树种有关。现在见到了郡主本人以后,本妃更确信了这一点。” “见到我以后?我?”丽惠脸上明显打出了一个问号。 李敏看着她:“丽惠郡主天姿秀丽,只可惜,阳气过剩,阳胜过了阴。女子为养阴之体,阳气过剩的话,必然会出现一些令人不太舒服的症状。比如说,脸上长出了类似痘痘的东西。” 丽惠的脸刹然一变。 她的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妆粉,掩盖了皮肤的一些本来面貌。是,她的脸,到了冬天不知道什么回事,越是长起了夏天的人才会长的痘痘。不过,她化妆化的这么好,李敏怎么看出来的。 “冬季是养阴的季节。郡主阳气过盛,反而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人体,要阴阳平衡,才是最健康的状态。逆季节而势,更不是什么好事。依本妃看来,兴洲这个地方,长寿的人必然很多。” 丽惠嘴角微勾,眼里充满了笑意:“隶王妃终于知道兴洲最好的好处了。不是兴洲人自夸,兴洲人长寿,是比大明人更长寿。” 想什么痘痘,不也就一点小毛病。哪个地方的人健康长寿,才是能证明这个地方最好的铁证。 “可是,兴洲人除了长寿以外,恐怕短命的人也很多。” 丽惠的脸顿时更不好看了。 李敏端起茶盅喝口水,这水太凉,她也不敢多喝。 “隶王妃从何得出短命之人多的结论?隶王妃到兴洲,不也不到半日时间,就如此了解兴洲了?” “本妃只是从客观的数据来看,从兴洲的人口数目,从久居在兴洲的高卑国皇室人数以及大明皇室的人数进行比较。兴洲不仅仅是短命的人也多,恐怕怀孕生子的数目,比起大明人,同样要少不少。” 这都是拜这个高原地带的地理环境所致。兴洲的人口,和北燕的情况差不多,更多的是由于流入,而不是本地输出。因为高卑国其它地方,比起兴洲更难以生活,很多人,到了兴洲讨生计。 兴洲这个地方,长寿的人和短命的人一样的多,原因很简单,能熬的过这种恶劣自然环境的人,自然就长寿了。熬不过去的,自然就短命了。说兴洲是天府之国,只能说这里的暴风大雪相对少一些,由于有群山环绕而抵消了不少这种突发的自然灾害,但是终究是真正寒冷的一个地方,水质都这么冷,她李大夫就不信,这样的自然条件下,生子率能高? 只见她这番话以后,对方是老半天没有说话。可见得,她李敏说的都是对的。聪明的人都无法否认历史数据。大明皇帝的后宫,动不动都是多少子嗣诞生,像万历爷,底下多少儿子孙子女儿。可高卑国王呢? 大明的太后活到今天都多少岁了,高卑国的太后到今年才几岁? 高卑国国内的朝政,比起大明应该算是平稳许多了,没有像大明那样,动不动多少皇子在争帝位,那真叫做杀的不明不白的,都不知道手上沾了多少手足的鲜血才登上的皇位。万历爷到至今,都把当年自己手足之争的那场经历当作了梦魇。 再如何口才雄辩都好,一切的狡辩,都只能屈服于客观的数据之下。 丽惠,哪里能想到这些。不,一般女子哪会想到这些。一般大户人家的女子,不都是偶尔宅斗,大多绣花,嘴里念叨的都是丈夫孩子,或是生意铺子,再多的话,讨论哪个被皇帝宠了升官发财。哪里有人,会像李敏这样,恐怕连在朝的大臣,都难以有李敏这样的思维。这种思维方式丽惠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只有李大夫知道,这叫做科学论证。 眼角在旁边那张看起来素淡毫无惊艳的脸上瞟了一眼,丽惠心里头却猛地刮过一道厉风:真人不露相。 厉害,可怕,而且是不知道怎么一种形容的潜在的威胁感。 “太后娘娘说了,说是让本郡主带隶王妃这两日在兴洲多看看。隶王妃或许对兴洲有些误解了,刚好趁这两日,看看兴洲真正美好的地方。” “郡主,本妃来高卑,说句实话,外面怎么传,本妃都不是很清楚,因为与本妃无关。但是,本妃知道一点,王爷同意本妃到高卑来,是基于北燕与高卑是友邦的情谊,本妃是名大夫,有治病救人的天职。请郡主转告太后一声,玩乐的事儿,肯定不及病人的病情重要。既然太后娘娘急于把本妃请到高卑来,肯定也是心急想挽救病人的性命。切不可因为一点小事,耽搁延误了病人的病情。” 丽惠郡主站了起来:“隶王妃的话,本郡主只好代为转告太后娘娘了。但是,太后娘娘真的很希望,隶王妃能看到并知道兴洲的好。” 李敏对此只礼节性地点了下头。 紧接,送客。 尚姑姑见人走了以后,都不禁捏了把汗,看着李敏的脸,也摸不清李敏这是什么意思。 李敏这是什么意思的话,皇宫里的那位主子,在听见丽惠报来的话以后,顿时有了想法。 “嘴头上尽然说的都是兴洲的不好,心里面,却恨不得赶紧先见上国王。” 丽惠愣了下过后,连忙点头:“臣妾鲁钝,太后娘娘这一说,臣妾才知道自己差点中了他人的计。” “她这人也算是心计深沉,知道自己目的是什么的一个人。”敬贤太后边说,边把手里折下的那支花,放进身边宫女的手里,“如此轻易让她见到了国王,以后还能得了。” “是的。臣妾失策,臣妾这就再去找她辩论。” “不用了。哀家好心好意,想让她先熟悉这里的环境,熟悉这里的人和事,她却已经心急地一心想先越俎代庖了。她想怎样就怎样吧。让她先在付亲王府里冷静两天,未尝不可。” 见那丽惠郡主走了以后,李敏在房里翻起了书,看起来是打算清闲几天了。 尚姑姑站在她身旁,老半天都等不到她开口问,只好自己舔着嘴唇说:“少奶奶其实,随郡主两日在城里逛逛也不错。毕竟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 “如果是在北燕的话,本妃肯定这么做的。可这里毕竟不是本妃的久留之地。” “少奶奶?” “你说本妃来这里做什么?高卑国的太后,如果真当本妃为亲人,何必让一个使者先带本妃玩?” 一句话把什么东西都拆穿了。尚姑姑真正是答不上来。 什么亲人?乱七八糟的亲人?这个太后一看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儿子病成那样,还会不让医生见病人?只有那些对亲人都心里打着算计的人,才会不顾及病人的性命,先做出拉拢大夫的举动。让她住这个付亲王府,含义都摆的明明白白的了——下马威。 正是有这样的太后,才拿出那个卢毓善,假慈祥的,伪善友好的,去大明来接她过来。 说真的,还不如那个屠少,一开始抓住她想把她杀了来的直接,让她看了还比较顺眼心里舒坦。 “可是——”尚姑姑拧着眉头,“少奶奶如果不顺着太后来,国王病着,如今,都是太后在垂帘听政。” 可以说一切事情,现在基本都是太后说了算。 真的是这样吗? 李敏冷冷地扫过尚姑姑脸上那眼,回头,不再说话。 太后要真是什么事儿都掌控在手里了,那个卢毓善不会突然看到屠少来的时候,脸色都掉成渣了。 夜幕降临。李敏身边的几个小丫鬟,都不得佩服起主子的先见之明。或许白天还不觉得这个兴洲有多冷。到了夜里,这个兴洲真的冷,比北燕更冷。 屋里的地炕呼啦呼啦烧的火旺,都难以抵御这块地方土壤里固有的那种湿冷。是的,是湿冷,而不是干冷。湿冷远比干冷的寒气更重。这也是为什么丽惠脸上长痘痘而不是长冻疮的原因。 李敏教底下几个丫头,把被子烤干了烤热了,晚上再来盖,否则,有的受的,一晚上都别想睡。 尚姑姑被她叫去厨房煲粥的时候,一个人影,悄声无息地落在了院子里。 兰燕持刀站在门口,却也没有对来者兵戎相见,只是上前说:“王妃等方丈许久了。”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太白寺的方丈莲生。 兰燕亲自打开门,莲生一身僧袍素服出现,没有什么两样。 李敏在屋里已经给他备好了座位,起身道:“方丈别来无恙。一路可是顺风?” 当初,在太白寺已经听说他要陪她来,一路却没有见到人,肯定是比她提前来到这里做准备了。 见什么事都没有能瞒过她,莲生冲她一笑,没有坐。 只觉得他这个笑容,比起以前见她时的各种表情,都更为生动。由此可以看出,这个人,对她的那种心境已经悄然改变。 李敏都不由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脸上宛如戴了面具的漠然。如今,这张面具无疑是裂开了条缝隙。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心头不由之间漏跳了一拍。从某种程度来说,李敏相信自己身体内流淌的基因和鲜血,都在提示的东西是不掺假的。 走到了她面前,只听他温和有力的声音说:“想见他吗?” 想,要是不想,怎会千里迢迢不辞辛苦甚至准备好了性命危险跑到这里来。有很多问题想问那个人,这也是她唯独能为徐家人做的。 只有问清楚了是什么回事,才有可能面对接下来许多的工作。 看清楚她脸上写的答案,莲生的脸上反而掠过一丝复杂。 “希望你见了他以后,不会后悔。” “什么事情,在没有做之前,先后悔都是不成立的。世上只有做了会后悔的事情。” 听她这句,完全有道理。莲生冲她点了头:“随我来。” 两个人随之出了屋子。接着,他转身,把一只手伸给她。   ☆、【219】父女见面 夜风徐徐,雪却是没有下了,乌云遮蔽的明月,仿佛掀开了纱帘的一角,露出点脸,清澈的月光照在石板路上,可以清晰地看出两个人影。 本以为进皇宫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儿,结果,貌似比她李敏想象中的简单许多。 听说她要单独前往时,兰燕本来是死活都不干的。但是,命令如山,兰燕也是她老公部队里的一员,听从她的命令是基本。 “你留在宫门口,有什么事儿再说。” “可是,少奶奶——” “怎么,你认为方丈有可能害本妃吗?” 兰燕快速地在莲生那张脸扫了下,低头:“奴婢不敢。” 如果说这个僧人想害她,上回何必亲自冒险去救她。况且,这儿显然是莲生的地盘了,想害她何必等到现在。 两个人走到北边的宫门。李敏头上戴着斗笠,垂着面纱。宫门的守卫只望了下她的身影,看不出什么异常。 “不用搜身了,她身上不会带有武器的。是进宫给小主看病。”莲生对守卫说。 宫里生病的女人每天都有,再看莲生拿出了允许进出宫门的牌子。 守卫略显迟疑时,从宫门里面走出来一个人,看起来一样是个宫廷侍卫,不过是腰间配了宝刀,穿的是青绸袍子,腰束蟒带,很显然比宫门这些普通守卫的等级高多了。听那些守卫叫他叶郎中。 李敏可以感觉到,站在她面前的莲生,在看到来者时神情一凛,似乎稍显紧张。 不知道这个叶郎中属于这高卑皇室里哪一派的。 “放进去吧,这人我认得。”叶郎中到了以后,对那些守卫说。 听到对方都这么说了,守卫把他们两人放了进去。 李敏紧随前面的莲生,擦过那个叶郎中面前的时候,只见那人的眼珠子对她面纱底下的面孔像是好奇地瞟一下。可见,这人之前并不知道她。也就是说,这人在这里出现绝对不是巧合,是有人故意安排的。这个安排此事的人,明显不是带路的莲生。 进宫门之后快步走了一段路,两个人站在宫里内外墙夹道中的一个拐角,等着前面一队巡逻的宫廷侍卫队经过以后。 李敏轻声问:“刚才放我们走的那人,方丈是否认得?” “屠二爷的人。之前贫僧和其打过招呼,但是,也没有想到他真的会帮忙。”莲生说,一点对她撒谎的意思都没有。 “为什么方丈要与他事前打招呼?” 只见她这话又问中了命脉,莲生不禁失笑,道:“什么都瞒不了你。朝廷里,虽然说国王卧病在床,太后垂帘听政,理应大权在握。不过太后终究是个女子,大皇子年纪一年比一年年长,况且皇后虽然早逝,可是国王早有令下,大皇子的地位稳若泰山,必是要最终继承皇权的人。皇后的娘家,为当今左丞相。大皇子娘家的舅舅,都在部队中掌控军权。” “本妃是否可以理解为,如今太后是骑虎难下。如果国王一死,大皇子必定登基,她从此正式退出朝廷幕前幕后。因为看起来,大皇子不像是会听太后话的人。” “正是如此。所以,国王病了这么久,都平安无事。” “这样说的话,其实大皇子是恨不得是国王死的人了?因为只有国王死了,他才能早点登上皇位,而不是任太后这种女人掌控皇权,找到一个可以替代他的傀儡,扶其上位,从此有可能高卑国走入另一段历史。” “隶王妃这么说,未尝都是对错。”莲生的声音像是低微地说,像是很不情愿评论这段是非。 李敏在面纱底下的那双眼睛,直射到他同样戴着斗笠和面纱的脸上:“方丈可以告诉本妃吗?方丈与这大皇子是什么关系?既然屠二爷与屠少都关系密切——” “他们两个,都是与贫僧有血脉相连的兄弟。一个是表兄弟,一个是亲兄弟。”莲生说到这儿,嘴角略弯,像是扯出一丝不知如何形容的嘘叹。 李敏或许早对此有所估计,可是,在听到他亲口承认的时候,不由间,油然心头默默地淌过一道酸。无法控制的一种情绪是从这个身体根深蒂固里的基因和血脉冒出来的。 不知是什么缘故,她会穿到这具身体来,本以为这幅身体主子生前的任何事情,对她来说,是种义务而已,其余什么都不是。可是,她分明和徐家人建立起了感情,分明和一些看似陌生但是有牵连的人,一见如故。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道数在操纵一样。 现在,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眼中,那双美丽清澈的丹凤眼里,明显是饱经沧桑,她不由地感到疼惜,心酸。是什么,导致这男人,与自己亲兄弟都背道而驰了,选择了出家这条路走。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 皇家子弟之间的是是非非,她在大明的皇宫里看的多了,让人唏嘘不已。皇子之间或许有的那些真情,都不无意外因为种种缘故,被抹杀殆尽。说句实话,未来万历爷一死,无论哪个皇子登基,看起来都免不了一场同室操戈的屠杀。这点,万历爷自己也都早有所料。只是皇帝,心头还恐惧着儿子把自己杀了。 同样悲哀的事儿,必定发生在同样是统治者家族的高卑皇室里。 好像看出她脸上的表情,莲生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惊讶,随而,出家人那种淡漠的神色之中不由浮现出了另一种感情,是犹如从乌云里破开的一角明月那般,温柔似水:“贫僧是自愿出家的。相比兄长的雄心图略,贫僧自小更怜惜天下万物,小时候,母后死的那会儿,只有在寺庙里听着佛祖的钟声,方能入睡,从那会儿开始,贫僧就知道,自己是属于佛祖的人了。因此,也觉得亏待家人许多。” “方丈几岁出家的?” “不到五岁。” 好小,这么小年纪已经有如此觉悟。李敏自然不信什么听到天训,然后突然大彻大悟归入佛门的传说,大多数出家人,都是因为看尽了人间沧桑而选择出家。年纪越小,越是这种选择的话,可见家庭的变故越大。 “方丈小时候经历的事,本妃并不知道。但是,本妃可以感觉到,方丈对万物都能存着爱,对家人更是存有爱。必定是,方丈顾全大局,才选择了出家。方丈其实比任何人,都爱自己的家人。” 莲生听完她这话一阵无语,明显她这话说中了他心头的某处。 李敏再叹一声:“本妃出来时,本妃的大叔,不,是王爷,对本妃说了许多。其中王爷最怕,本妃到高卑以后会受了什么刺激。其实本妃一直认为自己是很坚强很坚强的一个人。王爷却不以为然,说,越坚强的人,其实越脆弱。” “隶王是真心对你吗?”这大概是,他问她最直接的一句话了,直接到,几乎揭除掉了两人之间那层面纱。 李敏不由间轻声一笑:“方丈这话,倒有点像极了本妃的表哥问本妃的话。本妃今晚瞒着表哥出来这一趟,明儿还得想着怎么圆这个谎。” 莲生像是愣了下后,接着仿佛浮现出了尴尬,轻轻咳嗽两声:“这是隶王妃的私事——” “不。方丈与王爷也有过接触。方丈自然明白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她这话,莲生倒也不能否认:“贫僧与王爷下过一盘棋。王爷,外界都称王爷是个凶狠暴戾的人。可是在贫僧看来,从棋局的布局走势各方面来看,王爷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可以说,外界的评论与真人大相径庭,谣言可畏。” “其实——”李敏道,“无论表哥,或是方丈问本妃这话,本妃都知道那是基于对本妃的关心和爱护,这种关心,不会因为本妃答是或是不是,而停止。” 那一刻,风拂起两层面纱,似乎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对方的脸孔。 一声喷嚏,在他们两人头顶上,像是不合时宜,又恰到好处地插进来了。 两个人瞬间往发出声音的屋檐上望去,见那美貌英俊的男子,青袍裹身,腰束玉带,头戴宝冠,俨然是王公贵族里纨绔子弟的身份。要是没有仔细看,李敏还真认不出来了,眼前的这个屠二爷,与那之前见到的黑衣死士简直是判若两人。 屠二爷斜躺在今晚天气见好的青瓦上,使劲儿抽了抽鼻子,见他们两人望过来,一双鱼尾眼角向上飞扬着,似笑非笑地说:“月光之下,君子佳人,美好得宛若一幅画。北燕的隶王要是看见了,不得要跳脚拔刀?” “王爷不是如此小心眼的人。反而本妃到了高卑以后,发现这里的人,大都是很小心眼。” 听见她这话的屠二爷,眉毛猛地一皱,脚上穿的鹿茸靴,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冲她指着莲生:“你对他就这么好?我也是帮你的人!” “你之前不是绑了我想杀我吗?” “误会误会,那全是误会!”屠二爷连连摆手。 李敏嘴角微弯:“本妃不太喜欢做作的人。” “你说我做作?” “你究竟是什么人,本妃都不清不楚的。想想,一个连真面目都不敢在本妃面前表露的人,本妃怎敢轻易相信他的一举一动。” 屠二爷听她这一说,是吃了一个瘪。 “你问我是什么人,他刚才不是都说了吗?”不情不愿的,屠二爷把问题的矛头扔给了另一个人。 莲生没有答话。 屠二爷的脸,为此快贴到了出家人的鼻尖上,瞅着:“我说你也怪。明明我和你相处的时间更长吧。为什么你对她好过对我?因为她是女的,我是男的?” “胡扯——”莲生这是被他逼的,好不容易吐出了两个字来。 屠二爷为此有些得意,拍打他的肩头,转头对李敏说:“瞧,我们俩长得有些像吗?那是当然的,自小一块儿长大的人。虽然我年纪比他大些,大了两岁。可是,我爹,和他娘,是正宗的亲兄妹。” 这对儿是表兄弟,另一个亲兄弟是谁,结果不容置疑。 屠二爷说话也是个爽利的,很直率的,压根不会顾忌他人怎么想的,对着李敏又扬了扬眉:“其实我和你,倒是没有什么牵绊才对。可是,偏偏,这两个兄弟都是我很看重的人,所以,对你,爱屋及鸟。” 如果一切推断是真,宛如徐家人恨着那个男人和男人的每个女人和孩子一样,这屠二爷和屠二爷的家人,理应也该讨厌她李敏。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怎么能爱屋及鸟了呢?按理来说,我应该痛恨你,好比痛恨高卓一样。不过,什么事情都好,但凡讲究理由。爱也好恨也好,都是有理由的。可能是因为你和你母亲,与高卓和他娘,完全是两码事儿。要我们恨,自然是恨不起来了。毕竟那男子碰上你母亲之前,我这两个兄弟的母亲已经仙逝了。你母亲,倘若真的是贪图荣华富贵,早就带着你到高卑来了。可你母亲情愿决断地嫁给了另一个不爱的男子。而且,死的太快了,把那个男子都给击倒了,才让高卓的母亲趁机而入。” 一段话,突然说的东西太多,李敏努力地听着。 夜里巡逻的宫廷护卫,在他们面前经过之后,又有一路人马,抬着顶轿子,从远处走来。 见那轿舆由黄金打造的支架,如此贵重的椅子上,坐着的女子更是雍容华贵不可一世的气势。周身裹着的虎丘,镶着宝玉,头上戴的凤冠,几乎与皇后的等级无异。 远远看见这个女子的身影,屠二爷和莲生两人脸色齐齐一变,带着她躲进暗处。 “她不是病了吗?”莲生轻声问。 屠二爷说:“今天你哥的人,进了宫里当着百官的面,在太后面前参了她儿子一本。太后不得不处治,她儿子在太后院子里跪了一天。她这不得告病。后来闵将军进宫,为她儿子求情,这事儿才算是结了。她儿子膝下有黄金,跪完了以后,直接说是瘫软在她宫里了。我也觉得奇怪。按理,这母子俩两三天都该修身养息了。” 李敏的眸子听着他们两人的话忽然暗光一闪:这样说,这个女子岂不是三皇子高卓的母亲——熹妃? 只见一个太监走到了熹妃乘坐的轿舆前,跪下,道:“启禀娘娘,北边宫门据说今晚是放了两个人进来。” “什么人?”熹妃问。 “对方说是宫里有小主病了,小主在宫外请的大夫。” “不请太医院的人,请宫外的大夫。什么小主本宫不知道,端了豹子胆,瞒着本宫和太后,趁着国王病危之际,是想做出什么事?” 太监答:“对方并没有说,是哪个小主,只出示了可以出入宫门的牌子。” “哪个负责守门的?” “今晚负责北门值守的,倒不是谁家的人,可是,据说叶郎中出现过。” 听到这里,李敏感觉两侧的手臂被身边两个男子的手同时抓住,接着,他们带着她,当然是赶着往另一个方向逃和躲。 三个人迅速找地方逃的时候,两个男的同时在找理由: “北门的人,轻而易举就招了?” “他们当然不会招。都知道叶郎中是我的人。招了能得了?肯定是,那妖精的眼线都布置到宫门附近了。只是我们之前没有察觉。” “她怎么知道今晚我们会动作?” “可能是我们弄了她的儿子,她心里反而警惕了。” 前面一扇关闭的角门,屠二爷贴着门板,像是打暗号一样,三长一短地瞧了瞧。门打开以后,露出一张小太监的脸,见到是屠二爷,马上帮他们把门打开了。让他们三个进来。 “这里是哪?”莲生警惕地问。 屠二爷听到这话,回头向他瞪了眼的样子:“你多少年没有回宫了?连你自己的地盘都不认得了?” 听见这话,反而是李敏的脚一顿,仰头,能看见那株与北燕的千年梅树一样的老梅树,种在这里的院子里。不一样的是,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气候比较反常,这里的老梅树并没有像北燕那样盛开花朵。光秃秃的枝条,像极现代交叉的电线,在夜空中错行着,让李敏一瞬间仿佛流失到了时空,望到了另一个她十分熟悉的世界。 前面两个男子在发现她停住脚步时,往后一看,只见她痴痴地站在梅树面前,脸上被风刮开面纱之后显露的神情,是他们前所未见的。瞬间,两个人的心头略过一道恐慌,感觉,她好像要随风而逝一样。 “敏儿——” 李敏回了神,看见了前面两张像是有些焦急的面孔。随之,眸子一眯:敏儿? 只听他们叫她闺名的态度,像是理所当然一样。不是因为什么血脉相连,只是,她的名字好像本来就是如此。 看出她的疑问,莲生道:“那个男子,也是你亲爹,当初和你娘,都说好了,无论是男是女,如果你娘愿意生下来,必定有个敏字。因为他算出来了,算出你的命中带着这个敏。” 感觉她这个亲爹,有些不一般,算出她命中有这个敏,莫非都能知道她从哪里来。 “在这里先躲一躲。”屠二爷对他们两个人说,“我派人去探查情况,看那个妖精究竟想干什么。再走下一步。毕竟这会儿如果被这妖精发现了她在这儿,太后恐怕要发难。” 一行人进了屋里,关上门以后,屠二爷派人去探查情况了。几个人坐在屋子里,发现这屋子里收拾的很干净。家具摆的是整整齐齐,连小孩子以前在宫里玩过的玩具和看的书,都整齐地摆在博古架上,没有一点被人移动过的样子。 莲生站在一张小孩子用过的摇床前,老半天没有说话。 屠二爷给他们两人倒着水,像是对莲生说:“以前,那男子,没有昏睡之前,都是亲自来收拾你的屋子。后来,是你大哥,接手你住的宫殿。” “何必呢?”莲生的声音十分轻微,“贫僧是出家人了,说是出家了,定不会回来。” “可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哪怕只是回来看一眼。” 莲生又无话可说了。 “你们俩,和高卓不同。你们俩是亲兄弟。我爹都常说,要是你没有出家的话,肯定能助他一臂之力,他的性子比较急,最缺你这种心胸开阔的人在旁辅佐。” 莲生好像不想再谈这个问题,走到窗户前面,不再看这屋里的任何东西。 李敏喝一口这里的水,一样的寒凉彻骨,让她皱了眉头。 去打探的人,很快回来了,与他们说:“熹妃娘娘到国王那里去了。” 果然是。 “要是她打算今晚在国王的宫殿里过夜——”屠二爷皱紧眉头,瞅了瞅另两个人,有可能今晚无法去探视国王了,要打道回府了。 “既然惊动了这人——”李敏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想,不过可以想到那个女子接下来的动作,“她肯定会继续留在那里,以后要再见,怕是更难。” 另两个人都知道她这话是不会有错的。今晚过后,必定还会惊动到太后,到时候,真的是想见那男子一面都难了。 “你们先给我说说。”李敏突然抬头看着他们两个,“那人是怎么病的?” 她李大夫来,主要是给人治病的。如果去到那里,真的可以去到那里见到人,八成只是匆匆一面。对于一个给人治病的大夫来说,详细了解病人发病的情况,是很重要的一个步骤。如果不能从病人口里亲自得到,必然要从其他与病人亲密的人口里了解。如果能事前先了解了病人如何发病,更有利于大夫给病人进行检查时如何在短时间内集中于重点地方检查,瞄准病因下药。 另两人在了解她的想法以后,是先互望了会儿。 老实话说,对于她的医术是否能把那男子救回来,他们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心怀一丝疑问,因此,对于她给人治病的事儿,也就没有抱了十足的期望。 这样说来,他们带她来的目的,和她的目的,还真的有一些差异。他们带她来是认亲,她好像一门心思想的是给人治病。 对此屠二爷都不禁失笑了:“你真把自己当大夫了?” 李敏深意地瞥了他一下,道:“本妃无论何时何刻,首先是一名大夫。” 屠二爷摸了摸鼻子。 看来在高卑,女子当大夫,一样是件稀奇的事儿无疑。 莲生的声音较为温和,道:“她的医术,贫僧见过,确实,比贫僧高强。” “你的医术我知道,当初太后的人病了,都想请你来医。可你跑出高卑了。连你这样的人,都看不出他得的什么病,束手无策。你认为,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看出他得的什么病吗?” 只听屠二爷这话,李敏还真得承认,这个屠二爷也不是对医学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是,有些病,不是说大夫一看就马上能看出来的。甚至有些棘手的病症,大夫要给病人医着医着,医了一段时间,从病人治疗以后的效果反馈下来总结,才能得出究竟是什么病。可她,现在最缺的就是如何与病人接触的时间。 “不管怎样,如果我见了他,他不能睁开眼看我,和我说话,你们说,有意义吗?” 李敏这句话,让还想争辩的屠二爷直接没了声音。 莲生的眼睛,望着屋角某个角落,好像动也不动。 李敏从他表情里,想到他一开始说的那句,希望她见到那男人时不会感到失望。无疑,她现在是拿最现实的一面和他们说。 “把他的情况告诉我吧。” 对于她的这声请求,眼前的两个人貌似都有些挣扎。可见,这两人对于那男子的情感,同样是复杂到了极点。 屠二爷终究叹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她面前的凳子上,说:“那人,据说从小是个多病的人。” “体弱?” “是,天生禀赋不足。也因于此,他与我姑姑相遇的时候,可以说是一见钟情。我姑姑也是一个天生禀赋不足的女子。常年躲在自己闺房里,只会琴棋书画。两人一次在市集偶遇,因为争一本书相识,之后很快的结婚生子。生了第二个皇子以后,我姑姑本来是再怀了第三个孩子。这次,我姑姑没有能避过劫难,和孩子一块死了。” 古代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一半在棺材里。 “我姑姑死了以后,有一阵子,他伤心过度,连两个儿子都顾不上了,萌生想出家的念头。太后肯定不让,毕竟国王年纪还很年轻,怎能如此轻易出家。于是,听从了大臣的谏议,让他离开宫里,远离这块让他伤心和缅怀死者的地方,但愿他能回心转意,继续领导朝政。平心而论,不说太后怎么想,朝廷百官,却都是不愿意他就此离开帝位的。” 从这话似乎可以看出,那男人,是一个好皇帝,一个治国有功的明君。 “没有想到的是,可能太后和文武百官都没有想到,他这一出宫,没有在高卑逗留。虽然他身子羸弱,却也是天生倒也喜欢出游的游子,早在身为国君的几年当中,借着视察巡逻地方朝政为目的,在高卑国内的南北,基本能去过的地方都去过了。所以,只是在高卑国内出游,已经满足不了他。” 一听这个故事,就知道这男人,还是个天生喜欢浪漫的文人雅士。 “确实如此。他喜欢书画,喜欢写诗,喜欢朗诵。所以,从很久以前,有关大明江淮文人辈出的传说,深深刻在他心里面。太后和朝廷百官对他这一次放纵,让他犹如插上了翅膀。他偷偷的,只带了几个人,来到了大明的江淮,遇上了一个姓徐的女药师。” 这样说,这人与她娘的相遇,算是天作之合。完全的,天上安排的际遇。否则,怎么能一个高卑的贵族,能和她母亲这样谦卑的药师结合在了一起。 “后来的事儿,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毕竟他回来后对此事几乎莫有提起。我们猜测,他可能是顾忌太后是否会对你们母女俩下毒手,因此,把这事尽可能大而化小,小而化无。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当作没有发生过,那么,你们母女俩承受的威胁必然更小。” 不管怎样,身份尊卑摆在那儿。以她娘的条件,怎么可能当得了高卑国皇室里的一个妃子。她娘,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后,该断则断。 可是,事实的真相往往更惊人。 屠二爷的口吻更为复杂地向她吐实:“其实,当初,他回宫以后,曾经想过,想立你娘为皇后,不顾朝廷百官的反对,不顾太后的反感。他曾经对我爹这么说,说皇后曾经是他的最爱没有错,皇后依然是他心中的最爱。可是,皇后已去世,两个皇子年幼,缺的是母爱。而他从你娘身上,可以看出,你娘可以弥补两个皇子缺失的母爱。” 为了两个孩子娶她的娘?她娘可会动心? “只是事与愿违。当他终于劝服了我爹等人以后,派人下江淮去寻找你娘时,你娘嫁给了大明的一个官员,已经成了大明官员的夫人,迁到京师居住。接着,不到半年之间,噩耗接连传来,你娘突然暴毙了。” 接下来的话,屠二爷的喉咙里都仿佛哽住了一样,一时没有办法往下说。 莲生在安静之中接上话:“当时,只听他躺在床上对人说,说,上天对他不薄,有人一世未能遇上心爱的人,他一世已经遇过了世上最美好的两个女子。上天对他,又是何其不幸,让他三个孩子都没了亲娘。他这一生,最遗憾的是,没有能当好爹。” 一句话,没能当好爹,大概是让某些人抱着期望等了多少年,直等到心灰意懒,由爱生恨。 屠二爷看着莲生:“你也算是尽了最大的孝心,为了寻找他的病因,到了大明,尝遍百草。最后,落户于太白寺。” 原来莲生与慧光大师相遇是这么一回事儿。缘生缘灭,都是有根源的。 几个人在屋子里默默地坐了一阵,回不回去,成了各人心头纠结的一个疙瘩。 屠二爷站起来走动着,时而像猴子挠了下耳朵,望着窗户外面,像是想找谁的样子。此时此刻,他们能寄望于谁。 宫里的更声,打到了丑时。入夜算是深更了。睡的人都睡了。 再次发去打探情况的人回来后,这次带回来了惊喜,说:“熹妃娘娘从国王的宫殿里出来了,好像是三皇子出了什么事,急着回自己宫里去。” 这无疑是个出人意料的好消息。李敏看着眼前这两名男子交汇的眼神,像是都在猜测是那个谁把人引走了。 “走!”屠二爷一拍桌子,本来都快丧气掉的精神骤然抖擞了起来,兴致勃勃,打了鸡血似的。 这回可算是胜利在望了,怎能不叫人兴奋。熹妃来回一趟,哪怕从三皇子宫里再回国王宫里,也需有一个时间。而他们所在的这个宫,离国王的宫殿却是很近的。 李敏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与那个叫做爹的男子,已经近在咫尺。 三人从角门而出,直走一段距离,来到另一个角门。漆黑之中,一个老太监仿佛早已知道他们要来,给他们打开门,见着他们三个时,躬身鞠背,十分恭敬。李敏擦过其面前时,只见一双老眼在她面纱上打量的模样儿,然后,仿佛能认出她那似曾相识的五官而眸中放有光采。 “奴才,奴才见过徐姑娘。”老太监的声音微微颤颤的,在李敏背后微微地响起。 俨然,这人以前跟过国王下过江淮,是见过徐晴的。李敏的这张脸,遗传了徐晴不少特征。为此,听见的屠二爷和莲生,均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好像之前他们对她的种种怀疑,都是多么愚蠢的事儿。 半夜里,夜色朦胧,只见带路的人,并不把人引到正面的大堂或是后院里去,而是一路走,直走到一幢宛如高塔的建筑物面前。 是一幢六层高的塔楼,楼塔顶上镶着的一颗宝珠,在夜色里散发出宛如明月一样的光。 莲生对她说:“他说,喜欢这个地方,可以望见天阙。天阙,是先走的人居住的地方。” 这样的男子,真不知道如何形容了。文雅极致,浪漫成风,同时,身为一个皇帝,却高处不胜寒。可见这人应该是一个睿智聪明的男子。 李敏小步谨慎地跟在莲生后面,走上登上塔楼的台阶,一步步的,据说等到顶端,约有七十七步的阶梯。 屠二爷留了底层的楼梯口把守着。 到了最顶层,老太监把门咿呀打开以后,里面是点了一盏宫灯,灯光朦胧犹如层雾。房间里头,层层纱幔垂到了地板上,人从中间穿过,都好比在揭开面纱一样的神秘。 四面的窗户,都关着。 李敏皱了皱眉头,鼻子里,果然是,能闻到在古代经常见的香薰炉里燃烧出来的气味儿。李大夫当然是像往常一样下令说:“打开一面窗,散散气,空气不好,不病的人都得病了。” 对她这话,莲生是赞同的,对那老太监说:“把窗户打开吧。我记得之前,这里的窗并不是都关的紧紧的。” “是,刚才熹妃娘娘来过,说是担心风寒,才让全关的。”老太监解释说,走去开窗。 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隙以后,空气灌入来,果然是,眼前都明亮了不少的感觉。之前那浑浊的空气是都影响到脑的氧量了,导致视野都模糊。 看的更清楚了,直望进去,看见了躺在房间中间那张龙床上的男子。 见是一头瀑布一样的乌发,犹如海藻似的落在洁白的床单上,衬得男子的全身皮肤益发苍白无血的模样。李敏靠近些去看,能一眼看见这男子的那双眼型,即使是紧闭的,和莲生、屠少他们的眼是一模一样的丹凤眼。 五官是那种高贵清美的形状,哪怕这男子年纪已有,却依然不失为月光都可以为之黯然失色的美男子。只是这个脸蛋,可能是卧床太久的缘故,眼睑下有些水肿,而颧骨却稍微突出,说明营养不良。 放在床两侧的手骨美好而苍白,消瘦。 李敏望着眼前这个人,有大概一刻的屏声静气。 这人,人家都说是她爹,亲爹,种种证据证明也是如此。但是,无疑,只有亲眼看过了,才知道是真是假。看来是真的了。 比如她的嘴唇,她的嘴唇是一点都不像李大同的,和普通的女子也有些两样,在于她的嘴角是微翘的,天生有种冷漠高傲的形象。这和眼前的男子,哪怕昏睡了的双唇是一模一样的自然形态。 遗传学,骗不了任何人。 鼻子,嘴巴,耳朵,除了那双她最像她娘的眼睛,没有能从这男子身上遗传到丹凤眼以外,其它地方,都能看出很多种痕迹,代表着他和她之间有同样的基因和血液。 莲生站在她身后,由于她的默声,是那样紧张地看着她。或许是知道她性格固执倔强的一面,想,倘若她一面已经否定了这人的话,以后,她与他们的关系又该如何改变。眼看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 “方丈,你离宫许久,很久没有见他了,他一直这样睡的吗?” 听她的声音,莲生才吞了一口口水,望回眼前静静躺着犹如睡美人一样的男子,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情绪来形容的声音说:“是的。他看起来,和我多年前见到他的样子,没有什么改变。” “我要给他简单做一下检查。”说完,李敏从袖管里取出了一支棉棒。 老太监看着她这个医疗检查工具都深感惊奇。从来没有见过大夫拿这样的东西,说是给病人做检查。接下来,他们在看到她拿这东西刮病人的脚底时,更给愣住了。   ☆、【220】厉害 老太监看得口水直咽,只见李敏说“把灯拿来”,匆匆忙忙去拿灯盏。 拿来的灯放在病人的头顶上,照着病人闭着的眼皮。 在这个时候,塔楼下忽然传出动静。一群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却是来到近处才让人发现。 当突然看见国王宫殿里出现的人时,守在塔楼下方的屠二爷都来不及避开,也不可能避开,楼上还有两个人,因此,只能单膝跪下,大喊一声说:“太后娘娘。” 洪亮的声音传到塔楼屋顶。老太监直打了个哆嗦,转身刚要走去窗户查看时,被身边的女人叫住:“不会错的。不用去看了。” 下面传来的屠二爷的声音,屠二爷没有理由骗他们,骗他们太后来了没有任何用处。 老太监吞了吞口水:“奴才知道这屋里有条秘道可以走。”说着,放下灯,预备带他们两人走秘道。 可楼梯的脚步声来的更快。可能下面屠二爷连挡一下人的可能性都没有。在老太监弯腰在摸索秘道入口的机关时,楼顶上房间的门被人打开了。 三个人一起站在了房里没有动。 从门口涌进来的太监、侍卫和宫女,不会儿像洪水一样挤满了房间。从人群里面,被众星捧月出来的贵妇,头戴紫金凤钗,身着华贵的绛紫服饰,面容端庄肃穆,眼尾几条细小的皱纹好像刀刻一般,把一张本来显得不老的脸,都突然间变老了许多的样子。 敬贤太后,又尊称敬贤皇太后,在皇后时代已经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高卑皇室的运气不太好,在高氏家族中,当皇帝的,大多短命,即很多都像现在的国王高贞一样,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像高贞的父亲,即敬贤皇太后的丈夫,同样是英年早逝的一个皇帝,虽然死时年纪大概有三十以上了,可是,大多数时间,都是和高贞一样躺在病床上。 丈夫常年卧病在床,儿子登基以后,一样身体不好。从此可以得知,敬贤太后垂帘听政的时间,其实不仅仅是这几年儿子高贞躺在病床上不能动的时间而已。 是可以具体推测到了当年她丈夫都卧病在床的时候,事事都需要她这个皇后辅佐朝野。在那个时候起,敬贤皇太后在宫中,已经有了一定的势力。也因此,在后来儿子身体不适,她重握朝野政权,一切都仿佛显得理所当然。 李敏从眼前这个有四五十开外的女子脸上,看到的,不是从一般老人家脸上首先可以看到的年老体衰。像和大明的太后一样,都是太后,面带慈悲,但只是慈悲而已,连普通老人家的那种慈祥,肯定称不上。 作为一个宫廷里掌握重权的老女人来说,老奸巨猾这个词是少不了的。 再有的话,眼前这个女人,绝对比大明的太后的年纪要年轻许多。 年轻意味着什么,没有比做大夫的更清楚不过了。最少年轻,不用像大明的太后一样整天担心自己身体是不是走到了人生的尽头,而是会像她婆婆尤氏一样,哪怕大病一场只要能救回来,都觉得无关紧要,毕竟自己还年轻,精力充沛,生命力旺盛,可以接下来再奋斗一场。 敬贤皇太后的眼睛,像是深深地俯瞰了眼前两个人。 李敏和莲生肯定都没有戴上斗笠和面纱,没有乔装打扮,可以说此时此刻是原形毕露。不过,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两人都不是来这里做什么坏事,相反,是做好事。因此,站在别人面前,哪怕是像被抓贼一样抓住,都是一身的光明磊落,站的是腰肢挺立,潇潇洒洒,没有一点需要避讳的。 那群进来像是喊着要抓贼多帮凶奴才们,一个个,转溜贼溜的眼睛,只等着主子发话。却也在看见眼前两人与躺在病床上的男子有相似的地方时,不由地心生出一丝忐忑来。表现在,几个冲进门里争当先锋的侍卫和太监,从着急抢攻,到如今不由自主地退到了旁边来。 底下这一帮人居然临阵退缩的动作,无疑才是刺激到了眼前这个中年贵妇的导火索。 “还等着做什么?!是什么人,把这两人放进国王的宫殿里的?” 一声威严的厉喝,让老太监扑通一声双膝落地。老太监哆颤的声音但是依旧坚持己见地表示:“太后,太后娘娘,这,这不是陌生人,太后娘娘,您,您看仔细一点——” “是不是陌生人,哀家作为国王的母亲,能不清楚吗?”敬贤皇太后一声打断老太监的话,同时,那幅锐利的极其不悦的不满的眼神,像锥子一样打在老太监的脸上。 为虎作伥狐假虎威的人,常有人在。只见太后这声音刚发完,两名比较年轻的太监,马上围上中间的老太监,对其猛然一顿拳打脚踢:“齐公公,你说你是谁呢?是奴才还是主子都分不清了吗?你服侍国王已久,真把自己当国王什么人了吗?太后的话你都敢说不是?” “太后娘娘饶命。奴才,奴才没有——”老太监一口话没有说完,胸口被人正中踩中一脚,胸部遭受挤压,一口鲜血从气管里吐了出来。 “住手!” 众人听这声音,望过去,见发出声音的女子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一点都不畏惧地与他们的主子对视着。众人不禁为此噤声。 老太监得以喘口气。 莲生双手合十,道:“太后何必牵累无辜。齐公公何罪之有?” “他没有经过哀家的同意,私自放人进入国王的宫殿,让国王的安危受到严重的危险,你说哀家是不是该惩罚?”敬贤皇太后严肃的表情犹如刀割,威严的声音在房间里院子外都掷地有声,余威更是遍及宫殿上下深处,“国王身体的安危,牵涉到朝野的震动,社稷的安稳,百姓的幸福。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出国王的宫殿,国王一旦出了意外,谁能担当得起这个重责?否则,哀家也不用三番五次下令,任何人想来觐见国王,哪怕是给国王看病的大夫,都得经过哀家和丞相的同意,方可恩准。这是为了国王和朝野最大的考虑,其它任何理由都是不成立的。” 表面上听,敬贤皇太后这番话,还真是没有什么错儿,很是完美。不是吗?哪怕在现代来看,给病人治病的话,病人如果自己昏迷不醒,医生总得找来病人家属签名。因此,病人的直系家属,像国王的母亲,最有这个权利为病人谋想。 可是俨然,这事儿如果关系到病人的其他直系家属的话,事情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敬贤皇太后是这个病人的直系家属,可如今站在这里当贼被抓的,不也是病人的直系家属。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安,叫做奶奶的话大于孙子的话。表面上来看是没错,其实是不符合法理的。从血缘关系而言,奶奶与孙子的地位应该是平等的。 说到底,这是内部的家斗,再深层次说的话,是家里谁掌控的权力大谁说了算,和奶奶孙子有什么关系的话,其实都通通没有。 李敏可以感觉得到,站在她面前的人背影露出了一丝僵硬来。 离宫多年,恐怕这人也没有想到,自己所要面对的阻碍,比自己所想象的要艰难的多。当初选择了出家,想着完全抛弃一切。事实上是,亲人终究是亲人,至亲的血缘没有办法改变。更何况,如今至亲尚在病中。 “把这两人绑起来。”敬贤皇太后冷冷的目光,没有看任何人和物,连躺在床上的儿子都没有望上一眼的表情。那本来应该是她最该关心的人,否则,不会突然半夜三更冲到这里抓贼。但很显然,她要抓的这个贼,和国王安康无关,只是她手里握有的权力有关。 其实这些都是他们早该想到的。李敏轻轻地嘘了一声,在看着眼前这个僵硬的背影时,或许可以理解为何当初第一眼遇到这人时,他那脸上是如此淡漠宛如戴了张面具。更不用说他那个兄长,一心只想杀了她的念头了。 几个侍卫太监听令围了上来。李敏道:“本妃能自己走。方丈也能自己行走。” 也不知道她这话是再次触动了那个老太婆哪条神经,敬贤皇太后眸子里猛地冲她射出一道锋芒:“隶王妃,哀家敬你是我国的贵客——” “太后娘娘知道就好。”李敏嘴角微弯噙起一丝似笑非笑,“本妃很荣幸作为太后娘娘主动邀请到高卑国的贵客。” 后面的话无疑是刺,刺到了太后的软肋上。李敏这话是没有错,人是她请来的,要说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何尝不是她。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她本想请来一只听话的小兔子,只想凭自己之力足以拿捏住这只漂流在外的应该很是可怜的无亲无故的小兔子,结果,招来的是一尊佛。 只听李敏不卑不亢的声音继续往下说着:“本妃刚到高卑,都没能进宫参拜太后。太后能一眼认出本妃,本妃都快以为,太后之前是不是与本妃谋面过,否则怎会——” 太后喉咙里顿时如鲠在喉,瞬刻之间摆了袖子,转身而去。 这一招也算是老赖的做法了。苦了那几个奉命的侍卫,这回不知道对这两人绑不绑,说真的,还真不敢绑。听那躺在地上的老太监不忘放声算是警告他们:“二皇子多年离宫而已,你们居然认不出你们的主子了。太后不过一时生了闷气,太后糊涂你们跟着装糊涂,是不是要等死?” 老太监这话算是真话了。太后转过来想想,不生气了的话,接着肯定会斥骂他们这些奴才跟着装糊涂,把错误全归咎于他们身上了。到时候他们不是面临被鞭打的命运,八成是要被发出宫外了。 “二皇子,请!”侍卫们转过来,毕恭毕敬地对着他们两人躬身,但是,不让他们自由离开那是肯定的。 莲生回头,是在李敏脸上看了看。 李敏说:“走吧。不是许久没有见的亲人吗?方丈不想见吗?要知道,放作平常的话,恐怕想见老人家一面都难。” 知道她这话为讽刺。确实,他们那奶奶,恐怕是很不情愿见他们这对突然回宫的孙子孙女的。本来宫里的两个争权的孙子已经够让奶奶头疼了,再来孙子孙女凑热闹,这个奶奶不得垂头顿足。能不认,当然是不认为好。 看着她脸上如此明落坦率的劲儿,真是像是一阵风一般,把什么烦恼都吹散了去,余下的,只是一种宽敞的轻松。 李敏看着眼前的男子再次破了面具微露颜笑。无论什么人,笑一笑,都会变得明亮照人,丑人都可能变成美人。更何况本来就长得挺美的一个人。 清泉的酒窝,是把两边的宫女侍卫太监,都看得傻了眼。想必,在他们的印象里,都是没有见过这个男人笑过的样子。 宫女们悄悄地红了脸蛋儿。 敬贤皇太后回到自己的宫里,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盅时,心头恼火把茶盅按到了桌上,啪的一声响,屋里屋外的人哗啦啦跪了一大片。 再听那宫外传来通报声,说是左丞相右丞相都进宫来了。 “眼线个个都有,风声传的还挺快的。”敬贤皇太后冷笑一声吐道,这才端起茶喝了一口。 丽惠是住在宫里的,一听说消息马上起来面见太后。她前脚迈进太后垂帘听政的花厅门槛,后脚,只见三个今晚当场被抓的贼,依次被押送了过来。 作为朝廷任职中的臣子,屠二爷与另外两个人不同,进门即跪在地上,一幅随时准备负荆请罪。 “虞都尉,你可是朝廷武官,知法犯法,带着人夜里潜进国王宫殿里,如果哀家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人,时时刻刻都可以定下你意图谋害国王性命的罪名。” 屠二爷的真名原来叫做虞世南。其祖父,正如屠二爷自己所说的,是朝廷左丞相虞允文。 李敏记得自己没有记错的话,一般古代,左右丞相共存的情况下,左丞相为尊,左丞相为文官。这样说,虞家的老爷子为文官了。武官是右丞相的话,掌控兵权的人,并不是虞家。等于说大皇子二皇子背后的靠山,并不掌控兵权?可屠二爷是在朝武官没有错。 感觉这高卑的朝政不是一般的错综复杂。 对于太后的这番指控,屠二爷虞世南,早已收起了平日里那幅吊儿郎当的神情,严肃地道:“回禀太后娘娘,二皇子是国王的亲生儿子,二皇子许久没有回宫探望父母了,所以想避开繁缛的礼节和他人,只想探望一下病中的父亲。儿子探望父亲,为天经地义的事儿,尽忠孝道的事儿,太后娘娘如果想怪罪的话,怪到臣头上好了,二皇子何罪之有。臣本来是想着,第二天早上即来汇报给太后知道的,哪里想到半夜三更太后是不是听信了谁的胡言乱语,结果——” “你不要为这个人狡辩,说什么孝道不孝道。当初,他选择一走了之的时候,可有想过孝道这两个字。突然之间表孝道,是为何缘故?” 是谁听到这话都得气。李敏拧了拧眉头,只见站在她面前的莲生却是一脸淡漠,好像已经从开初起伏的情绪中恢复了过来。 显而易见,出家人并不想和俗人做任何辩论,因为毫无意义。 虞世南因此的眉头皱的老高。 在这时,公公通报过后,两名丞相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如果单看外貌的话,明显是虞家的老爷子,要比武将的右丞相相对年迈一些。 “臣虞世南参见太后。” “臣闻良辅参见太后。” “两位都平身吧。两位都是在朝的老臣了,半夜三更的,被哀家突然召进宫来,必然是受惊了。”敬贤皇太后说。 武将闻良辅先答:“臣是乍闻宫里传报,犹如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遍身,差点靴子都没有穿,要进宫来。想着国王久病在床,是众人的心病。如今惊闻突然有人私闯国王宫殿,更是让臣心忧国王的安危,到如今,臣的心头如鼓,安定不下。赶着进宫面见太后,想知道国王的安危。” “关于国王的身子安康,哀家肯定是时时刻刻比谁都系挂在心上。想必今晚国王受到的惊吓并不比哀家少,哀家已经让太医为国王诊治察看。”说完此话,敬贤皇太后悄然叹声气,眼睛像是有意无意瞟过厅内的三个罪犯,说,“一切,等太医回话了再说吧。” 花厅里的气氛猛然间沉寂了下来。虞世南脸上更显前所未有的肃穆,拧紧的眉头都要拧断了一样,眼看老妖婆这话出来以后,明显是要栽赃。 谁能保证太医回来以后怎么一番胡言乱语,谁又不是不知道,太医是谁的人。 没过多久,那匆匆去到国王宫殿给国王看过病的太医,撩着官袍的袍角,走进了太后的花厅,面对太后回答道:“启禀太后娘娘。经过臣今晚对国王病情的诊查,发现,国王的病况,似有一些变化。” 一句话犹如惊雷平地起。炸得全屋子的人,好像都抖擞了下。 敬贤皇太后慌忙放下茶杯,追问:“国王的病况是恶化了吗?” “回禀太后。国王的病一直都没有任何起色,而且请过国内国外各位名医来看过,都说是束手无策的难症,病因也不是很清楚。臣今晚,只能由国王的气色稍微推断,国王可能是受寒了,不知道是谁打开了窗户。” “是本妃让人打开的窗户。” 只见太医的话未完,突然插进来的清脆女声,干净利落,沉稳到众人不得不回头一望。 那太医一瞪眼,发出质疑:“一个虚弱的病人在屋里养病,你怎可以在寒冷的冬季开窗,这是想谋杀病人吗?” 无疑,太医的话,让屋里一群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敬贤皇太后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 虞丞相轻轻咳嗽两声,才让太医的话先到此为止。 李敏自然知道这是虞家老头子给她说话的机会,立马接上话道:“本妃作为一名大夫,当然不会罔顾病人安危无故开窗。” “既然如此,你开窗的目的是如何?你知不知道你此举让病人受寒了?!”太医像是感同身受,宛如自己是被欺凌的病人一样生气拂袖。 “那是因为你是一名庸医,而本妃是一名讲良心的大夫。” “什么?!” 太医恼怒地直蹦三尺高,吹胡子瞪眼的表情,却俨然还没能和屋里被李敏这话给惊愕到的众人相比。 李敏见众人安静了,开始陈述自己的观点: “本妃踏进病人屋内以后发现病人所在的房间空气浑浊,并不适合常人呼吸换气。一个都不适合健康人的环境,更别说这是能适合一个病人养病的环境了。一个虚弱的病人,本来就需要充足的氧气来换气。时而开窗通风,才有利于把新鲜的氧气换入病房内,给病人足够的氧量。至于这位太医说的——” 李敏眯了下眼,直指到那太医神色掠过慌张的脸上:“你说国王的气色受寒了?本妃看到的是病人的呼吸,本来由于病房里浑浊的空气,变得急促而难受。你说的国王气色受寒,无非是急促呼吸导致的脸上浮红,由于开窗通气以后好转,病人脸色降到了本该有的颜色。受寒要发热,病人发热了吗?病人打冷战了吗?病人的肢体寒冷了吗?” 一连串的质问,对方那肯定是答不上来,因为是根本没有的事儿。 “没有任何体征可以证明的医学推断不要乱说,误导不懂医学的人,这是坑蒙拐骗的庸医才会做的事!” 什么才叫做惊雷,可能这才叫做真正的惊雷。这话炸得,那个本来像公鸡骄傲地昂着脑袋的太医不知不觉中缩了脖子畏缩,满下巴的胡子颤抖着犹如秋风落叶。 丽惠郡主不由自主摸到了自己的胸口前,想自己昨天在李敏住的付亲王府里所领教的,似乎在今晚上一对比,完全还不能算是李敏最厉害的本色。 这女人,简直是前所未见的角色! 良久的沉寂之后,敬贤皇太后轻轻地咳了声痰。 虞世南的眼光与众人一样,从李敏脸上回来以后,不禁是想拿起拳头堵住自己的嘴。想着每次见到她,她都能让所有人惊讶的论调。这里这些人是没有见过,初次撞见而已。不过即使是这样而已,俨然,已经是让那只老妖精感到可畏了。 莲生眸子里一深,不由的,把自己的身体遮挡在她面前。面对坐在皇权椅子里的那个贵妇,他们的奶奶。 敬贤皇太后默默的,揭开茶盅盖子喝了一口水,仅是眉角处的眉梢,向上提了提。 接到太后无声的示意,丽惠郡主走上前,笑吟吟道:“回禀太后娘娘,隶王妃昨儿臣妾见过,隶王妃是向臣妾表达过想快点给病人治病的心意,说都是因为北燕与高卑是友邦,王爷挂心国王安康的缘故。隶王妃不管是出于己身或是出于王爷的嘱托,是一名好大夫,这点臣妾可以确信。只可惜,臣妾还未来得及把隶王妃的话转告给太后娘娘听,这二皇子俨然比谁都心急,竟然把隶王妃先请进宫里来了。不过,臣妾以为,二皇子离宫多年,终于舍得回来看望国王和太后,也算是好事一桩。” 很显然,这是太后给台阶下,给自己也是给他人。事情如果真这么简单就好了。八成这个老妖精,已经确实尝到李大夫的厉害了。先赶紧退一步要紧,自己先得到喘息的机会,再找对策要紧。 屠二爷虞世南跪着垂下的袖管里,微微握了握拳心。 “是,臣也以为是好事一桩。” 见自己爷爷突然接上这话,虞世南向爷爷侧脸上偷偷瞧去一眼。 虞允文进言:“二皇子回来了,国王哪怕身在病中,心里头知道的话,肯定很高兴的。国王的病情,因此也会有所转好。这不,我们高卑的国都里都开花了。” 说到那树苗突然开花的事儿,太后的脸上略浮现一丝不留痕迹的晦暗,淡然而过。 武将闻良辅也开了口:“臣以为虞大人这话是合情合理的。二皇子回宫,本就是一件该举国欢庆的事儿。” 敬贤皇太后好像都想明白了,垂思的眸子睁开,对底下的人说:“许久漂流在外的二皇子愿意回家来,没有比哀家更高兴的人了。隶王妃是受二皇子委托,同时是我国的贵客,哀家对此当然不会有任何怪罪。如此,隶王妃想为友邦进献的心意,哀家都收到了。然而,各国有各国的律条,二皇子此次为情有可原之举,哀家算是就这次给予了豁免。希望二皇子不要有下次了。” 这个台阶,真正是太后给太后自己下了。 为见自己父亲一面,还得承受如此委屈,大概,只有皇家里能做出来的事儿。 “二皇子当年离宫以后,并没有接受封爵,所以,在外没有单独设立王府。二皇子在宫里小时候住的院子,哀家让人去打理过后,二皇子回宫这段时间,暂时就住在那吧。那里毕竟离国王的宫殿近,二皇子思念国王的心境,哀家可以理解,更是要宽容怀抱。以后二皇子想见国王,这么近的距离,随时可以见的了。” 这个奶奶,突然都变得如此宽宏大量起来,让人都不得不吃一惊,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莲生低了头:“儿孙不孝,离宫以后,便遁入空门,如今法号莲生,还望以后众人能称呼贫僧的法号。” 敬贤皇太后对此微微一笑,没有说好或是不好,转头对另一个人说:“隶王妃是高卑国的贵客,当然是要回到自己的使馆里。” 很显然,这是要把两个人隔开。老妖精就是老妖精。 虞世南垂低的脸上,不由地撇下嘴角。 李敏这就被太后的人送出宫去了。太后连问她一句有关病人的病情的话都没有,更别说认不认她这个孙女了。当然,哪怕太后问了,真问了,她李敏会吐实话就怪了。因为这个病人,现在是身处四面的危机之中,一有点吹风草动,都可能动则全身。 几个人走出太后的宫殿。 虞世南的爷爷虞允文,坐上轿子前,对自己孙子示意了眼。 虞世南点了点头,转回身,对莲生说:“知道你不喜欢人家叫你本名,但是,今儿我还是得叫你一声高尧。你听我说,她由我本人亲自送出宫去,你就不用太操心了。” 莲生听了他这话以后,果然是脸上略有迟疑。 “太后虽然说可能是为了给自己台阶下,才把原先你住的那个院子给你继续住。但是,这显然对你来说,也是个好事儿。离他这么近,你可以天天观察他是不是受到什么人危害了。你回来的目的,不就是为此吗?” 虞世南的这番话让人没有办法反驳。 莲生默然。 虞世南在他肩窝里捣了一拳,好像在说:放心吧,有兄弟我在。 李敏紧随坐上离宫的另一顶轿子。 虞世南骑上马,陪着她一起离开宫殿。 李敏如果望回去,肯定能见着那人站在原地一直目送到她离开为止。对此她都有些不忍了起来,因为可以想见,留下的那人,虽然说这里是他曾经的家,但是,该有多孤寂寥漠。 到了高卑皇宫昨晚他们潜进去的北门大门口,李敏看到了,不止有留在原地等了她一夜的兰燕,以及在今早上听说消息以后急急忙忙坐着马车过来的表哥徐有贞。 徐有贞站在马车旁,一身素淡的书生服饰,肩头上还披着雪粒,脚下的棉鞋在雪地里一脚一个浅坑儿。真难为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有满腹经伦的书生了,大冬天的,一早上天没亮,凌晨未到,鸡鸣之前,即在这里刮冷风受寒了。 受点冷还不要紧,这心头如火如荼的,很显然,是有把某人揍一顿的冲动。 王德胜给他牵着马车,一样是心焦如焚。 当李敏的轿子走出宫门以后,徐有贞对着走出轿子的表妹猛然一拂袖。 李敏走过去,声音里略带一丝愧疚:“昨晚敏儿来不及告知表哥。” “我说过!”徐有贞那声肺底里冲出来的吼,再望到她身旁骑在高马上的屠二爷时,突然噤了声。 虞世南坐在马背上,手里拿着玉鞭,像是挺好奇他们徐家人之间这番争吵似的。 可以说这位屠二爷是真正喜欢凑热闹的那种人。 李敏无语地扁了下嘴角。 徐有贞肯定也想着,要骂妹子也是要回家关起门骂,怎能被人看了笑话,因此,书生脾气忍耐力极好的他,转身上了马车。 李敏跟随徐有贞上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向前走的时候,还能依稀看见那位屠二爷带着人,在他们的马车后面一路跟随。 对此徐有贞发怨了:“什么人来着?” “都尉。高卑国大皇子二皇子的亲信。祖父为当朝左丞相。” 来到高卑以后,徐有贞肯定不是什么活儿都没有做的。一如既往发挥了他在京师里打包听的才华,不久即打探到了高卑国的一些情况。虞家赫赫有名,为高卑国里的第一名门,谁会不知道。 “你昨晚入宫以后——”徐有贞低了声音问。 “见到了。” 三个字,让徐有贞的脸色都变了。 徐有贞很显然,心情一度复杂到了极致。 李敏猜他在考虑第一句话该问她什么。倒不如她把什么话都和他说了,免得他在内心里生疙瘩。 “他人在睡着,好像永远都不会醒来一样,和死人差不多。所以,有人想让他死,也有人想让他这样活着生不如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身在皇家,他的命本就是如此。因此,我不知道他人口里描述的他,是真是假,毕竟他本人都不能开口回答我的问题。” “他们怎么说的他?” “他们说,他当初遇到我娘的时候,自己发妻已亡,实际上是想给两个年幼的皇子找到一个好母亲,弥补母爱。结果,当他回国后终于劝服众臣想要娶我娘时,我娘突然死了。因此,他也就一蹶不振,到至今都没有能醒来。” 徐家人想过的所有版本里头,很显然,没有这一个版本。导致徐有贞老半天好像都没有缓过神来,在梦游之中的感觉,喃喃道:“这不是骗人的吧?” “说了,是真是假,当事人自己都没有醒过来,怎么知道?” 徐有贞用力挠的过去眉毛,抬头时,与李敏沉静的眼神对望了下,由此可见,彼此都看得出来,这个故事如果是编造的话,想拆穿也十分容易。只要把皇后死去的时间,和徐晴怀上李敏的时间做个对比。如果皇后真的是早徐晴怀孕之前几年仙逝的话,实际上,这群人真没有什么必要来编这样的谎话来骗他们,很有可能是真的了。 想想他们徐家人,满腔恨意,为的就是来这里为自己女儿讨个公道,结果如今真相大白,想象中的渣男没有出现,却是个至情至义的男子。 徐家人似乎不需要讨什么公道了。而他们家女儿徐晴,因为嫁的人是李大同,而不是这个男人。名义上是李大同的妻,这男人名义上也就不是什么徐家人的亲家了。两家人彼此的瓜葛,只剩下徐晴和这个男人的孩子——李敏。 到底这件事上唯独剩下一个问题:李敏认不认这个亲爹。 徐有贞说:“他现在是什么状况?不能醒来了吗?永远都不可能醒来了吗?” “据我查看,他这属于浅昏迷的状态。” 病人意识不清,意识不醒,对于西医来说,总括都可以归入意识障碍的范畴。意识障碍在临床分类中,又可以分为很多种,其中,浅昏迷为一个等级,相对于深昏迷和脑死亡而言,是比较好的一个表现了。这些在中医里面都是没有的。而且,中医对于意识障碍的原因,大多还是归咎于中风等脑部病症为多。西医的话,在研究全身疾病对于意识障碍的影响也比较多。 所以说,一个人如果发生意识障碍了,昏迷了,不一定是脑部疾病。 浅昏迷是什么,徐有贞肯定是听都没有听过的,但是,对表妹的医术深信不疑,开口就问:“有什么可以治的方法吗?” “任何治疗的方法,肯定要究其病因,对病源下手,才能一针见准。据我初步判断,之前的大夫给他做的治疗,八成八都是认为他是中风后昏迷,给予化痰祛瘀的治疗。现在,我想百分百研究他的病因究竟来源于哪,需要一点时间去推断和论证。毕竟他年纪已大,而且身体也不像以往,是由于长年卧床以后更为虚弱,再也经不起一点偏差的误医。” “照你看,他这是有希望醒来的了?” “浅昏迷的病人,本来对外面的刺激有反应。旁人在他旁边说的话做的事儿,他不一定都能听着。” 徐有贞实在是被她这句后面的话吓了一大跳。想,高卑国的人知不知道这事儿?知不知道,关系很大的。 李敏点了头:“这事很非同小可。给他治病之外,其实,我如今更在意的是,哪些人希望他死,哪些人真的希望他活。这得分辨清楚了,毕竟我进了他房间以后,发现了不少可疑的疑点。”说到这儿,她突然一个低声,问起:“王爷有信过来吗?” 经她一问,徐有贞方才赶紧说道:“孟旗主还没来得及把你进宫的事发回去北燕。北燕今早的信使到了孟旗主手里。据说,王爷知道了你和三爷在半路差点被使臣伤害的事了。” 肯定是令他担心了。不过这种风险,他应该早有所料。 “回去后,先看看王爷的信怎么说。”李敏抬头,只见那马车已经抵达付亲王府。   ☆、【221】药王壶 鸟笼子的门不知道被谁打开了。不过李敏知道的是,自己老公给她的这只绿鹦哥,之前由于一路上的寒风彻骨萎靡不振,到了相对天气比较良好的国都以后,不到的两天修生养性,很显然,已经恢复到超然的状态了。 从窗户里飞出来的绿鹦哥,在她头顶上一边盘旋一边叫唤:“王爷想王妃,王爷想敏儿——” 果然如自己老公说的,这鹦哥长了一张臭嘴巴,八卦的时候从来都不讲场合的,像是一张衰嘴。 李敏唤了句:“进屋去。” 那绿鹦哥却俨然同时是一只欺善怕恶的家伙。刚才凭任紫叶春梅等人怎么叫都不愿意回屋的鸟儿,现在听李敏一声,立马乖乖拍拍翅膀回到自己屋内挂着的鸟笼子里。 在鸟笼里低头整理羽毛,显得刚才好像自己都没有放肆过,很像一只乖宝宝的绿鹦哥,只有在女主子踏进屋里的时候,抬头像是小心翼翼地窥视女主子的表情。 李敏走进屋里以后,坐到榻上。 紫叶马上给她端上一杯热水。 春梅随之走上来问:“厨房里的粥,都给少奶奶热好了。” “等会儿再吃。孟旗主呢?” 孟浩明早在院子里等着她回来了,这是遇见同她回来的徐有贞,两个男子站在走廊里商量。听到她传唤,孟浩明拂拂袖管,走进了屋里。 “少奶奶昨晚出去时,臣鲁钝,没有察觉。” “本妃让兰燕先不要告诉你们几个的。” 孟浩明心头转的念头是,昨晚那高卑人来找她时,府里安排的守卫硬是都没有察觉。说是高卑人武功高强,还不如说那高卑人来找她的时候,因为大家都认得那人,反倒没有了戒心。 “是本妃的熟人,所以,不需要对守卫过多责怪。”李敏似乎看出了他脸上的想法,说。 “臣明白。” 李敏瞅了瞅眼前这个低头的男子,完全可以明白,这个男子之所以能博得她老公的亲睐,正因为此人的知趣。跟了才多长时间,这个人,已经摸透她李敏的脾气。不该顶嘴的时候,绝对一句话都不说,而不是像兰燕那样,她回来的时候还念叨不休。 “听说王爷来信了。” “是的。”孟浩明随之,把袖管里的那封信取了出来,双手递交给她。 李敏看了下他左手那条袖管,道:“手完全好了吗?” “提重物略显乏力。” 是个聪明人,知道在她李大夫面前最好不要撒谎,逞强爱表现更没有用,因为到头来如果要他做事儿却没有能做成,反而成了欺瞒的罪过。 “量力而行。” “臣定听从王妃的话。” 李敏展开那从飞来信使脚筒里取出来的小信纸,仔细看着里面的那一行行小字。因为知道自己老公书法不怎样,所以,在这样的小纸条上写这么多密密麻麻的字,真有些苦了他了。 不管怎样,他似乎也乐在其中,居然在如此重要的密信中,大肆地描绘起了自己在王府里的日常琐事,大则讲天气,小则埋怨家里厨房,说是自从她走了以后,这菜都变得不好吃了。 李敏边看,边不禁摸起了眉角边,嘴角往上勾着。 倘若不是徐有贞之前先和她说了句北燕知道了三爷受伤的事,那真的是,他这封信都快让人误以为大明人对这边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清不楚的,只以为他们在这边受到高卑国的厚待。 要是高卑国不厚待她和三爷,传出去,分分钟钟都是两国兵戎相见的事。所以,那个留了伤疤的三爷,同样是只能敢怒不敢言,暂时压着那股怒火。 “王爷的人还说了什么吗?”一边回味丈夫信中的种种言趣,李敏问。 他的脾气她知道,有什么事天塌下来了都不会和她直说的。 讲正经事的信,只能是他的谋士书写。 孟浩明单只手不太好操作,拿出带来的地图,要完全平放在桌上,刚好他身边的小厮没有跟着他一块进屋里。春梅见状,马上走了上来帮他展开地图。 李敏瞧着这对男女,几乎没有什么交流的言词,却在行动之中有一种出奇的一致性可以叫做心有灵犀,不禁也是眼含笑意。 “少奶奶,这是信使从北燕带过来的。” 李敏闻言,走下卧榻,到了桌前一看,是和上次孟浩明给她看过的那张地图略显不同。对了,上次的地图,描绘的多是北燕的地形。这次的地图,很显然,大面积描绘的地形不是北燕本土了,是高卑。 其中,能看到上次他们被卢毓善误带入的魔鬼三角地带。 “真是厉害。公孙先生怎么弄到这个东西的?” “公孙先生知道我们差点遇险以后,可能想着没有这个东西肯定不行,八成要再吃亏。听说是岳先生亲自回了趟武德,在友人手里重金买下来的。” 武德人是很厉害,很多出人意料的东西,似乎都掌握在武德人手里。 “可是,之前——”李敏猜,像公孙良生和岳东岳,肯定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同乡或许有这个东西的,只是之前没有得到手,为何这次突然能得手了。 “公孙先生发来的意思大概是说,这都是王妃的功劳。”孟浩明对此对她毕恭毕敬地说。 “本妃?”李敏顿觉怪异了,自己都从来没有去过武德,哪里来的功劳。 “王妃肯定是不知道。王妃当初在京师里不是救济过不少穷苦百姓吗?其中,有部分流荡到京师的武德人。他们多少都在生病的时候,接受过王妃和徐氏药堂的救济。所以,在听说王妃真的去了高卑,有可能被高卑人坑害时,纷纷表态,愿意主动帮忙。” 这样说,武德人的经济条件岂不是?其实,只要想一下公孙良生和岳东越此前的遭遇,都可以想到武德人是很清高的一类人,清高到可以忽视所有经济条件。 “行。”李敏爽快地算是接受了武德人慷慨的回赠,低头揣摩起这张地图。 旁边只见她看着地图像是看了良久,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 尚姑姑蹲在厨房里,见那碗粥给李敏送过去以后,再送了回来,是都吃完了,这心里总算是踏实了些。 抬头见厨房外面王德胜经过,因此叫了一声:“王德胜。” 见到是尚姑姑,王德胜四下瞅着没人,挨近到窗户边上,问:“有事吗,尚姑姑?” “昨晚上,主子真的是?”尚姑姑眉毛拧紧着,一想到昨晚李敏出去前分明都不和她打招呼了,这心里头简直七上八下。 “是进宫里去了。二姑娘的本事,尚姑姑应该知道,是谁,哪怕皇上太后,都不可能拿我们二姑娘怎么样的。” 尚姑姑愁眉苦脸的样子没有变。 王德胜瞥了她下,说:“主子是谁,之前,尚姑姑不是问过我吗?我心里只有二姑娘,尚姑姑该好好想想了。”说完,王德胜提脚就走。 尚姑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良久没动。 再说那屠二爷虞世南,把人送到了付亲王府以后,算是任务完成了一半,紧接策马来到了太子府。 大皇子高治,说是在皇宫里有太子的宫殿,理应也是该住在皇宫里。但是,不知道是谁忌讳谁,高治行冠礼以后,搬出了太子宫殿,在兴州里建了个太子府。还是皇太后亲自给他挂的牌。 这些朝野动静,文武百官都看在眼里了。可以见得,皇太后很畏惧这个大皇孙子。 高治这个皇太子,要高卑人自己来形容的话,那就是,一点都不像。 不像什么?倒不是说相貌不像高卑国皇帝,毕竟高治那双丹凤眼,让皇太后想做假都难。高治不像的毛病在于性格。 和父亲祖父等不同,也不清楚是不是负负得正的缘故,高治和弟弟高尧,父母虽然都是体弱多病的人,他们两兄弟出生以后,却基本都是健健康康的,不见得什么体弱多病的征兆。 健康成长的皇太子,可能因为亲眼看过自己父皇生病后的那种无助的惨状以后,心有余悸,因此自小那是自愿的强身健体。从小即拜了无数的宗师,骑射拳剑,百般武艺,可谓是样样精通。是高卑国以文王著名的历史文化中,少有的一个自小以武王著称的皇太子。 俗话说的好,物以类聚。有这样一个喜欢武艺并以武为傲的主子,在皇太子身边聚集的人,一个个同样都是武艺高强的好手。 像高卑国,同样每年都会举行文武状元的考试。如果是皇太子的父亲或是祖父当朝的时候,那绝对是,文状元首屈一指,倍受皇帝的尊重和爱戴,而武状元略逊一筹。在高治当了皇太子以后,文状元依然受到皇太后的爱宠,可武状元,全部被收囊进高治的阵营里去了。甚至有人在朝廷上对着皇太后说笑:这奶奶孙子肯定是事前都商量好的。 不用说,这个开了这样一句不合时宜玩笑的人,没几天,被皇太后摘了官帽直接送哪儿流放去了。这种傻子也好疯子也好,留在朝野里肯定是对于皇太后一点用处都没有。 虞世南有个当年也是文状元到如今当上左丞相的爷爷,可是因为这个拜把子的皇太子,从小弃文从武,到现在,离开马,离开剑一刻,都会觉得周身痒痒,浑身不自在。对他的这种选择,家里或许一开始,他母亲还有点意见,后来,是一点意见都没有了。 或许虞家人自己都能察觉到,自从高贞病了以后,虞家是犹如随时可以倒下的稻草了,可能连自己两个可怜的外孙都保不住。在这个时候,在快要兵戎相见的时候,能文,能吟诵几个诗文,都顶个屁用?人家一个拳头,直把你还没有开口的嘴巴揍下去,人死了的话,什么都没用了。 这个世上,到底是谁的拳头大谁说事儿。 虞允文都觉得如果没有孙子在部队里掌控了一定的实权,他这个左丞相的帽子,早就被皇太后摘的干干净净,是抹了脖子了。 世人都以为是他罩着这个孙子一路平步青云,实际上,是他孙子罩着他还差不多。 虞世南边想着这些,边拿马鞭悠悠地策着马儿,是回想到那当初,他们哥俩决定从武的时候,是从谁身上学来的。 要说这事儿,如果说出去八成都没有多少人相信。是,他们是从那个叫朱隶的男人身上学来的。 大明是高卑的友邦。为了警惕这个强大的邻居,高卑人习惯起了研究大明的历史。卢毓善之前向李敏夸耀的处于高卑国子监里头的大明研究院,真的是存在的。很多高卑人,都喜欢研究大明。大明人的种种作为,一度都成为了高卑人学习借鉴的对象,大明失败的英雄们,同样成为高卑人警惕的警钟。 对于护国公和大明皇帝之间的种种对抗合作乃至到了朱隶这一代,大明皇帝看起来,是越来越没有办法压制住北燕这像是快要展翅翱翔的雄鹰了。 朱隶靠的是什么,百万大军。不仅数目庞大可以与京师的护军进行攀比,而且,朱隶的部队,那是整年都和东胡人对战,是从满身是血的战场上沐浴出来的队伍,哪里是京师里那些好吃懒做的官兵们能比的。 拳头不止要大,而且要硬。 马儿溜达到了太子府大门前。虞世南下了马。大门旁边的角门里,匆匆走出来一个人,仔细看,这人还挺熟眼的。 “奴才见过屠二爷。”那人冲虞世南一个鞠躬。 “长图,伤都养好了?”虞世南问。 对了,这人就是那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李敏给甩到了柱子上,撞到头破血流的那个人。 长图苦笑不已:“听说隶王妃到了兴州。” “昨天到了,你不知道吗?我看你,还是早点找回她,问她是给你的脑袋使了什么妖法,导致你到至今看了多少大夫都无济于事。” 长图的嘴角直抽,跟在虞世南后面进了太子府里。 “太子在院子里射箭吗?” “嗯。” “这会儿?兴致这么高?”虞世南挑挑老高的眉毛,“小爷在皇宫里差点小命都丢了,他倒好,在府里闭门造车。” 两个人再往前走,穿过一片竹林,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虞世南顿时沉了脸。 长图有些小心地看了看他,道:“不是太子邀请她的,是她自己跑出来的,说是快憋死了,非要和太子比箭,看谁射的远射的准,谁输给谁,谁就得答应另一个人的条件。” “你不知道吗?”虞世南手执没有收起的玉鞭,指到了长图的鼻尖头上,眸子里像是放出一丝嘲讽似的冷光,“十一爷的射艺,在大明皇宫里,据说仅此于护国公的胞弟。” “屠二爷这话,是指皇太子有可能输吗?”长图不可置信地问。 伴随这道声音落地,是一声冷箭骤然冒出来的嗖,箭棱刺破冬季冷空气的声音是更显得格外清脆,合着竹林沙沙响的节奏,犹如风雨中的一道闪电。 咚的一声响,是落靶的音色。 四周似乎安静的可以听见落叶掉地上的声音了。只有一个人的高音飞到了天空里欢声雀跃:“我射中了,我射中了,你们不能说话不算话!” 长图像木头桩子一样扎在了泥土里。 虞世南走出竹林,进到到那被半边竹林围起来的射箭场。 “虞世子!”众人见到他,都无一弯下腰来。 在空地里蹦跳欢呼的人,回头看见他的时候,眉头明显一皱,像是在说,这人怎么会在这儿? 只见虞世南穿过院子边角,走到那个站在箭筒面前,摸着羽箭像是在琢磨箭的男子面前,道:“我从宫里回来了。” “昨晚上去了一夜,不累?不回府里休息休息?”屠少边像是漫不经心地回答他这话,一边,是从跪着的侍从两手抬举的箭筒里终于摸出了一支自己似乎比较满意的箭。 见到这幕,朱琪不由分说跳脚了:“你说话不算话!” “本爷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本爷难道有说过,一共比几箭吗?”屠少的声音,清冷到像是一碗水。 虞世南看着,两手横胸怀抱,英俊苛薄的嘴角微勾着,像是要看起好戏。 朱琪沉着脸,见对方选好箭以后放在了自己的弓弦上,对准她刚才射中的那个靶。为此,她挑着眉毛,却也不见得一点信心都没有。毕竟刚才对方那第一箭射出去以后是完全落空了。 嗖! 箭划过空气以后,啪一声干脆落地,剪头落在她射中的红心旁边,两支箭比邻的距离是连条缝隙都没有。 朱琪当即瞪了眼,两只拳头握起来。 四周一样没有欢呼声,好像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屠少不假思索,对着那箭筒的侍卫说:“拿去给十一爷挑箭。” 这分明不是耍人吗?朱琪不干了,扔掉手里的弓。 虞世南的拳头堵着嘴巴,看着她气势汹汹的背影,一边低笑一边对完全无动于衷的屠少说:“你这戏演的也差一点,好歹让她射了上百支箭以后——” “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吗?抓只小鸡都老半天。” 说的是上回屠二爷把某人绑了的时候,费了半天劲儿,不知道在兜什么圈圈。 朱琪听他们两个人说话,当然都听出来了,猛然顿足,回头,两只眼睛像铜铃大,嘴角却那样一勾,斜笑道:“如此流氓无耻的事儿,也只有你们这种低等的高卑人能说得出口。” 一句话,让场内所有高卑人都黑了脸。 屠少冷冰冰的脸,像是镀上了一层铁青,但是,却没有像其他人想象中那样大发雷霆,只淡淡道:“你一半的血液里,流的不也是和我们这种低等人一样的血液。” 这话明显戳中了某人心头的某点。朱琪的嘴唇哆嗦着:“你不要以为我能轻易相信你们的胡言乱语。你们想用这种事做挑拨离间的勾当,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我们没有那么多闲空和精力去骗人。” “你——”朱琪直走过来,站到他面前。 那刻空气里像弓一样绷紧了。虞世南瞅着他们两个,看好戏的表情消失了大半,对屠少道:“算了,一个女的,有什么好计较的。” “你再说一遍!”朱琪突然激动的吼声,让她面前的两个男人都感到了惊讶和奇怪。 如果说前面有些话或许有是激怒了她的可能,可虞世南刚才那句,明显不像是能让她如此动怒的话。 “你不是女的吗?”虞世南转头看着她说。 “小爷是不是女的关你什么事!” 屠二爷的脸上成功地被喷了满脸的唾沫星子。这种喜剧效果,直接让本来冰着脸的屠少都不由地翘起了嘴角。 为此,虞世南只能是恨恨地举高了袖管,在自己脸上抹了抹:“我这还真不知道怎么惹了这个疯子呢。难道就因为你是女的,你本来就是女的。” 他话声没完,胸口被一只柔软的爪子推了一把。俨然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以至于他愣的那刹那,被对方这一推给往后退了两步。他身边的人就此都惊叫。 “世子——” 虞世南冲两旁想上前搀扶他的人瞪个眼,再回头,见眼前的女子那一言一行,确实是没有一点闺秀的范儿,彻头彻尾的爷气。 这样的人,还真不知道是怎么被教出来的?那刻,虞世南都有些怔了。 屠少这时冷冷地插进来话说:“扶虞世子下去躺着。你们虞世子昨晚上一晚上都没得睡,这会儿相当于喝了十斤的酒。” “是。”几个人应声。 虞世南挥开来扶的众人,倒也一句话都没有说,掉头自己走了。 朱琪冲他背影就是一口唾沫星子吐到地上。 虞世南掉头,在她充满鄙视的脸蛋上用力看了看。 长图陪他走去休息的院子时,说:“二爷你把她绑了以后,并没有和她怎么说过话,所以不知道,她那个性子是那样的了。看久了,可能就习惯了。说起来,在大明,不也没有人叫她公主,都是叫她十一爷。” “看来她不仅仅是女扮男装而已。”虞世南像是若有所思地说。 “从小,清惠郡主当着万历爷的面,都是把她当皇子养的。可能她自小到现在,都是把她自己当男儿。” 对长图这话儿,虞世南很显然是不赞同的,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那是你们不知道她为什么敢违抗皇帝的心意孤军奋勇跑到北燕去了。” “为什么?”长图是不清楚。 这说起来,算是他和她之间的一个秘密。虞世南嘴角勾着高深莫测的微笑,并不再回答。 朱琪因为闹出了动静,被人押回到了自己原本被收押的房间里。 一只手按在桌子上她生着闷气。这个气,当是对那个叫屠二爷又叫做虞世子的人出的。 想要不是当初被这个男人绑了的话,她哪会到至今都受这个苦。是的,那天夜里,她离开李敏之后,自己只身一人戴着脚镣本想逃离后为李敏搬救兵来。没有想到那个屠少虽然不亲自追她,却留下了一个陷阱。其实她没有逃多久,即被屠少布置在周围的人再次给抓住了。 不同于上次他们误绑了她,很显然,在初步摸清楚她是什么人什么一种身份以后,他们对于她,怀了另一种目的和计划,和抓李敏截然不同。 她很快就被他们告知,她的母亲是高卑人,而且是高卑故意送进大明皇宫里的女间谍的女儿。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如果她敢有半点抵赖和违抗,这些高卑人,会把真相送给大明的皇帝。到那时候,不仅仅是她母亲人头落地而已,除此以外,她不可能再是大明皇宫里尊贵的十一爷或是公主,而是沦落为罪犯和贱奴。 她的八哥九哥,都不会再看待她了。 当然,高卑人告诉她,她完全可以有另一种选择,既然她知道她自己是高卑人了。只能说这些高卑人是无耻到了极点的人! 利用完她的母亲,又再利用她。天下怎能有如此无耻无赖的人。 可以的话,她恨不得拿刀把这些人杀了。 重重的一个拳头落在桌上。 屋外走廊里,两个奴婢边走边说,好像当她不存在似的,一阵阵嘲笑声飞进了窗户里: “她还以为,我们皇太子真是傻子吗?我看她自己才是个傻子。还号称自己是大明皇宫里有名的神射手十一爷。” “虞世子说的没错,要不是她是个女的,皇太子会让她吗?她自以为是,还得寸进尺。不知道大明的皇宫里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份。” “大明人又怎么了?大明人的神射手到了我们这儿,能和我们皇太子比吗?我们皇太子,是高卑上下最有名的射手,与后羿相提并论的神射。再说了,我们皇太子不仅是神射手,十八种兵械,样样精通。瞧她,恐怕连重点的锤子都提不起来的弱女子,好意思向我们皇太子叫嚣?” “她这是自卑,因为血液里流了一半大明的血液。要是早承认自己是高卑人,都不用这样自卑了。” 朱琪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对了,虞世子昨晚是进宫去见谁了?我怎么听说二皇子回宫了。” “不仅仅是二皇子回宫,之前不是一直都在谣传那个人吗?” “皇太子会怎么想?” 两个奴婢想的,都是,那另外一个一样血液里流了一半大明一半高卑的女子。 虞世南在屋里只假寐了下,听到屋门打开的声音,睁开那双略带勾魂的眸子,对着进屋的屠少挑了挑眉:“终于按捺不住想问了?” 屠少直接在他床边那把铺上软垫的大理石凳子坐下,看着他:“我不问,你也会说。” 虞世南清涧的笑容不减,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对着他,低声有了些严肃道:“你都不知道,太后的脸都变了。” 能让那个老妖婆变脸的人,在这个世上真是屈指可数,何况是第一次见面的人。 “我早就说过了,你不杀她是对的。” “你意思是说,她能让那男人醒过来?” “你难道不想他醒来吗?”虞世南看着他,叹口气,“你要是真不想他醒来,就不会叫齐公公定时悄悄给他房里开窗透气了。” 屠少对他这话,只是冷丁丁地收缩着眉头:“再看吧。她倘若真有这个本事再说。” “昨晚上,是你让人把熹妃弄走的?” “你觉得呢?”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你,后来仔细想想,你不太可能做如此明显的明目张胆谁都能猜到的事儿。莫非,是高卓那小子自己有意——”虞世南琢磨半天的样子。 “他做什么事,什么意图,恐怕连熹妃都想不通,我们何必去猜测这个人想干什么。只要他不捣乱就可以了。他要是敢捣乱,就是又欠一鞭子。” 虞世南听见他这话才想起:“对,太后罚他跪之前,你本要抽他一鞭子,被顺武挡了。我本想,你要是真抽他一鞭,熹妃哭也没用,谁让他让大明的使臣都受伤了。这家伙做事都不用脑袋想想的,比熹妃还蠢。” 俨然,屠少不想谈这个人,起身说:“你先睡吧。” “你不进宫去看看高尧?” “他不是现在都叫做莲生了吗?” “喂,你准备去哪?”虞世南望着他往外走的身影。 屠少没有回答。 由于昨晚上一夜没有睡,李敏早上吃完粥,躺下去休息了。总归她肚子里还带着一个连她都得罪不起的小祖宗。 肚皮逐渐大了,像个皮球似的。这孩子越长越有劲头一样,可以让她和老公都大为吃惊。不过想想护国公的基因向来是斯文只在外表,从来都是在血战里沐浴出来的战神。这样一想,李敏真有些好奇了,未来这孩子从她肚子里出来以后会是什么样。 想到这孩子,她一只手给自己搭脉搏。随着孕期的推进,胎儿的增长,她的心脏伴随而来的压力会越来越大。想到这儿,李敏眸子里划过一道光。 屏风外头,她那些小丫鬟们以为她睡着以后,偷偷说着话儿。 “念夏姐姐不知道好不好?”问这话的人,却是紫叶那个小丫头。 为此春梅都有些诧异地看了小丫头一眼。念夏和这丫头很熟吗? 紫叶其实想说的是:“偶尔看见王大哥,总觉得他好可怜。” 春梅低下头不语。 尚姑姑见李敏睡了,才敢走进来,环顾屋里一圈,问:“李嬷嬷呢?” “李嬷嬷去检点主子的物品了。” 李嬷嬷这就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整天生怕又有人在她眼皮底下把主子的东西偷了。 “其他人呢?”尚姑姑压低声音问。 知道尚姑姑问的是谁,紫叶和春梅面面相觑。 说到喜鹊,当初被尤氏硬要塞进李敏出行的队伍时,李敏屋里的人都觉得太荒诞了。尤氏安排喜鹊这一招的目的,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李敏理所当然会拒绝的吧。可是,让大伙儿跌破眼球的是,李敏不仅接受了喜鹊,而且,还给了尤氏和喜鹊面子,让喜鹊管起了她的采购来。 采购这活儿,绝对是个肥差,不仅倍有面子,可以经常出到外面闲逛,更重要的是有机会可以摸到主子的财产,等同于有油水可以捞。 是人都贪着这份肥缺,可偏偏李敏给了喜鹊。众人只要想到以前念夏在的时候,这个事儿是由念夏自己管着的,更觉得李敏这个决定简直是让所有人都摸不透了。 喜鹊虽然心里高兴,但终究谁都知道她是尤氏安插到李敏队里的间谍,绝对也不敢放肆。倒是一路下来,都战战兢兢地做好自己的本分工作,不敢有半点轻举妄动。连偷偷看孟浩明的事儿,喜鹊都不太敢了,怕打草惊蛇。 这样一路到了兴州以后,看到兴州的繁华好比京师,喜鹊感觉是找到了另一片天地一样。这里,有信任她的李敏放手让她买东西,没有尤氏那双眼在后面冷丁丁地鞭策她。是人,都有些自我的贪念。喜鹊不例外,这会儿,她把尤氏全丢到后脑勺去了。 银子,最重要。 在繁华的大城市里,由于贸易更加自由化,让物品的差价有上升的空间。这使得采购人员更加有利可图,有所作为。 主子到了一个地方,肯定是用的东西,最好是自己熟悉的,有些东西带不来,有些东西带到半路坏了,这些都必须买的,更何况是到了一个大明国土以外的地方,风土人情更是不一样。有了这个借口,喜鹊可以一天都在外逗留寻找主子想要的东西。 李敏给她的购物清单里,包括一个煲药的药壶。 药壶的话,他们此次出行,本来是带了两个的,一个摔碎了,为了以防万一,要再添补一个。 李敏要的药壶,要大明出厂的紫砂壶。 高卑的医学系统效仿的是大明,卖中药壶的地方比比皆是。而且,从大明进口来的价值昂贵的药壶,也有很多。那些,从大明来的,被称为可以医治百病的药壶,甚至被一些药堂供奉在了明显的位置。 喜鹊来到华世堂,据闻华世堂,是兴州里最大最有名的药堂。进门里的时候,果然见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让喜鹊看着都大吃一惊。原来兴州人比大明人要更崇拜大明医学的样子。 由于她只是个丫鬟,来访华世堂的人,甚至是有主子亲自来访的,因此,她这个奴才在华世堂里受到的待遇可想而知了。 从人群里挤进去,好不容易遇到了个药堂里的小厮,问说要一把紫砂药壶。 药堂的伙计由于赶着招呼其他贵客,对她的声音几乎充耳不闻。喜鹊看着来气,那股火突然冒出来,挡到对方面前说:“喂,你知不知道我主子是谁?” “谁?”对方连搭理下她的念头都没有。要说他们华世堂招待的贵客,什么身份的人都有。这个丫鬟,以前连见都没有见过,她的主子八成不怎样。 “我都看见了,你们药堂外面招牌上写的什么什么药来着,说是来自大明的神医隶王妃,对不对?”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告诉你,我主子就是隶王妃!” 喜鹊这一声,让四周的声音全没了。 “你说你主子是隶王妃?” 紧接无数质疑质问的声音围攻住了喜鹊。 喜鹊额头冒出了汗,貌似哪儿不太对劲。 “骗人的吧!” “不过,是有听说隶王妃到兴州了,要给我们国王治病。” “隶王妃的丫鬟到药堂做什么?王妃需要什么东西,还用得着叫人买吗?皇宫里不给送吗?” 喜鹊趁乱从人群里挤了出去,刚冲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被个人挡了下来。喜鹊抬起头,被眼前雍荣华贵的贵妇亮瞎了眼。 那美丽的贵妇冲她笑一笑,说:“是隶王妃屋里的丫鬟是吗?” “是。” “掌柜的,带她到后院去吧,那里好几把上等的紫砂壶,你让她挑一把,帐都算我身上。” 只见那好像是华世堂的掌柜亲自走了出来,对着贵妇一躬身,说:“知道了,夫人。” 倒也没有说是哪家的夫人。喜鹊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被华世堂的掌柜领到了放有药壶的库房。 里面,一排排的药壶,很多是喜鹊这个大户人家出身的丫鬟都没有见过的,真可谓是大开眼界。 “这都是药壶?”喜鹊在一把镶金的玉壶上左看右看,想在大明的富贵人家,都没有人拿这个当药壶呢,只当茶壶,真不知道怎么说高卑人崇拜药壶的品性好了。 “是,这里全是药壶。”那掌柜的,也像是有意在她面前显摆一把,指到屋子中间条案上供奉的那把黑色药壶,说,“那是千金都买不到的药壶。” “什么药壶?” “叫做药王壶。你们大明都没见过的药王壶。”掌柜说这话时颇显得意。 喜鹊内心里琢磨了下,说:“要不,你们把药王壶送给我们王妃?我们王妃是神医,以后保准会给你们药堂带来不少好处。”   ☆、【222】认不认 “少奶奶,要不要吃点东西?” 李敏起来时漱过口,肚子正好觉得饿,现在听尚姑姑这样问,一看,这个补眠的觉一觉睡到傍晚去了。 “喜鹊回来了吗?” 紫叶蹲下身给她套着鞋子。尚姑姑答:“回来了。” “让她进来吧。”披上件厚点的披帛,李敏走到小花厅里。 喜鹊进来时,眉梢不禁向上提着,福身行礼过后,说:“少奶奶,奴婢把少奶奶要用的药壶给买回来了。是兴州最好的药壶。” “最好的?” “是。”喜鹊洋洋得意,“叫做药王壶。” 药壶的东西,自古到今,材料再昂贵,也不可能和茶壶的制作工艺比。主要是因为药材不比茶叶为一种种类而已,是千变万化,什么种类都有。药材本来就是包罗万象的东西。如果煲药所用的器材材质不对,和药材起了反应的不良效果,那相当于在药里面下毒。所以,那些古代的达官贵人再想显得高贵,都不太可能用什么昂贵的金银财宝来铸造药壶。到现代也好,所用的药壶材质,最可靠的,还是普通的陶瓷。 李敏听了药王壶这三个字,没有说话。想也知道,是什么投机取巧的东西。商家都是喜欢用各种名头噱头来戏弄买家。 喜鹊见她都不做声,原先那股子得意和兴奋劲儿,慢慢的,逐渐变为了心头上的一层焦虑和不安。 不知道李敏这是什么意思。 药王壶三个字,光是名头都很响亮,怎么听,都是一样绝对的好东西。能买到好东西,哪有主子不高兴的。不过喜鹊毕竟是工作许久的大丫头,聪明也有,看主子这个反应,八成是担心会不会是骗人的。市面上,用名头行江湖拐骗之术的不法人士也是不少的。 “回少奶奶。”喜鹊一屈膝,接着说,“奴婢不敢在市集里随便哪家铺面,更别说是地摊给少奶奶寻找少奶奶要的物品。奴婢找的话,都是从兴州最有名的,有口皆碑的大店给少奶奶找。” “兴州最大的药店里买的?” “是,是华世堂。” 当大夫的,自己还经营药堂的,不用说,肯定是要对同行有了解。哪怕是在大明领土之外的同行。是有听徐掌柜在大明的时候提过,说是高卑像大明一样,经营药材的药店虽说五花八门,可是由于医道盛行,市场的热闹与繁荣,造成了高卑国内的药业呈现出百花盛开的局面。造就了,犹如大明三大药堂的华世堂这样的知名药材连锁店出现。 卖药壶,可以说是药堂的另一种生意,叫做药堂扩展的业务,不叫主业。药堂主要是卖药为生。因此,在大明的三大药局里,关于药壶的买卖,并不比卖药材出名。毕竟如果药材都卖得不好,谁能相信这家店里卖的药壶能好。而且,药壶卖来卖去,除了造型上略微有些不同,都是差不多那个样,没有办法别出心裁。 看来,高卑人在这方面做生意,是要比大明人聪明许多。 只听喜鹊继续描述着自己在华世堂库房里的所见所闻:“少奶奶是不知道,华世堂的库房里,一排排的,约有上百只药壶摆在那里,好多,都是奴婢见都没有见过听都没有听过的。听那里的掌柜说,有些药壶,不是从大明来,还从他们高卑卖到了大明去。” 做生意的话,如果本来的业务经营范围已经满了,这时候,为了扩展业务扩展利益渠道,总得制造卖点,即所谓的创新,因此,才有各种各样商家的噱头。百姓常说的商人多狡诈,正由于此。 大明的药堂没有做出药壶的噱头来,被高卑人抢了商业的先机,当然可以从高卑卖到大明的药壶了。 喜鹊说了这么多,其实也只是想证明说,自己是在正经的药店,正经的渠道购买的东西,绝对不是自己愚蠢,遭受了江湖人士的拐骗坑蒙。更不用说,这华世堂的药壶都能卖到大明去了,说明广受欢迎,许多百姓都在用,这东西能有假吗?假冒伪劣的产品的话,早就出事了。 那把被传说为华世堂最金贵的药王壶,被呈摆了上来。 喜鹊舔舔嘴唇,继续补充说明:“奴婢在那个库房里,虽然也有看过好像比这个药壶更好的药壶,用玉镶着黄金做的药壶,可那个华世堂的掌柜说,都没有这个药王壶好,那些只是看着漂亮,其实不怎么实用。” 听出是正经的卖家,华世堂名声在外,总不能随意编个谎言欺蒙大众,同行一见,都会率先反击。 尚姑姑、紫叶、春梅等人站在屋里,都很好奇地打量这只外貌上绝对可以称之为其貌不扬的一只药壶。黑不溜秋的,比一般的陶泥更黑的样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喜鹊听华世堂的掌柜吹嘘过后,早被洗干净脑袋了,照着那商家掌柜的话说:“回少奶奶,华世堂的人是这么说的,说,这个壶,是来自深海的龙王爷口吐的泥土,出海人潜入海底偷偷从龙王嘴里挖出来的。” 这个话,不要说李敏不信,尚姑姑她们一听,都觉得这分明是唬人的东西。什么龙王爷嘴里的土。如果真有龙王爷,那些出海人都不怕死吗?可能没有接近到龙王身边,都得死了。 喜鹊为此笑嘻嘻地说:“掌柜也说了,那都是传说,但是这个壶所用的材料,确实是来自深海,否则,怎么有这么漂亮颜色的黑土。” 李敏让紫叶把药壶拿过来,揭开了药壶盖子以后,手指在药壶内里掏了掏,摸了摸,再闻了闻里头药壶里散发的气息。 四周的人见她这么做,却都是看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的。毕竟这些人对医学没有李敏精通,对煎药的器材所知更少。 李敏让紫叶把盖子重新盖好了,放回桌上,轻咳声嗓子,倒没有特意去看喜鹊的表情,只说:“你这算是阴差阳错,给本妃找到了一把紫砂壶。虽然这壶所用的材质不是正宗的黑泥,但是好过被人骗连紫砂都不是。” 喜鹊一听完她这话就傻了,什么黑泥,什么紫砂。药王壶是紫砂壶,不是深海龙王爷的壶? 李敏环顾自己屋里这些丫头婆子一个个都是脸上迷茫的表情,想着她们以后都要跟着她李大夫干活的,有必要普及这些常识,接着说:“紫砂,其实一样是陶泥的一种,简要地讲,和我们普通用的陶瓷本质是一样的。不同的只在于,紫砂只有少数几个地方,有这样的陶土,这种陶土十分特别,特别在于用这种陶土做出来的容器,用来烹调泡茶熬药等,熬出来的东西的味要好一些,所以被奉为上品。好的紫砂是非常昂贵的价格,而且,一壶难求。” 尚姑姑想起了大明皇宫里,好像是有几把紫砂壶呈列在太后或是皇帝的宫殿里。有时候皇帝和太后,把它们拿来泡茶都不太甘心。原因很简单,这里面几把据传是老壶,而且制作的工匠都已经是过世的。 紫砂的昂贵,不仅仅在于紫砂这种特别的材质,还在于工艺。好的工艺大师,用好的紫砂泥制作出来的陶器,流芳百世,无可替代。 “紫砂,一般分为紫泥红泥绿泥。这三种颜色的泥土,可以调和出各种颜色的壶来。但是,确实紫砂泥中有一种乌泥,造出来的壶,是纯正的乌黑色,为最金贵的东西。乌泥产量极少,不会说是从什么深海龙王爷那里掏来的泥,而和其它紫砂泥一样,只有几个地方有,所以说它价值比黄金昂贵,不是没有道理的。” 听李敏这么说,其他人纷纷表疑问道:“这把壶是乌泥做的了?” “不,不是纯正的乌泥。要是真正纯正的乌泥做出来的,倒是挺衬药王壶这个美称。” 不是乌泥做的,怎么是乌色的? “因为乌泥稀有,太宝贵,而且紫砂泥做壶的话,有分老土新土,最好的是老土。老土是陈腐已久的壶,所以才说紫砂壶是越放的长久越值钱。有些工匠找到好的老土以后,都舍不得做壶,先存着,等有合适的时机再拿来做壶。乌泥的老土,更为罕见。但是,乌泥壶最值钱,商家都是唯利是图的。乌泥少,造出来的壶不够卖,怎么办呢?于是有人想出了以次充好的办法。在泥土里混入稻草再次加工,把本来普通的紫砂壶变成一把乌泥壶,价值可以上百上千的翻倍。” 众人脑子里不由都想着这些可恨的商家,为了钱真是什么坑蒙的事儿都做。好在她们的主子是个聪明绝顶的,一看就知道是假冒伪劣商品。 喜鹊听到这儿,脸色都有点微微发白了。 李敏早就在看着她之前报上来的买壶用的银子数目。 喜鹊马上跪下来请求说:“少奶奶,奴婢这是被人骗了,奴婢这就拿着壶去找这个人算账!” “你怎么去找人算帐呢?”李敏淡淡声说,“人家有告诉你这是一把乌泥壶吗?人家没有这么说,说是深海龙王爷里的泥土做成的壶,那么,深海的泥土和紫砂的乌泥能比吗?乌泥壶市面上有明码标价,他要是说了是乌泥壶,你可以说他骗你。他说这是深海龙王爷的壶,市面上没有可以对比的标价,他说卖你多少,你信了,那就没得说了。” 喜鹊一张脸全哗啦啦地白。 李敏在她脸上瞅了下之后,说:“行了,你去试试吧。既然你那么想帮本妃取回公道。” “奴婢,奴婢这就让那掌柜的改价!”喜鹊说完这话磕了脑袋,抱着壶急匆匆冲出了屋门口。 屋里其他人见她那样义愤填膺,都是有些吃惊。想李敏都把话说的那样明白了,这个喜鹊真能从吞进了银子的商家口里讨回银子来? 尚姑姑终究老谋深算一些,带紫叶走出门口的时候,道:“少奶奶早看出来了。” “看出来那把壶——”紫叶疑问。 “不,是喜鹊贪了。” 紫叶这下醍醐灌顶。原来如此。 这个喜鹊,肯定是在华世堂掌柜那里讨了个折扣价,所以,把差价报给李敏之前,可能先把这部分差价自己都先吞了。吞了的银子放哪里呢?还用说,肯定是变银票寄回老家要紧。所以,喜鹊这会儿要做的两件事,一件是去找那掌柜的算账,另外一件是赶紧跑到钱行把私吞的钱吐出来。否则李敏查下去,她喜鹊两条命都不够赔。 “要说这喜鹊也不是傻的,听少奶奶说了这么多以后,马上知道那掌柜确实是骗了她。”尚姑姑道。 如果真是昂贵的乌泥紫砂壶,说句实在话,华世堂给喜鹊的折扣价是亏本价了。商家怎么说都不会做赔本的生意,哪怕真是卖人情。 喜鹊咚咚咚跑回华世堂讨要公道,跑到华世堂门口的时候,突然想起今天买壶之前遇到的那个贵妇。本来,那个贵妇说要把账记到自己身上。要不是她喜鹊贪那个差价折扣,让那个贵妇买账也好。 现在,没有遇到那个贵妇了,喜鹊心里头不禁添了堵,真有些担心了起来。自己该不会是被那两人合伙设套了。 的确如此。什么大明来的隶王妃屋里的丫鬟出来买药壶。谁能相信?隶王妃乃神医,自己有著名的徐氏药堂,需要到处找药壶买吗?更何况,这丫鬟一看都是不知道药的,看药壶都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一张脸对医药全茫然不知的样子。想骗人的话能骗谁呢? 华世堂的人,早料定了这个喜鹊是拿着隶王妃的名头来唬人的,干脆把这个丫头给骗了一回。 他们药堂的人,实际上,算是很厚道了,没有拿什么普通陶瓷壶来骗人,拿了一把普通紫砂而已。 春梅给李敏杯子里倒水的时候,说:“少奶奶是把不讨好的活儿,让给其他人干,不想让奴婢们受委屈了。奴婢和紫叶她们以前都不知道少奶奶的心意,是真蠢。” 李敏听完这话不禁一乐:“你们这也算是后知后觉,不算晚。” 倒也承认了这事儿。其实,喜鹊干的活,是最难干的。为什么?因为高卑不是大明。不是她们熟悉的地盘。在这里,高卑人不仅不承认她们,也不认得她们。最终导致的结果,就如喜鹊初次出门买壶一事一样。被人骗是少不了的,更怕的是有理都讲不清。 不多久,喜鹊的事儿传回到了付亲王府。原来喜鹊抱壶去找华世堂算账,那是人家的地盘,当然是被人欺了。喜鹊不仅是连壶带人被华世堂的人轰了出来,而且,背上被人贴上骗子两个大字,公然示众。街上无数百姓亲眼见闻,喜鹊被华世堂的侮辱,又被人嘲笑,所遭遇到的屈辱可谓是前所未有,直让她想一头撞墙去了。 后来还是王德胜奉了李敏的命令,带人挤进人群里把喜鹊接了回去。 喜鹊在下房里抱着那把壶一直哭,眼睛早哭肿了,披头散发,全身脏兮兮的好比从泥土里捡出来的乞丐。像她这种出身良民的大丫鬟,曾何想到会遭受这样的耻辱。 其他人只看着她这个结果,却是心里都想:这也算是她活该,谁让她想着贪,否则也不会被人骗的这么厉害。主子叫买紫砂,你买紫砂就好了,偏偏去买什么药王壶。你要是不是贪那个钱,会先斩后奏吗? 也不想想自己是在谁底下干活,想骗尤氏或许容易,想糊弄李敏能容易? 喜鹊算得上是咎由自取的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 尚姑姑走进她房里后,对她说:“少奶奶说,让我把你这壶拿回去,不用去找了。” “可是,可是赔的银子——” “只能是从你的月俸里慢慢扣了。” 喜鹊一心又想去撞墙了。 “这叫做吃一堑长一智。”尚姑姑说,“以后,记得先来问过少奶奶的意思再做事儿。免得被人坑的不明不白。” 喜鹊想,这算不算是李敏才是坑她的大头。 主子总归是主子,那个心思,那个脑筋,都不是她这个奴才能比得上的。结果,她这个被坑,也真的算是她自个儿搬石头砸脚了。如果,她真的当李敏为主子,买壶之前先过问李敏的意见,哪有这样的结果。李敏这个下马威,可以说是她从其他主子身上都看不到的,果然是厉害到极点的一个女主子。 “奴婢都明白了。奴婢听从少奶奶的教诲,绝对不会有下一次。”喜鹊用力地说。 “好了,这个壶,少奶奶说了,总归也是只紫砂壶,也不算完全没有用处。你呢,就不用再多想了。继续好好做事。”尚姑姑说完这话之后,把壶从她怀抱里拿走了。 喜鹊只愣愣的,好像半天都听不明白李敏让尚姑姑传的话。 是紫砂壶,还能用是没有错儿,可是,是谁,在遭骗以后,都会觉得心里委屈,不想用这个壶了,直接摔了的心情都有。难道是李敏的心胸气量超于常人? 在李敏花厅里,王德胜接喜鹊回来以后,一直在描述经过:“奴才是有看到,上次见到的那个贵妇人。” 原来这个王德胜,在喜鹊第一次上华世堂买药壶的时候偷偷跟在后面去了。看到了上次喜鹊在华世堂门口遇到的一切,喜鹊在华世堂里面的事却也不知道,不过,这已经足够了。 看得出来,上次喜鹊被坑,是有人合谋的事。但是,这个合谋的双方究竟是什么状况,需要探究。 尚姑姑进屋里后,把从喜鹊手里拿来的壶重新放回到李敏面前。李敏观其壶底,果然是——官印。 皇宫里的东西,都有皇家的标志。煲药的药壶同样并不例外。 可以想见,那个华世堂的人,肯定之前没有想到喜鹊上他们那里买壶,而且打出隶王妃的称呼来,但是没有关系,他们认定喜鹊口里说的隶王妃是假的,所以临时起意打算教训下喜鹊。带喜鹊进库房以后,喜鹊自己都描述过了,这把壶确实是放在库房里看来最有价值的位置上。 说是药王壶,什么深海龙王爷里的壶,那八成是假的。但是,一把普通的紫砂壶而已,却也放不到那个显摆的位置上。毕竟不是所有买家都像喜鹊好糊弄。如此一来,只能说明这把紫砂壶不是普通的紫砂壶。 既然材料上没有出现太大问题的话,只能说,这把壶是谁造的或是谁用的问题了。谁造谁用的都好,壶底都有标志。只能说,喜鹊这一次,算是阴差阳错,把皇宫里的药壶给买回来了。 尚姑姑对此却是小心地瞄了女主子一眼,想,女主子是不是早猜到了或许能有这样的事儿发生,才让喜鹊去找紫砂壶的。毕竟自己家虽然打烂了一只壶,但还有一只。安全起见的话,自己带来的药壶最可靠,怎么说,都不需要特意在陌生地方买一只。 李敏的手指在药壶里再掏了掏之后放到鼻尖上,仔细闻了闻老药壶里煲药残余的味儿。 这令在旁看的人都起了疑心。莫非这个老药壶是谁用过的?有可能是宫里那个非常尊贵的主子用过的。 沉思片刻,李敏对王德胜说:“你带本妃的信,送去给虞都尉。” “虞都尉?” “今早上陪本妃回来的那位贵公子,虞府的世子爷。” 说的是屠二爷。 王德胜二话不说接了她的命令行事。 李敏拿笔快速写了一封信,折好以后放进信封里,让王德胜把药壶带上,一并给虞世南送了过去。 王德胜骑上快马,打听好路线以后,往左丞相府出发了。 虞世南在太子府溜达了半天,看到傍晚了,怕被家里老爷子念叨,方准备打道回府。刚好,自己家里来信了,说是有人给他送东西过来。 心头动了个念头,虞世南对长图说:“八成是隶王妃那边有什么信儿了,你找皇太子回来,让他到我府里找我。” 长图接令即去。 虞世南收拾收拾,再骑上马回爷爷的丞相府。 与此同时,王德胜由于李敏交代,必须把药壶和信亲自交到虞世南手里,不敢轻易走开,一直在丞相府里面等着,却也受到了丞相府的优待。 虞允文老爷子,安排他坐在自己书房隔壁的堂厅,让人给他倒茶,以礼相待。对此,虞府里有些人是看不太明白。毕竟这人是李敏的人。李敏与虞家的关系,说起来是有些矛盾。 首当其冲,虞老夫人,即虞允文老爷子的娘,比虞允文老爷子年纪更大,是虞府里为年纪最长的长辈,走进了虞老爷子的书房详问。 “娘,坐。”虞老爷子请老母亲坐在上位。 “世南听说回来了?” “是的。他在皇太子府,应该骑着马回来了。” 虞老夫人冲儿子对隔壁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像是在问:可靠吗? 问的是,李敏这个人可靠不可靠。虞家究竟值不值得信任这个人? “听说之前,在大明的时候,她是帮了二皇子许多忙。”虞老爷子对老母亲说。 “可我也听说,她是个很冷酷的人,和隶王一样。据说如今大明的太后病在皇宫里,想请她过去看病,她都不愿意。” “这事儿孩儿我,有从大明那边的人仔细了解过了。这好像都是因为太后之前表示不信任她这个大夫。一个不信任大夫的病人,怎能让这个大夫给这个病人治病呢?治了也会病人心里头存疙瘩的。” 虞老夫人想着儿子这段话,好像是没有错。 “国王的病,倘若能有起色的话——”虞老夫人迟疑着打开这个口。 “世南可能让人告诉皇太子了。二皇子的态度固然重要,但是,如今支撑我们高卑未来的人,是皇太子。” 虞允文这句话刚落地,屋外传话进来,说是虞世南和皇太子高治,正巧是一块儿到了门口。 两个年轻的王公贵族前后走进了丞相府里。 王德胜在听见声音时,马上站了起来,看着走进来的那两名男子。 屠少的眼,在他脸上扫了下,很快认出了他是谁,对此是坐在他面前的椅子里之后,问:“你主子在付亲王府吗?” “是。”王德胜答。 “都这会儿功夫了,你主子让你送东西过来?” 这会儿功夫了,指的是外面打更的声音,都到了亥时了。早入夜的时辰了,快要睡觉的时间里。外面的世界都点了灯,到处明火光亮。头顶上悬了星星和月亮。 王德胜按照李敏交代地说起整件事来由:“或许少爷都有听说了,今日华世堂门口出现了一件事,说是有个奴婢假冒我们主子的奴才到那里行骗。” “其实不是吗?” “不是的,那人确实是我们府里的人,我们主子的人。到了华世堂,反而被那群人骗了一遭,受到了凌辱。” “这样说,你主子急着让你到这里来,是为了给自己的奴才讨公道的了?”屠少一边像是慵懒地说着,一面,却是示意身边的长图把对方拿着的信和药壶都接过来。 药壶摆在了桌上,虞世南先端详起了药壶,本来看不出什么端倪。直到屠少扫过信里内容一眼过后,说:“把壶底翻过来。” 药壶被长图拎起来以后,在众人面前露出了壶底的御造两个字。 长图当即都觉得拎药壶的这只手都在颤抖打哆嗦了,是没有想到给国王煲药的药壶都能流到外面来了。 虞世南不假思索口里吐骂了句:“这些该死的,太医院的太监,都得拿鞭子抽!” “那些人,在宫里平常偷摸的东西会比这个少?”屠少俨然显得见惯不惊了。 要说皇宫里办事的奴才,哪个会没有小偷小摸的动作。不过是个用久的老药壶,可能御造办刚好来了把新的,上头下令把这把旧的换掉,接着,这些人,就把这把旧的没有就地坑埋了,而是转手卖到了外面。 对外卖的时候,当然不敢说是国王用过的,最多只能说是御造办做的不好的次品。 他们怎么能看出这是国王用过的旧药壶而不是御造办流通到外面的次品呢?首先,这把壶确实是熬过多次药汁的,残留的药味尤其浓重。其二,李敏在书信里面写了,说是闻着那个药味,多是攻下剂的药材。宫里女子最多,男人却只有一个皇帝。 女人家用药,一般都不敢常用攻下剂。反而卧病在床被太医们说是可能痰瘀导致中风昏迷的国王,有可能有这个药。 现在,他们需要留意的是,既然这把假冒的乌泥紫砂壶都被国王用过了,说明给国王熬药的步骤肯定有错。话说,又有谁能想到给国王熬药的药壶都能被人以次充好了。可能也只有李敏这样的奇人能留意到。 “但是,说在中药里下毒,恐怕没人敢这么做。药送到国王之前,都要先让太后过目,有人亲自尝药,确信无毒才敢给国王用。”虞世南说。 屠少一样是这么想的。可李大夫在信里写的另一句话,才真正让人触目惊心。 一个高明的下毒者,并不需要真的下毒,只要慢慢用错药已经足够了。 “从隶王妃这话可以看得出来。”虞世南望起了屠少说,“她应该是知道怎么治好国王的病。” “你知道她为什么不急着给国王治病了吗?” “为什么?” “她认为,治好了国王的病,国王不知道会不会因此反而没命。毕竟,现在看起来,那些人,只是想让国王继续沉睡而已,不是很想国王就此死了。” 虞世南听完他这话心头一惊,急忙跪到在地上。 屠少的嘴角微微冷酷地向上扬了扬,冷冷地发出一声寒笑:“她这无非是想到当初我想杀她的事了。想着,拿这封信和药壶来试探我,看看我,是不是因为国王想杀她。” “皇太子何不顺着她的意思,如果她真能治好国王的病。”虞世南低沉声音接着他的话。 屠少的眼珠,冰冷地扫过那个站在厅堂里根本来不及躲避的王德胜,道:“这个谎言是欺骗不了她的。她该知道,我之前想杀她,除了国王以外,不会有其它理由。” 王德胜心头掠过一阵阵的寒风,感觉这人简直是脾气无常,暴戾成性,同时却思维超乎的冷静。 虞世南说:“皇太子可能想多了。她已经在臣和二皇子的口里,得知了一些过去的事,不像之前那样误解皇太子。否则,她怎会有试探之举?她可以干脆选择否定而不是试探。” 这段话刚落,不仅屠少那里忽然沉寂下来的样子,隔壁偷偷听着的虞允文和虞老夫人同样诧异并且惊慌失措地互相对眼。 虞世南抬头,只见坐在他眼前的男子的一只手在扶手上慢慢地抓起来,显出这人的心情受到了不小的冲动,好像个漩涡似的。 “莲生在宫里——”老半天,像是在屠少微张的嘴唇里吐出这样一句话。 “是的。皇太子。” “莲生对她应该是深信不疑。” “那是因为莲生认她是胞妹了。哪怕皇太后并不打算把她认为孙女。现在是皇太子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屠少的眼光嗖然射向他:“你的意思是,我必须表态,把她认为胞妹?” “臣以为是的。从皇太后的表态来看。”虞世南沉稳有力的声音激进地说道,“皇太后不会让她给国王治病的。哪怕她是皇太后请过来的,但是皇太后依然有各种理由可以拒绝她给国王治病。只要她不表态效忠皇太后,不跟随皇太后的旨令做事。可是皇太子也知道,我们想的,正是不希望她跟随皇太后表示效忠,让国王彻底沦落为皇太后的傀儡。” 说到傀儡两个字,屠少不由几声冷笑不已。 毕竟那个老妖婆,千算万算都好,就是没有想到几个孙子都是不听话的,没有一个愿意当她的傀儡。 二皇子不用说,一早出家了,表示不加入这趟浑水,皇太后对此是毫无办法。他贵为皇太子,国王病倒的时候,年纪已经偏大,有了自己的羽翼,将来更是名正言顺的帝王,根本不需要一个垂帘听政的奶奶,怎么可能听皇太后的话。 最后,皇太后只剩下了三皇子这颗棋子。哪知道那个高卓根本是个傻子疯子,做的事儿,总是不经大脑,好好的事儿都总能办坏了。有这样的傀儡在手里,还不如不要。 在听说国王流落在外的那个私生女没有死时,皇太后是想过把孙女召回来,再不行立个女皇,终究是属于高家的血统,不会让她冒上篡权的历史恶名。怎知道,李敏到高卑以后压根都不听从她的话,还老和她作对的姿态。 皇太后现在八成是后悔死了,早知道不把这个孙女召回来了。 现在正如虞世南说的那样,想让李敏有机会给国王治病,名正言顺的,让大家都不用质疑李敏和推荐李敏的人用心的而抵制李敏,只剩下一个途径。承认李敏为高卑皇室的公主。 只要李敏是国王的亲女儿,什么人想说李敏有伤害国王的嫌疑,都得最好掂量一下了。况且,如果承认李敏身份的人,是可以与皇太后抗衡的皇太子的话,意义更是非同小可。 “只要承认了她,国王对她亲娘的感情,朝廷中许多老臣都知道的。皇太子可以享誉胸怀广阔之名,而且同时可以洗清之前一直皇太后对准皇太子的矛头,把矛头转向了皇太后。” 之前,奶奶孙子之间的较量,一直在于谁是想真正谋害国王的人。现在一旦他先承认了李敏的身份,等于先将了太后一军。太后如果不愿意承认,反而有了想谋害国王的罪名。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李敏能不能把国王治好。李敏如果把国王治坏了的话,他可是要陪着她陪葬的了。 如果只是此事关系他一人倒也算了。他身上背负的,远远不止他一个人的性命。 屠少发出的另一声笑,在冰寒之中带上了另一丝谑笑:“如此的豪赌,天下有谁敢赌?赌注全压在一名女子身上,几乎前所未闻。——我说,虞世南,她究竟是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了,让你和莲生一样,都被她给迷的神魂颠倒了。” “皇太子不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她的医术在皇太子面前显露出可怕之处的话,皇太子也不会急于想杀了她,不是吗?”虞世南沉着冷静地指出。 屠少猛的一僵。 急促的一串呼吸声在厅堂里回旋着,像是久久不能停息。 王德胜一直呆站着没动。 过了一夜,由于睡了一天,李敏晚上在较晚的时刻才躺下。快躺下的时候,终于听到说自己派出去的王德胜回来了。 陪王德胜过来的,有一辆大马车。赶马车的人是长图。长图抹抹鼻子,看了眼那早已被摘了牌匾的付亲王府,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跟在他身后的,有人抬着一箱一箱的东西,从马车上卸下来之后直接送进了付亲王府。 李敏心里确实也没有料到王德胜带回来的动静会这么大,孟浩明敢在长图见她面之前报信说:“王妃下榻的地方,应该是不少人知道的。” 可以说,她这府里发生的动静,不少人都在付亲王府门前安插了眼线,应该很快会传遍那些该知道的人耳朵里。 只能说,这个虞家以及长图的主人究竟想搞什么,把她这里的动静突然间弄大了,搞得好像要众人皆知的样子。 皇宫里,熹妃在敬贤皇太后的屋子里坐着,等坐到了一定时间,再起身回宫。 到了自己宫里,儿子高卓无聊地在她的院子里堆雪人,和一群太监玩的欢快,这让熹妃差点儿把肺都气没了,骂那些太监:“没看见天色这么晚了吗?你们主子病没有好,你们都敢带他出来玩?” 高卓那晚上,是发了高热,今儿精神刚好一些。 眼看母妃生了气,高卓匆忙走到她身旁,问:“娘娘是在太后那儿受训了吗?” “本宫要是受训,也是因为你。”熹妃烦恼地说着,“不要说这些了,明日怕有一场恶战要打。”   ☆、【223】病因大博弈 消息是从太子府里的侍卫往李敏住的付亲王府送物品以后传出来的。兴州里那么多人都知道了这事儿,皇太后宫里怎么能不知道。 高卓走回去,走到那堆起的雪人的草坪上,一脚横踢过去,把刚堆好的几个雪人全部踩成了稀巴泥。 几个熟知他的太监知道他这是故意做给熹妃看,全站到了一旁不吱声。 熹妃是见到以后益发生气,脱口就骂:“你发脾气发本宫宫里做什么?有本事直接到太子府去发!” 高卓却是转回身跟在她身后,嘻嘻哈哈地说:“娘娘明知道我没有这个本事。” “你简直是,简直是快气死本宫了!” “可我是娘娘生的。” 高卓进了屋,接着,两个太监宫女把门关上了,屋里只剩下他们母子。 “本宫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那晚上你叫的人?”熹妃两只眼睛瞪着他。 说的是那晚上他生病,突然高烧,因为在太后院子里跪了一天的结果,这其实也说得过去。不过,他知道她如果有事不在宫里的话,肯定是去了哪里。照理不应该赶紧派人去叫她。要不是因为他叫了她,她也不会说从国王的宫殿里撤了出来,给人有机可乘。 “他的命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高卓抽抽鼻子。 “总不能让她见上国王的面。你看看,现在好了,连皇太子都打算站她那边了。”熹妃脸色阴沉沉地说。 高卓坐在她旁边的椅子,像是安慰她:“你不是出了国王宫殿以后,想过这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马上派人去皇太后宫殿里通知。最后,他们也被皇太后逮了个正着。” “但是终究是让她见到了国王,亏了!”熹妃生气地说,“你不知道,今晚上,本宫在皇太后宫殿里坐着。皇太后没有怎么说话,只一双眼珠乌溜溜地看着本宫。本宫浑身冒冷汗。” “皇太后责怪娘娘了?” “当然。如果本宫不是急于顾着你,跑回来,给了他们见国王的机会。” “只是见一面有什么所谓,再说,他们迟早是会见面的,不是父女——” “哎!”熹妃一声激烈地打断他这话以后,一边焦急,一边愤怒地站起来,拿手里的帕子直接打到他头顶上。可以说,之前他被太后罚跪,害的大明使臣差点死的时候,她都没有发这么大的脾气。 “本宫告诉你,什么话都可以说,唯独这一句!” 高卓挨了她这像鞭抽一样的帕子,只是嘴角弯了弯,道:“这话我早就和顺伍说过,她想认就认?哪有那么容易。” “你知道这点就好。”熹妃说,“但是,她这人也够狡猾的了。知道有人肯定不认她,却不一定有人能经过她游说以后把她认了。她娘明明和虞家也算情敌。和两个皇子的关系与你差不多。可真是走邪门了。之前是听说过皇太子有意要把她杀了的,怎么突然回心转意了?她究竟给两个皇子和虞世子都灌了什么迷药?说是神医真是神医,把男的都迷得神魂颠倒的!” 什么迷药?这个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那个女人,几乎什么药都懂。高卓心里想,感觉两只脚底一阵痒痒。现在他靴子里都天天早上洒硫磺,不洒的话就感觉全身发痒。顺武都害怕他这是中魔了。 “不管怎么样,明天皇太后上早朝,肯定会有人提出——”熹妃愁道。 “意思是,想认她为国王的女儿吗?皇太后能不同意吗?”高卓嘴角又勾了勾,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皇太后要说同意或是不同意都好,都必须有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理由,更何况现在皇太子的阵营已经占了朝野半边天。”熹妃眸子里微光回旋着,像是有一丝费解,“这皇太子究竟突然怀了什么心思?”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他们母子俩却是一清二楚的。皇太后最终会下定决心把李敏接回来,都是因为听说了高治对李敏下手。既然这两人感情都不好了,皇太后理所当然想着李敏会听她的话,站在她这边对付高治。哪里知道这个李敏居然是个不喜欢阿谀奉承的,谁的马屁都不算拍的,更没有选边站的一个人。李敏只做自己认定的事。 皇太后在见到李敏之后才知道自己彻底失算了,计划就此落空。只是也没有想到那个皇太子,会骤然一夜之间改变主意了。 说起来,高治去杀李敏,是谁都会想,高治杀李敏是因为国王。李敏堪称神医,李敏一死,国王得救的机会消失,不就是等于杀国王。皇太后原先还想拿着这事向皇太子和皇太子的阵营发起进攻。结果呢? “皇太后如今,如果不承认她,不让她给国王治病,都可能成为皇太子攻击皇太后的借口。”熹妃说。 “可是认了她,她要是把国王的病治好了——” “你认为她能把国王的病治好吗?那么多天下有名的大夫都看不好国王的病。” 如果是以前,在没有和李敏较量过之前,或许高治和熹妃是一样的想法,可是,现在不一定是了。 “娘娘,如果娘娘要问儿臣的意见的话,儿臣对娘娘和皇太后只能奉劝一句,她不是个简单的大夫。” 熹妃是没有亲身碰过李敏,因为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别人怎么说,心里总有疑问和不确定。李敏在别人口里怎么厉害都好,她都没有亲眼见到。 “再看看吧。”熹妃烦恼地挥了下帕子。 高卓起身,向她行过礼之后,退出她厢房。 屋子外头,顺武站在雪地里被风刮得尖锐的下巴沾满了雪粒。见到高卓出来,他踏前一步。 高卓是回头往熹妃的屋子又望了下,嘴角带讽刺,说:“她们想坐以待毙,我可不想。” 到了第二天早上。敬贤皇太后上朝。 文武百官跪在皇太后垂幕的珠帘前,叩拜:“太后吉祥,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敬贤皇太后模糊的声音传出珠帘:“都平身吧。” 一群文武百官站了起来,一如既往,左边站着左丞相领导的文官,右边站着右丞相领导的武官。 百官排列两队,垂手肃立。中间夹道里,高治走了出来。 皇太后的眼睛,在皇太子的身上端详一眼的样子,接着说:“皇太子今日有空上朝来了,有何事要向哀家和国王呈禀的吗?” 高治一只膝盖跪到地上,对皇太后说:“臣弟前夜里回到皇宫了。本宫想,是否该为二皇子举行晚宴,迎接二皇子回宫。” 话声刚落地,殿堂里百官之间发出一阵阵细细碎碎的议论声。 敬贤皇太后俨然也没有想到皇太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有短暂的一怔,过后,垂眉像是沉思。 闻良辅向前进言:“太后,宫里早在国王生病以后有过共识,宫内不再设宴席。” 这是理所当然的,国王都病了,国家的一家之主都病了,怎么能在皇宫里载歌载舞。有什么喜事都好,都必须等国王病好了再说。 “二皇子从小就是个心肠特别仁慈的人,慷慨之人,而且挂心国王的病才回宫的,应该不会想着他人设宴招待自己,一切以国王为重。因此,臣以为皇太子的建言有失偏颇,不合当下的时势。” 皇太后点着头:“闻臣所言有理。二皇子能回宫,是件喜事没有错。哀家与百官都很高兴,但是,现在在宫里设宴实在不妥,因此,等国王病好了,国王亲自设宴迎接二皇子归来,更好。” 文武百官纷纷点头赞成。 唯独跪在中间的皇太子高治,一脸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说的是:“太后没有听明白孙臣的话。” 敬贤皇太后微微挑眉:“皇太子此话何意?” “孙臣意思是,我们皇家是不是可以自己吃顿团圆饭了。” 皇太后像是对他这话一惊。 朝野上众多大臣突然间一样都没了声气。高治明着是说,二皇子回宫,哪怕国王病着,但是,自己家吃顿饭招待回来的家人,那是应该的,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问题在于,谁不知道,皇家回来的人,不止二皇子。 敬贤皇太后忽然微笑了下:“皇太子能怜惜这个弟弟,哀家甚感欣慰。这是好事。皇家里团结一致,在国王病的时候,互相辅佐,二皇子此次归来能助哀家以及皇太子一臂之力,帮助生病的国王打理朝政,对我们高卑全国上下,都是一件好事。这事既然是好事,哀家准了。遵哀家旨令,在哀家的太清宫,今晚举行家宴。朝野里与皇家有亲缘的文武大臣,都可以赴宴。” 命令马上传遍了皇宫上下。 说是家宴,并不招待外人,高卑国皇室里的成员并不多,所以,参加宴席的人,应该寥寥可数。除了皇太后与三个皇子以外,作为三皇子的母亲熹妃和熹妃的娘家人,以及大皇子二皇子死去的母后娘家虞家,都要派代表参加。由于国王除了皇后以外,在宫里只后来宠幸过熹妃,那些被皇太后召来在宫里形同摆设的其她后宫女子,并没有资格参加宴席。 李敏这才知道,她这个爹,其实挺洁身自好的。当初立皇后时,高贞是六宫里唯独皇后一人。皇后死了以后,下大明遇到她娘,那会儿高贞后宫里有皇太后给安排了不少女子,可是高贞连一个名分都不给这些人,更别说与这些女子发生任何亲密关系了。后来她娘死了以后,高贞被迫才迎娶了现今的熹妃。 话说这个熹妃是何许人? 熹妃的娘家确实挺有来势的,否则高贞作为皇帝也不会被迫娶这人为妃。想皇太后没有把武状元收纳,原因也在于此。因为熹妃的娘家不允许皇太后自己扩充阵营。熹妃的娘家由此可见,是武官。 右丞相闻良辅,是熹妃的大伯。 虞世南和莲生,带着她,在皇宫里偶遇到熹妃时的那种惊慌,绝对不是因为惊怕熹妃的妃子身份,而是畏惧熹妃后面的闻家作乱。 入夜以后,大清宫里太后在自己屋里的花厅,摆上了丰盛的家宴,一共三桌。皇太后自己一桌,一桌大皇子二皇子以及虞家人,一桌是熹妃三皇子和闻家。皇太后这般布置安排,可谓是费尽心机了,想讨好左右两位朝中元老。 由于国王病着,不能在宫里张灯结彩,只好在屋子里静心布置下,摆上了几盆冬天不凋零的花。在迎接客人的走廊里,悬挂上了一排走马灯。 走马灯来自大明工匠的巧妙设计,深受敬贤皇太后的喜爱。可以说,敬贤皇太后一样是个大明崇拜者。 二皇子三皇子都是住在皇宫里,到了一定时辰以后,从自己宫中出发。 莲生在要坐上轿子前,仰头朝向不远处国王的塔楼放眼望过去。服侍他的宫女太监,都不知道他那张像是冷漠的脸上在想了些什么。 大皇子是坐着马车抵达宫门,给大皇子马车做侍卫的是虞家的世子爷虞世南。宫廷的守卫只见他们一行到来的时候,连拦都没拦,直接敞开大门让他们经过。 左丞相虞允文和自己母亲虞老夫人,坐着一辆马车紧跟其后。 闻家的人,只来了闻良辅和自己的夫人。同样坐着马车,提前一炷香的时间到达大清宫。 听说宾客都到席了,皇太后打扮的干干净净的,头上特意换上了一支珠钗,据说这支钗子还是当年自己儿子送她的节日贺礼。 皇太后绕过屏风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众人起身垂手行礼。皇太后微笑道:“今晚是给二皇子接风洗尘的,大家都不要拘束。众位,与哀家都是一家子。这是家宴,不是什么国宴,更不是什么鸿门宴。” 众人听完她这话,像是都不由面带微笑,状似轻松地坐了下来。 在这样美好的宴席上,必定是要佳肴配美酒。宫女抱着美玉制作的酒壶出来,给宾客们的酒杯里都斟满了酒。 知道二皇子是出家人,不吃酒不吃肉菜的,虞世南在宫女拿酒壶给莲生倒酒时,用手捂住了杯口。 皇太后见状,笑道:“哀家都做梦了,做梦以为二皇子还俗了。” 莲生双手合十,摇头以对:“贫僧已经是佛祖的人了。” “哀家知道,二皇子是因为国王生病而出家的,一心想在寺庙里为国王的病祈福。国王的病倘若好了的话,二皇子应该是可以真正回宫了——” 对于皇太后似乎是一厢情愿的话,莲生一声不语。 皇太后叹息。 虞家人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的样子。只有闻家人,闻良辅接上太后的话说:“国王的病一日不见好,都是大家心头的病痛。众臣与太后一样,都是十分心系着国王安危。” 听见这话,高治的眉头轻轻地挑了一下。眼角瞥过身边的亲生弟弟那张淡漠的出家人表情,鼻孔里几乎要哼出一声。 是,睁眼说瞎话,是皇家人的本性。谁都知道,其实闻家人才是真正恨不得国王和他们早点死的人。只有他们早点死了,闻家人或许可以代替高家成为今后高卑国的主子,因为高卓就是个蠢货,一个扶不起的阿斗,迟早要被闻家坑的。 皇太后像是倾身听闻家人说话,表情显得几许满意的时候,忽然听左边砰的一声,诧异之间,不由眉头挑了起来,与闻家人转头看过去,见到了像是几杯酒入肚后俨然已经显得有些脸红的皇太子。 高治站起身的时候,不止皇太后和闻家人吃惊,虞家人一样吃惊的表情显露在脸上。 这是怎么回事? 皇太后去摸扶手的手,略显一丝迟疑。 高治是冲她双手举杯,道:“太后娘娘,孙臣今夜高兴,很是高兴,因为没有想到白天上朝时,太后娘娘竟然答应了孙臣的请求。之前孙臣请求过太后娘娘的事儿,太后娘娘要么说需要考虑,要么说孙臣年纪还小不懂事。” 听见他这话,皇太后脸上固然是掠过一丝不太满意的表情,说:“皇太子这莫非是几杯酒已经醉了?” “孙臣这不是喝醉了酒,是不借助这个酒的话,有些话吐不出来。只要想想。我们皇家一家子吃这样一顿饭,孙臣的臣弟那是不知道出宫多久了,根本没有这个机会给孙臣。这回臣弟能回来,有个人功不可没,而且,孙臣以为,倘若有她在的话,这个家宴会更加美满。” “看来皇太子真是喝醉酒都尽说起了胡话!” 高治究竟有没有喝醉酒,对面的闻家人,乃至虞家人好像都看不明白了。因为只见高治满脸通红,一些发丝甚至从羽冠上掉了下来,显得凌乱不堪的样子。可以说高治这样一幅形态,是他们都前所未见的。再有高治的酒量究竟到了哪个地步,或许只有虞世南一个人清楚。可虞世南的表情似乎一样的惊诧。 闻家人完全看不明白了。这高治是借助酒劲耍赖吗? 仔细想的话,这个可能性是绝对有的。想他们昨晚听闻消息以后,一度都还担心高治会把李敏的事儿直接摆到文武百官面前说。朝野上,不是上下一条心的。到时候,恐怕整个朝野都会乱的。但是,刚好,趁乱之际,皇太后可以说这事儿更需要仔细想清楚了再下决定,岂不是可以一拖再拖。 要是高治早想通了这一层,干脆借助家宴来出手。 想到自己有可能被这个大孙子给设计了,皇太后心焦如焚,同时是愤怒不已,无论如何都要阻止高治说下去。 几个太监奉命上去要扶高治下去休息时,一声清亮的声音忽然在旁边出声道:“他哪怕醉了,在这里都有人照顾他。因为这是家宴。” 众人闻声望过去,见到是已变成出家人的二皇子莲生发出的声音。 皇太后眼看同样是一怔,是没有想到这对许久不见的兄弟竟然是变成一条心了,眉头皱紧了,刚要开口。 那头高治抢话,对着她:“难道太后娘娘是担心她能把国王的病治好的缘故吗?所以拦着孙臣不让孙臣说话。” 皇太后脸色一变,黑道:“你这是什么话!大逆不道!哀家比谁都挂心国王的病,比谁都希望国王的病好。你们是国王的儿子,哀家是国王的亲母!天下有谁比亲娘更疼儿子的?” “那就对了。皇太后如果承认了她是国王的女儿,让她给国王治病,想必,朝野里想反对的声音可能就没有了。” 闻家人听到这样说以后,闻良辅吸了一口气,喝起了酒。 皇太后是左右观色,说:“她是不是国王的女儿,和给国王治病有什么关系?” “是,太后娘娘这样说,好像是有些道理的。哪怕是皇家,是亲人,都不一定会谋害自己的家人,皇太后是不是一直这样想的?” “你——”皇太后猛地身子一凛,只见眼前孙子的那双丹凤眼,犹如双妖孽的黑洞,让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儿子和丈夫了。他们当年怀疑她的时候,质疑她的时候,通通是这样的眼神,像是一把揪住她心里的黑洞。 “太后娘娘,今晚孙臣说了,是借酒壮这个酒胆,孙臣只想太后娘娘明明白白告诉孙臣一句话,太后娘娘是不是之前心里一直存有顾虑,怀疑孙臣想谋害自己的亲生父亲?” 皇太后脸颊像是涨成猪肝色一样之后,突然之间,手里捏的帕子捂住了眉角处,低下头,紧随之,几声啜泣隐隐绰绰地溢出唇间:“这是生在皇家的不幸。哀家比皇太子在皇家里,不知道呆多了多少年,看尽的风雨,只会比皇太子多,不会比皇太子少。哀家知道,在皇家里,挑弄是非的人多着,这些人,都是想让皇家自己人残害自己人。哀家怎会轻易上了人家挑拨离间的当?皇太子当不该听信小人之言,怀疑哀家,要知道,如今高卑,西有诸强,南有东胡大明,是宛如受到狼豺虎豹围堵的猎物。皇太子如果不和哀家联手保护这个国家,国王怎能病好呢?” 高治面色一改酒疯的吊儿郎当,肃色道:“孙臣就等皇太后这句话。” 敬贤皇太后掩盖在袖帕下的脸微变,啜泣声隐隐约约继续飞出来,说:“皇太子能明白哀家的一片苦衷,哀家就无憾了。” “既然,皇家人都希望国王能早日病好。太后相信孙臣绝对无谋害国王之心。那么,孙臣希望太后与孙臣能下一场赌。” 下赌? “是,孙臣想与皇太后一赌,让隶王妃给国王治病。如果隶王妃把国王的病治坏了,孙臣愿意与隶王妃一块接受罪罚。从此,皇太后可以掌控高卑的政权。因为孙臣到时候已是罪臣了,不能继承皇位,二皇子为出家人,皇位理应由三皇子继承。三皇子未行冠礼,理当是皇太后听政,闻良臣做监国大臣摄政王爷。” 这席话,直接让那个啜泣的皇太后停止了声音。闻家人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一丝像是天下掉下了馅饼的表情。 虞家人都垂着头,像是认命的状态。 不得不说,这个赌注实在是,太,太诱人了!让人根本没有办法去抵制。 皇太后和闻家人到底心里面都在兴奋之余,保留了始终的疑心戒心。皇太子怎么突然舍得了?完全没有道理。这相当于自己弃械投降。莫非是个套? “哀家听不懂皇太子这话的含义。如果隶王妃治好了国王的病——” “隶王妃治好了国王的病的话,当然是,国王继续是我们高卑的九五之尊,难道大家对此有异议吗?”高治嘴角微扬起的一丝笑意,让闻家人和皇太后顿时像吃屎了一样。 那是自然的。高贞病好了,他本来就是国王,国王当政,无可非议。他们都在想什么了?问这话简直变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会变成他们根本不想国王病好。 皇太后赶紧咳嗽两声,软声软语说:“哀家想说的是,这个隶王妃来历不明不白的,哀家根本不知道她可靠在哪里,怎可把国王的性命交付于她?这与哀家听政不听政,闻家是不是当摄政王都毫无关系,哀家与闻家只关心国王的安康。国王的病能不能治好,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冒不起这个险。” 闻良辅紧随太后其声,起身表态:“臣永远是高氏的臣子,国王的奴才。” 虞老夫人听对方这话,都忍不住把杯里的酒一口饮尽:这装什么装! 闻家要不是赶着篡权,怎会勾结皇太后安置了熹妃。 眼看这话儿进行到了僵局,两边都没有得利。皇太后和闻家人心里其实挺可惜刚才那个豪赌,可总得防着对方使诈。高治忽然间把杯子在桌上再一敲,让对方人马再次闻声望向他,皱起了眉头。 高治嘴角略带嘲讽:“你们口口声声都说为国王好,希望国王安康。但是,你们想想,国王躺在床上不能动有多久了。国王本身的痛苦你们能体会吗?孙臣只知道,每次看着国王躺在那儿,不能动,不能说话,犹如死人一样,不,是生不如死!你们可以想象一个临刑的犯人手脚被缚等待并接受凌迟的样子,可以想象一只逐渐流血直到死了不能动变成干尸的兔子,国王如今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吗?” 屋里的话声,尤其这番话,伴随疾风,吹进了屋外的林子时,李敏站在那儿,仿佛透过窗户望到了那个冷酷的背影。 他想杀她,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生不如死,是真的生不如死。这种病人她李大夫不是没有见过,不是不知道。有些真的心疼病人的家属,比起病人本身更心疼,心疼到情愿放下罪行来帮助病人解脱这种痛苦。 李敏的眸子里幽幽地转着光。她身后的兰燕,在听见屋里传出来的这番话时,满脸诧色是说不出话来了。 皇太后的屋里,像是死寂一样。许久,都没有声音。 高治跪了下来,两个膝盖扑通跪到了地上:“孙臣恳请太后娘娘,此事绝对不能再犹豫了。隶王妃乃天下神医,而且何其有幸,是孙臣的胞妹,是国王的亲生女儿,势必为国王的病尽力。为此孙臣愿意倾自身所有,只希望能治好国王的病。” 皇太后俯瞰他的老脸,一阵阵的抽搐。 莲生起身以后,在高治身边,同样扶起袍角跪了下来,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态度俨然是一样的。 看到这对落跪要求李敏给国王治病的兄弟,熹妃母子俩两双眼珠瞪到犹如铜铃大。 皇太后像是怒到了极致:“你们,你们这是想怎样,想恫吓你们的皇奶奶吗?” “皇太后息怒。” 当那声音从屋外传进来时,所有席上坐着的人身体都一抖,紧接闻家人率先站了起来。 几个侍卫刚要蜂拥而上时,虞世南眼疾手快冲过去,横身护在了李敏面前,对着一帮侍卫太监低喝:“都退下去!不知道这是何人吗?” 再怎么说都好,这是高卑国的贵客,友邦隶王的妃子。 皇太后怒意十分:“是谁放她进来的?” “孙臣带她入宫的。”高治抬起头。 “胡闹!她怎么可以到大清宫来?!” “本妃怎么不可以来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不要忘了,太后娘娘的初衷,就是把本妃请过来给国王治病的。本妃如今在屋外听了老半天,越听越是奇怪,怎么,高卑国的人都喜欢出尔反尔吗?” “你?!”皇太后一声痰液就此仿佛哽在了喉管里,脸蛋涨的紫红。 熹妃赶紧冲上去,和姑姑一起给皇太后拍背顺气,一边对李敏气急败坏地说:“隶王妃,这里是高卑国,不是大明国,不是你家。隶王妃身为隶王的妃子,作为我国的访客,连基本的礼数礼节都不懂吗?你有什么资格进入我们高卑的王宫和大清宫?” “就凭本妃,的的确确是贵国国王的女儿。” 此话落地,不出其然,先引得闻家人一串大笑:“你说你是国王的女儿就是国王的女儿,那么,大街上什么人都可以做我们国王的女儿了吗?” “本妃是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实本妃是国王的女儿。” 李敏道出证据两个字的时候,快要咳出那口痰的皇太后突然再次哽塞。只因为,在她听说昨晚消息以后突觉不妙,下令去抓国王身边跟过国王下大明的公公时,结果貌似被人捷足先登了。 “国王身边,与国王同下过大明的人,都能认出本妃的容貌,与徐娘子的容貌酷似。而徐娘子,为国王以前下大明的恋人,据说国王曾经想立徐娘子为后。” 是,高贞洁身自好,女人只有那么几个,大家都心知肚明。是都听说高贞宠幸过徐娘子,让其有个私生女。不过,后来徐晴嫁给了李大同,这个传言似乎不攻自破。 “你不是大明王朝李大同的女儿吗?怎么会变成我们国王的女儿?” “大明国内,近期关于本妃是不是李大人的女儿一事,有过很多传闻,本妃的妹子都不认为本妃是李大人的女儿,并且有李大人的亲笔信。要说这种证人,况且有许多。包括本妃身边的两个奴才,都是当年贵国国王给本妃安排的。不过,你们都可以说,这些都可以假冒的,这些人都是因为受到本妃怂恿而胡言乱语。” 眼看,李敏是他们的话都说了。闻家人和皇太后都一阵无话。 皇太后咳出那口痰,歇口气,道:“隶王妃是个聪明之人,既然都知道这些人说的话都可能是无稽之谈,为何还来哀家这儿阐明呢?哀家都不信的事儿。” “那是因为本妃是个大夫。本妃知道怎样能证实自己是不是国王的女儿。”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屋里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无疑,这是连带她入宫的高治,和与她关系向来良好的莲生,都不知道的事。 她怎么能证明呢?既然她都说了,证人的话都可以不信,那么怎么证明自己? 兰燕看着屋里这些人的表情都快摇头了,只能说,这些人对她女主子的了解,远远的不够。 李敏冷静素淡带着现代科学家公正的口吻说:“其实,本妃在亲眼见到贵国国王之前,都是不敢下结论的。因为,没有确凿可信的证据的话,别说皇太后信了,本妃也不信。” 此话堵到敬贤皇太后差点要呕血,指着她:“你——” “皇家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本妃在大明国内看的还不够吗?大明皇宫里的密事,恐怕只比高卑的皇室更精彩。毕竟,高卑只有三个皇子,大明皇宫里的皇子公主动则十几二十个,娘娘更是无数。贵国的皇太后不是不知道,大明的皇太后到如今都躺在床上不知死活。如此一个声名狼藉的地方,你说本妃岂会留恋?” 敬贤皇太后对此更是无话可说。屋里众人只觉得听她一席话,全身都像是冰水浇淋一样。 是,这样的地方,充满杀戮的地方,充满世上最恶心的地方,表明光彩而已,实际上随时可能被杀,要不是因为生在帝王家的命运,谁愿意。 “既然是命,本妃只能认了。”李敏道。 “你说你有证据,说你是国王的女儿?”皇太后肯定是不相信的,绝对不相信的。她能有什么证据,她有的话,何必拖到现在。 “本妃刚才说了,见了国王,才有了这个证据。”李敏于是,对着屋里所有人环视一圈。屋子里的人,只要对上她那双乌亮犹如锋芒的眼珠,都不由自主地心里有种被看透的生畏。 “什么证据?” “你们贵国的国王,你们知道是得了什么病吗?” “太医说了——” “太医说的话,你们要是能信,国王能至今服了多少太医开的药,都不能醒吗?” 事实胜于雄辩。事实证明,普通人,是辩论不过大夫的,尤其在医理方面。大家在这方面都只能是静静听大夫说的话。 皇太后和闻家人心里再焦急,也无济于事。 只听李敏继续说:“国王身上的病,是家族遗传病,恰好,本妃身上有和国王一样的病。本妃的生母,据本妃从生母的娘家人所知,并没有这个病,也就是说,本妃这个病,是遗传自贵国的国王。” “遗传?” “对,儿女的身体,每根头发,身上的所有,都是来自于父母。没有父母哪有孩子?这个道理,皇太后不能说不是吧?” 敬贤皇太后和闻家人对此说不出一句不是。 “正因为如此,像三个皇子的眼睛,都像国王一样是丹凤眼。像本妃的眼睛,遗传的是母亲的眼睛大眼。再看本妃的鼻子耳朵,尤其耳垂处的饱满,这是国王的体征,大皇子二皇子也有,三皇子却没有,不过三皇子的鼻梁,遗传了国王的鼻子骨架。” 大家听她一番话,看了看国王的几个孩子以后,还真发现她所说的那些相似之处。 “可是,你说什么病来着?” “国王的心,天生有部分血管是畸形的。这种畸形,遗传到了本妃和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通通都有,属于Y染色体父系遗传。母系没有。” 屋里的人,在努力消化她这番科学言论时,皇太后第一个蹦了起来,骂:“胡扯!你说国王的孩子都有病?三个皇子都有国王的病吗?三个皇子健健康康——” “三个皇子都并不健康。”李敏严正其色,“本妃的话都没有全部说完。皇太后并不是大夫,不要轻言插话,这是不尊重医学,才是真正的胡扯。” 敬贤皇太后只差没有因她这句话背过气。闻家人一个个的惊色写满了脸上。 虞家人和几个皇子,用是看天外来客的目光望着她。或许他们之前自认对她很熟悉,实际上好像是熟悉的一塌糊涂。 她,究竟是何方神圣?这个叫李敏的人! ------题外话------   ☆、【224】醒了 “大皇子和二皇子,一个自小习武,另一个出家之后上山砍材劳作,一样是强身健体。只有三皇子,自小应该说是在宫里娇生惯养惯了。偏偏这个病,与娇生惯养有很大的关系。众人可以看,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嘴唇颜色,都偏向正常人的颜色,只有三皇子的唇色,与国王的唇色一样偏紫,这是缺氧的表现,与心的病有关。” 熹妃在望到儿子嘴唇的刹那,发现真的如此,那脸色便是刷的一下有些发白。 三皇子高卓自己本身,举起手指用力摸自己的嘴唇。闻良辅以及太太,都一样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这这,怎么可能?本宫的儿子,三皇子本来就是健康的,他能骑马,能远行,哪儿不是健康的?”熹妃大声嚷着,这使得闻家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对,你这是唬人!谁不知道大夫最喜欢唬人!如果看嘴都能看出病来,这简直是——没天理!”闻良辅指着天喊道。 可是其余人,都望着李敏,好像知道李敏肯定会给他们一个完美的解释。 李敏说:“生病,是每个人不愿意见到的事,肯定会说老天爷没天理不公平。但是,生病就是生病了,不能否认的事实,更不能说因为不喜欢不愿意而不去承认这个事实,要是不承认的话,怎么治好病呢。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嘴唇的颜色,同样是判别体内脏器病变的一个特征。况且,如果本妃没有记错的话,三皇子每次偶感风寒风热以后,都会发作的比别人厉害,气喘不止,哪怕不是发很高的高热。这都是因为三皇子的心,和常人的不太同,也就是本妃之前说的,遗传了国王的病。” “你——”熹妃苍白着脸,说,“你是不是,从皇太子那里听说这些的?或是你找人,打听本宫宫里的事!” “何需打听?三皇子与本妃一路同行到高卑。据本妃所知,三皇子骑马的路,没有比坐车的路远。可以说,没有办法骑马远行,更多时间是坐车。说三皇子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也好,但是,三皇子的体质是比其他人虚弱,这是不争的事实。本妃因为自小在尚书府饱受折磨,所以身体一样不如常人。可是连本妃这样的人,都可以轻而易举把三皇子掀翻在地。三皇子身子骨的脆弱可想而知。” 这说到上回在山洞里发生的丑事了。高卓脸色由青白涨得怒红,喊:“谁知道你给人使了什么妖法!上回你还不是把长图甩出去了!” “长图那是自己用力的结果,本妃是借力打力。可三皇子不是。本妃动手的时候,三皇子是猝不及防,何来力气让本妃借力打力。不信的话,三皇子可以和皇太子、二皇子比试下拳头,看谁大小。” “他们两个年纪本来就比我大!” “本妃是个弱女子,三皇子的拳头和本妃比比怎么样?”李敏说完,伸出自己的拳头来。说句实话,要不是她怀孕的话,其实她的身体自她穿到古代以后,已经被她调养的比较好了。 高卓确实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众人见他把拳头往袖管里缩,但是缩不全,已是非常明显。明显在,他的拳头竟然和李敏的差不多,要知道,他是男子,本来应该比女子骨架大的。只能说,他的手没有什么肌肉,而且肤色苍白,更显无力。 或许熹妃和闻家人死活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但是敬贤皇太后现在看看高卓的手,忽然想到自己儿子的手。是的,儿子的手,是和高卓的手差不多一样的肤色和瘦弱。这充分说明了李敏所言的可信度。 “由于遗传了国王的病,如果自小把体质增强起来的话,多少可以弥补这个缺陷。但是,三皇子和国王一样,自小都没有得到很好的锻炼,所以,一有点外界的因素影响到身体的话,很容易变成风吹草动,变成一场大病。” 敬贤皇太后这时候已然是十分冷静下来了,老谋深算的眸子望着李敏,问:“你认为,国王的病要怎么治?” 闻家人和熹妃全部抽了口寒气:“皇太后,万万不可,她说的话不一定是真的!她会把国王治死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敬贤皇太后对闻家人的话却是好像充耳不闻:“什么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如此说法,国王的病岂不是永远不用治了,给国王治病的,通通都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这算不算是皇太后打自己的脸了。 跪在地上没有起声的两个皇子,都不禁垂着头。虞世南跟着皱眉头:皇太后这是什么意思?突然回心转意了? 被皇太后这一吼的闻家人和熹妃,明显都怔在那里不动了。 “哀家想明白了。”敬贤皇太后望向跪在地上的皇太子,“皇太子所言,都合情合理。今晚的家宴,让哀家深受触动。没想到皇太子如此爱护国王。皇太子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好个老狐狸,半句不提,是不是公开宣布李敏是否为高卑国皇室的人了。但是,却认定了皇太子提出的赌注。也就是说,老妖精认为,这个赌注终究对自己有用,而且也不认为是个对自己不利的套了。 这样说来,岂不是,皇太后压根都不想国王死了。 对于闻家人来说,这貌似不是个怎样的好信息。其实,国王死不死,和皇太后的关系貌似还不怎么大。 虞世南想到这儿,与跪在地上的莲生和高治都互望了一下:无疑,接下来,最焦急的应该是闻家人了。 “皇太子来安排这事吧。” 听到敬贤皇太后最后一句,是把李敏和国王的病都交给高治了,闻家人的脸色再黑了一层。 熹妃接到大伯的眼色以后,赶紧上前一步说:“太后娘娘,国王在病中的时候,由于国王在宫里并无其他小主侍候,一直都是臣妾在侍候国王。” “哀家都说了,这事交给皇太子了。你是熹妃,是国王的妃子,可以问皇太子怎么安排。”敬贤皇太后突然惊现扔掉烫手山芋的策略,手指揉着太阳穴说,“哀家年事毕竟不如年轻的时候了,有些疲了。今儿的家宴就到此为止吧。皇太子年纪也早过了弱冠,是时候,该多为国王和哀家分忧。” 高治立马接住她这话,道:“孙臣一定尽心尽力把皇奶奶吩咐的事做好。” 皇太后起身,众人恭送。接着,各自离开大清宫。 熹妃肯定没有走,着急地在皇太后的屋外徘徊。刚才,闻良辅坐车回去前,对她射出的两记目光,分明快要把她戳死的地步。意思是不知道闻家送她进宫以后她都不知是怎么混的,怎么能混到被对手轻而易举地抢先一步。 还有,皇太后究竟在想什么。 屋里,丽惠郡主把参茶端到敬贤皇太后面前,道:“太后,喝一点。” “你刚才在隔壁都听见了?”皇太后把参茶接过来后,垂着眉略显疲态问。 “是。”丽惠答,接着指了下外面没有走的熹妃,“熹妃娘娘好像有话要和太后娘娘说。” “哀家没有什么话和她说的,让她回去。该说的话,哀家刚才都说了。这些人,当真以为高卑已经属于他们闻家了吗?国王没死呢!都当哀家是瞎子吗?!”敬贤皇太后拍下椅子,像是对闻家发起了怒。 倘若不知道皇太后是什么性子的,只怕现在是被皇太后对熹妃以及一百八十度的改变,给弄的一头雾水了。丽惠却是很了解这个老主子的脾气的,笑着上前,给太后宽解:“有太后在这里,谁敢伤害到国王?” 熹妃被皇太后的人赶出大清宫的消息,传到李敏他们耳朵时,李敏刚好坐车,正欲经过宫门准备回府休息一晚后明日再入宫。大皇子、二皇子、虞世南都和她在一个车上。 看来这些人都有许多话想问她的样子。而皇太后突然对熹妃的变脸,似乎让他们更确定了一件事。 虞世南先挑了眉毛说:“看来太后想来想去,还是国王最好糊弄。” 闻家人的动机,和太后的动机肯定是不一样。闻家人最终目的,肯定是想夺权,把高家踢下去自己当皇帝。皇太后不是闻家人,她要的只是一个傀儡。之前她别无选择之下,只能求次选中了高卓,选择了和闻家暂时合作剔除其他对手。毕竟皇太子和二皇子都不符合她要求。 没有想到的是,今晚李敏的一席话揭穿了玄机。皇太后听着,觉得是这个高卓更不可靠了。原因很简单,高卓貌似比她儿子还要来的短命。 “三皇子是自小娇生惯养,熹妃是什么好东西都第一时间给三皇子吃。”虞世南说这话时,笑望起了李敏,“隶王妃以为本世子的话对吗?” “虞世子的话有一定道理。这个身子,不是说进补就可以的,如果单纯娇养的话,并不锻炼 ,这身子也就宛如一块好看但不切实的玉,一旦碰到硬点的东西一摔就碎。”李敏道。 “闻家人想把熹妃和高卓当跳板,却没有想到这个跳板没有跳之前,已经先快烂掉了。”虞世南越想越好笑,忍不住扬眉大笑。 应该说,今晚这个结果,既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但确实是个好事。每个人的心情都不能不好。 莲生嘴角扬起的笑意,犹如春风拂起的柳梢,可是在稍微扬起一会儿之后,立马由于担心焦虑,而不得不微沉。 皇太后可是大言不惭地说,接受了皇太子的赌约。这意味着,李敏若治不好国王的病,首当其冲要负起这个责任的人是高治。 难以相信的是,这个冷酷的,曾经一心想杀了她的男人,怎么会突然间变了一百八十度,居然愿意为她舍命来!实在太不可思议的南辕北辙。 坐在马车窗户边上的高治,一只脚懒洋洋地放在脚凳子上,手撑峨眉眺望窗户外面的路景,显得些慵懒和无聊。好像,他根本刚才都没有做过把命豁出去的行为,不知道自己将面临的是什么可怕的后果。 不,这个男人心里应该早就很清楚了,想清楚了再做的。 马车先到了付亲王府,李敏下车的时候,不禁回头再望一眼那人坐着的姿态,想想,刚才他在皇太后的屋子里犹如酒醉似地放出那番豪言,俨然是在做戏无疑了。 虞世南注意到了她回望的目光,等她走了,回头和高治说:“你之前都没有和我商量过,不怕她没能治好国王的病,你会被太后反将一军的。” 听见这话,莲生的表情无非是益发复杂。在他看来,高治今晚的言行简直是不可思议。他的胞兄是什么品行,他很清楚。要高治承认一个人,是很难的。 别说李敏,就他自己和虞世南,高治对他们俩,都不算百分百信任。平时说说笑笑可以,做正经事大事的时候,高治都不一定和他们说,一如今晚上突如其来的豪赌。 高治把眉梢处稍微提了一截时,表情稍微是恢复了日常的那丝冷酷,冷笑道:“其实我本来算计过的,说不说,还得看席上对方怎么想。既然皇太后口口声声都说不让国王死了,而闻家却只字不提,只说自己是国王的臣子奴才,闻家人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犯了太后的忌讳。眼看到这个地步了,你我不是鱼死网破,还能怎样?” 其余两个人听到他这话,都不禁地身体一悚。 李敏走进府里的时候,一边是马不停蹄地和孟浩明说:“赶紧发回信给王爷。高卑要出大动静了。” “王妃?”孟浩明都不由地惊讶。 她这还没有开始给国王治病呢。 “明日本妃入宫给病人治病。其实,皇太后早就想好了,在邀请本妃给国王治病之前。今晚皇太后拍了板,结果会是什么样可想而知。” “臣知道的是,肯定有人不希望国王好,会全力阻止王妃给国王治病。” “那就对了。一旦暗的不行,只剩下明的了。” 孟浩明停住脚,望着她往前毫不犹豫没有回头的背影,嘴角边上不经意地浮现一丝弧度。只能说,跟这样的主子,真是一点不踏实的感觉都没有,再安心不过了。 夜里,国王宫殿的塔楼,一如既往地点着长寿灯。 齐公公在油灯里添了些香油。塔楼外,几个黑影隐隐绰绰地映在窗户的纸上。 “二皇子今夜不在皇宫里过夜,会住在太子府里。”一道隐约的声音,传入屋里,不知道说给谁听。 齐公公伫立在宫灯面前没有动。 屋里的纱帐,像是被风拂起的波澜,一阵阵地涟漪连篇。 大明王国里来的使臣,并不是都住在付亲王府,至少朱璃不是。所谓男女授受不清。两个人,各自有妻有夫的,不适合住在同一屋檐下,会受人诟病。哪怕高卑国不这样安排,八成,她也会这样提出来的。 朱璃几乎可以确信这一点。 这两天,李敏像是忙得不可开交。据他所知,她今晚上是第二次进宫的。相比她出乎寻常的激进,他似乎什么作为都没有。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来高卑干嘛的样子。因为,大明皇帝说是派他来高卑进行友好回访。大明皇帝给高卑国准备的礼车,他是带到兴州了,交给高卑国朝廷负责此事的礼官。接下来按礼说,应该受到高卑国当权者的礼遇招待。 可是,什么都没有。高卑国的国王病着,不可能见他或是任何人。敬贤皇太后,似乎对他这个人宛若空气地看待,因为都不知道他来干嘛。只是礼节性往来的话,派个礼官招待足以了。毕竟敬贤皇太后不想在友邦面前显得自己是过于强悍想夺权的女强人,会在国内引起那些拥护国王的子民的反弹的。 皇太子如果出面招待他,不是不可。然而人家高治,在他朱璃落难的时候,亲自带军把他救了起来。换句话说,面见过了。而且,面子也丢了。 如果高治有心讨好他,不会不再和他见面。但到现在都没有太子府的任何消息,俨然,高治和皇太后一样,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高卑人果然是狡猾至极,并且实际至极的人。高卑人知道,和大明的皇帝打交道中间,是隔了个北燕。即是说,哪怕李敏不是什么神医,不是什么国王的私生女,但只要凭李敏是护国公夫人这一个头衔,足够引起高卑的重视了。 堂堂大明三皇子,到了这里遭受如此冷遇,本该气得吐血。马维想,要真是换其他皇子来,恐怕真沉不住这个气。皇帝是高瞻远瞩,派了朱璃过来,是很必要的。 朱璃瞅着那只快要燃尽的油灯,在马维要在里面添香油时,说:“听说国王的宫殿里,整日整夜点着灯。” “主子意思是想说,国王的性命宛若这只油灯?高卑人生怕国王出事,只能没日没夜守着这个灯,不让它灭?” “灯灭的时候,不仅仅是灯没有油了——” 伴随这道话声,窗户缝隙里钻进来的一股冷风在屋里打个旋时,是差点把逐渐变的微小的火苗给卷走了。只能说,倘若这股风再大一点,再大的火苗都得灭。 “看来是时候了。” 马维听见主子这句话之后,眸子不由缩紧。 到了第二天,李敏带着表哥徐有贞进宫去看国王。一个是由于徐掌柜不在,身边给她打下手的人,无疑略懂医理的徐有贞更为合适。其次是,徐有贞想去看看这个让徐家人情感复杂的男子,究竟是不是真的值得徐家人原谅。 虞世南亲自驾着大皇子的马车,到付亲王府接他们进宫。路上,不知道虞世南是不是心血来潮,和他们说起:“其实兴州这个地方,确实有许多美好的风景不为你们大明的世人所知。东边有个谷,被称之为梅花谷。那里的梅花,每年到了这会儿都会盛开。” “有温泉吗?” 一听李敏这句问话,虞世南眯了眯漂亮的褐色瞳仁:“隶王妃看来不像是个二门不迈的。” 李敏去过的地方多着呢,当然,指的是,在现代的时候。其实,兴州这种地方,让她想起了现代的四川。四川的风景,和兴州给人的感觉差不多。 四川有些地方很特别,叫做一个地方,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景点都能看见。这样的地方,据李敏固有的知识揣测,这一带应该是两个大陆板块交际的地方。 “兴州这附近发生过地震吗?” “地震?” 古时候地震不叫地震,叫做地动。 “地动是有。”虞世南宛如更吃惊地看了她一下,想她从哪里得知的,莫非以前有到过兴州,对兴州的地理文化,怎么觉得比高卑人还熟悉的样子。 马车入宫以后,直接行驶到了国王宫殿。这一次,没有受到皇太后的阻拦。皇太后都没有作声,熹妃根本没有这个权利,而且皇太后昨晚上都放话了。 李敏其实蛮好奇的是,昨晚上,那对兄弟在一起了。莲生突然选择到太子府与皇太子一块过了一个晚上,可谓是多年分别的兄弟好不容易敞开心怀说话,实属不易。 听虞世南上回说的是,貌似这对兄弟彼此之间一直默默彼此关注,而这一点在大明,其实都能看得出来。 “小时候。”虞世南是很愿意和她讲那对兄弟的故事的,毕竟,她和他们之间也有血缘关系,是亲兄妹,眯了眯眼,和她说了起来,“是莲生一直在照顾皇太子。” 这句话确实让人有些吃惊。怎么看,都应该是那个臭脾气的老大整天欺负善良的老二。 不过,李敏可以想象到为什么是这样,正如她昨晚上和这家皇家人说的那样,国王那个病应该是都传到了几个孩子身上。 皇太子和二皇子小时候一定身体也不怎样。只是皇太子的脾气暴躁些,生气起来身体肯定更不好。与此相比,二皇子身体或许一样不怎样,可是好在性情温和平淡。恰好,这种病,最讲究的是心性。良好的心态有助于疾病的康复。 “莲生脾气好,皇太子脾气差。每次皇太子气起来,对下人发脾气的时候,都是莲生去劝和。也只有莲生能劝服皇太子。” 虞世南说的话佐证了她的猜想。 眯眼看着她,虞世南忽然偷偷地在她耳边说:“他们都说认你了,你是不是准备认他们了?” 话不无意外,被跟在他们后面的徐有贞听见了。徐有贞心情略微沉了下来。想着表妹认了这个爹以后,需要认两个亲兄弟。他这个表哥不得往后排了让了。况且,他对这对兄弟真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莲生看来还比较善良,至于那个大皇子,之前不是鲁莽到想杀了李敏吗? 李敏扬眉,同样斜着瞄了眼这个虞家的世子爷,皇太子的亲信,道:“你怎么不说你家主子昨晚上一场戏演的精彩绝伦,可惜本妃吃过你家主子的教训以后,可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本妃与你家主子都没有真正地交流过,彼此之间关系只限于那场绑杀。皇太子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本妃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和皇太子准备劫杀本妃的目的一样。” 虞世南被她这番话给哽住了喉咙,幽幽地看着她,嘴角抽搐可谓是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正因为是知道她这番话到底是没有错的,所以不知道怎么作答。 说是有血缘关系所以彼此亲近,之前却明知她是谁以后一度还想继续把她杀了,这会儿回心转意怎么可能真的是只因为她是他的胞妹。 不,能做得了皇太子的男人,能和那个老奸巨猾的皇太后一较高下的男人,可会是如此轻易被感情动容的男人?能听信感情的男人? 李敏对此只想冷冰冰地放声给那个冷酷的皇太子听:“本妃和皇太子以往根本都没有相处过,皇太子昨晚上一番家人之言,本妃只当皇太子是迫于无奈之举,可以理解。但是,二皇子品性善良,是真正的佛门僧人,助人无数。皇太子不该把二皇子当本妃对待,否则——” 眼看她这双眸子里都有露出匕首样凶光的痕迹,让虞世南心头一惊之时,难免升起一抹类似妒忌的情绪说:“我早说过了,本世子爷对你难道也不好吗?你当那人是狼心狗肺的,不过,如果没有他和我鼎力相助,如今你能再次踏入到这里吗?” “各取所需罢了。” “说话真是冷酷。隶王莫非看中的正是你这点?你这样对谁都冷冰的样子,对隶王呢?对了,听说隶王也是个没心没肺的。” “夫妻两人都没心没肺,世子爷不觉得是天作之合吗?” 呃!虞世南感觉自己不小心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在他们身后听着的徐有贞可高兴了,乐得嘴角飞扬,只差直接吐出一句:活该! 自己做过的孽,当然得自己受。他表妹又不是个圣母玛利亚,不会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些人待他们究竟是不是真心真意,当然需要长久的观察而不是只看一件事而已。想骗人,也不想想对象是谁。 齐公公早在楼下等着他们了,能再次见到李敏,这位老太监似乎有丝兴奋,屁颠屁颠地对李敏先透风说:“国王自前晚上隶王妃来过以后,似乎知道隶王妃来过,精神都好些的样子。” 国王那长睡不醒的人,所谓精神好些,不过就是脸色好些。 李敏肯定不会想着是不是自己来过的缘故,只知道那个开窗通气,是有效果的,国王确实是挺缺氧的,证明国王的心肺功能是不怎么好。 “本妃这次给国王带了些辅佐呼吸的物品,可以试试,让国王呼吸更好一些。”李敏说。 一行人上了塔楼。徐有贞留心往四周看时,只觉得一个现象令人感到怪异。不知道表妹发现了没有。那就是这里虽说是国王的宫殿,可是貌似服侍国王的只有一个老太监。国王病了,怕被人暗杀的话,理应在四周安排更多的侍卫,但是进国王宫殿以来,他们硬是没有看到一个侍卫在场。 徐有贞的疑问得到了老太监的解释说:“太后娘娘、皇太子以及熹妃娘娘都不放心其他人照顾生病的国王。所以,只有国王身边的老人,譬如杂家可以留在国王宫殿里。” 不增派人手,这算不算是高卑国内各种势力之间角力平衡的结果。 进了国王的房间,李敏满意地先点了点头:“香炉也退了,空气明显好多了。” “是,都是听隶王妃的吩咐。”齐公公面带笑意说。 李敏看他这个笑脸,却像是看到另一个人的笑脸一样,莫非像这人说的,因为这人跟在那个生病的男人身边许久了,几乎都能变成那个不能说不能动的人的表情。 给生病的人带来了一个面罩,这个面罩,有利于提高通气率。接上管子,用薄布袋装满空气以后,如果病人感觉呼吸困难的话,加压布袋给病人加压给氧,这算是在古代现有条件下提高给氧量的一个办法了。 李敏教了齐公公怎么用氧袋。虞世南在旁边饶有兴趣地观摩学习。 紧接,李敏用自制的简易听筒贴在自己耳朵上,给病人的心肺听诊。实际上,关于国王的这个病,她也是回去之后,在肚里孩子踢她的时候,想到老公特别关心她的病,才推断出来的。 如果之前她对自己这幅身体的推断都没有错,这幅身体与她现代的身体有百分之百的相似性。除了瓣膜因为身子消瘦出现问题以外,更重要的是遗传的主动脉弓血管畸形。这种奇特的家族遗传病,在她家里,她爸妈固然没有,可是,她大伯有,不止她大伯有,她一个堂姑也有。 不是每个孩子都遗传,可确信无疑是家族遗传。 这个病,说起来,是可大可小的事。像她大伯,只在后来年纪大了高血压的时候,医生有提过建议做手术,年轻时身体比较好,根本都不用考虑到做手术。这就好比很多人天生身体有哪些奇怪的地方,只要不涉及到性命安危,风险不足够大,根本上也不用动这种可有可无的矫正手术。 她的堂姑,是在后来生孩子的时候,曾经有发生过危险的风险,可最终挺了过来。既然挺过危机了,也就没有必要再手术了。不过她那堂姑小时候身体不好以后,去练了竞走,曾经练到了区级运动员的地步。这些都是抵御风险的基础。 要是换作她在现在的身体的话,她老师都说了,不差,可能和她堂姑一样能挺过去。可是,穿来的这幅身体,小时候吃太多亏了,现在想怎么纠正,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到的事儿。犹如国王和三皇子高卓。 说到底这个病的风险之高在于处置不当的话,会带出许多并发症。致命的是并发症。 像现在病着的国王高贞,听他肺部明显已经有长期卧床的感染,急需抗炎治疗。心脏的话,日益积累的心病没有得到很好的自我调节,自身免疫力下降到情况下,导致瓣膜也出现问题了。而且问题蛮严重的。 在古代,不能动瓣膜手术,只能用中医尽可能能调节自身的体质,来化解症状,增强抵抗力。 心里有了一套可靠的治疗方案以后,李敏对徐有贞说:“我这里开了药以后,需要麻烦表哥亲自熬药,毕竟,之前国王用的药壶,已经可以看出明显出了问题。” 这话被齐公公听见以后,齐公公都不免大惊失色:“国王用的药壶出现问题?” 药不是由他煲的,是太医院的人负责的,这都是太后和几方人马协商后的结果。毕竟抓药材熬药这种东西,由专业人士来做比较好。齐公公在这方面俨然比不上专业人士。 李敏当着虞世南的面,告诉齐公公:“本妃是无意之中,发现了国王的药壶流失到了兴州民间。据本妃检查后发现,药壶每次煎药过后,并没有给予充足的清洗。” 药壶不比茶壶,不比汤煲。熬汤的煲,清洗不干净都会担心串味儿,但终究不会致人于死地。药壶却是在方面有着一些容易让人忽略的细节。如果经常用同一种药剂,倒也算了,不会引起配伍禁忌而中毒。可是,如果有人故意,把上个药方的药残留在药壶里,在下个药方开一种与上个药方有抵触的药,结果是什么可以想象得到。 齐公公震惊。虞世南那双眼珠子,像是更不可置信,在于,她对于这个事儿上次根本没有在信中和他们说明白。 李敏对此笑眯眯道:“虞世子,皇太子应该是让你第一时间把国王现在用的药壶拿到手了,我们现在再来看看,是不是的确如此?” 虞世南一眯眼,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上次她让人带信给他们,始终是怕走漏了风声,所以故意留下这手。等他们把药壶到手以后,再来确认证据。 药壶是落在他们手里的了。在她那封信到他们手里以后,或许在她在信中对于对方如何下手的手段有些说的模糊不清,但是,一旦发现疑点肯定要揪住的。当晚,高治自己亲自杀到了太医院。 把到手的药壶端上来之后,李敏打开药壶盖子,手指在药壶里一掏,果然,这个叫做煲完药清洗过的药壶,湿漉漉的,显而易见,洗药壶的人,根本无意把药壶放在太阳底下晒干祛除原来的药味,想残留药材的用意十分明显。 “这种做法,是属于慢性下毒的做法。”李敏道,“即使不是药物禁忌,但是可以变着法子,把大夫所用药材的剂量加大。这样做的目的很显然。主要是因为给国王看病的大夫一变再变,各种人都有,所以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知道贿赂大夫这个行为是不通的,药材方面又肯定有专人叮嘱,还不如在洗药方面下手。” “加大药剂的话?” “药是三分毒。大夫用药,表明各种药材剂量,正是为了避免这一点。三分毒性或许一次性不大,但是超剂量累积的话,对病人的代谢会造成严重的影响,进而削弱了病人本身已经虚弱的身体。”李敏说完这话,随之把被子掀开,露出病人那双水肿的小腿,“肾损伤不排除部分心衰导致,另一部分,应该是药物代谢导致。因为病人的心脏,还不是到严重全心衰的地步。” 其余人只听她说话,都根本插不上嘴。 虞世南忽然想起她之前说的,她自己也有国王遗传的这个病,岂不是?深褐的眸子突然间往下沉了,眸底里甚至划过了一抹黯然的幽光。 看完病人,给病人扎了几针,开了药,接着,回去给病人开方煲药,再让皇太子的人送过来。 徐有贞跟着她忙上忙下,忙得都忘了去看床上的男人,想想,这本来是他跟来的主要目的。于是在回去的时候,他记起来时,往床上望回去。这一眼,让他好像看到了什么。 虞世南护送他们回去的路上,这回骑着马,让长图赶车。 徐有贞悄声对李敏说:“我见他眼皮动了。” 李敏嘴角微扬:“上回我不是和表哥说过了吗?” “是,我是听你说过,说他有可能是醒着的。可是,我觉得,他可能睁开眼看过你了——” 徐有贞是有些忐忑和小心吐出这话的,抬头一看对面时,发现她脸上果然一怔,心底里顿时浮现出了一种感慨:父女就是父女。 是穿来的人,本来和这些古代人是无关无葛的,什么亲生父亲,也是原来宿主的事不关她事。可是,到底是当见上了人以后,感觉完全不一样。 是不是像大叔说的那样呢,她,看起来是那么孤独和寂寞,所以,对于这种亲信的感觉,感情固然复杂,却不是完全不存在的。人在这个社会里,本来就有各种各样的牵扯,不管她情愿不情愿,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 重吸口气后,李敏正色道:“表哥先回去吧,我要去趟华世堂。”   ☆、【225】雪莲 时间过的很快,没过多久,三天过去了。 熹妃的宫里,传出一声暴跳如雷:“她想做什么?究竟想做什么?!” “娘娘息怒。”顺武站在熹妃面前,“隶王妃只是出入华世堂,看来也不像是买药。” “她不买药,去华世堂做什么?”熹妃怒吼着。 让熹妃如此震怒的原因在于,真的弄不清楚李敏想做什么。华世堂里的人,也像是愚蠢至极的,对李敏进出华世堂一事毫无察觉。只在于李敏去华世堂的时候,不仅是乔装打扮了,并且是默不作声。 眼看,这三天过去,因为皇太后下的那道旨令,皇太子突然间有了一个机会,让李敏进去给国王治病。皇太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变得不怎么信任他们闻家了,说是此事全权交给皇太子处理,连她都不得进入国王的宫殿里探察。 事情一下子变得对他们闻家十分无利。熹妃在这个时候,却是不敢和自己娘家多做联系了,只生怕被一些人过多解读,引起一些连锁反应。 三皇子高卓见熹妃生闷气却也好像毫无办法的样子,冷笑一声之后,招了顺武过来。 顺武跟在他后面,是走出了熹妃的宫殿,轻声问:“主子,这是上哪儿?” “上华世堂。” “华世堂?” “不是不知道她到华世堂做什么吗?她能去华世堂,我们不能去吗?我告诉你,对付这种人,我终于知道用什么法子了。你不觉得她很厚脸皮吗?厚脸无耻的,非要给国王治病,把国王的病都吹得天花乱坠的。对厚脸皮的人,我们必须更厚脸皮。” 顺武对他的话,不是很赞同:“可是,隶王妃说的话,都让人无法反驳。” 厚脸皮的人,应该说的话是耍赖。 顺武是对他们闻家忠心耿耿的人,可高卓始终觉得顺武的脑袋不够用。是,李敏说话头头是道,或许他们说不过他们,那怎么办,只要耍赖。 耍赖这东西,别说,真是他高卓的强项了。 坐上马车出了皇宫,前往华世堂。在车上,高卓拿帕子抽了下鼻子。天气这两天貌似转冷,让他的鼻子都冻到红彤彤的。顺武想到了李敏上次发布的那番对于皇室病况的宣告。 熹妃和闻家人肯定都不承认的,只认为李敏是妖言惑众。 前面是华世堂了,与往日一样的车水马龙,前头,可以见到李敏的轿子静静地放在华世堂旁边的巷口位置上。 “说是猪,真是一群猪。”高卓打了一声喷嚏。 顺武以为,不能全说华世堂的人是傻的,毕竟李敏长什么样子,李敏又没有出现过在公众场合,华世堂的人根本无法辨认出来。 两个人下了马车之后,做一番简单的乔装。 与此同时,守在华世堂望风的王德胜看见了他们两个,溜进了华世堂里头报信儿。 华世堂里面是挤满了人。李敏想起了当初她刚来古代的时候,见到的永芝堂的盛况。如今,这个永芝堂由于王氏等人的落网,走入了衰败和没落。没有了王氏和王兆雄掌权撑腰的永芝堂,听说后来内部,以剩余的股东把其分为了三块,以区域划分之后,各自为营。比如,江淮为一个分部,京师为分部,北燕为一个分部。 话说,大明药堂的生意,表面上像是只做到了北燕,并没有做到高卑和兴州。实际上,从华世堂这里看到的药材,可以看出,华世堂应该与大明的药材商有贸易。只是暂时不太清楚是大明的哪个药堂为主,或许每个药堂都有。 王德胜站在她旁边通风报信。 听说是三皇子高卓来了,李敏淡淡地挑了下眉,说:“他走他的阳光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 担任侍卫的兰燕却是警惕,目光盯着进入华世堂的高卓一举一动。 高卓主仆俩刚进入华世堂,见到了李敏,姿态悠闲地走过去,由于兰燕和王德胜都隐身在人群里,高卓走到李敏面前时,只有李敏一个人。 四周的人很多,可是正因为人多嘈杂的关系,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都没有人注意到。 “隶王妃,本官本想上门拜访隶王妃,不过听说如今隶王妃身负太后娘娘和皇太子的重托,不会在府中见客因此避嫌。可本官近来身子又貌似不舒服了,看了几个太医反反复复都不见好,仿佛是中了东胡人什么巫咒一样。本官只能来求助隶王妃了,因为上回隶王妃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说过本官的病和隶王妃的病是一样的。”说着这话时,高卓向她拱了拱手。 眼前这个三皇子,显得彬彬有礼,文雅风趣,和初次在北燕与她见面时一样,只是这些皇家人变脸的速度也很快,堪称秒变。 李敏转头看了眼他红彤彤的鼻子,确实好像感冒挺严重的,一声淡笑,道:“难为卢大人了,为了得这个病,在雪地里站了多久?一夜?” 噗。兰燕和王德胜等人只差没有一口喷出来。 高卓的脸顿时变得赧红。 这孩子也不想想,想诓他们王妃?一次两次教训还不够?典型的厚脸皮。 说是孩子真是孩子脾气。 李敏想起了上次皇太子要甩这孩子一鞭子,或许这孩子挨了抽,会知趣一点。 “卢大人既然请教了本妃,本妃也就实话实说。上回本妃说的话已经够清楚了。这个病,天生的,没得治。像你这样故意冻坏了身子,想博取他人的同情或是获得什么利益,只能说是你母亲从一开始把你纵容坏了。这样做,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本妃也不是神仙,对于那些没法治的重病号,是爱莫能助的。” “隶王妃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神医,独一无二的神医,没有隶王妃不能治好的病人。” “说这话是想恭维本妃的话大可不必。本妃是个务实的大夫,治不好的病,都会老实和病人说清楚。你这个病,没法根治就是没法根治。你不老实,非要让自己的病加重,到了全身衰竭的时候,全世界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像国王吗?”高卓眸子里闪过一道锐光。 “国王比你爱护身体多了。”李敏边说,边没有看他,仰头继续像是研究华世堂药柜里呈列的药材。 古代大药堂,不止负责抓药而已,会在一些做好的特殊柜子上,呈列一些稀有药材,来吸引顾客。 李敏在看的是一株雪莲。 雪莲的采摘,在古代,肯定比现代更难。尤其是那些长在终年不化的雪峰上的雪莲花,那简直是药中极品,有百草之王的美称。在中药学里,主治的是风湿痛,和妇女病,也有一些强心的作用。不过,毒副作用也有。这要说到那些治疗风湿病痛的中药材,多有毒副作用,属于以毒攻毒的做法。这种药物服用多了,难免会变成肝肾严重损伤。 即便如此,这样的好药,如果真能拿到手,配伍得当,减轻药性,对病人是个福音。由于其采摘困难,被商家抓住噱头来炒作,提高价格,也是非常正常的事。像华世堂如今摆着的雪莲花,采摘之后进行阴干处理,属于成品,可以直接全草入药。价格大概在百两黄金左右,对普通老百姓视为天价了。一般的富商买不买这个东西都得考虑考虑。 跟在她后面的兰燕等人,只知道她天天来看这株雪莲,看了三天。 高卓跟随她目光望过去,看见那株雪莲花,不由一撇眉毛,问顺武:“熹妃娘娘宫里,是不是有这个东西?” 顺武老实回答:“没有。” 雪莲属于稀贵药材,在高卑,别看高卑都是在隆冬里的国家,能采摘到雪莲的地方却只有那几个。宫里存储的雪莲,全掌控在皇太后手里。 高卓对顺武说:“你带了多少银子,去和华世堂掌柜说,把这东西买下来。” 顺武貌似受到了惊吓。不是说皇宫里的人就是很有钱。没错,皇宫里的主子,都有皇室分发的一定月俸。可是每个月这些皇宫里的开销也大。拿百两黄金去买一株雪莲是干什么用的? “主子。”顺武实际地说,“主子如果想要,可以通过太医院的太医,向皇太后讨要。” “不,我就要这一株。”高卓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顺武站在了原地为难好一阵。 王德胜和兰燕看着都摇头:可怜照顾这个被宠坏了的孩子的顺武了。 高卓说了要买,不知道什么意思。 那华世堂的掌柜,却是在暗处瞄了好久。李敏三天来他这里,都被他看在眼里了。因为少有客人一连三天跑药堂却什么东西都不买的,生怕是同行来刺探情报。 顺武必须回皇宫里想尽办法凑齐百两黄金,才肯跟来华世堂买这株雪莲。 兰燕走到了李敏身边,轻声说:“如果主子喜欢,奴婢有带王爷临行前说给王妃用的银票。” 出门远行,总得带些银子防身。可是没有想到她老公到底生怕她节俭过头了,把巨额的银票放在了兰燕那里。 她那个老公,向来用银子是对自己苛刻,对他人大方。 “容本妃考虑考虑。”李敏没有把话说死。 兰燕等人,到底是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皇太后的眼线,一样是紧锣密鼓的,不甘落后于其他人。在听说到李敏和高卓分别去了华世堂看冰山雪莲了以后,皇太后心头不禁琢磨了。 丽惠郡主陪在皇太后身边,跟着参谋:“太后,会不会是,隶王妃想用雪莲给国王治病,结果,觉得这个药材太贵了。毕竟,她现在给国王用的药材,据说都是自己从大明带来的。” “哀家说了这事由皇太子处理,皇太子既然都允许她这么做了,哀家不能出尔反尔。” 耳听这个皇太后是想隔岸观火了。丽惠郡主眸子里暗自转了一圈光,嘴角勾着笑吟吟说:“要不,臣妾拿宫里一株雪莲主动送到付亲王府一探究竟?” 雪莲那样好的东西,敬贤皇太后是不太舍得拿出来的,主要是害怕送过去以后结果李敏私吞了不给国王用。在犹豫了半刻以后,皇太后才迟疑地答应下来:“那你可得去问清楚了,究竟她想拿雪莲怎么用?还有,国王的病究竟都怎么样了。” 三天过去了,国王的病有没有起色。 和皇太子的赌约说是定了七日的时间,七日里,无论是皇太后或是熹妃,都无权过问这件事。 丽惠郡主拿了那只雪莲,没有赶着去付亲王府,是跑到华世堂的后院去了。 华世堂的人给她偷偷打开后院的大门,掌柜亲自站在门口迎接她,说:“昨儿已给郡主发去信了。” “我是想过来,可是皇太后请我去吃茶了。这几日宫里虽说表面上无风无波,但是,宫里的人,心里头都像绷紧了根弦似的。”丽惠边说,边跨过门槛。 小厮谨慎地关上门,插上了门闩。 掌柜领着她,朝后院里有灯的屋子走过去。 丽惠一边走一边与他说:“你发来的信,我已经看了。你说有人接连三天上华世堂来,是个古怪的人。而且今日像是有皇室的马车到华世堂,因此怀疑起上次到华世堂买药壶的真的是隶王妃。” “是。”华世堂掌柜的这回说话没有什么底气了,道,“其实早些天,该先请教郡主的。只是,小的鲁莽了,以为此事不太可能发生。再有,姑姑在这儿——” 提到那个叫姑姑的人,丽惠嘴角拢笑,说:“我和姑姑说几句,你们先去忙吧。” 华世堂掌柜听她这样一说就愣了,完全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也不敢跟着她进去那屋子里。 丽惠独自进了那个屋子。只见这个屋子是门窗紧闭,窗户上面用厚厚的棉帐遮住了外界所有的视线,一看就知道是为了避人耳目。 屋子里中央摆了一张简陋的四方桌子,上面放着茶壶和几个倒扣的水杯。一名女子,衣着华贵,坐在桌子旁边,和简陋的桌子屋子都毫不相配。 那女子一看年纪,明显是比丽惠要大,年长许多的样子,但是面容姣好。仔细看,似乎那眉毛眼角,与丽惠略有相似。只是一般地看下来的话,都没法让人发现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 听见丽惠进屋,那女子头也不回,对丽惠说:“刚才掌柜的,是不是质问你什么了?” “我怎么可能和他说实话呢,姐姐。”丽惠笑着,坐到那被她叫做姐姐的女子身边。 说起来,是,她们是联合把华世堂掌柜给骗了。骗了那掌柜的,没有告诉那个掌柜的李敏是隶王妃。 “其实,咱这也不叫骗人吧。”丽惠口气婉转地说,“那天,要不是姐姐眼睛锐利,姐姐知道这人是谁,要我,真的看不出来,那人真的是隶王妃的丫头。” “那人是靖王妃房里的大丫鬟,并不是隶王妃屋里的人。”女子冷静的声音说。 “姐姐在大明,与靖王妃隶王妃都很熟悉吗?” 女子拿起茶杯静静地茗了一口清茶:“只能说见过。其余的情况,是听说比较多,多是从十一爷口里听说的。” 提到十一爷,丽惠一阵默。 女子瞄了丽惠一眼:“打听到了吗?是在太子府里吗?” “妹妹劝姐姐一声,不要去太子府。皇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姐姐没有接触过,所以不知道。妹妹我比起姐姐,这些年都留在高卑,很清楚皇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况且,皇太子的府里,最不缺的是高手。姐姐要是想潜进太子府里,只怕被皇太子抓了个正着。皇太子把十一爷抓在手里,等着或许就是姐姐自投罗网。” 女子听完丽惠这些话以后,不由地把手里的茶盅重重地放在了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丽惠看着她,在看到她那张清冷的侧颜时,不由心底一阵生畏,心里面同时嘘叹,她这个姐姐,去了大明以后,貌似整个人都变了。 “大明那边——”丽惠轻声的,像是提起。 “问我怎么从大明突然回来了,是吗?”女子神情冷漠,道,“十一爷在这儿,生死不明,我能在皇宫里呆着吗?” “听说姐姐写了封信,给隶王妃?” “这事儿,不是你让人代替皇太后给我捎的信让我写的吗?”女子斜瞄丽惠一眼。 “皇太后是觉得自己出面不太合适,再有那尚姑姑,在隶王妃身边的那个人,以前跟在姐姐身边去了大明的,只有姐姐出面,有尚姑姑做证,隶王妃才会相信。而且,当初姐姐和尚姑姑走的时候,皇太后都不知道这事儿。皇太后如今,都不知道姐姐长什么样呢。”丽惠这串低低的声音,算是在给皇太后做解释。 女子对此没有表态。 丽惠抬头,小心翼翼再瞄了瞄她脸色:“姐姐下一步打算怎么做?还有,华世堂里的那个药壶,是姐姐告诉掌柜的,让他卖给隶王妃的人吗?” “药壶?什么药壶?”女子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事一样,说,“隶王妃是让丫头过来买药壶。后来不是那个丫头抱着药壶回来找掌柜的算账吗,说是坑了她。” “对。”丽惠猛点头,“姐姐不觉得这个事奇怪吗?” “怎么奇怪了?我心里看着那人不爽,让那掌柜的,去教训一下那人。” “姐姐与隶王妃莫非是在皇宫里有过过节?” “她和十一爷一块遭绑,最终,她逃了出来,十一爷下落不明。你说我能看着她爽快吗?” 丽惠长长地叹口气的模样。 “好了,你要做的事很简单,继续帮我找法子,把太子府里的十一爷救出来。” 丽惠皱紧眉头说:“这事儿做起来太难了。” “完全没有办法吗?”女子清冷的眸子落到她脸上。 丽惠道:“有是有一个。不过姐姐想,如今国王的病,都由皇太子掌控。七日的赌约,如果皇太子赢了的话,十一爷更没有从太子府里被救出来的希望了。皇太子如果输了,失势,我可以向皇太后建言,给皇太子施压。” 女子听她这话,却只冷笑:“你这意思是让我和闻家人联手对付隶王妃?” 皇太后或许是焦急七日后的结果,但是,实际上,无论输赢,对于皇太后来讲关系不大,关系大的是闻家。 丽惠提这个建议,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为闻家说话。 “姐姐。”丽惠舔了舔嘴唇,“你知道我在宫里,都没有说站谁阵营里。只是皇太后权势最大,我只能是要跟着皇太后。可是,姐姐既然你提出这个要求,我只好出这个主意给姐姐参谋。” “闻家人打算怎么做,你知道吗?” “三皇子今日,想在华世堂这里买一株雪莲回去。这事儿触动了我。想隶王妃或许是想用这株雪莲给国王治病,我在太后面前讨了一株雪莲,想送到隶王妃那儿。” “可是——”女子显得非常谨慎地紧了紧眉,说,“隶王妃的口舌号称三寸不烂,是什么人都说不过的。你确定这个计谋有效?” “姐姐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而且,这事儿,只有姐姐出面,才有效。”丽惠勾勒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弧度。 付亲王府里,李敏与表哥徐有贞,正就皇宫里国王的治疗情况,进行一些讨论。 只听门口,王德胜忽然走了进来,对她略带焦虑地说:“那人来了。” 什么人来了? 徐有贞略表惊讶地挑起眉。 一名女子,从付亲王府的角门,偷偷地被带了进来。徐有贞只看对方衣服鲜艳,像是个贵妇,头顶上戴有斗笠,蒙有面纱。 李敏示意之后,王德胜等人退出去,把屋门关紧了。 一道风刮过之后,掠起女子的面纱。徐有贞一见,差点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这,这,这——” 作为状元郎,受过皇家的邀请,参加过皇家的公开宴会。皇帝的后妃,比较出名的,必须参加宴席的,他徐有贞都是看过的。再说他身为状元郎,记忆好,属于过目不忘。 眼前的这个女子,不是十一爷的母亲王绍仪,能是谁? 王绍仪和自己女儿一样,私自跑出宫了? 李敏在记忆里搜找有关这个女子的信息,固然之前,王德胜说那女子的相貌时,她已经略有察觉。不过如今亲眼一见,不得不说,是有一丝吃惊的。 徐有贞却是在李敏脸上看过去了,想她这三天都跑华世堂,莫非找的不是药,而是这个王绍仪? 王绍仪是皇帝的后妃,十一爷的亲母,论起来,和她隶王妃地位的差别也不是那么大,只简单地冲李敏稍屈膝盖,道:“让隶王妃受惊了。” “坐吧,王绍仪。”万历爷后宫的女子见的多了,李敏对这些在后宫里度日的女子,总觉得是千差万别,又是差不多一样。 后宫日子难熬,不管是什么目的进了大明后宫。 王绍仪没有坐,站在她面前,冷漠地说:“不用了。” 徐有贞一听她这话明显带有敌意的样子,心里有点担心。 李敏听着没有感到奇怪的地方,这个高贵的女子,可是真正的女间谍,比起她老公安插入皇宫里的魏香香,要更厉害,在宫里是呆了很多年,没有人发现。 “王绍仪此次来找本妃,不,是从大明出来了,回高卑,都是为何?” “实话和隶王妃说,隶王妃上次接到了我的信,应该知道我是谁的人。国王此次危机重重,在治病过程中绝对不能有任何疏忽的地方。所以,听说隶王妃要给国王用雪莲,想必隶王妃上次被华世堂骗过以后,觉得华世堂的东西不太能信任,因此不敢购买华世堂的药材。病人急需的药材不能耽误,是性命所系,我给隶王妃送来可靠的雪莲,想助隶王妃一臂之力。” 徐有贞在旁听她说了半天,越听眉头越拧,感觉怎么这话有些玄机的样子。怎么,上次表妹派了喜鹊到华世堂遭遇坑骗的事情,王绍仪知道?王绍仪怎么知道的? 只听李敏听完她这些话,却很是爽快,一口答应道:“好。本妃正缺这个东西,王绍仪能送过来给本妃,可谓是解了本妃的燃眉之急。” 王绍仪把自身带来的药匣献了上去。 徐有贞代替李敏接过了药匣,打开盖子之后一看,是株阴干的雪莲,看起来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再抬头看时,王绍仪是转身已经走出了屋子,背影高贵冷寂。 “表妹真信得过此人?”徐有贞心里还是有些担心。 “当然信得过。”李敏像是不假思索,“应该是她用计,让华世堂掌柜把国王的药壶通过喜鹊转给我。她知道喜鹊是谁,认得喜鹊是我婆婆的人。” “这么说,她那么笃定,你能通过药壶知道些什么事?” “是。” 徐有贞好像在用力思考她这几句简单的话,低头再看看药匣,眉头依旧不解,好像有个疙瘩始终没法解开。 到了隔天,熹妃带了三皇子高卓,来到了文武百官上朝的地方。 按照惯例,后宫女子是不可以干涉朝野的。熹妃突然间上朝来,让许多官员看着都有些不解,有些甚至皱了眉头。 熹妃从百官中间的夹道走过去,能看见虞家人以及皇太子,走到了太后垂帘的凤椅前,跪下说:“臣妾听说国王病危急需救命药材,所以,让人寻来,想献给国王,请太后娘娘和百官过目。” 高卓高举双手捧着的药匣,打开了盖子。 里头露出的是一株雪莲。 雪莲是什么好东西,文武百官都知道,而且,大家都知道这个东西,皇太后也有。怎么,熹妃这是傻了吗?国王要用的话,皇太后给不就可以了。 敬贤皇太后在珠帘后面的脸,果然不太好看,想着幸好,自己之前,听了丽惠的话,让丽惠拿了自己那株雪莲偷偷去拿给李敏了。否则,人家会误以为她不救儿子呢。 轻咳两声,皇太后说:“这个事,哀家之前已经听人说过了。哀家让人把雪莲送到了隶王妃那儿。” 对此,熹妃表达了疑问:“臣妾不知道这事儿,而且,臣妾今早上还才打听过,说是隶王妃真缺这个东西。” 莫非李敏把她让丽惠拿过去的雪莲私吞了?敬贤皇太后疑心重重,早就对李敏究竟能不能治好国王的病感到疑问担心,担心李敏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见皇太后的目光扫过来,高治眸子里浮光微沉,上前,道:“可让隶王妃上殿亲口澄清此事。” 皇太子用词为澄清,说明皇太子是信任李敏的。 大殿里,一片安静,都在观摩情况的发展。 李敏刚好带人入宫来看病人了,接到皇太后的旨令,坐上轿子来到了上朝的大殿。 高卑国的文武百官,可以说是头一次见她的样子。见她穿着大明的衣服,装饰都略带北燕本土的风格,落落大方,气质高雅。最让人瞩目的是,这个女子的五官,是有些类似他们国王的模样。 主要是一眼望过去的印象,像他们的国王,是如高卑国梅花谷的千年梅树,美艳中带了种冷清的高贵。李敏,固然不如国王的长相妖孽,但是,面貌清秀,其幽雅的背影,却是同样像极了梅花。 文武大臣们脸上纷纷露出各自微妙的表情来。 闻良辅都不禁轻咳两声,算是代替珠帘后的皇太后,维持殿堂上的秩序。 李敏来到了皇太后面前,道:“太后娘娘找本妃过来,不知是为何事?” “哀家找隶王妃,是因为,听说隶王妃拿了只珍稀的药材,想给国王治病用。”皇太后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多了个心眼,没有先急着说那药材是自己让人给李敏的。 李敏点头,让跟从的人,把昨晚到手的雪莲药匣拿出来,道:“是这一只冰山雪莲,它可以增强心脏的能力,正好可以用来救治国王的心衰。有关国王的病,本妃已经和太后娘娘解释过来。不知道太后娘娘还有何疑问?” 药匣肯定是当众打开给所有人过目的,避免被人说是糊弄,里面根本没有药或是没有这个药。 打开盖子以后,雪莲静静躺在药匣里面。 眼看李敏没有说谎,皇太后心里正感满意,刚要说起是不是丽惠送的雪莲时,这时候,一声尖叫突然划破了大殿。 众人惊讶时望过去,看到了发出尖叫的人是熹妃。 熹妃颤抖的手指,指着李敏的药匣和自己带来的那只药匣,说:“不一样,不一样!” 听到“不一样”三个字,殿堂上的人几乎都脸色煞变。敬贤皇太后拍着扶手,焦急地说:“给哀家过目!” 这还得了?!什么不一样,难道是出现假药了? 在这个时候,本来要第一时间冲过去查看究竟的虞世南,被一只手拽住,往后一瞧,见是自己爷爷对自己摇头,身旁的高治,一样是没有动。 前面,闻良辅已然是第一个走到了现场,把两只药匣都抢了过来,高举着,给殿堂上所有文武百官看着,说:“看看,都看看,哪只是真,哪只是假的?” 徐有贞跟随李敏上的大殿,听见对方这话就急了。应说这个雪莲为珍稀药材,他只听过在大明都没有见过,所以,昨晚王绍仪送药来的时候,只凭看的话,他也分不出真假。不过,李敏应该分得出来才对。 只听殿堂上,那些人,在听见闻良辅这话以后,思维跟随闻良辅,都一块儿认定了这雪莲只能有一株真,一株假。 太医院的太医,很快被召上殿来。 珠帘后的皇太后,此刻是有些声音不稳的样子,说:“你快看看,这是不是雪莲?宫里有的,你们都看过。” 太医遵旨,上前仔细查看两只药匣里的药材,观察像是良久之后,回答说:“依臣之见,左边那只雪莲是真的无异,右边的那只雪莲,很有可能是用其它花种冒充所成,花较小,仔细瞧其花茎,与真雪莲有区别。至于是什么花种,有没有毒,臣不知。” 竟然有人拿假雪莲想加害于国王?! 珠帘后传出一阵阵气促的声音。 因为太医指的那株假雪莲,是李敏带来的。 徐有贞感觉自己的脊背上哗啦啦地流下冷汗,不敢相信自己表妹居然在这方面有失算的时候,不可能!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可是,这个雪莲昨晚他们从王绍仪那里接过来以后,都是由他保管。他也很怕中间出什么乱子,抱着这个药匣睡觉,按理不可能说有被人调包。 闻良辅作为丞相,当然有资格质问这一切了,把假雪莲猛地摔在李敏面前,差点是砸到李敏脸上去了,咄咄逼人地指着地上的假药:“隶王妃,对此你做何解释?!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大明人吗?” “本妃不可能做这种事情。做这种事情,对本妃没有任何好处。”李敏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如果本妃带了假药过来,有加害国王的嫌疑,岂不是会变成两国开战的严重后果,本妃作为隶王的妃子,要为两国百姓安康着想。” “哼。我看你不可能不做这样的事!因为你油嘴滑舌,自认没有人能说得过你!你自称神医,不知道以此称号欺瞒了天下多少人,如果今日不是恰巧发现的话,你完全可以不经过任何人同意,把假药用到国王身上!” 殿堂上的文武百官听闻良辅这样一说,一半以上的大臣点头称对。 虞世南简直快红了眼睛,这明显就是有谋而来,这群人,一开始就说好的。否则闻良辅怎么能冲的这么快。闻家人果然是想找李敏做突破口,来对他们虞家和皇太子出手。 可是,李敏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突然中了人家的套? 着急,真着急。 “说!是谁指使你的?当然,本官也以为,隶王不可能会做这种蠢事。莫非,你是因为自己私心太重,受了何人的怂恿?”闻良辅眯紧两只小眼珠,“据本官所知,大明并无雪莲。隶王妃是从何人手里拿到我们的雪莲?” 李敏并不回答。 “你这是想包庇什么人吗?!” 徐有贞心头急得快死了,他们要是把王绍仪召出来的话,这些人能信吗?王绍仪是间谍的话,不一定高卑国内的人都见过的,毕竟会容易在大明穿帮了。话说,王绍仪真的不可信,真的是要把他们坑死了。可是王绍仪为什么这么做? 李敏终于开了口,清冷的眸子看着那群闻家人,直看到激情中的闻良辅忽然间都没了声音。 “闻大人认为是谁做的,何不干脆在这个殿堂里当着文武百官说出来,只要闻大人有人证物证,不怕这里没人相信。” 证据嘛,他当然是有的了。 突然殿堂上再出现了一个女子时,文武百官们都纷露惊讶。只见走出来的那个女子是丽惠郡主。 丽惠到了殿堂上,对着珠帘后的皇太后低下脑袋,说:“太后娘娘,您没有忘记吧?这株雪莲,是太后娘娘您亲手交给臣妾,说是要拿去给隶王妃给国王治病用的。因为太后娘娘您说,听见国王需要这个东西治病。臣妾,当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娘娘给臣妾的雪莲,突然变成了假雪莲。” “你,你——”敬贤皇太后在珠帘后面的那双眼睛,是像要老虎一样吃了丽惠。 “对了!”闻良辅好像想了起来,说,“之前,熹妃献雪莲的时候,太后娘娘您自己不是亲口说了吗,说是让人拿了雪莲给隶王妃的。” 敬贤皇太后之前说的话,那么多人当场听见,不可能有错。 “胡说!”皇太后用力拍着扶手,“哀家为何要危害国王?!国王是哀家的亲儿子!”说着,那凶狠的眼神,猛然对准了李敏:“是你,说!是不是你干的好事,你把哀家送的雪莲换了,自己私吞了,把假雪莲拿给国王用?!” “太后娘娘,本妃说了,自己绝对不会做这种愚昧的事,再说了,本妃不是从丽惠郡主手里拿到的雪莲。”   ☆、【226】王妃死了 “不是丽惠郡主?”皇太后嘴里的那口气似乎是吐了出来,背后潮湿的汗水像是得到缓解。 可伴随李敏这句话,那个刚才口口声声说是拿了皇太后的雪莲交给李敏的理惠,立马变成了众人注目和怀疑的对象。 皇太后那口气缓过来以后,无疑那双眼瞄准了跪在地上像是耷拉脑袋不敢起来的丽惠:“郡主,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是把哀家的雪莲私吞了吗?你拿了哀家的雪莲,却没有交给隶王妃?!” 丽惠郡主摇了摇头:“太后娘娘,隶王妃拿到手的那朵雪莲,确实是皇太后给的。因为臣妾上次到隶王妃府里坐客的时候,与隶王妃交谈并不顺利。隶王妃不知为何,貌似不太喜欢臣妾上门拜访。为避免惹得太后娘娘请来的大明贵客不高兴,臣妾又心思不能耽误了太后交代臣妾去办的事儿,最终,臣妾只好让人代替臣妾,把雪莲送去给了隶王妃。这个人,如今,臣妾也叫来了,可以在殿堂上和隶王妃进行当面对质。请太后娘娘恩准!” 敬贤皇太后那双眼珠,再次想吃了眼前这个女人。但是,四周的文武大臣都在看,无形中等于说容不得她说不同意。 会是谁呢? 徐有贞回头,和其他人一块,望到那个走上殿堂的女子,正是昨晚见过的王绍仪时,背上的汗水犹如潮涌,是为表妹一个揪心。看来,他们真的是被人坑了。 这个叫王绍仪的女子,说是国王的人,可是怎么突然和丽惠联手了,莫非是齐心协力想对抗皇太后? 这就奇怪了。皇太后是已经表态要救国王了。 王绍仪上朝以后,殿堂上大部分人,是认不出她是谁的。偶尔一两个,能认出她是谁的人,却也都是心里面吃惊,不敢说话。 高治和虞世南都看着她走上来,说句实在话,他们之前同样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但是,看起来,这个女人好像和谁长得像。 虞世南的眉头拧了又拧,终于拧出来了些什么,眸子一亮,随之是怔了。 “怎么,知道她是谁了吗?”高治眼角里发现他脸上古怪的表情,问。 “你不觉得——”虞世南尽可能地压低音量,“她和你府里住的那位,鼻子眉毛眼睛都有点像。” 高治的目光嗖的一下,再射到王绍仪的脸上时,脑子里,通过虞世南这句话,与在他府里男不男女不女的女人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真的是——像。倘若他府里那位女子,换上一身和王绍仪一样的女子华衣贵服,有八成以上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此人是? 王绍仪站到了太后面前。 珠帘后面的那双眼睛在她五官上用力浏览着,很明显的感觉是似曾相识。 丽惠说:“此人正是昨日臣妾让其帮忙送太后娘娘的雪莲到付亲王府给隶王妃的人。绝无虚假。” 王绍仪紧随对方的话说:“太后娘娘,臣妾和丽惠郡主,绝对没有从中做出更换药材,用假药冒充真药,私吞药材的事,这点太后娘娘可以明察!” 一句话,倒是提醒了皇太后。敬贤皇太后顿时发出一声冷笑说:“你们说得对。哀家的宫里,怎么可能有假药出现。这点刚才检查雪莲的太医再清楚不过了。哀家拿到手的每株雪莲,都是经过太医院仔细检验过后才收入哀家的库房保存,以备不时之需。” 既然是,皇太后没有拿假药,中间送药的人,没有以次充好,这不变成了,送假雪莲的人,只剩下一个人的可能了。 见着大家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到了李敏身上时,徐有贞站了出来喊:“不可能!昨晚她把雪莲送到付亲王府以后,这株雪莲的盒子都没有打开过。” “你在骗谁呢?”熹妃站出来,一双幽幽的目光打量他和李敏,“你难道是想说,有人栽赃给隶王妃?那就奇怪了。像隶王妃如此神医,能不知道这株雪莲是假药?你们接手的时候难道不会检查?即便昨晚忘记检查了,那么,今早上,要拿来国王用的时候,不会打开药匣查看药材情况?不管怎么样,如今假药发现的的确确是在隶王妃手里。隶王妃涉嫌危害我们高卑国王的性命,不由质疑!请皇太后下令把这个胆大包天的罪人抓起来!” 抓人的侍卫一瞬间从殿堂门口冲了进来时,一道男子的曼声忽然响彻在殿堂:“且慢!如此重大的事情,怎可轻易定罪?就如隶王妃之前自己说的话一样,她这么做了,究竟对她有何好处?” 冲到前面的熹妃,在对到高治刚才开口说话秉持的那双眸子时,都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闻良辅慢悠悠地走到了熹妃旁边,对着高治说:“皇太子之前和太后娘娘可是订过了赌约。臣其实那会儿在场听皇太后和皇太子之间的对话,一直都想不明白一件事。不知道,这样做,对皇太子有何好处,直到今日,隶王妃给国王送假药的事被揭开来以后,似乎一切该真相大白了。” 虞世南捏紧了拳头。 闻良辅紧接转身对皇太后及殿堂上文武大臣们说:“事情的真相已经摆在大家面前,我们高卑人面前。或许皇太后会为孙子感到心痛,震惊,可是必须承认的是,大明人和高卑国的皇子勾结了!他们欲加害国王,为此皇太子不惜卖国只为篡夺皇位!” 殿上的众臣犹如惊呼的潮水,哗一下,议论声纷然。皇太后一样受惊,珠帘后的那幅身子略有摇摆,像是一头雾水起来。 被闻良辅激起义愤填膺的人,是有,但是就连皇太后,明显对眼前发生的事一时并不能太相信。 “太后娘娘!”闻良辅再出一声,“可别忘了,之前,皇太子是一心想杀死谁?结果,如今一心又没想杀死谁了。这其中的变化,不正代表了皇太子心里真正的目的吗?” “够了。”李敏掷地的一道声音,直接让殿堂上嘈杂的声音安静了下来,“本妃说过了,本妃若有谋害国王之心,何必等到如今才动手?哪怕本妃不动手,你们的国王早就要死了。本妃何必做这种无用功。如今,有人处心积虑想陷害本妃,无非是怕本妃把你们国王的病治好了。这其中的道理,你们只要想一想,都知道是谁在有意布局?” “隶王妃!”闻良辅满脸憋着气犹如涨红的猪肝一样,高声意图压住她说,“不管你再怎么狡辩,事实证据确凿,都摆在大家的面前!” “你们说什么?本妃到至今都不知道你们说什么。”李敏从地上的药匣里拣出刚才被他们指证为假药的那株雪莲,“是,是有人尝试用月季花来假冒雪莲。可是,月季花瓣为粉红,明眼人一看,其实一辩就清,这朵花的花瓣,不可能是月季的花瓣。” 太医听到她这样说可就急了:“明明是假冒的雪莲!” “本妃给你看看,什么是真正假冒的雪莲。”说这李敏眸子里顿然一沉,喊,“把假雪莲拿进来!” 在外面一直待命的兰燕立马冲了进来,双手拿着另一个药匣。 四周所有人看着这错综复杂的局面,一变三变的,哪个不晕。只见刚才狂叫着的闻家人,都突然变的有些晕。 “打开!”李敏大喝一声,声音直震得刚才那些一路指责她送的为假雪莲的人,心底里嗖地刮过凉风。 兰燕干净利落地打开了药匣的盖子,里面露出的雪莲,的确是和李敏手里拿的这株假雪莲有些相似,可是仔细点检查下来,会发现,不同点有许多。 花瓣的颜色首先犹如李敏说的一样,都不一样了。 太医俨然一丝傻眼。 李敏冷笑:“谁说大明没有雪莲的?不知道大明赫赫有名的游侠北峰老怪久居在常年不化的雪山之上,北燕的地脉,与高卑国的领土相连,高卑国临近北燕的地方都能有雪莲发现,北燕岂能没有?雪莲有好几个品种而已。高卑国只发现雪莲中的其中一种,因此以为雪莲就一种。然后,更误以为北燕不会有雪莲的存在。” 徐有贞等人仿佛才恍然大悟。那时候,据说自己表妹在华世堂望着柜子里的雪莲犹豫再三,让人误以为她是嫌贵了,兰燕甚至拿出了隶王的银票希望她后顾无忧。实际上是,李敏自己都有雪莲了,只是可能在比较雪莲品种的不同,思考着用哪个品种给病人使用效果更好。 李敏的雪莲,当然是从北峰老怪手里拿到的。应该说那个许飞云,把这些花当成了泡酒的花瓣,浪费至极。要不是她李敏及早发现以后,从许飞云手里把这些雪莲给救了下来。 “既然你都知道是假的,这个药材是假的,为何带上殿堂来,是要给国王用假药吗?你这是明知故犯,故意想杀害我们国王,更是罪该万死!”闻家人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反击的机会。 “谁说本妃想谋害国王了?本妃早说了,想谋害国王何必等到今天今时今刻被你们抓住。再说了,本妃想谋害国王的话,何必真药假药一块带。本妃故意带了假药上殿堂,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当李敏说到自己是故意带假药上来时,一部分人心里面忽然响起了警铃。 首当其冲是丽惠郡主。丽惠用力地眨着眼,像是紧张地望向了身边的姐姐王绍仪。 李敏在大殿上迈了两步:“其实,昨晚上,本妃收到假雪莲的时候,心里已经有底了。可想着,马上报案的话,难以抓到这个人,并且也难以当面对质。还不如今早上,等着这人自投罗网。要说这个人想谋害国王的动机,那可就——” “去死吧!” 伴随突然而来的这一句叫声,一把匕首在大殿之上突然亮出锋芒。 所有人,都像以往一样被李敏的解释所吸引,聚精会神听着李敏说话的时候,这使得骤然发生的一切让所有人感到了猝不及防。 “有刺客!” 侍卫们蜂涌冲到了皇太后珠帘前面护驾。众大臣往后慌乱撤退。 同时两条飞影飞向了行刺的人,分别为兰燕和虞世南。两个人一个一脚踢飞了王绍仪拿匕首的手,一个人把王绍仪整个人按在了地上。 珠帘后面坐着的敬贤皇太后身体整个像是在打摆子一样,惊魂未定,过了会儿,哆嗦的声音发了出来问:“这是怎么回事?” 行刺?竟然在文武百官上朝的大殿里出现了行刺?这个保安措施究竟是怎么做的!简直是高卑国高家掌权以后前所未闻的事。况且,是行刺谁? 貌似大家更担心的是有人欲谋害生病中的国王才对。现在突然变了?想行刺皇太后? 在所有人惊慌失措面对这场突如其来完全没有预兆的行刺时,一声人体扑通倒地的声音,是让所有人的心脏瞬间不是收缩就是吊起。 倒在地上的人体,哗啦啦的,从身体压着地上的缝隙里流出了血水,犹如血流成河的场面。 当那血水第一时间碰到熹妃脚上穿的鞋时,熹妃发出连串的尖叫。让后面看不到的人,乃至一度以为对方行刺的对象是熹妃。 “是谁?是谁——”敬贤皇太后连声喊了两声是谁,一声激动,一声低微,好像一方面很是庆幸已经有人代替她遇难了,凶手行刺的目标并不是她皇太后。 那能是谁? 扑通。再一声膝盖落地的人,是丽惠郡主。她脸色发白,没有血色的嘴唇哆嗦着,涣散的眼神望着地上那个不动的人影,没有焦距的眼瞳,惊慌的,不可置信的眼瞳接着移动到了被虞世南一脚踩在脚下不能动弹的王绍仪。 “左丞相?右丞相?”被侍卫阻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前面事发场景的敬贤皇太后再次焦急地质询在场亲眼目睹的人。 只见,无论是闻家人或是虞家人,都傻了。 三皇子高卓猛然捂住了胸口的地方,弯着腰表情痛苦好像看到了什么恶心的场面想呕吐的模样。而他身旁的熹妃根本顾不及他,和闻良辅一块是傻呆了,变成了木桩子。这让高卓脑子里不得不想:不是这两人干出来的?! 虞允文脸部表情显露出不可思议的一丝悲伤,回头看见站在自己身旁不远处那个冷酷的身影时,不由眸子微缩,愣了有几分。 只见皇太子高治英俊冰冷宛如铁面具的五官,此刻是像只锤子敲破了层冰,从没有露出过的表情浮现在了惊愕的眉角和变得震惊以及慌乱的眸子里。 这样的表情,该有多少年,他有在皇太子的脸上见过?没有。几乎都不记得了。皇太子的表情有如此丰富的时候。或许只有当皇太子刚出生那会儿。 “少奶奶——”啜泣的声音,从兰燕的嘴里发了出来,兰燕跪在倒地的人旁边,手指哆嗦着,是不敢去触摸地上的人。 徐有贞头发都散乱了,慌忙之中是把倒地的李敏翻身了过来,只见一把歪了的匕首斜插在李敏的胸前。那地上的血河,无疑是从她胸前的伤口里不断冒出来的。 “快,快——”徐有贞被吓到苍白的嘴唇里终于挤出一声来。 兰燕点头过来,和他一块把李敏抱了起来,接着两个人抱着伤者往大殿门口跑。 一阵风似的,殿堂上的人,不知不觉中都往两边退,让出了一条通道,让这两人抱着李敏不会儿冲出了殿堂,冲出了皇宫。 再听唰的一声响,那一脚踩住虞世南猛然抽出身旁侍卫的一把刀。众人想着他是要一刀斩了行凶的王绍仪,丽惠双手捂住眼睛发出连声尖叫。 虞世南却是拿着这把刀架在王绍仪脖子上,狠狠地说:“你这狗养的东西,说!是不是你们大明皇帝派你来的?目的是为了杀了隶王的妃子,让北燕和高卑先打起仗,他好坐收渔利是不是?!” 王绍仪嘴角沾着一条血丝,眼神高傲地俯瞰他,俯瞰众人,淡然道:“你们不是一天两天,想让隶王妃死吗?刚刚,不是还想用假药让她入罪吗?怎么,我这是帮了你们一把,你们何不感激于我?不过,你说的一句话倒也没错。再怎么着,她是隶王的妃子,出了任何意外,你们高卑都得负起这个责任来。隶王的千百万大军,杀得东胡人近几年来都毫无进展。不知道,和高卑打起来又能怎么样?” 珠帘一串抖动,可想而知,敬贤皇太后是如梦初醒的样子,周身都在发冷汗。她刚才,刚才都做了什么了,和闻家一块儿做了蠢事吗? 高卑虽然说有军队不怕打,但是,如果不是占了大义去打的话,是,李敏说的没错,李敏是没有个人理由谋害他们国王的。朱隶的谋士更不可能为朱隶夫妇俩出这种馊主意。高卑国自己打起来的话,朱隶可以坐收渔利不是更好吗,何必把自己牵扯其中。 闻家人一个个都在不断地吞口水。丽惠郡主急喘的那口气,像是要断了一样。 这,这,这个主意绝对不是她丽惠出的!她丽惠怎么可能让人去杀隶王的妃子?!他们最多是想抓住把柄把李敏驱赶出高卑国,不让皇太子的阵营得逞而已。 问题是她这个回来的姐姐,怎么一点和她商量都没有,难道是反而把她利用起来吗?这下惨了!把她害死害死了。要是朱隶知道是她把凶手引进大殿向李敏动手的话。护国公,不是被称为夜叉吗?杀人如麻毫无痛感的夜叉。 她这下要死了,真的是要死了,被这个姐姐害死了。她本来想利用这个爱女心切的姐姐,怎么会变成她被利用了?她姐姐真是疯了,疯了,因为自己的女儿被绑结果疯了!居然行刺起了隶王的老婆! “不不不,不是我干的,我和她没有关系,任何关系都没有!”丽惠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地叫嚷着,手指尖还刚才因为放在地上摸索时给摸到了地上的血液,然后这个血摸到她自己的脸时,顿时又发出一声恐怖的女高音。 众人看她这个状态,俨然是疯了。 敬贤皇太后深沉的眸子里顿然一沉,对那些侍卫道:“还愣着干什么?难道刚才都没有听见吗?刺客是谁带入大殿的?” 闻家人听见皇太后这句声音之后,立马退了三步,与丽惠保持严谨的距离。同时,闻良辅用拳头捂着嘴巴,大声咳嗽,眼睛却不敢去看丽惠,道:“皇太后有令,把刺客全部抓起来。” 既然说了全部,当然是两个人了。丽惠不能除外。侍卫们上去以后,先五花大绑起了丽惠。由于王绍仪还被虞世南抓在手里。 丽惠大声哭泣嚷嚷:“不是我,不是我——” “她不是你带来的吗?”敬贤皇太后可绝对不忘记此人在此之前的临阵倒戈,怒意勃然,指着她,“你说你与她不是共谋,那能是谁?!虞都尉说的没错,你们这是串通好了,想离间高卑国和北燕的关系,是什么人在背后指使你们,坦白说来!” “没有,没有——”丽惠啜泣着,“太后娘娘,臣妾本想事后与您解释的。臣妾根本没有中伤太后娘娘的意思,臣妾只是想让太后娘娘明白,隶王妃不可信,皇太子也一样不可信。” 敬贤皇太后像是迟疑了下,俨然也在考虑她此话的可信度。应说,如果丽惠真收了闻家人的贿赂,确实有这个可能。而且,丽惠如果真想置于她死地,不会在之前的口供里忽然反转,把矛头指在李敏身上。闻家人这是利用丽惠逼迫她改旗易帜。 不要忘了,之前,她是和闻家人一个阵营的,因此一直让丽惠和闻家人联系,因此,丽惠被闻家人买通的可能性很大。 这么说,想杀李敏的人是闻家人了?丽惠是受闻家人指使的话,那幕后凶手就是闻家人了? 闻良辅和熹妃突然身体都一阵抖,见无数质疑的目光因为丽惠这番话全落他们身上了。 这可糟了。如果北燕误以为是他们杀害了隶王妃? “太后娘娘!”闻良辅脑子里一转,当机立断,上前对敬贤皇太后进言,“这事儿真是非同小可,臣恳请皇太后赶紧先封锁宫内消息,封锁兴州消息,封锁国境边上的消息,绝对不可以把不确切的消息都传到了北燕去。否则,怕是要引起两国之间的猜疑。而且虞都尉说的也没有错。这事儿,可能还和大明的皇帝有关都说不定。” “对!”熹妃接上话,“隶王妃是神医,什么人都能救,怎么反而不能救自己呢?” 虞允文慎重地走了上来,道:“太后娘娘,臣赞成闻丞相所说的,必须先封锁各路消息。眼下,应派太医前往付亲王府给隶王妃治伤要紧。” 敬贤皇太后这会儿冷静下来了,综合他们所说的话,无疑都是对的,查凶手固然重要,但是处理与北燕护国公的关系更为重要。 “皇太子意下如何?”敬贤皇太后问这话的时候,往或许可以抛出自己手中烫手山芋给人接的最佳人选大孙子望过去时,却见高治原先站的地方已是无影无踪。 虞允文对此答:“皇太子知道此事对高卑太重要了,已经是带了太医刚才匆忙离殿,去追隶王妃的人了。” 敬贤皇太后:…… 兴州城内,突然刮起了狂风。高治骑着马,一路狂奔,后面的太医拎着药箱,根本来不及追上他。 眼睛里好像糅了沙子的样子。长图只觉得他的眼睛突然红了起来。 在付亲王府门前下马之后,只听后面又一串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虞世南在他身后宛如大鹏一跳,马不停息地说:“我让人去告诉莲生了。” “告诉他做什么?!” 猛然的一声大吼,让虞世南都愣住了,完全出乎意外。 高治发飙,哪怕真的很怒,都不会这样吼人,最多像上回抽卢毓善一样,拿鞭子抽动手多,反正保持一张面具一样的表情。 “可是——”虞世南被一道冷风激励着回了神,继续解释,“总得告诉他吧。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且他不像你,与她感情——” “你傻的吗?明知道他们两个感情好,你告诉他,让他过来伤心?”高治说。 虞世南只听他一连串急速的语速,都觉得宛如从来没认识过他这个人一样。他这是完全突然间失态了,失常了。显而易见,他这是动心了。 叹了一声气,虞世南道:“不管怎样,她受伤了不是吗?受伤的话,不就得找大夫看。莲生在僧庙里学习过不少外伤的医技,是比太医院的人要好。她如今受伤,是没有办法给自己治的。大夫从来不能给自己治病,这是个悲哀。” 听见后面那句话时,高治停住在了李敏那个院子门口。 只听里头,不时传来一阵阵奴才们的哭泣。 悲哀的气氛从屋里瞬间漫了出来。一道凉飕飕的寒气顿时从脚底直冒。后面的虞世南见他像是站不稳,被吓一跳,走上前去搀扶他。 “走——” “什么?” “我说走,走——” 抓住门框的高治转身。 虞世南吃惊着,不知道怎么解说他此刻的行为。 “最少进屋看一下她的伤情。我知道,你不怎么喜欢她。可她终究是高卑的贵客,北燕来的贵重客人。这个事情关系到高卑国与北燕之间——”虞世南像是极力劝说他的话,在瞅到他那半张几乎苍白到了没有血色的脸时,顿然没了声音,再次给吓的。 不是吧?他刚才是看错了吗?他看到什么了?看到那个冷酷的男人在心痛? 高治苛薄的嘴角勉强撑起那几度,一只手捶到了自己胸前,微垂着脸说:“我是很讨厌她,因为她说的话,总是对的,没有错的。包括她之前说的,说我们都有国王的那个病,一样的病。我刚才在殿堂上都看见了,高卓在捂着胸口。所以,你不要告诉莲生,否则,他会和我们一样——” 虞世南呆了会儿以后,只能是点了点头,扶着他出了王府的门。 后面跟来的太医拎着药箱,奉命进入付亲王府不过一阵,即慌乱地跑了出来,对陪着他来的宫里人喊:“不行了!快,回去告诉皇太后,说是病人不行了!” 死了! 消息来的太快,太震惊。 据太医亲眼目睹,说是李敏被抬进付亲王府里都没有来得及施救,已经闭气了,脸上蒙着白布,死人相。 敬贤皇太后从坐着的凤椅里两腿一软,差点儿软倒。两只手抓住扶手撑了撑,维持冷静地问:“怎么那么快?” 旁边不知是谁回答她:“太后娘娘,在大殿上,行凶者那只匕首是一刀插进了隶王妃的胸窝口。” 也就是说,行凶的部位正好是致命的地方。怎么救都不可能。除非神仙再世。可问题是,被号称神医的李敏,自己中了招,那还有神仙来救。 敬贤皇太后呆了半刻以后,猛然拍打桌子:“太不像话了!” 这时,那个被当成行凶同伙的丽惠,押到了她面前跪下,在听说李敏死了的消息以后,丽惠已经恨不得自己代替李敏死了。 “是闻家人做的?”皇太后怒气益发,想着这闻家人太不像话了,哪怕不喜欢李敏反对李敏,也不该做出危害高卑国安全的事。 丽惠摇头坦诚说:“太后娘娘,臣妾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臣妾到至今,都整件事发生的不可思议。” “你胡扯!不是你们串谋做的,是谁做的?凶手是你带上大殿的!不是你和闻家人能是谁?!她身上带了匕首这样的凶器,没有闻家人庇护,能上得了大殿吗?” 确实,文武百官上朝,那肯定都是不能带武器进皇族所在的地方,唯恐对皇族行凶。不过闻家人是右丞相,说不定有这个法子可以逃避。 丽惠对此还没来及张口澄清,皇太后一声怒下:“把这人吊起来,给哀家狠狠地打!直到她吐出背后是谁主谋为止!” 在听说丽惠被吊了起来在皇太后的宫里往死里拷打时,熹妃坐在自己的宫里,整张脸宛如死人的颜色。 这事儿实在太糟糕了。可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闻家人,根本没有想过派谁对李敏行凶。 蠢,蠢!这种蠢到极点的事儿,他们闻家人怎么做的出来。可现在惨了,所有人都已经把怀疑的矛头对准他们闻家了。 高卓躺在床上喘着气,胸口一道莫名的胸痛直挠他心底,他的手忽然伸出去,抓住在旁边的顺武,眼神里写满了惊恐:“怎样?她怎样了?” “回三皇子,据奴才所知,好像是,遭遇不幸了。”顺武低声地说。 高卓的眼皮几乎往上一翻。 “主子!”顺武这是突然都想不明白的样子,怎么,高卓不是不喜欢她的吗。她死了高卓应该更高兴。 “我,我这个病,好像只有她能看,她要是死了,我是不是也要死了。因为她说过,我这个病和她一样。” 顺武愣了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高卓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是我娘杀了她吗?他们傻的吗?傻的,傻的!要把我一块害死了!” 不知不觉中,又到了夜间夜色弥漫的时候。消息是不胫而走,皇太后和两个丞相说是想极力封锁消息,可是谈何容易。这人言,是最禁止不住的东西,除非把看到的人全部杀光了。 大清宫里,鞭打的声音是不绝耳。那被鞭打的人,从尖叫,求救,讨饶,喊冤,到逐渐没了声音。所有人只觉寒风肆虐。 敬贤皇太后手指抚摸着眉毛,心头一乍一乍的。从早上的惊吓,到如今,却是不知道如何形容的心情。 听说三皇子在宫里痛哭,有人说三皇子是怕自己的病没得治了。 李神医一死的话,三皇子没的治,国王没的治,他们高家皇族,岂不是要灭种了? “孙女啊——”敬贤皇太后欣叹的声音在屋里游走,突然转头,望到身边捧茶的一个宫女身上。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平常都不得皇太后怎么重视的一个人,被皇太后突然这一望,马上跪了下来:“皇太后。” “你——陪着哀家应该是见过隶王妃的,平心而论,你觉得隶王妃如何?说实话。哀家不会责怪你的。倘若你说的不是实话,不是心里话,哀家把你像吊在外面的人那样。” 宫女一听要变成像外面那快被打死的丽惠一样,哪敢撒谎,低着头说:“奴婢只是远远看了隶王妃几眼,隶王妃优雅而高贵,举止文雅大气,很有帝后的风范。” 最后那句话刚说完,宫女闪了舌头,不用说,直觉里说出的帝后两个字,怕是,引起皇太后不满了。 岂知敬贤皇太后听见她这话后一愣,喃喃:“是这样吗?”随之陷入沉思,却是没有任何责怪的征象。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由于李敏来的时候,本就是多重身份,让她心里不得不警惕设防,因此有偏见成见在先,是很正常的。但是,普通老百姓这样一说,是最直觉的事儿,反而是没有错的。 原来,这个女子,不仅仅是神医而已,是一个或许可以改变当下时局的女人。 “起驾。”敬贤皇太后突然站起身,对着屋里不解的众人,“哀家要去国王那儿看看,有些话要和国王说。” 国王不是睡着吗? 皇太后苦笑:“哪怕他是睡着的。可他终究是那孩子的爹,不能不知道这事儿。” 众人听见她此言,更是惊吓。这么说,她承认李敏是孙女了? 国王沉睡的塔楼里,齐公公拿着把团扇,在扑灭从窗口飞进来闻灯而来的两只飞蛾。从窗户望下去,似乎可以看见一个人影徘徊在了塔楼的门口。远眺过去的话,另一个人影,是孤独地坐在离塔楼不远的宫殿院子里。 齐公公为此叹息。 躺在床上的男子,忽然动了下口,说:“都在犹豫着,怎么办是不是?” 齐公公慌慌忙忙转回身来,对着床上的高贞回话:“国王,您醒了?奴才刚那打蚊子的声音把您惊扰了。” 高贞睁开眼,望着屋顶上的横梁,静静地好像听着四周的风声。 齐公公吞吞口水:“大皇子在门口,二皇子在自己那宫殿里。” “两个皇子年纪都大了,除了长身体,一点长进都没有。”高贞说,挺起上身,是想起来。 齐公公连忙把他搀扶,劝道:“国王,您身子刚服过隶王妃的药以后,稍有起色而已。” “已经好很多了。比起以前,这么多年——”高贞说话依然有些喘,可明显脸色是好了不少,说话吐字算清楚流利。他那双丹凤眼,望向自己的手,只见之前苍白的肤色逐渐有些气血的样子了。 “多少年了?” 齐公公愣了一下之后,答:“很多年了,奴才都记不清了。只知道奴才在这里守着的时候,日日夜夜都盼着这一刻。国王的病,还真的是只有隶王妃可以治。” “以前徐娘子怀上孩子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人,穿过云层,看着这边,那时候,我就想着,徐娘子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必定不一般。只可惜,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直至如今。可想而知,这老天爷,是有意考验人的耐心。” “苦尽甘来,国王不算白等。”齐公公说。 “嗯,是不白等。”高贞把腿放下床,尝试站起来,齐公公扶着他,终究常年卧床不起的缘故,两腿发力,不会儿高贞软坐回床上。但是,即便这样,已经让他高兴了不少,和齐公公说:“这孩子,一个不知道能抵多少千军万马。难怪,大明的皇帝如此恨她,不惜想杀了她。” 齐公公点头:“国王高明。大明的皇帝,以为国王死了,是大明皇帝最大的错。” “现在消息传出去之后,该动的人,应该是不得不动作了。”那张美艳如梅花的脸,伴随屋内的宫灯被一道风卷走,堙灭在黑暗里。   ☆、【227】宫变 付亲王府门前,王德胜站上一只板凳,刚要挂上只白灯笼的时候,被不知道从哪儿调来的皇宫侍卫一脚踢翻了凳子。 “下来!” “灯笼都不让挂了吗?”王德胜站在板凳上,手里拎着白灯笼,眼眶通红。 “都说让你下来!”那侍卫连刀都要拔出来了,一副与王德胜要你我活的模样。 紫叶躲在大门后面冲大门口看了眼,接着朝王德胜打了个手势。 王德胜冲对方龇牙咧嘴,跳下板凳,像是无可奈何,拎白灯笼转身进了大门里。大门里面,不时传出一阵阵抽泣和哀嚎,在风里面游荡。 那些奉命守在王府门口的高卑国士兵,一个个只听哭声都觉得全身毛骨悚然起来。他们为此不禁神情焦虑,略带哀愁。 “真的是死了吗?” “哭的这么惨,你说不是死了吗?” “太医都说亲眼看见了,是死了。” “天!” 可能对于这些高卑国人来说,这是个简直无法消化的消息。 “如果真死了会怎么样?” “用得着说吗?等着和北燕开战了。” “和隶王吗?和隶王打的话,我情愿去杀东胡人。” 哼。有人发出一声冷笑道:“东胡人好杀。隶王的人不好对付。谁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要不然,怎么东胡人说来结盟的时候,我们皇宫里的人,都说,可以考虑。” “可到底,大明人不像东胡人。东胡人自己不劳作,对其他国民烧杀掠夺惯了,和土匪无疑。大明人是文明人,不去冒犯的话,一般也不会和你动手。和东胡结盟的话,岂不是风险更高。” “上面的主子在想什么,我们怎么知道。我们都是做奴才的,能知道那么多吗?老老实实按照上面的主子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可现在,怎么就死了呢?” “恐怕上面的主子都想不通吧。” 这个他们口里的上面的主子是谁,是皇太后?是皇太子?或是哪位掌握重权的文武大臣? 王德胜的脑子里转悠这些问题时,回头望到门口在风雪里抱着胳膊打抖着徘徊的士兵,能清楚地看见他们脸上不时掠过的那种惊恐的,好比望到了什么可怕场景的脸。一些哪怕胆子挺大的,都偶尔浮现出惊弓之鸟的神色,好像听见了什么动静忽然转过头,神色慌张。 夜里那曾经听说因为被抄家数百人口在这里被斩的奢华的付亲王府,掠过的一阵阵寒风陡峭,风声鹤唳,配上人哭泣的声调,宛如百分百的鬼电影。 这些人究竟是被什么吓的?风?或是鬼?还不如说是他们心里头的鬼? 附近的屋檐上,几双趴在暗处犹如蜥蜴的绿光,幽幽地看着王府里的一举一动。 同时在朱璃住的驿站里,马维在听说皇宫里出事以后,往外面跑了三遍,终于寻找回了一丝线索,喘着气对主子说:“没错儿。” “谁动的手?”朱璃回头看着他时,一双眸子烁烁发亮,宛如什么要浮出水面。 “奴才想,恐怕是——皇上的人——”马维低下了脑袋。 “王绍仪。”朱璃口里吐出这个词的时候,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 马维有些不解地仰看他。 “本王离开京师的时候,听说宫里有娘娘不见了。再有老八在北燕找到了之前在宫里失踪的一个小主。你想想,皇上有了前车之鉴,怎么会犯第二次错误?” “王绍仪,不是十一爷的?” “十一弟失踪的事儿,皇宫里是到处掩盖消息。可几兄弟之间,肯定想瞒都瞒不住,更瞒不住本王。” 宫里其实早在传出朱琪跑到北燕之后遭绑紧接突然无消无息之后,很多人都不免起了猜测。 无影无踪,活没见人,死不见尸。 这人,能上哪儿去了?八成只能是继续遭绑?可是绑架朱琪的人也奇怪,都不向大明的皇宫里透个信儿。绑架朱琪的人,总是该怀有什么目的。 在所有人生疑的时候,据说万历爷把十一爷的生母王绍仪召去安抚了。接着,和王绍仪一个宫的某位小主走漏了消息,说王绍仪去见了万历爷以后,再也没有回到自己宫来。此事到这会儿简直诡异到了极点。 直至,李敏的人跑到华世堂买药壶时,一个女人突然出现在华世堂门口。马维肯定是派人跟梢李敏的一举一动,这样,王绍仪的身影同样落入了朱璃的人眼里了。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开始想,要么王绍仪是自己逃出来的,怎么逃出来的不知道,逃出来想做什么,为什么跑到高卑来,也有许多让人费解的地方。另外一个可能,一直是朱璃认为最可能的,是王绍仪被万历爷主动放出来的。万历爷放王绍仪出来是有目的,而如今,这个目的显而易见摆在他们面前了。 “皇上,真的是想杀隶王妃?”马维对此不可置信的,声音里有些抖动地说。 万历爷之前让他们去抓李敏的时候,可是慎重叮嘱过要留活口的。现在,突然间,皇帝已经变了主意。 到现在为止,朱璃确实都不太清楚万历爷的想法了。他这次出行的时候,万历爷是语重心长和他说了许多话,可是,应该没有这样一条,说想杀了李敏。 不,不是他没有听见,是他故意充耳不闻? 李敏早在路上来高卑的时候,和孟浩明以及徐有贞等人分析过了,说万历爷派朱璃来,明显就是盯着她的动静的。如果,她成功地在高卑认了高卑皇室为亲。无疑是给北燕的护国公带来了最大的利好消息。以后,万历爷想动护国公,都得想想北燕夫人身后的另一个靠山高卑了。 如果高卑皇室不认她这个亲,甚至代替他把这个烫手山芋给处理掉,是最好的结果。可是,现在高卑皇室吹的那股风,似乎有利于她李敏发展了。如此一来,帮万历爷盯着她的人,怎能不着急。 如今发生这样的事,算不算是预料之中的,早晚的事儿? 徐有贞坐在床边的那把椅子上,不停地用指头抚摸着眉毛。 春梅等人,跪在床前的地板上,哭一阵停一阵,哭声是交错进行着,外面的人都能听得见。 徐有贞抬起头往窗户外面看时,除了那上了树梢的月亮以外,似乎有一双绿幽幽的眼珠子朝屋子里扫视,令人不由地脊背爬起了一股冷汗的感觉。为此,他打了个激灵时,离他最近的春梅感受到他的激动,疑问地看了他一下。 尚姑姑进屋的时候,把门再次紧紧地合上,对屋里几个人示意之后,跪在地上的奴才们继续哭声不止。 徐有贞瞅着屋外阵风过去以后,貌似那绿幽幽的眼珠要暂时消失的迹象,赶紧起身,朝屋子左侧壁柜打开的一道暗门走了进去。 暗室里,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女子扶着腰,站在铺着地图的木几上,一边看,一边是和穿着黑衣紧身衣劲装的孟浩明说:“本妃死了的消息一出来,不是所有人都相信的,所以要十分谨慎。” “是。”孟浩明肃穆着脸答。 徐有贞看着站在自己眼前活生生的人,仿佛还没有从梦里惊醒。 李敏身上那个带血的衣服暂时没有换掉,穿在身上,让亲眼目睹大殿上发生那幕刺杀场景的人,只觉得噩梦瞬然间回归。 徐有贞两条小腿细微地打抖。 李敏回头看着他时,看见他脸色略显苍白,关心地问:“表哥,坐下吧。” “对。”徐有贞听见她声音以后,吐出了一口长气,在就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或许他脸上那末苍白都把孟浩明给吓到了。孟浩明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喝一点水压惊。 徐有贞喝着水,腹肚里有点东西了,人没有显得那么虚弱,让他可以找回声音来问:“敏儿,你真的没事吧?” 李敏听见他这话一愣,继而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有丝愧疚,没有想到自己表哥能被她吓成这样,说:“表哥,我刚才回来的时候,都说过了,一切都是故意安排的。血,是猪血,不是我身体里面的血。我好好的。那个匕首只是刺破了我外面的衣服和藏在衣服里的血袋,没有其它。” “可是,可是我记得她凶神恶煞的样子,真的好像想杀了你!”徐有贞回忆起大殿上王绍仪的表情时,同样是噩梦未醒,拿袖子不停地擦汗,“她要是再把匕首刺深一点,岂不是得手了?你怎么可以做出如此轻率的行动?” “表哥,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个人拿刀子往我身上刺?你说的话都对。”李敏就着他这话说,“这个配合我演戏的人,如果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是不敢做这场戏的。” “你说王绍仪她是你的同伙?!”徐有贞的表情更震惊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别说徐有贞不知道,之前找王绍仪对她下手的人,像那个现在被皇太后快要抽死了的丽惠,不就不知道,轻而易举上当了吗? 李敏淡笑着,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一口润嗓子,同时,是给时间让徐有贞自己冷静和思考。 “孟旗主你知道吗?”徐有贞抬头问孟浩明。 孟浩明坦诚:“昨晚上,王妃让人进来的时候,兰燕亲自去开的门。” 这种事儿,首当其冲,她的女侍卫不演好戏,怎么可以。李敏肯定是要和兰燕先通气的。这也是给老公一个交代。免得回去后老公埋怨她。 像今早上王绍仪那匕首刺过来,兰燕完全可以第一时间挡住,所以,必须让兰燕配合好。 孟浩明只是从兰燕一个举动,推测出了女主子有更深的用意。因此在昨晚上,不无例外,李敏要再布置一些任务的时候,和孟浩明先说了。 “你告诉了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徐有贞当场表达自己被自己人坑的好惨,心口到现在都砰砰地炸着。要知道,当时看着她倒下并且身体上血流成河的时候,他的脑袋轰一声,全变空白了。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做,到现在手指都是抖的。 李敏安抚他:“这是因为,演戏的时候,总得先蒙住自己一部分人,这样的真实反映,才能糊弄住对手。兰燕必须事前通知,只能让表哥暂时受一阵委屈了。” 徐有贞听她这话不由叹气:“你说你怎么和王绍仪通气的?我知道,昨晚看她进来的时候,满脸煞气恶气的,对你都是不满。我后来想,八成是因为十一爷的事儿了。而且,她能从宫里出来,不太可能是自己逃出来的。” “表哥分析的都有道理。王绍仪是不可能自己从宫里出来的,但是她必须出来,因为她女儿都到高卑来了。因此,她只能是将计就计,按照皇上的计划,做皇上的人,先溜出宫。至于本妃和她通气的事儿,基本没有。” “什么?!” “没有,本妃之前,没有和她私下接触过,更没有说,和她弄什么书信沟通,毕竟,如果她是皇上派出来的人,必定她身边有皇上的人在盯着她一举一动,怎么能和本妃先接触把自己暴露了。可是,本妃从她昨晚的几个细小动作,同意了她的计划。” 徐有贞只能愣着听李敏的描述。 李敏解释:“她昨晚上进来的时候,你看见她身上穿的衣服吗?没错,看来料子是很好,款式是很新,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在胸前故意再穿上一层抹胸,表面上像是护着胸前,可颜色居然选择了与她整套衣服好不相称的朱红色,犹如血的颜色,穿在胸前,是十分刺目的。” 王绍仪昨晚衣着上的这点小细节,徐有贞真没有看出来。因为他是谦谦君子爷,不会盯着人家女人的胸部看。李敏与王绍仪面对面说话,都是女人,彼此关注对方的衣饰,是习惯性的动作。因此,王绍仪选择这样的暗号来和她李敏沟通,真可算是费劲了心计。 “再有。”李敏继续说起行刺的匕首是怎么回事,“她昨晚袖管中,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只绣花针。有意冲我面前示意了下针光。这意图再显然不过了。一方面,表示了行刺这场戏,另一方面,表示了,她针插在她不擅长的左手,可想而知,哪怕明天出现了行刺,绝对不是有意杀我。” 徐有贞感觉自己是瞎子了,昨晚上李敏能看出来的事儿,他一样都没有能看出来。 对此李敏安慰他说:“表哥是知书达礼的,平常哪会望着女子看,要不然,郡主也不会如此喜欢表哥了。” 朱永乐看中的,当然是徐有贞那份才华以及更重要的品德。没有一个女人,想嫁一个整天色迷迷往女人身上看的男人。 徐有贞像古板的老头子无奈地叹息,接着,无疑还是怀了抹事后的担忧说:“你就不怕,她这都是在对你演戏,毕竟她一句话都没有和你说,不是吗?” 李敏掷地有声:“信任,不是说三言两语可以建立起来的。多的是花言巧语反而害人性命的东西。我信得过王绍仪,只因为王绍仪不是其他人,她可是国王亲自挑选出来的人。” 终于说到重点了。徐有贞听到她最后那句话,嘴角都不由地一丝复杂地扬起:“你看过国王以后,是觉得国王很可靠?当然,他是你亲爹,不过,想想,你亲兄弟,你亲奶奶,都曾经想害你。” 李敏脸上跟随闪现过一丝复杂:“在看到他之前,有过很多种想法。毕竟他是国王,高卑国的一国之君。只要想想大明皇帝的所作所为,不觉得作为帝王的男人心里真有什么真情。可是,在见到他真人以后,我突然觉得有可能。” “为什么?” “病。” 生病之后的人,反应虽然是各种各样,但无疑都是最本质的人性。有人贪生怕死,犹如那大明的大皇子和太后等,懦弱,猜疑,贪婪。有人是益发坚强,这种人,无疑品格是高贵的。 “他与死神斗争了这么多年,从没有放弃过。哪怕,他的家里人并没有那样的理解他。”李敏目望屋角,侧脸仿佛隐藏在黑暗里掩盖什么东西,低声说,“我听其他人说的,说他昏睡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遗憾没能当好一个爹。” 这样说的话,王绍仪是欺蒙了皇帝,走出皇宫回到了高卑,为了让万历爷误认为她是忠诚地完成了任务,所以和李敏通气之后上演了这场戏。不过,这场戏,真的只是王绍仪想出来的吗? “我虽然不知道,她和国王之间是怎么联系的。可是,之前,她写给尚书府老太太那封信里的口吻,无疑都带了国王的态度在里面。可见,她和国王的感情之深。” “可那个丽惠郡主,我后来听说,和她有点关系?”徐有贞发出新的疑问。 “丽惠怎么能和她比?她是哪年走的?丽惠一直是在高卑国。再说,这两姐妹,只是一点容貌上的相似,根本不是亲姐妹,只是远方姐妹吧。感情,肯定是有利益关系的那种。丽惠或许是想借她而顺势上爬,高攀到了更好的贵人以后,定然要把她给甩了。” 这不是说,亲人之间都是没有血性的。只是,丽惠那种人,她李敏第一次见面以后,都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用各种方式讨好现任主子,媚态尽显。怎么能是好东西? 真正的好下属,是给上司办事的,不是给人拍马屁的。像王绍仪,离乡背井,甚至给万历爷生下了一个女儿,但是,心始终是高卑国王的。 只能说,王绍仪是个性情真的好的人,所以,让万历爷没有起疑心,没有像对容妃那样对她。一个人哪怕当间谍,只要真的性情好,被发现了,想杀,都觉得惋惜而不舍。 “接下来,要做什么?”徐有贞询问。 对这个问题,俨然大家心里面都有一些答案的。 李敏意味地看回他:“不如说,国王安排了这场戏,是想干什么?” “今日这一闹,无疑,你死的消息如果传出去,所有矛头都会对准闻家了。”徐有贞拥有被公孙良生赞同的头脑,到这个时候思维清楚了,口齿伶俐,一针指出,“国王,这是想逼闻家造反!” 当事实摆在众人面前时,哪怕这是自己说出来的话,徐有贞猛然一股冷汗从脚心直冒。不得不说,这个高卑国的国王,如果这一切都是高贞所策划的,要承认,高贞的歹毒! 什么叫王者,似乎可以一见分明了。想想之前皇太后、皇太子一直在国内各自努力的事,俨然努力了多少年,什么破晓的玄机都没有。这个高卑国国王一出手,那就是震天动地的。 “毕竟是国王——”李敏的嘴里不禁也吐出了一丝欣叹。 怎么说都好,她这个爹,真的蛮厉害的。 国王宫殿里,徘徊在塔楼门口的高治,仰头的时候忽然发现塔楼顶层的长寿灯,像是被一阵风卷走,忽的是灭了。 这让他心头一惊,紧接是焦急。在要踏入塔楼门的时候,却是再次迟疑地停住了脚步。 四周嗖嗖的风,一阵一阵的,通道两边竖立的火炬能照明到的范围以外,全都黑漆漆的。高治的眼睛,犹如狼虎一样,小心地在这个节骨眼上往四周扫视。 只见那光,忽然间,从南方的方向犹如一条火龙冲向了天空。伴随之的是,人们不断的求救声和敲打着梆子喊走水的声音。 巨火刹那照亮了天边,像那传说中的红莲之火慢慢向城内四处蔓延开来的趋势。 皇太后乘坐的宫輿,在快到国王宫殿的宫道上,迅速地停了下来。 报信的士兵,骑着快马到了距离皇太后一定距离的地方勒马停下后,没有喘息的时间从马鞍上摔了下来,狼狈地报道:“城南,城南失火了——” 失火? 在这个情况都摸不清楚,乱七八糟的时候。敬贤皇太后眼皮子猛然一跳,接着,紧跟身旁轿子边站着的宫女发出连串的尖叫声,她赶紧掀开了帷幕看着,一眼望过去,见那汹涌的火势,犹如海山倒海倒灌的海水,是冲皇宫淹灭的趋势而来。 敬贤皇太后的脸上,刷刷刷,掉的青白,呼吸急促地问:“怎么失火的?哪里失火的?南边的城门呢?” 士兵来不及说话的时候,只见宫道前面刮来了一阵厉风。几条黑影从宫墙上跳了下来。 老太监见状,急喊:“保护太后娘娘!” 袭击的凶徒,都是带着大刀长剑,一看都是一等一的武功高手。太后在自己皇宫里走,不需要经常带高手旁身,因此,身边的那些护卫基本为摆设居多,遇到真正的高手理所当然的被势不可挡。 几名凶徒手法残酷老道,每一刀,都是对着护卫致命的地方下手。不会儿功夫,数十名宫廷护卫像稻草一样倒了一大片。 宫女软在地上直打哆嗦。太监们拿起地上护卫们掉落的长矛上前去拼,同样没有半刻间已经是血流成片。 老太监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皇太后的车舆前,颤抖的声音质问道:“是谁让你们来的?你们的主子是什么人?” “太后娘娘。”其中一个黑衣人说,“您死了的话,才能对北燕的隶王有交代。毕竟隶王妃是你邀请到高卑的,如今隶王妃已死,皇太后为了高卑上下,更应该为了高卑对隶王自刎谢罪,以平息两国之间可能冒起的战争。” 敬贤皇太后冷笑一声:“看来,你们是早想好了,把隶王妃先杀了,然后,再把罪名安在哀家头上。把哀家杀了以后,不仅可以平息北燕护国公的怒火,同时你们可以坐享渔翁之利。接下来为了夺得皇家的皇权,你们会对国王和皇太子下手。” “太后娘娘硬要这么想,我们也没有法子。但是,不管怎样,隶王妃死了,仅这个事而言,必然是需要有人出面负起这个责任的。” “你们主子是闻良辅吗?” 黑衣人都没有说话。 敬贤皇太后喉咙里顿时发出一串更阴森的冷笑:“不是闻良辅的话,那就是大明的皇上了。万历爷看来是比谁都怕那个女子。只有杀了她,什么事都好办。” 唰!黑衣人向上举起那把长剑,直冲向车舆。挡在车舆前的老太监闭紧双目,喊:“太后娘娘万福!”眼看,这是要英勇就义了。 车里面的皇太后呼吸紧促,第一次感觉自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是如此可怕。可她必须撑着,她是太后,高卑的皇太后。如果让她回想的话,或许此刻她最后悔的是,始终把家斗放在了第一位而忘记了家外那些早已对他们高家虎视眈眈的敌人。 砰! 夜风里飞速旋转的弯刀,与刺向老太监的长剑相击之后,狠狠的,是把长剑和握长剑的凶徒一块儿给撞飞了出去。 随之,弯刀落入在黑暗里急速冲来的黑影手里。 几名黑衣人大惊失色,在没有做出任何应急反应之前,男子手里的两把弯刀快如飞箭,不一刻,即抹掉了就近几名凶徒的脖子。 远一点的袭击者见状,拔腿就跑。 老太监啪一下直接坐在了地上,看着来眼前屹立着的犹如战神一样的男子,只觉得幸福到两条眼泪流下来,喊:“皇太子——” 敬贤皇太后身上衣服全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或许从来没有像如今这一刻一样,她是如此幸运自己有这样一个孙子。 高治回头,冰冷的黑眸,却只在这对狼狈的主仆身上扫了下。接着,在望到宫内闻风赶来的带刀侍卫以后,手指扣在唇间吹出一声口哨。 接到口哨声,从夹道内疾驰而来的黑马,呼哧呼哧喘着热气,一身的热血沸腾。高治不假思索,飞身上马,一声不吭,策马朝宫门外奔去。 沿途遇见他的人,都不由跪了下来。在马儿抵达宫门之后穿出宫门时,两列护卫队紧随他左右两侧,是冲着兴州南门熊熊大火的区域。 城南那片火势,照亮了付亲王府。 在密室里商量的众人就此一惊。 “城里失火了?”李敏问。 “是的。”孟浩明的人,刚从外面打探回来,百分百确信,“无数兴州百姓,都忙着逃命。火势汹涌,如果没有一场大雨,根本没有办法抵挡,可能半个兴州城都要毁了。” “从什么地方开始起火,怎么失火的,知道吗?”李敏问这句话的时候,是和徐有贞等人急着观察桌上摆放的地图。 “据说首先起火的是一家仓库。那仓库里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火一燃,全炸了。飞溅的星火,随之点燃了附近的民房。由于起火的速度过快,很多人都反应不过来。等人回过神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了一条街。老百姓见着房子东西都没有的救了,逃命的逃命。有些人家离远一点的,则开始搬东西。所有人都慌张失措。城里的士兵也跑了过来。” 仓库,易燃物品,一听就是有预谋的。刚好在南城门附近,岂不是把南边城门的守备力量全吸引了过来。 孟浩明脸色一沉,对李敏道:“少奶奶,恐怕这是要攻城!” 到底是部队里出身的指挥官,对于这种战场上所用的策略十分清楚。稍一分析,已经刺中了要害。 “南城门是哪支军队在负责守备?” 她带的这些人,到了高卑以后,可是各有各的任务,没有一个能有空闲的。像孟浩明,带了公孙良生的锦囊在身上,而且,在出发之前,已经接受过公孙良生的教育,比谁都注意调查高卑国内尤其兴州城内的部队情况。现在听主子一问,几乎是不用犹豫马上清晰地回答。 “兴州城四个城门,作为高卑国的国都,自然是由国王的亲卫部队守护,他人不可以插手。因此,哪怕是皇太子和闻良辅这样掌握大权的武丞相,都不可能插足。但是,国王常年卧病在床,早已不能亲自指挥了。这些部队,本该是落在了听政的太后娘娘手里。不过据臣调查出来的情况是,太后娘娘根本压不住这些军人。” 皇太后那是女子,管军队的话,肯定是没有什么威信。一般,女统治者,也应该是依靠强大的男辅佐者,来间接控制军队。皇太后之前,只能靠闻家人来掌控军权,即是说,有一部分军权,是旁落在闻家人手里的。 好在,敬贤皇太后绝对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不可能只相信闻家。要是最后被闻家坑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城门外的军营,有部分是被闻家人掌控。但是,城门的守备,皇太后给了虞家管。” “虞家?”李敏眸子一眯,想这个老太后玩弄平衡的权术算是登峰造极了,干脆用闻家最讨厌的虞家,来防范闻家背叛自己。 虞家虽然说是支持自己的外甥皇太子登基,但是,虞家有别于闻家,属于正义之士。因此,虞家比起闻家更不可能做出篡权之事。 “虞都尉如果在兴州的话,负责南城门的守备。”孟浩明在地图上指出了要害。 不同于大明京师有什么九门提督代皇帝管理京师的驻守部队。兴州的部队照之前分析的那样,只有虞家和闻家分管内外,如果国王在,则内外全掌控在国王一人手里。而兴州四个城门,肯定是有主要的和次要的。各个城门负担的重责也肯定有很多不同。 南城门,离皇宫宫殿以及太子府的距离都为最近,并且为兴州城里人口居住最多,商业茂盛,一失事都是最容易引起纷乱的地方。南城门又不像东西城门临近江水,失火的话,难以就近取水展开救援。这些,都是敌人锁定其为攻击目标的原因。虞家人早有料到这一点,所以,自己长孙就此被安排在了这里掌控要脉。 几个人由此思考起,如果闻家人带军准备攻城,这个兴州能不能守得住,仅靠现有的力量?他们,是不是该趁乱先逃命? 徐有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儿,着急问:“对了,王绍仪呢?” “王绍仪不是被虞世子抓起来了吗?”李敏淡淡地说。 徐有贞却从她这话里读出最要命的消息了,叹:“原来虞世子也是同伙。” 那是当然的,如果没有虞世南在旁帮忙,这个王绍仪落到宫里其他任何人手里,都得被当成真正的刺客落得和丽惠一样的下场了。 “表妹和虞世子说的?” “他是虞家的长孙,虞都尉,高卑国冉冉上升的明日之星,我和他能说什么?他能听我的话?”李敏眼睛再一眯。 徐有贞打了个戈登:“他是国王的人,可他和皇太子感情甚笃——” 虞世南,如果是国王的人,那当然就是,被国王安排在皇太子身旁的眼线了。 国王就是国王,和大明皇帝一样,终得防着自己儿子想着会不会把自己怎么了。 咿呀,是院门被风吹过的动荡声。 徐有贞头发忽然竖立起来,对李敏悄声道:“我看,那些在这里偷偷查探情况的人,不止高卑人。” 他们这是要走的话,也得防着这些不速之客。 刚这么想,城门失火的消息,无疑是刺激到了这些守株待兔的刺客。只见几条人影越墙而过,趁着春梅等几个丫鬟犹如哭累了趴在桌上休息的时候,一手提大刀是破门而入。 嗖。 一道冷箭,更是猝不及防,从背后直中第一个闯入屋门的刺客背口,穿过了心脏,一箭毙命。 这样的射艺,不是八爷,不是朱理,更不是十一爷,而是,那个曾经在万寿园里努力帮助太子都忘了自己表现的三爷。 朱璃立在门口,身上披着的青色大氅,迎风猎猎。他的那双眼睛,在黑暗里基本是盲的,和静妃一模一样。 如此这般,都能一箭命中。是旁观的人,都快咬到了舌头的震惊失色。 马维帮主子背着箭筒,往这屋子里一扫而过,显而易见,那个传说中死了的人,其实并没有死。 他和主子早就想到的,与李敏打交道多了,都知道李敏是九死一生的命,想要李敏死,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正因为此,他和主子冲付亲王府来了。可想而知,那些想要她死的人,一定有下一步的动作。 几条黑影,发现背后受敌,一部分唰拔出刀,却在看清楚放箭的人是谁以后,动作有所减慢。 紧接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三爷,别来无恙。没有想到三爷上次没有接受教诲,再次犯了同样致命的错。” 这道声音,让在屋子里静听事态发展的李敏,眼眸眯成了条缝:是那人? 孟浩明和徐有贞都不解地看着她。 这要说到当年万历爷赐她去给她老公陪葬,结果,有人心里急的像什么一样,生怕她终究不肯死,在圣旨到的时候,同时让人去护国公府杀她了。当时朱璃在场,帮她抵了一掌,护着她跑。为此,朱璃可没有少被眼前这人几乎一模一样的挨骂。 现在看来,这个人,分明是谁的走狗了,皇帝老子的走狗,最心急的人,始终是皇帝。 朱璃不可能没有听出对方话里的玄机。 马维心里宛如一阵冰凉大雨在下,想,真如自己主子所预料的那样,皇上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过不让李敏死,是一直想让李敏死的。 万历爷根本没有什么改变不改变主意的事。 为什么? 朱璃脑子里拼命旋转自己父亲心里面可以推测到的念头。 “三爷,请退下吧。这个事,由奴才来做就可以了。”对方说这话,算是给朱璃一个警告。 朱璃像是听从了他的话,退了一步。为此,密室里的人,都做好了冲击的准备。孟浩明把剑提在了手里。 说时迟那时快,在对方刚要转身率人进屋里杀人时,背后猛然一支冰冷的箭头刺进他心脏。 “三爷?”那人不可置信的,口角流着鲜血回头看着再次放箭的朱璃。   ☆、【228】国王归来 “三爷,您——” 从门缝里往外望到这一幕的人,无不拿手捂住了惊愕的嘴巴。 孟浩明手里拎着长剑,警惕地守在密室门的左侧,徐有贞站在他和另一名护卫,一块从缝隙里隐约地查探外面的动静。 没有错的话,朱璃是对皇帝的人动手了吗? “你说你是皇上的人?皇上的脾气,本王再清楚不过了。皇上最痛恨的是东胡人。可你,一次两次三次,和东胡人合作。不要说不是,现在和你在一起的,不是东胡人吗?东胡对待大明百姓残暴毫无人性,皇上无论再有什么问题都不可能和东胡人选择同一阵线。就此可以认定,你这是污蔑君王!罪不可赦!” 朱璃一表正气,荡气回肠的声音,让院子里外的人,全部是一副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表情。 徐有贞拧了拧眉头,见前面的孟浩明不动声色,再望到后面去,自己表妹李敏是可能站累了干脆坐在了板凳上休息。 可见,朱璃这番话,听起来正义感十足,可是,并不是很能让人服众。到底,杀不杀人,杀谁,朱璃是个皇子,怎么会分辨不出利害之处。 朱璃现在对皇帝的人动手,究竟是不是因为对李敏心里面存有怜悯,所以? 徐有贞一点把握都没有。毕竟,朱璃是三爷,那个在众皇子中,与八皇子一起被誉为朝廷里最具才华的两个人。 砰的一声,中箭的那人倒在了地上,咽了气。其余同伙,看见他当场没气以后,顿时没有了主心骨。 趁这个机会,孟浩明向外面的人发出指示,守在院子里的护国公府护卫,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这些偷袭者,进行围剿。 徐有贞还在回味之前朱璃说的话,原来那些栖息在他们这里的绿幽幽的眼睛,真的是东胡人的。 东胡人简直是阴魂不散,从北燕一直追他们追到了高卑?这又是为什么? 密室外面,激烈的打斗声可能维持不到半柱香时间,死的死,逃的逃。不,没有的逃。逃了还得了。逃出去的人,倒不是说他们有什么更坏的坏处,而是,对于朱璃这个对皇帝的人动了手,可以被称之为大逆不道的皇子,如果一旦被这些人向皇帝报了信儿,他朱璃必定是死罪无疑了。 马维就此拿了大刀上前,嗖嗖几下利落功夫,把要逃出院外的漏网之鱼一并解决。 事情解决完了。 朱璃大步流星地踏进了屋内。一群人谨防着他的一举一动,固然,他之前的出现,可以说是救了这屋里的人。 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三爷似乎完全没有偏离黑夜里的方向感,或是说在这种情况下,黑不黑白不白其实没有多大影响的情况下,他看不见,反而是个优势,可以让他只是凭任内心的一股直觉向前带领着他。 李敏可以清晰地听见,替她把守在屋门口的孟浩明以及徐有贞,都几乎屏住了气息。说明门外面的那个人,已经是十分靠近门了。如果,下一步对方想破门而入。 没有。那脚步声,昂贵的皇子穿的鹿皮靴子,脚尖几乎贴着紧闭的青石门板下面,一动不动的,没有再前,也没有后退。 唰。孟浩明把剑从剑鞘里拔出了一截,乌黑的两目冷静且紧张地对着门外的举动,只要对方一旦敢轻举妄动,不怪他不手下留情。 门板外面,好像听到里面拔剑的声音,一串沉醇犹如美酒的男声,在冷风中好像带了些酒气,倒不是像以往那样冷了,这样的传入了密室里:“本王倘若想杀人,何必之前救你们?” 徐有贞一听对方这话差点想在心里骂:谁知道你想干嘛?心机叵测,但是我们是不会轻易上当的。 听门里一点动静接下来都没有,尤其是他想知道的人始终毫无声音消息,朱璃的脸慢慢地转变回冰色,说:“本王,只是想来和隶王妃说一句话,今晚,算是本王还了隶王妃上次的人情。” 上次,她怒斥卢毓善,为了大局,把他和他的人,救了下来。那时候,事后马维来向她表达感激时,她已经说了,没有什么人情不人情。她救他,并不是因为他。 “我们王妃说了。”知道李敏是不会开这个口的,孟浩明伫立在门后,正色道,“三爷固然今晚有所行动,不过也是为了三爷自己。” 为了他自己?朱璃听见这句话时,她的人口里说出来的,是不是真的是她说的还不知道,可是,真有可能是她会再次冷酷无情对他吐出来的话。 两声充满鄙夷和其它情绪糅合在一起的复杂的闷笑,溢出了三爷刻薄的嘴角。 “隶王妃,一如既往,说着让人寒彻心扉的话。不过,本王知道,隶王妃的心,是仁慈的,友善的。” “我们王妃是王爷的人。”孟浩明声音骤然变厉。 哼。朱璃鼻孔里出一声:“本王知道你是谁,护国公的走狗,肯定是马首是瞻,只会想到如何拍自己主子的马屁。你应该回去劝劝你们主子,这样三番两次,自己夫人都有了孩子,却让老婆一再为他涉险,说实话,不是本王想鄙视他这人,是他一直在做不是男人干的事。” 孟浩明顿时气到拎刀的手不断打抖。 李敏站起身,倒是没有特意地走到门后,只这样说着,但声音已经足以让外面的人听见,因为外面那人是那样注意地聆听她的声音。李敏信步而谈:“那也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三爷是不是太闲,手伸的太长,管的太多。再说了,三爷刚新婚不久,不是该沉浸在与夫人之间的爱河之中,怎么会有心情专门管他人夫妻间的事?莫非,是因为与自己夫人有了什么矛盾?” 听见她这话,马维心头都觉得痒痒的,更何况当事人朱璃了。她每句话都如针,一针插到人心头上都是致命的一击。 要不是朱璃,要是其他人,恐怕早破口大骂了:你明知道是这样,还故意说! 呼吸声,急促的,犹如雷声滚滚,从密室的青石板外传进来。孟浩明的神经一下子绷到极点。可想而知门外的那个男子,已经被激怒了,是气急败坏。在怒火汹滔的巅峰,真想干出什么事来,那可难说了。 砰!猛然,门外那只靴子,像是重量级的大锤踹在了门上。青石板整个儿都在动荡。 粗重的男子气息则一声未减,仿佛随时要爆炸的炸弹。 徐有贞这个柔弱的书生都被门上传来的这波震动,像是被气波弹到,退了半步。这个震动,足以让他心头大骇了,无疑,这样沉重厚实,似乎可以抵挡住刀剑的青石门,对外面的那个男子,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如果对方真想破门而入,恐怕手指弹灰之间,这道门都会灰飞烟灭。 恐怖! 孟浩明对他的示意点头,似乎应证了他的想法。 拿袖管擦一把额头的热汗,想着对策时,徐有贞再回头看,见表妹李敏是散完步回到板凳上继续吃茶了。李敏神情很是悠然,好像对刚才发生的任何动静,都没有一点感觉。 屋外男人那沉重的一脚,能算得上啥? 有本事破门。 可那男子真没有这样做。那个本该被气得暴跳如雷把门和密室里的某人直接碾了的三爷,忽然一个转身,在所有人都几乎是一头雾水,惊骇的目光目送之下,匆匆离开了院子。 马维确信这个期间,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促使让朱璃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直到朱璃走出屋外上了马车,马维跟上来时,问道:“三爷?”可担心他是不是被气坏了脑子。 朱璃猛地,像是呼出口气,才按捺住了胸头熊熊的怒滔,道:“她有意的。” “有意?”马维听得是不明不白。 朱璃一抹冷酷的笑写在脸上,此刻,心里面的那抹疼,刺骨的疼,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到。 她这是说的是现实没有错,因为是现实,反而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报复了。 她嫁给了他人,而他,娶了李莹回家。一切,都如一开始和她见面那样,结果没有怎么变。变的,可能只是他的心。多么讽刺的一幕! 不是这个现实他能不能得到她,而是,他这个自以为是的三爷,之前一开始是那样的得瑟,目中无人,想休谁就休谁,想弃婚就弃婚,想抛弃未婚妻就抛弃未婚妻。最终,终于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世上,哪有说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事。他贵为皇子,或许在某方面可以为所欲为,而如今,必然要为这个为所欲为而买单。 “三爷——”马维看着他眼前这张脸,忽然感到一种可怕。总觉得他的三爷,每次遇到她之后,都会发生一次改变。不知道,这种改变究竟是好是坏。 “走!”朱璃只简短的一个字出声,他的脸,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马维有些不解:走?走哪儿? 兴州城内南门的大火,是越来愈大,不仅如此,从奔跑的百姓和马车来看,似乎远远不是失火这样简单。如今,兴州城内可能是发生了很大的变故,这时候如果不走,很有可能被牵累在其中。 “把本王那把刀留在这。”朱璃道。 三爷的车,在夜色里,不知为何突如其来匆匆而来,又不知什么缘故忽然间就走了。李敏却觉得他会来,会走,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是吗?今日都发生那么大的变故了,单纯只听她今早上遭受刺杀的消息,足以让他质疑起整件事的真相。如果,他没有能确信自己听见万历爷的哪句话,必然是要到她这里寻找正确答案的。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号称铁面无私只有规则法律的三爷,突然间脑子里是抽了风,杀了皇上的人。 他走,肯定是想到城南失火。要不是他们受到暗杀的刺客袭击的话,一样在讨论走不走的事。 三爷说是要留下来的那把刀,其实是三爷常年配备在自己身上的一把匕首。匕首刀柄上是配备了宝钻和黄金,与皇子的身份相衬。最重要的是,匕首的刀锋,是犹如雪亮的一面镜子可以照出人来,可见用的材质有多好,磨打刀锋的工匠有多老练,造就了这样一把可以堪称无价之宝的绝世宝刀。 匕首拿到她面前时,李敏看都不看,对自己表哥说:“你要么,将就拿来用一用吧。” 徐有贞当场也就傻眼了,咕哝:“我拿这个做什么,拿了是要回去被你的王爷拿过来剁我吗?” “我是说,现在拿回去给人,还得派个人去追他,多麻烦。我本想丢了的,可是现在兵荒马乱的,被谁捡到来对付我们,也不好。你先拿着用,反正,你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防身武器。像你这样一点武功底子都没有的,武器可以帮一下你。再说了,你都说了,你回去被王爷剁,我要是拿过手,哪怕没有用过,结果怎么样你都想得到。”李敏干脆使个白眼给他。 听她这话是都有道理,徐有贞勉为其难先拿过宝刀帮人保管了,等将来回到大明境内再找人还回去。 孟浩明让人去安排逃生的马车,以及加派人手去摸清城内的主要干道的交通情况。看从哪里逃出兴州比较好。 李敏却是坐在了原地没有动。 众人等着她下令卷起包袱就逃。 “逃生的东西要准备好,以防万一,但是,这时候逃,并不是上策。”李敏终于做出了决定。 其余人听见她这话又是一怔。什么叫做不是上策?这兴州城里都乱了。没过多久,叛贼杀入皇宫,把高卑皇室的人抓起来杀干净之后,八成是会对城里来一番烧杀抢夺,没人能幸免。 “表妹是怎么想的?”徐有贞谨慎地问。 “首先,如果,这伙叛贼是某人意料之中的事,那么,城里的守备,应该很快会有反应,所以,不需要太过紧张。此刻双方的胶结,有可能只是一种诱敌之计,目的是把对方隐藏在兴州城内的叛徒,更多地引出来,得以一网打尽。其次,我们这要是逃,往哪里逃呢?要知道,叛贼对于我们,可不像高家那么仁慈。我们距离大明过境,有一段距离。这会儿逃,或许刚好中了人家的埋伏。” 好比上回他们从京师里皇帝眼皮底下逃跑的时候,总得瞅准了时机再跑。摸不清状况就跑的话,无非是直接撞上了对方的枪口。 徐有贞和孟浩明都点头赞成了她的想法。 遵从李敏的命令,付亲王府上下的灯火,全部灭了。沉浸在无限漆黑里的王府,就此宛如一幢空无一人的死宅,以此来避开各方对于它的注意力。 兴州城的南门,是一片慌乱。 仓库的突然爆炸,失火,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守门的城南驻守官兵,就此派出小分队去探查火灾。在这个时候,每到入夜以后紧闭的城门,被不知道什么人给打开了一条缝,紧接,有大批人马从门外冲了进来。 驻守南门的官兵是猝不及防,不到一刻钟,守在南门上的原有上百号值守士兵没有一口存活。 冲进城内的部队,开始由南,占据了通往皇宫的干道。他们一路往皇宫进发,一路对沿途能看到的城内士兵进行追杀。其中,被无辜牵累的老百姓,就此死在刀口之下的,也历历可数。 虞世南在虞家里听说城南失火的消息以后,即带了自己虞府的一只护卫队,急匆匆往火灾事故现场出发了。 由于虞家距离失火现场比较远,当他们赶到的时候,不仅见到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几条街正片区域,而且,城内的青石路上都躺了不少死人。 还来不及摸清状况时,只听一阵喊杀声传来。前面街头拐角处了出现几名官兵,其中,虞世南很快地认出了是自己的旧部。从拐角处像是逃生跑过来的官兵,看见他的身影时,大喊着:“虞都尉,快跑——” 几个喊他跑的士兵话声都没有传完,冰冷的空气中数百道箭,犹如密集的箭雨冲这几人身后射过来,无一能幸免。 虞世南身边的侍卫立马从马上拔出了刀,严正以待。 拐角处紧随被杀的士兵后面,是一群上百人的追兵,出现在他们面前。 虞世南立马调转马头,一甩缰绳,喊:“走!” 他们这行人不过数十人,没法和对方像潮水涌过来的人数拼,此刻,最重要的是,赶紧找个地方重新聚集存活的旧部,再组织进攻防守的力量。 追兵已经看见了他的身影,知道他是主帅,一路只在他身后追赶。 从皇宫出发的皇太子高治,带着两支皇家军精英,往城南一样一路进发的路上,迎面撞遇到了后面被大批追兵追杀的虞世南。 事件发生的太快。高治还没能来得及调转马头,选择一个方向撤退时,两侧,可能是那些追赶虞世南的军队,对虞世南采取了侧面包围堵击的策略。因此,他这算是无意中,和虞世南栽在了一块。 两侧屋顶上,巷道里,突然犹如泉眼冒水一样不断地涌出敌方的士兵。不会儿功夫,密密麻麻拿着铁器的人,像铁筒一样,紧密地围住在高治他们的四面八方。 高治率领的人,都拔出了刀剑。一个个,脸上都戴上了生死存亡一刻的表情。 只见两侧屋顶上,几排弓箭手拉开弓搭上箭,对准中间被围的这一群人。 插翅难飞。 这是高治他们心里头唯一此刻可以冒出的念头。 “皇太子!” 夜色里,对方劝降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 高治冷笑,脸上还带着刚在皇宫里杀了那几个人飞溅到他脸上的几滴鲜血:“到这个时候了,还躲躲藏藏的,躲在别人身后,我都快死了,你还怕我?” 虞世南跟着高治这话向对方喊:“一个将军,居然在进攻的时候躲在自己士兵后面,不觉得羞耻吗?” 两个人的声音,终于把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男人,给激怒了。 闻良辅,从现场的指挥官后面走了出来,束手背负,对他们两个说:“这可不是我的错。隶王妃死了,总得有人向隶王有个交代。当然,隶王妃是皇太后邀请来的,而且,有皇太子在背后撑腰。理当,由皇太后和皇太子负起这个责任。” “隶王妃真的死了吗?”高治的声音顺着阵风,像是模糊,又像是刀一样的锐利。 “她不是死了吗?太医亲眼看见的,判断的,皇太子在大殿上,和皇太后都亲眼目睹她被人行刺的过程,难道能有假?!”闻良辅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像是非常震怒地说,“你和皇太后,都打算把这件事栽赃到我头上!我对高卑皇室兢兢业业,精忠报国到至今,结果遭到如此屈辱!” 高治那双眼,犹如鹰一样捉住对方打抖的嘴唇,说:“仓库爆炸,城门外士兵响应,立马进城,一切,都是精心谋划,不可能一日两日筹划而成。闻良辅,你势要判反国王的决心,可只是一两日而成?分明是处心计划已久。到至今你才动手,只不过是突然间找到了个借口被称之为大义,可以让你举起反叛的大旗。” 话到此处,已是无话可说。 屋顶上犹如密网排开的弓箭手,把弓弦拉开到了极致。空气里余下的只有四周大火燃烧物品发出的噼里啪啦,犹如爆竹一样,呼呼的北风,在助长这场好像一发不可收拾的火势。 静寂中,箭簇忽然离开了弓箭,密集的剪头犹如天罗地网,铺天盖地,罩在中间人群的头顶上。 几个人影瞬间从马上弹跳出去,挡在了高治四周。夜空里,那一条条飞溅的血液交织成新的网络。有人身上身中数十箭依然屹立不倒明明都已经咽了气。 闻良辅一见红了眼,大声嚷:“给我射!打!杀!” 四周围攻的士兵听见命令,在第一波箭射出以后,拿起大刀长矛,哗哗哗犹如潮水涌进中间。 马儿受惊。虞世南一边紧抓缰绳,一边拿着剑往四周冲过来的士兵挥起一次就是一个倒地。攻击的士兵因此被吓住,把他和高治团团围住,不太敢急于继续进攻。 只见又是一片僵局。 高治、虞世南等人,满脸满头满身,都是飞溅的鲜血,双眼里的世界好像都变成了血的世界一样。 不远处,一双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仿佛陷入了难以回来的沉思一样。 “准备好了,都已经各到其位。”终于,有个声音,对那双眼睛这样说。 伴随这话声刚落,砰,一声巨响,让围堵高治等人的部队都停了下来。他们诧异地听着身后发出一串尖叫。闻良辅回头一看,见两排屋顶上他安排的弓箭手,忽然一个个犹如被什么拽住了身子一样,扑通,扑通,直接坠落进了瞬间崩开的瓦砾。 屋顶上,本来坚实的瓦砾,哗哗哗紧接着好比地动,呈一线性的粉碎,站在屋顶上的人因此都来不及反应,更别说跑。哪怕是干脆趴在了屋檐意图防止坠落下去的弓箭手,一样是被瓦砾中伸出来的什么东西勾住了脚,然后,哇的一声惨叫,瞬间掉入了瓦砾裂开的窟窿里。 那声声坠落者惨绝人寰的叫声,无疑是让人联想起了地狱。 闻良辅以及他底下的人,全部脸上晃过了一丝苍白。 “怎么回事?”闻良辅惊异地喊出一声,派人正要爬上屋顶查看时,马上,又传来尖叫声。 这回发出惨叫的是地上的人。只见先是堵住虞世南左侧的士兵站着的青石板路面,砰,一下,石板突然翻了个跟斗,站在石板上两个士兵,面带惊愕间,直线坠入了窟窿里。为此,两个人身边的同伴刚发出尖叫,他们底下的青石板也开始活动了。 一块块青石板都犹如杂技界里变魔术的石块,不停地翻起了跟斗。每翻一次,总有士兵不幸落地。整个城市的路面突然间变成了个布满炸弹的危险区域。随时站在上面都会被死神拉到了地下。 恐慌的情绪瞬间在队伍里曼开来。而对于攻击部队来说,最怕的就是恐惧恐慌。一旦这种情绪产生,在队伍里快速滋生,整个队伍瞬间就被瓦解。 此刻上演的就是这样一幕瞬间军队被瓦解的场景。 闻良辅是军人出身,深知这点要害,立马喊着:“撤退!上屋!进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部队无疑必须先撤出这个危险地带,再重振旗鼓。 听到命令的士兵们,急速地往后面撤退。可那些翻滚的青石板,像追赶他们的死神,总能抓住他们。于是,有些人破窗进入两侧的民宅躲避危机。可不会儿,惨叫声再次从屋内传了出来。不用说,屋内一样像是个布满陷阱的危险地带,进去一样是必死无疑。 高治抓住缰绳,让坐骑保持镇静,以免误踩四周翻滚的青石板。 虞世南同样在控制自己的座下,并且低声对身边的其他人发出命令:“维持镇静,在原位都不要动!” 闻良辅和身边两个指挥官,环顾到前后左右大批自己人被杀,部队基本是溃败不成形。 “丞相,先走吧。”其中一个指挥官把自己的马,让给了闻良辅。 闻良辅刚是坐轿子来的。 “怎么走?”闻良辅袖管一拂,却是很镇定,是冲高治他们所在的中间地带走过去。 那些跟随在他后面的人,才恍然大悟,他们这不是闹鬼了,更不是受到什么恐怖东西的偷袭,只是中了他人的圈套陷阱。而无疑,这些机关启动了,都是为了来解救高治的。他们现在要做的,更应该是杀进中间,把高治抓到手,逼迫对方放手。 虞世南从马鞍上跳了下来,对着走来的闻良辅亮出了长剑。闻良辅面部狰狞地抽了下,随手从身旁一自己军官的腰间抽出对方的剑。 一老一少,闻家人与虞家人,在被大火包围的中间,两剑相搏,铿锵的声音在夜空里此起彼伏。 由于年少,虞世南的经验绝没有闻良辅多,不会儿,已是招架不上,左右臂上各自挂彩。而闻良辅显然也没有占据多少优势,主要是年纪大了,再多打几下,疲惫上身,全身骨头都在喀吱响,好像一不小心要断了。 眼看虞世南凭着年轻的速度和迅捷,一跳之间再次逃出了自己的一枪回马杀,闻良辅恨道:“如果你爷爷来和我打,我早已一剑让他上西天!” “正因为如此,我爷爷才不管我去学武了。说起来,你孙子,好像反而更喜欢读书吧。”虞世南同样满脸大汗,被火光照得脸上通红,但是,嘴角那丝吊儿郎当没有变。 “是,我们闻家,和你们虞家,是风水轮流转了。所以,必须在我还在世的时候,结束这一切!” 闻良辅拿起剑,突然间一剑宛如要刺过去,虞世南就此闪避的时候,却见那剑是带着闻良辅所有余下的精力,冲着马上的高治飞了过去。 虞世南回头想要救驾俨然都来不及。这一剑,可以说是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速度又快,不见得高治能躲得过。 关头上,忽见高治把马头扬了起来。那剑锋芒的剑头,啪,是直接插中了马的前额。 宝马被一刀毙命的时刻,高治从马上也不能说马上逃脱,和倒下的宝马一块摔到了地上。 这一摔,可见得不轻。沉重的一声响,摔落地背部遭受坠击的高治胸口一个剧动,口里吐出了口血。 虞世南的脸哗地就白了。刚要跑过去救人。 夜空里一道人影宛如流星般划过了天空,抢先于虞世南,落在了高治的身边。虞世南在看清楚落地的人是谁时,站住了脚。 莲生单膝跪地,伸出的掌心摸到高治胸口沾血的衣服上,在感触到底下心脏的跳动之后,刚才绷紧的脸色,仿佛才微微一松。 这时,在他们身后的闻良辅,哇,再发出一声大叫,拔出了另一个人身上的刀,冲他们杀过来。跟随闻良辅的士兵军官,同时高举刀剑,一路喊杀。 高治听见声音,一把睁开眼,把宛如护在他身前的莲生一把推开,起身摸起地上的弯刀。 叮叮叮,叮叮叮。 是什么? 虞世南举高着剑挡住对方攻击来的剑锋,听见这个声音时,看见对面闻良辅那张脸忽然之间变了颜色。 这样奇怪的声音,究竟是什么,在安静的夜空里,如此突异怪异的声音,能让所有人心头忽然间慌乱。 “是牛铃!”不知道是谁,先喊出了这样一句声音。 怎么在这个已经杀的如火如荼的战场上会突然出现牛铃? 远处,在从皇宫里出来的方向,本是因为失火等缘故,变成漆黑的通往皇宫的道路上,慢慢地,逐渐的,出现了一辆挂着琉璃灯的牛车。 那牛车,是那样的特别,绝对不是普通田间百姓务农的那种,四角挂着五彩缤纷的琉璃灯,牵车的牛,更是犹如巨兽一样,相当于普通牛三倍体积的高大凶猛。让闻良辅身后的部队忽然都软了双腿的是,只见这辆牛车上四面用的车帐,都是金紫色的绸缎,车舆顶上镶的那颗宝珠,犹如国王王冠上的宝石。 马车行进的路上,所遇到的车和马,以及那些闻良辅的士兵,无不是忽如其来的惨叫,被地上翻滚的青石板瞬间夺走了性命。 有些人,仿佛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扔掉了手里的武器。只听叮叮当当的声音,都是刀剑落到地上的声响。 闻良辅的脸涨的紫红,握着剑柄的手似乎在打一丝哆嗦。 见状,虞世南趁机一用力,把他的剑抵开。随之,趁他来不及反应时,长剑一搭,落到了他脖子上。闻良辅一动没有动。 牛车此刻已经走进了中间的圈子里面之后,嘎吱一声之后,车轮子停了下来。 一位老太监,站在马车左侧,从袖管里抽出了一条金黄的卷轴。 闻良辅的气只有出没有进了。 老太监展开卷轴,喊:“奉天承运,高卑国王有旨,兹有丞相闻良辅,图谋造反,意图杀害皇太子皇太后等,残害无辜皇城中百姓,罪行确凿,予立斩!” 如果说前面的惊讶意外都只能算是小波小浪的话,那么,现在这句立斩,无疑才是一个惊天的狂涛。闻良辅背后的那些军人,一个个是震呆了,都不知道怎么做。 或许,他们原先可以想到的,不过是把他们先抓起来,再来论刑,如果这样的话,或许他们还有逃脱的机会。 现在,下达旨令的人,难道就是他们的国王,他们传说中那个卧病在床堪称软弱无能的国王? 虞世南听见身后忽然发出一声时望回去,看到高治在笑,不知道突然笑什么,难道是因为笑闻良辅功亏一篑,仔细看又好像不太像。再望过去,是莲生一张似乎有些纠结的脸,他身上的僧袍因为来的路上,可能沿途救人的缘故,沾上了部分血丝。 太监读完国王的圣旨以后,不管谁笑谁什么表情,牛车后面走出来的刽子手,可就真的是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刚才有的所有声音宛如一道烟,忽然寂灭在了黑暗里。 闻良辅呼吸急促,两只手抓着地上,向牛车的方向,目露凶光:“国王,臣闻良辅,这算不算是给国王当棋子了?臣当的这颗棋子,能否合国王的心意?” 牛车,良久,才传出了一道声音,那声音,是犹如天籁一般的悦耳美丽,让人仿佛想到的是天堂而绝对不是地狱,对闻良辅这样说着:“闻爱卿,你所行所为,天上地上都在看。” “可他们不知道事实真相!” “什么真相,并不重要,犹如你从一开始,已经打算杀了这里所有人一样。” 闻良辅突然停止了全身的颤抖,喉咙里发出了一道阴寒的笑声:“国王意思是,胜者为王,是不是?臣据此有一事请求。” “准奏。” “请国王务必把闻家所有人都给灭了!” 话毕,闻良辅没有闭上眼,是两目看着刽子手守举的斩刀落下。紧随之,一颗头颅在地上滚了两圈方才停止。 虞世南把剑插回到剑鞘中,面色铁青。 遍地,不会儿,传出齐震的高呼:“国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城南的大火,据说是在凌晨时分,才被扑灭的。最后一缕青烟,是同时被兴州南边雪山上初升的太阳吸收了进去。 闻家被炒家的消息,在半夜已经尾随国王归来的消息传回到了宫里。 那原先听见失火,以及皇太后在宫里差点惨遭杀害的熹妃,从在宫里悠闲自在地品尝花茶,到后来像蚱蜢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到后来命人着急收拾包袱。 再到后面,她都不知道该往哪条路逃脱的时候,一群宫廷士兵,早把她这个院子包围了。 闻良辅被立斩刀噩耗传进了宫内。熹妃两条腿软倒在了地上之后,再也爬不起来,满头大汗地喊着:“三皇子呢,本宫的儿子呢?!” 只要儿子在,看在儿子的份上,那个男人不一定杀她的。因为她知道,那个男人,是个心地很好的男人,虽然贵为国王,但一点也都没有恣意妄行的任何恶劣品质。 “三皇子——”奉命去找高卓的人,却都是找了一夜都好像没有找到人,跪在她前面,慌乱地说,“三皇子昨晚上带了顺武出门以后,没有告诉奴才们是去了哪里。” 这个不孝子,不孝的儿子,是跑去哪里了?!他娘都快死了,他还能去找谁?! 话说回昨晚,听说皇太后惨被差点刺杀身亡以后,高卓带着顺武急急忙忙溜出了宫门,只在高治离开皇宫之后不久。原先顺武还想着自己主子聪明,是这个节骨眼上想着自己逃命了,结果,高卓带着他,没有往城门的方向跑。 “主子,你这是去哪里?”顺武不得不问一声。 “付亲王府。”   ☆、【229】一家五口 付亲王府,当高卓他们抵达的时候,发现这里一片漆黑。为此,他们在宅邸附近找了一遍,确信地址没有错误以后,重新回到了大门口。 “没人在。”顺武小声看着前头站在大门口好像腿有点发抖的主子说,“可能都已经走了。” “不会。”高卓努力地撑着那在鹤唳风声中显得细微哆嗦的声音,“我必须进去看看。” “看什么?”顺武像是很有耐心地劝说他,“主子要想好了,这隶王妃遭遇行刺之后都死了。现在兴州城里出了变化,隶王妃的人,应该是趁乱带着隶王妃的遗体送回北燕去了。虽然说人死了,尸体可能都不在了,可是这里头有可能闹鬼。” 伴随闹鬼这两个字,大门被风一刮,发出沉重的低鸣的咿呀声。高卓瞪大一双眼珠子,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两条鼻水随之控制不住从他伤感的鼻孔里流出来。他都不知道他这是为谁感到可怜或是可恨。 “我很讨厌她,你知道吗?” 顺武听着他的这句话,觉得理所当然:“从一开始,你就很讨厌她,主子。不过,主子,你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高卓没有办法对他后面那句话反驳。从小,不知道熹妃怎么教育的他,大概在这个皇宫之中,由于斗争十分激烈的缘故,国王又是一直病着,使得每个人好像都有机会能登上皇位的样子。熹妃给他灌输的思想同样不过于如此,或许他排行老三,却是最有机会登基的。既然他是未来的帝王了,何必屈服于任何人之下。 有了这个前提,他无论做什么事儿,哪怕是对自己的生母熹妃,都觉得没有必要尊敬。而大部分的人,必然没有像熹妃对他灌输的观念那样,对他像对待未来帝王那样看待。包括熹妃本人,当他从来是一只软柿子,一只玩偶。更别说闻良辅直接当他是随时利用随时丢弃的棋子了。 受不到真正的尊重,他感觉内心里受尽了屈辱,为此讨厌身边所有的人。 “她从不尊敬我,我知道,她看我的眼神,像看着一只老鼠。” 顺武想,他口里说的她,不一定是指李敏。李敏看他的目光,其实更像是看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像上回他差点对三爷做出毙命的事来,李敏对着他,最多也不过口角上冷嘲热讽,实际上正是知道他心里其实很虚。 “主子,既然你都讨厌她,何必来找她?” “我只想确信一件事。”或许是这句话给了高卓勇气,高卓迈开腿,伸手在大门上一推。 沉重的木门并没有锁上或是闩上,但是推的时候有重量肯定有些费力,打开的门声,很是沉闷,像是锤子打在人的心头。高卓吸口气,宛如在负担这个沉重的压力。然后,带着顺武走进了黑漆漆的院子里。 风里,貌似传来一种残留的血腥味的味道。高卓和顺武一边走,一边毛发都可以竖立起来。 “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吗?”高卓小声问。 这里确实是发生过激烈的械斗,哪怕有人之后清理的现场,残留的血腥味,却是实在地存在着的。 顺武借着头上那点月色,在王府里的石头路边上,查看那些沿边的植被。冬天万木凋零,枯竭的草被,被白雪覆盖着,偶尔漏出一些黑泥。残留的血,渗入黑泥里好像一双双恐怖物体的红眼睛一样,幽幽地看着来往的人。 高卓摸住胸口,感觉里面的心脏都揪了起来。 前面,忽然咿呀一声,貌似有什么飞影闪过,高卓直接发出了一声尖叫。 男人叫起来的声音,真的是,比起女人,更加令人觉得恐怖。 是前面的屋门打开以后,从里头走出来了一个人。 高卓瞬间蹲到了地上,采取一种好像孩子似的自我保护形式,叫:“你是谁?” “来找我们家少奶奶的吗?” 夜里黑漆漆的,没有灯笼,都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唯一可以确定的,只能是对方的声音,女的,一个丫鬟。 高卓嘴巴里吸了吸自己脸上流下来的液体,不知道鼻水还是泪水,问:“你活着?” “奴婢当然是活着的。”其实说话的人是紫叶。紫叶不解地眨着眼睛看眼前这个蹲在地上的高卑国三皇子。 当这对主仆来到付亲王府时,他们的人,都第一时间发现了。为此,内部还众说纷纭了老半天,想这个三皇子突然跑到这里来干嘛。谁不知道,高卓在充当使臣带他们从大明到高卑的路上,对李敏的爱马使过坏,明显,对李敏的感情不怎么样。 讨厌李敏,那是,想趁乱来付亲王府杀人了?可李敏不是死了吗?他来这里杀什么人? 更何况,高卓身边只带了一个顺武,凭他们两个的身手,实话实说,都不足以应付李敏的侍卫。 古怪的人。原先只觉得这个人好像针对李敏,让人厌恶。如今,这个人打着哆嗦不知道在怕什么,却执意走进来王府里,让人只能益发怀疑这人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 紫叶由此想起了李敏之前嘲笑这位三皇子说的话:不过和皇太子说的一样的一个小屁孩,成不了气候,不需为惧。 “三皇子来做什么?想找我们家少奶奶说话吗?我们家少奶奶在木板上躺着呢。”紫叶脑子里灵机一动,说。 高卓俨然被她这话吓了一跳,脸上的惊恐之色暴露无遗。 百分百的小屁孩。只有小屁孩,才会一听这种话都怕的要死,因为相信了鬼。 为此,在紫叶忍不住憋着嘴里的笑时,尚姑姑从后面的门接着走出来,说了下这个坏丫头:“主子让你把人带进去,你倒好,在这里做什么?吹冷风吗?” 紫叶连忙敛住笑,答是的,转身对高卓说:“三皇子请吧。我们家少奶奶知道三皇子迟早要来找的,已经给三皇子备好茶水了。” 高卓并没有因为她这句话从内心里感到松解,是反而心头一紧,声音微促:“你说什么?” “三皇子不是来找我们家少奶奶吗?” “是,是的。”高卓站了起身,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成年的勇士,于是,整理衣冠。 顺武帮他打理脚上穿的靴子。 高卓在要尾随紫叶进屋的时候,迟疑地问:“隶王妃还好吗?” “我们家少奶奶好不好?三皇子不是要来王府这里亲眼所见,不想听信任何人的谣言吗?”紫叶按照李敏教的话说着。 几个人进了屋内,到达深处的隔间。 在穿过一串王府里头本来固有的一面海洋珍珠门帘时,清脆的,互相敲击的珍珠碰撞声,让高卓仿佛回想起了皇宫里的奢华生活。这里,曾经,和皇宫一样的奢靡,可以说这里的主子,相当于享受和皇室一样的生活,却终有一天,终于是什么都没有得到,消失的一干二净。 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做皇家的人,不一定都是好事。或许在这一刻,在高卓的心里,第一次觉得,当帝王也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屋里亮起了一支蜡烛,微渺的烛光,透不出厚重的棉帘,所以,整个付亲王府在动乱之中,保持着黑暗的寂静。 烛光照出坐在暖阁炕上的人影,一如既往的那样清丽,冷傲,宛如一只开在幽谷里的秘兰。 高卓走近以后,看的更清楚了一些,辨认清楚对方的侧脸以后,怔在了原地。 李敏吩咐:“给三皇子一张椅子坐吧。” 王德胜挪来一张椅子。 高卓没有坐,好像呆站着,神情是一阵阵恍惚。恍惚的,不是她有没有死。而是,她真的没有死。 没有死,貌似意味的东西太多了。为什么她没有死。如果她假死,目的是为了什么。她是大明人,她身边能带进高卑的人并不多。所以,如果出什么事的话,也不太可能是大明作祟。 性格犹如小屁孩,聪明却是有的,思维并不糊涂。 李敏从高卓脸上扫过一下,基本清清楚楚了。 高卓迅速地转身。 顺武问他:“主子想去哪里?” “她没有死。”高卓有些紧张地说,“肯定是皇太子安排的诡计。接下来,皇太子要对付我母妃了。” 顺武摇头:“不可能是皇太子。” “你怎么知道?!” 李敏的声音,这时候清冷地插进来:“别为难他了,三皇子。就凭他上回替你挨的那鞭子,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他恐怕比三皇子的母妃,更在乎三皇子。” “那当然。”高卓转回头,像是和她辩论,“他是我母妃给我找的最好的侍卫,当然要遵从我母妃的命令好好保护我了。” “可是,他并不是完全按照你的命令行事。总是会最大限度地为你考虑,为你着想,帮你把你做的有危害的事,把恶劣的效果降低到最低。这一些,溺爱你的熹妃,有可能这样吩咐他吗?” 高卓像是傻住了一样,半晌不知道如何反应。他自己的母亲熹妃,最喜欢做的事,当然是在他做出蠢事以后,给她添了麻烦以后,不分青红皂白,对他狂喷。至于事前,他要做事之前,可真的是一点语言行为都没有。完全放任他的一个姿态。其实这样的长辈,并不合格,等于是无限娇惯他了。 没有事前告诉他哪些不能做哪些能做,只知道事后责骂他,原因还是因为牵累到了熹妃自己。只能说,熹妃不仅不合格,是根本不负责任的一个娘。熹妃是不爱他这个儿子,还是说不懂的怎么爱儿子,这就不得而知了。 李敏接着指出:“如果,他不能先取得闻家人信任,怎么留在你身边代替那个人照顾你。要知道,你年纪还小,你娘的娘家势力又那么强大,其余人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可以突破闻家人的防守来接近你。” “你,你——”高卓的眼珠,慢慢的,转回到身边顺武的脸上,“你们,你们究竟是怎么,怎么回事——顺武!” “主子。”顺武低着头弯着腰,但是很显然根本没有任何歉意的表现,只是说,“奴才当然是奉了想保护三皇子的那个人的心意,时刻跟在三皇子身边。” “不不不,不可能!”高卓猛然眼珠子一瞪,甩开袖管,急退两步,连声否认。 这个事实太可怕了,他没有办法接受!在他固有的印象里,在他母亲给他灌输的观念里,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主子。”顺武像是早能预料到他的这种反应,为此叹口气说,“熹妃娘娘为了一己私利,不惜诋毁主子的其他亲人,试图掌控主子全部来成为她的完整的棋子。可是——” “可是,无论谁说话说的最美妙都好,事实上谎言都是美丽的,让人感到表面上的愉快的。人的眼睛却是分明的。谁好谁坏,不是听谁说的话美,而是看谁真正是为了自己在做事。” 高卓掉回头,看着发出声音的李敏,忿然一声质问:“你能知道什么!” “你当初,答应了皇太后,到高卑来接我。其实,很显然,不是因为皇太后要求,只是你自己喜欢。你想着,找到我的话,可以找到一个比你更可怜的,以显得你没有那样可怜,你不是一个遭他抛弃的孩子。”李敏点着头,“没有错。现在事情清清楚楚了,他从来没有抛弃过我,也没有抛弃过你。固然他病着,病的很严重,身陷囹圄,随时可能被人害死的艰难境界里,还是很想去保全自己那些无辜的孩子。” “不,不是,不是——”高卓看着他们两个,脚一路往后退,拼命退,直退到背部靠上了墙,无路可退的时候。 屋外,顺着风声,吹来了一串宛如牛铃的叮当。 这铃铛声在夜里是那样的干脆,伴随沉重的车舆压在青石板上的重量,可以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存在感正由远而近。 高卓的眸子里顿时闪发出了惊恐:“怎么回事?” “牛铃。如果本妃没有记错的话——”李敏的声音低吟道,“当年高卑建国的时候,高卑国王,是驾着牛车进入皇宫的。不是汗血宝马,而是牛。因为高卑有东胡大明都没有的一种动物,叫做牦牛。它们身材庞大,雄壮,力量强大,宛如雄狮,体积已经可以威胁到上百头骏马。靠着这样特殊的一支队伍,高卑国王是战无不胜,从此,把牦牛奉为高卑皇室神明一般的存在。在高卑国,有规定,只有那个九五之尊的男子,可以乘坐并驾驭牦牛牵拉的车舆。” 这些,在国子监念书的时候,高卓都听老师说过的。关于高卑国的这段历史以及皇室的礼俗,高卓以前听了也不过是莞尔一笑。因为,他从小到大,压根都没有见过什么国王坐着牛车的样子。 坐牛车,哪有骑着东胡人的宝马来的帅气。早就该淘汰的东西。 现在,听到这个牛铃声的时候,高卓的脸色慢慢地一层层往下掉。 小屁孩,也知道什么叫威胁危机。有些事情,根本不用说,只要感受,都知道强大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之前是在做梦吗?一定是都在做梦。如今,是要被这个铃声惊醒了一场做了十几年的,被熹妃培育起来的梦。 李敏只要扫过他的脸色,都知道他内心里肯定在想的这些。转头,竖耳,能倾听见风里传来的声音,不仅仅是一只牛铃而已。在领头的牛铃身后,庞大的,宛如排山倒海的牛铃声,正一波波涌进来,好像要踏平整个兴州城。 国王归来的本色,在兴州城内宣告,将会很快遍及高卑国土,震荡到周近所有邻国。 终于,铃声在一个节点上停止了。 是在王府的大门口。 尚姑姑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件披帛。不是大明的服饰,是高卑国的服饰。 “请二姑娘穿上吧。”尚姑姑冲李敏跪下,请求道。 高卓的眼珠子圆瞪着,那样用力地盯着那件高卑国的女子凤披。那样的衣服,貌似他都没有见过他母妃熹妃穿过。 李敏下炕,两个丫鬟走上来,帮她更换上外衣。 随之,那从门口走来的脚步声,一直从门口走到了她屋前。 高卓由于盯着李敏,都没有留意到,等听见海洋珍珠相碰的声音在屋内激荡地响起时,他猛然醒悟,回过头一看,那男子已是伫立在了屋内,在他们面前。 紫色的帝服,上面的金线勾勒着大朵大朵的梅花。梅花是高卑国的国花,这是李敏后来才知道的。 同样绣满金线梅花的尖头龙靴,底下的厚底是犹如女人的高跟鞋,因为高卑常年在冬季,天冷,被厚雪覆盖,为方便出行,导致这里的人,所穿的鞋子,要比大明人的鞋跟高出许多。皇室的服饰,一样不例外。 腰间高束的玉带,镶嵌了名贵的高卑国矿石,红蓝绿紫,颜色丰富,五彩缤纷。 很显然,高卑国的服饰,比起大明略显拘谨的服装,设计更为华丽,颜色使用上更为大胆,连男子的衣服,都显得和女子一样的五彩斑斓。 这是个常年被雪覆盖的国家,但是,这里人的内心,永远不是只有冰封的白色。 高束的墨发上冠戴的龙冠,更是难以想象的美,简直是五光十色,把男子那张本就很妖艳的五官,映照得好比电影明星。 李敏想,如果她这个古代的爹,去到现代,单靠这张脸,在好莱坞混一口饭吃,都绝对没有问题。 双手交叉袖管,屈膝,弯腰,这些礼节,都是由大明传入高卑,一样是高卑的国礼。 眼前的男子,声音温和:“平身吧。” 这个语调和声音,倒是有点像莲生。 到底是父子。李敏边这样想,边直起腰来。 对方好像是早就看过她的样子了,如今端详她的时候,说是想仔细看清楚她的五官,倒不如说是,是一种留恋的感觉依附在她脸上。 李敏骤然间,心头揪了下。因为能感觉到,这个男人在她脸上的那种目光,流放着炙热,好比熊熊的火焰。 男女之事她尝过了,她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此,她来不及退一步时,对方的手直接搂到了她身后的腰间上。 李敏不敢动。 知道他这样拥抱着她,其实抱的人并不是她。 “徐晴,晴儿——” 李敏努力地维持住冷静。 只是一会儿功夫,这个男人的手,忽然间放开了她,对着她说:“晴儿不是你这个样子。” “我也从来不是徐晴。”李敏道。 “我知道,你名字是我取的,可你以后,不能姓徐了。” 听着好像很温善的声音里,透着的却是不容置疑更不容违抗的王威。 李敏没有说话,想起之前尚书府李老太太还对她说,希望她继续姓李。老太太的情,她终究是欠了一些的。 高贞看着她脸上的那抹沉默,两条眉毛拢了拢。齐公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他内心里的一丝不悦,对于李敏这幅貌似没有马上接受自己姓高的态度。 目光再一转,高贞的眸子落到了自己另一个孩子身上。 高卓在他的目光射过来时,靠着墙的身体是整个儿哆嗦,可是,并没有因为这就此软了腿儿跪下去。就连跟了他许久的顺武,都不得不惊诧他此刻的反应。 看起来,这个三皇子也不是懦弱到一无是处。 “三皇子!”齐公公,努力地发出提醒。 眼前这个男人是国王,是他爹,他必须跪下去行礼。可是,有些话,他要问明白,否则他绝对跪不下去。 “你是国王?” 高卓发出的这句质疑,无疑更证明了是个小屁孩的本性。 李敏耸耸眉毛。 高贞端的帝王的气势:“你没有见过朕吗?” 高卓撅着强硬的嘴角:“谁知道你是不是假冒的?” “朕是不是假冒的,你是朕的儿子,你能不清楚?” 这话或许是刺激到了高卓脑子里的引火索,高卓一下子爆了出来,喊:“我是你儿子吗?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看见过你醒着和我说一句话。况且,我娘,和他们的娘不一样。你娶我娘是不心甘情愿的,你讨厌我娘,难道不会讨厌我?我知道,你现在要我娘死了,接下来,就是要我死了。” “三皇子——”顺武惊诧,想他怎么会冒出这话来。如果国王真的要设计他们母子死,早就动手了。毕竟,闻良辅都被斩首了。 “不是吗?!”明显不会听进所有人话的高卓,只沉浸在自己一厢情愿的愤怒里,“你根本不配当我爹。你整个阴狠毒辣的小人,故意娶我娘,故意剩下我,故意的,全故意的,为的想让闻家人卸下心防,让你可以如今得手!” “不愧是朕的儿子,你说的都没有错。” 高卓的脸色啪,掉了颜色以后又涨到怒红:“你做了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还敢说你是国王?!” “那么说说你娘吧,你娘明知道朕不爱她,非要嫁给朕,你能说她没有一点企图心?再看看,她对你做的事。朕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否则不会说一直对你们母子是隐忍想让。可她,从小给你灌输的,无不过是朕是个天底下最坏的爹。请问一个母亲,如此居心在孩子面前诽谤孩子的爹,怂恿自己孩子取代爹,乃至杀父的行为都要出现,你说这样的女子,能值得朕去爱护吗?朕,是不是对的起良心,只要看朕固然不爱她,但到底娶了她以后,可有说孽待过你们母子俩半分了?” 高卓绷着铁青的面色,看着高贞:“你接下来会怎么做?” “闻良辅走之前,说了,望朕抄了闻家。”高贞说到这儿,环顾屋内保留下来的付亲王的奢华家具,付亲王被抄家的事,他是亲眼目睹过的,当时他还觉得先帝是不是太残忍了,如今,却只认为先帝只是不得不这样做而已。如果留下来活人,不过是给自己家人种下祸端办了。 “你会抄了闻家,然后赐我的母妃死吗?”高卓问。 “是。” 没有一点犹豫的声音,哪怕这个声音,是像菩萨那样的温和,动听,宛如天籁。 听的人,都不由心头哆嗦了下,仰看这个头戴龙冠身穿龙服的男子。 无论这个男人表面上多么斯文优雅,多么的美丽万千,却不能否认这样一个事实,这是国王。一句话,可以让谁死就谁死,不会有任何的怜悯之情。最少,在高贞的口里,得不到这样半点的怜悯之心。 高卓两条腿这会儿像面条一样打软了。似乎恐惧的不是自己的母亲熹妃将面临什么样的结局,然后自己也是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只是,单纯地恐惧这个男人,怎能如此平静地说出残酷残忍的言辞。 完全,完全不像熹妃对他描述的!懦弱?懦弱个屁!他这个爹一点都不懦弱,都不虚弱! 两声大笑忽然从高卓扬起的头发出来。接着,他双膝猛地跪倒在地上,头垂了下来:“儿臣,拜见父皇。” 是旁人,从他垂低的脑袋上,似乎只可以端倪到那一丝的东西,包括他突然变得冷静的声音。 “想通了吗?”高贞问。 “儿臣想明白了。都想明白了。儿臣的母妃,熹妃娘娘,不过是个愚蠢的妇人,居然想着策反自己的儿子来取代国王这样的强者,是咎由自取的下场。” 高卓清晰的一字一句同时传出了窗户外面。 院子里站着的高治、虞世南等人都能清楚地听见。 莲生是侧立着,望着院子里早已凋谢的干干净净的一棵枯木,偶尔眼角瞟过去,像是望到屋内看着谁。 虞世南只能从他表情里,感觉他是在找李敏。可能是因为事后才得到消息,不太敢相信,她究竟是死了没有,没死有没有受伤,所以,在她身上查看。 结果看到她毫无发损,一声叹息溢出了这年轻僧人的唇间。 高治坐在院中冰冷的石凳上,任一个军医给自己刚才摔下马擦伤的地方上药。都是很小的伤,高治在治疗过程中眉头皱都不皱的。只是,在听见莲生的叹息声时,紧随溢出了丝冷笑。 或许,只有这对兄弟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有他们的爹,他们的兄弟,他们的姐妹。其实,今夜该说是国王与几个孩子终于都一家团聚的时候。所以,固然或许之前有种种误会,哪怕今日解开以后,都存有什么疙瘩,可不能否认的是,这个男人是他们的爹,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握有生杀大权,包括对付他们的时候。 高卓的话是对的,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怎么来面对这个爹,那就是顺从顺应。而无疑,他们这四个孩子之中,李敏的表态最快,也最直接。 国王高贞,在屋子里坐了下来,眼看这个天是破晓了,美丽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一缕,似乎给这个屋子所有的人带来了朝气。高贞见着也很高兴。 城里的火熄灭了,他的军队,在追杀其余叛贼。最少,兴州城内是安全的。皇太后派人捎来话说,宫里已经都准备好了,准备接他和四个孩子回家。 敬贤皇太后这个皇奶奶,到了关键时候,貌似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本职不是女皇,只是四个孩子的奶奶。其实如果她不这么想,又能怎样。 熹妃宫里的人,倒是跪在王府大门口一直等着国王召见,转述熹妃的话说:熹妃挂念自己唯一的儿子,想和儿子见面的话。 李敏在旁听着,似乎,从昨晚到现在,给最震撼的地方,不是闻良辅突然造反,也不是国王突然成功反击。而是,这个国王说出来的话,总是那样的让人出乎意外。 高贞自然是不见熹妃的,这样的女人,怂恿他儿子杀自己的女人,他怎么可能有想再见她一面的冲动。他的手指,在屋里纸糊的窗户上像是勾画了下,对李敏说:“听说北燕的隶王,在书房里给你装了一幅琉璃窗户。上面结满了冰花,好比天上恩赐的画。” 应说,他这个爹,天性真是浪漫的基因。所以,在听说女儿与女婿有这种情趣时,显得十分兴致和好奇。 李敏或许可以就此大胆揣测,她这个爹,对她老公,貌似印象不错。于是,低头作答道:“如果国王喜欢,儿臣修封书信回去给王爷,让王爷把工匠送到这边来,给国王专门做琉璃窗。” 高贞嘴角含笑,点了下头。 那边懂得他这个意思的人,走了出去以后,直接骑马回到皇宫里监斩熹妃了。 后来听说,熹妃脑袋落地的时候,根本眼睛里写的都是不可置信,一方面不相信懦弱的高贞会残忍地对待自己,另一方面更不相信,自己培育出来的儿子,在关头上把她弃之不理。 皇家里做什么事都好,尤其在对付家里的事情时,更需要用到一个准则:讲理。 谁的理由更大,谁就得听从谁的。毕竟,都是血脉相连的人,没有人想象中冷酷到极致。除非是,那个一家之主,都没有能力把这些家庭内的关系处理好。 高贞随之,在女儿这里住了一段日子。原因很简单。女儿是神医,他虚弱的身体刚刚恢复,需要长期的调养。初期的调养尤为重要,大夫必须随时根据他的情况给他调节治疗方案。 于是,可以看见,付亲王府,突然恢复到了当年鼎盛时期的容貌,每天不停有人来来往往,往宅邸里运送各种各样的物资,除了日常必要的用品食品,许多珍惜的古玩文房用具之类的东西,一并往府里添设摆放。不仅东西,王府里的人员,一样在不停地添加,直到,人数合乎公主府的规格和待遇。 关于李敏在高家皇室里名分的恢复,只看这些待遇,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国王的诏书早发出去了,只剩下要不要举行盛大的宴席而已,要不要举国欢庆而已。 李敏不得不想,自己这个爹做事岂止是果断,太过快速。 高贞或许想着要尽快弥补她和其他孩子。 不仅李敏得到了赏赐,皇太子在内贼谋反过程中,精忠护国,得到了重赏。原有太子府扩建两倍。高治死亡的汗血宝马得到厚葬,国王给皇太子赐了新的汗血宝马以及皇室的神明牦牛一头。 二皇子和三皇子分别得到各类其它赏赐不等。 那日下午,没有下雪,天空是万里晴空。高贞和李敏,以及二皇子三皇子,一块坐在了抱厦的暖阁里,摆起了棋局。 大明流行的象棋围棋等,在高卑同样深受皇室的欢迎。 先是二皇子和三皇子对弈,不无意外,不到半柱香时间,高卓败下阵来。为此,高卓用眼睛死瞪着穿着僧袍的莲生,大概脑袋里想的是,和尚不是都诵经念佛吗?什么时候不务正业,用力钻研起棋艺了。 可以说高卓的棋艺并不差。 接下来,国王欲与自己女儿下一盘棋,就此对李敏说:“隶王乃棋艺届的高手,像公孙先生这样的鬼才,都得礼拜于隶王棋艺之下。” 李敏一听见这话,背部都要出冷汗。老公的棋艺,她当然是很久以前已经领教过了,知道高贞说的都是真的。可她的棋艺,叫做臭。只是外人都不知道,也无法想象而已。 为此,李敏干巴巴地笑了笑:“国王不如,等隶王到来后,与隶王杀一盘,可知道传言是真是假。儿臣不在这里班门弄斧,让国王笑话了,怕是有辱夫家。” 高贞和其他人好像想都没有想到她会直接拒绝,给愣了下。 高卓在莲生旁边偷偷坏笑道:“瞧瞧,她这是怕了。” 真是少见,李大夫居然有不擅长而且害怕的事。 莲生听到此话,只是嘴角微扬,噙起一抹微笑,含笑看着她的侧脸。 高卓往旁边瞅到他这个表情,抽了下鼻子,似乎可以理解。要是李敏真什么都不怕,那真是神仙了,还能是常人吗?他们可不想要一个神仙一样的家人,那会让他们觉得心里不踏实。 国王对于她这话,当然是在怔了之后,仿佛领悟到什么,随之一笑,说:“好,好。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太好强,样样都比夫君强的话,不见得是好的。” 她爹这话,还真算是吐出了男人的某些本质和心声。男人娶个女人,天生就是对女人有保护欲。女人要是根本不需要男人保护,岂不是打击男人的自尊心。 “要是隶王没有这个本事,也不是朕可以看中的男子了。”高贞接下来的这句话,貌似是大赞她老公的男人本色。 没有直接称呼女婿,大概是留个余地。高贞想亲眼会会这个北燕的主子再说。 据此,她的好消息是早已传回到北燕去了。接下来,只剩下,她老公什么时候,亲自来拜访岳丈大人。 像她这样的消息,何止震动北燕而已,理该是,震动到大明和其它邻国比如东胡。大明皇帝,不知道又该作何想法了,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派遣的刺客,无一不是都死了。只留下了三爷。 朱璃在听说兴州皇室平安以后,已经回到了城内。 高贞有安排要接见大明使臣,但是,并不急于一时。朱璃只能继续等着。 接下来,高贞和棋艺精湛的二皇子下了一盘棋,不知道是不是当儿子的不敢挑战回来后气势磅礴的国王,莲生输了棋。 高贞手指里掂着两颗黑棋子,似乎是若有所思。 屋外,一个人影匆匆穿过了院子,在屋前停下,通过齐公公申报: “皇太子求见!” “准。” 皇太子在兴州叛贼事儿之后,一直都是代替国王处理政务和收拾善后。 棉帐被太监掀开,高治从外面穿了进来,几日没见,他这张脸因为忙碌明显肤色都黑了不少。进来朝高贞一跪,高治表情严肃地说:“最新打听到的动向,余贼是往百罗山脉去了。”   ☆、【230】老爹要和女婿见面 尚姑姑穿过一个角门。付亲王府面积大,里头可能以前光是付亲王给自己的姨娘小妾安排的院子,都有二十来个。这些房子现在都在王府中线左右两侧。刚好安排给一些隐秘的客人住。 角门进去以后,可以见两个丫鬟忙碌着在屋子门口撒盐融雪。 尚姑姑问:“郡主在吗?” “在。”两丫鬟答。 话说,这两个丫鬟,是国王亲自给安排的,从宫里抽出来的宫女。 屋里的人听见尚姑姑的声音后,开口:“进来吧,何须客气。” 一句话当尚姑姑是老熟人。实际上尚姑姑真的是老熟人了。当年,只寥寥几个人被国王派到大明的京师,后来,也仅有她们两个得以呆在了大明的皇宫里数十年没有事。 尚姑姑后来回忆起这个事儿时,一直想的都是,那时候,去的人,各自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各干各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彼此不知道身份,哪怕其中一个出了问题,都不会牵累到其他人。要说这种事儿,真有发生过。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在死亡面前不屈服的。 记得其中有一个,大概是混进了皇宫里当太监的,结果,后来因为皇宫里太监阵营里自己斗争的缘故,没有站对边,最后在混斗中死了。尚姑姑知道了那人是自己同伴,是因为他人在整理这人的遗物时,整理出了一块玉。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尚姑姑看出来了,这块玉是高卑所产。而且,后来那人据说是孤儿,都没有家人来接走遗体,最终丢弃于乱坟岗了。 做间谍,那会儿尚姑姑明白了一个道理,不是成功便成仁,简直比战场上的勇士更勇士。尤其是他们这种离乡背井的,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国度,再有是要留在最残酷最现实的皇宫里。 不要说找什么情报,像之前那个死的,最终没有被揭发为间谍的身份,但是,同样因为宫斗死了。而实际上确实如此,很多同伴,不是死在间谍的身份被暴露,仅仅源于皇宫里斗争的残酷而被牺牲掉,没有能保全住自己完成任务。 知道了王绍仪是和自己同一路人马,那得说到当时大明前皇后出事的事了。那时候大明皇宫里腥风血雨,所有人均感到自危。王绍仪那会儿,不过是个常在,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没有,在宫里躲着。 尚姑姑却不同,由于比王绍仪来大明皇宫来的早,工作做的好,那时已经是被提拔到太后的宫殿里。或许,上面的人,认为王绍仪有发展的潜力,于是给了尚姑姑一道密信,要求尚姑姑全力在这场大明的宫斗中,把王绍仪保住。 在成熟的思虑过后,尚姑姑把王绍仪牵到了太后身边,只要太后愿意保的话,真的,当时,恐怕也只有太后能保得住人。 后来大明太后对王绍仪的评价是,知书达理,两耳不闻窗外事,贤惠可见一斑。万历爷听太后评价这样一个人,刚好处理完皇后和皇后娘家的事儿,让他心里添堵,正需要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贤惠女子来安心解闷。王绍仪就此得到了万历爷的宠。这数年来,王绍仪除了升到绍仪,其余的身份待遇,都没有什么变化。 都说,皇帝真正喜欢一个人的话,一定要放到心底去。可见,万历爷心里是有王绍仪这个人的。刚好应证了李敏之前对此的推测,万历爷对王绍仪有情分,而不比对容妃等人那般。 丫鬟打开屋门,尚姑姑进去后,听关门声在身后响起。前面,小花厅里坐着在翻看书卷的女子,抬头见到她,站了起来,说:“姑姑来了。” 言行举止中,对尚姑姑俨然都十分敬意。 尚姑姑连忙回礼。 清惠让她坐下,亲自给她把桌上倒扣的茶杯放正了,再在里头注水,说:“姑姑怎么来了?” “早就想到郡主这儿坐坐了,只是一直瞅不到空。”尚姑姑说。 清惠抿着嘴角含笑的样子,像是很快已经听明白她这话。要是没有哪些人的同意,尚姑姑实际上,也不敢来见她,更不用说单独和她说话。 倒完茶,两个人坐下来,宛如无言的对视。尚姑姑说:“郡主终于平安了。” 一听尚姑姑这话,清惠嘴角弯起一丝苦味。应说,只有这样可以压得住她眼眶里那丝复杂的水光。要说这么多年了,过的是什么日子,恐怕只有尚姑姑最理解她,毕竟,尚姑姑同样身处在那个复杂的环境中。到至今,似乎才刚解套。 “奴婢是年纪大了。”尚姑姑低声说,“和太后说过了。” “太后不是刚赏赐了姑姑吗?”清惠道。 那第一次在皇宫里见面的时候,敬贤皇太后明显对尚姑姑有些怨言,无疑是针对尚姑姑没有选太后的阵营的缘故。不过,到现在,国王都回来了,一切都有所不同。应该说,皇太后现在是巴不得讨好尚姑姑。所以,尚姑姑除了从国王那里得到的上次意外,也得到了皇太后大量的赏赐,怎舍得尚姑姑离开? “奴婢想走,可是,怕国王不准。” 清惠好像理解了她的意思,道:“恐怕姑姑要离开,这一年半载还难。” “郡主都这么想?” “嗯。高敏公主不是怀着孕吗?尚姑姑最少要等公主把孩子生下来,照顾小世子几年之后。毕竟,你跟高敏公主时间长,公主信得过你。国王,自然只能寄托你了。” 清惠这番话是没有错的。可尚姑姑心里真觉得老了,很是疲惫。想,在大明的时候,见多了皇宫里的尔虞我诈,生死争斗,没有想到有一天终于回到祖国,同样见到了血洗的场面。那天,即兴州城内城南事变之后的第二天,她上街去帮李敏探查情况时,可以看见很多人在运送昨晚死于争斗的尸体。有不少小孩和老人。当场看得她眼泪哗哗地流。 在大明怎么苦,都想着为了国家无所谓,回到国内,突然感觉自己所作所为以前所付出的所有努力,都是枉为。 清惠的手,搁在她颤抖的手背上,轻声道:“尚姑姑不该如此想。” “那要怎么想?”尚姑姑袖管抹着眼角说。 “我们没有做错事儿。看,要是我们没有把公主带回来,把国王救醒,八成,兴州真要落入叛贼手里了。” 说到这儿,尚姑姑其实挺好奇的:“你怎么从大明回来的?皇上让你回来的吗?” “皇上放了我。”清惠的脸色和口吻都冷冷淡淡的,“他认为我很爱他。他是个我见过的最自负的君王,和我们的国王不能比。” 万历爷从来没有没有过女人不爱他。想想,之前容妃做的,静妃做的,李华做的,无数在皇宫里前仆后继的女子,无不都是为了得到他万历爷一个人。 尚姑姑心头突地打了个寒噤,是因为听到了清惠口里说的,国王比不上万历爷。 清惠静静地喝着茶水,接着说:“是女人都得承认,何况我遇他的时候,他年纪还没有如今衰老,意气风发,可谓是英俊倜傥,那种魅力,那种致命的吸引力,不是长得俊美的男子可以比的。像如今众人口口声声说的美男子三爷,八爷等,和年轻时的他一比,根本无法比。” 万历爷或许没有自己每个儿子长得英俊,可是,有种让女人无法抵挡的魅力。 “郡主——”尚姑姑都不知道话怎么往下说了。 清惠郡主很平静地说:“记得,之前皇宫里不是跑掉了一个小主吗?那个小主,他本来看都没有看过在眼里的一个人。更别说宠幸了。” 知道。尚姑姑知道她说的是魏香香。但是,魏香香和她有什么关系? “魏香香之所以敢跑,都是因为后面有个人撑腰。” “护国公!” “据说这位魏小姐,要不是有护国公的话,一颗心恐怕也被万历爷钓走了。”清惠说到这儿又喝了口茶。 尚姑姑努力去听明白她说的话。她这是拿自己和魏香香比吗? “魏小姐其实心里也很明白,护国公只会把她当工具用,说是那颗心,那肯定不会给她的。但是,魏小姐没有就此和容妃一样选择了皇上。听说她母亲和恩人都是死于皇上手里。” “其实奴婢,对郡主的以前并不了解。”尚姑姑只知道,国王派遣每个间谍到大明,都是肯定要经过苛刻的挑选,几乎是万人捡一。 “我也不知道尚姑姑的过去。” “老奴的过去很简单,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小时候,听说家里人是大明国的,被皇帝抄了家。” 清惠点点头:“我的情况,与尚姑姑差不多。” 这样说起来,清惠那一家幸存的活口,同样都是因为在大明受到万历爷的迫害而不得逃亡到高卑。至于丽惠,是清惠的远房亲戚没有错。不同的是,丽惠一家从以前一直都是高卑常住,属于高卑国人。 “我们家其实与丽惠并不熟。后来,皇太后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我的事儿,还把丽惠接到皇宫里封郡主了。要知道我这个郡主之名,本来都是在国王的圣旨密匣里封着的。我只好叮嘱我家人,千万不要插手。” 尚姑姑对后来的事都知道的,知道她怎么大义灭亲。 如今,大明皇宫里的那个男人,她都可以背叛了,只剩下了一个牵挂。 “十一爷——”尚姑姑轻声说,“没有找着——” 清惠的身子猛的打了个抖。 她该猜到的,早猜到的。尚姑姑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高贞,或者是李敏,生怕她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先派尚姑姑来给她先透个风儿。 “我——都知道了。代我,先谢过皇太子和虞世子。”清惠压着声音里的颤抖,维持冷静的声调说。 十一爷朱琪,那时候会被皇太子高治和虞世南抓了带回高卑,其实,都是因为清惠的嘱托。毕竟那个时候,大明皇宫里由于朱琪的失踪,引起了万历爷的质疑。这个事情随时可能穿帮。清惠总不能让女儿回大明被万历爷抓了,不说万历爷会不会拿朱琪来威胁她恫吓她,假如她宁死不屈的话,朱琪这条命也就没了。 没有想到的是,没有等到她回来和女儿见面劝服女儿,朱琪在兴州政变那晚上,趁高治的太子府因为前所未有的事态兵荒马乱之际,成功溜出了兴州城。 朱琪能跑去哪儿?清惠实际上都不知道这个女儿究竟心里头是什么样的想法。想李敏吧,当知道自己是高卑人时,很快接受了这个双重身份。可朱琪貌似不是李敏那样想的。 按照太子府里和朱琪相处过的人的说法,朱琪根本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高卑国人的身份。 清惠只能想,莫非朱琪更希望认万历爷那个爹,都不愿意随她这个亲娘。而万历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许朱琪不是很明白,但是她清惠,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在外混迹这么多年,膝下只剩下这个女儿,不说清惠自己,知道清惠情况的人,都得为这个母亲着想考虑。 对弈的棋局未决胜负,暖阁内打开的窗户里灌入一条风,吹得放在棋盘旁那本由高卑国人翻译过来的大明药书,书页哗啦啦拨浪似的响。 高治在棋盘面前徘徊两步。 他面前的皇太子高治,低头看着地砖,貌似一样在考虑这个严峻复杂的情况。 逃跑的叛贼余孽,朝百罗进发了。可以说,这是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也是在棘手之中。 李敏回想着记忆在自己脑子里的地图,武德人赠送给她的高卑地图,四周标注的,高卑与大明,以及东胡衔接的土地,成为重点。 孟浩明应该是打开了公孙良生给的锦囊,第一时间发信回大明了。之前,兴州出事之前,她已经让孟浩明先发回一封信回北燕。理应,北燕的人对此有了心理准备,按照公孙良生那些谋士的智慧而言,百罗这个地方,一样是他们关注的地方。 要说百罗是哪里。百罗是高卑人号称老天爷赐给他们的一道天然屏障。那里连绵不断的终年雪山,高峰可达几千米。抵御着大明,同时抵御着最残暴的虎视眈眈的像土匪一样的东胡。 按理说,这个季节逃到百罗的话,与自杀没有什么区别。毕竟那儿是雪山区,到了隆冬,风雪肆虐,兵马到了那儿不是冻死就得饿死。 不,那是指真正的百罗山脉。闻家人之所以敢逃到那儿,是由于那儿附近驻扎了一个军营大部。 像兴州,四面环山,是处于富足的盆地里面,深受环山的保护。高卑国内,不止兴州一个盆地。兴州盆地最大。其余的,大小盆地不等。百罗那里,据说有三四个盆地居多,都是分散的盆地。在盆地里,生产力得到发展,人口得到发展,天然的自然屏障,给了严酷条件下生存的人口一个繁荣的机会。在那几个盆地里,不由意外,建起了城镇。 兴州的第三大城市,紫阳,在那里。 李敏记起,前段日子,八个月前,从大明来到高卑,穿越国境线的时候,有听说过紫阳这个名字,据说,离他们穿越的边境线,并不是很远。 可见得,高卑、大明以及东胡,其实接壤的地方是那样的亲密,几乎像是密不可分的三胞胎兄弟一样。 “百罗那边的军营,大概驻军是——”高治继续呈禀于国王,“骑兵约一千,大炮共两百左右,步兵加卫所能召集到的士兵大概有二十万余。” 所谓的卫所军,相当于现代的民兵预备役,战时是士兵,无战事时大都在家经商务农。这样的一些士兵,平常同样有接受军事训练,但是,战力不能和常备军相比,这点不言而喻。 却是一千的骑兵,不算少数了。 高卑和大明一样,不像东胡占据大草原的地理优势,人口没有东胡那样先天的骑射基因以及优良的马匹储备,全高卑国,常备军大概只有四千骑兵左右。大明,像北燕,由于护国公常年与东胡争战,骑兵发展到现在,约有八千。 现在,恐怕这闻家军去到百罗,是拿到了百罗当地军营的全部战马,一千打底,对兴州的皇权是个不小的威胁。 百罗那个地带,接壤北燕和东胡,又是个战略要地,要是闻家人有意和谁结盟的话,随时可能重新集结叛军,朝兴州黄泉重新发起进攻。 “处心积虑已久。”高贞说。 “是。”皇太子高治接着国王的话道,“如果没有事先安排好逃跑的路线,不会说,在国王您出现的时候之前,闻家人已经先一步逃到了百罗布置。” 这样说来,那些前往百罗的闻家人,不是兴州突变那一晚才逃的,是提前先计划好分批走的了。 大家现在怀疑的是,为什么闻家的动静之前都没有人察觉。再有闻良辅都死了,闻家里头,现在谁能像闻良辅一样统领所有人。 这个人还真的存在。 “当初——”高贞眯着眼,像是回忆往事一样说起,“闻良辅,说自己儿子,不善于习武,怕是不能继承家业,窝囊至极,很是失望,所以,把犬子直接送到他处锻炼去了。看来,是一早安排好的计划,让闻习元先到了百罗掌握军权。不一定当武官,以闻习元的聪明才智,当个足智多谋的军师,照样可以指挥大军打胜仗。” “国王没有发觉吗?”高治低声问。 “闻习元的年纪,比你和虞世子的年纪都要大些。确实,当时闻良辅这么说的时候,朕的身子骨未到虚弱的不能动的时候,因此没有觉得这个闻良辅,有那么大胆的贼心。因为闻良辅应该知道,兴州四周的军队和武官,大都是朕的旧部,想策反不容易。没想到朕这一不能动之后,太后着了这人的道,掉以轻心,让他有机可乘,给他机会偷偷撤换掉了兴州驻京大营里的部分将领,换上了自己的人。” 国王这样说,岂不是意味着,她爹,以前还是个指挥过打仗的,否则怎么叫做旧部。以她爹那个天生虚弱的体质,怎么在战场上混? 李敏边听边一丝吃惊。 其余人,像高卓之前一直只听熹妃如何形容高贞不是的,当然一样惊讶不已了。 高治和莲生,这对兄弟,因为自小是听从太子太傅教导,太子太傅是国王的崇拜者,倒是在他们自小说过国王的一些丰功伟绩。其中包括,国王曾经年轻的时候代替先帝率兵出征过。主要是解决高卑西部一群国内的叛贼。 于是高治说:“儿臣听太子太傅说过,说,国王当年年轻的时候,犹如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率军不过二十万,却用不到一个月时间而已,彻底端了伏鬼国的老巢,剿匪数十万。” 高贞听着儿子夸奖自己,不过微微一笑,却也没有完全谦卑,道:“闻良辅是知道朕有过一些军事上的政绩,所以,不敢轻易自信。但是,终究他是逃不过心里那只贪婪的鬼,必然有此一战。” 闻家造反说起来,是有些历史根源的。高贞沉眉低声,给几个孩子讲:“闻家是什么时候进到兴州,做起了官,这要说到先帝的时候了。那时候,你们几个都未出生,后来老师有没有给你们讲这门课,恐怕也不会讲,毕竟闻良辅在朝野里手握大权。怕是讲了,反倒刺激到你们有所举动,被闻家察觉到话,会狗急跳墙。” 屋里几个人都竖耳倾听着,包括体内流有闻家女子的血液的高卓,嗫嚅地插上了一句话:“儿臣好像听熹妃娘娘在世的时候,和儿臣说过,说,闻家人是在征伐伏鬼国中的过程中立了大功。” “没错。朕当初去帮先帝征伐伏鬼国的时候,伏鬼国已经是几乎名存实亡的一个匪窝了。之前,先帝对其进行过数次围剿。闻家人,闻良辅在这其中,屡立战功。”高贞道。 李敏一边听,一边听到这儿,不仅生出疑问:“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关系?” 一句话,引得其他人都望向她。 高贞都不由笑了起来,丹凤眼流转着熠熠笑意的目光,看着她,道:“朕的女儿,高敏公主,是充满智慧的人,不比男儿差。” 李敏很少被人当面夸,不习惯,低头说:“儿臣只是心直口快,论智慧,比不上国王,比不上皇太子。” “谦虚了。仅凭之前,清惠郡主给你不过两个暗示,你都能意会到全部。而你几个兄长,都还被你的戏耍的团团转。” 老爹这个话说出来,当即让家里三个男的都有点囧,有点无地自容。 李敏却是不知道,这三人能发生什么事,不见得她装死那天,这些人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有吗? 高治瞬间悄悄转头,闪过她射来的疑惑的眼神。再望到莲生那边时,对方低着头像是在专心整理棋盘上的棋子。至于高卓,咳嗽个没完没了,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吧,算这三个人的反应好像有点心虚。 高贞却是很有趣地看着自己一屋子的孩子,激动的时候,因风咳嗽了两声寒嗽。 李敏即肃起脸,道:“父皇不可以过于劳累,欲速则不达,尤其养病,更需要讲究心性平和。” 在这样内困外急的情况下,想心境平和,真不太容易。话说,国王,就好比统领全国的一家长,国土现在有了危机,百姓有了危险,怎么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高贞在晚饭之前,回到了房间里睡了会儿。 皇太子高治代替他,召集几个大臣商议接下来的要务。 李敏拆开从北燕寄来的回信。孟浩明对她说:“王爷可能启程了。” 他要来了?这么快?而且,他来了的话,北燕怎么办?万历爷会不会就此对北燕动手? 不管怎样,他要来,这个简短的消息,已经足以让她心脏加速,脸蛋发烧。 珠帘外面,高治的目光穿过门帘的那条条珍珠串儿,可以直射到暖阁里头她坐着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表情。 见她目光熠熠,兴奋喜悦的心情不言而喻溢于言表时,高治回过头。 莲生走过来对他说:“不高兴吗?” “什么不高兴?” “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嫁人了。” 高治的心头因为他这话戳中了内心哪处,不由一涌,有些恼怒地回头看他。 却见莲生一样在叹气,好像不需要他答案一样,说:“反正我是这样想的。如果,能小时候就一家团聚,恐怕不会有这么多遗憾了。” 高治为此,慢慢地看着他说:“要说天下最冷清无情的人,不过于你。我在皇宫里最孤独的时候,你一个人抽身离开,逍遥世间。说实话,当初我最想杀的人不是她,是你!” 莲生像是被他这话惊到,吞了口水:“你——”接着说不下去了,是什么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突然如此坦白。 知道他惊讶的是什么,高治转过头没有看着他,像是注视屋里的一角,说:“没错,被她影响到了,好像,没有不被她影响到的人,包括北燕的隶王。” 说到护国公朱隶,莲生确实是脸上不仅肃穆了,而且表现出了一些复杂。 “我都在北燕看见了,你和朱隶接触过。感觉他这人如何?”高治问,趁着暖阁里的那人貌似沉浸在爱河里,根本来不及察觉其它动静。 “如果你要我说实话,我只能说,比起他,你可能还差一大截。” 高治冷哼一声,像是对他这句实话不屑至极,眼底里却蓦然深沉了许多。 莲生犹如安慰他,说:“你年纪没有他年长。你的经历和他相比,其实没有他坎坷。他如今,依然身陷困局。他肩上背负的,比你要重的多。所有人都依靠他。这些,都注定了,或许你将来会成为一名不逊于父皇的君王,而他,注定是要成为一名名垂千古的枭雄。” “这话,是慧光那个老和尚对你说的?给你洗的脑?” 莲生倒不好否认这里头没有慧光的观点。 高治又一句哼,知道事实就是这样,道:“慧光那家伙,云游四海,才能把你这个宝捡到手就此握住不肯放开。他必定也是在什么地方听说或是见过我的,否则,也无法把我和朱隶进行比较。不知道,他又是如何评论万历爷以及我们父皇呢?” 莲生抬头看着他的侧颜。只见他的脸,依旧那幅五官,含着的那末冷酷淡漠没有改变,唯一变的,大概只有一点,那就是感情没有那样容易激动了,是好像一把锋芒的刀具忽然懂得如何藏掖了,并不再轻易露出自己的底细。这,都是通向帝王路的必要的蜕变。 “你,害怕我们的父皇吗?”见四周没有人,对待这个胞弟等于是全心信任,高治说。 莲生看着他,皱了下眉头:“你还在责怪虞世子瞒着你吗?” “我不是高卓。”高治一句话打断他的臆断,“他或许会责怪国王的用意,把顺武这颗棋藏的那么深,说实话,在事情真相出来之前,他们两个人的真面目,我们谁能想到猜到?” “可高卓怕了。” 那天,他们两个在院子里听的清清楚楚,高卓最终是怎么臣服在国王脚下的。 “以前我们在大明流荡的时候,听的最多的,不过于,那些皇子怎么在万历爷的手掌心里被玩捏。” “父皇与万历爷不同。” 高治对此只是把眼睛望回到珠帘里的那末倩影:“或许,只有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吧。毕竟两个皇帝,她都打过交道。” 这话,足以让人感到了一种敬畏,对李敏的敬畏。像高贞之前自己都承认的那样,自己这个女儿,聪明到让他这个国王,都有点束手无策了。 齐公公扶着高贞躺到炕上,仔细给高贞盖上厚实的棉被。听高贞忽然问他:“你觉得朕这个公主如何?” 听见这话,齐公公赶紧跪下,说:“奴才以为,这是国王的福气。徐娘子能为国王留下这样一名公主,聪明才智是天下第一,医术,更是堪称为鬼斧神工,连大明的太医都要敬佩几许。况且——” “况且她是北燕主子的妻子,隶王的妃子,北燕的女主子。”高贞嘴角不由扬起了丝笑意,“倒也不枉当初朕给她算了那样一卦之后,顺了徐娘子的意思,把她留在了大明。” 倘若不是如此安排的话,李敏怎有机会嫁给朱隶? 齐公公面含笑意说:“国王万岁。是老天爷的安排,让高敏公主助国王一臂之力。” 高贞好像是经过这番对话想清楚了,说:“让人收拾收拾,准备准备。兴州离北燕有点远,朕这个当爹的,不能让女儿等急了。” 国王的命令下来,说是要秘密出兴州。 皇太子担任国王的亲护卫,皇太后留在朝野里代替国王在国王离宫期间留守皇宫。国内发生的事,大臣的折子,一如惯例,由专门的官员送到国王手里审批。大部分百姓,却都不知道自己国王出兴州去了。 反正,高贞在没有病的时候,喜欢出国都四处游玩,无论大臣百姓,其实都习惯了这样一个国王。 李敏是在晚些时候收到出发的命令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这个男人的女儿的缘故,心头闪过的第一个直觉告诉她,她爹,这是急着去会她老公。 蓦然,心脏里莫名地砰砰砰起来。 尚姑姑从王绍仪回来的时候,能听见她在屋里叹气。为此有些吃惊,推了推守在门口的紫叶。 紫叶愁着眉说,说李敏这个样子已经有段时辰了,而且,把她们都赶了出来。 “少奶奶。”尚姑姑不得在屋门口对着里头喊了声。 李敏听见她声音,知道她回来,坐回到了炕上,道:“进来吧。” 尚姑姑一个人推开两扇门走了进去。 “怎样?”李敏问她有关清惠郡主的情况。 尚姑姑揪了揪帕子,貌似帮清惠揪的,说:“郡主说要奴婢,代郡主,先谢过虞世子和皇太子。” 李敏一听她这话,眸子紧了,吐出口气:“虞世子是一直在找十一爷的下落,你,就让清惠郡主先不要太担心。或许,十一爷只是哪儿躲着,先看看兴州的情况再出来。毕竟,十一爷是个聪明人,不会让自己轻易有事的。” “奴婢也是这么想。可郡主看起来对这事很自责。”尚姑姑低声道,边说,那帕子在眼角上拭了拭。 李敏听着她啜泣,过会儿等她情绪过了,再说:“不管怎样,你和郡主关系最好,如果你都不能安慰到郡主,其余人恐怕更不能。” 尚姑姑垂下头。 李敏这时,又抬起头看她:“你想清楚了吗?” 尚姑姑内心里一惊,接下来两个膝盖落地,答:“奴婢遵从国王的旨令,是少奶奶的人。主子只有少奶奶一个。” 对她这话,李敏只盯着她脑袋说:“本妃听说,王德胜之前已经找过你。” “是。王德胜和奴婢一样,自始自终都是少奶奶的人。” “那就对了。不管怎样,你们做的任何事,本妃都会看在眼里做出判断。知道本妃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故意和你提这个话吗?本妃是把丑话都先说在之前,王爷要来了。到时候,国王和王爷见了面,有什么事,你要认谁为主子,最好想清楚后路。” 这话算是够狠的了。尚姑姑心里头想,不由叹息。但是,却也知道李敏这是为她好,生怕她无意间犹豫,会差点做出糊涂事来。好比上回她刚回高卑被皇太后找过去说了一次话,心里头就犹豫了。 “王爷——”尚姑姑不是没有在踏进这个屋子之前听说了相关消息,算是找话问,因为李敏看起来有些焦虑。 李敏拧了拧眉头。仔细想想,她这抹焦虑,不过是因为,她在意。她既在意她老公,又在意这个亲爹,导致到现在这两个人见面,她生怕这两人见了面不合,她这个夹心饼干就惨了。 说起来,这是不是,哪个女人带着男人回去见老爹的时候,都有的忐忑和不安,根本是有时候是都有些莫名其妙的。丑媳妇见公婆紧张也有,丑媳妇带男人回来见爹也很致命,就不知道,那个他,男人,会紧张不? 整理行当,召集护卫军,安排好行程,同时派出情报人员收集四面八方的动静,李敏尾随国王这个爹,出发的时候,先筹备了一天一夜。 这个速度,真的是够快的了。 因为是偷偷出行,国王的车队出兴州的时候,是夜晚。那个时候,兴州百姓们都睡了。守城的士兵打开大门。李敏坐着马车,在一阵风吹开车窗帘布的时候,不由望了回去,眺望着看了眼这个城市。 按照紫叶的话来说,她们在这里不过呆了数日,城里的风景却俨然不同于刚来的时候了。这说的是兴州城里的树木。那天说异象盛开的梨花,瞬间都凋零了。在寒冬里逆反季节开出来不该开的花,本就很不合自然规律。花开花落,是必然。却是那些没有像北燕盛开的梅树,在偷偷结花骨朵要开花了。 对此,老百姓都说,这是因为国王回来的缘故。 莲生和高卓坐在同一辆马车上,因为国王说了,公主的良婿,要全家人都去过目。现在听高卓说起梅树的事时,莲生拧拧眉头,不知怎的,心头一阵荒。 高卓没有注意到他表情,只记得他皇宫院子里的那棵老梅树,道:“本来像要枯死的树木,你这两天没有回皇宫,我让人帮你去看过了,浇了水,好像重新活过来了,长嫩芽了。” 不用说,高卓说这个话,做这个事,都是为了讨好他。想想国王说的没错,如今他们四个孩子公平了,都没有娘了,只剩下爹,只能在爹领导下齐心协力了。   ☆、【231】出气 到百罗的车程大概要五天快马,足见高卑国土的辽阔。李敏一行现在不是直接前往百罗,具体目的地,她这边也没有接到任何消息。大概是由于国王带了四个孩子一块出行,行走的路程不无意外需要非常谨慎,防止他人埋伏偷袭。 这里于是要说到高贞早年在国内外游山玩水的好处了,似乎,连这方面的官员,都没有高贞本人熟悉高卑的地形和道路。 李敏开始发现这个爹,记忆力非常了不得。 高贞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本来,过目不忘不算是稀奇事儿,像她表哥徐有贞年轻时,对于四书五经是倒背如流,都算得上是过目不忘。这可以归结为年纪越小记忆力越好。可是,高贞不一样,到这个年纪了,记忆力竟然远胜年轻人。这已经不是普通人的正常水平了,可以堪称为鬼才。 和她老公一样喜欢下棋的这个爹,在行车路程中无聊的时候,抓起她表哥来下棋了。 徐有贞走进国王的马车内,在拘紧的车厢内对着国王双手微拱行过必要的礼节。 高贞微眯着丹凤眸,对他说:“徐状元的才华,哪怕是在高卑,朕都是有所耳闻。” “草民万不敢当。”徐有贞谦卑道。 “徐状元坐吧。朕酷爱对弈,只是,朕几个孩子反倒是对此兴致缺缺的样子,在王爷来之前,朕只好找徐状元来解闷。” 徐有贞小心地坐在了棋盘对面。 齐公公把两盒棋子端了上来,打开棋盖,高贞喜欢拿白棋,徐有贞只好拿了黑棋。 伴随大马车轮子向前在雪路上滚动的声音,棋局一步步慢慢行走着,可见对弈的两个人都极有耐心。 这两个人,都是她的娘家人。李敏只要想到这儿,都觉得这事够复杂的。因为,高贞,本该是徐家的女婿。当然,徐娘子没有嫁给高贞而是嫁给李大同后死了,入的是李家的户籍,死后葬的理应是李家的坟。上回李老太太还和她李敏提过,说是要给徐晴的坟墓重新修葺,搞的漂漂亮亮的。 可谓是已逝的先祖都能沾上在世子孙的光。李敏对此却不太想。原因很简单。想她那娘,是个看得开的人,何必搞这种形式主义。人死了就死了。死去元知万事空,也就是说,人死了,当然什么世间万物都带不走的。现世的人,给死人再搞这些东西没有任何意义。 再说,坟修的太好,以后,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或许千年以后来个盗墓贼挖了他们的坟呢。谁能不知道盗墓贼最喜欢奢华的贵族坟墓了,到时候只怕本末倒置,搞到家人的尸骨被挖出来弃尸野外。 说到死人,说是带不走任何东西,却有一样东西,是可以带走的,是活人的思念。 无论李大同,或是她这个亲爹,对她娘徐晴都是念念不忘的一段情。更何况,徐家人幽怨良久的亲情抱憾了。 徐有贞作为徐家代表,理当对她这个爹,哪怕事后知道高贞貌似在这事上没有致命的错误,但是,那点小小的积怨,肯定是会继续存在的。 大概徐家人最怨的是,在徐娘子身临险境的时候,高贞并不能出现来挽救她们母女。当然,他们徐家人在那个时候对自己女儿外孙女同样是爱莫能助。责怪他人,不就是责怪自己? 徐有贞犹犹豫豫的话,堵在唇口上,老半天开不了声音。看着对面这个高贞,却是好像专心致志地下棋,并不知道他们徐家人在想什么。高贞是不知道,或是说故意装糊涂? 想到这儿,实在让人有点恼。 李敏一路基本上是在国王的马车内,主要一是高贞病没有全好,需要她这个大夫指导太医继续给他看护和治疗。其二是,高贞有意让她留在这儿。 或许是由于父女俩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见过一次面。比起三个儿子到底是都在一皇宫里的人,高贞最少都看过三个皇子。如此一来,对这个女儿最为遗憾。 想多点父女相处的时间。犹如二皇子对皇太子说的那样,可惜,相遇的时候,她已经嫁了。 女儿都是爹的小棉袄。 嫁就嫁了,这本来没有什么,女大当嫁。但是,不舍是真的。这种对女儿的依恋感情,不是当爹的人,恐怕都无法体会。 高贞为此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当然只是在私下,趁着没有他人的时候,和齐公公发的牢骚,是这样说:“这个朱隶,听说让万历爷很头疼又恼火。朕,偶尔也有这种感觉。不要他不得,得他,又忍不住烦恼。” “国王是——”齐公公听不太懂他的话,迟疑地问。 “你想想,要不是这人娶了朕的高敏公主,朕的明珠遗落民间,变成他人屋檐下的孩子,惨遭后母继姐妹的残害,据说还被那个可恨的三皇子给未婚先休。是他,挽救了敏儿,这点朕倒不能说他错。只是,朕现在遇回公主的时候,公主都有身孕了,基本上,不可能继续留在朕的身边。你说,他是不是要让朕感到恼火?” 齐公公大智慧地接话道:“国王的恼火,怎能和万历爷比呢?国王和公主以及公主的驸马爷,都是一家子。大明皇帝和护国公府的人,是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远亲,亲缘关系,必定没有国王的近。” 高贞瞥了瞥齐公公,知道齐公公这都是说出了他的心声。 不说对朱隶这个女婿那种两面复杂的情绪不知道如何处置,但是,对那个曾经那样对待他女儿的男人,敢把他这么美好的女儿休掉的男人,高贞定是不用二话,早就恨之入骨欲除之为快了。 然而她这个爹到底是老奸巨猾的,当事人朱璃不仅是毫不知情,甚至是浑然不觉。朱璃只知道,他到高卑之后,不是受到了敬贤皇太后与在野那些大臣的冷遇了吗?如今高贞回来以后,倒也马上派人来慰问他。到今时今日,国王一行出行的时候,把他都给捎带上了。 三爷的感觉是,哎,高贞对他还不错,印象好像对他挺好。这颗心一下子,变了。 马维都能清楚地感受到朱璃那种来高卑以后被卢毓善设计开始的郁闷,到现在貌似终于有了转机。三爷的心情,貌似心花怒放一样好了。 对此马维脑袋里响起了警钟。想的是主子心情好莫不都是与李敏有直接或者间接的关系,而京师里李莹的妒忌心可以算是一绝的。像他们上次到付亲王府的事儿,不知道有没有走漏了风声。毕竟朱璃来时带的人里头,朱璃当初出来时可是答应过李莹,带了她安排的人。 说李莹会不会后来得知事情真相,因为妒忌使然,到皇上去参自己老公一本,可能不一定会。但是,李莹会不会做出其他什么事,总归让人心里不怎么踏实。 朱璃接到了风声说,说高贞与徐有贞在下棋,好像听说高卑国的国王棋艺很好,连徐状元都要甘拜下风。此等情况下,高贞突然发出感慨,莫非大明国内已经无人研习棋艺。于是,朱璃被邀请到了国王的马车里。 那时候,李敏在车内,与他们隔着一片水密状的珠帘,串成帘子的珠子是一颗颗细小的黄豆状的小玻璃珠,高卑国的工匠看来对琉璃的制作工艺不比大明的差。这些琉璃珠子硬是能磨砺到差不多大小,紧密地串在一块儿时,几乎密不透风,是比那个纱帐更具遮隐性也更显浪漫风味。 她这个爹,好像每样事都很讲究浪漫,浑身洋溢着诗情画意的男子。 朱璃第一次走进国王的地盘,感受到的气氛,似乎就是如此。眼瞳子一眯,想起了家中的老八。 那个完美无缺犹如碧玉一样的八爷,是博学多才,不仅底下众多各行各业的人才精英都被八爷所拉拢,要是八爷自身没有一点才干,也无法令这些人心服口服地服从。 朱璃可以想起当年皇子兄弟们一起比诗,在皇家宴席上,皇上让他们兄弟们吟诗或是比武,来刺激他们的斗争心竞争心,是常有的事儿。老八每次写出来的诗作,得万历爷的评价均是才华横溢,却只是有点东西差那么一点。 说的正是朱济过于风花雪月了,少了点实在的硬气。 相比朱济,众兄弟中说到诗文最好的,却是他人想都想不到的一个人。对了,是十一爷朱琪。 朱琪在兄弟里头,一直和老九被誉为老八的跟班,做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大嘴巴的毛病,经常惹得皇帝哭笑不得的。 如果平心而论,朱璃相信皇帝是喜欢朱琪这个孩子,可能比起太子、他或者是老八,都要来的喜欢。原因很简单,朱琪很真。 朱琪的那股真,表现在射艺上,那就是在皇子中独树一帜,同龄人中除了朱理无人能比,算是皇帝的骄傲。朱琪的那股真,如果表现在其他地方,比如诗作上时,或许文采不比朱济那样词藻美丽而工整,但是,可以让人感觉到诗人的豪情万千。比起朱济文采博人眼球却同时软软捏捏好像娘子似的,无疑,朱琪的率直,更让万历爷喜爱。 想到了朱琪和老八,朱璃面色微暗,走到了高贞面前,恭谨地行礼道:“大明使臣参见国王。” “平身吧。”高贞望着他像是心情很好地笑着。 这让朱璃的精神为之一振,不由心头快要发痒了。说真的,什么人都好,如果被人夸,被人用赏识的目光看着,到底都是会不由自主地心动。 高贞看他的目光看来那么自然,有种好像相见恨晚的感情,说话又很平实,不像拍马屁。朱璃想不到任何高贞这幅神态有对他做假的可能性。 何必呢?高贞何必对他做一副假惺惺的形态。不过,为人谨慎的三爷,肯定不会像那些小屁孩一样马上转入得意忘形的姿态,老样子,一举一动都很警惕。 他是大明的使臣,大明与高卑的友邦,国王明智大气的话,该礼待大明使臣。 在坐在齐公公搬来的,可以固定在马车内的一张圆杌时,朱璃好像听见了背后珠帘轻微的颤动。他背部不由自主地挺直。 知道,她在珠帘后面,她这是看见他来了,所以有所触动了,是吗? 李敏抬眼望过去,是能透过珠帘的缝隙,瞅望到对面几名男子的身影。不无意外,朱璃进来后的一举一动,尽收到她眼底去。但是,这怎么看,俨然都没有她老爹那个表情最精彩。 别人怎么想她不清楚,可是她这个爹,据她几日揣摩下来,能得一句总结:猫样! 知道猫吗?猫那张面孔,无论何时看起来都是笑眯眯的,在笑眯眯中,逗弄眼前的猎物时忽然会随时伸出尖锐的爪牙。她爹的表情,看来无时无刻都是一枚典型的猫爹。 猫爹笑咪咪的,和徐家人下了会儿棋,棋局貌似在两人纠结的心境中同时走到了僵局。猫爹心思一转,这哪儿行啊?他是要和徐家人打好关系的,毕竟那是他曾经喜欢的女人的娘家。于情于理,都是该和徐家人化干戈为玉帛的。 可他的诚意徐家人不一定接受,毕竟他们徐家女儿死的时候,他都无踪无影的。这可怎么办? 猫爹突如其来一个主意,想吧,自己好歹是个国王吧,这个老奸巨猾的心思是有的,想要和对手突然变成朋友,一个最好的主意,不过是赶紧找到了两人之间共同的敌人。这感情突然因为某人变得同仇敌忾了,这个之间的关系不就慢慢变成战友一般的紧密了。 李敏掠过猫爹那个表情时,显而易见的那个想法,都写在高贞的脸上了。只是,一个徐有贞正警惕朱璃的到来,朱璃却被猫爹无害的笑脸给迷惑得团团转。 猎物,全在猫爹的爪牙下面了。 打了声喷嚏。被猫爹这股暗然的得意给刺激的。笑不能笑。 不明其意的小丫鬟,紫叶赶紧给她再找件衣服。 李敏拒绝时,感觉珠帘外面好几双疑惑的眼睛望了过来,仿佛要穿过珠帘看清她的心事。 只能说她一举一动,貌似都能牵动这所有人的神经。 徐有贞反正认为她不会无缘无故打喷嚏的,实际上李敏这声喷嚏真的是不由自主控制不住的没有什么对表哥暗示的地方。可徐有贞不这么想。 朱璃的背挺的更直了,像现代的小学生那样危襟正坐。或许在他的心里,比徐有贞更料定,她这声喷嚏别有意味。 高贞好像是琢磨着,嘴角微微扬着,倒是没有对她这声喷嚏有任何表态,对齐公公说:“把棋盘端上来吧。” 棋盘?桌子上不是摆了一盘棋了吗? 众人正愣着,想是怎么回事儿。齐公公是十分小心的,把高贞和徐有贞没有下完的那盘棋,原封不动地先挪下了桌面。 重新拿出的期盼,是个圆形的棋盘,上面有数十个格子,摆放着的是圆溜溜的琉璃珠。 李敏瞅到的时候,不禁眉头一挑,略微放下了手里正拿着的药书。 这,不是跳棋吗? 高卑国的文化,因为地处大明以北,大陆西部以东,融化了东西方风格不言而喻。像高卑人穿的靴子,大都是从西方传过来的一种服饰文化。于是,西方发明的跳棋。在高卑这里现身并不奇怪。 大明人与高卑国接壤,从高卑国那里,也学到了不少从西方传来的东西。跳棋这个东西,据说万历爷在宫里都保存过一副。可以说,朱璃和徐有贞,理应都是听过的,知道这个东西,但是,具体有没有怎么下过,这两人八成浅尝而止。因为大明流行的,不是西方的棋,是大明自己本身的棋。 俨然,高贞这人,是个开放的君王,对哪个国家的文化,都是保持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并不会因为民族感情单纯的排斥。因为他知道固步自封没有任何好处。 “这几日,朕下围棋下的有些伤脑筋了。毕竟,徐状元才华斐然,棋艺精湛。所以,三皇子作为大明国使臣来到朕这儿,大明与高卑是友国,就不想那种打打杀杀的棋了,下这种不吃人的棋吧。” 高贞这几句话,无疑说的有些妙。听得李敏都饶有兴致,益发感觉自己这个猫爹,是这么的一流口才。说起围棋,那吃子,肯定是涉及打杀,这没有错。跳棋,确实不需要吃掉对方的棋子,只看各自本事,谁走的快,谁就胜利。 不用说,这几句话,一样合了朱璃的口味。徐有贞保持高度警惕和戒备。但是,他们只能听国王命令做事,怎么能说不是。 要徐有贞说最质疑的一点,无非是高贞那副好像让人看不明白的表情。高贞是怎么了。高贞难道不知道,朱璃曾经抛弃过李敏?或许真的是不知道的。要知道,他们徐家人,对这个三皇子,是早恨得想大卸八块。 三个人,每个人选了一种棋色,开始下了。 李敏手指翻着书页,由于离的太远,有物体遮挡,是没有办法看清楚他们怎么下的棋。对此没有关系,有个人,在她身旁是唠叨了起来。 那个人,即是卢毓善,高卑三皇子高卓。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高卓据说,听的她那些小丫鬟报信儿,说是整天不是缠着老二,就是缠起了老大。结果,二皇子莲生是个出家人,每天要做的事是打坐,闭目诵经。皇太子高治,要帮国王处理很多事,忙都快忙死了,哪有时间搭理一个小屁孩。 到那天,高卓说是亲自卷着袖子给皇太子的马喂饲料时,被高治一个瞪眼:滚! 说高卓是想给皇太子的马下毒,那是不可能的,高卓要下毒肯定也是直接给高治下,下给马干嘛。所以,高治这一吼,是想着高卓的身体不如他和莲生,冰天雪地的气候下,穿的东西根本都不抵事,这样给他的马喂马,高卓要是被股寒风吹出病来,他高治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李敏每想到这传言的事儿,是想,到底有猫爹在以后,一切变的不太一样。要换做以前,高治一个鞭子抽过去,还用瞪眼睛不讨好地对高卓喊滚吗? 高卓也是,被高治吼了以后,八成被顺武给说通了,倒是没有真的去找高治算账的样子。 有个爹在,爹管着底下四个孩子。四个孩子平常小打小闹可以,但是,一家之主在上面看着,始终是不让出事儿的。 不知为何,想到这点时,李敏心头涌起了一股酸酸的味儿。这种味儿,八成是被她老公给说中了。她在这个世上几乎是孑然一身,所以,其实内心里比任何人都渴望真正的亲情无疑。 要不是这个爹回来,她高卑的这个家,也算是散了的,各顾各的。但是,猫爹回来以后,一切都大相径庭了,真正,有种家长在,孩子嬉闹的气氛,典型的家的气氛。 她这个爹,和万历爷,真的是不一样。 高卓不知道她想什么,只知道,去找老大玩,老大不喜欢他添乱,去找老二玩,老二更喜欢诵经,最后,只剩下来找她这个姐姐玩了。 想当初,这个姐姐,无疑是他最讨厌的。因为不过是个落魄大明子民的女儿,凭什么可以跻身到他们高卑的皇室里头。结果到最后,他只能找这个姐姐了。谁让,老大老二都很喜欢这个妹妹多过他这个弟弟。 高卓给她奉献上了一袋花生,是照着听说她在大明教人做的霜糖花生,依样画葫芦做出来的。 李敏看着他让人做出来的花生卖相,算得上有模有样,一挑眉,说:“辛苦三皇子了。” “公主说的什么话?公主倘若喜欢,公主如今都有了身孕。国王早说了,仅是做公主喜欢吃的口味。公主喜欢吃什么,和我说。我让人做。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小屁孩的话,到了最后一句显露无疑。 李敏嘴角轻抿着,像是在压着一抹笑意。 高卓侍奉她再吃另一颗花生,见她不像老大老二赶她,简直是感动到快泪流满面了。要说这人,最怕也就是孤独。像国王说的那样,他除了他们这些兄妹,没有什么特别的亲人了。闻家人,都被杀的杀。 李敏低头看着他这张有些兴奋的脸,想这人,到底都是趋利避害的。知道哪儿那些人对自己好,就投奔哪里。 珠帘外面的棋局,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高卓对此的兴趣也是有的。他的视力远比李敏来的好,站在前面,又不怕对面人说他偷看,肆无忌惮地在旁观摩。同时,给李敏做了实况转播。 要说这个弟弟当解说员真够给力,不仅用无声的嘴唇向她传递消息,毕竟也怕声音会干扰到正在下棋的人,另一方面,让太监拿来了同样的一副跳棋,照着对面人下的步骤,现场给她摆起了棋局。 李敏这下相当于近距离观看对面的棋局了。如果高卓没有弄错,这盘棋,看出,有点玄机啊。 跳棋不比围棋,下的速度要快的多,一局结束所花的时间也不长。 一盘棋结束以后,朱璃垫底。 作为大明的使臣,相当于万历爷的代表,朱璃当然也不愿意输棋给皇帝丢面子。可是,到底是自己不熟悉的棋类,所以,输,可能是理所当然的。再有,高贞的态度极好,让他这个输的人,都输的心服口服。 只听高贞这样说:“三爷远道而来,为了大明与高卑之间的友谊,不辞辛苦。如今又陪朕下了一盘棋,三爷这是让着朕了,让朕都心存惭愧。” 听这话,朱璃急忙站起身,答:“国王棋艺精湛,是天下无双。臣,是输得心服口服。” 高贞摆摆手:“谦虚的话不用说了。三爷到高卑,为了高卑也做了不好事情。高卑理当答谢三爷。” 说着,是要给朱璃赏赐。 朱璃感觉这简直是天上掉下大馅饼了。出了国王的马车,回到自己马车的路上时,头脑都是一阵懵,被惊喜砸掉的懵。 马维跟在他身后也在想,难道这个高贞,真如外面所言,只是个草包皇帝?那么之前,兴州城内叛变之所以能解决,究竟是谁做的?真的是高贞吗? 文弱,诗情画意,只爱吟诗下棋的文人雅士,怎么看都不像是当皇帝的料。有万历爷兢兢业业的政绩做对比,这高贞,是不是太儿戏了。 朱璃拧着眉头想着,想那个老八,也不会像高贞这样。大方到,给一个输棋的对手赏赐。 “主子,国王的赏赐来了。” 不过会儿,齐公公带着高贞的赏赐来到朱璃的马车。马维进来先通报。 朱璃下了马车,来接受国王的赏赐。 齐公公手持高贞亲自书写的圣旨,有模有样的宣读着:“奉天承运,国王诏令,兹大明使臣三皇子朱璃,颇得朕心,为朕排忧解难,为此,朕赐三皇子红粉知己,为三皇子排忧解愁。” 两个高贞赏赐的女子,走到了朱璃面前。只见一个蛮腰蛇身,五官妖艳,简直是个妖精般的能致命吸引男人的美人儿。另一个则身形丰腴,尤其屁股特别的大,五官倒也长的端庄,好像是个很能持家的良妇。 马维当场就为朱璃傻眼了。 想这个高贞,真是够那个的,自己风花雪月不足矣,要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给印象好的朱璃都送上了女人。这两个女人,如果带回去京师那还得了。李莹那个大妒妇,肯定得爆胎。 朱璃看着这两个女子,瞅了一圈,脸色倒是自然的,回头,对齐公公说:“国王的赏赐,臣十分感激。” 意思是回收下。而实际上,他朱璃真没有任何权力说是不收国王的赏赐。 齐公公眯眯眼,对两个女人说:“好好侍奉三爷。”接着,转身走了。 “三爷?”马维摸着心口的胆战心惊,不知道哪儿不对。 朱璃背过这两个女人,冷笑一声:“他哪里是给本王送女人,是给本王送仇恨吧。” 马维一惊。 齐公公回到马车内,回答高贞说,朱璃把女人收了。 高贞高兴地点点下巴:“他要是不收,装糊涂,那就不是三爷了。” 朱璃到这会儿能看不出来吗?肯定看的出来。两个女人,都那么明显的,是要到他王府里闹事的。高贞对他朱璃其实怀的什么心思,可想而知。 徐有贞心里头,是在琢磨刚才那盘棋。其实刚才那盘跳棋,高贞有意地把自己的棋子给他的棋子搭桥,如果他不合作的话,说真的,想赢朱璃还真不那么容易。 高贞的心意,他徐家人收到了。在面对外敌,在面对曾经伤害过徐晴母女俩的人,高贞和徐家人是一个阵营,没有区别的。这点,徐有贞不能说不对。 嘴里悄悄吐出了口长气。徐有贞再抬头看对面这个国王,有种感觉,这个国王,远比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猫爹这是为女儿出口气。李敏自然收到了。 朱璃走了以后,高贞把女儿叫到了身边,眯着老奸巨猾的丹凤眼说:“听说皇上,十分热衷于给王爷送女人是不是?” 李敏心口一热,道:“皇上有皇上的理由。” “万历爷的理由,是想让朕的女儿,朕的小棉袄受委屈。”高贞说。 徐有贞听着都表情一粟。 “没有关系。”高贞对女儿说,“以后,皇上给朕的女婿送女人,朕就给皇上公主们的驸马爷们也送女人。敏儿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噗! 高卓一口茶水射到了地上,慌忙跪了下来说自己失态了。 对自己这个心性还没完全成熟的孩子,高贞的丹凤眼夹了夹眼缝儿,道:“莫非三皇子有更好的主意,为朕排忧解难?” 高卓嘴角一勾,勾出一抹狡黠:“儿臣以为,国王的主意已经很好了。但是,如果能让皇上皇后的孙女们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国王给她们的驸马爷也送女人,那就更好了。” 不用说,高卓的这个馊主意传到了外面大皇子二皇子耳朵里。高治傻了有一阵,最终他身边的人只听他这样叹:“没想到这个小子,终于是聪明一回了。” 莲生双手合十:哦弥陀佛。——嘴角那抹笑意却也没有变。 那天夜晚,赶路的车马在拐进一个山坳里后,突然都停了下来。 只见士兵开始奉命在这个地方扎营。 李敏得空下了车。发现这里野外的空气清新,满天都是星辰。地上的雪,可能这里地形特殊的缘故,并不厚,很适合驻兵。 紫叶和春梅,听说了那边有个湖,这个湖不同其他湖,像温泉一样冒的是热水,因此高兴地拎着木桶,准备去采热水了,可以让李敏好好地洗个热水澡。 两个小丫鬟一路走,一路说起悄悄话来。 “听说孟旗主去接王爷了。”紫叶说。 孟浩明没有随李敏一块出行,是奉了李敏的命令,和国王的另一路人,一块去和来高卑的朱隶汇合。 就此,紫叶促狭地看了看春梅:“姐姐,几日没见,会不会想孟旗主?” “你说的什么话。”春梅直往她脸上瞪眼,别开对方的目光,脸蛋却忍不住一阵烧红。 这段时间来高卑,说是都为主子做事,各忙各的,但是,见面的次数反而比在北燕的时候多了许多。毕竟随李敏来的人不多,工作交接方面,时不时要接触到。那个感情,自然而然升华起来。 紫叶为此撞了下她胳膊,意指她们身后某个人:“你瞧瞧,这人可耻不可耻,到至今都还做着白日梦,我都替她羞。” 喜鹊拎着另一个木桶,可能是知道跟她们过来打热水的。现在好像听见了紫叶说的话儿,脸蛋涨的紫红,恨不得抓起拳头。 春梅淡淡的,倒也没有去看喜鹊的那张脸,将心比心,她这人心肠软一些,总觉得喜鹊不过也就是个无辜的连累者。要是没有尤氏给喜鹊安了一个白日梦,喜鹊能做吗? “姐姐是心肠好,要是我——”紫叶对她这幅好人态度摇摇头,“我直接让我二哥揍她一顿,关在柴房里打,看她知死不知死。打醒她,其实也是为她好,知道吗?” “你二哥是要随王爷来。”不喜欢再谈喜鹊的话题,春梅转移话题说。 “是的。”紫叶对此承认,“伏燕没有回来前,我二哥,都是要照顾王爷的。” 伏燕不是说,找念夏的线索都找到高卑来了吗?怎么到至今一点风声都没有。想到念夏,两个小丫鬟的心头一块沉了。念夏生死不明的时间,太长了些,让人都不知所措,一天天无消无息过去,只能让人越联想到坏的。 终于通过高卑士兵们的指引,两个人拎着只大木桶找到了那个湖。那湖水不仅在寒冷的冬季里没有结冰,而且冒着热气的泡儿。 丫鬟们兴奋的,把这个自然奇迹跑回去告诉给李敏。 很久没有洗澡了。作为一个现代人来说,不天天洗澡本就是一件心理上不太好受的事。有时候李敏都很幸运最少自己是穿到福贵人家,想洗个热水澡的奢侈,随时可以办到。 出行了的话,这种奢侈,可真的是变成奢侈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李敏可以理解,也就忍着。但是,现在眼前有了不用忍的机会。 李敏听了小丫鬟的汇报以后,确实是心头痒了,跃跃欲试。 由紫叶她们带路,李敏带了些衣服和洗浴用品,亲眼去看看这个洗澡池如何了。 去到现场,只见这个湖,准确来说还不能说是湖,湖的旁边接连着好几股山中的热泉。 寻找热源的时候,发现了另一个天然澡池。这里的池水,无意比那湖水更清澈,因为是注入湖水的源头。而且,四周有石头,有林子遮挡。几乎是围住了四周。 李敏把脚探进水里试了下温度。泡澡对于她孕妇来说,不太适合。但是,好在这个水温导倒是在这个寒冷的天气里刚刚好。 侧面某个石壁的泉眼里像龙头吐水一样,飞出了一条源源不断的热水流,相当于天然的热水器喷头。 天然的淋浴,简直是太美妙了。 李敏决定了,一定要在这里淋浴,冲掉几日来的身上的尘埃。对孕妇而言,保持清洁干净是很有必要的。只见这几天她在车上憋的,好几个地方都发痒。 几个丫鬟婆子马上被分派出去,紧锣密鼓安排在了四周给她洗澡的时候放哨。 李敏在紫叶一个人的服侍下,开始脱掉了衣服。 今晚的空气很好,之前已经说过了,夜空里面都是星星,月亮。当轮的明月流泻下来的明光,在温水池里落下一个倒影。 李敏拿了条披帛,裹着自己上半身,两只脚小心地踏进水池里。 留在营地里的人,很多士兵都在忙着扎过夜的帐篷,生火,准备营队的晚饭。指挥官们有指挥官要做的事,于是很多人都不知道那些没什么事做的女人,趁男人忙碌的时候跑去洗澡了。 尚姑姑也不知道李敏去洗浴的事儿。只知道自己跑去找王德胜张罗李敏今晚的晚饭菜单之后,一回来,李敏的马车里不见了李敏的人。 包括春梅、紫叶等小丫鬟一样都不见人影。尚姑姑心头一阵慌,在看见喜鹊走过来的时候抓住问:“少奶奶呢?” “我怎么知道?”喜鹊甩开她抓来的手。 “你怎么不知道?主子去哪里了,你都不知道?”尚姑姑说她。 喜鹊阴阳怪气的:“你不是也不知道吗?不然怎么会来问我?” “我是去给主子张罗晚饭。”尚姑姑心里急,想这个尤氏的爪牙,占着尤氏,还真是到这个时候都得瑟着。要不是身边没有其他人,否则,她早就让其他人一块按着这人暴打一顿再说了。 喜鹊冷哼一声,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猛然对她胸前撞了一下。尚姑姑趔趄地跌倒在了地上。 尚姑姑为此怒得咬牙,手指指着她,刚要说什么时,只听大山里头,突然传出了一道什么声音。   ☆、【232】山中夜会 “什么声音?”尚姑姑气息未平,脸色有点发白发青。 军营里的人,似乎都听到了这个动静,似乎各人的反应又是不同。至少,尚姑姑和喜鹊往四周看的时候,似乎有些人听着这个宛如雷打的声音,根本是无动于衷。 有两个人却是听着这个动静,直朝她们这个方向来了。俨然,这两人吵架的时候,已然是惊动到了人。 尚姑姑躺在地上,在清楚地看见是谁走到自己面前时,眉头揪成一个疙瘩,真是还巴不得被喜鹊揍死也不想惊动这人。 朱璃与马维站在她们两个面前。 没有马上从地上爬起来的尚姑姑,有种想装糊涂想避而不见。喜鹊是冲朱璃福身说:“奴婢拜见三爷。” “怎么了?”马维代替朱璃出声,“在这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是给你们主子蒙羞吗?高卑人都在这里看着,你们这是不是太忘乎所以了。” 尚姑姑听这话,爬了起来,说:“奴婢这是自己摔了一跤。没有什么事,为此惊动了三爷和三爷的人,是奴婢的不是。” 喜鹊暗自得意地扬了扬眉梢,同时却是微低下脑袋,故做无辜状。 尚姑姑这么说也是毫无办法,要是,被朱璃知道是喜鹊推的她,一方面,她地位身份比喜鹊高,这样被喜鹊给欺负了,不是变成了在主子面前故意示弱博取同情之嫌,或是说,能力不足,足以让主子一声令下把她替了。固然李敏不一定对她这么做,可是若给朱璃什么借口去说李敏如何用人的话,她这个奴才做的也确实够窝囊的了。 这个闷亏只得暂时忍了。倒是,去找李敏比较要紧。耳听刚才那声好像打雷的声音不知道是干嘛的,让尚姑姑心里头都慌慌的。因此两句话之后,尚姑姑借口有事,马上从朱璃眼前走开了去。 对于李敏突然不知道上哪儿去的事,尚姑姑当然不会对其他主子说,以免李敏根本没有什么事结果她一说搞到大家都草木皆兵,虚惊一场过后,怕是所有人,都会说她尚姑姑无能只会无中生有给主子添乱,她这个奴才也不用做了。总得在报警之前,先确定了究竟有没有发生问题。对朱璃,更是不会透露任何这方面的信息。 朱璃主仆俩瞅着尚姑姑远去的背影。接着,马维接到主子的示意,靠近喜鹊,问了句:“为何吵架?三爷说了,只要说实话,有赏。” 喜鹊抬头,看到了朱璃那张冷冰冰的侧脸,三爷的眉角处一丝意图掩埋的焦虑,却好像是骗不了任何人。喜鹊嘴角勾了勾,捏着无辜的语气说:“其实,还不是因为少奶奶的事儿。” “少奶奶?” “是,刚才不是像要打雷吗?奴婢唯恐天气突变,说是要去找大少奶奶回来。尚姑姑听着不高兴,说奴婢是多管闲事。奴婢着就想不明白了,主子的安危不是最重要的吗?更何况,主子去湖边看风景,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尚姑姑那般紧张做什么。好像恨不得主子出点事儿一样。” 听见最后面那句说点事儿,朱璃脸色微沉,轻咳一声。 马维揭开腰带上的钱袋,掏出一颗银锭,扔进喜鹊怀里。 喜鹊接过之后,脸上却是略显迟疑:“三爷这是要去找我们少奶奶吗?” “胡说什么。现在这天气不太好,看什么风景。”马维左右而言,直接给她一个瞪视。 喜鹊惶恐地低下脑袋,不敢再说话。直到看见朱璃和马维往湖那边走过去以后,嘴角狠狠地一勾:“自己都贼心不死,还敢说我!” 马维一边跟主子后面,一边说:“那个湖,据说是温泉湖,马儿都不在那儿喝水,因为那水的热度足以煮熟个鸡蛋。” 这么说,如果能在冰天雪地里洗澡的话,那地方是再合适不过的。恐怕她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往那个地方走了。 朱璃脑子里糊里糊涂这么想的时候,这人,倒不敢真的往湖边走了。怎么说,他都是个正人君子。结果,在他犹豫着是不是转身,而且,不想被她和她的人发现后耻笑,决定走到那个有树林可以遮盖他足迹的地方时,突然林间传来了一声惊叫。 只见,那天空里压着的宛如闷雷一样的响声,从很远的地方再次传来。马维听着这个声音一而再再而三发生,都不禁拧起了眉头。 林中发出低呼的尖叫的,是紫叶那个小丫头。 毕竟是年纪比较小,经历的事儿少,心性不太稳重。只听那不知名的打雷声过后,这回几块飞石从岩壁上飞下来,不得把她们这些没有见过什么大千世界的小丫鬟,吓的花枝乱颤。 春梅年纪大一些,小时候吃过很多苦,算是经历过一些人事,比较沉得住气,但是,一样脸色有些发白了起来。 几个丫鬟再望到身处在泉眼里中心的主子,主子那可是好像风吹雷打都不动的佛爷姿态。 什么才叫做真正沉得住气儿,她们这些人总算是见着了。 飞石滚落,却依然阻挡不住某人要享受大自然清泉的野心。 其实这点小飞石算得了啥?而且离得可远了,在隔壁,也不是她们这里。雷声又那么的远,估计保守距离有数百公里。李敏拿着脸巾擦洗身子的时候,唯一低头响的问题,是这个雷声听起来有点怪。她算是个科学家了,打雷听得多了,可以分析出雷声异同各自代表了什么。 等过了一阵,那远处传来的,沉闷的声音,终于逐渐停止的样子。石壁泉眼里淌流出来的热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汩汩的清流从泉眼里流下来,浇灌着女人的身体。 女人的皮肤犹如牛奶般的颜色,映着天空一样像是没有受到影响的月光,完美的宛如璧玉。 朱璃喉咙里感觉一紧,一路来的风吹雪晒,鼻孔早已干涩,是快淌出一两滴血,而刚刚,那阵震动好像刺激到了他鼻孔的神经。 离他约只有几尺远的地方,能清楚地听见流水的声音。清澈的泉水声,叮叮咚咚,是引人遐思的琴弦,勾着人血脉喷张的节奏。 马维狠狠地往地上唾一口,很显然,是气恼着中招。 那个该死的喜鹊,他们早知道的,是尤氏的人,怎么能对他们安好心。 朱璃转头把腿要走,可是,两条小腿发着颤,腹部整个收紧了起来。马维看着他握紧了拳头,手背都青筋暴跳。 “该死的!”朱璃诅咒。 马维在愣了一下后,才发觉了他的异常,赶紧伸手扶住他,说:“三爷,奴才扶你回去。” “扶我回去?扶本王回去,是要重蹈覆辙,让本王帐篷里那两个虎视眈眈的对本王动手吗?!”朱璃气急败坏地说。 不知道高贞怎么对那两个女人灌输的念头,竟引得那两个女人这样迫不及待的,对着他下手了。 只能说,这是霜上加霜,本来这药恐怕没有那么厉害,被他遇到这事儿以后,再一联想,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为此,树林子后面的水流声,似乎有了警醒,慢慢越变越小声。 朱璃闷哼了声,转过身。马维拉着他袖管,着急地低声说:“三爷,这里附近全都是高卑人。” 高贞是吧? 真是够倒霉的。为什么她爹是高贞?否则,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趁着这个乱,都得要她认命。只因现在简直是要他老命。 说曹操曹操就到。一道声音,忽然从左侧林子中传了出来,悠悠的,好比天籁的悦耳男声,配合那团扇扇着冷风的节奏,分明是落井下石:“哎,三爷这是何苦呢?莫非朕赐给三爷的两女子,不足以让三爷享福。” “你!”朱璃抬起头,脸上额头上都挂上了明显的汗珠儿,用四个字来形容的话,无非是狼狈至极。 高贞的鹿皮龙靴踩在雪地上。 李敏早在察觉出异常的时候,拿着衣服裹住了自己的身子,只是不适合马上走出泉水池,怕更刺激到对方有所行动。现在,听到她那猫爹的声音都出来了。她轻轻叹口气。 猫爹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节奏,大概是睡的太久了,醒来后只想疯狂地玩。高贞在年轻的时候,该多喜欢玩!可怜那些被高贞整过的人了。 李敏额头挂出一层汗,是想,如果小时候自己真在这个猫爹身边,八成逃不了从小被这个猫爹坑到大的。这样想来,她母亲徐晴肯定是早知道她老爹的性情,才无论如何不把她交给猫爹。否则,在猫爹底下做公主,不管怎样都比在李大同底下当二姑娘而已强不知道多少倍。 林子里,忽然传来一声男子的呻吟。 紫叶和春梅这些小丫鬟的脸上立马挂上了惊恐的,好像看到世界末日的表情:这,这出了什么事? 高贞的一串坏笑随之出来:“三爷,您这好像是快死了一样。如果真死了还得了。你可是大明的使臣,万历爷的儿子。朕可赔不起。——来人,还不快把三爷扶下去,朕再赐两个美人给三爷,让三爷彻底舒坦了,否则,朕对大明交代不起。” 紧接,人马走动,唯一再听不见朱璃的半点反驳声。 四周紧随这阵骚动以后,逐渐地安静了下来。 紫叶和春梅都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李敏手背擦了下脸上的汗珠儿,考虑是不是该撤出水池的时候。只听,外面,猫爹唯恐不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当年,朕和你娘相遇的时候,也是在水边。你娘赤着脚,在江水里与荷叶为伴,与水鸭嬉戏,那幅美景,一辈子都刻在朕心里面。朕拿了一串手珠,放在了江水里,意图吸引你娘的注意。结果,你娘捡起手珠,望回到朕身上,说:这珠儿可是公子您的? ” 猫爹意思好像是在夸奖她娘当年拾金不昧,好比捡到一毛钱都要交给警察叔叔的好学生。实际上,确实如此。她娘,接下来又对猫爹说:“这好像是泥做成的手珠,是公子您自己做的吗?” 李敏扶着脑袋:额!貌似她这个娘,有点像谁。一样的,对奢侈品毫无感觉,能把黄金看作泥土的。 “敏儿,爹真的挺愧疚于你的。想你娘当初与朕,无论初遇、交往,都是江水边上,美景身前,游山玩水,心无烦事,天下美食,无不尝尽。是人生最美好的日子。当然,朕有点对不住在宫里的两个皇子,但是,朕觉得不这样做,怎能骗个天下最美好的女子回去当两个皇子的娘。” 她这个猫爹真是,做了就做了呗,还要拿什么借口。李敏彻底无语。 猫爹好像知道她想法,说:“朕这可不是在找借口。夫妻之间,男女之间,若无情事,怎能长久。你这么千里迢迢来找朕,朕真觉得亏待你们夫妻了。总得补偿你们点什么吧。” 这话刚落地儿,李敏猛的一惊,仰起头时,只见一个人影蹲在石壁上。 乌墨的眸子,宛如两点墨滴在深夜中划开一样,流转着犹如水流一样的光芒,和着她身上的热水,她瞬间全身发热发烫,双腿貌似一软。 在她要猝不及防跌入水中的刹那,那人影从石壁上纵身而下,像是罩住了她头顶上的天。那刹那,她看不见天空的月亮,看不见星星,看不见世界,唯有眼前逼到她两只眼珠子前面的这个人。 阳刚的气息混杂她鼻孔出来的兰息,混沌的,让人头脑昏沉。不得已,她两只手放在了他胸前,勉强撑住腿,背后,他一只大手稳稳地托着她背。即便如此,她身上裹着的单薄的衣物,还是瞬间因为这阵风一样的骚动落了下来。 那刻,把她吓的心脏砰砰砰乱跳。 他说话了:“几天没见而已,把我都忘了?” “没有。”她急忙说,“都有人。” “哪里有人?” 四周早已没有一个人。不怕死的,才敢在现场偷窥他和他老婆。 没人,可是照样让她呼吸急促,脸蛋浮红,双目都快溢出水珠儿一样。看他那健硕的身体只裹着一身单薄的绸缎,腰间一条简单的腰带随意打了个结,手指只要轻轻一拨的话,随时,这层完全不像样的绸缎可以掉落的一干二净。 想都知道,这是谁出的馊主意。为此,她都快咬牙切齿了。心里却有点想不明白了,他几时来的。 “王爷是什么时候来的?”她问,手指尖边摸着他的手臂,意图稍微安抚他的蠢蠢欲动。 朱隶吸口气,倒也真不太敢直射她这个样子。怎么说才好呢。夫妻两个人,不仅是因为她来高卑的缘故,有半个月没有见面了。更重要的是,她有孩子以后,他已经很少踏进她的房。刚刚一看,结果,发现她的身段比起以前,她没有怀孕那会儿,是更玲珑有致了。 低头,可以看见她的肚子,里头还有一个小生命。他的手,便放在小生命上慢慢安慰,说:“这里是天女池。” “天女池?”重复他这句话时,李敏想着,在武德人给她的地图上好像没有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据说,只有国王知道。” 原来是个,皇室成员幽会的地方。她那猫爹也够风流的。 “国王说,他只带以前的皇后来过。说是为了补偿我们俩。其实,我倒还没有真正拜访他。来的路上,接到他信函,已经托人带给我的衣服,说是让我穿上。” 李敏撅了下嘴角,想他怎么就这么心甘情愿上她猫爹的当,摸着他手臂,继续说:“妾身只记得王爷貌似不是个随意听人说什么就做什么的唯命是从的人。” “那也要看是什么人,做什么事。他是你爹。”朱隶像是一本正经地说着。 李敏再撅了下嘴角:“另外是,他让你做的事,正中你的下怀,对不对?” 朱隶听见她这句像是闹别扭的话就笑了,把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亲着她鬓发边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说男人都是那个样。” 这可是现代人的口吻。 “我经常听见你偶尔从房里说的这话,听着,也觉得挺有道理的。男女是有别。男人是这个样。” 他还有理了! 一只秀拳在他肩胛骨上锤了下:“这是要和那人臭味相投了吗!” “不可以吗?”朱隶低声说。 他的声音那样的低,好像压抑着很沉重的东西。她几乎不用想,都知道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怎么会不可以?”她柔软的声音,好像融化的雪一样那样清澈,唯软,“妾身来找他,不就是为了王爷这个目的吗?王爷倘若真能和他心心相通了,妾身是想不到任何不高兴的理由。” 只见她这话声过后,手指下这结实的胸肌是起伏了起来,紧接着他胸间宛似打雷一样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犹如低吼。她来不及反应的刹那,他结实的手臂把她环紧了过来,带着她,直接沉入到了温泉底下。 被遣退的那些丫鬟婆子,走出林子,以免打扰主子的好事。 紫叶和春梅是一块在雪地里并行,一边,两个人虽然都不说话,低着头看着路面,却俨然都掩盖不住底下的那层兴奋。 来了。来了,她们的男主子,终于来了。 天知道。之前发生那么多事的时候,她们的心口可真的都悬着。虽然女主子很可靠,可终究,比不上有朱隶在。 “感觉,少奶奶不说,但是,一直在想王爷呢。在付亲王府的时候,好几次,我都看见了,少奶奶手里拽着王爷写给少奶奶的那封信。”紫叶有模有样地描述着,也只有在李敏不在,朱隶也回来的情况下,敢这么说。 春梅点着头:“少奶奶再怎样,都是个女人。家里有个男人在,还是不一样的。” 紫叶一听她这话,不由又嘲笑起她:“怎么,是不是想起孟旗主了?话说,姐姐,你还是快点家里有个男人吧。” “你这个死丫头,嘴巴长那么贱干嘛!”春梅恼羞着脸,拿起拳头去捶打她。 紫叶咯吱咯吱地笑着,一路跑一路讨饶。 两个人一前一后追出到了林子外,看见了外面在把马拴起来的男人们。 紫叶首先兴奋地喊了一声:“二哥!” 胡二哥听见声音转过头,见着她,答:“妹子!” 兄妹俩阔别半个多月见面,特别兴奋,特别高兴。不会儿,两个人互相牵着手,像小朋友在原地绕起了圈圈。 春梅在旁边看着,都有点傻眼,以前都不知道胡家兄妹是这样表达感情的。 另一边,马儿的一声嘶叫,把她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只见有个士兵走过去帮刚到的军官牵拉缰绳。骑在马上的孟浩明,把手里的缰绳甩开以后,飞身下了马。 骑马过来的时候,他远远是已经看见她了。见着她和其他人是边笑边跑。她的笑声,在冷风中,犹如一串铃铛似的,那样悦耳动听。吹开了他眼前的风雪,感觉是望到了明媚的阳光,那样的靓丽。 “孟旗主。”由于他骑着马都快骑到她跟前来了,避开也避开不过,春梅只好原地不动,先行了屈膝礼。 他径直走到她面前,好像骑着马过来就是为了来找她一样,站定在了她面前,两只眼珠俯视她微垂的脸蛋儿。只见她的脸,红扑扑的好像一个要被人咬的大苹果。 “几天没见,感觉你好像有些变了。” 想也没有想过,他居然在他口里对她吐出是这样一句话。春梅整个儿愣了,怔了,心头甚至突然揪了一下,原来自己这么在意他对她的看法吗? “奴婢,奴婢——”春梅的嘴唇像是努力地挤出字眼说,“奴婢从来都是那个样,不知道,孟旗主这个话是什么含义?” “以前,你都看见我就避开我。现在,好像不会这么做了。” 春梅感觉自己的脸,突然间就烧了,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怎么觉得自己是突然间中了他的套。有些羞愤地抬起头时,却见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戏弄她之后得逞得瑟的表情,是那样的平静,好像说的都是正经的话儿没有一点谎言,他那双眼睛,是那样的深,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么深,直深得仿佛把她的魂勾进去了似的。 猛的,她往后趔趄了半步。担心她跌倒,他两只手伸过去把她后背扶住,低声说:“小心点——” 春梅只觉得,他的手碰触到的地方,都像要融化了似的。吓得她忽然挣开了他的手,退后两步,喘着气道:“奴婢,奴婢这有事要做。” “没关系。”孟浩明道,“我来,只是想和你说句话。路上,我和王爷说了,说等回到北燕以后,由王爷和王妃做主,我会请媒人过来,一切礼节都不会有半点疏忽,正正经经地把你用轿子抬进王爷给我的府里。你要是有什么要求,说吧。” 春梅仰起的脑袋看着他,好像良久都找不到话。 见她这个样,孟浩明心知她是内心里挺喜欢他的,走过去,趁她还愣着,牵起她一只手,从袖管里掏出了个银镯子,给她的手腕轻轻戴上。 远处,喜鹊在听说发生动静以后走来打听情况时,见着这一幕,一口气差点吸不上来,整个眼前都黑了。 混蛋!死丫头!抢她的男人?怎么可以抢她先看中的男人?! 尚姑姑那边,在听说李敏找到平安无事只是在哪儿躲着洗澡以后,心头一颗大石头才落了地上。接着,听着大山里,那个奇怪的雷声,却是不会儿传来一两声的样子,怎么听,都觉得心里头慌慌的,让人拨凉拨凉的。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军营里,驻军的部队,国王的亲卫军,在皇太子的指挥下,扎起了有序的帐篷,准备吃晚饭的篝火也升了起来。万事具备的时候,南边刮来了一阵风。紧接,马蹄声由远而近,是由山坳里的小路从山间中出现了一支骑兵。 队伍里插着的金纹黑旗,格外醒目,为天下独一无二的标志。 尚姑姑是之前一直有听说护国公要来,但是,当真的出现护国公的队伍的时候,心头还是炸了一下,受了惊吓。感觉,这个护国公的军队在哪里出现都好,都是能引起一阵可怕的飓风。 高治站在军营里,同样听见了大山里的动静,眺望那远处到来的客人。他的身边站着的有军队的指挥官,也有伴随国王出行的几个文武大臣。 对于北燕朱隶的大名,这些人都早已听说过,很清楚朱隶的名字,是大地上如雷贯耳的一颗黑星。 有人曾经说,朱隶之所以很出名,被称作了夜叉,都是因为朱隶的命很黑,叫做命中带煞。想朱隶一家,祖上都死的早。父亲也是死的早。朱隶早早继承护国公府,可以说是,在很多人原本的想象中,几乎是一只要被万历爷伸出手指就可以捏死的蚂蚁。 偏偏,朱隶这么多年,都好好地活下来了。到了今时今日,能和皇帝分庭抗礼,这种本事,令天下英雄都震撼于心。为当之无愧的枭雄。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让他小时候听说了其故事以后,一直有所敬畏的一个男人。高治眯着细微的深沉的黑眼睛,看着那出现的队伍里面,带队的人,不是朱隶,是被称之为朱隶的第一谋士,天下独一无二的鬼才——公孙良生。 有个人,便是在高治耳边耳语道:“貌似,隶王被国王先请了去了。” 高治眉头不由一紧一松。想他这个爹,以前昏迷躺在床上良久,骗着他们几个儿子自称懦弱,恢复神智以后的什么举动,都令人大开眼界。 世上大概最坑爹的,莫过于爹坑亲儿子的事了。 高治那口不由自主的叹气声,不得有了些李敏叹气的同样味道。 真不知道怎么说他们这个爹好了。 高卓坐在国王的帐篷里,左边和着是打坐的莲生,嘴角处,好像有一丝埋怨的口气说:“国王,你这是要让她回去了吗?” 两只手指夹起一只青花瓷杯,高贞是品闻起了高山中的茶香,听见三儿子这话儿,几乎无动于衷地问:“怎么?你不是很讨厌她吗?她回去,你应该最高兴。” 高卓一听这话,明显气歪了嘴:“我什么时候说我讨厌她了?” “你给她的马下过毒。并且,朕听顺武说了,本来你愚蠢到想在她饭里直接下毒。” “我这是试探她,不是真给她下毒,在说,不是没有下成吗?”高卓别扭地对老爹说着,“而且,国王你说过了。一家人现在在一起,要摈弃前嫌。” 莲生听到这话,睁开眼瞧了他一下。 “你现在喜欢她了,不喜欢她走了?”高贞说这话,好像不是和三儿子说的,是和二儿子,以及走到他帐篷外的大儿子说的那样,说,“喜欢不喜欢都好。她是嫁给隶王的人,她的家在北燕了。所以,她终得回去的。” “那又怎么样?”高卓说,“我们可以留她在住一段时间,分明可以的,国王。” 耳听高卓这话完全像个小屁孩耍起了撒娇。莲生别过脸,要是可以,他倒也想像高卓这样撒撒娇耍耍赖。 高治掀开了帐幕直接走了进来,对着国王说:“公孙良生来了。隶王不在。” “隶王等会儿就来。”高贞接着,好像知道大儿子是故意岔开这个话题,接着原有的话题说,“她现在有孩子了,不一样了。所以,即便她出嫁后,本来可以回娘家住一阵,但是,有孩子,而且,要临盆,肯定是不能的。” 三个皇子为此各种各样的表情,皱眉头,嘘声的。 高卓不理解地嚷了下:“怎么有孩子就叫做不一样?” “你这是还小。根本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是什么样子的。”高贞教育年纪最小的儿子,“你两个兄长,应该看见过你娘,熹妃生你的场景。” 说到熹妃生高卓的时候,高治和莲生肯定都是知道的。他们两个,那会儿的年纪,也足以懂一些事了。只知道,熹妃这个人固然做的事很遭人可恨,但最可恨的,莫过于,那个时候要生高卓的时候,因为太医之前都说她很可能难产,熹妃居然想着不要这个孩子了。 这件秘密,熹妃肯定不会和高卓说。现在,高贞和高治等,也不会和高卓说。熹妃已死,算是盖棺定论了。 高贞于是一转话头,道:“你娘生你艰难。你两个皇兄的亲娘,生第三个孩子时去世的,你不是不知道。” 高卓一愣,偷偷地抬起眼睛,但是,不太敢去看高治和莲生的脸,整个脑袋垂了下去,一声不吭了。 这边,绷着脸的高治说:“大明的大夫,也不是国王和我们想象之中的那么高明。” 高贞手里捧着茶:“关于这点,等会儿朕会和隶王说清楚。但是,这个孩子不仅是朕的外孙,同时是隶王的第一孩子。朕不信他会无动于衷。” 帐篷外面,不会儿传来声音道,说是朱隶来了。 从路上踩着雪地的脚步声传来,帐篷里的人,都可以听出走来的那个男人,迈着的是标准的军步。都说,护国公是一出生,在军营里打滚长大的,天生为军人,看来,是没有口误。 齐公公把帷幕掀起来,朱隶一个人穿过了门进到里面。 他深沉如海的眼睛,瞬间掠过帐篷里的人,接着,在高贞那儿顿了一下,迈前两步道:“本王有幸参见到高卑国的国王。” 既然是自己的女婿,高贞一点都不客气,说:“赐座。” 高卓拧着嘴角想:怎么,国王不给朱隶下马威?国王之前,不是给朱璃下马威了吗? 帐篷里学的是北方的游牧民族席地而坐。地上铺的是厚实的羊毛毯子,烧着火旺的炉子。 朱隶在一个金黄色的软垫上坐了下来,与高贞面对面。 高贞嘴角像是噙着抹笑意,对他说:“这里都是一家子。” 朱隶含头。眼角再次掠过帐篷里那几个皇子。这几个人,其实他之前都已经见过了。该打量,都在之前打量过了。反倒是他面前的这位高卑国国王,由于长年卧病在床,在外界看来是莫名神秘的一个人。让人心里头都不禁要打起最高的警惕。 他面前的高贞,墨发如云,束着镶金龙冠,眉目清隽如流,一双丹凤眸子号称举世无双,光彩熠熠,让人无法直面睹视,直接要让人低下脑袋俯首称臣。 是个才华横溢,智慧堪比文曲星的君王。 高贞同样在打量,这个自己女儿选中的男子。 只见其相貌英俊潇洒,一表人才,举止之间,贵气十足,端的十足气势。 在其斯文之间,是不容忽视的一股霸气,收敛在剑锋一样的眉棱骨中,很好地藏匿着。这是最令人感到可怕的一点。 高贞不由地眸子中一紧,宛如有什么流光要迸出一样,是想,如果自己的太子,能有眼前这个男人的收放自如,似乎早就能成事了,不需用到他亲自出马来对付闻良辅。 这个城府,这种历练,这种如大海一样浩瀚的沉稳,真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轻易学来的。即便是他高贞,怕也只能对其自叹不如。只能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倘若不是朱隶从小就遭受到了一系列非人的考验,恐怕也锻就不了北燕这个夜叉的传说。 “朕自小失落敏儿这颗明珠许久,所以,对其很是心疼。敏儿回到朕身边以后,朕可以看出,敏儿受到了隶王很好的照顾。” 岳丈大人的客气和夸奖,让朱隶严肃着脸,作答道:“拙荆前往高卑的时候,本王曾经做过最坏的打算,怕她是无功而返。本王不怕别的,只怕她见不到想见的亲人,心里的疑问未解,再遭遇到什么事的话,心中曾经受到过的伤害更大。国王应该知道,她自小在尚书府里,唯有老太太在近来才真心对待她好一些。” 高贞面色沉冷,温和的嗓音忽然变得寒风彻骨的冰冷,说:“那些欺负过她的人,朕当然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本王也是这么想的。她既是嫁给我朱隶为妻,从此就是我的家人。”说完这句话,朱隶伸手接过齐公公拿来的茶,低头喝了起来。 高贞眯着的眼睛,几乎是一丝不苟地审视起他。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好胆量。是他至今见过的最有胆量的。朱隶刚才说什么了,他的家人,首先是他朱隶的家人了。也就是说,如果他高贞管的不好,底下自己哪些人欺负了李敏,他朱隶不会管是不是妻子的娘家人,照打不误。 这种直率的性格,如果说是护国公府男人的本性的话,他高贞喜欢。 “这个你尽管放心。”高贞手掌心轻轻拍着盘坐的两条大腿,道,“她皇奶奶,如今都喜欢她喜欢到不得了。说要把她召进宫里,教她所有高卑国的礼俗。当然,这得等到她生产以后。如果北燕不太合适的话——” “她是本王的家人,发妻,自然要回护国公府生产的。”朱隶打断对方的话。 听到这里,高卓都不免有些着急起来。不要以为他们不知道,护国公府不是还有一个尤氏吗? 可是,高贞似乎并没有打算提起尤氏的问题,只是点了点头:“她生产的时候,如果有你在她身边,那是最好不过的。这点我是过来人。” “国王是担心她生产的事吗?” “是。”没想到高贞回答的还挺爽快,坦言道,“朕提起这个事的话,真是难免会愧疚于孩子。说是,她虚弱的体质,都是朕传下来的。” 这点,俨然朱隶都没来得及听李敏亲口说。朱隶沉着眉,也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安慰老丈人,道:“敏儿是天下第一名医。她都能把国王没人能治好的病,给治好了。国王该信任她。” “朕想的也是如此。所以找你来,一方面想会会你,另一方面,是想,把这边的事先解决了,也好让她安心生产。”   ☆、【233】回去不回去 军营里篝火明亮,在用木棍架起来的木架上,放上了好几口大铁锅,里面翻滚着晚上美味的佳肴。 大明人护国公的队伍来到高卑的军营里,遵从国王的旨令,受到了高卑国最好的礼遇。军人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最好大口的肉与美酒。今晚的佳肴里,少不了这两样好东西。 三爷的帐篷里,外面的人却都是不敢打扰的,只听里头那些惊呼声喘息声是此起彼伏。 大山里,偶尔响起的那几声闷雷,好像一点都不能影响到山坳里此刻的热闹。 睡在帐篷里面,李敏闭着眼睛安静地听了良久,心头突然一惊,这哪里是什么打雷的声音,是炮响。这一惊,让她要掀开被子起来时,只听纱帐外头,回来的李嬷嬷和尚姑姑在说话。 说到这个李嬷嬷。这次随女主子出来以后,总算是有惊无险,没有什么立下汗马功劳的建树,也不像上次那样犯下什么致命的错儿。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李敏对她的工作做了肯定。在上回派人回北燕护国公府的时候,李嬷嬷奉从李敏的命令随那批人先回去了一趟。 按照大家的想法,李嬷嬷这次回去,名义上是李敏体恤她年老体衰,辛苦不比年轻人,先带了些贵重物品回王爷府,给后来李敏回去做准备。但是,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大家猜测,李嬷嬷回去八成还是去给李敏先回去探风的。 本来,李敏的意思是,李嬷嬷回去后,方嬷嬷代替李嬷嬷过来,或是不用再派人过来了。反正,她都要回去了。结果,李嬷嬷原封不动跟随孟浩明他们回来了。 尚姑姑一见到她回来,比李敏更敏感,立马察觉到李敏出来以后,王爷府里怕是都要变天了。因此,抓住了李嬷嬷先替主子来一顿审问。 李嬷嬷知道尚姑姑是李敏眼前的红人,尤其是念夏不在以后,基本上,李敏房里都是尚姑姑说了算的。有意讨好尚姑姑的李嬷嬷,肯定是一五一十地和尚姑姑说:“别提了,少奶奶不在王府里以后,府里那些见风使舵的,哪个不是拿夫人马首是瞻了。” “所有人吗?”尚姑姑不信尤氏有这么厉害,短短半个月时间,能把李敏身边的人全收买了。再说了,府里的动静,朱隶难道不知道。 “有些话,我都不敢和主子说的了。”李嬷嬷别有深意地指出,“王爷对夫人是存了些戒心,可是,方嬷嬷在王爷心里的地位,夫人如今是懂的了。” 尚姑姑一听这话,貌似尤氏和方嬷嬷有了重新联手的嫌疑,不得要打手叫糟,她预想里最坏的情况好像出现了。 “方嬷嬷不是傻的吧?不讨好少奶奶去讨好夫人了?难道不知道未来王爷府是谁说了算?”尚姑姑保留了一点余地说。 李嬷嬷摇摇头:“方嬷嬷现在哪里需要去讨好谁?你看上回少奶奶回去以后,她有讨好少奶奶吗?至于未来王爷府是谁说了算,现在,貌似夫人都和方嬷嬷一样想明白了,肯定是未来小世子了。” 主意都打到她肚子里这个孩子身上去了。可能都知道了,朱隶绝对不会娶其他女人,在这种情况下,想掌握王爷府的主动权,最好是掌控到孩子头上,这点想法却是合乎逻辑,合情合理的。 李敏眯下眼,想起敬贤皇太后不也一样,一门心思想把自己孙子当傀儡。正因为敬贤皇太后再也劝不了高贞另娶女人一样。 “方嬷嬷没有讨好夫人。如今是夫人讨好起方嬷嬷了。”李嬷嬷口干舌燥地说着,口气里的那点忍不住的妒忌几乎溢于言表,“夫人,把自己手头上那几个铺子都交给方嬷嬷了,想孙婆子跟了夫人那么久,为了夫人做了那么多事,不也才从夫人手里得到一个庄子。” 尚姑姑眼睛锐利地扫了李嬷嬷一下,给她头顶那股兴奋劲儿浇一盆冷水:“夫人那几个庄子铺子也就那样了,都是以前怀圣公留给夫人的。夫人经营这么多年,都是那样。倒是,当少奶奶那个大药庄建起来以后,天下第一。” 李嬷嬷连忙笑着附和:“那是,少奶奶年轻有为,哪是气数快尽了的老人可以相比的。但是——” “但是?” “貌似,少奶奶也知道吧。对于小世子未来如何照顾的问题,王爷貌似都交给方嬷嬷先做准备了。所以,夫人知道这事情以后,才不得不落力地讨好起了方嬷嬷。现在,少奶奶临盆的日子一天一天近,少奶奶自己想像现在这样事事可以亲力亲为,八成难了,少奶奶的身子听说也不是很好。到那个时候,少奶奶躺在榻上不能动时,能说话的,不都是方嬷嬷和夫人吗?王爷恐怕也只能听她们两个的话,毕竟她们俩生过孩子。” 固然李嬷嬷这些话像是都偏着说尤氏和方嬷嬷的优势,可是,说的还真都是一针见血了。尚姑姑心里暗自焦急着,想着是不是该提前和高贞说一声这事。但是,可能高贞对此都早有所料了,高贞能做的,恐怕也有限。 女儿嫁出去以后等于是人家夫家的人了。如果夫家没有对自己女儿做出明显违背道义的事,高贞有何权利对人家的家庭指手画脚的。哪怕是岳丈,都没有这个权利去管女婿家的内务。 况且,高卑与北燕,那的的确确是两个国家。即使结盟了,内心里是否真对彼此没有任何芥蒂心,恐怕不是百分百消失殆尽了。为了北燕的自尊,护国公不可能让高卑国的岳丈,来插手自己府里的家事,绝不可能。 尚姑姑只怕,到那个时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毕竟她也是个高卑人,如果节骨眼上出了什么问题,李敏到时候一病做不了声,随时随地,她都可能变成现成的靶子遭人攻击。这也是她之前执意过想请辞回老家颐养天年的原因。 两个老嬷嬷在说话时,两个小丫鬟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听着。春梅的表情瞬间都如冰雪一样凝结住了。紫叶貌似还听不太明白她们这些话,倒是顾着拉春梅的手问:“姐姐,我都看见了,看见你和孟旗主手牵手,怎样,是不是好事近了?我二哥和我说,孟旗主找过王爷偷偷说过话了。” 春梅突然甩开她热忱伸来的手,说:“我没这个心思。” “哎?” 春梅是想,倘若她回去以后,回头嫁人了,嫁给孟浩明去了,那李敏怎么办。她怎么可以单独放要生产的李敏一个人孤军奋战。她这条命早就属于李敏的了。 紫叶瞅着四处没人,表情稍显严肃,给春梅透露一个重要消息:“姐姐,不是我说什么来着?听说,那个喜鹊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给孟旗主当妻,基本是不可能的了。王爷不会允的。可是,听说孟旗主家里来信,说是给孟旗主下了最后通牒了,要孟旗主尽早完婚。因为老家最后一个老人,想亲眼看到孟旗主完成人生大事再闭上眼。那老人据闻年纪大,是病到快不行了。孟旗主老家人的意思,是要孟旗主在今年年底前完成人生大计。” 百善孝为先。孟浩明家里的老人,自己父母死的早,因此,或许这个所谓老家的老人,对其早年的抚养是恩重如山,对孟浩明的意义相当于再生父母一样隆重。如果真是如此的话,孟浩明真断不能拒绝家里这个请求。 紫叶从胡二哥那里得到的消息很显然,如果春梅拒绝,孟浩明很有可能为了孝敬老人,另娶一个良家妇女为妻。再美的爱情,也抵不上孝义。 喜鹊没有这个机会而已,可是,贪恋孟浩明的女人岂是会少,孟浩明那样的条件,根本不会愁没有女人可以挑。紫叶尚有一句话没来得及和春梅说的是,魏府里的那个小姐魏香香,说是送到某个地方去躲皇帝的眼线了。可魏家总得赶紧找个不怕皇帝的男人,把女儿娶回去杜绝后患。 魏府,听说孟浩明的事情以后,已经开始打起了这个主意。好像是说,让孟浩明娶平妻。即,先娶了魏府小姐,然后,把春梅再抬进去,两个女人名分地位相同。 如果春梅不嫁,那就更好了。魏府可以直接把女儿送过去。 如今,朱隶身边的谋士,都为魏香香这个事烦着。如果,孟浩明真能破解这个局面,倒也不错。 魏香香,孟浩明应该上次在王爷府的冬至宴上见过的。魏香香长的又不差,有北燕数一数二的魏府在背后撑腰。怎么就不好了?比喜鹊、春梅都不知道好多少倍。 孟浩明如果是个精明的男人,只要想到自己未来升官发财的路子,都应该知道娶了魏香香,百利无一害。到底,男人都应该是以事业心为重。 紫叶没有说出来的话,躺在里面的李敏听完,却都是听懂了。 以前,她只觉得自己这个丫鬟长相讨喜,与孟浩明情投意合,所以,给撮合着。现在,看这个情况,却似乎是自己都有些天真和幻想了。 倘若孟浩明是个有家底有家世为背靠的,大可不必借女人娘家来撑腰。可是,孟浩明不是。这注定了,孟浩明如果娶了春梅,很难说如果未来仕途上有些什么艰难阻碍,可能需要另借他人的机会。 女人的心,海底针。男人的心,是海底的石头。 李敏都可以感觉到一股寒气直飙心底里去了。 咳嗽的声音,从纱帐里面传了出来。外面的婆子丫鬟听见以后,收声的收声,收拾表情,进来询问主子:“少奶奶,您醒了?” “什么时辰来着?” 出门在外没有打更,只有一块西洋怀表,这块怀表平常在春梅兜里放着。春梅拿出来,给李敏看。 是晚上七八点。 是吃饭的时间了。外面真有人喊着开饭啰。 尚姑姑现在是管李敏厨房的人了,赶紧带着李嬷嬷等,出去外面给女主子张罗晚饭。 李敏瞧自己这里,只剩下春梅一个人了,低声问:“孟旗主今晚和你说了什么?” 都把李敏当亲人看了,春梅坦白地说:“说回去后请王爷王妃做主,要抬轿子娶我回去。” 李敏眼睛一扫,看见了她袖管里藏着的那个银镯子,肯定是孟浩明送的。因为这个丫头她知道,根本平常舍不得戴这些贵重的东西,主子赐的值钱的,都被换成银票寄回老家接济去了。 “你喜欢他吗?” 春梅老实地点头:“很多人都喜欢他。” 孟浩明是少有的那种做人做的好,男女老少对其都口碑皆佳的那种。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李敏想,这人是比八爷更八面玲珑,深懂如何操控舆情。 这是这个男人的天分,否则,单靠这个男人贫瘠的出身,要升到现今这个身份地步不容易。 不能说孟浩明是坏。只能说,人家是个实际的男人。 男人远比女人来的实际,这点,李敏却是很早在现代有所体会的了。所以,穿来那会儿,被朱璃抛弃,她觉得不痛不痒。 “以前——”李敏轻声说起,“本妃的事儿,你应该都听说过了。如果说三爷当年,不爱本妃,爱着三小姐,所以对本妃未嫁先休,倒不如说,三爷知道,娶了本妃的话,毫无用处。三小姐背后,有夫人疼爱着,有大姐疼爱着,都是有利可图。本妃当年为一个病秧子,娶了本妃,三爷能图什么呢?” 春梅听着她这话一愣,接着脸色都沉了下来,说:“王妃的话,奴婢都记在心里。” “本妃和你说几句实际的。他是王爷的人。王爷要替他着想。你是本妃的人,本妃要替你着想。固然,或许你会怨恨我的话,很难听。本妃说的这些话,你听着是对你有利,你就听进去。你听着觉得没利,大可把本妃的话当成耳边风。” “奴婢都知道,少奶奶是为奴婢好。” “那本妃就直话直说了。刚才,紫叶和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本来,我是觉得,你们俩在一块儿挺好的,男情女愿,可是,结了婚以后,和结婚前是两码事儿。你只要想想,到至今,夫人对王爷是不是纳妾的事儿都不依不挠,人情世故即使如此,怕是谁也逃不过这个劫数。” 春梅都知道,朱隶不纳妾,都是因为李敏有这个本事让老公不可能纳妾。她春梅呢?她春梅能保证孟浩明不再娶其她女子吗?回想起来,他可不像朱隶,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娶了她以后绝对不纳妾这话。 说到底,她也没有这个本事,能说服他到不纳妾。因此,就此需要考虑了。是不是能忍受婚后,与其她女子共事一夫。如果能,那就不用说了,像李敏的话说的那样,他人的话当耳边风就是了。一心一意爱他,侍奉他,不要有妒忌心。因为女人在这个社会就是如此的地位。 换作以前,她可能真如此认命了。可是跟了李敏以后,看到了李敏,看到了念夏,她的心思,早不就是像普通女子那样只停留在可以嫁个有钱有势的男人的理想上了。 她想要的,是一个平等对待她,苦点没有关系,没有荣华富贵没有关系,两个人一辈子,不要有他人打扰,平静过日子。这样的人家,夫妻,不能说没有,大多数老百姓的家里,都是如此的。纳妾这种事儿,只有大富大贵的人家能纳得起。所以,她是要荣华富贵,享受表面上的奢华,自个儿在小院子里添伤口,心灵变得孤独寂寞多猜疑,还是说,夫妻双双把田耕的平淡幸福? 要抵御住诱惑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像她手腕上他送的银镯子,单这个重量来说,少说也是她老家一家十口人一个月的口粮了。 “日子苦一点,不是什么人都熬得住。心里苦点,也不是什么都能熬得住。”李敏说。 春梅点头:“奴婢知道,少奶奶是宁愿日子苦点,也绝对不让自己心里受委屈了。” 话点到即止。现在只能看这个丫头自己怎么选择了。 春梅走出去给她打水。刚走出帐篷,见门口伫立了个人影,直接把她吓了一跳。 公孙良生的手把她差点要摔跤的身子轻轻地扶了下手臂,说:“小心路面滑冰。” 春梅忙退后半步行过礼:“奴婢见过公孙先生。” “去吧。”公孙点头。 春梅疾步向前走,好像对于他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完全不知所然,没有什么疑问。也是,她和孟浩明的事儿,到底是不关系他人什么事儿。公孙良生是朱隶的军师,与这种事更是无关。 公孙良生却是看着她快走的背影,想到刚才在帐篷外面自己无意中听见的话,悄悄拧了拧眉头,继而有些想摇头叹笑的意味。 书生的脑袋,肯定是不比武将的脑袋。 公孙良生从刚才她们两人的对话中,闻到的信息,远比春梅来的多。想李敏这样的女主子,可真算是天下少有的了,能为奴婢的一生谋划到了这个地步。要说孟浩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但是确实如李敏尖锐地已经嗅到的那样,很多人是在做孟浩明的工作了,魏香香的八字,都送到孟浩明的媒婆手里和孟浩明开始合了。 孟浩明拒绝不拒绝魏府,是男人,恐怕都很难拒绝这样一门送上门的好亲事。魏香香怎能和喜鹊比? 正因为如此,孟浩明做了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情反而引起了李敏的恼怒。那就是,为了尽享其人之美,孟浩明怕手指尖的鱼儿溜了,竟然赶紧先找上了春梅,把定情礼物都送了,希望就此能圈住春梅的心。到时候,春梅只要坚定地喜欢他爱他,他再娶魏香香,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可到底孟浩明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春梅不是其他人的丫鬟,是李敏的丫鬟,注定不会被孟浩明这样摆弄。 “公孙先生来了。”李敏听见脚步声,即抬起眼,看见了走进来的人。 公孙良生冲她拱了手,说:“臣奉从王爷的命令,来和王妃说些事。” “坐吧,公孙先生。”李敏道。 彼此都已经很熟悉了,不需要客气。对于这位她老公身边最红的红人,于她老公是良师益友的书生,李敏和其他人一样都是略带敬意的。但是,刚才,在帐篷外面,这个书生俨然有意偷听了她和春梅说的话。 防人之心不可无。李敏心里头叹口气,说:“外面天寒地冻的,先生刚在外头那样站着不冷吗?” 公孙良生怔了一下,没有想到她不仅察觉到了,而且明显不满。 “臣,臣刚才,是以为不太合适进来打扰。毕竟王妃是在训诫奴才。” “公孙先生认为本妃刚才是在训诫奴才?” 公孙良生脑门上要冒汗了,干脆承认道:“请王妃放心,王妃刚才与他人说的话,公孙一定带进棺材里面,谁都不会说的。” “先生究竟愿意不愿意为本妃保守秘密都好。实际上,明人不做暗事。公孙先生,莫非认为,本妃刚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吗?” 公孙良生苦笑不已:“王妃,臣知错了。” “本妃只是觉得,连公孙先生这样的读书人,明事理,崇仰道德,结果,合着他人,是欲欺负起一个弱女子,实在是让人不禁嘘叹这个世事残酷。” “王妃,臣必须有一话阐明。这个事儿,臣可绝对没有插手过!” 也就是说,出这个馊主意的人,是魏府的人了。魏府为自己女儿打算,叫做自私自利也好,都无可指摘。要说,这事儿能成,都是一个人愿打一个人愿挨,要说,都还是中间那个男人的错。 “王爷不一定赞成此事。”公孙说。 李敏知道自己老公性情,可是,她老公,总也得为自己下属的未来谋划。平心而论,若做了魏府的女婿,可只比娶一个春梅强多了。毕竟,升官这条仕途路,不是说护国公一个人说的算的。朱隶想给孟浩明升官,总得有种种理由和机会。 机会不是白给的。不是说每次都能给孟浩明的。但是,有个强大的岳丈像魏老在撑腰,一切完全不同。 公孙良生这会儿瞅了瞅她的脸,说:“臣胆敢和王妃冒昧一句,王妃莫非是因为魏府小姐为了王爷进宫一事,以为这事儿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心里有了些感慨之意。倘若王妃真是这么想的话,臣想说,这点仁善之心,大可不必有。” 李敏听见对方这话,抬眼不禁瞥了对方一眼。只见这张书生脸干干净净的,斯斯文文的,说出来的话却无疑都是残酷至极的。难怪许某人整天说最毒是书生。 “公孙先生的谏言,本妃也认为如此。太仁慈点心,是泛滥,无益于众人。不过是令所有人都痛苦罢了。对于顽疾,大夫要做的事很简单,快刀斩乱麻,把病根挖除掉,哪怕手术是痛苦而残酷的。” 公孙良生听她这话也是哑口,想他这个书生毒,恐怕都没有她这个大夫毒。 “公孙先生来找本妃,带了王爷什么话?”李敏问。 “王爷让臣来转告王妃,希望王妃明日启程回北燕了。这回的回程,由臣亲自护送王妃回去,足以保证万无一失。” 看来,她老公和猫爹是达成了一致的协议,想做什么事了,所以赶着让她走人。对于这点,本来高贞应该是不会那么急想赶她走的。只能说,高卑国内的国事,似乎不是那样尽如人意。 李敏侧耳聆听,好像远山里传来的雷声,说:“那个是打炮的声音吗?” 这样的声音,只有军人听的出来。否则,像尚姑姑,春梅等这些丫鬟婆子,怎么听老半天都听不出个所以然。 在这个年代,土炮是发明了。但是,不是说,所有地方都能见到大炮。一般的老百姓,没有到过战场的,怎么知道大炮这东西是什么样子的,更别说一听就听得出来是炮响。 公孙良生对此,对李敏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地说:“臣不知道王妃是从何人口里得知的?” “没有,本妃自己揣测的。”李敏说。 话到此处,似乎是没有什么可以互相隐瞒的地方了。 公孙良生对她坦白了实话:“刚才那些大炮声,是高卑谋反的逆贼逃到了百罗,抢夺了那里的大炮,对于城内固守的国王军队,进行了炮击。攻击已经是一日一夜过去了。高卑的紫阳城,怕会紧接失守。国王的大部队,以急行军的方式向百罗增援,但是,只怕来不及。等逆贼攻占了紫阳,把那里作为根据地,给东胡人打开国门,到时候,高卑的国土岌岌可危。而高卑与北燕接壤。紫阳的失守,对两国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紫阳这个地方,易守难攻不说,而且是占据了高地,一旦被逆贼掌握到手里,联盟东胡,高卑的人想抢回这个地方,怕是不容易了。 李敏是曾想到逃脱的闻家余孽必然没有那么快投降,可是没有想到,这个叛党,似乎比起被斩首的闻良辅,更有智慧。 至此,高贞对此已经有些预料了。在于闻良辅的儿子闻习元,善于文略。 “国王和王爷,是不是有了对策?”李敏问。 “对策是有。但是,前方战场腥风血雨的,王妃您身怀六甲,实在是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了。” 她的老公,她的爹,都要带着人去打仗了,而她却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充当缩头乌龟。怎么想怎么心头不舒服。 “如果本妃认为,本妃这样回去并不妥当呢?” 想必,他也知道,她不是容易劝服的人,所以,和她猫爹一块,让公孙良生这样三寸不烂之舌的,到她这里做工作。 公孙良生果然是谋略家,游说家,说:“王妃如果有更合适的理由留下,公孙当然会把王妃的说法回禀给国王和王爷。但是,国王和王爷,都是必须以王妃和孩子的安危为先。” 她倘若担心他们然后想留下陪他们,显而易见这个理由是行不通的。 李敏略微沉思,倒也不假思索,道:“本妃是有十足的理由认为,本妃如果现在回去的话,恐怕正好中了敌人的陷阱。” 公孙一愣,问:“陷阱?” “是。国王和王爷有所不知的,敌人,可远远不止高卑国内的叛贼以及虎视眈眈的东胡人。本妃一路到高卑来,京师里的某位大人物,心里面可是一直纠结着。在兴州失火的那一晚,这人的人,打算了趁火打劫。要不是本妃的人救驾及时,本妃这也就再也见不到王爷了。” “皇上的人——”公孙拧起的眉头,似乎表明有听说过这个事。 确实,万历爷是他们要防范的对象。可是,万历爷的手伸不到这么长。 “要说大明皇宫里的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王爷更清楚不过了。本妃只是实话实说。万历爷的手,早就伸得那么长了。否则,这人怎么都能轻而易举潜进高卑来。或许,万历爷的大军没有办法明目张胆地进军,可到底,大明过境上设立的衙门,都是万历爷的人。” 军权在护国公手里,可是,官衙都是大明中央设立的,不能说没有万历爷的眼线。 李敏又道:“公孙先生可否知情,万历爷把三爷派来的目的?” 对于朱璃的此行,众人早有众多猜测,无疑猜的都是朱璃心怀皇帝的歹意,恐怕是针对她李敏。究竟怎么动手,如何动手,却也是不知所云。毕竟朱璃和朱璃带的人,都太少了,想和他们护国公的人动手,需要仔细掂量。 公孙良生慎重地表态:“王妃是不是有了想法?” “本妃想的是,三爷本人,哪怕不愿意,都难逃变为皇上的一颗棋子。只要想想,三爷身边那点屈指可数的人手。” 一句话可以说是让人恍然大悟。话说,万历爷这人,都喜欢把人当棋子,无论是把自己后宫的老婆,或是自己的儿子,都不当成人一样的对待。大皇子被皇帝用计所伤的心灵,现在依旧在燕都城内舔着伤口。 三爷不是没有完全察觉,只是,只怕身不由己。 也是,如果她回去,回去路上,稍有半点差池,让皇帝的人,拿着想找三爷的借口,却把她绑走了,不经过北燕,绕道到东胡去,哪怕不带回大明,把她送给东胡人,都足够让护国公和高卑国皇室暴跳如雷。皇帝只管坐收渔翁之利。 最好是让她到东胡以后受尽折磨被弄死了,连孩子一起死。 李敏似乎不用想,都能猜到此刻万历爷心头对她的那股恨之入骨。只要想到兴州城内上回来袭的那群人,比起以往,更是非要她死不可的那种意志。 万历爷恨她,因为她坏了皇帝太多好事了,一次一次的坏,到现在,几乎一发不可收拾。 她此行高卑,可谓是战果累累,给万历爷带来了史上最可怕的敌人。国王醒了,而且与护国公结成亲家了,大明的京师,宛如风雨之中的蜡烛。 李敏这些话,被公孙传到了高卑国国王、护国公议事的帐篷里。 夜晚的烛火,照着这些手握权柄的男人的脸。一张张面孔,有着深,有着沉,犹如海底,犹如深渊。 高贞负手踱了两步。女儿在兴州遇刺的事儿,他确实不知情。现在听这样一说,那个大明的老皇帝,对他女儿真是心怀不死。 恐怕他女儿,已经变成现阶段老皇帝最恨的那个目标了。 “万历爷这个人——”高贞与女婿说,“朕以前没有会过面,但是,听先帝提过多次。先帝在把帝位传给朕时,说过多遍,说,万历爷这人心里很黑暗。相比而下,统治北燕的护国公,心里却是比较明亮的一个人。” 朱隶和万历爷打交道固然已久,但毕竟不是高贞那个年代,对以前的万历爷并不怎么熟悉。对于高贞这些话,是倾全力听取。 为什么说万历爷心里黑暗?那得说到,高贞说:“万历爷继承皇位的时候,据说是把兄弟姐妹全杀了。当然,如今,还有个恭亲王在世。杀和自己争夺皇位的兄弟,这个是无奈之举,本来也是无可厚非。可是,后来,先帝和朕说过这其中的秘密,说,万历爷把最小的兄弟先杀,你知道万历爷为什么这么做吗?” 朱隶浓眉紧锁:“因为年轻。” 历史会证明,万历爷心里黑暗固然黑暗,但是,抉择是对的。年轻人,永远到了某一天,绝对可以战胜老人。所以,万历爷最怕年轻人。好比他宁愿扶持无能的太子,也绝对不扶持那个才华横溢的八儿子八爷。 “这样的一个人,朕反正是难以想象的,而且,也绝对不想和这样的人见面,否则,会觉得可悲至极。”高贞到底是个比较浪漫的人,侃侃而谈道理之中,不乏一些感伤,“你试想他,九五之尊,坐在那把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龙椅上,在他的眼里,他身边对他再好不过的人,都是可疑的,带着谋害之心的坏人。这样的人,恐怕是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在他的心里只有敌人没有爱。多么残酷,多么孤独,多么可悲。他手里掌握着最大的权势,最终却注定了孤独而死。一个帝王做到这一步,等于作茧自缚。” 高贞的声音,在帐篷内,像是低吟的诗歌,回荡着,清晰,又很让人惊醒。 所有人都在静默地聆听,包括他的三个孩子。 “朕因此对皇太子说过,千万不要学大明京师的那个人,要做到不孤独,最少,要把心交出去一点,宁愿自己吃亏一些,偶尔适当的宽容,是必要的。只有这样,才能换回来你想要的他人的真心对待,而不是谋谋相见何时了。”高贞说到这儿,顿步之后,看着女婿,“如今,这话朕一样送给你,隶王,千万不要被你心里的那把龙椅绑住了你。那只是个东西,应该为你所用,而不是它来用你。” 果然是,一个和万历爷完全不一样的君王。哪怕常年卧病在床不能处理朝政,这么多年来,在百姓和百官的心里面,从来没有消失过。是他们景仰的国王,充满智慧的明君。 公孙良生等大明人都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当高贞的话一完,帐篷内的高卑人无疑都是士气高涨了起来。 高贞是个,能统治人心的君王,而不是只会享用权力的君王。 什么时候,能做到父亲如此呢? 高治的心头突然划过这样的一个念头。这是前所未有的。以前,他对这个爹,似乎只有怨气。 心间的悸动难以抚平,见身旁无论自己同母的二胞弟,或是异母的三弟弟,脸上那副神情都因为国王一番话不一样了。高治嘴角一扬,穿过帐幕走到外面,任迎面的冷风刮着他的脸以及下巴上新长出来的青茬。 连日的带兵,让他辛劳了不少。可是,这个心里,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充实,踏实。 前面,一支马队过来了,是一支数十人的小马队。 有人喊着:“虞世子回来了!” 高治眺目看着,长图高兴地跑过去给虞世南牵马。虞世南的脸上,才真正像被刀子刮的,本来极好的世子爷皮肤几日内被北风几乎给摧毁了。 这几天,虞世南一直没日没夜的带着人寻找朱琪的蛛丝马迹。直到找到了紫阳,惊闻闻家军劫持了大炮攻城,这不才慌慌张张回到国王大本营这里想着报信。 纵身飞下马以后,虞世南大步朝高治走过来,走到半路,似乎感觉到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回头一看,见到一个在军营里急闪而过的人影,不是清惠又能是谁。 虞世南感觉心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更沉了。人,是他们丢的,总说不过去。 “你找人找到了紫阳?”高治问他。 “是。” “感觉人在紫阳吗?”   ☆、【234】平安符 紫阳 天空的颜色宛如深紫的一颗宝钻,紫阳之所以叫做紫阳,正因为这个地方经常有宛如天庭的光线射下来,多彩斑斓,当然,这是古代人并不知道这种现象叫做极光。 闻良辅的儿子率领闻家旧部,在半夜子时攻进了紫阳城内。同时,为在紫阳城通西南道路的要道上,敞开了大门,于是,那些等候在那里的东胡大军长驱而入,进到了高卑的国土里。 紫阳城内的百姓哭声一片,有些宁死不屈的文人志士直接骂闻习元为东胡人的狗奴,连身为高卑人的资格都没有!闻习元让士兵们挖了大坑,在深夜里当场把这些人活埋了。当时全城百姓都看着,老幼妇孺的目光里露出了世界末日一样的惊恐。 话说,那闻家人,在以前,为了高卑的国事,曾经都是兢兢业业,像闻良辅自己说的那样,为了高卑国的百姓安康,闻良辅自己都带过大部队与东胡人在战场上血拼过。可以说,在老百姓的心里,这闻家人本来是很有声望的一个家族。 可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百姓们亲眼见证了闻家人的残暴,无耻。 哪怕为了谋权,也不该与狼为伍,连自己祖宗是什么人都给忘了。 马维在听说闻家人于前方战线上的情况传回来以后,似乎才恍然大悟,为何自己主子上回在那些偷袭李敏的人动手时先把那些人杀了。 朱璃这么做,其实不在于这些人说的话可不可信,这些人究竟是不是皇帝的人。而只是因为,朱璃料定了,这些人八成打不赢李敏的人。如果这些人一旦被抓,再有这些人明显的大明服饰和部分人员的东胡人特征,很容易变成了大明皇帝勾结东胡人的罪证。 一旦这种事儿传出去,对于皇帝的帝位来说,绝对是个群雄突起,对皇帝进行讨伐的最好的借口。民可载舟,亦可覆舟。倘若皇帝都和东胡人勾结了,国内大部分具有民族情结的老百姓怎么可以忍受。 朱璃冒死也要这么做,只是笃定了自己回去交差的话,万历爷都没有办法拿他怎样,因为大义在他手里握着。 太阳在山坳的东边露出了鱼肚白。军营里烧了一夜的篝火,袅袅青烟是云绕在山间,仿佛挥之不去。若不是有远处不时传来的战报,一切看起来是那样的宁静和安详,仿佛大家都是出来度假而已。 高贞在清晨步出帐外散步,呼吸一天最新的那口空气,遥望这片似曾相识的山中美景,仿佛魂魄都能被山里的女神勾走了。 给自己的战马亲自喂草的高治,可以听见一道低吟的男声朗诵着一首可能即兴而作的情诗。男子的声音犹如天籁,那么的美,唱作诗来,像那最能迷惑女子的吟游诗人一般,充满绯色的靡光,听着的人,都不禁面臊耳红。 高治不由牙齿间咬了下,放眼整个军营里,敢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作情诗的男人,能有谁? 紧随高贞的诗句,有个帐篷,一夜的萎靡放荡声音,响了一宿以后,早上因着这萎靡的诗句,再次激荡了起来。 高治为此皱了下眉头,转头看过去,果然见着自己那国王爹,是走到朱璃的帐篷外面了。 低声的,高贞喊了句:“掀开。” 两个驻守在帐篷外的士兵似乎略显迟疑,同时听从了指令掀开了帐篷。外头的冷风忽的冲进了帐篷内。伴随射入帐篷内部的阳光,里面的狼藉被外面的人看的一清二楚。 两个女子,一高一胖,正是高贞送给朱璃的那两人,被五花大绑在了床上。她们的嘴巴被布条塞住,不时发出低声的呻吟,身上的衣裙早因为药物的缘故被她们自己磨蹭到几乎都脱落了,露出大片的不可目睹的场景。 高贞冷静的眸子扫视了圈帐篷内,里面早没有了朱璃的影子。 昨晚负责营地哨岗的值星军官跑过来,喘着气说:“三爷的人,都没有走,好像只走了三爷那个随身侍卫马维。” 在这个节骨眼上,大明使臣只身带着贴身侍卫跑了。不像朱璃硬朗的作风。朱璃再怎样,都不可能这样灰溜溜夹着尾巴跑人。更有可能的是,马维看着自己主子受罪实在看不下去了,生怕自己主子被高贞活活折磨死,私自做了决定把朱璃背着跑了。 “是个聪明的奴才啊。”高贞叹。 要说这个马维,对朱璃那副忠心耿耿实在没的说的。 一队小骑兵马上被派了出去,去寻找这对主仆逃亡的身影。 李敏在帐篷内单独吃早饭的时候,听见自己老公穿过帷幔走了进来。 “王爷。”春梅、紫叶一块行着屈膝礼。 朱隶的目光像是在春梅那儿扫了下之后,说:“去吧,本王和王妃说会儿话。” 丫鬟婆子都退了出去。 李敏咬了一口高卑军队里常带的那种军粮玉米饼,天气冷,这些饼咬起来肯定是硬邦邦的,都能咬断牙那种。 朱隶看着,心口都快疼起来了,说她:“她们没有去厨房给你找点粥喝吗?” “喝什么粥?这个天气,吃粥根本不抵用,一会儿就饿。难道,她们能整天给我做粥吗?王爷,我知道你心疼。可是,现在这个状况,根本不是在府里享福的时候。敏儿很清楚,这会儿享受清福,到时候,怕是见到棺材都掉不出眼泪。” 她这几句话句句都是要点,切中命害,倘若让闻家和东胡人得逞了,高卑国改旗易帜的话,北燕首当其冲,两面受敌,只怕他们夫妇俩,都不用有好日子过了。 跟了这样一个天生为王者的男人,一方面,或许可以登峰造极,享尽荣华富贵,可另一方面,不可避免的,一生中充满了杀戮,成败,以及败落的话最可怕的结局。 当然,她和他贪图的其实都不是富贵,只不过都是被人逼出来的。不对敌人冷酷,敌人难道会放过他们?不可能。 日子苦的话,其实她都不怕的。她以前都生活过很苦的日子。没得吃,上山挖野菜的日子都有过。 听她这样说的有情有理,朱隶肯定不会再说她,坐下来后,帮她把玉米饼掰成一块块的小块,泡在煮开的马奶里,让它们稍微软一点容易进食。 两个人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对于他们来说,这样安静的相处像是第一次,倒更像是老夫老妻似的了。李敏不禁想,哪天,这男人变成了老太爷了,她变成了老太太,一块儿坐在院子里掰土豆什么的,可能这一生,都没有什么遗憾了。 刚好,他貌似一样是这样想的,说:“等哪天,天下太平,世态平稳,百姓安康乐业。我们带着孩子,找个世外桃源,日子不见得会比现在差。” “你挑水,我织布吗?”李敏想起那个天仙配的词句。 “挑水那种重活肯定我来做了,你只要张罗好几顿饭。” 看来,这个男人对于穿什么无所谓,对于吃什么,却是看得比什么都重。 整个吃货,贪吃鬼。李敏都不由地伸出指头想点下他鼻子,说:“你怎么这么爱吃?” “民以食为天。你不也是很讲究吃的。我看你做的菜,样样都讲究,色香味俱全,要营养,要健康。” 听听他的这些口头禅,哪一句不是学她李大夫的。 有人说,夫妻做长久了,相处的时间越长,互相影响之下,夫妻越来越像,叫做潜移默化,夫妻相。长相不说,但是,性格上,做事情上,必定会受到彼此影响的。 其实,真要较真的话,可能他们俩之间的那点事儿,根本都不及她猫爹与任何一个女人之间的一点浪漫。与他在一块儿,基本上风花雪月是没有的。他肩头的担子,太重了。比起她猫爹,还要重。 所以,他主动说要找个世外桃源和她一块过日子,她只要想一想,都觉得这好像是遥不可及的一个梦,伸手一抓全是泡沫。 “再说吧。”李敏嘴角轻轻地溢出一声说。 朱隶深幽的眸子在她平静的侧颜上望了望,微张的嘴,只是张了下也就闭上了。 男人的想法和女人不同。对于他这种男人来说,多说不如多做。花言巧语的事,他其实是最不屑的。不能做到的事情,不要轻易给人承诺。君子一言,是为九鼎。 见他那边没有声音,他是什么性情的一个人,她能不了解吗?只知道他既然出了这句话,八成拼了命都会帮她做到。她不想给他压力,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有一个,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千万不要再有其它事儿了。 “王爷还有其他事儿吗?” 他来找她,肯定不是来和她说什么种田织布的事。 “你爹,国王,说了,说你可以留下来。” 李敏听这话就瞥他那边:“你呢?你不同意?” “我想听听,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愧是她选中的男人,比她爹更了解她。她说给公孙那些话,一部分是她不能这样回北燕的理由,是没有错。另一部分,有些理由,她不好直接说。毕竟,这是个男权社会,女人说话做事,太要强,不懂得迂回,不懂得婉转,不懂得做好人情公关与手段,不要说古代,在现代,照样只是给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爷。”李敏道,“妾身这不是不说,只是不太好说。像上次妾身打算弄个大药庄,如果不是王爷正好相中了妾身的计划打算,妾身肯定是不会声张的。女子在社会上要做什么事儿都好,哪怕是才华横溢,都是寸步维艰的。” 听她这话,貌似在此之前已经受过不少苦头。李敏是在现代承受过不少这方面的苦头了,比如说一个医院招人,情愿要优先用男的,也不想用女的。因为女的要结婚生孩子,照顾家庭,这些都是会分散女人在工作中的注意力,对于用人单位就是麻烦。女性在职业圈里被歧视,社会发展多少年都一样。 李敏这也不是说,对女性的身份自卑,只是,现实如此,凭一己之力岂能逆天,那种什么穿越过来以后可以为所欲为的情节,是不可信的。人,是万能的,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像她现在,先把话说在前头了,等于先做好人情公关了。好吧,她这是先向自己的男人撒撒娇,哭诉自己做点事都是这样艰难的。 朱隶果然是,把她的腰一搂,说:“本王知道王妃辛苦,王妃为了本王,为了北燕,都是付出了比别人都要多的努力。” “王爷?” “没事儿。如果你是想,在这里留下来,想刚好趁这个机会看看军队里军医们治疗士兵的环境和情况。本王只要你安全,答应本王绝对不到前线去,本王都是允许的。” 听他都一口把她要说的话都说了,李敏反而一怔,想他是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一猜这么准。 她肚子里能有几条蛔虫?她那满脑子塞满的东西,好像比他更重要的,无非都是那些药草和医书了。他能不猜出来? 手指在她小下巴上捏了下,说:“你以后,说不出来的话,不用说了,本王代你说就好了。免得你辛苦。” 李敏一片瀑布汗和黑线从额头落下,这一刻,怎么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孙悟空,在这个男人的如来佛掌心里跳着一样。 这边有人来找他,他日理万机的,根本是没有这个时间在军营里和老婆谈情说爱的。起身要走的时候,他终于是惦记起那件事,软声和她说:“你也别太恼了,别反而气着了自己。” “我能恼什么?”他不提还好,他一提,让她直接撕了手里两片玉米饼。 “瞧瞧,你还说你不恼?”他拿眼珠子看着她那手。 李敏低头见着掌心里变成粉末的玉米碎。 见她稍微静下了心,朱隶语重心长的:“我叫你不用恼,是因为那是你的人,你一手教养出来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更好的姻缘肯定在前面等着她。” “是——” 听她这一声里貌似夹了道嘲讽,无疑是针对站在帐篷外的那个男人的。 孟浩明的脸,宛如真正被冷风刻出了刀渠一样。他低头能看见自己的拳头早握成了一团。 心如刀绞,可以说明他此时此刻的心境。 要让他怎么办呢?他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像朱隶一样,给那个女人一生只要一人的承诺。他办不到。本来以为她可以理解的。可是,他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前提。前提是,她不是普通的丫鬟了,她的主子,是天下最不可忽视的女子。 他看错了,把她看得太低了,以为她仅是一个能手到擒来的女子。结果,完全不是。 现在,他面前的路只剩下两条。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和一般的男子一样,全副心机都花在事业上。等到哪天,事业成功了,可以再娶一个或许自己喜欢的女子。但是,恐怕,再也遇不到像这样让他心动的女子了。 另一条路,基本是没有办法在这个严酷的现实里面存活下来的。娶了自己喜欢的,然后放弃了以后发展的机会。或许婚后开始他会很幸福,可终究会因为事业的瓶颈而郁闷,最终一样害了她。 紫叶和春梅,都蹲在木桶边,用打来的温泉水搓洗主子的脏衣。出于好奇,紫叶在春梅身上打量了下,发现,春梅的两只手腕都空空的,这令她低声的:“呀——” “怎么了?”春梅被她声音给吓的,抬起头,问。 “我想——”紫叶小心翼翼的,拿眼睛边瞄她表情,边说,“姐姐的手镯子,那个喜鹊不会胆大包天到偷姐姐的镯子吧?难道姐姐担心丢了,找个地方先小心包裹了起来。” “没。”春梅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一口否决,“我只是把它物归原主了。” 紫叶当场愣了,手里提起来的衣服滑落到了木桶里。 春梅埋头搓着一个袖口,好像根本不知道她的表情。 “我说,为什么?”紫叶焦急地问,“姐姐,为什么?!你是在担心喜鹊吗?孟旗主那种人,看不中喜鹊的。” “世上美好的女子,哪里只有喜鹊和我,多的是,也多的是,有人想嫁给他。”春梅平心静气的,“不管怎样,他真娶了我的话,我倒怕他会终有一天后悔。再喜欢也没有用的,像他这种具有野心的男子,一个人爬到这个地步,艰辛万苦到了这个地步,要是因为一个女子功亏一篑了,他以后只要想到,都能不怨恨我吗?” 紫叶说:“可你是王妃的人。像我二哥,不就因为我讨到了机会。谁不想巴结王妃?” “王妃是什么性子你能不知道?你二哥,是刚好顶了个肥缺,王爷正需要人但是找不到合适人选的时候。到时候伏燕回来,你二哥不一定能留下。王爷的事儿,王妃从来不会插手的。这是夫妻之间和睦相处的要诀。王妃是这么以为的。他能改成跟着王妃做事吗?不可能。他是个军人,从来都是王爷的人。” 紫叶听完她这段话心头砰砰跳着。应该说,大家都只看到朱隶很疼老婆,很疼李敏。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这其中,李敏对老公那份尊敬,才是得到朱隶厚爱的基础。 好比皇帝,最讨厌皇后干涉政事一样。没有男人,会希望女人来干涉自己的事业,女人对自己老公的事情指手画脚,男人最厌恶至极。因为男人,大都比女人爱面子。 李敏是知道怎么御夫的,根本不是外人想的那种只会以色惑人的狐狸精。 即便如此,紫叶想到春梅这桩大家盼了许久的好事居然没了,而且不是因为喜鹊拆散的,心里更是不好受,说:“姐姐,过了这庙,可能都没有下一村了。” “我又不贪图富贵的,也知道自己没有这个本事贪图富贵,所以,没所谓。女人一个人过,其实也没有多大问题。” 那都是因为李敏吧。紫叶想起之前遇回二哥时,二哥都说她不仅性子开朗许多,整个人都好看许多了。而李敏经常说,女人好不好看,不在样貌,在于自信。愁眉苦脸的女人,没有人喜欢的。相反,散发出自信和乐观的女人,由于经常笑,反而变得可爱照人。 当两个小丫鬟把衣服洗好了拎回去准备找个地方晾晒时,接到了消息说,队伍要即刻开拔启程了。 这回,可不是闹着玩的。军队要上前线去了。要和东胡人打仗。 紫叶的心头瞬间揪紧了,偷了个空儿去找自己二哥。 春梅两只手各拎一只木桶,包括紫叶的,走到半路,见前面一个人影堵在路上。她想避开不见都不行。 孟浩明看着她停下脚步,把两个显得重量的水桶放在了地上拿袖管擦了把汗。那一刻,她额头晶亮的汗珠,一点都不难看,只让她显得更加娴静而美丽。 后来,孟浩明每回想起这一幕,都会感觉非常心疼。本质上他并不忘本,不会忘记自己是从贫苦人家走出来的人,所以,才对这样一个勤劳善良的姑娘动了真心。 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出现类似这样的一幕呢?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的。 只是,人总是往上爬的。 “给。” 春梅抬头,前面递来的那只手里放了条袖帕,她没有接过,道:“奴婢不用,孟旗主自己用吧。” “这是我在燕都的时候买的,看着,挺美的,觉得很适合你。” “美不美,都要看人心里怎么想。再说,孟旗主心里已经有觉得更美的人了。” “春梅。”孟浩明低沉着声音说,“其实,如果你不介意——” “我介意。” “我可以保证,我只爱你一个。” “但是,你还是会让你的房里有其她女人在。你会去她们房里和她们行房。只要想到这儿,我情愿要一个,只和我一生一世的。”春梅说完这话,重新提起木桶,准备擦过他身旁。 “我要上战场了。说句实话,没有一次,让我这次这么牵挂。” 春梅定住脚,没有回头:“孟旗主不用胡思乱想。孟旗主一直在战场上都是所向无敌,英勇无畏,不会有事的,肯定会和王爷一起凯旋归来。” 孟浩明转回头,看着她的背影:“你可以给我一样东西吗?我想带着它,上战场。” 春梅低着头,没有说话,接着一溜小跑跑回了李敏的帐篷里。 紫叶找到胡二哥以后,匆匆忙忙回来了,一回来马上在自己包袱里找东西。 看着奇怪的春梅,问她:“你找什么?” “找个香囊,给我哥带着。”紫叶边说,呼吸边显急促,一边把整个包袱翻过来寻找,一边说,“家里人,都不知道他这次出来是要去打仗的,以为他只是跟着王爷行事。我记得,我这次出来,母亲给了我一个香囊的,说是在太白寺里面求过佛祖,里头还放了一块平安符。” “你二哥以前不是没有打过仗。” “这次不一样。听说东胡人来了好多。我们这边人少。其它增援的军队来不及跟上,说是为了东胡人和逆贼加固城墙的工事,决定了原有部队今明晚就准备要攻城了。现在在挑敢死队的士兵。王爷意思是好像说,让我二哥再去立军功。我这一听不是急得要哭了吗?”说完这话的紫叶,真的眼珠子马上掉了两颗下来。 春梅听着愣了下,呼吸跟着有些急促。 紫叶终于找到了那个平安符,着急地再去找胡二哥。 看着紫叶跑了的身影,春梅眉头一皱,从自己包袱里拿出了一个香囊,转身走出了帐篷。 可能要发生恶战的消息,迅速地在军队里蔓延开了。 公孙良生因为已经不走了,因此担任起了此次行动的参谋。他召集了所有军医,按照朱隶的吩咐,送到了李敏那儿。 这些军队里的大夫,无论是高卑的,或是大明的,都知道李敏的本事,对李敏不是心怀敬佩,就是小心翼翼。来到李敏召开的会议上,一群人都默不作声的。 见状,李敏说:“论起来,或许本妃在给普通百姓治病方面有一些大夫没有的长处,可是,到了战场上,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所以,本妃是来向各位军队里的大夫虚心求教的。各位大可不必怀什么戒心,有话直说。本妃绝对没有怪罪人的资格。本妃是可以说是来代替王爷听取大家要求,来助大家一臂之力的。” 军医们听了她这番话,心里就此平衡了,像李敏说的那样,战场医学和普通医科当然有所不同的了。李敏这还算是有自知之明。 谦虚的人,总能第一时间博得他人好感。没过多久,这些军医们在李敏的会议上开始畅所欲言。 李敏一边听,一边用毛笔在纸上记录着。 会议大概开了一个时辰长久,因为队伍很快要开拔了,时间上是来不及让众人为细节问题仔细讨论。等送了军医们走,李敏就着自己手头上在会议里边听边纪录下来的几个重点,仔细琢磨了会儿。 朱隶、高贞、高治等,都在帐篷里准备最后的军事行动指挥。 攻城共分为三个梯队进行。一面是正面进攻,吸引城内主要兵力。一部分是根据从紫阳城内逃出来的人供出的线索,准备挖地道通向城内。这个地道工事,已经由之前先抵达的先驱部队在进行了。第三个梯队,是诱敌。 想那驻守城内的叛贼,不一定都是沉得住气的。尤其有东胡人在。如果能把部分城内兵力,给引出城外进行消灭,倒也不错。最好是,城内的敌人见他们人数少,掉以轻心,决定派出大批兵力来围剿他们。 关于这个诱敌的诱饵,当然最好是高贞自己本人上了。 高治为此喉咙里紧张地滚了两下口水,刚要开口的话,被高贞一个无声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等到朱隶等人走到一边的时候,高贞在大儿子身边轻轻地说:“天有不测之云。你妹子,把朕的病治好了。既是天意,也是让朕有这个福气,偿还了旧债。” “父皇——” “什么都不要说了。”高贞的手,在他肩头拍了两下,“你如今,个头已经与朕相当了。” 言外之意,是可以担当起一切的时候了。 高治的两个拳头紧紧地抓起来,嘴角抿紧,嘴唇紧绷。 李敏只身走进帐篷的时候,刚好看见这一幕,眸子微微眯了眯。 “朕的公主,怎么来了?”高贞抬头见到她,嘴角一勾,明显是高兴,说,“朕还差点以为,公主真是泼出去的水了。” 对于这个口才一流的猫爹,李敏不吝口舌,道:“如果女儿真是泼出去的水了,那也是爹故意安排的。” 高贞嘴角的笑僵了僵,接着哈哈尴尬地笑了两下。 在他们父女俩说话的时候,朱隶已经是转回头来看着,看到兴致处也是一样微含笑意。只觉得她,如今在表情之中,又多了些生动,想必是拜高贞所赐。有家人,还是不一样的。 李敏见他们几个指挥官都在,刚好,把自己召集军医开会之后总结的一些问题,和他们说了。 “军医们的想法,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如今要攻城,如果成,那伤兵的安置处,其实无所谓。但是,如果不成,遭遇敌人反扑。只怕伤兵的撤退,必须先规划好了。治疗伤兵的场所,不是越靠近前方越好,更重要的是,安全可靠,对敌人来说,一定要隐蔽。” “可是——”高贞的参谋最先提出了疑问,“如果治疗伤兵的帐篷,离前线那么远,不是伤病兵送到军医那儿的时候,都得死了吗?” “当然不是越远越好,只是这个距离最好要适中。其实,治疗伤兵的地方,并不一定要固定在一个场所。大夫可以随一些指挥官上前,对于伤兵做一个分拣处理。” “分拣?” “对。把伤兵按照伤情的轻重,分为几个等级。一些轻伤,根本不需要送到后方,在当地就地,就可以处理了。包扎止血,休息,消炎,即可。重伤员的话,也要分。可能我这话有些残酷,但是各位都是在战场上久经沙场的人,应该都知道,有些伤员,伤的太重根本不可能救活。抬回去也是死。当然,大家在没有见到大夫的时候,或许心里头都怀着一抹幻想,认为大夫是神仙,可以起死回生。实际上根本不可能。所以,为了满足一些士兵感情上的慰籍,一部分大夫,会随指挥官到前线去。” 李敏这番话落地以后,帐篷内几乎鸦雀无声。 归结于,这些人,确实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都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打仗就是要死人的。而且,只能说是牺牲部分人的性命,来赢取胜利,赢取其他人存活下来的机会。只是,没有想到,大夫一样会计算死亡概率这样的东西,一样会用数字来判断,究竟一个人救不救。 这是现代急救医学现场分诊的一个基础原则。李敏相信,现在说给古代人听,不一定所有人都能听懂理解,但是,这些指挥官,不一样。 减少抬一些不能救的伤员回去,等于说,是把希望留给更多可以挽救的性命。同时,减少运送伤员的兵员压力,同样有助于增加前线攻击的战斗力。 朱隶当场拍板:“行,就这么办。” 高卑国的人,确实都没有想到他的决定会下的这么快。对于公孙良生等护国公的家臣来说,这样的场景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谁让他们的主子,恐怕比谁都信任自己老婆呢。 高贞不发声,好像把决定权让给了皇太子。 接受这个重担的高治,是犹豫了一阵。对此虞世南都快着急起来,说:“你上次在皇太后面前,不是说了吗?她倘若出了问题,你可以给她陪葬。” 有这样的话啊。高贞眸子里一亮。 高治狠狠地蹬了下那个多嘴的人,同时沉了嗓音道:“关于伤兵集中处理的地方,是要好想一想。” 拉不下面子,只能这样说话了。 那些战略家们再次围聚在地图前面,仔细研究看哪个地方,适合搭建起后方的战地医院。 李敏要走的时候,发现孟浩明走过来时那表情好像有一点哪儿不同。再看那胡二哥,更是高兴的宛如喝了喜酒一样,一边手里攥着什么东西。 她心头一动,回头到帐篷里,找来那个最喜欢在暗地里偷看别人做事的李嬷嬷问起话来。 李嬷嬷整天提心吊胆,害怕别人在她背后搞小动作,所以,对身旁所有做事的丫鬟婆子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当李敏问起的时候,李嬷嬷开口就说:“紫叶是送给她哥平安符,说是从太白寺里求来的。少奶奶,要不,奴婢也去给你找一个平安符。太白寺里的那位方丈,不是刚好在这里吗?让他马上施个法给平安符。” 迷信的东西,李大夫肯定不信的。不过想这丫鬟,本意是好的,没有什么错儿,不用怪罪。任其自然就是了。 李嬷嬷继续说:“春梅拿给孟旗主的香囊,据奴婢所知道的,是孟旗主向春梅讨的。应该不是在太白寺求取的平安符,只是她自己做的一个香囊。” 情义说断就想断,肯定不可能。再说那男儿上战场是保家卫国洒热血抛头颅,作为女子,心胸在这个时候放宽一点,哪怕是给个陌生的士兵送这个东西,都是应该的。 李敏肯定对此不会说春梅一句话。同时,她自己是不是该给她猫爹、老公等,送点这样的东西? 送不送?送了会不会觉得挺别扭的。 旁边,老公送她的那只绿鹦哥,在竹笼子里好像好奇地瞅起她来。这好家伙,多嘴的本性,不知为何,跟了她,却没有那么呱噪了。但是,有时候这宠物的眼睛,活像他那双眸子,看得她想害臊。 夜晚,部队决定趁着夜色开始暗地潜行时,朱隶骑上战马,李嬷嬷忽然从后面喊着跑了上来。 几个人,都很吃惊地看着腿脚蹒跚,一路跑得好像快断气的李嬷嬷,只知道这个老嬷嬷,在李敏身边好像从来都不显眼。 李敏有辛苦劳累活儿的话,一般都不会用到这些老奴才,尤其是跑腿的活儿,主要是体恤年纪大的老人手脚不方便。 “王爷。”李嬷嬷弯腰喘口气,当着众目睽睽的面,把手里抓着的一样东西,送到了朱隶的面前,说,“王妃让老奴拿来给王爷的,预祝王爷旗开得胜。” 原来,大家都以为,李敏这是让人送重要的口信或书信给朱隶,而且肯定涉及到的是公事,谁让李大夫这人平常给人感觉都是这样的——无事不登三宝殿。 现在,李嬷嬷这一说,聪明点的人马上别开脸了。 距离这里不远的国王马车里,高贞用团扇撩开了窗帘,看着这幕,觉得牙齿酸死了,牙痒痒的,好像吃了酸酶似的嫉妒死了。这女儿,真是泼出去的水!难道只有她老公上战场了?她爹,她哥呢,就不是人了? 啪一声,高贞要折了手里的扇柄。 齐公公满头大汗,想早知道是不是该先去给李敏透个信儿。 那边,只见李嬷嬷送完东西给朱隶以后,转头看到了高卑人的马车,咚咚咚,又跑这边来了。 高贞的丹凤眼一瞬间瞪圆了。 可能李嬷嬷这是就近原则,谁离她近,她先拿给谁,毕竟她全身老骨头了,跑不快,需要计算距离。 高治骑着的马队,比高贞离李嬷嬷近一些。 李嬷嬷闯进高卑人的车队里,在怀里又掏了样东西,送到高治面前:“少奶奶,让老奴,给皇太子的。” 高治愣了。十足地呆了一阵。可能都在想,她居然没有忘记他?而且,这是第一次有人送他这种东西吧?平生没有遇到过。高治那张绷紧的脸,露出了无所适从。   ☆、【235】攻城 军队在前面出发了,李敏和那些留守后方的军医一块,撤到了准备建立战地医院的地方。 如果遇到要手术的话,手腕上戴的帝王绿,李敏一样是必须脱下来的,尽可能遵守无菌操作。脱下来的帝王绿,当然是交给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以前,她主要是交给念夏,现在,李敏是交给了春梅。 春梅会把护国公府的传家之宝用帕子仔细包裹好了,放进自己胸前的衣服里,这样,别人想偷,基本都不可能。而且,也没有人知道,李敏会把帝王绿交给她。因为本身,李敏戴帝王绿的事情,大部分人都不知道。 远方隆隆的炮声一阵阵传来。听说,高卑军队,把剩余的没有被闻习元抢走的大炮都集结起来了,大约有二三十门炮。闻习元掠夺走的大炮,有将近五十尊,加上紫阳城内本身的一些武器,形成了强有力的防守力量。 第一批伤兵,按照约定好的,从前方送回来的时候,有十名左右。大都是属于手脚骨折之类的伤情。对于内部脏器出血的,由于古代医疗条件太差,李敏都和之前那批随军队到第一前线的军医说,失血太多的,不要送了。没有血浆,不能及时补充血容量,送到半路肯定也就死了。 送回来的为数不多的伤兵数目,并不意味我方的战况良好。相反,八成前线战况十分惨烈。很多士兵直接死在了战场上,根本来不及施救。 李敏和一名军医,在一个小腿外伤的士兵旁边弯腰察看其伤口,见那小腿上很显然是炮片所伤。 受伤的士兵说:“城墙上的炮弹一来,炸得一人高的土丘全夷为平地,坑有三四个人大。” 可见紫阳城内大炮的威力之猛。 要说高卑的火炮技术,更多来自的并不是大明,而是西边的诸国,并且也有自己的部分研发。可以说,这次闻家军瞄准了高卑军队里最自傲的武器火炮下手,是看中了,高卑的火炮,至今在东胡或是大明那里,都不用找到敌手。大明发明的火炮,与高卑相比,有明显的差距。 如果,高卑这些大炮因为闻家军,在落入东胡人手里,恐怕大明一样要危险了。李敏推测,自己老公的军队里,恐怕都没有到达这种威慑力的大炮。 伤情检查完,李敏和战场上回来的士兵继续交谈,以便了解前线更多的情况。 这些人,处于死后余生的惊魂未定之中,是都没有想到要隐瞒她什么。把很多事儿都一五一十招了,包括他们这批人,怎么突然被敌方的大炮击中。 “高卑的国王,先是到城门前与城里的叛军交涉。结果,叛军不仅不接受我方任何劝降的理由,甚至要求王爷出来。” “王爷?” “是。他们把我们大明的十一爷绑在城门上方示众了。” 紧随这话落地,外面砰一声。一个铜盆落在沙地里的声音。紫叶接到李敏的暗示立马跑出去看是谁,不会儿跑了回来,贴着李敏的耳边说:“少奶奶,是清惠郡主。” 那战马如风一般,从军医院的驻地里狂奔了出去。守在门口的哨岗都来不及拉开马闸,对于骑着马飞跃过栏杆的女子目瞪口呆的。消息传到李敏这儿时,李敏摇了摇头,意思是人不用去追了。 北风,寒冷彻骨,阵阵犹如刀子。绑在城墙上方竖着的旗杆上的少女,小下巴脸上,镶的两颗眼珠子又大又黑,好比夜空里的星辰。 闻习元抽了侍卫的刀子,架在少女的脖子上,对城墙底下坐着马车的高贞说:“让隶王出来!” 高贞从厚重的绸布车帘里弯腰钻出来,手里那把八仙羽扇在风雪里慢悠悠地摇摆,丹凤眼朝上,对着那城墙上被绑的少女宛如眯了下眼,似乎比起闻习元的话,对于眼前少女的那幅表情,更有兴致。 少女的表情,看起来冷漠的宛如高卑国辽阔的国土里最常见的沙漠。 不会儿,高贞的羽扇指到城墙上的叛贼说:“闻习元,你是不是弄错了一件事儿。这个人,与你我,与你父亲,都没有任何关系。你想杀的人是我吧。你绑她做什么?不如,你把她放了,来绑我,不是更好?” 高贞这话逻辑上是没有任何错的。可是闻习元冷笑道:“我绑你?我可能绑你吗?你不用声东击西了。你自己主动出来,不过就是想引我们的部队出城,然后消灭掉。因为以你们的这点兵力,是不可能攻下这座城的。而东胡人正源源不断朝这里进军。再有我们闻家军在这里旗开得胜的声音传出去以后,高卑国内,像伏鬼这样的流民,听见我们赢了,对你们高氏皇族恨之入骨的,都会来投奔我们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你不用再做这种无用的把戏,高贞!” “是吗?照你这种说法,我该站在这里束手就擒。可你现在连城墙都不敢下来,不敢与我面对面单挑,只会绑架一个与我们都无关的少女。只能说明一件事,闻习元,你是条连高卑狗都不如的狗!” “你说什么?!”闻习元勃然大怒。 高治在后面看着,眺看着,那个与高贞对话的闻家的大公子爷。 记忆里,这个公子爷小时候,他倒也见过几次,主要是闻良辅带儿子进宫面圣的时候。据说,那会儿高贞,对于见闻良辅的儿子已经没有任何兴趣了,不见。却是太子太傅偶尔曾对高贞私下里提起,说是闻良辅对这个儿子貌似对天文地理都十分兴趣。一个爱读书的人,分明是可造之才。 高贞早防备在心了,所以不见,始终不见。 那时候他高治不懂,只听外面人说这人读书很好,成绩好过他这个皇太子,因此在闻习元随父亲进宫的时候,瞒着高贞,暗自瞧过几次这个人。 闻习元个子不高,身材由于爱读书不爱锻炼,所以,在营养过剩的情况下,不禁显得微胖。长相的话,一般而已,闻家男人本来都长得不怎样。但是,到底是这个人,能轻而易举地把高卑军营里的火炮拿到手,全都是因为这个人,参与设计了高卑国现今最新的远程火炮。 从现在的战况看来,确实不可小看这个闻家的大公子爷。由闻家大公子参与制作的大炮,现是一炮比以前的火炮射程要多出了百尺,威力也增加了两倍之多。难怪闻家军可以比他们原先预计的更快的速度拿下紫阳城。 只可惜,这个人,早就被自己父亲洗完脑子了。满脑子不会俯首称臣,只想着坐上那把龙椅。只是,单独凭靠这人能力,只会纸上谈兵的能力,终究不能像武将那样在战场上表率,恐怕,难逃命运。这人,聪明在,早就意识到了这点,因此,不惜当上了叛国贼。 “这人,是东胡人和大明皇帝,让你抓的,不是吗?这可是,他们愿意支援你,并且答应攻占兴州以后,给你皇位坐的条件之一。” 闻习元的呼吸,在高贞的话声传过来以后,伴着风声变得急促起来。他肥胖的身躯发出的如牛的喘息声,使得貌似高贞的话是不会有错的。因此,被他拿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朱琪,似乎才开始眼瞳里有了一丝焦距。 皇帝? 为什么是皇帝想抓她? 从远方疾奔而来的战马夜空下犹如一条流星,势不可挡,让围城的士兵们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路。 清惠骑着的快马,在高贞的马车旁边勒住了马蹄。 众人只见她披着斗篷,戴着斗笠,背上背负弓箭,英姿飒爽,英勇无畏之气,表露无疑。 朱琪在城墙上,俯瞰到来人的身影是谁时,瞳仁里一眯,明明白白有种不想见的复杂情感。 闻习元见又来了个人,当是不知道清惠是谁,质问道:“高贞,你这是连个女子都不如了吗?” “她是你手上这人的亲娘。”高贞说。 “我让你叫朱隶出来,你让她来做什么!” “不是我让她来的。她自己要来的。那是她女儿,她怎能不来呢?” 一句,她怎能不来呢。朱琪的脸猛然挣扎了下,嘴唇都咬紧了,死死地咬着。 闻习元注意到了她的动静,问:“这人真是你亲娘吗?” “哼!”朱琪冷哼一声,鼻孔里喷出来的,全都是不屑。 清惠在下面,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取下了背上的弓,拉开的弦,搭上了一支箭。 其他人看着,她把那箭头突然瞄准向了敌人的城墙上方。 闻习元大惊失色,把自己身子藏在了朱琪后面,大声嚷道:“我会把她杀了!” “要杀要剐随你便。”清惠清冷的声音,在冷风里好像一支她手里突破寒风的箭一样,一点都没有受到阻碍,说,“我来,也不过是不让她成为国王的绊脚石罢了。” “她不是你女儿吗?” “不是。她的心里,早就留在大明皇宫里的那位身上了。而且到至今都执迷不悟,以为那是天底下始终对她最好的那个爹。而我这个亲娘才是她认为该死的。” 清惠的这段话,可以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高贞的羽扇捏在掌心里,猛然扇了两声,却也无话。 闻习元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这个少女,开始怀疑这个女子有价值吗? “你和她的关系?” 朱琪铁青的一幅脸,嘴唇里突然迸出一句话来,冲着闻习元像是咆哮:“你不是问她吗?问我干什么?你说我爹让你们绑架我,是真的吗?!” 闻习元被她喷了满脸唾沫星子,皱紧了眉头,骂:“你清不清楚我现在一刀可以杀了你!” “要杀就杀吧。你没看见她在下面说了吗?她要把我杀了!我在你们手里已经没有任何价值!靠我的话,你们是没有办法让护国公出来的!” “谁说的?”闻习元脸部闪过一抹狰狞,嘴角勾起了一抹奸笑,“谁不知道,你为了护国公的弟弟,连大明皇宫里的爹娘都不要了,只身跑到了北燕。你要是死了的话,护国公的胞弟怎么办?隶王能对得起小理王爷吗?” 朱琪听到他后面那段话一怔,想他究竟是哪里得到这些消息的。莫非,真是大明的内部有人给他们高卑叛贼和东胡人通风报信。要说她喜欢朱理的事儿,真没有几个是知道的。 除了她身旁的福子,八爷,九爷,朱永乐,然后,护国公的人,当然更不可能和敌方人说。 “你胡说八道的话,谁会信!谁说我喜欢上护国公的胞弟了!痴心妄想!他哥和我爹是宿仇,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你说的话,你自己认为别人会相信吗?你说你为什么出现在北燕?再说了,这事儿,可是大明的皇上亲口告诉我们的,能有错儿吗?” “你说我父皇?”朱琪眯紧了眸子。 “不信你可以问问你娘?她刚才不是都说了吗?当然,她的话,我一句也不信。”闻习元后面说不信任清惠刚才那些要射死朱琪的话时,却眼神不由自主往城墙下方瞟着。 见他的声音传下去以后,似乎,对方的阵营没有什么变动,朱隶没有出现。这让他冷哧一声:“原来隶王是夜叉的传说是没错的,连自己胞弟的女人都弃之不顾。” “这是,我们高卑国内的政务,都说了,隶王不可能出现,不可能插手。你绑这个人,一点用处都没有。她是生是死都好,她不是我们高卑人,我们高卑人何必顾她死活。”高贞的声音平静地传回来。 闻习元简直不敢相信! 他那把架在朱琪脖子上的刀开始在对方的皮肤上擦出了道血痕。同时,清惠的箭更快,射出去的刹那,疾厉地破开了寒风。 闻习元尖叫一声,避开那箭风的同时眼疾手快推了手里的朱琪一把。朱琪这才侧身躲过了这支致命的箭,脸上则全都是雪白无色的了。那双饱满的眼珠子,俯瞰下去,是清惠那张没有一点表情的脸。 这刻,朱琪爆了:“你是我娘吗?你活该!你怎么不去死?!你想方设法得到我爹的爱,把他骗了。你这样的女子,丧尽天良的女子,本就不该生下我,更不该把我当你的棋子用。我爹应该把你杀了,而不是把你放出来!” 清惠冷冷声地说:“皇帝把我放出来,只是想借用你来威胁我恫吓我,让我回来杀我的国人。你认为我可能同意吗?” “那也是你活该!” “是。我让你选择,跟大明人,或是跟高卑人。你选择了大明人,选择了那个狗皇帝,当然我只能把你杀了。要我说的话,天下最蠢的,无非是你了。我从小让你看清楚那个狗皇帝做的一切事情,结果,你对他还是那样留恋。” “他做了什么吗?他对你好,宠你,让你住进皇宫里,享尽荣华富贵。反而是你,费尽心机,为了你自己的目的,从小把我养成男不男,女不女的。” “如果我把你养成女的。你看看,他如今膝下那些公主,一个个命运,比皇子还要凄惨。你以为他真的是宠公主吗?做梦!”清惠的嘴唇在北风里哆嗦着,散发着愤怒的紫色,“你以为五公主是怎么死的?还不是因为他断了五公主求生的念头。要是五公主不死,五公主的驸马爷怎么替他尽忠到最后。五公主,是为了帮他掩盖他的秘密死的。” “你胡说——”朱琪的声音,在大风里好像逐渐变小了,“你胡说,五公主是自己寻死的,是因为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之间的争斗——” “这些事都是在皇宫里,他眼皮底下发生的,他能不知道?!他全都知道。所以,傻的人是你!我不是他后宫里唯一的女子,你同样不是他唯一的女儿。他女儿多的是,儿子多的是,缺你一个也没有什么可少的。他之前对你有点好,只是他认为你有点用处罢了。” 这些事,朱琪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在皇宫里耳濡目染之多,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朱琪冷笑一声之后,迸出一句:“天下乌鸦一般黑,他不好,你能好到哪里?高卑国内之前不也发生了兴州之乱,国王把娘娘都给斩首了。” “那是事出有因。” “我看是你好自为之吧!”朱琪吼完这句,猛的掉头,冲那拿着刀的闻习元,“要杀就杀!快点杀。爷我还不想死在那个贱女子手里呢。能死在我父皇的计谋里,爷我深感荣幸!” 闻习元的脸蓦然涨的犹如猪肝红,手里提着的刀仿佛忽然不知道往哪儿放了似的。 他当然不能随意杀了朱琪。如果杀了朱琪什么目的都达不到,杀来干嘛。杀了,还深怕大明皇宫里的皇帝后悔呢。 啪啪啪。击掌的声音,从城墙上左侧的楼梯处响起。 朱琪等人闻声望过去以后,见的是一个东胡人打扮的大胡子猛汉。 此人倒也是朱隶等人认得的,是呼延部落里的头领呼延毒的叔伯呼延赞,此次带东胡大军,与高卑国闻家军结盟的东胡将领,正是此人。 “好气概。大明皇上养出来的公主,就是与众不同。鄙人,都为大明的皇帝深感骄傲。”说着这话的呼延赞,眯了眯小眼珠,冲朱琪鞠了下躬。 朱琪眯着眼看着他身上明显东胡人的服饰,只是在嘴角挂上一抹冷冰冰的笑。 呼延赞走到了闻习元身边,嘀咕了两句话。接着,两个士兵走上来,把朱琪从城墙上架了下去。 城门口的谈判,似乎到此告了一段落。城墙上的闻习元等人,都走下了城墙。 而既然,闻习元都表明了自己已经看穿了高贞出马的策略,高贞没有必要继续留在城门口谈判诱敌,坐着马车返回到军队的大本营里。 清惠骑着马,在后面跟随着。 等进了军队里的指挥帐篷,清惠冲高贞两膝扑通跪下,道:“国王,臣妾罪该万死!臣妾如果早知道自己那孽种心里面全是那个狗皇帝,还真不如一刀先把她杀了。” 耳听清惠语气里说的十分真切,宛如声泪俱下的悔恨。 虞世南在旁边看着,心里头都不禁微震。突然觉得,那个夹在两国之间的少女,是有点可怜。 高治则冷冰冰地看着这一幕。 在椅子上坐下歇口气的高贞,吃口热茶暖和了下身子,温声软语地对清惠说:“快起来吧。这帐篷里虽然说了铺了羊毛毯子,但终究是寒冷的冬天,跪着挺冷的。” “国王——” “好了。朕都知道,朕知道你爱女心切。如果你刚才不对着对方说那些话,到底那些人肯定会把她杀了。倘若对方把她杀了的话,只怕隶王后来回去的话,也不太好给万历爷交代,找借口是挺麻烦的事。当然,我军,是不可能因为她一个人,放弃对叛贼的围剿。” 言外之意,如果清惠不插手,他高贞,也会眼睁睁看着朱琪被杀。 清惠的脸刷的一下子白的,低着头,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她这点小技俩,怎么可能瞒得过高贞? “国王愿意饶恕罪臣小女一命,臣妾已经不知道如何说好了——”清惠嗫嚅的声音,断断续续在帐篷内回荡。 高贞对她这话,也只是说:“到时再看吧。” 清惠周身打了个抖儿。 这时,帐篷的军幕被撩开以后,朱隶带着公孙良生进来。清惠抬头的话,能清楚地看见眼前这个被传说为夜叉的男子的脸。 那样的,宛如深夜一般浩瀚深沉的五官,俊美得宛如传说里的战神。在大明皇宫里的时候,她曾经多次,站在皇帝后面,那样远远地目睹过这个男子。只觉得每次目睹,都会感到心头的一阵不寒而栗。 不知道,她女儿怎么想的,那样的天真,竟然想嫁这种人的胞弟!只能说这个女儿从小被她宠坏了,无法无天,根本不知道轻重。 朱隶当然也知道眼前跪着的这个女子是谁,淡淡的眸光在清惠脸上扫了下之后,转回头,对高贞说:“今晚地道能打通吗?” “明日凌晨可以行动。”高贞平静的面色,微微弯起的丹凤眸,与他对视着。 “那我们的人,和你们的人一块行动。杀东胡人的话,我们北燕人,和你们高卑人一样,都绝对不会手软的。”朱隶说。 原来,今晚上围城,并且做出攻城的趋势,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吸引敌军的注意力,并且,让守城的敌军一整晚感到精神紧张。紧张的神经,能造成身体上最大的疲惫,恐怕到了白天,这些叛贼,反而会容易疏忽了防备,一直只是想,对方只会在晚上再来袭击。 兵不厌诈。是要周全谋划。 回到城内的闻习元,看着呼延赞跟随在后面走进他屋里,不悦地皱了下眉头:“呼延将军,还有事要说吗?” “没有。只是末将看着闻大人这个屋里,貌似比我那屋里好。”呼延赞打量这大屋里四处的环境说。 那还用说。这屋子,是紫阳城内巡抚大人的家,能不好? 巡抚一家,已经在之前紫阳城被叛贼攻破大门那天,一块儿被他闻习元下令杀了。 “不怕闹鬼吗?”呼延赞直接坐在了厅堂里那把昂贵的梨花木太师椅里,恣意地拍着扶手。 闻习元一边诅咒东胡人野蛮不知道礼节,只会烧杀抢夺,全身肮脏无比,另一方面,却是不太敢对呼延赞直接发脾气。 两个人这样僵持着,屋外呼呼的一道冷风,似乎一股儿要把门撕裂开一样直接扇开了门。这让屋里的两个人同时受到了惊吓。 闻习元是惊魂未定,一张脸都是白的。 呼延赞低声说:“闻大人这般惊惶失色可不好,眼看,您的皇位都快唾手可得了。” “皇位?”闻习元冷笑的声音里,倒是听不出什么兴奋的感觉。 那是他爹一生追求的东西,然后,他爹,如今已经人头落地了,被高贞斩的。所以,是时候了,清算闻家与高家的这个仇。 大概很少人知道吧。大部分高卑人都没有想到。他们闻家,其实正是之前,高家一直追杀的欲赶尽杀绝的伏鬼国余孽。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一样。 胡二哥整理着出行的装备时,抬头看到这个天色,忽然想到:“那些人,经常说夜叉夜叉的,王爷是夜叉没有错,可是,谁知道王爷是什么时候的夜叉。” 孟浩明在他身旁,听到他这句话不禁失笑。不懂的人不知道。但是,跟随朱隶打仗的人,却都很清楚胡二哥这话的意思。 朱隶并不喜欢打夜战,更喜欢打凌晨的战。把自己的士兵夜晚养足精神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发起进攻,趁敌人守备最弱的时候动手。朱隶的这种动作,比起东胡人,更像草原上的动物本性。 看时辰差不多,是时候要进城了。他们这伙进城准备里应外合的人,处境最为凶险,所以被称之为敢死队。进到城里,基本是单独作战,或者是两三个人一组,兵力少,但是,有可能和城内最精良的部队打。携带的武器,又不能多。全靠自己体力和智慧。 最考验一个士兵的战斗力,在这里了。 说实话,胡二哥挺喜欢这种战术的。因为,在前线上,指挥官叫冲的时候,自己脑袋都根本来不及想怎么做,冲上去了,密集的箭射过来,活下来的,都是幸运居多。相反,这种巷战,考验的全是自己的本事。 朱隶提出让他参加敢死队的时候,胡二哥一口答应了。原因很简单,他有后顾之忧。 想着伏燕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不可能一直跟在朱隶身边。他如果回军队的话,别人之前立战功的时候,他却没有这个机会去做。等于升官的路上落后了人家一把。想追回来的话,就不能只在朱隶身边当奴才了。 他是良民出身,也想靠军队这个途径晋升,获得最后像孟浩明这样的一官半职,有自己的府邸,把全家人都接过去住,从此进入贵族的圈子。 孟浩民是他的奋斗目标之一,所以,当初,听说自己要被调去黑镖旗时,他是私底下贿赂过人的,才到了孟浩明底下当护卫。 朱隶呢,其实早都看出他的这些想法了。毕竟都是男人嘛。而且,看着胡二哥确实让人讨喜,朱隶就把这样的好机会,给胡二哥了。 孟浩明也能猜出朱隶的一些想法,所以,胡二哥在这次战役里回来到他率领的队伍时,他把胡二哥调到了自己身边。 可以说,主子想做什么,自己顺着主子的意思去做,绝对没有错。孟浩明很懂得什么时候该拍主子的马屁。 胡二哥在出发之前,拿出了妹子给他的香囊,放在嘴唇边上亲了口。接着,在看见孟浩明衣襟内没有藏仔细了,露出的那个香囊一角,嘿嘿笑道:“孟旗主,是不是春梅姑娘送您的平安符啊?” 孟浩明赶紧把露出的东西往怀里一塞,感觉心窝口都踏实了。 胡二哥是听说过魏香香的事了,见此,不由叹了一声道:“春梅姑娘,我从我妹妹口里知道许多,只是是个好姑娘。” 耳听有其他男人说她好,孟浩明的脸上稍显不悦。 可胡二哥好像没有看到他脸色,径直往下说着:“孟旗主应该是娶魏府的五小姐。五小姐我见过,其实,人也好。” 孟浩明对于魏香香这人,倒是真没有见过面,只是听他人说过。他人口里的魏香香,大多数也是道听途说,十分模糊。主要是因为魏香香深居简出的,没能给外人看到她神秘面纱下面的另一面。 现在听胡二哥一说,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胡二哥说:“那天,王府里办冬至宴,那五小姐坐着王爷的马车过来,我都看见了。” “只是这样吗?” “之前,刚好王爷有东西让我送去给五小姐。我送过去的时候,和五小姐说过几句话。感觉,这小姐一点脾气都没有,平易近人,实属难得。不愧是魏老教养出来的女儿。” 平心而论,魏香香为北燕做了那么多义举,牺牲了自己那么多,是个很好的姑娘。面貌或许不是最出色的,但是,如胡二哥说的,是个人品好的,品德高尚的,更重要的是性格温顺,娶过去的话,当然也是个贤妻良母了。 对此胡二哥很肯定:“五小姐是个善解人意的,而且,绝对不会做出昧着良心的事儿。” 孟浩明侧头看了胡二哥那张脸。这胡二哥,如果刮掉下巴那胡茬的话,倒也是英俊小生一枚。 想想紫叶那丫头长得水灵灵的一点都不差,可想而知这个胡家的基因并不差。胡二哥的几个兄弟都成家立业,唯独胡二哥,因为常年在军中,早年谈的媳妇忍不住寂寞都跑掉了,如今还是孑身一人。 “你想娶什么样的媳妇?” 胡二哥一惊,好像都不知道孟浩明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想到自己的长官愿意和自己谈私事,谈感情,不是正好拉拢与上司感情,大展雄图的时候吗?胡二哥摩拳擦掌的,把心底的话儿全托出来了,说:“当然是自己喜欢的最重要了。” “自己喜欢的?” “是。这个银子啊,房子啊,马车啊,铺子啊,换不来自己喜欢的女子的。可这些东西,却是你努力的话拼命的话,就能得到的东西。看咱们王爷就知道了,王爷一点都不在乎金银财宝,但是,很在意王妃怎么想的。” 孟浩明愣了下,自己当然是从来没有想过把自己和朱隶比。和朱隶怎么能比?完全两个等级的。 可是,胡二哥说:“王爷娶妾的话,不是不可以。可是,王爷不要。王爷只要王妃。因为王爷知道,失去王妃的话,那这辈子,唯有抱憾终身了。何必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让自己遗憾终生?各人一生的念头就不同吧。看看我们大明皇宫里的皇帝,后宫女子应有尽有,可是,高卑的国王说的很对,皇上好像都从来没有真正开心过一天。” 孟浩明的一只手,不知不觉中摸到了胸口放香囊的位置。 到了时辰,敢死队出发了。 胡二哥紧随在孟浩明身后,通过长长的刚挖好随时有可能崩塌的地道,进入到了紫阳城内。城里,冬日的早上来的迟。一切的人和事物,都沐浴在朦朦胧胧的晨雾之中。 被公孙良生算重了,起雾了,等于天助他们也。 进入城内指定地点,孟浩明把自己队里的分成十支分队展开战略。其中,重点的那批,是要去到敌人的军火库,毁坏军械。能毁掉几门炮是几门炮。由于炮落在敌人手里,拿不到的话,毁掉更好。 大炮造价昂贵,毁掉是无奈之举,但是,为了胜利,别无他法。 胡二哥还是跟着孟浩明往前走。他们的目的是前往城内的粮仓。 东胡人没有储备粮食,这会儿来攻打高卑,靠的全都是高卑闻家军的供给。闻习元第一时间攻打紫阳城,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军队长期作战的话,需要军粮,需要棉被。像他们这样的叛贼,没有稳定的全国后方供应,只能靠攻城略地来夺取。 在闻家军攻打紫阳的时候,其实留守的巡抚,已经有所准备,把紫阳城内部分军械和粮仓都给毁坏和转移了,不留给叛贼。但是,留下的那些,终究都是后患无穷,会给这些叛贼机会。 孟浩明奉命去烧粮仓,是为了动摇叛军和东胡人留守在城内的信心。看见城内没有粮食了,和外面的人打持久战的念头为大大减弱,迟早会出城觅食。所以,城一时攻打不下来没有关系,更重要的是要让这伙人弹尽粮绝。 前头巷尾,突然遭遇到了巡逻的闻家军。 胡二哥扎了扎腰带,对孟浩明说:“我到前头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旗主你继续往前走。烧了他们的粮仓,让他们这伙人明儿就喝西北风去!” 孟浩明见前面那队人挺多的,最少十几个,都是抓着长矛,只怕胡二哥一个人无法应对。却见胡二哥不等他回话,已是手脚灵活地攀上了身边民屋的墙。 胡二哥那是犹如蜘蛛人一样,在屋顶上墙壁上爬行着。到了那十几人的巡逻队上方。胡二哥瞄准最后面的一个士兵,把放暗箭的箭筒上放到嘴唇上一吹,立马放倒了一个。用同样的方法,接连地放倒了三个以后。胡二哥爬下屋檐躲进一个后院夹道里喘口气。 巡逻队却是因为浓雾的关系,一时竟然是没有发现少了人。 孟浩明见胡二哥连连得手,自信心也暴涨起来了,觉得把这十几人一次性端了,不会太难。这回他躲在墙根,和胡二哥一样,等巡逻队经过自己前面以后,瞄准最后那个人,飞出了一刀。 镖刀一刀刺进对方后背口,一样是应声倒地。 胡二哥又趴在屋檐上,依样画葫芦,用暗箭,用绳索,把士兵一个个解决掉。 眼看,这伙人被提名收拾的差不多时,那前面带队的指挥官忽然发现了异常,猛然回头,喊:“有人偷袭!” 只怕这些人一旦被惊动,把消息散开去,那会直接影响到其他地方作战的分队完成任务。孟浩明当机立断从躲藏的巷子里冲了出来,提着刀,直冲向那指挥官。 那指挥官拿起刀连连后退,可怎么能抵达得住孟浩明突然发出的迅猛攻势。孟浩明一剑插入对方心窝口时,只听背后突然胡二哥喊一句:“小心!” 他身子被胡二哥猛的推倒在地。 火統射出来的炮弹直冲他们两个。砰一声响,两人同时被炸开。两侧的民居墙壁屋顶都在震动。 孟浩明只觉得脑袋耳朵都嗡嗡嗡地响,眼前直冒星星。这该死的高卑人,竟然发明了如此惊悚的火器。 好在他们王爷和高卑的国王有所防备,给他们配备了护身内甲。孟浩明爬起来,摸到几乎被瓦砾埋没的胡二哥,一摸,心里凉了半截,只见胡二哥身下都是血。   ☆、【236】陷入危机 听说胡二哥受伤的消息,紫叶以一阵风的速度闯进了军医的帐篷里。 李敏和几个大夫就胡二哥身上的伤在做商量,抬头刚好看见紫叶进来,李敏叫道:“你来。” 紫叶不明所以,只见自己二哥躺在帐篷里搭的简易床板上一动不动的,全身衣服带血,吓到两条腿软在地上以后全身直打哆嗦。 李敏只好走过去,对蹲在地上的她说:“好在基本都是皮外伤,只是几个较大的裂口子失血较多,现在需要输血。我得给你抽个血,和他的血配型,看看是不是合适你的血给他用。如果合适的话,他大概很快有救了。” 紫叶听完她这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要不是胡二哥穿上了朱隶亲自送他的护身软甲,早就没命了。 胡二哥被送来的途中,喘着气时,却不忘一边喊着朱隶说救命之恩,另一方面,则挂念一块在战场上的孟浩明。 只听送胡二哥到后方的运送伤兵的人说,说孟浩明和胡二哥在一起。孟浩明怎么样了,是死是活那些送胡二哥来的人却没有说。胡二哥当场被炸的昏过去了,也不知道孟浩明怎样了。 春梅站在帐篷外面听着这些话,全身和紫叶一样发抖。以前怎不觉得这么可怕的事儿,如今突然降临到自己头上。 记得紫叶那会儿和她说,说孟浩明哪儿都好,偏不好在和她二哥一样,意思是孟浩明是军人,是靠自己的血来拼得的升官发财。战场上从来是不测风云居多,谁也不敢百分百保证明天能活着回来。 春梅咬着苍白的嘴唇刚要转身,后面,李敏好像往帐篷外扫了一眼,扫见她的身影后叫了她过来。 “少奶奶,有事吩咐奴婢吗?”春梅站在了李敏面前,低着小脑袋。 李敏背负手,犹如沉思着,说:“你等会儿,和运送伤兵的这些人回前线指挥所,给本妃送个信。前线比较危险,你要小心地保全你自己,知道吗?危险的地方,千万不要去。送完信,如果人家再送伤兵回来,你再跟着回来,不要一个人单独行动。” 春梅立马答:“奴婢肯定会帮少奶奶把信送到。” 等春梅走后,抽完血的再等待配型的紫叶走了进来,看着李敏缩了下脑袋。 “不哭了?” 听见女主子戏侃自己,紫叶突然觉得自己好丢脸,垂头丧气地说:“奴婢要是有少奶奶那点定性都好。少奶奶您训斥奴婢吧。” “我训你做什么?”李敏似笑非笑,“见到亲人生命垂危,哭是人之常情。你要是不哭的话,我还得想法子让你哭。好比我现在得把另一个人送走一样。” 紫叶愣了一下。 李敏说:“不要说你,要是我,看见我亲哥突然伤成这样,也会突然觉得天要塌了。话说回来,你哥这真的是好运气。” “奴婢二哥都说了,这都是归功于王爷把自己最好的护身软甲都给了他。” 这样说,他自己反而是没有什么防护措施戴在身上了。可能他想着自己呆在指挥所里,那么多人保护,没有用,给士兵用上更好。李敏只要这样想,对自己老公,更是敬佩有加。 不是每个封建时代的将军,都能做到这一步的。人都是贪生怕死的,没有面对死亡的威胁不会恐惧的。能做到把自己的救命工具让给其他人的人,可想而知其品格。 “王爷是很好很好的人。”紫叶一点都不含糊地说,“王爷之前会受伤的时候,都是因为把自己的护具让给人。” “包括他上次被流箭射中的那条腿?” 听李敏这样问,紫叶倒也不知道怎么答。关于朱隶那次受伤的事,她二哥并没有在朱隶身边,最多是道听途说来的居多。 可是有一点不会错的是,如果不是朱隶把自己的护腿让给了他人,怎么会轻而易举中招。 李敏想,里应外合,和上次魏子裘中招的时候一样。 说曹操曹操就到。增援的军队第一批抵达了。魏子裘率领一支队伍奉命到战地医院负责守卫和处理伤兵的工作。 带着人到达的时候,刚好看见春梅和那些运送伤兵的人一块,坐在大马车上,冲前线奔去了。 看见有女子出现在战场上,魏子裘一瞬间,想起自己死去的娘了。军队里是基本没有女兵的。此刻出现的女子,只能是李敏身边的人。没有错儿。 魏子裘从马上下来。李敏和军营里的几个大夫走出帐篷。 “臣参见王妃。” “起来吧,魏四将军。” 魏子裘放眼军营里,发现有人在收拾东西的样子。 李敏身旁的大夫解释道:“王妃担心,前线或许需要我们往前移,让我等先做好准备。” 魏子裘听着这个解释哪儿奇怪。别人或许不觉得,可他不同。哪怕军队要往前走,谋士都会从前方先发回消息给后方的人,让其有充足准备的时间。毕竟这不是非得马上去做的事。而且,李敏应该知道公孙良生那人的作风,理应信得过公孙良生会提前通知的。 其他人走开以后,魏子裘跟在李敏身后。 李敏看其跟来,也知道瞒他不住,说:“之前,军营里有人,一个人骑着马出去了。可能心急,没有走谋士给策划好的运送伤兵的路线。我当时也不敢派人去追,生怕追过去引起更大的动静。事情已经是这样了,我们需要提前做好准备。没有和其他军医先透风,是由于这些人到底是大夫,不像你们军人,恐怕心理承受力没有那么强,在伤兵里引起恐慌那就麻烦了。” 当初选了这个地点做伤兵的中转站,可谓是千挑万选。然而,想到敌方或许和他们一样,十分关心后方增援的问题,所以,或许会派人绕到他们军队后面去刺探情况。为此,谋士想了一条运送伤兵的来返路线,来扰乱敌方的眼线。 现在,这全被护女心切的清惠郡主破坏了。人之常情,换做其他人,恐怕也会像清惠一样。李敏当时见拦也来不及,只能是退后一步做最坏打算了。 魏子裘内心里吃着惊,原先他还想,听说前面的部队已经让人打进城内里应外合了,这个战事,应该很快能结束。现在听李敏这个口气,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这里头,是有什么玄机吗? 他不是最高决策者。没有参与到朱隶他们最高层参与计划,所以,主子们的心里在想什么,他一时真摸不透。 “据说,此次带东胡大军过来的人,是呼延部落的首领——”魏子裘,像是不经意地提起敌方军队的情况,据他们现在一般能掌握到的,亲眼目睹到的。 呼延赞在城墙上的现身,是让他们心里存了一丝疑问,最少在他魏子裘的心里是存了疑问的。为什么是呼延赞。不是呼延毒吗? 呼延毒不是被东胡人劫持回去了吗?难道,呼延毒另有任务? 如果是这样的话,东胡人可就不止攻入紫阳城这一队了。 王德胜突然从右侧的一条小道上拐了进来,匆匆忙忙的,跑到了李敏面前,好像没有看到魏子裘,满头大汗急于报信儿。 李敏让他吸口气再说:“别急,再坏的事儿,现在有魏四将军在这里了。” 王德胜才发现魏子裘在场,道:“难怪——” 难怪? “奴才看见那些人,好像要走这边这条路了,后来突然转了方向,可能是听见魏将军的动静。被魏将军根据公孙先生设计在进山口的那个阵迷惑了。” 公孙良生等谋士,在关键的地方都设了迷阵。作为最后一道防线。现在最该死的是,清惠跑出去的时候,走的不是迷阵那边的路,而是一条后山的小道。那是清惠自己找出来的,山里动物们走的路。 虽然这样一条小路暴露给敌人看,敌人不一定能通过这路进来,但是,只要知道他们在这个地方有人,等同于是可以对这里进行四面包围,总能找到更好的入口。 现在听敌方的尖兵探子,都闻到了这里的味道。李敏和魏子裘一块沉了脸,恐怕敌人找到他们这个地儿,是迟早的事了。所以,他们这必须马上转移到安全的地带。 “本妃之前让丫头把信送到了前方指挥所,有说过这个事儿,伤兵应该不会再送到这里来了。我们随时随地可以走。”李敏当机立断说。 原来,她之前让春梅送信说的是这回事。王德胜现在听她一说,马上明白,她这恐怕是由于上次春梅跟着她出过事,所以让春梅先走为安。 春梅那丫头,长得太惊艳,是很容易引起敌人的歹念。 魏子裘马上召来驻守在这里的军官,协商着逃跑路线。 俨然,这块地儿,属于易守难攻那种。 这是由于,谋士虽然有代替李敏他们想过最坏的打算,希望他们一旦被敌人发现的话,可以立马逃跑。不过考虑到伤兵众多,光转运伤兵,都成最大的问题。带着伤兵,再好的路线,跑也跑不快。在这个前提条件下,还不如选择另一种策略,选了一块地儿,易守难攻。他们来进攻的话,只要及时通知援军,可以来个内外夹攻,到时候把这部分兵力一块吃掉。 当然,哪怕已经决定了固守在这里等候援军到达,都肯定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一点反抗都没有,让敌方长驱而入束手就擒。 听说这块地方被敌人发现了,军医们果然都乱成了一团。他们大多数是应军队请求来增援的普通大夫,虽然来到部队以后有想过这方面的风险,也不是说怕死,只是,心里根本没有和士兵一样打仗的准备,更何况杀人。 文弱的大夫们,想到两手要亲手杀人,都有些感觉违背道德了。 在这个情况下,李敏让魏子裘把准备好的匕首,给每个大夫分了一把,只但求他们在关键时能自卫。想必自卫的情况下,这些大夫都会把卫道人士的顾虑抛到后脑勺去了。同时,照顾好伤员,是这些大夫的要则。 其余的,想守护这个地方不被敌军那样攻进来,则是守卫部队的责任。魏子裘深感肩头两侧的沉重,突然心头都一叹,想,不知道是谁把他突然调到这儿来的,但是,真可谓是太及时了。原来他都想,肯定是第一时间到前线去,结果不是的时候,还让他纳闷了一阵,只以为朱隶是爱妻过头了。 敌人都要到这里来了,不能升火了。帐篷也得全部收起来,然后,伤兵们和不会打仗的大夫全部转移到了附近的山洞里。 老天爷保佑,这会儿倒是下起雪了,或许可以稍微阻挡敌人行动的进程。这样,给他们的援军到来争取一点时间。他们自己也需要争取时间,拖延敌人进入这里的时间。 清惠出走的那条路最危险,毫无防备。魏子裘亲自带着人,到那条小道上,利用军营里现有的一些工具,给对方做陷阱和障碍物。 李敏到了山洞里,先查看了伤员们的情况,发现伤兵因为都是经历过生死的,反而看得比较开,早没有过多的顾虑了。 胡二哥输了妹妹的血以后,人就清醒了,让妹妹紫叶扶起自己,对走来看他的李敏说:“王妃,要不你先逃吧。” “不可能。”李敏三个字斩钉截铁。 李大夫不可能做这种临危自己一个人逃脱的事。 胡二哥着急地说:“我们这些人死不死是无所谓,但是,王妃你不同,无论是什么人来,肯定是想抓王妃。” “他们抓不抓我,无所谓,本妃又不是第一次深陷这种险境。”李敏很淡然地回答,同时扫看那些闻声望过来的人,说,“好好养你们的伤,配合魏将军的指挥,其它的,不是你们该考虑的。是军人,就该听从军令行事。” 只听她口吐军令两个字,沉着冷静,带着一股威严和尊严,山洞里一片鸦雀无声。 王德胜走了进来,走到她旁边,道:“少奶奶,李嬷嬷把腿崴了。” 李嬷嬷这是上次接受了李敏的命令去送平安符以后,得瑟完,这下全来劲了。周身骨头宛如焕发了青春,什么活儿都抢着做,最终是自不量力,终究是老骨头一把,这个脚一崴,直接把骨头给崴断了。 触目惊心的一块鸡蛋大的肿块,出现在李嬷嬷的左脚踝上。李嬷嬷捶着地儿大声喊老天爷不长眼。 李敏让个军医过去一看,见这脚实在崴的不轻,赶紧让王德胜背着李嬷嬷进了山洞里做治疗。 尚姑姑在一边上喘着气儿,刚才李嬷嬷歇斯底里哭自己腿要断的时候,把她的衣服死抓着,差点都把她衣服全给扯烂了。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李敏让尚姑姑不要跟着自己了。 尚姑姑对此不让,说:“春梅走了,紫叶那丫头给自己哥输了血,没有什么力气,李嬷嬷脚断了。只剩下奴婢这把老骨头,不跟着少奶奶,少奶奶一个人怎么办?” “你想多了。怎么只有你们几个?不是还有王德胜吗?” 王德胜背完李嬷嬷回来,马不停蹄:“尚姑姑,二姑娘有奴才跟着,您还是到山洞里躲躲吧,免得和李嬷嬷一样给二姑娘添乱。” 在这个时候,老了真是不中用的。尚姑姑心情难受。 李敏忽然叫住她,问:“你本来是高卑人,应该知道高卑本土的一些土药吧。” 大夫们都忙活着,李敏不好问,只得问尚姑姑。 尚姑姑听说有自己的事儿可以做了,高兴地说:“有,有。” 说到高卑这个地方,既然地势高,常年隆冬,好比现代大陆的北方的,所出产的原始大自然药材,属于同样的地理生长条件,应该说,像是藏药居多。高卑本身的医药界,是出过不逊色于大明医药界的药典医书,其中,有着像月王药典那样的经典药书。 要说藏药这东西,的确是好东西。比如,在高山上长出来的大黄,上品的话,不是大明本土出来的那些大黄能比的功效。光就药效,可能抵普通大黄好几倍。 李敏刚到兴州那会儿,已经对这方面很有兴趣了,没事的时候,在付亲王府,看的最多的药典,都是在兴州当地书局里买的。药典里记载了许多高卑的本土药材。只可惜,她对高卑这个地方不熟悉,不知道这些稀罕的药材具体在什么地方。 尚姑姑带她来到岩石边上,指着石头边上长出来的那堆草儿,说:“少奶奶,这是奴婢之前刚发现的。您看看能用不?” 王德胜站在他们后面,踮着脚跟是左顾右盼,看到了那堆杂草儿,硬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李敏弯下腰,在那堆杂草丛里,用手指拨着,最终给拨出了里头的东西。 王德胜一看,吓一跳,直喊:“危险!” 尚姑姑原来指的不是那堆发黄的绝对没有什么用的杂草,而是杂草丛石头缝隙里钻出来的东西,是一只长长的,最少有三四根手指连起来那么长的蜈蚣。 像王德胜这样的汉子,看着腿直发抖,直说起尚姑姑:“你这是要害少奶奶吗?” 尚姑姑这是惦记着李敏一直挂在念头的伤,这个伤当然不是指他人的,指朱隶那条腿的。李敏对老公那个伤耿耿于怀,在于不清楚老公那个伤上的毒,究竟会是什么动物的毒物提取出来的。 以前没有见到实物的时候,尚姑姑也不好说,现在好不容易,无意中给发现了这个东西,尚姑姑的声调都高扬了起来:“这是蜈蚣王。” 蜈蚣这东西,本该生长在湿热地带的。没有想到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地方都能遇见这样大只的蜈蚣。李敏不得不猜测,这块地方,属于未开发的原始地带,流传下来的动物,地底下偶尔冒出地面上的动物,都是属于原始动物了。 像蜈蚣、蝎子之类,不是藏药的代表。在这样的地方,出现这样的蜈蚣,本身是件稀罕事。尚姑姑指给她看,肯定是有人指使。 她猫爹? 尚姑姑点头:“国王说的,说是看见的话,指给少奶奶看,或许少奶奶有什么想法。” 高贞知道她老公那条伤腿的事,这也算是为女儿着想。女婿有事的话,难过的还不是女儿吗? 这个猫爹做的有情有意。 李敏让王德胜去取来一个琉璃瓶子,来装这个东西。她需要带回去研究。如果这个东西,不是这个地方原有的留下来的远古生物,只可能为另一种可能性,为外侵物种。 对此尚姑姑也转述高贞的看法,这样说:“以前这东西奴婢真听都没有听过的,但是,后来却是在大明皇宫里先听过一些传闻。” “大明的皇宫里?” 皇宫里,最不缺这种祸害人命东西了。为了找寻最可靠的毒物让对手一招致命,那些人,恐怕会在全世界来找这类东西。 “高卑国的大夫们,学习的是大明的医术。只有东胡的巫医,听说很喜欢用这种东西。” “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李敏忽然想到,既然在这个地方能出现这种类似其它地方过来的东西,是不是意味着这个地方不太寻常。 “伏鬼国听说以前曾经最兴旺的时候,势力由西扩展到了这个地方来。” 尚姑姑这话表明了,高贞可能有预料到闻家人会在这边动手,只是没有想到那么快瞄准了紫阳,而且闻习元更是出乎意料跌破众人眼球的表现,这么快速地进攻占领了紫阳。 如果真是伏鬼国的余孽,早就与东胡人有所勾结了,当然,伏鬼国的目的和东胡人不同,单纯只是为了推翻高氏家族。只能说,这两者结盟,是各取所需。 这样的结盟其实一点都不牢靠,如果突然间面对敌方的大举进攻,联盟军突然溃败,东胡人,能为闻家军牺牲吗?如果,东胡人在这里没有捞到任何好处的话,何必为闻家军拼命。只能说,东胡人自己,肯定有自己这场战争的利益所在。 啪啪啪。 老公的绿鹦哥,顶着风雪,艰难地煽动小翅膀向李敏飞来,一只脚停在李敏肩膀时,这小东西开口说:“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还不是根据清惠出行的线索寻找到这里来的敌方密探。 第一个闻到味儿刺探到这个地方的敌方尖兵,踩中了魏子裘布置在小道上的陷阱,被陷阱卡死的时候,这个人,居然放出了手里的烟雾弹。 魏子裘看见天空划过一道青烟时,立马知道事情糟了。是没有想到敌方一个小尖兵而已,居然都这么拼。俨然,来追他们的这群人,不是普通的敌方军队。 为了探明自己的推测是否有错,魏子裘让人把掉进陷阱的敌方士兵挖了出来。那士兵穿的,不是高卑人的服饰,是东胡人的服饰,五官也是显而易见的东胡人面貌特征。 魏子裘立马折回头和李敏商量,这回连他,都劝起了李敏最好另外找个地方躲起来。 “少奶奶,这些人,绝对是来找你的。这些士兵不是普通的东胡人,臣看他身上佩戴的一些刀具和行军用品,做工精良,有可能是侍卫队。” 李敏眯紧了下眼:“你确定是侍卫队?” 眼看到李敏的表情没有什么太大的惊讶,魏子裘眉头一皱,想,莫非自己刚才的猜测都中了。李敏和某人的心里早预料到了有这个可能性。 李敏到这个时候了,不怕和他说实话:“本妃上次和王爷以及公孙先生都说过了东胡人内部可能正出现的问题。他们的贵族圈子里,都出现了疾病的流行。唯恐,是牵涉到了可汗。” “东胡人认为,只有王妃可以救他们?” “大概是这样认为的吧。”李敏对此不会否认。毕竟,她当时被绑的时候,别无选择,为了暂时保命,只能是这样做。 “所以,王爷和王妃都知道,或许东胡人会再次寻来,来找王妃?” “上回在北燕的时候,本妃都未露出什么特别的医术,他们的二汗都来找本妃。只能说,这次,在劫难逃。也因此,本妃才在之前说了,本妃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单独回北燕的话,只怕中了那些人的计。” 如果李敏离朱隶他们的大军远远的,那些东胡人人数众多,给她当护卫队的人,唯恐只怕不及对方人数,再有接近大明国土的时候,如果真有万历爷的人早在那儿虎视眈眈。护国公的军队,要来支援高贞,又要戍守边境,哪有那么多余力顾及到所有。哪怕有公孙良生这样的谋士护驾,都只怕难以抵御。 正因为如此,到最终,公孙良生突然转变了想法,建议朱隶把她留了下来。有朱隶当背后靠山,那些东胡人都知道有护国公在的地方形同沙罗场,只听到朱隶的大名都会闻风丧胆。这无疑对李敏有好处,相当于一道最有力的保障。 再有,朱隶怎么可能让自己老婆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出事。朱隶身边的兵将,更不用说,是精锐中的精锐。 魏子裘听她的话以后,想来,也是如此没有错的,吐出一口气说:“王爷和王妃所思甚远,非臣能及。是臣考虑欠缺。王妃请放心。末将肯定不负王爷王妃的众望,率领余下的将士,死守住此地,护王妃安全。” 李敏拿起指头掐起了时间。春梅这一去,到那边,要差不多半天的车路,她老公,哪怕着急带兵来她这里,大概要一天以后的事了。 他们,至少要在这里坚持一天。 根据布置在四周的哨岗回报,敌人尖兵发回去的信息,果然吸引着敌方大部队来围攻这里了。 “东西南北方向都有。”哨岗脸上写着十足的震惊,描述起对方的阵营时气息仿佛被吓到似的一阵阵喘,“远观过去,都是武装精锐的骑兵,看来是敌方主将部队的阵势。” “可以看出有可能是哪个敌方将领带领的部队吗?”魏子裘问。 和东胡人交战已久,这些兵,都也是久经沙场的。所以,对东胡人的将帅应该有一定的了解,可能可以看出来是什么人。 哨岗仿佛心惊胆寒,眸怀惧色地看了下魏子裘和李敏,才低下头,道:“属下惭愧,此人的阵营,照属下看来,实在分不清可能是东胡哪位大将。反正,属下在战场上和东胡人交战这么久,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精良的东胡人部队。要属下做推测的话,属下唯恐——” “唯恐是东胡人可汗身边的人吗?”李敏代替对方把这话说出来。 在他们议事的时候,许多士官,以及军医们,站在较远处的地方都好,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现在,听见有可能是东胡人的可汗亲自来找他们了,这心头一方面充斥着恐惧,另一方面,不可否认的,竟是冒起了一股难言的前所未有的激动。 “那个冒顿单于来了吗?来的正好!杀了这人的话,我们北燕的老百姓,可以安详地过日子了。” “我们高卑人也一样,不用再看着东胡人的嘴脸做事。” 接着,只见那些文弱的大夫们卷起袖管,拔出了李敏给他们的匕首,找石头磨砺刀锋,气势汹汹,做好准备要厮杀一场。 不过,战争无言是残酷的,可不是文人所想的那样美妙。 天空里,先是飞来一群兀鹰。它们拥有无畏狡黠的身影,带着东胡人给它们腿上绑的东西,向中间地带投放。 一瞬间,那些像鞭炮一样的东西,落到雪地里爆破了,炸开了一个个大洞。被波及到的在雪地里奔跑的动物,一碰就是被炸的血花四溅,断头断脚。 魏子裘指挥军营里的人四处找地方躲,不要被兀鹰抓到。 李敏带着王德胜以及尚姑姑,就近躲到一块大岩壁身后。只见一头兀鹰,忽视了他们的身影,往前冲时,是欲冲进伤兵所在的山洞里。李敏等人大惊失色。 随之,王德胜拔出腰间的短刀,冲兀鹰的目标投过去。 炸弹在山洞门口爆炸,引发了石壁掉落,直接砸中了山洞门口的部分人。人群发出的尖叫声,无疑吸引到了更多的兀鹰来袭,以及外面围攻的部队。 外围的东胡人,用东胡语大声嘶喊着什么话。 李敏听了一下之后,眉头皱了皱,对王德胜说:“去告诉魏将军,他们打算放火。” 与此同时,紫阳城内外的战况,伴随凌晨打入到紫阳城内的护国公与高卑国国王的联军,与城内守军经过一番激烈的巷战以后,战局开始有了破局的曙光。 城内三处粮仓和军械库接二连三发生了爆炸。城墙上驻守的城内守军大惊失色,却无法分调更多的兵力到城内与敌军进行巷战,必须谨防城外围攻紫阳城的军队发动攻势。 “这些士兵都是十分熟悉巷战的人。”向闻习元汇报战况的军士,满头大汗,面露惊恐,“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要说,护国公的军队与东胡人打仗多了,善于打仗是一回事,可是,不可能只有护国公的军队的人进来。” 闻习元切了下牙齿。 在旁听说的呼延赞同样吃惊不小,质问起闻习元:“你不说了吗?说国王的军队好多没有打仗了,就像一堆破铁,所以必须找护国公过来结盟。现在呢?!” 闻习元沉重的呼吸声好像是在沉气,道:“国王病了那么多年,根本没有机会来训练自己的军队。这些人,都是皇太子高治培养出来的死士。对于这些死士,你们东胡人不可能不知道,因为你们曾经都冒充了他们犯案。” “谁?” “红蝎子。” 呼延赞猛然退后一步,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红蝎子,因为,他自己都冒充过。 “你,你怎么不早说!”呼延赞气急败坏地大喊着。 “我怎么不早说?这是高卑皇室的秘密,不是所有人都能知道的事。但是,你们既然冒充过他们能不知道?只能说你们够蠢的。”闻习元嘴角衔起了一抹讥诮。 “你说我们什么?!”呼延赞猛然抓起他胸前的衣服。 外面,忽然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响。 高卑国的军队,把之前没有打的大炮都拿出来正面攻城了,因为眼看里头巷战的士兵接连得手,毁坏了城里的数门大炮,让城内守军的战斗力急速下降。 闻习元一把扯开呼延赞的手,对底下的人咆哮:“到现在都没有抓到他们进城的地道吗?!” 不是没有找到。而是,那些地道好像源源不断冒出来的一样。不断的,犹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这点是谁都没有想到的。连皇太子高治自己本人都没有想到。 回头看见那猫爹,高贞坐在椅子里懒洋洋地摇着羽扇,好像大冬天的日子里,还挺热的一样。是,打的是热火朝天的时候。 高治不得抓住齐公公私下问:“是国王做的吗?” 齐公公眯眼:“皇太子不是最清楚不过了吗?之前在兴州已经看见过了。” 高贞知道防不胜防,而且,也不太可能把大部队押在紫阳城赌闻家军对这里下手,同时并不知道闻良辅是不是真的会造反。那怎么办,只能另外想策略来预防了。 紫阳城易守难攻,如果没有里应外合的话,基本很难扳回战局。损一折百的事儿,高贞不喜欢。与他人鱼死网破的事儿,高贞也绝对无法接受。所以,定是要预先做好准备工作。 难怪这猫爹听说叛军抵达紫阳城以后,还气定神闲的,带着女儿到自己幽会过的地方泡温泉。 高治的心头不知道什么感觉,一片无语。 眼看,这个紫阳城应该是唾手可得了。接下来的反攻大势应该不会有太多的悬念。高贞眯了眯丹凤眸,问齐公公:“二皇子还在战场上忙着救人吗?” 莲生是留在了前线,和前线那些大夫第一时间处理伤兵。 “是的。”齐公公说,好像有点不明白高贞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高贞摸了下胸口,吐道:“朕这个眼皮跳,心口跳的,不知道是何缘故。” 齐公公以为他是身子不舒服,说:“要不奴才找二皇子过来给国王把把脉?” 高贞摇了下头。 这时候,有人进来报说:“护国公带人要走。” “什么?”高贞蓦然挺起腰背,脸上掠过了一抹显然的吃惊。 高治大步流星走出了帐篷,刚好迎面遇上来进行沟通的公孙良生。 “公孙先生。” “皇太子。”公孙良生拱了下手之后,神情严肃地说,“由于我方的士兵得到消息称,有一路东胡人朝我军后方去了。请国王允许,护国公的部队有抽出一部分人,会由我们王爷亲自率队,火速去拦截这伙人。” 高治只是愣了下,接着,拽住他的一只袖管:“你说后方,难道是——” “是。”公孙良生这话刚落地,不远的驻地里扬起了马蹄声和雪尘。金纹黑面的旗帜,由近而远急速移动着,不会儿消失在了天边。 高贞在帐篷里,摸了下胸口的地方,从里面摸到了出发的时候李敏让人给他送来的平安符。 “国王——”齐公公瞅他那有些难看的脸色,都不由焦急。 高治从外面走了进来,刚想说什么话。 对此高贞的手抓住了那只平安符,摇头道:“这边战场需要有人指挥,绝对不可以功亏一篑。敏儿得到他宠爱不是一时的事,他现在已经急着去救敏儿了。相信他吧。” 听见这话,高治只是皱了下眉头,在转过身时说了一声:“希望到时候你不会后悔。” 不等高贞反应,他走出了帐篷外,对着最近的那人问:“虞世子呢?” “南门破开以后,虞世子一马当先,带人冲进城里去了。” 高治冷着脸道:“你骑着马,进城后,跟随虞世子,要比虞世子先一步找到大明的十一爷,带到国王这里来。” “是!”   ☆、【237】与可汗的对决 春梅坐上运送伤兵的马车,走了不知道多久,一开始,她的那颗心全悬挂在前线上。到后来,越想越觉得哪儿不对劲。 李敏为什么是叫她送信。其实,叫李嬷嬷或是尚姑姑送信好像没有什么区别。莫非,李敏是考虑到那两人年纪大些,承受不了马车这样一路的折腾。只是,总觉得心里头哪儿那个疙瘩没有能解开。 隐隐约约的不安浮现在心头上,像阴云一样挥之不去。 马车走到半路的时候,只见雪下起来了,飘飘然然的,一粒一粒的,一开始雪很小,并不大,所以不会影响到马车的速度。 可是,马车一路走,一路护卫马车走的护卫士兵,得到了貌似不是很好的一些消息。 春梅开始听人说,好像有敌军并没有进紫阳城,是绕了道儿,从我军的侧面直接要绕到后方去了。这个消息,正在寻求一些线索来确认。 不知道是真是假。可春梅却觉得有可能是真。因为,那些人提到了之前一个人单独骑马,没有从事先安排好的道路跑出去的某人。清惠郡主爱女心切,骑上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跑。结果,有可能被敌人逮到了动向。 话说,那些人想做什么。特意绕到他们军队的后方,是想对他们军队形成一个包围圈吗?这恐怕不太适合。像春梅这样没有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国王的增兵,高卑增援国王的军队,正从全国各地奔紫阳这里来。如果敌军真的这样做了,碰上了国王的增援部队,岂不是等于自投罗网。 这些人,急于到没有进紫阳城进行补给和休息,直奔他们后方,貌似只剩下一个理由。关于之前,李敏婉拒公孙良生的建议说不适合单独回北燕怕遭遇东胡人埋伏的事,春梅都有听说。 现在的情况显而易见,那些人,知道李敏没有单独走回北燕去,肯定留在朱隶和国王的军队里。护国公和国王不可能让李敏到前线这么危险的地方,避免炮弹无眼,如此一来,李敏肯定在离护国公部队一定距离的地方等待着。 那些人,是单独冲着李敏来的。 想到这儿,春梅的心头纠结成了一簇。早知道,让尚姑姑和李嬷嬷替李敏送信也好。两个老人家最少可以逃过一劫。而她年轻力壮,留在那里肯定可以比尚姑姑和李嬷嬷更能帮上忙。 马车队忽然停了下来,很显然,带队的军官都在考虑,是不是这会儿折返回去,或许他们这伙人回去的话,可以帮上点忙。他们队里年轻力壮的多,可留守的,多是些受伤的,年老体弱的。 春梅拽紧了李敏让她送的那封信,可以感觉得到,答案都在这封信里面了。 她跳下马车,做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决定把主子交给主子的信,交给现在的军官拆了。 可那军官哪敢拆主子的信,但是春梅那几句话俨然确定了他的抉择。马车队掉头,车上所有的人,准备起武器。 车队刚走到,来时的那条路的半路,遭遇上了东胡人的军队。 眼看消息是真的了,带马车队的军官,都来不及反应过来。东胡人出现在此地的部队却是出乎意料的反应极快。不会儿,这伙东胡人,反过来把他们马车队包围了。 杀戮显而易见立马要开始了。 “这里有没有隶王妃?”东胡人里面,有操大明汉语的人向马车队质问道。 马车队里的人,都不敢答是,或者不是。因为答了不是的话,这些人马上会继续前进去找到李敏真正的藏身地。答是的话,东胡人很快会发现他们在撒谎。如果都不回答,反而能让东胡人猜疑,拖延这伙东胡人进军的时间。 喊了几遍,见被围攻的大明人和高卑人,都一句话没有回答。东胡人俨然恼羞成怒,知道这些人是在玩拖延的把戏。东胡的军官一挥马刀,喊:“杀了!全杀了!一个活口都不用留。大明人,高卑人,都一样。” 马车队里的人,唰的,都亮出了自己配备的大刀、匕首等武器,准备与对方来个你死我活的最终厮杀。 春梅的心头跳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比起上次落下悬崖,无疑,这回的处境更为凶险。她手里抓住了从发髻上抓下来的那支钗子,想好了,要把尖头对准自己的脖子,如果看东胡人上来,只好选择自我先了断了,这样最少可以避免死前被侮辱。 李敏给她的信,她手揉成一团,塞进了自己嘴巴里,吞了它。同时不由苦涩地想,李敏选择让她先离开,其实应该是想到上次她的遭遇,感觉她留下比尚姑姑李嬷嬷会更危险,所以,才提前把她送走了。哪里能想到她这人命运就是这样,一波三折,好像都逃不过厄运的降临。 这回,他应该像上次那样,不会再出现了。而且,他如今自己都生死未卜。 风雪,这样一点,显然是没有能与火形成对决。 火,是从山洞后面的那片枯林开始烧起来的。不要指望这些东胡人有手软的可能。他们恨不得把这块大地都烧了。 心狠手辣。 据闻,东胡的这位可汗,冒顿单于,能如此在东胡这个野蛮的部族里面雄起,很快成为一方霸主,统领了这个民族,全亏了这样四个字,心狠手辣。 这位心狠手辣的可汗,曾经,对于大明百姓和军人,是见一个杀一个。号称,如果被他发现,他底下哪个士兵军官,不敢杀,回头,他就把这个士兵或者军官杀掉。 后来这位可汗得以把这种嚣张的气焰收敛的原因,得说到十年前那场战争。怀圣公,与东胡人交战的时候,对待东胡人,仍是比较仁慈的,表现在没有像冒顿单于那样,对待战俘都给杀尽了。对东胡的普通百姓也没有动手。结果,这样的举措,反而是刺激了这个疯狂的东胡疯子。 冒顿单于一方面,表面上像是感激大明的军官的仁慈,另一方面,依旧暗地里对大明的战俘赶尽杀绝。同时,在自己部下面前笑话大明的军官:懦夫!满口仁慈的主儿,不就是傻子。这天下再傻的人,不过于是护国公怀圣公了。 朱怀圣是比较仁善的一个人。后来,李敏在听护国公府里很多老奴才提起这位已经去世的公公时,基本上,所有人对于朱怀圣的评价都是一致的。虽然,朱怀圣只会带兵打仗,不会写诗作文,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将,可是,对于天下苍生有颗天生怜悯的心。 怀圣公在世的时候,养过的流浪狗,不计其数。像朱隶现在养的金毛,都是怀圣公养过的狗交配以后生下来的官二代。 要说护国公的大名,真的在东胡这群野蛮人心里,以及冒顿单于这个疯子心里有了一寸之地的,归功到底,都得算她老公朱隶头上。如今,东胡人说起护国公,都会和夜叉挂上钩,而夜叉,是她老公的名头,就可想而知是怎么回事了。 十年前那场仗,冒顿单于已经驰骋沙场多年,朱隶刚继承护国公府不久,初次上战场,连万历爷都不看好的一个毛头小子。可就是这样,冒顿单于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 凭借出色的谋士,以及父亲留给他的那些忠心耿耿的老臣们,朱隶旗开得胜,打了个胜仗,俘虏了将近一千名东胡士兵。也就是从这场战争开始,东胡人意识到自己未来的对手,和朱怀圣那会儿完全不一样了。冒顿单于更没有想到会惹了一个,根本不可以惹的一头幼师。 这一千名东胡士兵,被朱隶在夜晚,叫人给杀了。 一千个,没有一点含糊的。朱隶那些老臣,谋士,大都在胜利后的庆功宴上喝了酒,一觉睡到隔日日上三竿,才知道,自己的主子,不一样了! 有了这次事件以后,冒顿单于,东胡人,都不敢随便杀战俘和百姓了。因为朱隶放了话,以后活口只会交换俘虏。你那里没有我的俘虏,我留着你的也没用,照杀无误。 应该说,朱隶作对了一件怀圣公没有办法办到的事,那就是,对付什么样的人,就得以牙还牙。 仁心对待这种心狠手辣的恶徒,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 魏子裘的手心里抓的都是汗。如果,这次出现的人,真的是冒顿单于的亲卫队,冒顿单于真的自己亲自到这里来,来自投罗网了。没错,他们魏家的仇也可以报了! 冒顿单于杀了他们的母亲。这个仇,他们都不知道等了多久。冒顿单于这个老奸巨猾的,平常都不会亲征的,都会躲在他人背后。这次,亲自前来,冒这么大的风险,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想起李敏说的,说东胡贵族圈子里很多人都生了病,这个冒顿单于看来是没有能逃过天谴,离死期不远了。 嘴角微弯,魏子裘溢出一串森寒的冷声。 离他不远处的李嬷嬷听见,都不由地身子打抖。 只知道这事儿越来越可怕了,不是吗?眼前这些东胡人,是他们至今见过的最疯的疯子。 蔓延的火势,仿佛要席卷整片大地一样。东胡人在外围高举尖矛发出残酷的笑声。天空飞来的兀鹰时不时俯下脑袋像是要随口叼走一口人。 只听这个笑声,被包围的人心里,都会不禁浮现起恐怖的画面出来。恐慌,不知觉中,已经在人群里散开。更不用说,之前兀鹰投掷的火药弹,在他们中间引起了部分伤亡。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胡人接下来会再做出多么恐怖的事情。 李敏教大家,把用帕子或是棉纱,浸泡雪水以后,稍微捂在鼻子嘴巴前过滤掉烟雾。同时,只能期望这个雪能再大一些,或许能灭掉部分的火苗。 魏子裘组织部分士兵,拿起铲子,凿起地上的雪,来灭掉越来越近的火势。 眼看这种情况再下去的话,他们不是被东胡人杀死,就是要被这些火烧死了。总归是逃不出去。 李敏却认为敌人没有那样简单。如果,对方的目的是想抓她的话,想抓她出来,要留她活口,那肯定是不会任火把他们全烧了,因为会无意中把她烧死。 如此的烧法,一,恐怕是为了进一步在他们这些围困的人心里头制造恐慌。另一个目的,应该是为对方的下一步行动铺路,清楚障碍物。 火,正好,可以把大明谋士们想出来的阵会坏掉。因为作阵的要诀,正是需要各种可以迷惑人眼的物体。这些物体,被火一烧的话,会原形毕露。所以,不能不说,这些东胡人只是有勇无谋而已。 果然,如李敏所想的那样,火势在对方的控制之中,只见这块土地上,都快被火烧到只剩下光秃秃的石壁和沙子时,火逐渐往小。 那些被大火呛着的伤兵和体弱老弱者,不停地咳嗽,不言而喻,再次为敌人指出了方向。 魏子裘把耳朵贴在地上听敌军的马蹄声。只听,那马蹄声一步步地朝这边来,却看似并不着急。反而是对方太过安静的动作,让人心头再次有了毛骨悚然的预感。 东胡人在草原上,是与众多大自然猛兽为伍的一个民族,所以,可以看见兀鹰,都被东胡人所俘虏了以后变成了得力的武器。好在这些兀鹰数量不多。东胡人想把猛兽俘虏了变成了奴隶来使唤也不容易。 在魏子裘的指挥下,隐蔽在各个地点的士兵早搭起了弓箭,瞄准天空,以防兀鹰再次来袭 可这次来的不是兀鹰了,而是鬓狗。鬓狗这种动物,虽然体型不大,却绝对是可以让人闻风丧胆的猛兽之一。 由于鬓狗生活在半沙漠地带居多,并不为人类常见。北燕和高卑人,都也只听说居多。现在没有想到这样一伙可怕的害人的东西,居然被东胡人捕获来同样利用来杀人。 冒顿单于果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蜂拥而出的鬓狗,最少有数十条,一条条应该都是被东胡人饿了许久,口角流着口水,见到活动的东西扑上去就咬。 大明高卑的士兵们见到这害物出现时,已经就傻眼了。等反应过来,拿剑拿刀去挡时,几条鬓狗围攻一个士兵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不会儿,惨绝人寰的叫声络绎不绝,当场被咬死了两口,而且这些鬓狗居然当着活着的人,对咬死的士兵进行分尸。 魏子裘见状,要求所有士兵聚集成几处,围成圈儿。 这样的招数,对于集体进攻的鬓狗果然有了些成效。 东胡人在外围应该是看见了,一道略显苍老的男子声音,貌似沉吟着说:“看来,大明人是派了一个不得了的武将守在这里。隶王妃在这里应该是没有错的了。”接着,那人又对底下人说:“把人带出来吧。” 东胡人那边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口哨,使得鬓狗们野蛮的攻击得以暂停。鬓狗们闻声撤退下去以后。魏子裘指挥着底下的士兵不要轻敌,继续围成一个圈,以防敌方突然反攻。 敌人的马蹄声,这次是阵仗势地向前来了。但是,没有立马靠近到他们面前。离李敏他们还是有一定距离。 接着,有个东胡人的军官之类的武将,站到了一个较高的坡地上,操着汉语冲李敏他们喊:“我们可汗想见隶王妃。你们让隶王妃出来吧。” “我们王妃是你们想见就见的人吗?” “我们可汗说了,如果你们王妃不出来的话,我们只好把我们刚抓到手的这个小姑娘扔出去喂鬓狗了。反正它们饿的凶,你们刚才应该都亲眼看见了。” 一个身影,满身是血的,被东胡人推了出来。 当那个人出现的刹那,尚姑姑发出一声尖叫。 紫叶跑出山洞一看,只觉得眼前一黑也要晕了过去。 这个人,不就是,之前被李敏先送走的春梅吗?这样说,岂不是说,春梅那个车队,不幸与东胡人遭遇上了。 天!这个丫头,命运也太倒霉了,太背了。尚姑姑心里声声尖叫着。 见在东胡人手里的春梅,双目紧闭,脸都是白的,头发散乱着,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早就变成血泪斑斑的样子,更让人无法目睹的是春梅身上已经被撕成破条的衣服。 这八成清白也是被毁了的节奏。 尚姑姑那口气只得出没得进。想这个丫头与自己也算是同生共死过,共苦的机会那就更多了。可以说,李敏疼爱这个丫头,她自己没有女儿,也把这个丫头当女儿那样看那样照顾了。 这简直是把人要逼疯了。 尚姑姑固然一瞬间眼泪都要掉下来,却没有忘记最紧要的,回头就去找李敏。 果然见到是,李敏从躲藏的地点里走了出来。 “少奶奶,你不可以!你听奴婢说,不行的!那个人,杀人不眨眼的,全东胡人最狠毒的最残忍的人就是这个人!”尚姑姑在李敏要向前的路上跪了下来,两只手拽着李敏的衣服阻拦着。 李敏的眉头拧着,目光望到落在东胡人手里的那个丫头身上,心里头一样不禁一叹:这个丫头的命,真的是太背了。她提前送她走,反而是错了吗?错的离谱吗,反而是把她送进虎穴了吗? “少奶奶,你别听他们的话,他们一定会把你杀了的,一定会的!你要是死了的话,一切都完了——” “没完。”李敏一句话打断了,尾随尚姑姑,还有那些要跟着来跪来求她的李嬷嬷等人。 “他们在那里。”李敏平心静气的,和这些俨然已经被东胡人给吓到惊慌失措的人,“我们现在想逃,凭我们这点人,其实也是逃不掉的。当然,他们可以马上进攻,但是,他们有畏惧,就是怕我出了什么意外,他们可汗的命,可就要被老天爷收走了。因此他们只好抓了这个俘虏,来逼我先过去。不过,只要我不松口给他们可汗治病,他们不会敢对你们马上动手。因为杀了你们的话,我肯定不会给他们可汗治病了。他们的可汗,也就真的要命归西天了。” 李敏这番话,不仅是让自己这批惊慌失措的人逐渐地平静了下来。东胡人那边,也是起了不小的反应。 看来,这些东胡人完全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传说中,她也就是个医术精湛,堪比神仙的大夫,其余的,反而在她光芒万丈的医术下变成了陪衬,因此,没有多少描述给他们想象。如今亲眼所见以后,他们发现,完全不一样。 这个女人,除了一身盖天的医术以外,貌似还有许多令人敬畏的东西。 只见风雪之中,这女子,身裹的也不是什么贵妇的奢华狐裘,只是普通的,与那些军医们并没有多大区别的装束。不知道她为何这么做,有可能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避免在战乱中被敌人认出来。但是,这样一身朴素的装束,当她有意显现出自身的话,那身光芒,是任何东西都盖不住的。 容貌是那样的清丽,犹如冰雪的浮雕,美而冰。这种冰,是不可思议的冰,让人感觉像刀刃一样的尖峰与锐利。 让人感觉,只要被这个女子看上一眼,全身哪处,都不会逃出她的审视之下。 东胡人那种特别的圆顶马车,拥有金黄的宛如皇帝那样的帷幕,缓慢驶出来的一刻,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没有人会怀疑此刻里头坐着的人,不是东胡人如今最权贵的那个人——冒顿单于。 李敏踏前两步,迎着对方的金黄马车,清冷一声笑:“来找大夫的病人,如果连脸都不敢给大夫看,还怎么论来看病。” 听见这话,马车边上,一个穿着黑衣袍的中年男子,好像面带愤怒的,对着金黄马车里的主子叽里呱啦了什么。 结果,马车里只猛然出现一声怒斥:“如果你能治好本汗的病,本汗用得着来找她吗?!” 俨然,这个黑袍男子是东胡人里头的巫医。 砰一声,被冒顿单于骂的巫医两个膝盖扑通跪在了地上,跪虽然跪着,却还是声色俱厉地说:“可汗,这个女子,满身巫气,我是看不出她身上有什么仙气,只怕还是个大明的妖。妖也可以给人治病。不过,妖给人治病的话,是有条件的。” 看来这个巫医不是什么都不懂。她是不是神仙也好,是不是妖怪也好,但是,李大夫给人治病从来不是免费的。这个巫医说的倒也对。 如今看巫医在关键时对冒顿单于说了一番这样劝勉的话,都是同行,李敏同时也可想而知此时此刻对方心头的焦急和无奈,以及不得已拼死一搏的心思。 他们是看不好冒顿单于的病了,但是,如果,他们不阻止的话,让她李大夫对冒顿单于的病有了办法,他们这些人,恐怕不是被杀,就是在东胡人里失去现在拥有的地位和福利了。 说实话,如果是她李大夫的话,却绝对不会像他们这样,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这分明是蠢事。因为这些人往往忘记了一点,最要命的一点。一个病人,哪管你大夫怎么样,他在生病的时候,要的东西永远只有一样——给我治好好我的病。 为此,病人愿意倾其所有。这也是为什么说,病人,不管怎样在大夫面前都是弱势人群。如果,一个大夫心存不善的话,完全可以在这方面上做文章。所以说大夫,首要条件,人品要正。 当然,她李敏向来认为,大夫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圣母玛利亚。人品不仅要正,正义感也是需要的。 可以的话,像这种心狠手辣的人,救了,不过是等于救了一个凶手,一个永远不知悔改的凶手,救了等于祸害苍生。因此她必须考虑,深远的考虑。 对面的巫医,好像看穿了她的表情,黑溜溜的眼珠儿再一转,对冒顿单于说:“可汗,这女子心思邪恶,你看她现在不说话了,肯定是在想什么法子,迷惑可汗,给可汗下让可汗求死不能求生也不能的药。” 冒顿单于好像是听进去了巫医这句话,金黄马车里一刻没有动静。再过了片刻,终于发出了一声,说:“告诉隶王妃,她只有一个选择,到本汗这里来,给本汗看病,把本汗的病治好了。如果她做不到,这里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本汗时间不多,按照大明人的方法,把一炷香折成五段,每烧完一段香,隶王妃还不能对本汗的病做出结论,本汗就杀一个人。” 伴随冒顿单于这话落地,一炷香马上被分为了五段,插在了雪地里。巫医接过火烛,没有任何迟疑,点燃了第一段香。 今天的风那么的大,那星点的火被风一吹,马上烧了起来。眼看那五分之一香,恐怕用不到平常一半的时间,瞬间功夫都可以被烧完。 被东胡人围困住,已经形同落网之鱼的大明高卑伤兵士兵们,全吊起了嗓子眼。李嬷嬷的两只眼珠,瞪着那燃烧的香都等同于直接翻白眼一样。 尚姑姑拼命念着菩萨保佑,慢点慢点。 巫医的嘴角,伴随那巨大的火苗一瞬间要把那丁点香条吞灭的景象,勾起了得意的残暴的微笑。 说时迟那时快,火苗一口没有吞进余下的香条,是被突然铺天盖地的雪粒给灭了火苗。 巫医惊住了。东胡人都很诧异。 只见,那抬起脚,铲了一口雪把香条上的火灭了的人,不是李大夫又能是谁? 东胡人里头一阵阵的寒气猛抽肺底。 从来没有人,敢在冒顿单于面前做这样的事! “隶、王、妃——”金黄马车里,发出了男子震怒的声音。 李敏淡淡地说:“你如果想把命活久一点,不会没有听人说过吧,随便杀生可不是能让人延年益寿的事儿。” 对她这话,马车里那个暴戾男子,只会发出一串寒冷至森的大笑,说:“那是佛爷说的话。只有大明人的女子,会把自己自称为老佛爷。本汗,从小习惯了吃肉,我们东胡人,一个个都是吃肉长大的,一出生就是杀生。杀生是老天爷赐给我们东胡人的使命。所以,你不需要用大明人的说法想来糊弄本汗!” 李敏对此只是转头,对着那个拿起弓,瞄准了李嬷嬷的东胡士兵说:“你如果敢放箭,本妃这就对你们可汗说,随便吧,本妃不治了!本妃不是个怕死的。本妃这条命已经死过很多回了。还有,本妃这些人,和本妃一样都是不怕死的。如果本妃先选择了自我了断,你们看看这些人,会不会和你们同归于尽!至于你们可汗说的,不怕被本妃糊弄,本妃倒也觉得可笑至极了。怎么,不怕被本妃糊弄,不相信本妃的话,何必来找本妃看病?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本妃不愁没有病人!” 拿弓的那个士兵,顿时手脚都发起了抖。眼看,李敏这副表情,这个生气,一点都不像是在虚张声势。 这个女子,他们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女子。 问题是,这个女子真有这样可以恫吓他们东胡人可汗的底气。 金黄马车里的主子,一声又一声的,仿佛在喘息,又像是在呻吟。明显是被李敏给气的。 巫医对此却好像是束手无策,这会儿突然变得畏首畏脚起来了,退到了距离马车的一边上默默不吱声。可见,冒顿单于这个病,不轻。之前的巫医应该是想尽了办法都没有效果。 李敏只听马车里传出来的病人的这些声音,一针见血就可以洞察出哪里厉害了:“是痛吧?痛不欲生。草原上,号称最可怕的那个王者,屠杀无数生命,对杀生根本无所谓的王者,结果,被疼痛击倒了。不要小看疼痛这个东西,疼痛,是比生命更要人命的一样东西。是天生来惩罚人类的事儿。很多人情愿死,都不愿意在疼痛中过日。” 巫医猛然抬起了头,像是第一次认识她这个人,鄙视她,不屑她的眸光里,出现了另一抹异样的光彩。 金黄马车里的那个男人,已经好像没有一点可以对她生气的郁怒了,说:“本汗病了这么久,看过的大夫无数,唯有你一句话,好像突然让本汗明白了,什么才叫做大夫。本汗之前那些大夫,巫医,一个个全都是庸才!” 那些自称是大夫神医的人,一个个说全心全意给他治,却都是给他治个鬼!连他病人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 “隶王妃,给本汗治病。本汗现在,不怀疑了,不会相信那些没用的庸才的话,本汗相信,只有你可以治好本汗的病。只要你把本汗的病治好了,你要什么本汗都答应你。” “如果本妃要求,东胡停战呢?你表面上答应了本妃,等本妃把你的病治好了以后,你会继续对北燕动手。所以,本妃还不如直接先问可汗一个问题,可汗那么想要北燕,除了贪图北燕的土地,还有什么缘故?是想进一步吞灭大明国土吗?” “隶王妃不是傻子。本汗可以老实对隶王妃说实话。本汗是想要北燕,拥有了本燕,才能长驱而入大明的京师,成为大明国土的主人。至于问为什么这样做,这是本性。我们东胡人的本性就是这样。天生好战。大明的东西又是那么好,我们东胡人如果不把它占为己有,其他人一样会占为己有。” “可汗这意思是不是说,好比草原上有一头小鹿,狼不吃,老虎会吃,老虎不吃,熊也会吃。” “隶王妃真是个聪明人。本汗一句话,隶王妃却是可以举一反三。” “可汗也是个聪明人。所以,本妃反而是想不通了。本妃再问可汗一个问题,举一反三这样的成语,是二汗教可汗的吗?” 马车里的声音默了下,好像突然被她这句话惊住。 “是二汗告诉可汗,只有可汗亲自来找本妃,才有可能治好病是不是?而眼看,可汗你自己接二连三派出人马来劫持本妃去给你治病,却是屡屡失败。可汗你心里不禁都会怀疑起,这些人是不是故意的,不然怎么会每次都失败。只因为,只怕这些人还想可汗病死呢。只有可汗病死了,东胡人的王位,又是其他人唾手可得的了。所以,可汗终究只能是自己亲自出马来找本妃了。” “你——”马车里,冒顿单于喘气的声音益发严重,夹着沉重的痛苦一样,字都是一个个挤出了唇间,俨然有了再次的勃然大怒,“果然是个妖!心思如此歹毒,意图离间本汗与二汗之间的关系。” “那二汗人呢?他不是每次都给你当尖兵吗?亲自出马为你马前马后的忙碌,为什么,这次反而不见他踪影了。” “这个不是你该管的事!” “莫非,二汗已经被你囚禁起来了?只因为,上次他的病,在本妃这里得到了救治,可是,他却不能把本妃带回去给你治病。于是,你起了猜疑之心。他这是想趁机害死你!” “隶王妃!” 车内剧烈的咳嗽,让马车犹如巨浪一样上下的震荡着。 东胡人都大惊失色,退避三尺,眼看,这是他们的可汗,无所畏惧的可汗,第一次怒成了这样。 这是个什么女子来着? 巫医那双贼溜溜的眼珠儿,用力在李敏冰雕似的颜上瞅着,不一刻,巫医想到了什么,神情顿然一变,脸上有了些慌张,对马车里的主子说:“可汗,不要再听她说话了。她不是要给可汗治病,她与可汗说话,不停地说可汗不喜欢听或是喜欢听的话,全都只是缓兵之计!” 早就听说过,东胡人里面的巫医,可不是简单的给人治病的大夫而已,他们会给当权者占卜,甚至参与当权者重要的某些决定,是个彻头彻尾的,相当于内阁谋士那样的角色。所以,这些人,医术有一点,谋略,恐怕比医术更高强。难怪从一开始就找她李大夫的茬! 马车里的病人,似乎突然惊醒了过来,却依然有些疑惑:“你说她,缓兵之计?什么缓兵之计?” 巫医着急地说:“可汗。你想想,她刚才说的话,她说了二汗是不是?她早猜到了,她在给二汗治病的时候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故意只治好了二汗的病。大概是和护国公商量好的了。为了引可汗离开东胡!” 无疑,巫医最后那句话,在东胡人里头是引发起了超级炸弹一样的效果。 引他们的可汗亲自出来做什么?大明人这样做,护国公的老婆这样做,那个叫夜叉的名朱隶的男人这样做,不就是目的只有一个了吗? 魏子裘冷冷的笑声传到了东胡人这边:“你们东胡人如果放聪明一点,该知道,你们才是网中之鱼了。” 砰。 这是什么声音?炮响吗? 不可能。前面在打仗,在进攻紫阳城,大炮都放在攻城上了。 等天空落下一颗巨大的炮弹,正中东胡人聚集的骑兵阵营里面时,一头头精良的马儿,马上的骑兵无一幸免,被炸的粉身碎骨。 “分散开来!分散开来!”东胡的指挥官大声叫着。 不愧是可汗的亲卫队,反应快速。在第二颗炮弹下来之前,已经冲下了坡地,许多东胡人开始追逐起了大明和高卑的伤兵和老弱病残组。 好在魏子裘先带人,趁李敏和对方说话的时候,一批批地撤人了。当然是,在空旷的地方反而难以逃走,对于这些都有病和伤的人来说,最好的办法,是撤回山洞里,在山洞口先搭建起防护工事,阻挡东胡人进攻来抓人。 一场恶战再次打开。只是这回变成了东胡人成为了夹心饼干。外面的炮弹,暗箭,像天罗地网一样铺天盖来,冲他们齐发。 金黄的马车一路奔逃。巫医坐上驾座,甩着缰绳,一边怒喊:“把那妖女抓住!”   ☆、【238】天譴 在东胡人被炮弹吸引过去的时候,李敏早瞄准好了旁边坡地下的一道沟渠,沿着坡地滚进了沟渠里面,沟渠下方,王德胜正猫在那里做好了准备接应她。 这条沟渠,狭小到只容一个人两条腿儿站立,马儿根本都容不进来。东胡人想要追她,只得放弃骑马。 炸弹炸得东胡人四分五散,一时间犹如散沙一样各奔东西,这再次给李敏他们找地方躲藏的时间。等东胡的指挥官反应过来,重整队伍。驾着冒顿单于马车的巫医,喊着要把人抓住。东胡人终于意识到了回头来找她的时候,却见四周望过去,李敏刚才站着的那个地方,空空如也。 “人去了哪里?”貌似那巫医,比马车里的冒顿单于更担心抓不住李敏。 想也知道,护国公的部队都攻过来了。抓不住李敏,他们这些人拿什么让护国公把他们放走。冒顿单于已经病成那样,离死也差不多了。要说他们这些活着的,健健康康的,才得考虑怎么活下去。 马车里的男子,喘息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固然离死都差不多了,不过冒顿单于和他们想的一样,要抓住李敏,只得抓到李大夫,给他治病的话,或许他还有点活路可以走。 “找不到人吗?如果找不到人,把那个女的,再放出来。本汗看着,隶王妃对这女的,应该很有感情。”冒顿单于说的那个女人,指的就是春梅。 春梅却是一直都被东胡人抓在手里没有松开过。 两个东胡人再次把春梅推了出来,撕开嗓子喊:“隶王妃,你再不出来,我们可汗说了,第一刀先斩了这女子的手!” 声音,回荡到四周以后,是连呼吸声都不见了,对面的炮击同时应声而止。 魏子裘等人守在山洞口,两眼眺望外面,能再次看见落在东胡人手里的春梅。其实春梅是死了还是活着,他们都看不出来。人质的脸是那样的白,犹如雪一样,完全没有了血色。 “少奶奶,千万不要再出来了——”尚姑姑和李嬷嬷一块在心底祈祷着,是都认为,其实李敏对春梅都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李敏到这个节骨眼上出来,和刚才现身已经是两码事了。或许,之前李敏现身更多的是为援兵争取时间。可现在,援兵都到了,李敏没有理由在这时出现变成了人质,那样对全局都不利,会害死更多的人的。这点,李敏不可能不知道。 是时候,以小换大了,牺牲一个人的性命换取大多数人的命。 东胡人见四周迟久都像是没有动静,嘲笑声接二连三地出来:“隶王妃,原来,你并不是一个会珍惜底下人的主子,你和隶王一样,都是天底下最冷血无情的人了。这样的话,我们把这丫头杀了,当场分尸的话,你隶王妃肯定也不会出来,只是胆小无能的一个主子。” “我们王妃哪怕出来,你们不会把她放了,所以我们王妃是聪明人,才不会上你们的当!”山洞里,李嬷嬷和尚姑姑一同喊道,其实,是喊这话希望李敏能听见千万不要再为春梅出头了。 胡二哥突然在担架上挺起上半身,让妹子紫叶扶着自己,挣扎到了山洞口,加入喊话的行列:“王妃,王爷来了!你不用出来了,王爷会把人救下来的,王爷会的!” 东胡人听见胡二哥这话,脸色骤然大变。不用多说,胡二哥的话,比尚姑姑她们喊的话,有用多了。 李敏是没有出来。 围攻东胡人的外层部队,据魏子裘初步判断,可能还不是前线朱隶带回来的队伍。因为朱隶亲自来的话,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打炮开始,马上带大队冲进敌人阵营里展开一顿拼死厮杀。这是朱隶喜欢的作风,用兵要快,速战速决,在敌人未反应过来之前。 再有,朱隶不肯能带大炮回来。护国公部队不会把大炮从北燕拉到高卑。这个大炮的威力一听,像魏子裘他们这种久经沙场的,很快能判断出是高卑人自己的大炮。 恐怕,是谋士们预留在当地的一支队伍,离他们这边比较近,作为后援部队。在听这个大炮响了几声哑了,恐怕是一樽没有修好的大炮。据此推算,这群人一样属于后勤部队,是高卑人的部队。知道他们这边出问题了,赶紧推着刚修好的大炮过来轰一下东胡人。 一切如魏子裘所料。当时谋士安排李敏他们的时候,为了再三以防万一,就把维修大炮的部队,给留在这附近了,想着最少可以拖延那么一点时间。 现在,只怕那些东胡人会识别出来。如今胡二哥这一喊,有好有坏,一方面,可以让东胡人由于惧怕朱隶的心理作用,使他们没有那么快对人质动手。另一方面,如果时间久一点,朱隶没有现身的话,这些东胡人会不会起疑心。大炮虽然很响,可迟久没有大部队对他们进行攻击,说明了一件事,在后方用大炮轰他们的,不过是一群不需为惧的小众人马。 没想到的是,东胡人,到底是可汗亲自出征,发现异常的时间,比普通人更快。 “不是隶王的人。”冒顿单于说。 “不是?”巫医吃了一大惊,“可汗,他们有大炮,是大部队。” “不,本汗和隶王屡次交手。隶王那人,之所以叫做夜叉,就是战场上因为见着血以后会完全变个人,不把我们东胡人一口杀尽不甘心。说实话,他比怀圣公恐怖多了。是本汗,见着隶王如今都要尽可能采取迂回战术。隶王手下的人,和隶王一样,都是杀红眼的。现在放大炮的那群人,除了放几声炮,没有什么动静。是高卑国人。高卑国人,可没有隶王那种恐怖的血性。”冒顿单于当机立断,“把这群人先包抄起来。他们推着大炮来,逃不掉的。这伙人先解决掉,把大炮抓到我们手里。隶王等会儿来了以后,再拿高卑国的大炮轰隶王。” 巫医应声,把冒顿单于的话,转说给了东胡的指挥官。接下来,东胡人骑着快马,不着急进攻山洞和找李敏了,是从前方的路突围出去以后,绕到了刚才发出炮响的后方。 人马厮杀的声音,不一刻此起彼伏。 魏子裘一个拳头砸在了地上。他们的主子到现在都没有到。是遇上了什么了吗?不会是主子的伤腿突然出什么问题了吧? 李敏不知道。这次他们从北燕出来的时候,朱隶的腿才又发作了一次剧痛。虽然有李敏这个神医,一直给朱隶治腿,可李大夫都承认了,朱隶这条腿属于慢性神经损伤,恐怕不是那么好治的。 经过李大夫的治疗以后,朱隶的伤腿,发作的次数是明显是少了很多,但是,偶尔突然发作起来,没有来由的,那种剧痛一如既往,让人发疯都有。 高卑的天气,终究与北燕有些不同。难以否认,这里的气候,或许,会诱使朱隶的伤病突然再次爆发。如果真是主帅突然半路出了伤病,大部队可能要延迟抵达了。 李敏低头,把怀里兜着的怀表拿出来看时间,如果没有意外,要等到真正的援兵抵达,还需要半个小时左右。 半个小时,已经够让人煎熬的了。那些东胡人,怎么可能不在这半个小时内把大炮抢到手里。 “王德胜,你去摸摸情况。” “主子。”王德胜摇头,“奴才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 “我在这儿藏着,不主动现身的话,他们想找到我也不容易。赶紧去!”李敏催促道,“看看,高卑那边,可以给我们争取多长时间。我们要想着下一步了。东胡人回头要来找我们的了。” 王德胜听她说的这话没错,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于是一个人先摸了出去。 李敏侧耳顺着风声听那边的动静,心里一样焦急增援的部队什么时候能来。应说东胡人放弃紫阳城,直接跑这里来找她,也算是出乎了所有谋士的预料。否则,东胡人不可能这么快找到他们。 听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好像,那些高卑人也不傻,学习他们与东胡人玩起了躲猫猫的游戏。因此,东胡人一时间把这小部分人一口吃掉,却一点都不容易。 巫医就此都急了起来。 冒顿单于貌似在马车里面呕吐了,一阵阵恶臭从马车里发了出来,顺着风,刮到了四周。 闻着这个恶臭,魏子裘等人都一样愣住了。都猜到冒顿单于可能病重了,但是,没有想到这个病,还挺奇怪的,这样的怪臭,仿佛腐朽一样,让人闻着都恶心。 在这个时候,一个东胡士兵,似乎发现了什么,喊:“这里有女子的帕子。” 莫非刚自己跑的时候,不小心,在路上遗留下了腰间系的帕子。 东胡人知道她躲在这条沟渠里了,因此,有人悉悉簌簌地沿着陡坡落到沟渠里。 李敏一动都不敢动,知道现在这会儿一动,会被那些人发现的更快。 “本汗亲自来抓!”黄金马车里的男子,陡然发出了一声巨吼说。 众多东胡士兵让开了路。神秘的黄金马车终于翻开了帷幕,从里面走出来的人,罩着金黄虎皮做成的裘衣,背部佝偻,显得苍老。头上戴的金黄盔甲,盔甲四周垂落的面纱,盖住了一张脸。只是北风掠过的时候,把那人身上的味一块刮了过来。是浓重的香味,很显然是为了遮盖这人身上原本的味道。 推开了他人要来搀扶的手,冒顿单于一个人走着。数名东胡士兵在他身后身旁,给他烘托出一种帝王般的架势。 不管怎样,此人骁勇善战,是草原上曾经最勇猛的勇士,是比大自然的猛兽更可怕的一只野兽。 走下斜坡的时候,他人似乎都不敢相信,这个已经身形佝偻的男子,居然健步如飞,身体保持着异样的平衡,跟在他身后的年轻士兵,都没有他这般矫健的步伐,直接让人感同身受什么才是王者的风范。 魏子裘操起把刀放在了腰间,对留守山洞的士兵说:“我去一下,你们在这儿等着。” “将军。”几个士兵一拥而上,把他抱住,不让他走,其中一个,俨然是魏府的,受过魏老嘱托的,说,“将军,你不能去。我们都知道,你这是要和东胡的可汗决一死战,想为你母亲报仇。可这会儿将军出去,不过是成为对方的落网之鱼。不如再等一等。王妃也在耐心等待机会!” 魏子裘一个人不是挣不开这几个人,只是害怕把自家兄弟无意中伤害了。在这么一会儿功夫里,前面传来了话声。 冒顿单于发出两声怪笑:“出来吧,隶王妃。” 藏在岩壁后方的李敏,知道躲不了了,于是,大方地走出来。避免这些人上来扯她时,反而把她这个孕妇不小心弄摔了。 “隶王妃确实是个爽快人。”冒顿单于道,同时一挥手,他身旁身侧的将士都退了下去,“怎样,本汗也是很厚道很爽快的一个人。不让其他人来这里叽叽咕咕的,说三道四的。本汗很信任王妃您的本事。请王妃给本汗治病吧。” “不可能。”李敏目不斜视,从嘴唇里吐出三个字。 “不可能?!”冒顿单于面纱下的眼珠子俨然犹如老虎一样眯成了两条可怕的细缝,“本汗第一次听说,有大夫拒绝给病人看病的,尤其是给本汗看病。” “本妃这不是拒绝病人。只是,您这病,已经是病入膏肓,神仙都束手无策。本妃如果给你开方子的话,只有一个,找个地方,好好过完余生吧。记得不要再吃肉,不要杀生,保持恬淡一点与世无争的心境,或许能把命活久一点,活到明年来春。” 冒顿单于的呼吸急促沉重地喘了两下:“你不要吓唬本汗。你都没有给本汗看病,怎么知道本汗得到什么病,从何得出本汗已经命不久矣的谬论?你之前,不是给二汗治好病了吗?” “可汗是个很聪明的人。知道自己的病,八成和二汗的病一样。但是,之前,本妃也和二汗说过了,说二汗的病,再迟一些的话,怕就没得治了。你这是肝病到了肝脏腐烂的晚期地步了。本妃不是危言耸听。本妃是个大夫,只能给病人说实话,尤其是到了大限之前的病人,更需要对他说实话,好让他安排余生。” “你说本汗得的是肝病?!” “肝脏肿大,腹水严重,你的背之所以佝偻,都是因为这个病影响。其实你的腹部积满了臭水,让你的肚子变的很大,像个气球一样,所以,你不得不弯着腰,来拉着这个肚子行走。” 要让这样一个身为王者的病人轻易死心,可想而知有多困难。这样的人,本身就认为,天下没有什么是自己不能得到手的,何况区区的病。冒顿单于一声寒笑,勃然大怒:“隶王妃,你不知死活!本汗早听说了,你有妙手回春之术。你能像古代传说中的医王那样,剖开人的肚子,把坏东西取出来,把人的肚子缝合起来,让这个人重新得到生命。” 李敏叹一声,要怎么说呢,如果在现代,或许还有些法子。但是在古代,本身做手术,需要的麻醉设备都不能到位,怎么可能做这样复杂的手术。 何况,像腹水这样的病,只是单纯抽腹水是没有用的。抽了腹水以后,病人会马上大面积成熟感染和营养流失严重的危险,这些,都需要现代的药物来支撑。腹水抽了以后也不是就不生了。病源一天没有去除,越抽腹水只能越惨。 像冒顿单于的肝病,最终只能走肝移植。可是,肝移植的手术,需要的现代条件更多了,古代根本没有办法实现。光是前期的配型检查,都无法解决。 “本妃无能为力。你要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可能从来就是没有想过她会抛出这样一句话。冒顿单于脸上一怔之后,突然间像疯子一样冲她扑了过去。 李敏后背贴到了岩壁上,想闪开也没法闪。这可是草原上最凶猛的一只野兽,何况是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时,恐惧,不安,让野兽变成了彻底的疯子,走火失常了。 黄金的头盔在冒顿单于发疯的一刻,重重地坠落到地上,发出砰的巨大响声,可想这个黄金头盔的重量。 贪婪无限,暴力,以残暴为唯一手段,掠夺所有生物的人,曾经以为,这个天下为自己手中所有,毫无畏惧。如今,却只落得这般的惨景,是生命都逃不过去的那个关口——死亡。 那一瞬间,李敏原以为这人扑过来的手是像猛兽的爪子要把她瞬间撕成粉碎,结果,只是抓住了她脚底的裙摆,突然变得卑微而可怜。 “求求你——” 很难相信,这样的三个字,是从这个被所有人忌惮的草原疯子口里说出来的字。 可是,只要再看清楚眼前这个半跪的形同老人一样的男子,你会觉得,这其实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了。冒顿单于,似乎,年纪和她公公朱怀圣差不多,或许比朱怀圣的年纪要更小一些,比万历爷年纪就更小了,只比高贞略年长? 反正,如果冒顿单于的年纪她推断的没错的话,是不可能像现在眼前跪着的这个老人一样,头发灰白,沧桑已然浸透,皮肤蜡黄脱皮,几乎没有了肉的骨头,是那样的明显,仿佛只剩下一层皮包裹在骨头上,典型的皮包骨。 这样一个老人的年纪,至少,要比万历爷更年老,和太后差不多年纪了,七八十有了吧。 疾病的攻势,是千军万马不能比的,它无情的,把一个本该英姿勃发,人到中年最有成就的英雄,瞬间变成了一个走到了人生末路的老人,枯灯油尽,只等着盖棺定论了。 或许后世,在评价这个疯子时,会说他曾经意气风发一时,曾经,也因为把东胡部落统一了让东胡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鼎盛繁荣时期,曾经打得大明军队落花流水,让无数百姓心里畏惧的神明一样的人。结果,被一场病夺去了一切。 不,英雄不该是这样的死法的。最少不该是这样像一个老人一样死了,不符合他快成为帝王的那光辉的一刻。 他快成为皇帝了,只要把北燕拿下来,南攻下大明的京师,他会是东胡部落里最传奇的那个英雄。瞧瞧自己打造的黄金头盔,多么美,多么金光四射。 “本汗原先以为,只要有东胡的大军,掠夺金银财宝,万物唾手可得。可万万没有想到,最终落了这样一个结果。隶王妃能告诉本汗一句吗?这是老天爷的天意吗?”冒顿单于抬起的那张脸,更是犹如老树皮一样的皮肤了,露出高高的颧骨,以及浓重的两个黑眼圈,眼珠都快从眼眶里爆出来一样,只是,野兽疯子一样的意志,在这个男子的眸光里生生不息。 或许,草原上那头快要死的兽王,要死之前,要是这样的眼神。不甘心,不甘愿,然后,开始诅咒这个天意。 李敏想,可能也只有在古代,才有这样的机会接触这样一个疯子一样的勇者,一个传奇的人类之王。 “可汗,本妃说了,本妃不是想恫吓可汗。本妃说的,只是对病人说的实话。至于是不是老天爷的天意。本妃只能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汗年纪虽然未老,但是,可汗只要想想,死在可汗手里的,何尝不是也有只几个月大的婴儿?他们的死呢?难道是天意吗?” 冒顿单于的那双眼睛,像锥子一样刺到她脸上:“本汗承认了,隶王妃,你是本汗见过的,比高卑的国王,比大明的万历爷,更让本汗佩服的五体投地的一个人。说实话,那些人,高卑国的国王喜欢吟诗诵文,卖弄文墨,不值一提。大明的万历爷,狡猾的一个人,但是,都没有你狡诈!你在这里和本汗说话,本汗知道,你每个字都是在为你自己和下面的人争取逃命的时间。本汗想相信你之前的话都很难。不过没有关系。本汗决定相信了,相信你的话,说本汗的命到此为止。” 李敏眯着眼,慢慢地退了步。 眼前的这个身形佝偻的王者,已是从地上爬了起来,抽出了腰间佩戴的宝刀,喘息一声,阴森森的眼珠子盯着她脸上说:“隶王妃说了自己不怕死,本汗也不怕死。有隶王妃这样的神医作伴去见阎王爷,本汗还有什么可怕的?” 这种疯子病人,自己要死了,也就想着拖着大夫一块去死。 李敏嘴角溢出一丝可笑:“一个,号称自己无所畏惧的王者,结果,到最终死还是会怕,非得拉着大夫一起死,自己都不敢死。” 不是和普通人一样吗?不,比普通人更懦弱的一个懦夫。 冒顿单于两只眼珠一瞪,瞪圆了,吼道:“你知道什么!你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夫!” “大夫不是神,能治的病,大夫会治。不能治的病,大夫只能暂表遗憾。或许,哪日,医学发展了,原先不能治的病大夫能治了,大夫肯定会给病人治。更何况,大夫也会和其他病人一样,得不治之症而死,大夫是人,一样会死。本妃不怕死,只是因为,早知道生命就是如此,殊途同归。可汗只是不能接受,会和被自己杀戮的婴儿一样踏上黄泉路,那是,最终,死后都会被清算的。” 冒顿单于身形一抖,俨然被震,死后被清算,一切清算。他杀了多少人,那些人,到了阎王地府里找他算账的话—— 李敏冷丁丁地藐视眼前这张脸。科学家当然不相信什么阎王地府。这只是,这个人,出于天性的本能,在生命的临终一刻起作用了。 畏惧死亡,更畏惧死亡之后无止境的痛苦,因为死亡本身的痛苦已经给他太多的折磨,让他更感畏惧。 说到底,这些人之所以得了这种病,还是,吃肉杀生太多了。 “不不不!”冒顿单于面朝天,大声地痛苦地嚷了三声。李敏瞅准机会,刚闪到岩壁后面。前面这个疯子举着的尖刀,一刀刺过来,即深深地扎入了岩壁。 刀子被石壁的缝隙夹住了,由于刺进去时用力过猛反而拔不出来。冒顿单于眼珠暴突,怒吼一声,放弃了刀,两只手,长长的指甲都是锐利的武器一样,抓住了李敏躲在岩壁后面的一只手。 那爪子真如刀子一样,一抓,即把手臂上厚厚的衣服抓烂了,抓进了她皮肤里。李敏拿起随处可看到的石块,狠狠地朝眼前的脸砸下去。 血顿如泉涌,从冒顿单于的右眼球里喷了出来。冒顿单于瞬间由于剧痛缩回了手,摸到自己脸上的血,一时间不敢相信对方这样狠。 李敏同样喘息着。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冒顿单于歇斯底里地怒吼,身体上下抽搐着,仿佛在蓄积身体内最后一股力量,势必要和她同归于尽。 砰,身形佝偻的王者,忽然变成一个弹球发了出来,直接撞击向岩壁后面的人。 突然间,一道慌然大乱的声音,打断了这一切。 只见一个东胡人,忽然从高处出现,向下面所有的东胡人跪下,高举着双手,道:“夜叉来了——” 话没完,那本该脑袋在脖子上的人,瞬间,那颗脑袋好像安在脖子上是假的,突然滚落到了地上。 东胡的部队里,霎时大乱。 兵荒马乱四个字,还不如以形容此刻东胡人心中的惊慌。因为知道自己可汗快病死了,这些东胡人等于心头没有了主心骨。再加上,他们的宿敌,那个和他们主子一样心狠手辣的护国公一来,感觉就是天空突然变成了黑色,黑色的修罗场。 马蹄声,犹如排山倒海的攻势,骤然涌入了这块狭窄的地方。那一个个尖兵,身穿黑色的仿佛死神一样的铠甲,骑着黑色的仿佛死神使者的黑马,从高处冲了下来。或许为数还不多,可气势已经是以一敌百敌千。 李敏只觉眼前一黑,满目已经都是黑色。 冲进东胡人里面的黑兵,手举的尖矛,好比在杀鸡一样,见到动的生物就砍。鲜血不断地刷新人的视野,满屏满目都是血和被撕烂的肢体身体。 之前那些帮着东胡人胡作非为的鬓狗,一样逃不过黑兵的杀虐。不会儿,连惨叫一声都没有,直接变成了一堆头肢分离的横尸。 李敏怔住了。这是她老公的部队。但是,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她老公的部队在战场上怎么作战的。 为什么她老公被人叫做夜叉,因为,眼前这一幕,俨然是变成了确真无疑的修罗场。 那山洞里躲藏着的高卑人,见着都傻眼了:“这——” 这群疯子,简直比东胡人更可怕,拿东胡人像沙袋一样戳的。 恐惧不会儿,也弥漫在了高卑人心头上:这就是传说中的夜叉和夜叉的人吗? 不说高卑人,一部分大明的士兵,不是黑镖旗的,很显然,一样很少亲眼看见黑镖旗在战场上的身影。他们对黑镖旗的印象,只停留在平常可见到的行军时,别具一格的威武和霸气。原来,这并不是护国公号称最亲最与护国公相似的黑镖旗的全部。 魏子裘的掌心里全都是汗,全身在战栗。他从山洞口跃了出来。 扑到岩壁上的冒顿单于,在听见有人喊夜叉来了的一刻,似乎改变了主意,他退了一步,冲着李敏露出了嘴唇里一口寒森的黑牙:“隶王妃,你不怕死,那你,怕不怕护国公死呢?” “你想做什么?!”李敏猛然眯紧了危险的眼缝儿。 “没错,你老公那只腿上的伤,是本汗的杰作之一。听说,你都治不好你老公的腿伤。你老公的腿伤折磨得你老公和本汗一样痛不欲生。要不要,本汗送你老公一程?” “你敢!” 眼前的女子,瞬间全身迸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戾气。 冒顿单于小生怕怕地缩了下脖子:“原来,隶王妃也有怕的时候。那是,听说你都怀孕了,如果孩子一出生发现自己没了爹的话,你这个娘也不好对孩子交代吧。” “谁说的?” 伴随突如天降的声音,一把巨刀插在了地上发出地府里宛如万鬼倾巢而出的响声,恐怖的刀鸣,是天下名刀之一离魂的名字。 离魂,顾名思义,就是直接送人去地府的。 男子低沉的声音,和着离魂的刀鸣声,在狂烈的北风中,独树一帜:“本王,答应过王妃,允诺过,一生一世,要陪王妃过的。本王答应过人的事,从来是一言九鼎,驷马难追。冒顿单于,你终于是气数尽了,所以,像落水狗一样吓唬一个女子,不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草原上的兀鹰,只是一个可笑的快要死了的老妖怪吗?” 冒顿单于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个魁梧的年轻有力的,已然是超越了老态龙钟的他的男子,双眼露出前所未见的凶光:“隶王,你总算来了。知道吗?当十年前,你杀了本汗一千个士兵的时候,本汗就恨不得像今日一样,一口把你生吞活剥了。” “那也得你有这个本事。不是你吞了我,而是我剥了你的皮。” “朱隶!”冒顿单于大声的咆哮,宛如贯穿了天宇,引来了云层里雷声阵阵。 很快的,一场王者之间的厮杀,在暴风雪中展开。那是犹如病老体弱了的一只老虎和一只刚刚雄起的雄狮,进行霸主的争夺。 不言而喻,年老的力量,哪怕是以前多么光辉璀璨,已经难以抵御年轻力量的突起。 扑到护国公身上的冒顿单于,一瞬间被护国公扳倒在地。离魂刀哗一下,即刺进了冒顿单于的腹部。流出来的脓水,发着一阵阵恶臭在地上流淌着。冒顿单于的身体在地上犹如蜈蚣抽搐,口吐鲜血,眼球爆裂,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朱隶手里抓着离魂的刀柄,却是一刻都不敢放松这躺在地上的老妖怪。冷汗,一阵阵,像大雨一样从他的脸两颊边上流落下来。 四周全都是他的部下的厮杀声,沙罗场上屠杀的声音,此起彼伏,恐怖弥漫在了这片空地里,谁也逃不过。 可以的话,他并不想让她见到这些。她是个救人的大夫,从第一次在他眼前出现的时候,就是那样的清美婉约,罩着神仙的气息,像出淤泥而不染的仙荷,不是能接触沙罗场的女子。可是,她和他这个被叫做夜叉的男人绑在了一起的命运。 他的头一转,像是向她的方向望了过去,眼前充斥的血腥画面是不是吓坏了她。 “王爷!”突然而至的,却是她骤然的一声锐喊。 只见她疾步向他跑来,捡起了地上冒顿单于掉落的那把匕首,紧接着,擦过了他身旁。 噗! 是刀子刺入皮肤和人体的声音。 巫医瞪大的眼球,仿佛不可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幕。 他躲藏在最隐蔽的地方,一直等待最佳的时机动手。因为知道他们现在是逃不掉了,那还不如,把朱隶杀了,让对方群龙无首才能有机会逃跑。 结果,千等万等,终于等到了,朱隶像是看自己老婆和孩子,注意力离开的那一个瞬间,动手的最好时机。可是,这个女人,却比兀鹰的嗅觉更为敏锐。在他刚要扑出来的时候,拿起了匕首正好捅进了他的身体内。 血,像河一样涌流出自己的身体。巫医满口吐血,两只带血的手,一把抓住眼前这个抓匕首刺杀他的女子:“奉我巫王之灵,天灵灵地灵灵,巫王最可怕的诅咒,万劫不可复生的诅咒,要降临到你身上!” 噗,那口巫医的巫血犹如黑色绽开的花朵,在李敏抓着匕首的手背上烙下了印似的。 朱隶已经放开了离魂刀和那死掉的冒顿单于,急急地转身,一脚踹开了那个巫医。巫医和胸口处正中插着的匕首一块倒地,两眼圆睁仿佛望着天空。 天空里,一声声的闷雷,好像听到了巫医诅咒的声音,发出了可怕的好像要撕裂开整个世界的力量。 李敏听到这个雷声时,禁不住一个哆嗦。 朱隶两只手把她抱着,用力地抱着:“冷吗?” 她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的,更不该拿匕首来为了他杀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头突然一样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王爷,没事。”李敏轻轻地这样说着,脸色却益发苍白和透明。 朱隶把她怀抱着先放到了地上,说:“我这就先骑马送你回去,我们这就回北燕好不好?” 她这个样子怎么看都像是被吓的不轻。 是自卫!李敏想。自卫是不算杀戮的。她是个大夫,是个现代人,有道德和法律约束,知道再怎么恨一个人,都不该随意杀人。可刚才那是战场,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杀你最亲近的人。老天爷能懂的,能理解的。 天空里猛然啪的一声,宛如什么被引爆了一样,一道雷击从空中落下,直接击落到了巫医胸口的那只匕首,匕首和巫医的身体瞬间被雷击到粉碎。雪地里只余下了一道黑色的灰烬。 朱隶看着那道灰烬,瞳仁里缩紧了,紧接更用力地把怀里的人抱着。 他身体上那阵战栗的恐惧,清楚地传到了她身上。 不要走! 她能听见这三个字,从他心口里发出来的,也是她心口里发出来的。 天谴了。 老天爷送她来是因为她是大夫,是来救人的,不是来杀人的。 现在,她爱上了一个古代的男子,为了救他的命杀了人。所以,老天爷不高兴了。 “王爷,你听我说。我这里有一包药,是人参片。我刚来的时候,是这个东西,救活了我一口气,把我从阴间拉回到了阳间。王爷拿着这个参片,帮我去救人。” “我会去救人的,去救人的,你不要走!” “你听我说王爷。你看着我,王爷。” 她的声音轻轻落在他耳畔上,好像羽毛似的,那么的轻盈,像是仙女的翅膀,他那刻焦躁的心瞬间得到了抚慰。他抬起头,目光平视着她的脸。 她的表情祥和,还是那样仙气,没有一点被血腥沾过的痕迹。他就此更想不明白了,为什么,是为什么。要说杀的人,他杀的人不是比她更多吗?她救人无数,老天爷怎么只认她一桩罪,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王爷,不要这样。”她的手抚摸他的脸,被北风连夜刮着的脸,都变得粗糙起来,让她心疼, “王爷不是说,曾经很想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我现在可以告诉王爷了。王爷,我是来自很久以后的世界的人。所以,没有关系。回到那里以后,我会想办法,回来找王爷的,和孩子一起。其实这样也好,本来,我在这里还挺担心的,到时候我怎么生孩子的问题,怕王爷看着我和孩子一块死的话我会更欲哭无泪的。” “你会回来?” “会。我不后悔,绝对不后悔为王爷去杀了这样一个恶徒,不会后悔!” 他一双手骤然把她搂紧了:“我会等你,一直等你,知道吗?你不要让本王等太久,本王不想死了都见不到你和孩子。” “不会——” 这是她最终留下来的声音。 天空降下的花白的雷电,直接降到了他怀里的人。紧接,他的两只手,全部空了。 历史后来记载,高卑国高氏王朝六百三十二年,东胡以可汗冒顿单于为首,勾结高卑国叛贼余孽闻家,攻占高卑紫阳城。 高卑国结盟大明北燕护国公军队,反攻紫阳城,抓获东胡及叛贼俘虏数千,紫阳城随之回到高氏皇室手中。 余孽闻家人悉数被斩。 东胡可汗战死。 北燕驻守余部,奉护国公命令,以魏家亲率,护国公胞弟朱理亲自督军,前往东胡围剿东胡军余孽。战果颇丰。 东胡大败,一溃千里。从此,北燕度过了有史以来最平和的冬季。   ☆、【239】亲人 外面的风声呼呼地响,和高卑、北燕一样冰寒彻骨的感觉。她这是回到原来车祸时穿越的地方吗?摔下悬崖吊在树梢上。不,不是,不像是。她感觉是躺在一个平地上的。手指摸下去,好像是块冰冷的冻土。 光线不是太强,也不是太弱,像是温暖地照着眼皮和身上的皮肤。但是,北风很冷,冷到人全身都要不停地打颤了。 睁开眼后,见的是晚霞犹如仙女的裙摆一样,婀娜多姿地延续到了天边,几乎占满了整天天空。这样的美景,岂是大城市里能看到的美景?有一瞬间,李敏都以为,自己莫非在古代,没有回到现代。 直到目光从天空挪回到了地面上时,见那一片片丘陵连绵起伏,覆盖上了冰雪的白色,其中,隐露出的那些黄色的沙子,证明了此处是一片沙漠。再有那远处孤独地伫立在天地之间的胡杨,犹如诗人作家行文中那样的神秘和悲怆,貌似,这里是她在现代时曾经到过的边疆? 不得不说,那个东胡的巫医,一番恶毒的诅咒对着她,原本是想把她这个妖女丢回到东胡领地里让东胡人把她杀了的。哪里知道,她原本都不是古代人,是个穿越过去的人。 瞧沙漠里露出的轮胎,怎么看都是现代才有的物品,为现代必定无疑了。 只是,荒漠地带,她孤身一人,能存活下来吗?没有干粮,没有水,冬天的沙漠,夜晚更冷,是冻死人的前奏。 李敏试图让自己的四肢动了动,以确定自己现在是一条游魂呢?还是连身体都一块穿回来了? 貌似是,连身体都一块穿回来了。因为她感到了饥饿,而并不是她饥饿,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催着她吃东西了。 这宝贝儿,生出来八成是个混世魔王。李敏心里对此早有一种预感,想这孩子的爹,为古代著名的枭雄,传奇人物,儿子的基因怕也不会在这方面太差。 宝贝饿了,怎么办? 李敏拧着眉头想了想,可不准备轻易动作,为的是怕避免耗费自己这个本来已经体力不足的身体。 不知道等了多久,只看那天边的晚霞,越飘越远,像是要被吞灭在黑夜中的时候,呼呼的北风声中,突然出现了另一种声音。 一开始,李敏还以为是错觉,毕竟自己感觉好像不是要冻死就是要被饿死了。最糟糕的是,刚穿回来的身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遭受时空扭转的缘故,动弹一下,都仿佛要用平常更多的力气。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恢复。 是不是都要就此死了?她心里甚至浮现出了一丝绝望的念头。想到孩子那爹还在古代等着自己,又只能屏住一口气给撑着。 这会儿出现什么声音都好,对她来说,都可以说是像上帝像天使来拯救她了。 来的,真的是人。一辆吉普车,迷彩外装,帅气得好像奔驰在沙漠里的一头雄狮,全身发出最强金属一样强烈的光芒。 坐在吉普车上的,一共两个男人。开车的看来年纪大些,可能四十岁以上了,蓄着北方男人粗旷的大胡子。 坐在副驾座上的男子,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比较大胡子司机而言,不仅年轻,而且漂亮而斯文,尤其一头墨黑的头发,在晚霞下仿佛镀上了金色似的,染上一层富有贵族气息的色彩。 这样的人,怎么看,无论气质容貌,都该是世族子弟。 吉普车,原先是往东开的,后来,看见了沙漠里露出来的残墙。大胡子司机和年轻男子之间开始有了分歧。 大胡子司机说:“下次有机会再来看吧,白董,反正,这里离我们驻地并不远。而且,现在天色晚了,沙漠里天气多变,怕要出意外。” 年轻贵气的男子,拉了拉围在脖子上的蓝色毛巾,好像伤风似的,咳嗽一声说:“这条路我们来来去去多少回了,我和你单独走,也走过好几回了,从没有看见什么残墙。这回撞见,肯定有问题,下次再来,不一定又是不见了。沙漠里的东西,你胡大哥比我清楚多了。风沙能移动,好像神鬼一样,今儿不抓住,明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在你心里只留一个念想。” “古迹吗?”大胡子司机胡大哥琢磨声,“没想到白董对古迹,会感到兴趣?” “谁会没有兴趣?虽然我是来这里做生意的。但是,如果在我开发的这块区域里,能发现有价值的古迹的话,我这块地的升值空间也会暴涨。” “不愧是生意人。”胡大哥大笑两声,动手转过方向盘,“都听白董的,咱们可不能让金子跑了。” 吉普车朝新发现的,在沙漠里露出的一块残墙开了过去。开到断壁前面距离大概三四米远的地方,吉普车才停了下来。两名男子接连下车,各自操着只强光手电筒。 胡大哥腰间配了把边疆的刀,以及棍子,揪了揪腰带,小心翼翼瞅着四周,防止有野兽或是其它袭击者出现。 穿白色羽绒服的贵公子白董,是一路奔到了断墙前,脱下了戴皮手套的手,在墙上摸着,摸了一阵。后面跟来的胡大哥听到他说话:“好像有图画。” “什么,图画?”真的是古迹,胡大哥吓了一跳,飞奔到前面,拿手电筒往断墙上一打。强烈的白光,在被风沙腐蚀过的墙表上照到了前面男子的手指摸着的地方。 见的是,一幅画,而且是彩色的画,依稀可辨的是人的衣裙,鞋子,是一幅人画,只是画里的人脸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可以想见的是,这样一幅画里,光是这画师描绘出来的服饰之华丽,都可以判断出画里的人,该有多么的高贵,是个诸如皇族之类的人物。 只有一幅画肯定是不对的,按照经验,八成这幅断墙上,会连续出现几幅画,好像连环画一样,因此,两名男子,一边一头,摸着墙往下摸索。生怕照相会对墙上的古迹造成影响,这两人倒是不敢拿出手机来拍照。 像是摸了良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部分断墙依旧埋没在沙漠底下的缘故,两个人硬是没有摸出其它什么。只能是先在当地做一个标志,以防风沙夜晚移动的时候,把这地方淹没了明天找不见了,然后,明天可以带人带工具再来挖掘。 商量过后,胡大哥跑回吉普车上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东西。留下的年轻男子绕起了断墙进行最后的一次检查。 等他走到断墙后面,手里握的手电筒随意往地上一照,地上躺着的一个人,直接可以把人吓死。 扑通! 胡大哥听见身后一声巨响,魂儿也被惊飞了,迟疑地喊:“谁?” 没有人回声,只有西北沙漠里呼呼的风声,像是刀子,刮着胡杨,像是从地府里跑出来的鬼。 胡大哥冷汗都落在了脑门上,转过身去看,看了半天,没有见半个影子,倒是四周那些黑暗降临,貌似能在人的脑海里滋生出无数的妖魔鬼怪来。要不是他是这个地方的人,胆子大。不,即便他是这地方上的人,本土的人,可是,今晚上,这种诡异的气氛,前所未有的感觉,直接也是让他呼吸如牛一样喘着。 想着不对,自己的年轻老板刚才不是站在那里没回来吗?胡大哥边喊边朝断墙跑了过去:“白董!白董!” 连声疾呼,跑到断墙处,和之前的人走的一样的路,绕到了断墙后面,结果,先是看到了坐在地上的男子。 “白董,你把我吓死了,你没事吧?腿伤到哪了吗?”胡大哥说,边说边上前走了几步。 走到年轻男子身边,手指刚要搭住对方的肩膀时,胡大哥手里的手电筒一样照到了前面的地方,这回,扑通一下,胡大哥两个膝盖跪在了地上。手里的手电筒在沙漠里滚了滚,一路滚到了前面。 只见,前面那个躺着的人,慢慢的,缓慢的,坐了起来。 “鬼啊!”胡大哥妈呀爸呀全部老祖宗全部叫了一遍,尿裤子的心都有了,拔腿要跑。 刚要跑,衣服却被年轻男子的手指揪住了。 “好像是个活的。” “你怎么知道?!”胡大哥不信邪。 能相信这是个活人吗?一个大活人的,躺在沙漠里干什么?而且是在快要天黑的沙漠里,断墙的旁边,要不是他们及时发现的话,这人可不是要在晚上被野兽分尸了? 胡大哥脑子里这样一想,却也不能否认,是有旅行者穿过沙漠的时候,遇到突发状况不得已滞留在了这里等待有人路过救援。这种事其实常有发生的。只是,今晚发生的事,今儿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个人,都太诡异了,以至于他第一时间不是和以前一样展开救援,而是先喊着鬼来了。 只因,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个女子,身穿的服饰,哪一样不是像古代穿越剧里的女主角? 拍电影的影员,因为和剧组走失了,迷路了,或是遭到同行暗算,结果,落到现在这个处境? 胡大哥心里逐渐地平静了下来,只听旁边的年轻男子说:“我刚才观察了许久,她是有呼吸的,不是什么僵尸。” 不是僵尸,不是诈尸。胡大哥踏实些了。可是,这个女子究竟是谁。 坐起来的李敏,是用一只手勉强地撑着那面断墙,其实在听见有人来的动静,判别出来的不是什么坏人之后,她一直都想着开口,想吸引人的注意力来救她。但是,喉咙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嗓子是干到了好像枪灭火一样,所以没有声音。 疲惫,让她脸上挂满了冷汗,呼吸也很急促,只能用手,努力给对方表示出自己并不是什么鬼。 真是好笑,在古代,她被人叫做妖,回到现代,则被人叫做鬼了。 胡大哥和年轻男子,看出了她确实是个普通的大活人以后,惊吓没了,接下来,一个人跑到吉普车那里拿毯子和水壶。另一个则走到她身边扶着她。 “撑着点。先别说话,不要动,保持体力。” 面对对方友好的声音,李敏抬头,想对其微笑一下表示感谢。 头顶上,那年轻男子的脸,是被天空里露出的那轮明月照出了英俊完美的轮廓。李敏看着这男子的脸,忽然脑子里好像闪过了什么,一丝怔。 同时,那男子却是揪出了口袋里的帕子,给她脸上擦了下汗,接着,再看清楚了她衣服罩着的隆起的肚皮时,眼睛一眯,对抱着毯子跑来的胡大哥说:“赶紧把她送回驻地,找大夫来,是个孕妇。” “啊?!”胡大哥再次傻眼了。怎么是个孕妇?一个孕妇居然自己在沙漠里行走?究竟是怎么回事?反正不像是人能干出的事儿。 别看这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男人,斯斯文文的,瘦瘦的,力气却貌似不小。李敏没有回过神来时,对方在她腰间和腿间穿过两只手一抱,即把她抱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当然是,他们飞快地开着吉普车,好像把断墙上无价的古迹都给忘记了。 当再次意识比较清醒的时候,李敏睁眼望到了帐篷里悬挂的白炽灯。 真的是现代了,她心里不由感叹。 有个人,走近她身边,是个比较年轻的女孩,问她:“醒了吗?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我叫方医生再来看一下你,好吗?” “这里是?” “XX兵团的医务室。” 看来,这个年轻的女孩,是驻地兵团的医务人员了。 听见动静,在绿色帘布外面传进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醒了吗,小赵?” “病人醒了,方医生。”护士小赵说。 掀开绿色帘布,露出了一个女人的脸。应说这个女人,长得也够特别了点,如果不听声音单看脸,还以为是个英俊非凡的俊俏小生。 手插着白大褂口袋的方医生走到床前,审视床上病人的脸色,表情等,接着笑了下:“醒了?” “是的。”李敏终于发现自己可以开口找回声音了,于是维持着冷静说。 “你脱水了,要不是被发现的及时,恐怕再过两个钟头,你就得名归西天了。”方医生说着她惊险的病情,“现在给你打了补液,你慢慢地这个情况会好起来的。不过,我看你还有孩子,应该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恐怕再过一两个月要临盆了。” 李敏听对方这样一说,好像很熟悉产科,问:“你是产科医生吗?” “你怎么知道的?”方医生被她这句反问也是吓了一跳,忽然狐疑地端详起她,“你该不会是同行?” 眼看在旁边站的小护士,瞪圆了两只惊讶的眼珠子。 “是。”李敏主动招供,“我是学医的,不过,我不是专修产科的。” 方医生听着她这话,再看她脸上那幅严肃的表情,好像深有体会似的,说:“好吧,都是同行的话,我想,沟通,对于你我会更方便一些。” 护士接着把李敏扶了起来。 方医生交代:“给她吃点东西,慢慢吃,不要急。先休息,把身体修养好了,我们再来讨论其它问题,不要心急。” 接连两句不要心急,明显是针对她说的。 李敏点了头,能感觉到这个医生,这个同行,是很负责任的一个。遇到好医生,对于现在突然身为了病人的她,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 方医生走出去以后,护士给她端来热好的粥。李敏开始问起:“你们怎么住帐篷里?” 驻地兵团的话,都有自己的基地,应该有建有营房,最少不是这样简陋的帐篷。 “看你好像对我们挺熟悉的,你以前到过我们这儿吗?”小护士问。 “没有。”李敏摇头,只是自己父亲的职业关系,她对这方面有所了解。 小护士深感她身上谜团挺多的,不由地在她脸上又瞟了两眼。 李敏则是,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脸,很容易联想到自己在古代那几个小丫鬟了。不知道,春梅那条命,有没有救回来? 想想那丫头的命,也真的太坎坷了。 方医生走出病人住的帐篷以后,到了隔壁自己的办公室。 其实,他们这是医疗队出来例行巡诊,刚好路过这里时接到求助电话就跑过来了。 对她发出求助的人,正好是她熟悉的,是她以前两个上司的亲人。 方医生掀开办公室帐篷帷幕后,看见那年轻的男子坐在帐篷里的简易板凳上,于是握着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一声。 听见声音以后,年轻男子站了起来,叫她:“方阿姨。” “白小璐。你说我怎么说你好呢。我原先接到你电话的时候,还想着,你这是不是无意中搞大了哪个女人的肚子。当然,总比你一直单身好。你放心,我不会向你爸打小报告。” 白小璐一听,脸上挂上了一抹无奈,直言:“这个玩笑不好玩。我是真的救人,想来问问,她的情况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你都不知道她来龙去脉,不是吗?”方医生一语双关地说着,坐到他面前。 白小璐揪紧着眉头。 “听说,你们发现她的时候,有些异常?”方医生看着他异样的表情,问。 “咳。”白小璐清了声嗓子,“我和当地的一个导游,走以往走的那条路,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古迹一样的断墙,接着,绕到墙后,发现她躺在那儿。” “然后呢?” “我们原先以为她是鬼,因为她穿着古代的衣服,好像拍戏的,乍一看,那戏服做的很真。” “拍戏的?!”方医生诧异地喊了声。 听出问题的白小璐追问:“她醒了吗?有说过自己是谁吗?” 方医生手里的钢笔开始在桌面上敲打着,好像一边思量,一边却是用眼角瞄起了白小璐脸上那幅表情:“我说,小璐,赚钱是很重要,可是——” “我知道。” “你怀疑什么?” “没有。我只是想,或许,她知道那里是什么古代名胜古迹。” “你想挖金银财宝是不是?” “方医生,我是来找药的,对金银财宝不感兴趣。” 方医生愣了下,接着,看着他的眼光,瞬间都变得可怜了起来,说:“那事儿不怪你的。你爸,你姑丈,都在想办法。” “是,大家都说是意外,可是,到底我姑姑的脑袋是被我砸坏的。我是个男人,怎么可以不负起这个责任?手术现阶段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话,我只能等,但是,或许能找到什么土药来解决这个问题呢?” “你走火入魔了!” 被方医生突然加大音量的一斥,白小璐冷冰冰的脸上,仿佛没有一点动静似的。方医生心里不由一骇,想这家人,一个个都是这样,肯定不是她能说得通的。看来,回头她需要找他家人解决这个问题。 现在,唯有先哄哄眼前这个人,说:“你先别急。你说的东西,和她口里说的东西,好像是有出入。但是,她身体现在暂时未完全恢复,需要休养。等精神恢复的好一些,我们再慢慢问她。况且,她这个身体——” “怎么了?”白小璐疑问。 “恐怕我们这里没有办法解决,需要送回大城市的医院里进行进一步精密的检查。”在这个时候,方医生脑子里突然转出了个法子来,既然眼前这个孩子对那个女人有兴趣,何不利用让这个孩子回家,说,“因为我在这边工作不能请假,肯定没有办法陪她回去做检查的。她这个身体里的毛病,最好在生产前解决。刚好,那不是我产科的问题。或许,需要找你爸或是你姑丈帮忙。” “哦。”白小璐只是狡黠的,仿佛已经看穿了对方的想法,模糊两可地应了一声,也没有说一定照着对方口里说的计划做。 方医生对此有些心急的,气急的,再次说起他了:“你都多少年没有回家了?觉得见不得人是吗?知道吗,你这样不是在救赎,是在继续伤害其他人。” “你说的对,我很自私,我不知道回去怎么面对那家子,所以只好一直在外漂泊了。但是,我妈理解我。我有和她通过电话的。”白小璐说。 “你妈想抱孙子了。”方医生含沙射影提醒他年纪不小了。 “那也得等我姑姑的病先解决了。”白小璐始终咬着一点的嘴角没有任何松动的可能性。 “白小璐,你执迷不悟!” 那骂声,都能穿过帐篷,传到了隔壁。反正,帐篷本身都没有隔音效果。 李敏听了会儿,才知道,救了她的年轻男人叫白小璐,再有,之前那个胡大哥,称呼白小璐叫白董。 照顾她的小护士,看来没有对象,对于白小璐这样年轻英俊而且多金的公子爷不免有所崇拜,和李敏说着:“你说白董?不,不是董事而已,是董事长!很年轻的董事长是不是?听说才三十几岁,而且他人有洁癖,从来没有闹过绯闻女友。听说家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呢。” 这样一个年轻的才俊,家世不简单,在外独自开公司,漂流,据说只是为了找药,好像挺有故事的一个人。 白小璐在方医生的骂声中,走出了医疗帐篷,胡大哥在吉普车边站着等他,见到他,问:“怎么样了?” 感觉得出,胡大哥挺关心这个女人。白小璐心里浮现出了一丝疑问,胡大哥不像是随便撒热血的人。 “送到医疗队里来了。这里的条件肯定比我们公司驻地那种小医务室好一些。人是清醒过来了,不过我还没有和她见面,不知道她具体情况。让她在这里养病吧。到时候,她决定离不离开,去哪里,是不是回哪里的家,也不是我们的事了。我们毕竟把她救了起来,送到安全的地方了。”白小璐类似些冷酷的话语。 胡大哥慢慢的,嗯了一声。 白小璐说的都没有错,能做的他们都做了,其实救人也就是这样,没有他们其他能做的事了。除非,对方主动提出需要他们帮助的要求。 “你在想什么?” 突然的质疑,让胡大哥有些措手不及,脸上明显划过的一丝狼狈,收到了白小璐眼底里去了。 “白董。”胡大哥只好老实交代,“你不觉得,她身上穿的衣服,很像那幅画里的——” 白小璐真没有想到这个,愣了有片刻,随之,眼神里骤然都冰寒了下来。 胡大哥贴在他耳边,悄声说:“其实,她那些被我们换下来的衣服,我摸着,都觉得不太像是拍戏的戏服。这样的戏服真作出来的话,真不得了的,要好多钱。怎么可能一个人单独落在沙漠里?” 这些都是疑点,百分百的疑点。 白小璐的脸,几乎笼罩在了黑暗里,对胡大哥摆了个手势。胡大哥立马明白了,这事儿,谁也不能透露。只有你知我知,他们两个人知道。 “那么,白董,明天,我们还让人去找那断墙吗?” “不去了。” 三个字,斩钉截铁。 打了补液,进了食物,再有充足的睡眠,李敏经过一天的恢复以后,基本是能下床自己行走了。 方医生看她恢复的快,连声夸赞:“一看就是个意志力坚定的人。” 人要能不能战胜病魔,心态最重要。李敏自己是大夫,怎么会不知道。 见她好了不少,而且,医疗队过两天,又要开拔往其它地方去了,方医生开始和她商量之前没有说完的话题:“你这个身体,你自己是医生,我就不多说了,回到首都,找家医院好好看。需要我介绍好医生的话,我这里可以给你开封介绍信。” “谢谢你,方医生。” 方医生说着,真打开张信纸给她写介绍信了,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李敏。” “敏?真巧,和我同名呢。”方医生的兴趣一下子又被提了起来,叨念着,“李敏,李敏,听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刚好,方医生的一个同事走了进来,听说方医生念李敏,插进了话说:“是不是,李官的女儿也叫这个名字?” 对方可能是无意中说的,说完马上后悔了,自扫嘴巴走了出去。 李敏心里马上响起了一个念头,他们口里说的李官,是她父亲吗? 只听方医生这样充满苦涩味道地说:“对不起。不过你也是医生,可能这事儿你都听说过,大概七八年前吧,我们一个同事的女儿,去做医疗援助的时候,不幸发生了车祸,和你刚好是同样的名字。” “她父亲叫做什么?” 方医生愣了下。 李敏努力控制住声调:“没有,我只是在想,是不是在哪张报纸上看过,不敢确信。” “她父亲叫李众诚。” 是她爸! 七八年都过去了。岂不是意味着,那边的世界的一个月,相当于这边的一年?光阴寸短,想她离开好像只有七八个月。她的亲人,却已经老了七八年。 心里只要想到这儿,都觉得哪儿揪成了一团。 “真的很不幸。”方医生说,“当场就遇难了。她家里人都不相信这事儿。” 死了。真的死了!她原先在这边的身体,死了,不知道埋哪儿去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不可能在这边留下去了? 李敏脑袋里不由浑浑噩噩了起来。毕竟,这里是她曾经生活了多少年的时间。有她一大堆亲人。 看她脸色突然变得不好,方医生都疑问了起来:“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有。只是听说是同行,心情有点紧张。” “是啊,你之前,也是差点儿就在沙漠里——”方医生说到这儿适可而止,主要是想到她是病人刚恢复些,不宜受到太大刺激,“我们说回给你开介绍信的问题吧。我在首都是有些同事,这样,你可以去找他们试试。” 李敏知道对方是好意,肯定先接受下来。虽然,她自己本身在这边,都是有些医疗届的人脉的,她可以自己去找熟悉的人。 “对了,我们医疗队,没有办法送你到就近的飞机场或是火车站,让你离开这里。要不,我找个人送你,你看好不?”方医生眯了眼说。 那晚上,李敏已经听到他们吵架的事,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点头说:“如果有人愿意送我离开,我当然感激不尽了。” “那个人你可能都记得的。是之前把你从沙漠里救起来的人。” “是白董是吗?” “是。你放心,我和他算是朋友,他的人品,我可以为他担保。” 李敏对方医生这话,保留了一点意见。那就是,那个叫白小璐的男人,应该是拿走了,她从古代带来的衣服和东西。到现在,好像都没有准备还给她的念头,她还真得找他要了。 不知道这人会不会赖账? 通过方医生的联系,第二天早上,李敏把古代留下来的长发扎成了条麻花长辫,穿着一身朴素干净的衣服,都是向这里兵团的人借的,所以是绿色的大衣棉袄和棉裤,看起来,很像是从大自然森林里走出来的姑娘。 白小璐和胡大哥两人开着吉普车过来接她。 身上没有行李,李敏一个人上了吉普车。 方医生站在吉普车车边,和白小璐说话:“好好把人家送到首都看病,还有,我向人家担保国你的人品的,你可不要抽我嘴巴,我告诉你!” 说得他好像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似的,白小璐冷冷地一勾嘴角:“我的人品早就烂了,需要你担保吗?” 李敏只觉得他尖锐的眼神在车前镜里冲她扫了扫。 这是个,聪明的,胆子忒大的男人。从那天晚上救她的经过就可以看出来了。连胡大哥这样的本地人都被吓得把腿要跑,只有这个男人,居然在冷静地分析她是谁。 吉普车离开了医疗队,往最近的飞机场开过去。开车的是胡大哥,白小璐坐在副驾上,戴着拉风的墨镜,像是一路谁都不看。所以,只有胡大哥和她说起了话。 “你是哪里人来着,听你口音,不太像本地人。” “南方人。” “哦。南方人,自己一个人旅行到我们这里来了?” “是。” “为什么大冬天来?不知道这边冷吗?” “以为冬天沙漠里不冷。” “我看你穿的挺厚的,对了,你——”胡大哥说到这里马上卡壳了,是白小璐冲他斜眯了下。 李敏却是抓住了机会,道:“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我都听方医生说了,她还说,你们把我的东西都保存的很好,帮我一块带上了,要送我回家。” 切! 白小璐磨了下牙齿。 胡大哥尴尬地哑笑:“对了,你说回家,你家在哪里?我们用不用通知你的家人?” “我有家人住在首都。” 哎? 那是她祖父,她爷爷。她爷爷到晚年退休的时候,没有和儿女一块住,是经常被一些老朋友邀请到首都来休闲加参加医学会议研讨会。她爷爷,据她之前知道的,是在首都大学被一些医学院聘为了荣誉教授,要在大学里讲课。所以,后来,是都住在了大学提供给他的房子里了。 谁让她爷爷在中医界里,本来就是赫赫有名的一个人物。 坐上飞机到了首都机场。下了飞机以后,李敏想了想,到了大都市里,治安也好了,暂时,是跟这两个人分道扬镳吧。总觉得,这两人虽然救了她的命,但是另有目的一样。 李敏于是接过了他们说的,她的东西都放在了里面的一个行李袋。当场,她拉开袋子拉链检查了一番,见衣服,首饰,全部都在里面。好像,自己从古代过来,除了身上穿的也不太可能带其它东西。 感谢过来,李敏坐上一辆出租车,走了。 胡大哥见她走了,开始着急,对着白小璐:“白董,你怎么把东西全还给她了?要是她身上穿的,全都是古董的话,那绝对不得了!价值连城啊!” “不要急,我并没有把所有东西给了她。”白小璐嘴角噙的那抹淡定自信一点都不变。 胡大哥在愣了一下以后,记了起来一件事,可是这事儿肯定是不怎么美好的,是让他抱起自己胳膊打起寒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白董,你留衣服首饰也就算了,干嘛留那可怕的东西——” “因为,我觉得,那东西,反而对她来说可能是最重要的,或许,她会因此回头来找我们。我们才有和她谈判的机会。”白小璐冰冷的眼珠子眯了眯,眼底闪过一道幽谧的光,是对着那个坐上计程车的女人背影。 李敏坐上出租车以后,回想着自己爷爷在首都的住址,其实这个住址不难找,是大学的教师宿舍。计程车把她送到那里以后,才发现出问题了。 她爷爷不一定住这儿,是搬家了。毕竟是教师宿舍,可以随时腾退的房子。李敏在学校里打听,但是,也没有人记得她爷爷究竟搬去了哪里。她爷爷好像在她出事那年就搬家了。 计程车的司机师傅问她:“你还走不走?不走把行李拿走。” 李敏回到车内:“把我送到这儿。” 她要撞一下运气。她爷爷有个好朋友,姓钟的,是在首都定居的,有固有的老房子在,不太可能搬家。她可以去哪里找找钟老。找不到她爷爷,可以通过钟老找线索。 计程车随之,把她送到了目的地。 李敏都没有手机,不知道电话,只能对着门敲门。 幸好门里好像有人在的样子。有个女人走过来给她开门了。 打开门后,李敏一眼认出这个给她开门的女人,是钟老的太太钟夫人。 “你是?”钟夫人对着她脸看,可能感觉有点熟悉。 李敏与钟老两口子,在爷爷介绍之下,当年是见过十几次面的,难怪钟夫人对她的脸有印象,这再一次说明,古代的李敏和现代的李敏真的很像。 清声嗓子后,李敏对钟夫人说:“我是来找老前辈的,以前听过老前辈的课。”   ☆、【240】來自古代的動靜 “是钟老师的学生是不是?” “是的,师母。” 听说是老公的学生,钟夫人打开了门让李敏进来。 李敏看着里面的环境,没有怎么变,和她以前来拜访的时候差不多。这宅子里本来就有一个药园子。 清香的中药味儿,沁入鼻间,带出无数的回忆。 “老师不在吗?” 钟夫人拉开了对着药园子的那片玻璃窗,请她进来说:“先坐着,我去叫他过来。”说着,在李敏隆起的下腹上看了眼。 要不是见着她是个孕妇,钟夫人不可能这样轻易放个陌生人,自称是她老公的学生马上给放进来了。 李敏在屋里的沙发坐下,是一套价值不菲的老红木家具,天冷的时候,上面放上了手工做的厚实的棉垫。 屋里开着暖气,不觉得很冷。要说,因为在古代呆过以后,会发觉非常庆幸,庆幸自己原来是现代人,享受过高科技的成果。在古代,怎么烧炭,都不如现在这样暖和。 掌心摩擦了下,只感觉这个暖气,烘得她脸红,鼻尖上都快要冒出一滴汗珠出来。肚子里的孩子这时候貌似动了下的样子。好像和她一样在享受这种温暖的感觉。 孩子,要是能在现代生产的话? 李敏心头突然有些犹豫了。 不会儿,脚步声传了过来。穿着厚棉鞋的老人走了过来。 李敏仰头见到老人的身影,仿佛看到了自己爷爷一样。人到了一定年纪以后,其实,外貌上反而不会再有一定太大的变化了,反正,脸上老人斑长就长了,皮肤皱就皱了,眼睛老花就老花了。 戴着老花眼镜,俨然是个老学者的钟老,穿的是在药园子工作时像农民穿着的工作服,一幅朴实的学者学派。拉开玻璃门以后,走进了屋里。 钟老那双眼睛,极为敏锐地在沙发上坐着的女人身上扫了过去,肯定是,钟夫人去叫他的一路上说了很多有关这个陌生女人的话。回头,钟老和钟夫人说:“给她冲杯牛奶吧。” 钟夫人点了头,进了厨房里找奶粉。 李敏微微红了脸,想着是不是刚刚肚子里孩子咕噜叫的声音,给传到老前辈耳朵里了。屋子里这一热,她和孩子好像都是饿的更快。 钟老搬张小板凳隔着茶几,与她面对面斜坐着。 等钟夫人走出厨房,把冲好的牛奶放到她面前,说:“快喝吧,是不是肚子饿了,等会儿我给你下碗面条,放点鸡蛋好吗?不知道你这肚子里的孩子喜欢吃什么,尽管开声。” 扑面而来的温暖,包裹着她,李敏感觉鼻子一酸,熟悉的亲朋好友就是不一样。虽然,她不知道,钟夫人究竟认出她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钟老终于开了口,问她。 “李敏。” 钟家夫妇一块儿都没了声音。屋子里,能清楚地听见两个老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你说你叫做李敏?” “是的。”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有个朋友的爷爷,和我同名同姓的朋友,说是她爷爷的好朋友住在这里。” “你同名同姓的朋友?” “是的。她多年前因为车祸去世了。” 钟老摘下了眼镜,走到了一边去,双手揉着眼睛好像眼里进了沙子。 李敏的呼吸一下子一块儿变得紧了起来。现在面对钟家夫妇都这么艰难了,如果,再去面对自己的家人。她能割舍吗? 钟夫人的叹气声,从角落里隐约传出来,像是和钟老这样说:“死了的人了,我们都亲眼去吊唁的,不会假的。只能说,这世上太多的巧合了。” “那是的。”钟老口齿有些艰难地说着,回头看到李敏的身影时,眉头依然揪成了一团。 李敏喝着牛奶,见他们两个走了回来,心里正琢磨怎么提起自己爷爷打听家里人情况。 钟老问:“你这回来我这里,是想找我,还是说,想找你朋友的家里人?” 没有想到对方先提起了,李敏在心里感激不尽的,对钟老说:“钟老前辈,我这会来,当然是来拜访钟老前辈的。李老前辈是我朋友的祖辈,我之前确实也到李老前辈以前的住处去找过李老前辈。不过听说李老前辈搬家了。不知道李老前辈怎么样了?” “李老,他不在国内,出海外去了。” 海外?李敏大吃一惊。想她爷爷不像是一个崇洋媚外的人,为什么突然跑海外去了。 看出她脸上的疑问,钟老解释着:“李老,当年他孙女去世以后,他身体就不好了。” “是的,身体一度很不好,住在医院里,大家都怕他出不了医院呢。”钟夫人接起了老伴的话,“好在,后来,他自己不知怎么想的,想通了,说,得把孙女没有完成的事给办完。” 李敏顿时想了起来,自己之前一直在一些翻译工作,主要是把国内一些中医名著给介绍到国外去。但是,她爷爷外语并不好。怎么做的这个工作? “李老外语是不行的,毕竟年轻没有这个机会学习,到老了想学,肯定也不能像年轻人一样学习。因此,他主要是帮助国内机构去海外宣传书。说实话,李老这点性格,还真是让人想学都学不上。你想他外语都不行,跑到海外去,只在国外大学里进行了几场演讲而已,被海外大学给留下了。” 耳听自己爷爷的朋友,都十分夸赞爷爷的毅力和成就。李敏一方面听着高兴和自豪,另一方面,当然,感觉自己爷爷本来不用过的这么辛苦的晚年,都是因为她的缘故。 “李老前辈如今是定居在海外了吗?” “那倒没有。”钟老摇摇头,“他如今活得更潇洒了,说要把自己孙女的书介绍到全世界,满世界跑。除了节日期间,我们会收到他一些来信的问候,一般,我们想找到他,也得费点周折,大概需要几天或是一周的时间才能找到他具体在哪里。” 李敏一愣,这个结果,可以说是令她出乎意外。现在想见家人一面都不容易。自己母亲,自己父亲呢? 父母都是双职工,如果没有例外,都在各自单位里。果然,犹如她所想的一样,这个月份这个时期,刚好是父母单位最严的时期,在进行封闭化训练,不等训练结束,根本联系不上人。 只能等了。 对于她的一系列表现,钟家夫妇貌似也有自己的想法。钟夫人和老伴对了下眼神后,问她:“你现在是住在哪里?来找朋友的爷爷,是想在这边借住吗?” 李敏重振了下精神,说:“不瞒老前辈,我这次来这边是来看病的,因为知道朋友的爷爷是医生,所以想过来求助一下。”说着,李敏把方医生给她写的介绍信拿了出来。既然自己家里人都变动很大,找也找不到,自己又不能表明身份,找其他人,八成也是这种结果,还不如,先问问钟老的意思。 “这个是?”钟老接过她手里的信,迟疑道。 “是一个好心的医生,说她有朋友在这边,说是可能可以给我的病一些意见,所以,让我来找他们。我本想着找两个老前辈帮我参谋一下的。”李敏说。 钟老戴着老花眼镜,把信纸从信封里抽了出来,展开后扫过两眼。钟夫人在旁边跟着读信里面写的东西,看完以后不禁失笑,对钟老说:“你看看,这岂不是撞车了?” 意思是太巧了。 李敏疑问:“信里面介绍的人,你们认识吗?” “认识。岂止是认识而已。”钟夫人不等钟老说,兴致勃勃地帮她指向药园子,“里头,种的不少药草,都是和他们的单位合作的研究项目。” “也是钟老前辈的学生?” “不是,只能说是,合作。” 不是,只能说是合作,这个口气可大了。能引得钟家夫妇都这样虚心的人,究竟是什么人。李敏心里打了个问号。 其实方医生写那封信时,李敏都没有拆开看过,只想着先见了爷爷再说。现在,才知道方医生在信里都给她推荐了谁。自己父亲是兵团里的,当然了,这个人,一样是兵团里的,赫赫有名的人物,她不可能不知道。 等钟老把信递回到她手里让她自己看,一看李敏傻眼。李敏坦言说:“哪怕有这封信,我觉得,我想去请这个人给我看病也不容易。” 钟家夫妇对她说的这话,没有说不对。钟夫人在钟老耳边唠唠叨叨起来,无非是说,哪怕有几层关系在,一般,对方还是不会接受这种陌生人做病人的。 对这点,钟老用力地想了想,最后做出了决定,对李敏说:“你先住我们这里,可以吗?这边,我们尽可能帮你联系一下,主要是看对方忙不忙,有没有这个空。要说面子的话,对方是能卖我这个面子的。” 一听这话,李敏当然是感激不尽,站起来连声道谢。 钟夫人却急匆匆走过来扶住她说:“不用客气了,快坐下,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是两个人了。” 李敏知道,这对老人,主要是看在她是孕妇的身上,否则,以她满身疑点重重的身份,根本别说帮忙了,肯定要把她请出屋去。 钟夫人收拾了一间客房之后,让李敏到那客房里休息。回来以后,和钟老头说:“我刚才帮她拎那只行李袋,好像是兵团的行李袋,东西鼓鼓的,都是衣服的样子。可是,她好像都没有拿出来穿的打算,还问我,到哪里可以买一些日常用品。我告诉她,日常用品这家里都有,让她不用多买了浪费,牙刷,毛巾,都有的。结果她好像才不要意思地问,是要买里面穿的衣物。” 听老伴说了一大堆,钟老头的眉头反正没有松开过。 “你说,她这人是不是挺怪的。”钟夫人有点紧张地说,“我都怕说错话了,你知道吗?因为我说一句,她好像都看出我怀疑她。她和我解释说,说是之前半路旅行的时候,把衣服都丢了,所以,不得已,需要重买。我问她是学什么的,她居然说,和敏儿一样,是学药草的。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听过敏儿提过这个人,如果同名同姓的话——” 钟老打断了钟夫人:“你现在想再多也没用。你想想,敏儿的尸体火化了,那天我们都陪着她爷爷亲眼看的,会有假吗?而且,敏儿来我们家一共才几次,说不上特别熟悉,敏儿能什么事都告诉你?更重要的,应该是问清楚她家里人。” “你说,她真的是想借敏儿达成什么目的吗?”钟夫人心里浮起了一丝警惕,“但是,她一个孕妇,究竟想干嘛?” “我看她,说要看病是真的。可能,和敏儿也不是很熟悉,只是,想借敏儿这层关系,来拜托我们,给她找医生看病。”钟老道。 钟夫人手指头揪了一下衣摆,总感觉哪儿不太对劲儿。 “你不觉得,她长得有点像敏儿吗?” “什么?”钟老站起来,冲她瞪了下,“你不要得妄想症。”说完这话,钟老却是同样警惕起来了,说:“我看,这事儿不能告诉敏儿的家里人。免得,敏儿的家里人看到她,触景伤情。” 钟夫人对老伴这话点了点头:“你说的没有错。我们这种和敏儿不熟悉的,看着她,都会想到敏儿,更何况敏儿的家人呢?如果这人真是心怀不轨的话,我们可不能因为同情而已,把敏儿的家里人,你老朋友都给害了。” “再看看吧。”钟老背手吐出口气。 李敏在钟家的客房里睡了一个饱觉。说真话,要不是怀孕本来就嗜睡的关系,以她如今乱成麻花的心情,根本难以入睡。 醒来以后,自然是想着在人家家里借住,难道真能安心地白用人家的东西,白吃人家的饭?钟家夫妇再好心,她都不可能这样做。 可她身上现金几乎都没有了。出来时,带的那点现金,都是方医生知道她处境后借她的。欠方医生多少钱,她一样都记在帐本上了,要还的。 现在,她这个情况也没有办法上哪里赚钱,找现金。想来想去,只能是,试图把古代带来的一些东西变现了。 李敏拉开了行李袋,开始试图找一些,可以不太引起他人注意,又可以在现代典当铺卖点小钱的东西。找来找去,好像那对她戴的耳环,可以尝试典当。 出门的时候,钟老在药园子里忙活着。钟夫人刚好也打算出门买菜,因为客人来了,想添点菜。李敏说要出门一下,钟夫人陪她一起走出门。 接着,李敏肯定不能让钟夫人看见她去典当铺卖古代物品了。招了辆出租车,说是要去银行取钱,和钟夫人分道扬镳。 让计程车师傅给她介绍了一家比较有信誉和可靠的典当铺,李敏下车之后,直接走进了典当铺里。那时候,她并不知道,有人一直在她后面跟着。 胡大哥坐在奔驰里,把着白老板轿车的方向盘。见白老板戴着墨镜一路看着李敏的背影,都忍不住吞起害怕的口沫。 他这个老板,说起来,从来对女的好像都不感兴趣的样子,据说,是因为,老板年轻的时候,曾经被女的伤的很重,具体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是,有一点肯定的是,他跟白小璐有三年时间里,不见白小璐有结交过女人这是真的。现在,突然见白小璐好像对一个女的起了兴趣,是很让人吃惊。 如果说这个女的,是一个正常女的,胡大哥都觉得乐于见成,可是,这个女的,明显不像是个普通女人。说是个沙漠里发现的大活人,好像对答如流,医生也检查不出特别的问题,但是,胡大哥还是一直觉得心里哪处慌的很。 “你在想什么?”白小璐转过头,皱着眉头听他拼命吞口水的声音。 “老板。”胡大哥的手指,哆嗦的,指了下他放在车里面的那玻璃罐里装着的可怕的生物,说,“你不觉得,这东西出现在一个女人身上,很能让人联想起画皮,倩女幽魂之类的情节?” “神经病。”白小璐开口,即送他三个字。 胡大哥抽了抽嘴角:“我知道你不信,老板。” “世上根本没有妖魔鬼怪。有的,都是人吓唬人用的。” “可是老板不是信命吗?” 白小璐对此没有回答,把车门打开,对他说:“你在这里等着,既然你很怕鬼,我看,这条街上,包括我,都能变成美女蛇。你还是别下车了,自己一个人呆着。” 胡大哥目瞪口呆。 白小璐甩上车门,拉了拉脖子上围着的蓝色围巾,径直走进了典当铺。 这家典当铺的构造,是仿古的,很注重顾客的隐私,分成了一个个小包间,有单独的经理和服务生,进行一对一的服务。 李敏进了其中一个包间以后,拿出了准备典当的那对耳环。这是一对金镶玉耳环,中间镶有两粒珊瑚珠。做工当然是巧夺天工的,是古代最优秀的工匠,为古代的王公贵族,一代北方枭雄给自己王妃打造的首饰,放在现代绝对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耳环放在了铺了纯白帕子的桌面上。因为李敏之前说了自己要典当的东西是古董,为古代王爷王妃的东西。典当铺的人一听,当然是严阵以待。 经理亲自戴了白手套,来检查她的这对耳环。 “你说这是古董,什么朝代的,你从哪里拿到手的?”经理一边问,一边那双眼睛在李敏身上打量。看李敏这衣服朴素到好像军大衣似的,谁不知道,现在穿军大衣的,普通老百姓穿的,如果不是兵团里的,那就是,流浪儿穿的。李敏身上的衣服,又是兵团里的借出来的,有些旧,有些脏。 “是的。”具体朝代李敏肯定不说,卖个关子更好卖,更好圆谎,“我这个东西,是从我祖先住的老房子,我奶奶留下的妆匣里找到的。是传家之宝。原本不想卖的,可是现在家里刚好急需要用钱,所以,先找家典当铺换些钱急用,到时候要买回来的。” “你说古董,是传家之宝,却说不出是哪个朝代。” “我怎么知道是哪个朝代,我奶奶都死了,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信息。这东西都流传了我们家多少代人,肯定是很久远的东西。你一看都知道,这东西做不了假。” “这可不一定。”经理说,“现在做旧的东西,拿现代的当古董卖的,很多呢。我看你,你这个东西,具体哪个朝代我都看不出来,很难以定论是真是假。” “你不是专家,又怎么知道是哪个朝代的?”李敏说到这儿有些气了,“不要以为人家不知道你们说这些话是想做什么,不就想压低我们东西的价格。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会走到你们这里来吗?做生意可不是这样做的,做这种违背良心的生意,你们哪一天都得遭天谴。” 轰,一声。 好像天空应着她的疾呼,响起了一道雷声。明明是晴空万里的天气,又是冬天,不下雨,打雷的机会基本很少。 经理一时仰着头,以为自己幻听了,手指却是没有把她耳环放回她桌上,说:“你这个东西说是古董,本身价值就很难判断,我需要找人再商量下。我们是生意人,也不可能做亏本生意。像你说的,我不是专家,你如果需要,我去找专家过来给你做鉴定。” 一听对方这话就是没诚意,想骗她是外行人,李敏冷笑两声:“你们这是店大欺弱,请专家?你们自己要是没有这点基础知识,能开这样一家铺?而且,不管我这东西是不是真假古董,我这东西镶的金,是古代真正的纯金,玉的光泽,一看都知道是现代出土的玉都不能比拟的。手掌心掂一下这东西的重量,都知道要比钻石贵重的真材实料。更不用说这么小的东西,用纯手工打造出来的栩栩如生的工艺,现代哪个工匠能做到如此巧夺天工?既然你们没有这个诚意,这个生意我当然不会做了。之前我都给过你们机会了。” 对面经理俨然完全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让人震惊的话,给愣住的时候,李敏从他手里拿回耳环:“你们不要,多的是人要!” 说完,李敏把东西放回口袋里,转身就走。 那经理冲起她背影喊:“两只破铁镀了金的东西,你想欺骗谁?我告诉你,你这东西,最多只值几块钱,捡破烂的都不要!” 落水狗放的大话,可以当空气。 李敏拉开包厢的门,走了出去。 里头那个经理的骂声一路倒是没有绝耳。 白小璐坐在典当行的大厅里,能清楚地听见那个经理的骂声。这家铺子,他有听说过。说是广告打的挺大,可是,据说名声不是挺好的。外行人不太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可能普通人只看着这店面修的堂皇,以为是一家正规的店铺。 不知道是谁介绍她来的。不过,她的东西,他看过,知道绝对是真的。而且,只要是有点眼光的人,都不可能判定错误。典当铺的人,更不该有错误的判断。只能说,那个经理,本以为是遇到了个土包子,好欺负,好欺骗,结果,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把自己的生意全搞砸了,事后恐被幕后老板骂,现在只好先恼羞成怒。 就不知道,她在那小包厢里和这个经理说了什么,让对方如此一副狼狈相。 白小璐勾了下嘴角,在她经过自己面前时,把杂志放到脸上盖住,然后,等她走出玻璃门,放下了自己架起来的腿,紧跟着出了门。 既然,她都能阴差阳错跑到这里来了,他总得以防她真的出了事。有些问题,他还真想搞清楚。她究竟来自于哪里。 是个现代人,为何,好像举手投足间有种古代人的风味? 李敏一路在人行路上走着,她口袋里的钱,不足一百了,必须很省着花,不能随意打出租车。现在,她的问题是,到哪儿去赶紧换现金? 走了一段路,这个大城市,突然让她感到陌生,固然她在这里住过的。可是,城市年年动工修路,年年变化。七八年过去的结果,她几乎认不出这里的路了。 典当这个行业,她以前都没有接触过,必须承认,不熟悉。如果,典当行真的都是这种欺骗顾客的骗子,或许,她该找家金店,试着直接卖金卖玉? 可这东西,毕竟是大叔送她的东西,能感觉到大叔让工匠灌注在这对耳环里的对她的心意。她要是真卖出去了,无法买回来了。 手指摸着金上雕的龙凤纠缠的图形,她的心似乎揪成了一团。 白小璐跟在她后面,距离她大约十米的距离看着。看着她不知为何停下了脚。 她没有动的背影,好像是尊佛像一样,入定了似的。她的背影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好像歌曲里那轮忧伤的月光,一瞬间能把人的心头都揪紧了。 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穿着朴素的军大衣,留着一条长长的好像古代闺秀的麻花辫子,怎么看,都像是电视剧里的情节一样。 白小璐不得不吸上两口气,再望到四周,只见已经不少行人停住脚步来回头看她。 俨然,这个女子,只要凭身上的那身气质,都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好像古代的帝后一样,有种让人不能忽视的魅力。 “是什么人?” “不知道。不会是拍戏的吧?” 四周的声音,犹如叽叽喳喳的鸟雀声,李敏突然惊醒了。手指抓紧了耳环。对了,她必须无论如何把这东西卖出去换回点能用的现金。因为接下来,她要看病,做什么事都需要钱。大叔一定能了解的。因为大叔,从来都不是在乎这点金银财宝的人。大叔只要她和孩子好好的。 意志坚定下来以后,李敏向前继续走了,准备继续寻找金铺。向前一路走,走到地铁站去,她想了起来,可以去她知道的百货大楼里找有信誉的金铺来问价钱,多少可以卖出一点的,总比之前的典当铺可靠一些。 急匆匆地行走,却也忘记了注意四周。 前面要下地铁站楼梯口的时候,忽然,迎面来了一个人,直接面对面,好像瞎了眼似的,向她身上撞了过来。李敏两只手保护着肚子里的孩子往旁边闪躲。 很显然,对方碰到了她左侧的衣物,连声道歉都没有,急匆匆走开了。 李敏在站稳步子之后,一想,好像哪里不对。往左边口袋里一摸,耳环不见了。她急转身,看见了人群里刚才撞她的那个人,大声喊了句:“抓小偷!” 人群里有人开始回头。 那小偷一听这声音,立马拨开人群拐进就近的一条巷子口。 胡大哥开着奔驰来到这里附近,看见了自己老板追着个人的样子冲进了一条巷子。胡大哥因此赶紧停下车,下车一块追了出去。 李敏气喘吁吁追到那条巷子,只见,那偷了她东西的人,被一个男人按在了墙壁上不能动。仔细一看,这个按住小偷的男人很熟眼。 “白老板?” 白小璐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 李敏皱着眉,想这个男人,莫非是一路跟踪自己,根本没有死心过,不知道跟她是为什么缘故,居然跟到这里来了。 白小璐先不看她那幅表情,只冷冰冰地对那小偷说:“把东西交出来!” “大哥,我没有偷东西,你不要听这个女人乱叫,以为我真的偷了她东西好不好?不信,你可以搜我全身。” 白小璐的眼,益发冷冽地扫视眼前这个人,接着发出一声寒意:“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那家典当行的。杨某人派你过来的是不是?买不到她的东西,打算用偷的?” “你胡说什么!杨某人是谁,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白小璐嘴角往上钩了下。 那个人接到他嘴角的寒意来不及打个哆嗦时,肚子里猛地遭到了一个重击,接下来弯下腰来冲着地上一阵猛吐。 李敏看着一丝惊讶:这? 对方吐了一阵以后,结果,是把刚吞到肚子里的用塑料袋包裹的金镶玉耳环,一块儿吐出来了。见东西都吐出来了,小伙子焦急地赶紧伸手去捡,结果又挨了白小璐一拳。 李敏拿出条纸巾,弯下腰要捡起耳环时,只听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正是那典当行里像落水狗一样说她卖的是烂铁的杨某人。 “把东西给我,臭婆娘!” 李敏拧着眉头抬头,见不知什么时候,巷子前后,出现了四五个人,堵住了他们的钱后路,而且,对方都手持棍棒。 凭她和白小璐两个人,根本打不过。 挨了一拳的那个偷东西的,见援兵到了,反过来和同伙一块把白小璐压在了墙上。几个人对着白小璐就是先一顿拳打脚踢。 李敏手指里抓住老公送自己的耳环,身子可见是怒到打哆嗦,喊:“给我住手!” “住什么手呢?”杨某人从后面忽然抓住她两只手。 李敏这会儿不敢挣扎,主要是肚子里的孩子好像突然受惊了,在踢她的肚皮。 “臭婆娘,叫你把烂铁卖给我,我给你几块钱,你还敢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是你这种。”杨某人从她抓紧的手心里抓出了她抓着的耳环,阴森森一笑。 李敏眼疾手快趁他松手的时候先保护住自己的肚子,果然,他猛的一脚朝她踹了过来。 那只脚沉重地踩在了她肩膀上,李敏随之向后一倒,再也撑不住落到了地上。 杨某人得意地笑着,手掌心抛着得手的东西,走到她身旁,再抬起一只脚,这回眯起眼睛,对准了她隆起的肚皮。 在皮鞋要踩下去的时候,突然感到一股冰寒的目光向自己射来。杨某人冷笑声说:“你看我做什么?臭婆娘,你让我丢了大脸,在所有顾客和员工面前,你说你可怜,为了孩子是不是?我就看你怎么可怜装到底,孩子没了还怎么装!” 只觉得那股冰冷的寒气没有因此散去,反而加重了许多,是让人整个身体都不禁打哆嗦。杨某人生气地转过头:“臭婆娘,我不是叫了你不要——” 不对!怎么眼前都黑了。不是大白天吗?要下雨了吗?怎么天色突然黑了。天气预报明明说了今天是晴空万里。 那双幽寒的,仿佛从黑暗深处冒出来的眼珠子,好像野兽的目光一样,瞬间抓住了人的脖子。 啊! 杨某人发出连声尖叫,惨绝人寰。 白小璐感觉,在打自己的人突然都停手了,他被一拳打到的脑袋,有点嗡嗡嗡响。抬起头,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几个小流氓,脸上都露出仿佛遇到了世界末日的惊恐。 他们惊慌失措,开始向巷子后方逃命。 地上,出现的是一条黑色的大蟒蛇,把杨某人蜷成了一团。谁也不知道,大蟒蛇是从哪里出现的。更令人吃惊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大蟒蛇口一张开,好像要是把杨某人整个人吞进腹内。然后,整条蟒蛇和杨某人一块儿不见了。 是真的消失不见了。 白小璐感觉全身冷汗都往外淌了。如此诡异的事儿,他以前见都没有见过。真的是太诡异了。 胡大哥下了奔驰以后,终于跑到这里找到了他们。因为之前没有看见杨某人过,所以,只见到了白小璐和躺在地上的李敏。 “老板,你没有事吧?追到小偷了吗?被那小偷打了吗?”胡大哥先伸手扶住看起来很是羸弱的白小璐。 白小璐抹了下鼻孔里流出来的一点血,由于他人打他的时候,他一直注意着保护自己的重要脏器,结果没有受重伤,只是一点皮外伤。 “没事儿。小偷的话。跑了。”白小璐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出去。 在他们眼前,李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这让他们两个人都有点被吓到了。 等走到李敏身边,弯下腰查看时,见她有呼吸,两个人一块儿松了口气。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胡大哥问。 能送到她哪里?她这样晕倒了,也不知道伤到哪里了,肯定是要送到医院去的。 白小璐没有说话,转过身,拿出幸好没有摔坏的手机,打开之后找到了个号码,大概是犹豫了一分钟长久吧,胡大哥都想他究竟是都打给谁。 终于,他按下了,那个长久都没有拨通的号码了。 “爸,是我。” 胡大哥听他发出这样一声时,瞪圆了眼珠子。低头再看李敏,想这个女人真不简单,让他那个离家许久的老板,都愿意回家了。 “把她送上车。”白小璐打完电话,回头和胡大哥说,“我来抱她,你去把车开过来。” 胡大哥点头,转身去开奔驰。 伸手去把地上的人抱起来时,看见了那对落在地上的耳环。白小璐想了下,把耳环放进了她左侧原先放耳环的口袋里。 李敏脑袋昏昏沉沉的,耳边,传来的声音,好像由远及近,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那女人像是她老妈一样,十分念叨地数落自己的儿子:“你说你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不能长进呢?白小璐!你难道忘了你多少年前,因为女人栽了的吗?” 白小璐好像一句话都不打算反驳。 反而是胡大哥,好像看不过眼了,说:“不是的,夫人。我们老板,是好心救人。我和他在一块,最清楚不过的。” “你说这女人的肚子不是被他弄大的?” “当然不是了,夫人。” “那么,这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李敏坐了起来,想着,好歹人家救了她两次,不能让人家为她背这个黑锅,说:“孩子是有爹的,他爹,叫做朱隶。” 几个人都回头看着她。尤其那个中年女人,目光里掠过一抹惊讶。接着,那中年女人对白小璐说:“她是哪里来的人?拍古装戏的?叫孩子的爹?!”   ☆、【241】總得以防萬一 是习惯了吗?不知不觉中,因为在古代生活的日子,与现代完全不一样,艰苦但是刻苦铭心。 她在无时无刻想大叔了吗? 屋里的安静,显然是其他人,都在看着她。 白小璐轻轻拧了下眉头,对母亲云姐说:“我和她单独聊几句。” 云姐不放心:“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她和爸一样,和你也一样,学医的。” 云姐吃了不小的一个惊吓,看待李敏的目光显然有了一点小小的改变。到底是同行,感觉不太一样。 “而且,她好像是钟老前辈的朋友。” 白小璐的这句话传过来,李敏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好像真的很小。 原来这些人,和钟老也是认识的。其实,这个线索是有迹可循的。想想,钟老说了,和方医生介绍的人是熟识的朋友。白小璐,与方医生又是认识的。可想而知,都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绕来绕去肯定最后都是在一起。 “你是钟老的朋友?学生?”云姐走到了床前,像是欲仔细打量李敏的五官寻找一些迹象。 李敏道:“钟老前辈,是我一个朋友的爷爷的朋友。” 关系挺绕的,但是,不管怎样,真的都是认识的。云姐多少对此有些放心了,走出房间的时候,不忘和儿子交代:“她现在需要的是多休息。你爸等会儿会回来看她。” “知道了,妈。”白小璐送母亲出去以后,关上了房门。 李敏坐在了床边,拿手摸了下自己身上衣服。 白小璐见到,对她说:“你的东西,我放回你大衣口袋里了。你的大衣挂在那里。” 李敏抬头,能清楚地看见他嘴角边都是肿的,肯定是被那群小流氓揍了一顿以后留下来的痕迹。到底他这个伤是因为她挨的,这种事儿他原本可以完全不插手让她自取灭亡。如果,他真是个很坏心肠的人的话。 结果,他只能算是个很复杂的人,让她看起来,既像是一个好人又像是坏人。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家里人,应该是好人。看看这个屋内的环境,书香气十足,一看都是很有教养的人家。 “谢谢你,白老板,你这是救了我第二次命了。”李敏道,“不知道,我能拿什么感谢你?” 白小璐眯了下眼,拉了张椅子坐下来,离她一定距离,毕竟,那个杨某人靠近她身旁最后怎么死的那一幕,惨烈的血腥的一幕,他可是都看的清清楚楚的。 “我是做生意的,虽然说,救人是每个有良心的人都会做的事,但是,如果对方有这个能力支付这个报酬的话,我不认为我向被救者讨要报酬有错,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否则,谁还会救人呢,对不对?” 感觉,这番话,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本性。很有意思的本性。比起以前,他几乎不说话,只戴着一副酷酷的墨镜,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要好很多。人总是互相坦诚的时候,最好。 经历过古代的那种生死相依的逃亡和斗争生活,李敏现在越是对坦诚这个问题,益发感到了弥足珍贵。 “白老板,愿意对我说这些实话,我很高兴。之前白老板不表态不说话,让我反而心里有些警惕。实际上,我给人看病也是这样的。不收报酬的大夫,不可能是好大夫。” 白小璐嘴角微勾,像是笑了笑,于她这话也是赞同的:“你的性子,和我姑丈比较像。我爸我妈老古板多了。他们和你一样,都是医生。” “你姓白?你爸也姓白?”李敏试探着问了下。 “你不如直接问我姑丈姓什么吧。我爸,虽然当年带过我姑丈,但是,我姑丈的名气,以及如今的地位,都是我爸都比不上的。方医生,给你写的推荐信里,应该有提及我姑丈的名字。” “说是姓陆。” “是的。” 李敏突然停住声音,是在思考。 白小璐翘起了一条腿,架在了另一条腿上,两手交叉在膝盖头,一副自信的商人本性彰显无遗:“说真的,如果你想找我姑丈看病的话,找我牵这条线,绝对比找钟老容易的多。” “你不是很久没有回家了吗?” 想他好心好意的,打算帮她一把,她倒是好了,直接刺回他软肋。 “这是两码事好不好?”白小璐沉着嗓子说,“至于我自己怎么解决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无关。你顾好你自己就够了。” “可我怎么知道,会不会因为你的麻烦,把一些麻烦事情牵涉到我身上?” 可怕的女人。好像遇到过所有不信任的事情,否则不会有这样的不信任感,好歹他救过她两次。 “你放心,我的麻烦,绝对不会牵涉到你身上,原因很简单,我的问题,和你的事情,完全没有关系。” “你确定?” 白小璐交换了下两腿:“不如,我们谈点实际的,我帮你牵线我姑丈,你呢,帮我看一个病人,怎么样?” 她这是找医生看病的,结果,对方居然要求她给人看病。有没有这么奇葩的事?如果说是在古代的话,她的医术因为比古代的医生多了一些医学知识,所以,水平要比古代的医生强一些。在现代,比她高明的大夫一大把。这不是她过于谦虚,妄自菲薄,而是事实如此。 “什么样的病人?”出于医者父母心,李敏问了一句。 “一个脑部曾经受过外伤的病人。” 脑科? 李敏的心里突然转了一圈儿,道:“看过医生的吗?” “看过。西医好像是说,手术难以解决的问题。不知道中医,有没有好办法?” “钟老前辈的医术,在国医界也是很有名的,与你的姑丈算是熟识。” “但是,钟老前辈对这个病人的这个病情,一样束手无策。” “我可以说一句实话吗?” “你说。”白小璐抱起手。 李敏看了看他的举动,很显然是一种防备和保护自身的姿态,看来,他心里早有准备了,不断地找医生然后不断地找到的都是失败,正因为这样,他的身体比他本人的意识,更显一步采取了保护的措施。如果不这样做,她相信,他是没有办法这样坚信地坚持了这么长久。 什么病都好,尤其是那种,不是绝症的缺陷病,如果不保持一种乐观向上的希望,病人和家属本身,都难以面对下去。 “钟老前辈,是我敬佩的老学者。他都看不好的病人,我想不到,有谁能看好那个病人,从单纯中医角度来说。所以,你这个病人的病情,肯定是很棘手。我要对你说的实话是,医学在发展,不一定,未来治不好这个病人的病。你们不要放弃希望是对的。” “言外之意,你愿意给这个病人看,但是,其实心底没有把握。” “这是肯定的。既然钟老前辈都看不好的病人。” 白小璐承认她说的话没有错。说起来,他或许真像方医生说的那样,走火入魔了。正常的程序,正规的医院,他都试了。全世界最好的医生,他们都去找了。找了很久很久,找了这么多年,一点效果都没有。 只要想想,武学不也是这样,到达了瓶颈,怎么都突破不了的时候,不走邪门歪道,也只能是另辟奇径了。 “你试试吧。”白小璐用一种不用质疑的口吻道,“没关系的。看不好的事儿,我们一群人,都早已习惯了。病人自己,也都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不过像你说的那样,我们不想放弃希望,放弃了的话,对病人不好为一回事,主要是自己也没有办法接受。” 李敏能感受到,对方对于病人存在了一种,很深很深的感情。想这个男人,生意人,商人多狡诈,多冷酷无情,现在却显露出另外一种让人刮目相看的感情。只能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我可以尽力一试。”李敏接受他的条件。 客厅外面,云姐和胡大哥面对面,四只眼珠互相看了会儿。胡大哥第一次到老板家,发现,根本不像是老板的家。 白小璐,据胡大哥知道的,年纪轻轻而已,其经营的几家公司,却都是在华尔街上市了,市值都是上亿的大公司了。说白小璐家财万贯,一点都不过为。 可看看白小璐的家,这住的是什么地方?可能楼龄都有几十年的老房子里,可能是上个世纪单位分下来的房子。内部装修极为简单,虽然女主人把屋子收拾的井井有条。 老板的母亲,看起来,穿着也是极为简单,完全没有富家太太的那种豪气,最多,是女知识分子的那种干练。 胡大哥对此都快迷糊了。他这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门口传来了有人在外面用钥匙开门的声音。云姐立马走了过去开门。 进门来的,正是云姐的丈夫,白小璐的父亲白哲。 “他回家了。”云姐轻声对老公说,“真的是回家了。” 说着“真的是”三个字时,云姐的眼珠子里闪了闪。 白哲能体会到此刻她心里的感觉和滋味,道:“放心,我说话会对他温和一些。” 云姐对此只是苦笑:“出事以后,没人骂过他,我知道的。” 或许,真有人骂过白小璐还好,但是,正因为没人把这事怪到白小璐头上,白小璐自己反而是一揽子全承担起来了。 “他自己一人回来的?”白哲拉上门时,动作很轻,一样是生怕什么。 “他不是打过电话给你吗?”云姐说。 “病人在哪?”白哲是知道,故意问的,“什么样的人?” “一个孕妇,肚子有六七个月大了吧。我看再一两个月要生了。”云姐边说,边挤着眉头,“你说,他这不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吧?” “你说那人肚子里的孩子与小璐有关?” “不,那女人自己亲口否认的。还有,他的同事在这里,说了,说是他们前几天在沙漠里救起来的一个陌生人。”云姐说着指向沙发里坐着的胡大哥。 胡大哥立马站起来,对老板的父亲尊敬地鞠躬:“你好,伯父。” “坐,坐。”白哲摆摆手。 老板的父母,都是举止礼貌,态度好得像什么一样。胡大哥尴尬。 白哲走向了病人所在的房间。 听见敲门声,白小璐起身走去开门。 门拉开以后,见到是自己父亲,白小璐道:“爸,你给她先看看吧。我再联系下姑丈。” 云姐在旁边听,都很诧异儿子这个口气。儿子这口气怎么说?一点异样都没有,好像真的回家了一样,怪自然的。越是这样,越让他们这对父母无所适从似的。 究竟是谁放不下疙瘩?好像,哪里不对头了。 白哲同样一愣,看儿子这个反应如常,固然,儿子之前给他打电话时,他隐约也感觉到了什么。 没有顾及父母那脸上闪过的神情,其实在这个时候,越不在意越好。白小璐神情自然地擦过自己父亲身边走到了阳台上。 李敏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浮现在心头上。 白哲走进了房间,站到了她面前。 李敏仰头,感觉这对父子的五官有些像。只是,白小璐似乎比自己父亲,显得哪儿更为残酷一些。 “你的情况,我刚才,联系了方医生。她把你在那边做的一些基础检查,包括超声心动图的结果,用电脑传了过来。我看了看。觉得你这个情况,说句实话,其实在怀孕之前应该先解决的。你看过产科医生吗?当初开始怀孕的时候,做检查的时候,产科医生没有对你说吗?你以前,有先看过心脏科医生吗?” 对方说的话认真负责任,李敏不敢说谎,道:“我有和方医生说过。我怀孕的时候,刚好不在城市里,当地也没有什么产检机构,做不了产检。我以前是知道自己身体有些小毛病,但是,想着并不是很严重。毕竟我家里人,有人和我一样的情况,怀孕过,安全生下了小孩,虽然生产中有一点危险,但是,终究母子平安。” “也就是说,怀孕前,你自己的身体,感觉挺好的,没有什么异常?” “是的。没有异常。” “但是,你现在怀孕之后,各项指标突然间坏了。现在你是快七个月的身孕,离正常的生产期还有一段日子。听说你自己当医生的,应该很清楚。你如今的心脏负担越来越重。到了生产的时候,才是真正的事儿。你决定在哪家医院生产?” 到哪里生产?李敏突然间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她回到现代来了。是不是因为那个巫医诅咒的缘故,她现在也不敢肯定地说是怎样一回事。那个巫医毕竟死了,用自己的命来诅咒她。如果那巫医真要诅咒她,那就是巴不得她死的。 回到现代,有那么多好的医生和医疗设备来挽救她和孩子的性命,她短时间内反而是死不了的。所以那时候,她才会对老公说,阴差阳错,其实,她回来对她和孩子可能是好事。其实是老天给了她和孩子一次重生的机会。 问题是,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今天,她被人抓住的时候,和孩子一块深陷危机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什么东西,把杨某人给解决了。那绝对不是现代能解释的东西了。 如果,当时她听到的声音没有错,是来自古代的声音。 白哲见她许久没有说话,以为她没有想好她想好地方,建议说:“如果你没有决定在哪家医院生产的话,我建议你,在首都这边找一家比较好的医院。毕竟全国,论医学水平,首都算最高的了。你这个情况,找单纯的妇产科医院还不行。最好找一家好的综合医院,有好的心胸外科的。如果到时候你生产时发生什么问题的话,方便术中抢救。” 李敏都没有想好,能不能在现代一直留到在这边生产。其实,她更想要的是,一种万全的法子:“我这个情况,如果,不在这样的医院生产的话,单纯有产婆接生的话?” “你说什么?”对方像是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门里的声音,显然,把在外面打电话的白小璐一块惊到了。 白小璐走回房间门口时,只听他父亲严厉的本性又发出来了。 他父亲白哲是平常斯斯文文的,好像是个不喜欢说话的学者,但是,到时候该说话的时候,那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态度了。所以,才会和他那一样冷酷不爱说话的姑丈情投意合,一拍即合。 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对父亲这种作风,还真看不上眼。只觉得父亲那脾气叫做反复无常,科学怪人。没想到的是自己,越长大越像父亲这个个性了。到后来,才明白,原来,这叫做成长的阵痛。 因为生活经历多了,人被社会磨砺得都失去棱角了,所以,平常,都只能是干脆不说话。话说的越多,越给自己找麻烦。 人言可畏。 平常不多说话,代表,话要放在刀刃上去说。所以,开口的时候,与平常也就不一样了。 白哲开始数落眼前这个女人,据说这人还是自己的同行,在他眼里,简直不可理喻:“你自己是医生。我就懒得说你了。你自己的情况你自己清楚,顺产这种事,根本不可能。顺产对孩子好,这个是没有错的。但是,你的情况特殊,顺产的压力直接可以压爆你那畸形的心脏血管。你必须在最好的心脏医生监控下,做剖腹产,把孩子取出来,知道吗?” 这些道理她都懂,可是,她没有办法。如果,到关键的时候,有人,不让她顺利生产完才回去的话?她总得以防万一。 “我是说如果,白医生。有时候,一些事情,并不是能事事如人愿。”李敏平心静气地说,“所以,我现在才来尝试找一个,能在我生产前,帮我解决这个难题的医生。” 白小璐通过门缝看着,看着自己父亲坐了下来,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像是在沉思。 说真的,父亲什么样的性格,他都是很清楚的。说起来,他父亲,医术虽然也很好,但是,是一种保守派的医生。 也就是说,如果有风险的话,这样的医生,情愿违背病人意愿,采取一系列保守措施。说是为自己的事业明哲保身也好,说是为病人为最安全的着想也对,反正,有这种百分百保险的办法做基础,其余的任何激进的冒险的做法,都不会是他父亲这种人的选择。 像是以前,他父亲不敢做的手术,只有他姑丈敢做。因此,注定了他姑丈的成就,要比他父亲高。 他父亲对这点认识,其实白哲自己都是一清二楚的。只听白哲迟疑了会儿,开了口说:“你这个情况,我只能介绍其他医生给你,看看他对你这个情况有没有办法。我自己是不赞成你去冒这个风险的。因为你这个风险,本来就可以成功避开。你自己都说了,你家里有人,都这样成功避开了。你为什么非要冒生命危险来闯这个险关,我是想不明白。” 李敏知道,能理解,都是同行,其实他说的话都没有错,感谢道:“我这是别无选择,谢谢你,白医生。” “真的是别无选择吗?孩子的父亲呢?你家里人呢?你不能和他们都商量商量吗?留在这里生产,真的不行吗?”白哲再三问。 白小璐转过身,果然是,需要去找他姑丈了。 刚才的电话没有打通,再打了一遍。 对面终于有人接起了电话。 “喂?”对方俨然,有些怀疑是不是他打来的电话。 白小璐口齿间顿时有了一丝凝固。他心头突然打起了鼓,说是害怕,说是忐忑都好,他认。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不怕自己父母,不怕任何一个人,哪怕亡命歹徒,但是,偏偏,怕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那个人的名字,叫做陆君,是他姑丈。 要说以前,他总听人说他姑丈多厉害,但是,如果不亲自面对过,亲自经历过的人,是没有办法清楚感受到。到如今,每次他想到那时候出事的时候,他姑丈对他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会像把他的心脏放在了刺刀上悬挂着。 他晚上每想起,会害怕恐惧到仿佛窒息了,不是因为害怕姑丈会对他这样,只是单纯的因为对方和他说过的话。 “姑丈,是我。”白小璐吸了一口气。 云姐躲在很远的地方听着,突然间,有种想捂住耳朵的冲动。但是,知道,这必须是她儿子去面对的。 “回来了?”电话对方的声音,好像很平静,像是平常家里人打招呼。 白小璐却是要窒息了的感觉,舌头僵硬:“是——” “什么时候?” “今天——” “回来就好。我和你姑姑说一声,你想单独和我们吃饭也行,想让你爸妈陪你一块吃顿饭也行。回家了,总得一起吃顿饭吧。” “是——” “吃完饭,和你姑姑一块喝喝茶,好吗?” 白小璐没有说话。 “让征征陪你,和你姑姑一块喝茶。” 对方这句话,可不是询问征求的口气了。 白小璐连反驳的机会都不会有。 “把你电话,给你爸或是你妈吧,我和他们说两句。” 云姐快步走了上来,二话不说,把手机从儿子的手里抢了过来,放在自己耳边,走开去说:“陆君,是我。” “大嫂。刚好,白露说,你们附近新开了一家泰国餐厅,味道还不错。说是哪天我们大家去一块儿尝尝。” “泰国菜?” “大嫂没吃过对吧?算是去尝个鲜吧。你看,我们这都忙到,没有机会出国游玩。” 云姐有些干巴巴地笑着,主要是觉得,对方居然能说起这些家常话来,有些令人吃惊,难怪她儿子都被吓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君,如果你这些话是白露说的话——” “是她说的,我学的。” 云姐又得像鸭子一样笑了一阵。 对方很耐心地等她笑完,才问起:“小璐回来了,大哥和大嫂,应该放心了。否则,白露的心也一直悬着。” “他在这外面这么多年,却是有遵从和我的约定,一直定时打电话回家报平安。”云姐说这话很显然,是想安慰那个人,道,“我和白露说过很多次了,说,根本不用担心。” “可是人终究一年到头都不回家,是不好的。” “是——”云姐抽了抽鼻子。 “说说,他为什么突然想回来了?” 对方的口气突然一转,云姐都有点转过弯来。 “你是听方医生说过了吧?” “本来好像是个普通的病人。但是,后来,听说大哥和方医生拿了资料。方医生打了电话给我。现在小璐都打了电话给我。我知道,他恐怕一辈子,都不想打电话给我和他姑姑。” 云姐为儿子揪了下心:“是,他是不敢。” “就冲,那人让他打了一通电话给我这个份上。如果小璐能愿意和他姑姑喝杯茶。我会还那人这份人情。” 云姐一下子不知道是哭是笑,说:“那人,有点奇怪。你看看,再做决定吧,陆君,不要急。小璐的话,我和白露都认为,时间会解决一切的。” 对面的人没有声音。 或许对这件事最焦急的,不是白小璐。 云姐其实也可以理解当年,出事的那个人,可是对面这个人的老婆。 过了会儿,云姐敲门进了客人在的客房,对自己老公说:“陆君来电话了,说,大家一块去吃顿饭。这位小姐一块来吧。” 白哲像是意外之中,也是意料之中,听见云姐这话以后,只迟疑了下,拍下大腿,回头对李敏说:“这样刚好,不是吗?” 李敏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点头:“谢谢你们。” 胡大哥本想去住旅馆,但是,白小璐让他开车还有点事要去办,因此,他没有急着走。 吃饭是在晚上。趁着这个时间,李敏打了电话给钟夫人,手今晚会晚点再回去。行李先放钟夫人那边了。 胡大哥等她打完电话,敲门走进来,对她说:“你是不是需要现金?” “什么?” “你卖东西是想要钱吧?我老板说了,说给你张卡,让我现在带你去银行,你想拿多少钱就拿多少钱。卡的密码写在卡上面了。”说这,胡大哥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我没有拆开过,里面放了张银行卡。” 白老板真有钱。李敏真需要钱,所以先接了过来,说:“等我把东西卖了,会把钱给你们老板的。” “我们老板说不用,说,等你今晚看完病人再说。” 今晚?莫非,今晚和她一起吃饭的,白老板的亲朋里头,有白老板要她看的病人? 由于有今天上午遭遇过的事,李敏没有拒绝胡大哥担任自己的保镖。和胡大哥坐上奔驰,去个比较安全的银行取现金。一路塞车的时候,胡大哥这个人比较爱说话,和李敏又说了起来。 说回来,这胡大哥姓胡,又叫胡大哥,让李敏想起了古代的胡二哥了。 “胡大哥,你本名是——” “就叫胡大哥。” 李敏愣了一下。 “很奇怪是吧?”胡大哥朗声大笑着,好像对自己名字的奇葩引起他人的围观,都已经是见惯不怪了。 “为什么是——”李敏真的好奇。 一般人家取名字不会这样取的。胡大哥的家里人,肯定也不是这样胡乱给孩子取名猫猫狗狗的人。说胡大哥是小名什么的,还比较好理解。 “是这样的。”胡大哥解释自己这个名字的由来,“我出生的时候——这个故事是我听我奶奶讲的,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有个算命的,刚好经过我们家。说我祖上,原先不是这里的人,是从东迁到了西。而且,原先,我那祖上,还是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后来,我奶奶爷爷他们去翻族谱。找到了那个算命先生说的祖上,叫做胡二哥。” 李敏的心头被一震:胡二哥,胡大哥? “算命先生因此对我爷爷奶奶说,说是我这人,命中注定有奇人相助,与我那祖上一样,因着这个奇人,会发迹的。想我们家,好像是在那个叫胡二哥的祖上带领下,繁荣过几百年。后来貌似是家中子弟不行,没有继承好家业,才把家业经营坏了,落魄到了现在。算命先生要我抓住这个机会,让胡家重新发扬光大,让我取个和祖上差不多的名字,说有助于我与贵人相遇,所以,家里给我取了名字叫胡大哥。希望我更加光宗耀祖吧。”胡大哥说着这个类似奇葩的,自己都不信的故事,哈哈大笑,“李小姐听了,是不是都觉得,我们家里人很傻,被这个算命先生骗的团团转。我奶奶,甚至把家里传下来的一对宝玉,都送给了这个算命先生做答谢礼了。” 李敏听着他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如果说,自己穿到古代以后,真的是遇到了一个,很有潜力未来可能当上将军的胡二哥的话。而且,这个胡二哥,真因为她,开始发迹的。 只能说,她穿过去的那个世界,不能说和这个世界完全没有关系,是平行世界。那个世界的胡二哥,也就是这个世界里有个胡二哥一样。可能每个生命都能对得上号。 胡大哥见她没有笑,觉得奇怪,朝她看了眼,之后说:“不过,李小姐,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奇怪的奇人了。真的。” 李敏但笑不语。 从胡二哥说族谱这件事上,她似乎又领会到了一点。她在现代遇到的这些人,恐怕,会和古代的某些人有关。 比如说,那个白小璐,总让她,感觉似曾相识。 在银行里先把白小璐给她的卡一查,结果竟然里面是给了她一百万块钱。 这个白老板,真是有钱到没处花了。对一个陌生人,随意抛出了一百万。 李敏想了想,先取一千块钱放身上日常用着。如果需要多花钱的地方,不拿现金,可以用卡刷。 等她取完钱,胡大哥开着车,直接送她到白老板和家人聚会的那家泰国餐厅。 刚开业不是很久的餐厅,却是灯光万紫千红,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白老板在这里包了个包厢。 听说他们到了,白小璐亲自到餐厅门口。胡大哥肯定不进去了。开着老板的车回附近旅馆找过夜的地方。 白小璐把手递给她:“小心点,我扶着你走。这里的地板上了石蜡,有点滑。” 装修豪华的餐厅大厅,地砖都可以照出人的影子。李敏把手给了他。 白小璐握住她手时,李敏感觉肚子里的孩子好像动了下,这让她微微吃惊。 两个人穿过大厅,走到二楼的包厢。沿路的走廊两侧,那些包厢每一个,基本都是热热闹闹的,唯有他们走到尾端的那一个,显得出乎寻常的安静。 没人来吗? 俨然不是的。人,其实都到齐了。 是要等到,他们两人,一块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包厢里坐着的人,才有了声色的样子。 一双双眼睛抬起来看着他们两人。 里面,有她今天刚见过的白小璐的父母,另外一对席上坐的夫妇,以及一个青年,应该是白小璐说的姑丈姑姑和他们的孩子。只见,这初次见面的一家三口,都是样貌出众,气质不凡的人。 李敏可以感觉,几双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像精雕玉琢一样地琢磨着。不知道,这些人在她脸上琢磨出什么了。 “长得很漂亮的一位小姐。”座上,除云姐以外的唯一女性,明显比云姐年轻且漂亮多了的一个女人说话。 “我姑姑。”白小璐在她耳边小声说着,“她就是我今晚要你看的那个病人。” 什么病? 看起来,健康的肤色,神采飞扬,精神很好,乍一看和正常人没有两样。不是厉害的医生,真要看出眼前这个漂亮的大美人身上患有疾病的话,根本不可能。 李敏在心里头琢磨着。 白小璐给她拉开张椅子,坐下来。特意安排了她坐在他姑姑身边。 座上其余人,好像对他这个安排,也没有特别的反对,或许有些吃惊,眸子里浮现些疑惑。但是,很快,有人想明白了其中是怎么回事。 李敏只听身旁这位大美女姑姑淡淡声地说:“听说这位同志是医生。” “是,我姓李。”李敏道。 她爽快的应答,让那些没有接触过她的人,对她,又有了一种新的看法。 大美人姑姑于是笑着对她说:“我最喜欢说话爽快的人。看起来,我们很有缘分,李医生。” 李敏微笑着点了下头。 “你的气质很好。”对方锐利的目光,又打量了下她的手,“感觉是哪儿出来的富家小姐。” 在古代,作为养尊处优的贵妇,根本没有做粗重活的机会,一双手,是被养的又白又嫩的,犹如青葱一般。 “你今年几岁?不到二十?” 好可怕的女人,居然一眼把她年纪都洞穿了。不知道怎么洞穿的?别人,都看不太出来。毕竟,现代的女人会保养。十多岁已经发育成熟的姑娘,和二三十岁的姑娘,根本差别不大。所以,至今,都没有人一下子猜到这上面来。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为什么? 李敏心头一转念,想起了个病名,是这样的吗?人脸辨识障碍症?因为辨认不出对方具体的五官,反而,在模糊之中,有个大局的概念,所以,比常人,更敏感地发现了她年龄上的问题。 只见大美人姑姑提出这个尖锐的问题以后,席上一群人,是全都震住了。 十多岁,怀孕了?到法定年龄结婚的年纪没有? 云姐和白哲,不由都联想到之前李敏一直强调的,什么什么都不可能,不联系家人,不联系孩子的爸。原来都是这样的缘故,是未成年怀孕?! 白小璐一样呆了。云姐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你以前真的不认识她吗?!”   ☆、【242】生不下来 “哪有。我年纪很大了,不过是样貌上看起来比较小。”李敏说,边说,边微笑。 众人见她谈笑风云,或许样貌看起来是比较年轻,但是,论谈吐,无疑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能具备的知识和气质。 云姐夫妇俩,在心头松了口长气。 白小璐感觉母亲捏自己那一下白捏了。可是,看对方这张脸,真的很年轻。让他心里隐约浮现起另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大美人姑姑为此笑笑,和缓气氛说:“这说明,李医生真的是具有永驻青春的神奇医术,我更该多请教李医生了。” 对,对。其余人附和着。 李敏发现,这位大美人姑姑的老公和孩子,才真正算得上是那种不会说话的,比白家人更不会说话。 一顿饭吃完。在饭桌上,直接摆上了茶点和水果盘。 天冷,李敏不敢吃水果。其余人慢慢吃茶,闲聊几句,但是显然注意力不在这个上面。 瞅了个空儿,李敏见到白小璐的示意以后,与白小璐前后走出了包厢。 在餐厅里找到一个可以单独说话的地方。 白小璐问她:“怎样?能看出我姑姑的病怎么样吗?” “她得的是人脸辨识障碍症。”李敏说。 站在她对面的白小璐俨然是怔了一怔,可见,他姑姑这个病,如果不对人家明说病情,几乎没有人能识别出来。不仅因为这个病本来比较少人患病,是种稀有病种,极少人知道这个病名,而且,他姑姑,是个很能隐藏自己的人,平常做的事,患病前患病后,都几乎一样,如果不主动说,以他姑姑的本事,根本没人能觉察出来。 他原本不和她说,为的是考验她的能力。没有想到,这样的难题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任何难题。 “李医生,你真的很有本事。” 感觉,他这个人,要口里说出来一句夸人的话都很难。李敏说:“我这就算是,接受白老板一句认可了。” “李医生不用谦虚,我是来虚心请教的。”白小璐低着声音说,“不知道李医生想到了办法没有?” “办法,我想到了一个。但是,不知道她的手术医生是哪位。给我一点时间,我整理下资料后让你送过去。” 白小璐吃了一惊。 偷偷跟来的,躲在旁边听着的云姐,一样震惊。 这么多年,多少海内外名医都没有一点法子的事情,居然,现在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有了破局的希望。 “我看她的情况——”李敏琢磨着说,“不是完全的病症,如果是完全的病症,可能无论是哪个医生都好,现阶段,都回天乏术了。” 不是完全的病症? 云姐拧了下眉头,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人,回头一看,见包厢里那几个男人都一块走出来了,不知道何时走到她后面,一块听着。 白小璐毕竟是外行人,听着不是很明白,追问:“李医生可不可以说详细一点。” “我猜,她不是说,完全是,每个人的五官都辨认不出来,也就是说,她这个功能丧失属于可逆的一种状态。对脑神经学来说,完全病变的话,是不可逆的。该庆幸这种可逆,等于说给了她一个有可能康复的机会,只要找到破机。” “你可以说慢一点吗,李医生?你说,她不是每个人的五官都辨认不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李敏对此,可不得不先说一句:“白老板,我如果说,你姑姑是有过人的眼色,你心领神会就够了。” 白小璐刹然一愣。 “或许,你姑姑不能把我的五官完全认出来,可一些细节,她能看得见,如果是个完全病症者,是没法看清楚人脸这个细节的。比如说,我真是一个二三十岁的女人的话,恐怕黑眼圈,眼袋,眼角都可能出现了一些细纹,都是避免不了的。可你看,我有吗?” 她看起来,是很年轻,虽然怀孕,但是那皮肤,绝对是水嫩到,没有在用化妆品的情况下,这样的天然美,是只有青春期的少女才能拥有的青嫩。 白小璐听明白了她的话,道:“谢谢。” 语气里保持了一种慎重,在于,不敢肯定,她的判断,以及治疗方法,对他姑姑是不是有效。毕竟,都经历过这么多失败的求医过程了。 李敏表示理解。 “接下来,你放心,我会和我姑丈说的。到时候,我会亲自送你到我姑丈的单位给你看看。” 白小璐说这话的时候,那些躲在旁边偷听的一路人先撤退了,因为眼看那两人的对话是要结束了。 云姐想,自己原本是怕儿子搞大了人家的肚子但故意说的谎话,所以,特意跑过来偷听,结果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儿子光明磊落,让她却是无话可说了。 旁边,丈夫和小姑的姑爷说着话。 “我看,她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你知不知道,白露以前有她说的那些症状吗?” “我只听高大帅说过,她好像能认出一两个人的面孔,但是,具体怎么回事,很难说的清楚。从西医角度来说,认出一两个人,和完全没有认出来人,在治疗方法上,没有特别大的区别。但是,她是中医出身,可能对此的认识不太一样。或许,她有什么好的建议,不过也得等到她把具体的措施拿出来。” “我感觉,她这人有些奇怪,但是,真的是很有本事的一个人。”白哲这样的欣叹,似乎代表了现场所有人的意见。 当然,他们不会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病人,免得一场空欢喜,把病人再次打击了。 云姐是想不明白了,如果照李敏现在和她儿子吐出来的实话,岂不是说,李敏真的是,只有多少岁来着? 她家里人不担心吗? 可是李敏的谈吐,知识,文化水平,怎么可能只有十几岁,完全自相矛盾的一个人。搞到她都快糊涂了。 除去这些来讲,这个女人,有本事,又能干,而且,长得很漂亮,拥有气质,是个,很难的女人。儿子,未来要是能找到一个这样的女人,对方没有男人的话,那倒是可以考虑的。 难怪儿子这么多年在外,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女人,原来是自己儿子眼光高。 云姐突然对儿子有了进一步了解,不得不叹,自己做父母那么多年,好像,还比不上一个陌生的女人,给她儿子带来的变化多。 是缘分吗? “你不觉得她长得像谁吗?” 前面的两个男人,掉回头看她,对她这句话像是颇感费解。 像谁? 云姐笑着摇了摇头。 那晚上,和这群人聚会以后,胡大哥开车过来,把李敏送回了钟老的家。 钟家夫妇其实并不知道她今天一天的遭遇,只听她说找到以前的朋友,和朋友一块逛了一天的街,到现在才回来。因此,对她这时候才回来并没有感到特别的疑问。 李敏走进钟宅的时候,钟家夫妇俩在客厅里冲茶看电视。见她回来,钟夫人站起身说:“我给你熬了鸡汤,补身子的。你等会儿,洗完澡,喝一碗再睡。瞧你身体瘦的,到时候生孩子不容易。” 看回自己的身子,李敏知道自己是属于怎么吃都吃不胖那种。怀了孩子,这个增胖的速度也是一般般,主要是劳累所致。 “谢谢你,钟夫人。”李敏觉得挺愧疚这些老人的。有些话不能说,只能是默默藏心里去。 从外面回来的时候,买了一些可以换洗的衣服,李敏在钟家里洗了个热水澡。接着,回到客房里,似乎这一天里,终于有了单独休息的时间。 她怀孕以后,其实都蛮嗜睡的。只是,今天可能刚在白家睡过了,反而现在有些睡不着。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脑子里像是有影像和声音在不断的来回碰撞着。 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好像是的。梦见了,那个巫医的诅咒声,在她手背上吐的那一口黑血。 你觉得你可以逃得掉吗?我们巫王,到哪里都会看着你的! 满身的汗水,仿佛潮涌一样。 李敏睁开眼,看见了天花板,一口一口喘着气。 是心理作用吗? 巫医的诅咒什么的,本就是借助人的心理作祟的一样东西。 抬起左边那只手,看了看,那口污血,早就被她洗干净了,什么诅咒,哪儿都没有留下。却是那个杨某人,死的真是有些奇怪。 大叔,还有古代的那些人,不知道现在都怎么样了? 回北燕了吗?她在古代的猫爹,回兴州了吗?东胡人失去了头以后,应该是溃败不成样的了。趁机直捣东胡老巢,她相信,以她老公那些名扬天下的谋士,绝对不会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如果解决了东胡人,再有高卑人结盟,如今,最该着急的,应该是京师里的那位了。 京师里的话,不想放掉她的人,可远不止万历爷。想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快六七个月大了。李华以及李莹的孩子,应该都差不多了。 李敏的眸光里,幽然地闪过一道光。 * 大明王朝,京师,皇宫里。 子时,一辆马车,匆匆地经过神武门进了皇宫里。 万历爷身边的王公公,站在霄情苑面前,看着马车的琉璃灯在黑夜里摇摇曳曳的,疾走一步上前。 马车停了下来以后,王公公上前说:“三王妃来了。” 来的人,正是李莹。 绿柳把脚凳放在马车边上,十分小心的,先用自己的脚放在脚凳上踩了踩,等确定是稳固了之后,才敢出声:“三王妃,到了。” 同时,绿柳小心掀开马车的帷幕,李莹从里面钻出来时,身边一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一直搀扶着她。即便如此,李莹走路,好像踩着高跷一样,整个身子打着摆子,好像随时犹如稻草一样栽倒在地上。可见得她身子有多羸弱,一被风吹的话,有可能被刮上了天去。 王公公看她穿的那身棉袄,仿佛比她原本的身子骨都要来得肥厚,使得望过去,好像是被子裹着一根竹竿似的感觉。 一个女人,怀孕都这么多个月了,李莹现在,都差不多有六个月身孕了。但是瘦成这样,肯定是不正常的。她的肚子,在宽敞的衣服的遮盖下,却明显显得不是很大的样子。 王公公忽然想起,之前不知道自己哪个徒儿,到太医院的时候,听了人家太医说,说是鲁太医也好,周太医、刘太医等,好像,都对于三皇子府的请帖,显得相当畏惧。 但是不管怎样,三爷朱璃,在朝廷里,在皇上的心里,都是有一寸地位的。三王妃现在怀了朱璃的孩子,皇上的孙子或是孙女,太医院的太医倒也不敢说,直面拒绝三皇子府请他们过去给李莹看病。 李莹那个脾气,太医院的人,不止是太医院的,上上下下都很清楚。李莹是那种随时随地,可能在背后插人一刀的人。 谁敢拒绝李莹,李莹绝对会在背后插对方一刀。 王公公自然也是知道这个三皇子王妃很爱面子,毕竟有她姐姐当年在皇宫里的威风。李华当年,在皇宫里可是都当面给过皇太后好看的人,可见其李家这几姐妹的性子都有多骄傲。 李华现在是被打入冷宫了,可是,李华怀着龙胎,随时可能会因为出生的皇子或是公主而扳回一局。王公公反正是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趁火打劫。 在皇宫里呆久了的老人就是不一样,心胸宽广一些,不像那些年轻的一样急功近利,有那个耐心,愿意这会儿吃亏一点,委屈一点,是眼界远一点,知道在这个皇宫里,最好是宁愿不得罪人,给人条生路,或许到头来能给自己留点后路。 李莹见着大雪天里,寒冬腊月的季节,以王公公这个年纪,这个地位,其实,可以在温暖的房子里高枕无忧,随便派个徒儿小太监来这里接她就是了。可是,王公公没有这么掉以轻心,亲自出门站在风雪里来接她。 看看王公公这张被北风刮得一面红一面白的老脸,下巴的胡子沾的全都是冻结的雪球,活像一个雪人似的。李莹心里面也突然浮现起一种特别伤感的感觉。 人在屋檐下,是不得不屈就的。 想王公公愿意出这个面,只能说,是看在了她们李家姐妹有可能翻身的份上。如果,她姐姐这回,不能生个健康的孩子出来,那就—— 李莹的眉头一皱。 绿柳知道她皱着的眉头是因为什么。看看吧。在冷宫里,其实,一个被皇上废了的娘娘,哪怕真要生产了,本该受到的是冷落。 什么叫做冷落?那就是,无论是皇上,或是六宫,都不会对这里产生半点关注,让这个产妇和孩子都自生自灭就是了。 这其实才符合冷宫女子的惯例。然后,等孩子出生以后,这个孩子,还不一定会被抱到皇上那里。因为皇上都不喜欢这个女人了。会交给皇后来处理。孩子,是要抱到皇后或是皇太后那里去的。皇太后现在病重没有办法承担起这个重责,只得由皇后来处理。 可是,现在霄情苑里等着的那些宫女太监,不是皇后宫里的,都是万历爷宫里的。 为什么? 因为万历爷对李华旧情难灭吗? 谁知道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六宫里,现在一个个,尤其皇后,应该会有所紧张吧,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六宫都安静的,好像都在等着看一场戏一样。 皇后不闻不问,完全把这个权力交给了皇帝。让人感觉是,皇后对这件事儿,像是烫手山芋,恨不得有谁给接过去。当然,除了皇后,似乎六宫里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因此,皇帝愿意亲手接过这个事儿,对所有六宫里的娘娘,小主来说,都是一件十分庆幸的事。 绿柳听说过,之前,皇帝不是没有尝试叫后宫里哪位小主来帮手这个事的,结果,探问下去以后,没有一个人敢接手这个事。 万历爷当场恼羞成怒,可想而知,李敏那时候说的一些话儿,早在宫里传开了,成为众所皆知的丑闻。 皇后对李华没有妒忌心,六宫里,现在没有哪位娘娘或是小主,都能对李华有这个妒忌心。说实话,都是后宫里的女人,像是常嫔那些心软的,如今,都是对李华有些同情怜悯了起来。 说句实在话,这个事儿,李华错了吗? 要说错,那李华母亲那帮娘家人祖上,可能才是罪魁祸首,这是按照李敏李大夫的话来说。可是,终究,皇帝认为,这样的错,发生在普通人家可以,但是,绝对不可以发生在皇家。 错,任何人都可以错,皇帝选的女人,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怎么可以有错?! 所以说,真正残酷的是帝王家。 万历爷没有办法容忍一点瑕疵,尤其是对于服侍自己的女人。 李莹的眉头再打了一个疙瘩。 想这事儿,皇帝终究没有办法忍受,可当年,皇帝却能忍受朱璃到现在。唯一可以说明的问题是,皇帝,其实不是不可以容忍自己那出生以后有点残缺的孩子。那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问题其实在于,李敏,李大夫,把真相给说出来了,才导致皇帝不能容忍这种明知可以避开的错,他这个皇帝是被人糊弄以后,导致了这样错误的结果发生。 李莹知道,她那个二姐是可以保守秘密的,可是,李敏偏偏说了出来,在节骨眼上说了出来。 如果她们当初姐妹俩和自己母亲,对李敏好一点的话,是不是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了? 不,不可能! 李莹对此斩钉截铁,虎不与狼为谋。两虎相斗,必有一死。 不是李敏死,就是她们死,这点是不用质疑的。 夜里那风刮的厉害,从马车下来,走到霄情苑门前的时候,费了李莹不少劲儿。眼看,这脚都要迈过门槛进去了。李莹一个哆嗦,把脚收了回来。转身对王公公说:“公公歇在哪儿?” 王公公的老眼里顿时闪过一抹凌厉,是想这个女人,到底是有两把刷子的。而且,再好的姐妹情深,事关自身利益的时候,哪有那么容易轻而易举地牺牲自己? 李莹现在,可是孕妇的身份了。大肚婆,进产房是不吉利的。见其它产妇产子,都是不吉利的。 应该说,如果不是宫里连发了三条说李华病危的信,李莹倒不至于非得赶在这个时候进宫探望大姐。 可是,人总得为自己着想。李莹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皮,眼神坚定。 王公公见她是下了决心不进去的,好歹她是三皇妃,总不能让她在这里站着给被风刮出了毛病,到时候,挨罚的都是他们这群奴才了。 “三王妃,请。”王公公权衡之后,领她来到霄情苑旁边的一间瓦房。 这些瓦房,一看就是新建起来的。可能是在有身孕的李华被打发到冷宫以后,才建起来的。 一共是三间连接起来的瓦房。刚建成不久的。虽然外表看起来由于赶工的原因显得简陋一些,但是,里头家具,却是一应具全,摆的整齐干净,是经常有人打理的状态。 王公公领着李莹是到了左边的瓦房。中间的瓦房,大门紧闭。李莹猜想,这恐怕是,龙椅上的那位主子下令建起来的地方。 毕竟那会儿,事情真相被揭露以后,皇帝没有急着把李华和孩子怎么样了,都是因为,皇帝放声要和李华打赌。 其实仔细琢磨,说是万历爷要和李华打赌,不如说是,万历爷和李华,都要和李敏李大夫打赌。 李大夫说的话是真是假,等李华的孩子生出来以后,一切都有了结论。而李华孩子的结果,将直接影响到她李莹身上,这是不言而喻的。谁让她和李华是亲姐妹呢。 进了屋里以后,李莹用力抓着婆子的手,走到榻边,坐上去,嘴里不停地吐气。不仅仅是由于累,更重要的是,这个心,跳的厉害。想着今晚就可以知道结果了,对自己不知道是好是坏的结果。 绿柳给她倒了杯热水。李莹接过以后,吩咐说:“给王公公上杯茶吧。公公大冷天的,半夜里都在这里守着,可辛苦了。还有,本妃从府里带出来的那盒点心,给王公公尝尝。” 王公公当即是感激不尽。 说句实话,在这里他是接连代替皇帝守了快半个月了。像今晚这样的情形,随时有主子过来查问,他肯定是不敢背地里自己开小灶吃夜宵的。不小心被查岗的主子看见,那就完了。 天冷,肚子又容易饿。在外面站久了,年纪大点的他,都闹起了头晕眼花。 绿柳听了李莹的吩咐,从马车上取下了那盒点心,给王公公亲自打开了,说:“是三爷今儿在京师里逛的时候,从有名的八仙斋买回来给三王妃吃的。因为知道三王妃近来胃口不太好。” 朱璃再怎么讨厌自己老婆都好,不可能饿到自己的孩子。这点朱璃心里有分寸。男人都是这样。李莹对这点也早也看透了。 说来说去,孩子才是王道。 王公公笑颜逐开,也不知道,是为李莹高兴呢,还是因为看到点心高兴,对李莹拱了拱手:“奴才感谢三王妃赏赐的点心。” “王公公不需客气。平常,王公公,对于华小主,以及本妃,都十分厚待,本妃心里很清楚。” “杂家不敢当。”王公公答。 说完这话,王公公吞了下口水,倒也不客气了,拿起那传说中八仙斋有名的酥油饼,满口咬了起来。绿柳给他再倒了杯茶。 李莹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自己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不是说,她肚子不饿。只是她不太敢吃。 作为孕妇,怀孕期间,吃多点东西增胖是必要的。但是,她这个身子骨本就偏弱,再有,她请过的很多稳婆,都和她说过了。说是,怕她吃多了,营养都到她孩子身上去了。到时候胎儿太大的话,她肯定要难产。因为她自己吸收不好,恐怕吃了的东西,她自己都不吸收,所以孩子必然超重。 朱璃不知道这事儿,因为,她肯定不敢告诉他。告诉他还得了,以为她故意饿他的孩子。 王公公不用几口,一只酥油饼下了肚子,看李莹看着自己吃相目不转睛的,反而快不好意思了起来。 李莹收回了目光,垂眉像是看着自己微隆的肚皮,说:“王公公,本妃其实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吃了人家的東西,肯定是口軟。王公公這個宮中老人,肯定是知道這個道理的,說:“三王妃有話請說吧。” “本妃问一句,除了皇上,有没有人来探望过华小主?” “华小主身在霄情苑,按照宫里规矩,没有人敢过来探望华小主。”王公公说的是实话,六宫里哪有人愿意来冷宫沾晦气,肯定没有人愿意。 “原先的静妃娘娘以及容妃娘娘——” “这两个娘娘,都住在霄情苑。” 宫里哪有那么多冷宫,每年新进来的女人都那么多,都快没有地方给人住了。肯定是,打入冷宫的女人,挤在一块算了。 “听说静妃和容妃都病了——”李莹问。 生病的人,和个孕妇住在一起可不好。 王公公叹一声气。这个冷宫,本就不是人住的地方。墙壁年久失修,都透风。 下个雨什么的,瓦片漏雨,寒湿,被移到这里住的主子,以前又都是养尊处优的,不用住上几天都得生病。 应该说,李华的运气已经很好了,怀上孩子以后,能在这种冷宫里一直活到现在。 “静妃和容妃都是风寒。三天两头病一次。太医院的人都有来过。三王妃其实不需要太过担心。”王公公别有深意地说。 太医院肯派人到冷宫这里来给人看病,充分说明了万历爷似乎并不打算让这几个女人这么快死。 李莹想,这算不算是她姐姐李华的最后一道希望,一道曙光。 只要皇帝不让人死,终究,总是有点法子的。 夜里路上,一只宫轿冲这里匆匆忙忙赶着路过来了。 屋子里的王公公吃完酥油饼,已经用袖子抹干净了油腻的嘴巴,走出去迎接客人。 李莹起身,走到窗户边上,借着灯光努力想看清楚夜里赶过来的人。仔细看清楚了以后,心头一惊,这来的人,不就是鲁太医吗? 鲁仲阳在风雪里弓着背走出轿门,貌似这半年里头,也老了不少。 王公公上前,小声和他汇报情况:“刘太医在里头,说是见红好久了,现在孩子生不下来。” 太医是不能进到女人生产的地方的,只有接生的婆子在屋里头忙碌。 刘太医只能按照规矩在屋外等,然后给里面的稳婆指示。 鲁仲阳摸着下巴被风吹起来的小胡子,眯着被风雪刮的睁不开的眼睛,说:“我都知道了。” 李莹心头突突地跳,鲁仲阳这人,是谁都请不动的佛,只有皇帝能让鲁仲阳动弹。不用多说,肯定是万历爷让鲁仲阳来的。 这一方面说明了李华的情况严重,另一方面,则是皇帝这是有决心不让李华和李华的孩子死。 万历爷这心口里堵着一口气呢。 对这点,鲁仲阳这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一样很是清楚。他皱紧着眉头,走两步迟一步。 其实,刘太医差人报给他的信儿,比王公公现在说给他听的严重多了。当然,这都是因为,太医说的话,王公公这种外行人肯定不懂。 走了几步,快迈到门槛的时候,鲁仲阳好像才发现了旁边的瓦房里透出的那点灯光,对那灯光里的女子像是眯了下眼睛之后,望回王公公:“是三王妃吗?” “是的,鲁大人。”王公公点头,“三王妃和华小主是姐妹。” “这我知道。”鲁仲阳道,“她不进去,是对的。多好的姐妹都好,这会儿进去,都不是什么好事。” 王公公听见他这话以后,心里一震,接着,感觉身体都被冻僵了。 鲁仲阳的这句话,显而易见根本不是什么好话。 李华,只怕是凶多吉少。 风刮着,刮到窗户上,李莹仿佛能听见鲁仲阳的那句声音。她心头一瞬间揪成了麻团,五脏六腑都能揪成了一块。接着,一阵恐惧抓住了她。 宛如排山倒海的海水一样,快要淹没她了。 窒息。 “三王妃!”绿柳和婆子尖叫着,从两边扶住她。 李莹吸气,拼命吸气。 婆子在她耳边说:“三王妃,千万别紧张。您这样打哆嗦的话,会小产的。” 听见这话,李莹连呼吸都不敢了。直让她们两人把她抬回到榻上。 生孩子,对古代的女人来说,是一场噩梦。最坏的结果无疑是自己和孩子一块奔赴黄泉了。 如果自己没了,孩子也没了,等于,什么都赔光了。 现在,李莹都开始想,如果,自己不用这个孩子来绑住他,是不是不会输的这么惨? 不要,她不能输! 她必须想办法。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连鲁仲阳,连太医都治不好的病人,有谁能治? 对,李大夫。 她必须把李敏找回来,来救李华和她自己! 今晚,大明的皇宫里,注定是最不平静的一夜了。 春秀宫里,庄妃、华妃等,都坐在皇后的宫里,好像一块儿在为李华和李华的孩子祈祷着。 几个女人坐着,坐了会儿,都觉得寂寞难耐,肯定是要开始说起话来。 庄妃说:“听说,皇上在御书房里,一直都没有走。” 万历爷像是在处理政事,日理万机。但是,知道万历爷性子的人,都知道万历爷到了这个年纪以后,其实开始注重保养自己的身体,基本上,不会让自己熬夜办公。 这意味着,万历爷心里头也很不踏实。 结果如果不好,不是李华和孩子怎样倒霉而已,恐怕,皇帝都得因此倍受煎熬。 “隶王妃——”华妃也是掂量了许久,才敢出这句声,只听有人来报,说是鲁仲阳都去了霄情苑,可想而知,李华这个病情,恐是一路往不好的方向奔了。不得不说,“隶王妃或许不识人情,性格有那么点让人觉得不讨喜,可终究是个能人。” 庄妃听到这话时,故意去望了皇后一眼。 孙氏手里捏着一串红眼的珠儿。这串珠儿,据说是从高卑送过来的。高卑国,盛产各种颜色的美玉。听说那高卑国王的王冠,都是五彩缤纷,好像孔雀开屏一样的华丽。 “隶王妃是吗?”孙氏低着眉,琢磨手中这串宝玉,“隶王妃是个能人,正因为是个能人,可真不是什么人都能驾驭得了的。” 对这点,庄妃深表赞同:“皇上,其实也费过心机想讨好她,但是效果甚微。女人,终究一颗心都系挂在男人身上。倘若一开始,没有王氏母女从中作梗,如今,隶王妃和三爷在一块的话,那绝对是美事一桩了。” 华妃对庄妃这话明显不太赞同,在心里嘀咕。以朱璃那目光,能看中李敏那种病痨鬼?不如说,是天意弄人。如果隶王不是被传说死了的话,李莹都不一定会敢悔婚。 “算了——”孙氏把宝玉手串儿,扔在身边的姑姑手里,起身说,“本宫要去歇息了。” 庄妃等人一惊,却也赶紧起身,恭送孙氏。 一群人,在孙氏离开后,自个儿嘀咕起来。 皇后怎么不等消息了呢? 各有各的说法。 “莫非,皇后娘娘是觉得这事儿已经有了结果,皇后娘娘心里有数了。”庄妃琢磨皇后的心理说。 华妃不以为然,都是生过孩子的女人,对李华的这个情况,华妃认为,皇后心里不会没有底,道:“我看,华小主要生这个孩子,没有三天三夜,都难以等到这个结果了。不是,皇上下令了,把最好的人参,都送到霄情苑里去了吗?” 李华孩子生不下来,据说是因为力气不够。住在冷宫里,身子养的不好,所以力气不够。如今,太医使劲儿给李华灌参汤,希望给李华补气。 对这个说法,知情人听完大致都是一笑了之。 庄妃冷冷的牙齿,带尽嘲讽:“都住进霄情苑去了,能把身子养成这样,也够奇葩的了。” 说的是,其实李华难产,是由于胎儿太大了,所以很难生出来。冷宫那种地方,本来是吃不好让人营养不良的地方,不知道李华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把胎儿都能养到难生的地步。 果真是够奇葩。 庄妃和华妃一块坐上轿子时,华妃环望了一周,发现有些熟悉的人都不见人影,问:“唐修容呢?” “不用问了。”庄妃答她,“肯定是去了景阳宫了。” 这后宫里,本就是世态炎凉的地方,多的是随时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景阳宫里,一样灯都点着,到了半夜。 朱公公生怕自己主子饿着,特别从厨房里偷了点点心出来,给主子留着。 淑妃这儿,肯定没有皇后热闹。有人来过,但是都被她打发掉了。来她这人的人,都寻了什么心思来,她都一清二楚。 朱公公给她倒着茶时,说:“今晚上,霄情苑那边,怕是不会有结果了。春秀宫都没了动静。” 淑妃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完他这话是顿了一阵功夫,再说:“你说,如果她在的話,一切是不是不一樣?” 朱公公肯定知道她是在說誰,為此不得不對她說了一句實話:“貴妃娘娘,那個人,據說已經不知道到哪裡去了。有人說她是回到天上去了。北燕,高卑,都不見她的人影。當然,護國公和高卑皇室都不承認這點。如今,天下對此是眾說紛紜。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像貴妃娘娘所想的那樣,缺了她,這個天下就不成樣子了。” 淑妃是望向,今天下午,皇帝來過,但是,忘了帶走,留在她屋子裡的一件皮裘。 是皇帝,都大概在想這個問題,所以跑到她這裏來了。總想著,她應該知道對方在哪裡才對。   ☆、【243】生孩子的法子 用了大约半天的时间,李敏借用钟家夫妇的电脑,整理了部分资料,然后装进了移动盘里带上。 胡大哥在下午两点钟过来接她过去。 钟家夫妇见她好像很忙,却也什么都没有问。 坐上胡大哥开来的奔驰,李敏于下午到达了对方的单位。在通过严格的检查之后,李敏坐在了对方的办公室里。 固然是,昨晚已经和这个人见过面,可无论何时何地再看,都会发现,这样的一个人物,无时无刻给人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凌厉,让人不寒而栗。 “李小姐。”对方抬起了头,是从她之前先通过邮件送来的资料经过一番仔细的阅读勘察之后,说,“你所写的这封东西,据我所知,我并不知道有这样一本书叫做针王诸事。请问这本书出自哪里,是现代,还是古代?” 具体来说,是她所去过的平行世界里所读到过的一本书,主要是讲针灸的。针灸这门学问,堪称奇特,奇特在,古代的大夫对于这方面的造诣,似乎远比现代的大夫要来的强。现代对针灸的研究,多是在古代大夫所进行的针灸验方上采取实验取证,与西医的神经免疫等学科进行类比综合研究。自己所创的东西,较为鲜少。 针灸这门学问,外国人看了都觉得很吃惊。因为它不用吃药,只通过物理学的方式,都可以把人一些离奇古怪的病治好。其实从一开始,李敏就发现了,大美人姑姑的病,用针灸来治是最好不过的。 只是病人的病,可能较为严重一些,单纯针灸的力度怕不够。 “这本书是我们家传的,所以,不对外泄露。如果,陆医生对其中有什么疑问的话,都可以问我。” “既然是家传的东西,我就不多问了。”看来,对方对于中医一些东西都很了解。像是家传的一些验方,很多中医生,哪怕是就职于单位了,都不会拿出来。所以只要她说到家传,属于个人专利,尊重法律和行业规律,他肯定不会跟她要这本书。 即便如此,李敏可以看出这个男人的胸怀以及学识,都是出人意料的宽广和渊博。因为如果没有这些基础知识打底,这个男人即便知道她不可能拿出这本书来,都会把这本书拷问得细致,可是,这个男人看出来了,这本书或许对这个治疗方案有重要的作用,但是,治疗方案的主心骨并不在这。这本书是不是真的存在并不重要。 “你在建议的上面写着——”对方指出,“说是,用这本书所对应的病人的病症,来取几个经验穴位。用这些穴位来寻找病人病变区域的大脑皮层反射区。再找个手术医生来开脑,针对这些病变区域进行物理治疗。” “对,主要是我担心,像这样的病,单纯用针灸来治,因为针是不能透过头骨的,只能用神经流来传递,只怕效果甚微,怕一辈子累积的效应都不足以把病治好。所以,这本书里面也说过了,有个古代的医生,比较胆子大,给一个古代昏迷的病人开脑了,没有取瘤体,只是根据针灸的所反馈回来的消息,在特定的地方开脑,在脑体上直接进行针刺。这样的方法听起来十分冒进。古代是由于技术手段比较不发达,只好采取这样的方式,在现代的话,完全可以通过开脑以后,手术医生植入科技芯片等方式,相比古代这种粗陋开放的方式要好得多科学得多。” 对方像是十分尊重她的意思,采取一种侧耳倾听的方式并不打断她。 李敏一口气说完以后,发现这个人,让她再一次感到了种敬畏。这种敬畏在于,这样一个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拥有这样耐心谦虚的心态,更足以这个人具有可怕的潜质和自信心。 这人不怕,不怕任何人超越自己。 相当厉害的一个男人。 等李敏说完话,对方锐利的眸子很仔细在她脸上打量一圈,接着说:“接下来,李医生认为,是需要找个好的手术医生。” “是的。这是关键。其余的,我在这里面都注明了。穴位的选择方式,标注的清清楚楚,我不在,也没有关系。陆医生照着我写的方法去做,同样可以给病人正确取到穴位。在穴位的搭配上,据我昨晚上观察病人所得到的信息,与之前白老板给我看过的,钟老前辈看过病人之后判别对病人的体质病征进行的一些中医辨证结果,没有什么区别。钟老前辈终究经验比我多。我相信,陆医生再请钟老前辈出马,再有我提供的这本书内容作为参考,那么,在取穴方面应该没有问题。” “好。”对方点头,“李医生的建议,我和内子会仔细考虑的。今天,我先替我们全家谢谢你。” 是个做事十分慎重的男人。毕竟,她是个年轻的医生,他之前对她也不是很了解,肯定要多方打听再找一些专家综合论证以后,才决定是不是采用她的方法。到底,那个病人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来说,十分重要。 “李医生——”把她的东西顺手放到了一边,对方道,“我只怕,以后我们都没有机会感谢李医生了,不知道李医生有没有什么要求?” 这句话很是婉转。但是,足以充分说明了,眼前男子的锐利,可能一眼已经看透了她的来历都说不定。 李敏在这个时候,当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说:“我的病,可能陆医生听说过了,我是想找陆医生寻找一些可以治疗的办法。算是各取所需吧。” 对方像是深沉地笑了笑,道:“都是同行,用互相帮助的用词,比较合适。毕竟,看李医生人品不错,我这个人,喜欢朋友多过敌人。虽然很多人并不理解这一点。” 一句话说得李敏都不由嘴角微勾,笑意隐现,这大概是她到现代以来,第一次笑,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样吧。”对方说回正经的问题时,脸上恢复到了那幅严肃的表情,“你的问题,我问过和你接触过的我的两位同事,你的情况,我已经基本了解了。实际上你的问题,不在于能不能治,而在于你想怎么治。” 耳听对方一句话道破了天机,李敏都不好隐瞒了,实话实说:“我不确定我到时候能不能在医院里安全生产。如果被迫到了一个地方临产,那个地方,不能做手术做剖腹产,没有心脏科医生,不能以防万一手术中出现的状况。” “顺产?” “陆医生的意思是——”李敏更为谨慎。 “我想李医生是个聪明人。知道哪怕没有好的医疗设备坐阵,当然,剖腹产的问题,比起心脏手术要好解决许多。其实剖腹产,可以说是古代开展手术这种方式来挽救生命最成功的案例之一。可以说这样的手术相对简单。” 李敏听到这儿不由一阵苦笑:“陆医生是个明白人。” 看得出来,对方或许不知道她是不是从古代穿来的是不是要回到古代,但是,对于她的情况,也可以判断出,她可能要生产的条件,和古代差不多。 能和这样一个高智商的人对话,可以说,费少了她不少解释和怕解释不明白的劲儿,另一方面,要是对这个人的人品不够信任的话,只怕会节外生枝。李敏,最终选择了信任。 能这么快达成协议,应该是多亏于白小璐吧。白小璐再如何狡猾的一个生意人,人品都最终值得她信任,所以,白小璐的家里人,她还真没有办法说信不过。因为这家子,几乎一个模子出来的,不爱说话,做事谨慎过头,但是,人,不能说不好。 “我给李医生制定的治疗策略是这样的。”对方开始给她用张纸画了下,“关于剖腹产的问题,我相信李医生自己能解决。那么,这样只剩下,如果在剖腹产的过程中,毕竟人体血液系统有一个累积压力和释放压力的过程,对于怀孕的孕妇这种积累释放的过程,会在生产的过程里面,把之前积累的九个月压力全部一次性释放。这个能量是非常巨大的。所以为什么孕妇的心脏承受不了就是这个原因。刚好,李医生有这方面的潜在风险,听说是遗传的原因。这里就先不做遗传方面的顾虑。我们只单纯讨论李医生怀孕产子这方面的问题。” 孩子会不会遗传她这个病?李敏真没有想过。或许是因为这是一条小生命,无论有没有遗传她这个病,她终究都是会照顾好这个小生命的,不需多虑。 对方似乎抬头在她脸上扫了一下,在见到她似乎无动于衷的表情之后,再往下说:“如果在释放压力的过程中,会直接导致的最可怕的结果,无非是心脏骤停。因为剖腹产的话,产妇不需像自然生产那样给自己的心脏增加压力,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对血管的积压程度,防止了血管破裂。那么,剖腹产的危险,在于血液系统的血流量急速减少,即产妇突然发生大出血的话。对于李医生来说,由于先天血管的问题,导致心脏的供血不足,营养不足,成熟压力大的耐受力比普通人差,很有可能比常人更快地反应为心脏骤停。” 是,这是她最怕的。 心脏停了的话,在古代,单靠心脏按压,是没有办法解决的。尤其她这个心脏如此脆弱。所以,之前的医生才告诉她,在她生产的时候,最好是由心脏科医生待命,以防要抢救心脏。 “你现在怀孕了,没有办法进行造影手术,意味着,基本上不可能通过介入手术来解决你的问题。但是,同时你现在怀孕的话,做心脏手术也不实际,对你和孩子来说风险性都极高。” 对方说的都是实话。这也是,她走访了几个医生,没人敢接受她这样的条件。 “陆医生,我都明白。你说的话,都是我顾虑的。所以,我知道陆医生你不太一样,你或许能为我制作出一套比较安全可靠的方法。” “很抱歉,没有。” 李敏的心头咚的一下。 “我不可能对你说有。任何手术都有风险的,可你这个病,靠吃药没有办法解决,只能手术。否则,你也不会来找我,来找外科医生。” 李敏低着眉头,对方说的话都是对的。她是必须想好了。 “不如,和孩子的父亲商量一下?” 孩子的父亲?根本不在这边。 “和家里人也商量商量。做手术的事,还是必须慎重起见。说句实话,像李医生这样,我知道李医生是个坚强的人,但是,偶尔在这个时候,依靠下亲人,是个不错的选择。”对方说到这儿,突然低了声音说,“我对我内子,也是经常这样说的。” 胡大哥的奔驰,一直停在院子里等着她。 李敏下楼的时候,还以为是胡大哥,等走下台阶,走近了看,才发现两个男人站在奔驰旁边,而胡大哥没有了踪影。 这两个男人,年轻,英俊,多金,才华出色的才俊,是白老板,以及昨晚见过的,她刚才才见过的那个男人的儿子。 距离不是很远,那两人的声音依稀传来。 “哥,你打算,还不回家吗?” 问的是白小璐。 白小璐从口袋里摸着,摸不到香烟,只摸到了个打火机,对,在他姑丈的地盘上,他要是敢抽烟,被他姑丈直接押进牢里戒了。 见表弟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白小璐略显尴尬:“我好像忘了带手巾。” “出外这么多年,回家后,这些习惯可不能留下。” 白小璐听着不由一笑:“怎么感觉你比我年纪还大了。我这都三十的大叔了。” 李敏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姓白的男人,年纪和她古代的大叔一样。白小璐没有留胡子,再加上现代不比古代,男人也有护肤品,白小璐又是老板,不像她大叔是军人整天风吹雨打的,所以,白小璐看起来,和青春年少的中学生大学生差不多年纪。 可终究是三十岁的男人了,因此,人生经历过后的沧桑和沉淀,都是入骨的。 “我说征征——”两个男人看起来都没有发现她走近,自顾自说着,一点都不会避讳。白小璐对表弟说:“我一早说过了,除非,你妈的病治好了,否则,我不会回来的。” “我妈并不喜欢——” “我知道,但是,这不是你妈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大家怪罪不怪罪我的问题,都不是。像你爸一开始说的那样,这个十字架是我自己背负上去的。这个债,我必须自己还清楚了,否则,我没有办法面对以后的我自己。这么多年,你看我没有照顾好我自己吗?” 李敏走近到了他们身旁,因为白小璐这句话,再打量了番这个男人,发现,这个人,真不好说没有照顾好自己。毕竟看起来,营养好,精神足,一个正常的健康的人,而且,是少有的一种积极向上的人群。比起那些有钱但是生活糜烂的富公子爷不知道好多少倍。 有得必有失。看出,白小璐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对于自己背负的债务,并没有感到任何抗拒的意愿。他愿意接受这种,痛并快乐着的债务。 白小璐这番话,让对方彻底没了声音。 见到她来,那位同样不喜欢说话沉默是金的小表弟走开了。 白小璐给她打开车门,或许是扫到她脸上一抹不常见的表情,嘴角微弯着像是戏谑地说:“是不是见到我姑丈给紧张的?我早和你说过的,我姑丈,是个人见人怕的人。偏偏,你要找他给你想办法。不过说实话,世上别人都办不到的事,只有我姑丈可以做到。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李敏先是没有说话,坐进车内,等他也进了车内,才低着声音说:“要是,他真是个完美的人,他太太,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治不好病。” 听见她这话,白小璐的目光像是定格在她脸上,良久发出一声,倒也没有嘲笑她的意思了:“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听见你,好像不是战斗机。” “什么?” “你不知道吗?我和胡大哥第一次看见你躺在沙漠里就很惊讶。一般人,在你那种条件下,早就精神崩溃了。你呢,却像是一只战斗机,越战越勇,好像不知道什么是悲观什么是绝望。我都快以为你不是正常人了。” “我不是正常人那是什么人?”李敏为他这话感到好笑。 “你要我说实话?” “说不说你都说了不是吗?” “你不要说我多嘴。” 李敏这次触到他眼神,再次愣了下,只觉得他这个眼神像谁。 “我先说,我猜我姑丈对你说了什么,所以你突然好像没有那么勇往直前了,是不是说你该找个人依靠一下。”白小璐尽可能像是平常的口吻说着,但是,没有想到,这样一句话,立马让这个女人突然间变成了另一幅样子。 李敏是低着头。有些事情,平常故意忽略着不想,所以是自我催眠自我麻木,但是,终究是逃脱不了的问题。 这样的一句话之所以会触动到她,都是因为,这是古代的大叔对她经常说,说的最多的那句话。 是男人,看到女人这个样子,心里头都忍不住会浮现出一抹怜惜。 白小璐犹豫是不是把车停靠到路边,最终没有选择这么做,都是因为胡大哥来了电话。 原来,胡大哥是帮他拿东西去了。 “你的东西。”白小璐对她说。 李敏眯了下眼:果然,他偷了她什么东西吗? 奔驰开到了钟家的门口。可能车子的声音惊动到了屋子里的人。 屋门打开以后,只见一个人急匆匆先走出了大门,对着奔驰看。 李敏在车上还没有发觉什么,等拉开安全带下了车,望到几米远处站着的人时,脸上一怔,紧接着,手指,双脚,全部无一处都在发抖了。 白小璐出了车门以后,一样不由自主地站在了车边,没敢靠过去,和站在屋门里的钟家夫妇一样,屏息静气的,仿佛怕一不小心,毁坏了什么东西似的。 那个人,突然间冲李敏疾步走了过来,接着双手朝李敏一搂,手指颤抖地摸着她的头发,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李敏整个哆嗦,眼眶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滚下来。脑海里,回荡的只有古代大叔和她说过的话:你最缺的,你在找的,都是值得你信任的亲人。 爷爷—— 两个字哽在了喉咙里,不知道她费了多少劲儿,才硬生生地没卡出喉咙口。 李老回来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突然回来的。回来的时间,时机,是连钟家夫妇都不知道。因为李老之前根本没有提前通知过他们。他们更是怕事情有错,都没有通知过李家人有这样一个和他们家女儿李敏同名同姓的人出现。 现在,李老突然毫无预告的,在所有人不知情之下回来了。所有人不禁大吃一惊,看着李老拥抱那个和李老孙女同名同姓的女孩子,有些面面相觑。 钟老叹气。钟夫人皱眉头。 大体想的都是,这个李老,肯定是把这个女孩误认为自己那个死去的孙女。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只有被自己爷爷抱着的李敏,最清楚,她爷爷把她认出来的,一瞬间,就把她认出来了。这是不是亲人之间的心有灵犀。亲人里面,只有爷爷和她最亲,所以最先感受到了她回来的动静,没有人通知的情况下,李老凭着这种心灵感应,直奔回来找她了。 一行人进了钟家的客厅里。 李敏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只要抬起头,马上能对上李老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睛。 钟家夫妇像是瞎子一样,视而不见。反而是白小璐,没有走,跟着进了钟家的客厅以后,像没事人似的到人家家里串门,明明这个家伙,之前都从来没有来过钟家。 “这位,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位朋友吧?”钟夫人问。 俨然,钟夫人都忘记了白小璐是谁的儿子,可能一时没能想起来,毕竟白小璐离开家都多少年了。 白小璐俨然也不想急于在钟家夫妇面前揭开自己的身份,只是代替李敏说:“是的,是朋友。小李在这边受到两位老人家的照顾,说是两位老人家对她很好,所以我邀请她到我家里住,她都不去。” 几个老人一听,都意会的,模棱两可地笑了起来。 气氛一下子从僵硬到破局。钟夫人拿来上好的茶叶,让大家冲着喝。 钟老按时,需要到实验园看一看,穿着水鞋走进了园地。再加上钟夫人去了厨房准备今晚的晚饭,客厅里,只剩下三个人。 白小璐提起煮开的开水壶,把开水注入放了茶叶的冲茶壶里。 李老的眼珠一直在他脸上打转。 对此李敏可不想爷爷误会了,说:“我们只是朋友。” 李老迅速地回了头,但是,问的却是:“你说你这个朋友姓什么?” “白。白色的白。” “白是吗?白建业和你是什么关系?”李老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得两个年轻人同时一怔。 “是我爷爷。”白小璐承认,“李老前辈知道我爷爷?” “怎么不知道?你爷爷白家村的人,对不对?我们李家老家,离你们白家村只有一个山头。” 经过李老这番解释,两个年轻人再次吓了一跳。 李老继续气定神闲地往下说:“不要说我会认错人。白建业,你爷爷是著名的建筑学家,全家几代人,好像到你爸的时候,才不是的。你和你爷爷长得像,而且,和李家村人也长得像。你没有发现,你的鼻子,和她长得像吗?” 见到白小璐抬头朝自己望过来,李敏心头一跳:莫非这个似曾相识是这个缘故? “李老前辈,这?” “白家村的祖先,和李家村的祖先,是一支的。不是说不同姓,祖先就完全不同。毕竟人类祖先不就只有一个吗?”李老说出他们年轻人不知道的过去,“这些,两家村里的族谱都有记载的。” “我们的祖先姓什么?” “姓邱。” 邱,那是什么人的祖先? 李老到这儿,给两个年轻人卖个关子:“很多人都说自己家族谱,是什么皇家贵族的后裔,但是,是真是假没有人知道。但是,每朝每代,皇位变更的时候,杀戮盛行,为了防止被杀,这些后人改姓,是必要的。改成怎么样,才能逃得过当年在位者的屠杀,那就见仁见智了。” 李敏和白小璐都不说话。这种东西,真不好说。再说了,真是王公贵族的后裔,不也是这样过日子? 白小璐走开去上卫生间的时候,四下没人,李老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来:“这是我那孙女,在意外身亡以后,唯一留下来的遗物。她随行的背包,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 李敏抬头,在老人家的掌心里望过去,见到是一块手表。正是她出事的时候戴的那一块。 “这块表,在她出事那年,不动了。然后,前段时间,突然间动了起来,现在能正常走动了。电池都没有换过。你看看。” 原来是这样。 李敏没有马上伸手接过李老手里的表,却是回来后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起自己的爷爷。 她爷爷,其实很会保养,毕竟是自己是中医生,养颜不是问题。可是,这几年她不在家,可以清楚地见到,老人家苍老了许多,两鬓的白发像疯子一样疯长,几乎满头都是银发了。 忍不住的,心头涌起一阵啜泣。她去了半年,老人家老了七八年。 “敏儿,爷爷不会问你去了哪里,发生什么事情,你回来就好,你明白吗?”李老声音里一样不由含了一丝哽咽。 问题是,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在这边呆多久。摇了摇头,李敏说:“您认错人了,老前辈——” “好吧,就当我是认错人。”李老忽然这样说。 他孙女都火化了,这是科学没有办法解释的事情。可是,直觉告诉他,没有错,眼前这个女人,是他孙女,没有死。 李敏冷静地思考了起来。现在,她是没有办法欺骗老人的。再欺瞒下去,怕只是两败具伤。接下来,她还有很多事要做。说不定哪时候走。如果能把实话告诉老人家,自己爷爷是个开明的人,或许说不定能接受这一切现实。 “李老,我有些话要和你说,我们到房间里谈吧。” 白小璐走出卫生间时,听见客厅里传来她这句话,马上闪到了一边去。 那一老一小进了房间以后,紧闭的房门,如果不仔细贴着门板听,根本什么都听不见。白小璐只能很仔细地听。其实,偷听是不光彩的,他也知道,但是,总觉得不听更不好。 里面,李老果不其然,在听完李敏说的话以后,有一阵仿佛是神游的状态:“你说什么?古代?” “是的,古代。爷爷我去了古代。而且,很可能会再次回古代去。因为,我在现代已经死了。按照自然科学守恒规律来说,我势必是要回古代的。” 李老果然也不是个凡人,或许一般人听到这么离奇的故事以后首先想的是再次面对的骨肉分离,可李老的脑子里盘转的却都是:“你这样的身体怎么回古代生孩子?!如果你说的都没有错的话,你这个身体和你原来的身体基本一样,你这样的身体根本在古代那样的条件下生孩子就是死路一条。不,不行!要走,也得生完孩子才能走。” “我原先也是这么想的。”李敏说,“但是,只怕古代那些人,不会那么容易让我如愿。” 李老抡起了两个手臂:“什么人?想欺负我孙女,我要是跟你回去,我一个接一个的打。” 知道老人家说的是气话,李敏无奈,但是,必须告诉老人家实话:“人家有兵,有将,皇帝皇后,爷爷,赤手空拳怎么打?” 李老傻了一会儿以后,吐槽道:“这是演宫廷剧吗?四爷?你遇到四爷了吗?” “没有,我老公叫朱隶,是个王爷。” 李老缩圆了嘴巴,孙女婿是王爷?孙女成了王妃了? 对此,李敏拿出自己穿过来时身上戴的那些首饰和衣服给老人家看。 古董李老玩过,一看孙女手里这些东西,马上知道是货真价实的宝物。李老站在原地成了一块木桩,好一会儿,对孙女说:“如果你留在现代,光是这些东西,可以保你一辈子,不,是几代人,都衣食无忧了。” 要不是事态严重,李敏真会一口笑了出来。 白小璐的手在脑门上一抹,手背全是汗:原来是这样。 钟家的门铃声响了。 来访的是胡大哥。胡大哥提着个鸟笼子走了进来。李敏和李老一块儿走出房间时,只见钟夫人已经好奇地先走过去探望鸟笼子里的鸟。 只见胡大哥送来的这只鸟儿,满身像翡翠一样满绿的羽毛,一看,就是只宝物。 “绿鹦哥——”李敏喃念的时候,不由地吓了一跳,老公的鸟儿怎么会到现代来了。 那绿鹦哥本是看到那么多陌生人,不理不睬的。毕竟是王爷养的鸟儿,贵气大着呢,平常都是端着大爷的范儿。现在,终于看见了熟悉的女主子,欢快地叫了起来:“隶王想敏儿,隶王想敏儿——” 李敏当场闹了个大红脸。也不知道在场的人都没有听出来绿鹦哥说的话。 钟夫人是听着不明白的,笑着说:“这鹦鹉的嗓子,真是难得的好听。我曾经在叶老家遇到的那只多嘴的鹦鹉,都没有这只的嗓子好听。” 多嘴,真是多嘴!李敏狠狠地冲兴奋过头的绿鹦哥一瞪,那爱八卦的鸟儿终于停住了声音。 李老眯眯笑着,神情透着高深莫测的满意:自己的孙女婿是叫做隶王。 胡大哥把鸟儿放在了桌子上,多余的话都不用说了,因为,他和白小璐只要看李敏的表情,都知道这鸟儿是属于她的没有错。说到这只绿鹦哥,是他们在边疆驻地的同事没有走,在她出现的那片沙漠里发现的。 由于绿鹦哥张口叫敏儿,好像是找一个叫敏儿的人。大家又都知道自己老板刚好救了一个名字叫敏的女子,所以,联系了白小璐。白小璐让人把鸟儿送过来,胡大哥特意去机场服务部,把这只小东西送到这里,物归原主。 “是你养的鹦哥啊。”钟夫人后知后觉的,稀奇地看了看李敏。 李敏点点头。 白小璐对胡大哥说:“走吧,公司还有事。” 钟夫人挽留:“吃完饭再走吧。” “不用了。”白小璐说。 钟夫人只觉得,他好像逃路一样,急于奔出了钟家。这是怎么回事? 白小璐脑袋里是乱成了一团。 如果,她是从古代来的人,她带来的东西,岂不都是古代的?那么,他偷了她的那只可怕的生物是出自古代的话,到了现代,会变成什么样? 白小璐越想越是后怕。 因为,他可是亲眼看见杨某人怎么死的。 偏偏,他今天刚把那只东西交给表弟拿去研究所研究了。 * 大明,皇宫里,迎来了破晓的曙光。冬天的缘故,凌晨的日光来的比较迟,白天姗姗来迟。这是李莹的感觉。 她在瓦房里呆了一夜。一夜没有睡,一夜提心吊胆。明明生孩子的人不是她。 去打听消息的绿柳推开屋门,进来后马上把门关上,外面太冷了,尤其早上,简直比晚上更冷。进来,搓着手掌心,走到主子面前:“三王妃,华小主还没有把孩子生下来。” 她大姐究竟要把这孩子生多久?李莹感觉,李华没有断气,她都要等到断气了。 绿柳就此把各宫的消息都说给李莹听:“据说,皇后娘娘昨晚半夜就去睡了。皇上没有等到凌晨也去睡了。淑妃娘娘根本不让人到她宫里等。貌似,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说,华小主这个孩子,没有几天怕是下不来。” 李莹当机立断站了起来:“回府!” 她绝对不可以在这里坐以待毙了。李华要死,她可绝对不要死! 绿柳被她脸上可怕的颜色吓得一缩脖子,连她的手都不敢扶。而李莹突然间一反昨晚的哆嗦劲儿,是雄赳赳气昂昂起来了。好像打了鸡血的状态。 李莹只牵了稳婆的手以防万一,一个人稳步走出了瓦房。 王公公从霄情苑里走出来时,看见她,拱手:“三王妃是要回去了吗?” “是的。”李莹说,“劳烦公公帮本妃多照应华小主。那毕竟是本妃的亲姐姐。需要什么物品的话,到三爷府里通个信儿。” “奴才都知道了。华小主在宫里,那必定是什么东西都不会缺的。三王妃尽管放心。”王公公说。 李莹当然明白对方说的这话,哪怕李华死了,李华这条裹尸布,皇帝倒也不会吝啬到不给。 冬季的冷,肯定没有比这心头的寒风更冷。 嫁在帝王家,一边是荣华富贵,一边则是无底洞的深渊。李莹冷冷地一笑,抽身由稳婆扶着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出了皇宫,到达三王爷府。现在这个时辰,还不算是起床的时候。但是,李莹知道,以朱璃的性格,这么早起来办公,是有的。 李莹烦的是,这次朱璃回来的时候,高卑国随之,把两个女子,说是已经由朱璃同意的,送进了他们三王爷府里。 那两个无耻的高卑国女子,天天夜里,趁她怀孕的时候作乱。因此,朱璃都暂时不在王府里过夜了。只有早上才回来。 李莹回到府里的时候,听说朱璃还没有回来,这个心里,不知道是该踏实,还是该一紧。她这心头怕,被李华昨晚吓到都快疯了一样。 女人生孩子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儿! 稳婆好像是想安慰她,回到府里了,才敢对她悄声说:“华小主,好像是肚子里的孩子大了些,才出不来。” 李莹眸子里一闪。其实,对于胎儿过大的恐慌,由于她李莹早有防着,所以,却是知道一件事儿。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去太医院,给本妃找来周太医,说本妃有解决的法子,这法子,还是当年李大夫留下来的。”   ☆、【244】李华的结果 凌晨破晓的雾光中,两道飞影,趁着马维不在的时候,伏栖在三王爷府的上方。 “师父,师兄会在这里吗?”兰燕问。 许飞云的眼睛掠过三王府里来来去去的那些打着呵欠的下人头上,拧着的眉毛,好像快要拧出两道水来。 兰燕心头焦急,看看,自己出来的那之后不久,李敏等人出事了,她都不在。都因为自己师兄突然失去了踪影,令她被迫提前回北燕,和自己师父一起南下一路寻找伏燕。 伏燕找念夏,本该找到高卑或是东胡去的,结果找着找着找了大半个大西北,什么都没有找到的样子。后来根据伏燕回馈给护国公府的最后一道线索表示,伏燕认为,人质恐是从一开始,并没有被高卑或是东胡人劫持。 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当天,念夏肯定是跟着李敏走的。如果李敏是被三爷朱璃发现的话,念夏理应一样是被朱璃的人找见,前提是念夏没有在那场大风雪里面死亡。 这样一来,只剩下个结果。那就是朱璃把所有人都骗了,可能是先发现了念夏都说不定,然后马上把念夏不知道送哪里去了。 三爷,果真是不可小看的一个人。 许飞云如今有点唯恐,这些皇子,于他来猜测,都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么简单的人。想朱璃把念夏单独藏起来干嘛呢? 再有,当他和兰燕回到京师里以后,发现,数月没有在这里而已,京师里的格局仿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首先是,万历爷虽然依然稳坐在龙位上,掌握着全国最大的权势,但是,明显万历爷变老了。听说万历爷自冬至以后,精神明显不济了起来,比起以前,老色俨然了许多。 朝廷里的文武百官,固然以万历爷的圣旨马首是瞻,可是,不少人肯定要准备后路了。倘若哪天皇帝突然驾崩的话,站在哪个皇子的阵营里比较好。于是,就连平常,被众人看不起的受到极为轻视的十爷,门前都突然间变得车水马龙。 好像,大家都有种预感,如今万历爷手中的京师好比在大风中摇摇欲息的蜡烛。尤其是,当北方传来关于李敏不好的消息以后。 没有了神医李大夫,等于,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死而复生的奇迹出现。 真要死了的人,已经没得救的了。当然,如果李敏身在这儿的话,肯定会摇头否认这些话。她并不是神仙,哪里能起死回生,最多只是,把这里治不好的但是可能现代医学里反而能救得了的病给治好了。 不管怎样,对于这些在位的当权者来说,一个神医的消失,意味着什么,特别是如果这个人本身有病的话,其结果可想而知。 据说,那个东胡的野皇帝,冒顿可汗,最终不是因为恶疾缠身,不敌病情的肆虐,最终死了了吗? 到底,一个什么样的人都好,多有钱,多有势,多有权力,生在这个世上是多么辉煌,只要一病,一死,什么都完了。聪明的王者,都很清楚这点现实。死了以后,说白了,什么东西都带不走的。 少有人说在这个时候不怕死的,毕竟本来大好的生活,在未来等着自己的时候,突然死了,真的是太缺德了。相反,如果活的太痛苦太窝囊太委屈,那么,生不如死,情愿死了也不想活着,其实,活不活在这个世上,就这么简单的事儿。 像万历爷,东胡可汗这样一些在得志之中前途辉煌的人,在世坐拥金山银山,想什么能得到什么的人,怎么会愿意死呢? 皇宫里现在,听说全部精力,都在李华生孩子这件事上了。说白了,一个本来打入冷宫的娘娘,万历爷儿子女儿众多,多一个是好事,少一个,其实也不是很紧要的了。但是,突然间如此集中注意力在李华身上,本就很让人费解,感到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兰燕却似乎能一眼看透皇宫里那群人的心态,谁让她跟着李敏的时间长了,人生百态几乎都看尽了。 这万历爷哪里是在关注自己的小老婆生孩子,说起来,是在跟李敏斗,跟天斗。李敏的话,是真是假,等李华的孩子一出来,结果一见分晓。 可以想见,这万历爷恐怕是听说了东胡的可汗怎么死了以后,对李大夫再次产生了深深地畏惧。 如此看来,李敏失踪了,是不是坏事还难说。 兰燕忧愁地拧着眉头,心底里肯定是在挂念北燕的那些人。 许飞云翻起了公孙良生在他们下京师的时候,给他列出的几条要他去办的事儿。其中,就有,势必到三王府里探一探。 不仅仅是,观察三爷的动静,还要观察一个人的动静。 谁? 李莹。 “王妃没有死,可王爷,在王妃走了以后都一句话不说的,没人知道王妃去了哪里。”兰燕俯瞰三爷府里的动静,想着公孙良生让他们盯梢李莹,本身好像是一件挺让人纳闷的事儿。 李莹是朱璃的王妃没有错。但是,谁都知道,朱璃对于这个老婆,一点信任感都没有的。朱璃做什么事儿,都不会和李莹说。想从李莹身上,得到朱璃做事的线索,等于零的机会。 那么,公孙良生让他们观察李莹,是想从李莹身上得到什么? 兰燕就此是想起了一件事儿。不知道这件事儿,那个时候在场的那些人是不是都记得。但是,她当时确实在场,所以目睹的一清二楚。 那是发生在她们从京师逃亡到北燕的路上,在遭遇到东胡人和朱璃的两面夹击时,李莹突然横插一脚,拿出只玉镯子,嚷嚷了些什么。 这件奇葩的事儿,后来,李敏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仿佛是当成一个李莹自己制造出来的笑话,抛到后脑勺去了。可是,兰燕知道自己女主子并不是表面说怎样就怎样的人,这件事,是藏在李敏心里头了。 基于对朱隶的忠心耿耿,李敏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情,她兰燕回头,都是要和朱隶做汇报的。这件奇葩的事情不无例外,都被她如实告诉给朱隶了。朱隶之后有没有就这事和公孙良生商量,八成是有的,毕竟是这么大的事,关系到她女主子的安危。 许飞云听徒儿说了一番,心里一样有了些考虑。几根指头学着那书生把算了下,说:“按照老黄历来算,到了七天之后,是个鬼时。” “鬼时?”兰燕对算卦这种事儿,是完全一知半解的,从来没有和师父学过这个东西,最多只学了丁点皮毛的怎么翻黄历。 许飞云对这个东西,不和徒弟说太多,都是因为算卦这个东西,本来就有些玄,说不清道理。而且,算得太准,泄露了天机的话,要折寿。 “公孙那个家伙,都养了一群小乌龟,摆在方阵里头,才敢来算这些东西。不然,他这条命早就不知道被天灭了多少次了。”许飞云摇摇头,不敢说自己真算,只能说自己瞎算。但是,公孙给他们指引的这条方向,似乎已经瞄准了这个目标。 兰燕听到师父说到这儿,仿佛才恍然一悟,脸色瞬间刷的通红通白的,不知道该做何情绪,兴奋?紧张?或是伤心? 如果李敏不能在七天之后那个鬼时回来,又会怎么样? 所谓鬼时,应该是地府里的灵魂被召回来到世上的时候吧。 回不来的话,朱隶和他们这些人都得伤心死了。如果回来的话呢? 兰燕的心情顿时都矛盾了起来:“王妃究竟去了哪里?回来的话,会从哪里回来?在哪儿出现?是,直接回护国公府吗?” 许飞云俨然是没有办法解答她这些疑惑的。很显然,在这个世上,恐怕也没有人能解答她的这些疑问。 李敏如果没有死,回来的话,只能说,李莹身上或许有点蛛丝马迹,可以让他们寻找。 三王爷府里的人,奉了李莹的命令去太医院找太医了。 没过多久,周太医搭着马车过来,下了马车进了李莹的院子。 马维没有和朱璃回来,许飞云让徒弟望风,自己一个人跳了下去贴着壁角,听这两人准备做些什么。 只听李莹对着周太医说:“本妃的姐姐,是天下第一名医李大夫。” “本官对于李大夫的医术,一直都怀着崇仰的心情瞻仰着。三王妃如今说,李大夫有医书流传下来?”周太医的那双眼珠子里掩盖不住一抹贪婪的神色。 李敏的医术所能带来的好处,他周太医已经品尝过一次了。可以说只要是个聪明人,都会想拥有李敏自己著作的药书。 李莹嘴角斜勾,怎能不知道这些人心底里都想着什么,佯作镇定道:“药书的话,姐姐走的时候,把东西都烧了,所以,没有东西留下。怕也是被人拿了不知道怎么用。本妃二姐谨慎的性子,周太医不是不知道?” 想的也是,如果李敏真有离开前留下什么东西,一定也是被万历爷先收入自己口袋里了。 周太医因此,是不太懂李莹找自己来,是为了什么了,试探道:“三王妃之前,让人到太医院找本官,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本妃的二姐,是没有留下具体的物品给本妃。可是,本妃的二姐,向来与本妃姐妹情深,确实和本妃说过一些关于医学上的事儿。” 周太医听见她这话,小眼睛又一亮。很显然,李敏的药书没有留下来,但是有话留下来,都有可能是可以救人一命的好事,八成又是什么神奇的医书,普通大夫想都想不到的,必然是他周太医想不到的。 舔舔嘴唇,周太医对李莹变得再次恭敬了起来,说:“请三王妃告诉本官,本官作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希望能借助李大夫的神奇医书,再挽救一条生命。三王妃此举,可谓是功德无量。” 李莹微笑:“本妃也是这么想的。想我那二姐,宅心仁厚,虽然如今不知道在不在这个世上,可势必心里头一直系挂百姓的健康和安危。更何况如今这个病危的病人,还是我们的大姐。如果我二姐在的话,必定是全力以赴救我们大姐的。可惜,现在二姐不在,只得借助于周太医的神医妙手了。” “本官不敢当。”周太医谦虚地说,“如果病人能得救,肯定是李大夫和三王妃的功劳。” 客气的话说完,转到了正事儿。 李莹揭开茶盖喝了口水,像是思索片刻,说:“本妃听说,在宫里的华小主生产时碰到了难处,是因为胎儿过大的缘故。” “这事儿——”由于涉及到皇宫里的秘密,周太医不敢明说是不是,但是,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儿,他这就支支吾吾,算是侧面承认了这事儿。 李莹欣叹一声,眸子中是闪过彻骨的一抹幽冷。想着这是谁呢?肯定是有人,背地里故意给李华吃好的,才会最终导致到这个结果。这些皇宫里的妃子,真是一个个恶毒至极了,连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女子都不放过。 大概都是怕李华借孩子翻身吧。 她大姐是有这个本事,只要生了个好儿子,肯定能翻身的。结果,在冷宫里,被人算计了。是谁都想不到,她聪明的大姐会上人家的这个当。 “周太医。本妃固然去过皇宫里,想探望华小主,可是,到底是皇宫里的规矩不能破,本妃没有机会进到霄情苑。” 对于李莹能不能进到霄情苑的事儿,周太医当然是心知肚明的,这会儿心里冷笑着顺着李莹的话说:“本官有听说,三王妃与华小主的感情至深,向来让皇上听了都动容。” 李莹拿帕子掩饰眼角:“周太医,你说说看,华小主如今走到如此艰难的境地,本妃实在想不出来了,何故致于如此?” 周太医像是垂眉:“三王妃自身怀有身孕,不该太过操劳的,劳心对孩子不好。” 不说是吗?迟早一天她都会查出来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李华和孩子的命救回来。 李莹道:“本妃从二姐口头里听说过,如果肚子里的孩子太大的话,可以把肚皮割开一条线,打开肚皮,把孩子取出来,再缝合起肚子。不然,怎么都生不出来的话,时间太长的话,怕是肚子里的孩子和娘亲会一块死。所以,这事儿,还望周太医尽快汇报给太医院实施,否则,只怕华小主来不及了。” 周太医愣了下。这种剖腹取子的事儿,说起来,在古书里是听说过的,唯一的问题在于,据说古代那些大夫实施过以后,无不都是以失败告终。即是说,孩子和母亲都一块死了。没有成功把孩子从血海里救出来就死了。 当然,到了李敏手里可能不一样。因为他们在大明京师的时候,都听说了,李敏到了北燕以后,已经给人做过打开肚子的手术了。是给魏家的四少爷做的腹部手术,而且成功地治好了魏子裘的伤。 太医院听完这个传奇的事情以后,一直也有在研究李敏给魏子裘怎么治伤的过程。为此,还派过间谍去到北燕专门打探这个案例。 但是,怎么说呢?只能说他们都不是李敏。哪怕和李敏和一块进行过手术的大夫,都不可能 拥有李敏那样的医术。 外科手术的基础,首先是外科医生要非常熟悉人体解剖学,知道打开人体每个器官在体内的具体位置,这样打开以后,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李敏是现代医学体系培育出来的医生,当然有这个医学基础了。而这些古代大夫并没有,这就是实在的差距。 当然,如果李大夫不说的话,这些太医院的老狐狸是怎么都想不到是这回事的。 剖腹取子会不会失败,首先就是取决于,大夫能不能知道从哪里打开孕妇的肚皮,哪里下刀能最快速度地把孩子安全取出并止血,而不误伤到病人的其它体内脏器引起更大的伤害和出血。 而不管怎样,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条件,麻醉。 古代麻醉学,并不发达。李敏尝试了麻沸散,但并不是完全成功,只能做一些比较小型的手术。大手术的话,李敏也会怕,中途病人醒了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或是病人永远不会醒,死于麻醉意外。 李莹说出这个主意以后,见周太医的表情,并不如她想象之中的惊喜,顿感迷惑。想着,自己所打听到的情况应该是没有错的。因为,李敏早在京师的时候,好像都在防着自己难产了。 她知道李敏说的剖腹产子,都是因为李敏之前在京师里好像在找这方面的书,和京师里的书店老板说过类似的话。 周太医露出一道苦涩十足的笑,说:“三王妃并不知道,不是任何大夫,都能像李大夫那样。” “怎么,不是她不成吗?” “回头,本官和鲁大人商量下吧。”周太医不敢把话说死了。毕竟皇宫里对太医院下了圣旨,要是李华和孩子一块死了的话,他们这些人一个个恐怕要跟着挨罪受的。现在,既然李莹都透露出这个信息,倘若李敏在场只会选择这样的治疗方案,说明,他们太医院,恐怕只能往这方面试一试了。 许飞云听到这儿,只听外面好像是朱璃的马车回来了,唯恐被那个马维察觉,他急身撤退。 周太医出三王爷府的时候,和朱璃擦身而过。 朱璃对其背影眯了眯眼,很显然,可不觉得李莹在这个时候找太医院的大夫来,是为了给自己看病。 马维私下找李莹身旁的稳婆问话了。 稳婆如实回答说,李莹已经知道宫里的李华因为胎儿太大生不出来的事。 马维把稳婆的话报给主子。 朱璃在书房里徘徊着,俨然,是没有这个想法要去找李莹一问究竟。那毕竟是李莹的亲姐姐,相依为命的手足了。李莹对其关心关切,是应该的。 再到后来,据说太医院有了想法,汇报到皇帝那里去了。皇帝做了一夜的考虑。只知道霄情苑里,李华到底是快扛不住了。太医给她灌人参,都没有什么用处了。孩子就是生不出来,是要带着母亲一块下地狱的趋势。 在这个时候,可以说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圣旨,即刻下到了太医院。 那晚上,皇宫里烛火彻夜通明。祈福的灯火从皇宫里烧到了大明王朝朱氏的祖庙。 当年两个皇太子出世的时候,皇宫里和皇帝都没有这般的隆重。皇宫里的人,各自对此有了各自的想法。 不比李华生产的第一晚,这晚上,饶是皇后和淑贵妃,都是不敢睡的了。 李莹坐上马车,再次从三王府里出发,一路上,手指头用力捏着手腕上戴的凌波烟云,仿佛那是她的护身符一样。外面的人,都知道那玉镯子是朱璃的,只想,她这是在想着朱璃。 当晚刮起的大风雪,寒风肆虐,好像是要把整个京师用雪埋葬的趋势。京师不知道多少年了,才有这样一场这么大的雪下来。可谓是空前绝后。 百姓们好像都预感到了皇宫里要发生大事了,一个个都紧闭门窗。 在要快到宣武门的时候,李莹的马车被风雪阻住了去路。马车的一个轮胎陷入了一个雪洞里出不来。几个小厮拼命在马车后面推。 李莹坐在马车里犹如抓着浮木的溺水的小船,摇摇摆摆,摇摇欲坠。 一口气,在她胸口翻涌着,吐不出来,吞不进去。她似乎可以想象到,在宫里的李华,八成也是这个状况。 确实如此,李华在产房里,除了被五花大绑,嘴里被塞了一块软木塞以外,其实,人离最后那口气,都差不多了。 在这一刻,李华什么都看不见。她想象会有天庭的光亮来接自己,可实际上,只有漫无边际的黑暗,让她恐惧,恐惧到比死亡更可怕。 她的手指头用尽最后那丝力气,抓稳婆的手,想在稳婆的手心里写什么。 那个稳婆,知道她意思以后,把她身上唯一值钱的,挂在手腕上的那只银镯子给拔下来了,装在自己怀里,冲着她,点了点头。 李华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李莹的马车犹如孤岛被困于风雪中,一直不能前进。只等神武门出来报信的太监,在路上遇到她的马车,拿着宫里发出的圣旨,对她说:“华小主产下一公主,皇上赐名为回明公主。” 回明,回明?如此高深莫诲的名字。一听,都知道不是什么吉利的名字,偏偏戴在李华的女儿头上。莫非,真的是,被李敏说中了,这孩子的眼睛——李莹大骇,随之,一头栽倒在了身边绿柳的怀里。 李华死了。 死于太医院实施的剖腹产。 毕竟是一群大明皇朝里最高明的大夫所组成的医生团,给李华动的剖腹产子。由于皇帝圣旨里面说了,更重要的是孩子。因此,那些太医理所当然,先要抢救孩子出来。李华自然而然,为了这个小公主必须要牺牲了。 早就知道那个残酷的男人,那个她用心去侍候的男人,因为坐在龙椅上,坐拥后宫佳丽三千,对谁的心,都是一阵风一阵雨的。 曾经他对待她,是那么好,把她捧在手掌心上,让后宫所有人都妒忌。但是,这个男人,可以说变脸就变脸。男人的心,终究比女人更冷酷,是真正的石头! 她李华在被打入冷宫以后,在最后现在难产快要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个男人,到最后一刻,心里面都没有为她李华留存过一个位置。 是谁私下经常送好东西给她李华吃的。那个坐在皇位上的男人,实际上掌握整个后宫的男人怎么能不知道?那男人故意这么做的。 拿了李华那个银镯子的稳婆,却是不敢私吞了这个东西的。到了万历爷的御书房里,冲皇帝跪下以后,主动地把银镯子交了出来。 万历爷那双乌黑的好像能吃人的小眼珠子看着她:“华小主的?” “是。华小主给奴婢的,要奴婢传句话给三王妃。” 都说李家姐妹情深。万历爷似乎可以理解,道:“那不用交上来了,你收着吧。华小主有什么话要给三王妃的,算是她的遗愿,朕允了。” 皇帝这一刻,变得仁慈起来。那是必然的。是人,到这个时候,都难免心肠软了几许。更何况,那个女人,还曾经是他的枕边人。 稳婆倒不敢马上就按照他的这句话去做,毕竟李华要她转说给李莹听的说,不是那么回事。 皇帝见她像是迟疑不决的,深沉的老眼微眯:“怎么了?华小主有什么话和三王妃说的?” “回皇上。华小主要奴婢转述给三王妃的话,是这四个字。”稳婆重复写出李华在她手心里划的四个字,叫做——好自为之。 皇帝内心里一震。 想这对李氏姐妹,都是野心勃勃之人,传承了王氏的理念。在王氏被抓,有了个凄惨的下场以后,这对姐妹却没有半点收敛。显而易见,这对姐妹从不认为自己所用的手段伎俩有任何错误。 那么,李华这句好自为之是什么意思?是临死之前,终于对自己所做过的邪恶的事有所悔悟? 不,不可能! 皇帝很了解自己的女人。 李华这句话,其实是这个含义的,奉送给自己妹妹这个含义的:男人不可靠! 这对姐妹,虽然都有自己的野心私心,但是,到底都是为了自己喜欢的男人拼一把的。这点万历爷心里很清楚。说李华一点都不爱他,不可能。 “皇上。”王公公担心的,看了眼皇帝脸上浮现的青色。 万历爷那表情,不知道是怒,或是伤。 “哼,哼。”万历爷鼻孔里出了一丝气,嘲讽味儿十足,“到死了之前,都埋怨朕是不是?认为是朕害死了她是不是?朕冷血心肠不是人是不是?” 扑通,所有在屋里的奴才全部跪了下来,个个心惊胆寒。 万历爷猛然剧烈地咳嗽着,看着底下一群人畏惧成这样,突然像是悲从心来,摆摆手:“罢了,都下去吧。” 众人获得他这句话,仿佛都得了大赦一样,稳婆拔腿就跑。 万历爷在稳婆背后说:“记得,把华小主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给三王妃知道。” “是,奴婢遵旨!” 李莹被人抬回三王府里以后,随之,接到了自己大姐从宫里让人传出来给她的遗言。 绿柳从稳婆手里接过李华那只银镯子,交给李莹。 李莹碰上银镯子的时候,仿佛眼前出现李华的脸,吓得随手一扔。 稳婆重复李华那四个字:“华小主临走前说了,说是务必告诉三王妃,好自为之。” 李莹的脸,唰的好像纸一样白,整个身子不断地打起抖。 她好怕!好怕!这个世上,有谁能救得了她?太医院倾巢出动,有皇上的圣旨顶着,都救不了李华。 不要。她不要死,绝对不要死! 哪怕孩子死了,也不该是她死。 皇宫里来的人,还在说,万历爷终究体恤李华牺牲自己的生命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女儿,所以,不会把李华葬在乱坟岗,允许李华的尸骨由李家带回去,葬在李氏的坟地里。 李莹听着只是冷笑,想,要不是她大姐最后那句遗言,恐怕万历爷只给李华留一条裹尸布了。 从李华的这件事上,她总算是明白了,男人都不是东西!关键时,只要孩子不要老婆! 李华最后遭的这个罪,恐怕就是她李莹的未来。难怪,李华临死之前非要送她这句话。 她,绝对不会死的!李华的这个结果,不可以重复在她身上,她发誓! “听说,这几日,皇上即使去了景阳宫,也没有去春秀宫?”李莹的情绪像是瞬间冷静了下来。 从宫里的太监,都一时有些没法跟上她的反应,有些迟疑之后,才回答她这话:“是的。不知道三王妃是要找哪位娘娘?” “没有,只是随便问问。”李莹说完,让下面的人把公公送了出去。 等皇宫里的人都走了,李莹低头,转动着手腕上的凌波烟云,对绿柳说:“你去趟宫里。” “三王妃要奴婢找哪个主子?”绿柳问。 “春秀宫的吧。最少那儿,不是皇上关注的地方。”李莹眸光里一闪。 * 今天,约好了到医院做手术。李敏之前做了一些手术前的准备,比如说验血什么的。手术不会开腔,也不可能做造影,安全起见,选择了心腔镜。这样高难度的手术,不是一般外科医生能做的,而且,人家不一定敢接手。更主要的是,一般手术说了风险以后,也难有病人及病人家属能接受。 李敏想,要不是自己爷爷回来了,自己恐怕就退缩了。看来,大叔说的话一点都没有错。她,其实就是看起来比较坚强,心底里遇到这种事,肯定是比较脆弱的。人之常情,她一样逃不过。 孙女要做这样高风险的手术,李老肯定是全程陪伴,申请了进手术室里陪她。 在要被推进手术室之前,李敏看着自己爷爷,突然发出这样一句感慨:“其实还好,仔细考虑的话,这回其实一点都不可怕。” 李老心头一惊,知道孙女这话不是因为要安慰他,而是说的大实话。毕竟这里是现代,再怎样都好,医学比古代昌明许多,又有医术高明的大夫坐镇。有高科技的医疗设备做辅佐。 确实,在这样齐全的前提条件下,只要不是出什么掉以轻心的大纰漏,病人基本不会死的。 不像古代,古代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是做一个普通的手术,都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李老想到这的时候,一点喜悦的心情都没有了。哪怕孙女在好医生的帮助下,十分顺利地做完了这个手术,基本没有任何意外。 他必须想办法,不能让孙女这样回古代去。否则的话,到了古代,没有医生可以给他孙女做剖腹产手术,那些古代没有现代医学知识做基础的医生,只会把他孙女害死了。 在这个时候,白小璐是找到了表弟陆征。 “哪个东西?”陆征对他的紧张显得一丝奇怪,“不就是只蜈蚣吗?” 白小璐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是手舞足蹈的拉着他:“先带我去,你们现在把它怎样了?” “听你的。把它应该是解剖了吧。”陆征理所当然地说,“毕竟我们也挺好奇的,这种蜈蚣的体型,应该属于热带的东西。可能是迄今,我们所知道的,最大的蜈蚣都说不定。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毒素或是结构?或许可以帮助到我们对生物学和医学药学等方面的研究。你如果担心他们会把它怎么样的话,完全不用。我相信,他们会十分善待它的。因为他们见到它的时候,当它比黄金还要宝贵。” 白小璐直接被表弟这番话震呆了:果然都是一群科学达人和怪人。 手术之后,醒来的李敏,没有看见自己的爷爷。经过护士通知以后,她的主刀医生过来看她。 “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你,陆医生。” 对方检查了下她的生命体征,看起来,对于她的这个手术结果也是较为满意,但是,严肃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对她说:“接下来,主要还是看你自己怎么安排了。这个手术做了,可以降低风险。但是,剖腹产本身就是个手术,本身具有不可以忽视的风险存在。” “这个我知道,陆医生。我没有办法逃避。” 对方像是迟疑了一下后,道:“有我可以再帮上的忙吗?” “怎么说?”李敏听出对方的话里像是有话。 “你爷爷刚刚来找过我,说了一些事情。希望我能给点什么建设性的建议。说实在话,我觉得,我能给点建议也很有限了。如果,真的到时在那样的条件下,我想如果是我本人,都难以去应付的。但是,人的生存愿望是存在的。像你今天的手术能这么顺利,我认为,不是我的医术有多好,关键在于,那天你的不安,到了今天因为你亲人在所以消除了。你能明白我说的话吗?” 李敏点头:“我明白,生存的意愿非常重要,如果有亲人陪着自己的话,感觉当然不一样。” “那么,现在我说一些其它的。药物,器材,你都有想过准备了吗?” 对,东西,说不定穿的时候,能穿回去时带上。毕竟,连绿鹦哥都被她带过来的。这是有可能的,希望无疑又多了一线。 李敏的信心倍增。 “谢谢你,陆医生,我会再仔细筹备我能带的一些急救物品。” “我这里有一些军队里的医疗用品,因为部队里用的东西都讲究实用性强,方便携带。因此,如果你需要的话,或许我可以帮你准备一部分。当然,它们大部分属于一次性耗材。” 李敏听对方这话,明白了,定是自己爷爷求了对方,否则对方不会做到这种地步来帮她。这毕竟是,属于部队里面的东西了,一般不可能对外借出去的。 她究竟要欠老人家多少才能够? 李敏心里头酸酸的,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再来一世,专门侍奉老人。 “有一件事——”对方再启口。 “什么事?” “白小璐,我太太的外甥,拿了一样东西,据他自己说,他从你那里拿的。” 白小璐偷了她的东西? 李敏冷静地问:“他拿了我什么东西?” 到底人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留点面子吧。 “是一只蜈蚣。”对方答。 李敏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 对方似乎能猜到她这个反应,慢慢地说:“研究所的人,把这只蜈蚣解剖了,发现它体内有一种,以前从没有发现过的毒素。很是吃惊,想知道这只东西从哪里来的。” “这个毒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李敏问。   ☆、【245】回来了 “这个毒素,据研究所的人说,所产生的神经毒性,不仅是普通蜈蚣的数倍。而且,不同于普通蜈蚣所分泌的神经毒素即时发作的特点,是慢性的。” “慢性的。”李敏把其与老公的症状一谋合,显而易见,他老公这个病症,正是混合中毒的特性。 对方说完这话刚要走。 李敏肯定挽留,问:“这个毒。有法子解吗?” “虽然,研究所的人认为这种毒前所未见,但是,他们尝试用固有的一些常用解毒剂试图去和这种毒药起反应,发现,有一种药物,对这种毒初期看来像是有点反应,但是,具体是不是有待进一步研究,只能说两者之间有关系。” “什么药?” “说起来却是一种很普通的药。谷维素。” 显而易见,这种毒是破坏了大脑的神经系统,因此,谷维素对其有效果。这同时说明了,之前包括她在内,所有医生对她老公的伤病诊断有偏颇。虽然中医讲究整体观,可显然,他们的注意力,主要是放在疼痛的伤腿上。没有想到,有可能伤者疼痛是幻觉,其实作乱的是中央大脑神经系统出了问题,而不是肢体的周围神经系统病变。 按照医学的逻辑来推,能治好病的,才是正确的治疗方案,其余的,统统不对。 李敏恍然大悟的时候,却也明白:老公的腿有救了。 只要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对症下药,好过之前像盲人摸象,毫无方向,当然是事倍功半而到头来无济于事。 没想到白小璐偷了她这个东西,反而是救了她老公的命。 可以说,一切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定数一样。好比她爷爷说的,他们李家和白家,祖先都是一个的呢。 她需要带些治疗中枢神经系统的药物回古代。 一切准备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李老买了一套衣服,在回到钟家的孙女面前穿给孙女看。 是一套汉服,类似明朝书生的打扮。 李敏不知道自己爷爷怎么突然起了穿古代衣服的心思,但是也不会打击老人家的兴致,说:“挺好看的。” 哪知道她爷爷一听这话,直接对她瞪眼:“说什么呢?挺好看的?一把老骨头了,穿什么东西能好看?你拍你爷爷马屁这么不专心的?” 李敏愣了愣,半天不知道怎么反应。 好在李老对着镜子,是穿着古代的衣服和鞋子,摇摇摆摆,好像T台上的模特儿,自娱自乐了一天,兴致不在话下。 玩了一阵的李老,看着孙女从古代带回来的那一套服饰,欣叹着说:“我本想买一套好一些的。毕竟你在古代当王妃,我作为王妃的爷爷,非富即贵,照理穿的也该是名门贵族的老爷子那种装扮。但是,一问那个价格,实在不敢恭维。你知道我这么一套粗陋的仿冒古代平民百姓的衣服,要多少钱吗?” “几百?”李敏估摸着算,具体市场她没有做过考察,不得而知。 “见鬼了呢。几百能买得到一整套?”李老果然猜得到自己孙女是不是人间烟火的,摇着指头数落还是奚落着这去过古代当王妃的人忘了本了,“我看你,在古代,被人服侍惯了,大手大脚花钱惯了。你小时候跟过我吃过番薯叶的事都忘了。” 李敏汗颜,她在古代当王妃的,能不大手笔花钱吗?不是她愿意不愿意的问题,是她那个身份地位,注定了,一笔开销划下去,都是普通百姓一家三口一年的生活费。虽然她也知道奢侈,可没有办法,谁让她和她老公都是决定大事的。 她自己和老公所费,吃喝,都是很勤俭的,没有吃什么山珍海味,招待客人用的菜式,都也是平常菜。可即便这样,她和她老公,是养着一大帮人,好比公司总裁,不能让底下数万员工失业流离失所一样。 李老没有跟过她去过古代,当然不知道她个中的滋味,所以,知道自己孙女不会做事太离谱,就直说回来现代这套古装服身上:“要七千块,这一套。” “什么?!”李敏大叫。 这么粗的布料,次级布料,谁家的,竟然开这个价钱。上万块一套这样的衣服,白贴她她都不要。 李老点了下她鼻头,指指头顶的帽子:“瞧见没有,这样一顶帽子,都需要专门订做的。” “爷爷,你这还不如,到电影城,买现成的,人家剧组退下来不要的戏服。”李敏忍不住酸溜溜地说道。 “哦,你以为人家剧组的戏服便宜吗?你没有听说过,人家剧组一个女主角一套戏服,全副行头上下上百万一套很正常吗?我这个七千块能算贵吗?”李老对其瞪眼,她以为他老人家不节俭吗? 李敏一想,真是这么回事的说。报纸上是说过,好像某个国际冰,拍一部宫廷剧,光是头上戴的头花,都价值不菲,为了视觉效果好,是用真正的金箔做的金花。 说回来,李敏可纳闷了:“爷爷,你买这个衣服,不会是为了和我合影吧?” 还真被她猜中了。 李老想,怎样都好,要和古代回来的孙女合张影,再送孙女走。 “我们找个地方,合影拍念留照。免得你突然走了,我能有个念想。知道你在某个地方还好好活着,当成你嫁人了,女儿嫁出去都是泼出去的水,我这心里好受一些。” 听到老人家主动这么说心里的愿望,李敏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找哪天,穿上来古代的衣服,准备和老人家一块合影。 白小璐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他们爷孙俩的希望,过来了,主动说是要帮他们找合影的地方,知道有个电影城刚开张不久,风景不错,在那里拍摄最好不过。 那天白小璐开来了车,把行李全搬到了车上。因为回来时李敏和李老都不好意思再逗留打扰钟家人了,准备回李老在首都里新找到的宿舍去住。 趁爷爷走开的时候,李敏向白老板“兴师问罪”:“你还偷了我什么东西?” 白小璐知道自己理亏,转头不敢对着她眼睛,说:“没有了。真的都没有了。当时拿了你那个东西,只是觉得,女人家身边带这个东西不安全。” “最好你说的是实话。你要知道,我身上每一样东西,都不可以随便碰的。”李敏对此可不是在危言耸听。只说她那些价值连城的古代服饰吧,被谁拿了,都得提心吊胆的,因为价值太高的,八成被人盯哨哄抢。 白小璐回头,平静的漂亮的眼珠儿,是在她脸上的素容瞅了瞅的样子,不知道从中看到了什么,轻声说:“我猜,你在其它地方,肯定很多男人追你。” 李敏听着不禁感到好笑:“有那么多男人追是好事吗?我猜白老板,无论何时何地,都有许多女孩子喜欢,恨不得把白老板拐回家去。” 白小璐对着她,像是无奈地叹气。想她这是装作不知道呢,还是说,真不知道呢。 他是一个不会怎么说话的人。她说的也没错。向来是,女孩子追他多,他至今,都没有认真追过一个女人。 “上车吧。”白小璐道,帮她拎过手里最后一件行李。 她爷爷,李老,已经在车上,和那只绿鹦鹉嬉弄了起来。 绿鹦哥看起来,对李老是一见如故,十分喜欢,对着女主中的爷爷,一股奔驰劲儿地拍马屁:“爷爷好,爷爷精神爽,爷爷青春常驻,爷爷比宫里的老佛爷更青春年少。” 李老手指头逗着笼子里的鹦哥,笑眯眯的:“你夸我有毛用?我这人不爱被人夸,你要是夸夸我孙女还差不多。” 夸女主子有什么难的,绿鹦哥顺口拈来,毫不费劲儿,鸟嘴儿埋头理了下漂亮的羽毛,昂首挺胸,清下嗓子继续拍马屁:“王妃好,王妃样样好,王妃美若天仙,王妃宅心仁厚,王妃素手翻天,王妃是王爷最喜欢的女人,王爷说没了王妃活不了。” 哇塞,这连带把他孙女婿都夸了。李老啧啧叹着这鸟儿的嘴巴不得了,不知道是哪个主人给教出来的。 听着绿鹦哥吹牛皮的李敏,早刷刷刷红了脸,好比戴了只大番茄似的,头顶上都要冒红烟了。 白小璐给她开车门的时候,看她这样,都不得不插了一句嘴巴:“你是很想你先生吧?” 李敏扫他一下:“我先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或许,他们夫妻间感情是很好。可她老公什么性格,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最清楚不过了。绿鹦哥吹的牛皮,只是吹牛皮,说好话。说好话谁不会,可以吹得天花乱坠,但偏偏最不可能是真的。 事实的真相总是出人意料,让人触目惊心。她老公,是个要办大事的人。怎么可以因为她一个人要死要活的。别说她老公本人愿意不愿意。她自己都不可能让他这么做。 她老公,身上背负的责任太多了,担子太重了。 这样三番两次不顾谋士的阻拦来亲自救她,其实都破了规矩。 她老公真有个三长两短,才真正叫做大事儿。北燕多少万条命,全系在她老公一人身上。而有那么些人,都恨不得她老公死呢。 李老坐在车内,透过车窗能看见孙女那侧颜挂戴的一副浓重的表情,可不是单纯的恋爱而已,于是微微眯了眯老眼。 绿鹦哥早已收起了嘴巴。跟女主子跟的久了。不用李敏开口,一点不对劲的气氛吹过来,这只绿鹦哥都能识相地闭上嘴。 一切准备好了以后,白小璐亲自驾车,送他们爷孙俩上路了。路上,胡大哥突然来了电话,提醒他说:“白老板,你不是这几天让我注意那天杨某人失踪后那边的动静吗?” “怎么说?”白小璐微夹眼角,知道那杨某人那个事以后,八成有些人心不甘,害怕,但是,不会说就此罢休。 胡大哥直夸老板聪明犹如神算,道:“他们好像先是报了案。可是,派出所去调取附近的监控摄像头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这个白小璐以前都没有听说,是没有想到,杨某人那些人,当真不怕死,先去派出所报案了,难道都忘了整件事是谁先引起来的,要说的话,他和李敏肯定算是正当防卫。 “监控录像里,没有那天发生的事。” “什么?”白小璐显然一惊。 胡大哥在说接下去的话时,手指都摸起了心口,因为里头一阵不自主的发毛,给吓的。 “老板,你车里,我记得也有摄像头吧?李小姐坐你的车,应该有好几次了。要不,你找个时间调出来前几天的录像看一看,是不是真的是这样?” 白小璐拧了下眉头,好像是猜到了什么,这让他神情瞬间凝重,道:“是不是,只要和她有关的,人或是事,都没有被记录下来。” “是的。” 在前面红绿灯的时候,白小璐猛地踩了下刹车。 车后座坐着的李敏和李老,为此都有一丝受惊地看下他。 白小璐暗地里缓口气,把手放在方向盘上,让自己像往常一样,说:“对不起,刚没有看到绿灯突然变了。” “没事儿。不过,年轻人开车,小心一点为好。”李老主要是担心自己怀孕的孙女。 “我会吸取教训的,老前辈。”白小璐说,那眼睛,是透过车前镜,掠过车后座坐着的李敏那抹身影。 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录像的话,什么都不能留下。这样说,岂不是当她走的时候,或许,她留在这个世上的时候,那些存在他们这些人脑海里的记忆,全部一样会被老天爷带走,当她走的时候,毫不留情地一块被老天爷抹掉了?只是一个,像做了场梦余留下来的感觉? 真的是,够残酷的。 白小璐深深地吸气。想,是不是该告诉她本人呢?告诉了的话,他们爷孙俩去拍照留影,还有意义吗? 所以,不要说了,不要告诉他们。现在,更需要的是感情上的慰籍,哪怕是美丽的一场谎言。 红灯转绿灯,奔驰继续向前平稳地行驶,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 新开的电影娱乐城,是刚好在做一个主题活动,叫做鬼节。 其实,全国的鬼节,各不相同。有的人,在夏天过鬼节,有的人在秋天。有的在春天。各有各的说法。有人说闹鬼在清明,有人说闹鬼在重阳。 鬼这个东西,本来就是无中生有的,一种传说的,人臆想出来的东西。最少,对于李敏李老这样的科学家来说,鬼肯定是这么一回事,不科学的。 说鬼,大多数人,都还是因为太想念已故的亲人,才有这样的感叹。 李老和孙女谈这个事儿时说:“要说鬼,我小时候见过一次。” “爷爷?”李敏才不信自己爷爷能相信这种鬼东西。 李老是不信邪,但是,李老相信这个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像他孙女不就是,穿到古代重新活了一次吗? 对着蓝天白云,今天天气好,能和重现回来的孙女踏青,心情更好,李老兴致勃勃地说着,这个埋藏在他自己心里,或许有很久了,都从来没有和人家说过的事:“那时候,我回家,都不敢和父母说。因为那件事太邪了点,担心父母知道了以后,直接把我送到精神病院里去了。” 听老人家说的煞有其事,李敏也不好打断,只当老人家这是到了鬼城过鬼节以后,应景地说起了故事。 李老继续说着:“我在山上,和我母亲一块去爬山,过那山头,去另一个地方探亲串门,走的都是山路。走着走着,我看到一个老和尚,这老和尚是一个人走的。我想告诉我妈妈。明明那个老和尚,在我和我妈面前经过,距离我们前面的路不到一米的距离,可是,我妈妈算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你说,这是不是鬼呢?” 李敏眨了半天眼睛,都不知道自己爷爷这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如果是鬼,为什么浮现在爷爷面前的人,是个老和尚,不是什么鬼故事传说中出现最多的狐狸精之类的? “后来,每天,只要我爬那座山,都能路上遇到那个老和尚。有时候,那个老和尚也会转头,好像看见我的样子,对我笑。我这毛骨悚然,拔腿就跑。那老和尚都没有追来,好像都很惊讶我这个小孩看见他怎么会怕成这样。我猜,他八成不知道自己是已经变成鬼了吧。” 越说越吓人的。 李敏感觉鸡皮疙瘩一路起来。白小璐回来听着李老这故事,一样打了个寒噤。 “因为不知道是不是鬼,因此,我就到处去问人了。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问了许多人,全村的人都问了,问,是不是我们这个地方,以前有个和尚怎么的?在这里蒙受了什么冤案仇恨给死了是不是?所以游魂在这个世上一直不能到佛祖那边去?”李老往下说。 两个听众听得津津有味,到这会儿有点欲罢不能,是非要听出个结果出来。于是催着李老继续说。 老人家咳嗽两声,道:“据说,我们那个地方,从来都没有建过庙,和尚也是好几百年,都不见有到我们这边来修行的。” 李敏脑子里突然闪过个念头,问起李老:“爷爷,你记得,那个老和尚长什么样子的吗?” “长得,白眉白须,挺好看的。”李老说,“人活到那个年纪了,那把岁数了,应该有八九十了吧。感觉,这样年事高的和尚,不太可能是蒙冤死的,反正,我是想不太明白了。” 难道是有她穿越的缘故做前鉴,让李敏一下子怀疑起,她爷爷这个见鬼了,莫非其实是很久以前,爷爷是和平行世界的另一个人见面了?李家有此基因,所以,她能穿越? 一行人,走到娱乐城的公告栏前面,看见了鬼节城里一天的活动安排,其中,最吸引人的鬼时的时候,整个娱乐城会突然熄灯,到时候主办方会安排惊喜出现。 “这要等到晚上了。”看着鬼时的公告显示,白小璐说。 他们本来打算白天来,白天回去的。但是,现在有的玩,或许可以在这边晚点再走。好像鬼时的时间并不晚,晚上七点左右。刚好天黑以后。 李老由于想起了小时候的奇遇,一时兴起,是很想看看鬼时的活动再走的。李敏陪爷爷留了下来。 白小璐,先是陪他们两人,在娱乐城里逛了半天,由于他们是早上十点才开车过来,中午在外面吃了饭再进里面玩的。下午在城里玩了以后,因为要等鬼时的活动,就在城里找家饭馆吃晚饭。 有活动,加上娱乐城在外面砸了钱做了大面宣传广告,来游玩的人,并不少。 人来人往的,找家面馆,里头都人头拥挤,好不容易抢到了一张餐桌,白小璐让他们爷孙俩先坐着,自己走去联络服务生安排晚饭。因为,顾客太多,服务生都忙不过来了。 在买了饭票等拿面时,白小璐发现到了异常。 见几双好像鬼鬼祟祟的目光,直冲他背影看着。白小璐警觉起来,再往李敏他们爷孙俩扫视的时候,看见,有人在他们爷孙俩附近一样鬼鬼祟祟像是在探望。 这种诡异的迹象,李老和李敏都一块察觉到了。 白小璐把饭票给了服务生,等服务生打饭端过来,自己先折回到了餐桌边。 李老问:“是有人盯着我们吗?” “可能是上次那群人。”白小璐压低嗓音说,“我让人去问过,那些人去报案了,没有结果,所以,又找到我们这边来了。没有关系,我们也可以报案,说他们滋扰我们。” 李老不知道上回那件事,疑问地看向李敏。 贴着老人家的耳朵,李敏长话短说。 李老眼睛里一闪,掠过一道厉光:好家伙!把主意都打到他孙女头上了! 不知道他孙女婿是什么人吗?不怕死的一群人。王妃的命,岂是他们这些人说拿就拿走的。 “蟒,是吧?”李老捉摸下巴。 另外两个年轻人听他这口气,这神态,好像知道吃掉杨某人的蟒是怎么回事似的,略显吃惊和好奇。 “这并不奇怪,如果出现的是蟒的话,那是最正常的了。出现其它生物才叫做异常。你们不知道吗?古代文武大臣,穿的官服里头,不是都绣有蟒吗?尤其王爷什么的,都是蟒。我们看电视听小说里说的,经常看见听见蟒服。我这也是这回在买古代服饰的时候,听人家卖家普及知识说的,说是,因为蟒和龙长得像,所以,古代的皇帝不让底下人用龙绣图,赐底下人蟒服,意思是,和皇帝的尊贵差不多,只比皇帝差一点。”李老的解说可以说是通俗易懂。 常人一听,马上明白了七八分。 李敏回想起来,自己老公小叔日常的服饰,确实绣的都是蟒。像小叔那条经常拿的玉鞭,鞭头是蟒纹。再说了,黑镖旗的金纹,其实都是蟒纹。 这么说,那个时候,穿越了时空,来救了她李敏一命的人,真的是她老公了? 巫医想诅咒她李敏死,可看起来,她李敏还有她老公这样的神明护着呢。 “现在,这些人想怎样?”李老问。 白小璐和李敏猜测:“上回,他们亲眼看见过他们的人吃了亏,报案也没有结果。可能这回,倒不敢真的在我们面前动手,怕是遭遇回上次那样的事。” “说起来就是贪婪,想贪我孙女从古代带回来的那些无价之宝。那些东西他们识货,知道,拿命去拼,值得。”李老一针见血道。 亡命之徒,是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的。本来,他们爷孙俩,都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金银财宝而已,和人命比不是一回事儿。可是,车里面有些东西,是金银财宝都换不来的。包括,她李敏为了给古代的老公治腿特别准备的,拜托了他人从研究所里提炼出来的那点抗毒血清。这个绝对是想再变,都变不出来的药。 “回去开车走吧。”李敏当机立断做了决定,必须把车里的救命药品先保住再说。 “趁现在人多,这会儿走,应该是时机。”李老赞成她这个看法。 白小璐却皱了下眉头,心里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起来。 眼看,这个天色黑了,离所谓的鬼时越来越近。固然,鬼时可能是商家为了制造生意烘托气氛故意捏造出来的东西,可是,终究在人心底里存有一些阴影,尤其他知道,她不是会在这个世界上长久停留的人。 三个人匆匆吃完晚饭,由于这群不速之客的打扰,他们不敢久留了,连期待已久的鬼时活动都来不及留下来看了。几个人出了饭馆,朝停车场奔去。 刚好,人群都往主办方的活动主场地走,因为整个活动中的高潮快要开始了。 李敏他们三人,与人群里的大部队刚好走的是相反的方向。当他们走到停车场的时候,停车场的保安,都走到能看到活动的附近地点去看活动了。停车场里,看起来一个人都没有。 白小璐刚用车钥匙把车门嘀一声开锁。 后面那些,在饭馆里盯着他们的人,一路冲他们跑了过来,显而易见是要当场抢劫。 两辆面包车和轿车,从四个方向,围攻白小璐的奔驰。 李老和李敏迅速先钻进了后车座。白小璐关上车门以后,见四面八方被人围堵,八成出不去,边找突围的方向,边打电话给胡大哥。 “我们这里被人围堵了。你赶紧带些人过来帮忙。” “报警吗?”胡大哥问。 “你看着办吧。”白小璐一时混乱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做决定。 报警的话,有利有弊。主要是担心,警方到场后把全部人抓起来的话,再有对方那些人的口供,会怀疑起李敏的身份。毕竟,现在后座上坐着的李家爷孙俩,都穿着古代的衣服,原本是预备着到鬼时活动的时候合影的,结果为了逃脱这群人的追击,都来不及把古代的衣服换掉。 胡大哥听出对面的混乱,知道对面一定十分紧张,火药味十足,于是不敢和白小璐继续说话,应该是直接找人来帮手了。 白小璐把奔驰车开出了停车位,前面左右两辆面包车过来围堵,塞住了他车头。 他只能把奔驰在原地打转,不让那些下车的人过来靠近车门威胁到车上人的性命,进一步拖延时间,等胡大哥带人来救援。 那些人靠近不了奔驰,知道时间再拖下去肯定不行,所以,有人拿来了气枪,对准了奔驰的轮胎啪啪射击。 前车轮不小心一个被射中,当场爆胎了。白小璐紧急时刻打了个方向盘,才不至于整个车因为突然的爆胎翻车发生严重车祸。 可是这样一来,那群人靠近了他们。白小璐锁了车窗。那些人拉不开车门,拿铁锤准备砸车窗车顶。 看来这群恶徒,不是一群蠢货,是早看到李敏身上穿的衣服,知道值钱的古物都在李敏身上,必须把李敏拉出来。 白小璐继续打胡大哥的电话,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话突然不通了。 只听,娱乐城的全城广播突然响起:“鬼时活动现在开始,全城会进入一个,没有电器,没有通信的世界。” 啪! 停车场的灯,全灭了。 突然的意外,导致外面袭击奔驰的那群恶徒一样受到了惊吓。他们开始慌张去找照明工具。 在这个时候,天上像是按照娱乐城计划的表演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主办方安排的,猛然打了一声雷。城里主办会场的群众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雷声,都惊呼一片。好像都在赞美主办方安排的即兴表演。 停车场的人,却不像娱乐城里的那些观众一样沉浸在节日的欢快气氛中只以为是主办方的有意安排,而是感受到了鬼节真真正正地正在来临。 风一阵阵宛如鬼哭狼嚎一样在停车场里肆虐。明明,刚才还很明朗的天气,根本没有什么风。 天空里雷声阵阵,道道崎岖的闪电,宛如古代勇士里手里抓的匕首锋矛,它们瞄准了停车场内的人。 啪啦啪啦。 雷击每击中一辆车,那辆车即被化为乌有。两辆堵击奔驰的面包车瞬间被雷劈成了乌烟。那群恶徒恐怕是回想起了上次的恐怖事件,开始爹呀娘的叫着,抱头鼠窜,四处逃命。 闪电追击着这群人,好像一个都不肯放过似的。 白小璐看着眼前这幕惊恐的好像世界末日的景象,冷汗瀑布般地降落在脑袋上。 走,必须走! 一个强烈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 他一脚踩下了油门。可爆了胎的奔驰根本不受他控制,继续在原地打起转,同时开始失速,失去控制。只见前头一道飓风打来,好比冲天的惊涛扑向了奔驰前窗。 白小璐放开了方向盘,出于身体自卫的本能,抱住了自己的头。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四面的风声,是那么的大,把他的两只耳朵都堵住了。 听不见,看不见,到处都是扭曲的黑暗。 什么叫鬼的世界?突然间他都明白了,真正地体会到了。人在大自然面前是如此渺小,不堪一击。什么走不走的,根本不是他白小璐可以决定的事情。哪怕他真的想把她人留下。 背后铛的一声,一道巨击,好比一个大浪急冲过来。白小璐猛然一头撞到了方向盘上,接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色的布,白色的天花板。 身旁,有他父亲,母亲,甚至他姑姑,姑丈,表弟的声音。 胡大哥在努力向他一群家属解释着:“老板自己开车去办事,不知道怎么突然遇到了车祸。” 是不是撒谎,胡大哥是不是在替他圆谎? 奇怪了,他这不是,和李家爷孙俩在一辆车上吗?怎么?只有他一个人出事? “他长这么大,做事还这么毛手毛脚的,开车都不看路,这好,把人撞了!”这是他父亲生气的声音。 他把什么人撞了?不对!他这是和李敏他们一块被飓风袭击了。 父母他们,好像是去给他办入院手续了。 胡大哥留下来,偷偷走进来来看他。 白小璐睁开眼,第一句话对着胡大哥问:“人呢?” “什么人?”胡大哥才觉得他这话问的奇怪,安慰他说,“老板,你是说你奔驰车撞到的那个和尚吗?还好还好,没有把人撞出内伤来。那人在你急刹车前,自己晕倒的。不过,老板,你一个去娱乐城参加鬼节吗?” 白小璐直瞪着胡大哥的眼珠子,有一阵子都没有回过神。 胡大哥被他瞪得浑身发毛,不清楚他发生什么事情了,战战兢兢地问:“老板,你还好吧?大夫说你,好像撞出了个脑震荡,需要卧床休息,最好不要说话。” “今天几号?”白小璐问。 “十八。”胡大哥说。 日期没有错。但是,她不见了,肯定是的。和她爷爷一块不见了。然后,有关她的记忆,胡大哥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该感谢上天了,还让他记得她。 “老板?”胡大哥看着他忽然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接着气息急促,都害怕得要跑去叫医生。 “我没事儿。你扶我起来。”白小璐说。 胡大哥担心地瞅了瞅他,伸手把他慢慢扶坐起来。 白小璐问:“什么和尚?是不是八九十岁的和尚?” 胡大哥咧嘴:“老板,你记得很清楚嘛。” 白小璐走下床:“我去看看那个和尚。毕竟是我撞了人家,终究得负起这个责任。” 胡大哥劝他不要急,说:“那和尚,昏迷着呢,不见醒。” “不是说自己晕倒的,不是我撞的吗?”白小璐疑问。 “是,车里的监控都指明了,人不是你撞的,但是,好像那人自己身体有病。” “什么病?” “肺病,好像挺严重的。”胡大哥说到这儿,转述医生的话,“医生都说,他能活到这个年纪,带着这个病,都算奇迹了。” 白小璐嘴角一勾,说:“那当然了,如果有李大夫在的话,都不算奇迹。” “李大夫?” 白小璐笑一笑,不再回答胡大哥的话。 如果这个人,是她留给他的人,他好生照顾就是了。算是报答她来过一回,给他姑姑的病带来了曙光。 * 古代,大明王朝 黑漆漆的森林里,两个人影,一胖一瘦,趴在光秃秃的灌木丛里,在盯着前面月光照的那片 沙地里。 “你确定是这个地方吗?” “不会有错的。我那时候听巫医说过的,说是,鬼时的话,这个地方连接我们东胡人的阴曹地府,最闹鬼。” “她会出现在这里吗?” “如果她不出现在这里,她会出现在哪里?” 头顶上的明月突然移动过来,照到这两个人头顶上的样子。这两人慌慌张张地挪动地方。 “真见鬼了!”其中一人又喊。 “哎呀,你说我们把她抓到的话,有用吗?我们可汗都死了,不是吗?” “有用。我们二汗不是也想抓她吗?我们二汗活着的。” “那是,可汗死了,二汗还活着。二汗以后是我们的可汗了。”说着,那人用力抹着额头的汗水,“二汗的病,听说是她治好的,只有她,可以治好我们的病。” “她把我们东胡人害的真惨,可是,没有她,谁能救得了我们的命?” “必须先找到她,知道吗?不然的话,要是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我们这就完了。” “其他人?” “肯定很多人在找她,等她回来。大明皇宫里,抓拿她的赏金,比拿隶王的赏金还高。” 那双乌溜溜阴森森的狡猾眼珠子,盯着沙地里好像要起变化的地方,说:“你说,隶王妃究竟是人是鬼?” 话没完,空地里起了一阵飓风,把这两人一块儿掀翻在了地上。 月光直射着大地,仿佛露出来一张诡异的笑脸。   ☆、【246】不可能上当 被风掀翻的两个东胡人刚从地上要爬起来,脖子上被冰凉的东西一架,一看,是明晃晃的两把大刀。两个东胡人打起了哆嗦。 一个声音在他们面前响了起来:“本宫就说,近来怎么那些东胡人,不到北燕做生意了,都跑京师里来了?原以为是被北燕的隶王打怕了,原来不是。” 东胡人听这个女声,停止了打抖,两个人互相望了望。 是被女的抓了,总比被男的抓了好。 抬头一看,见这个女子坐着凤轿,戴着面纱,是看不清其容貌,听其声音,那个年纪,八成不太年轻的了。 两个东胡人就此被五花大绑押到了一边去,等着审问。 前面的沙地里,除了刚才刮过的那阵飓风,和头顶上从乌云里露出的明月,什么都没有。 等着等着,等到刚才终于有了像是动静的动静,却什么都没有。 轿子里的女子俨然有了一丝难耐的焦急,出声道:“卫公公,你前去查看。” “奴才领旨。”穿戴一身云绣紫袍的美男子应声出现,拂膝在凤轿前跪了下接了命令,转身带上两个手脚利索的护卫,前往中间月光照着的那片沙地里探查。 两个被绑的东胡人又互看了眼:这难道是东宫的人? 因为这个护卫的等级看起来蛮高的,只比皇帝低一些的样子。 卫立君带了人,小心谨慎地接近那片沙地。只见一阵风掠过沙地里,那沙子被风卷了起来,仿佛旋在了半空中,在月光下照射下美丽的不可思议。 这种奇景,这些人以前见都没有见过。 只听四周因为这个缘故,有什么声音动了下。 卫立君的右手腕在袖管里转了一圈,直射出去的飞刀落到右边,两个侍卫同时脚垫地飞弹出去。 本躲在石头后面的人影被逼无奈之下纵身跃出,清隽颀长的身影在月空下好比一支银剑一样。 凤轿那边看见有其他人在,一片惊呼,喊着:“护驾!” 十几个护卫全部围在了凤轿四周。 两个东胡人看得目不转睛,这种大明人自己打自己的好戏,可不是能随便看到的。 卫立君拔出腰间搭配的宝剑,见其在月光下是黑亮的一把好像用黑石头打造出来的乌剑。手持乌剑,卫公公跃起三丈起,追上像是要登上了天上宫阙的青袍男子。 “师父——”一声担忧的呐喊,随之从地上发出。 还有人? 卫立君乌亮的小瞳仁微眯,同时向侍卫发出命令。接到指示的侍卫应声搜索向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 与此同时,一个美貌的女子,在侍卫追到自己躲藏的地方之前,像狡黠的兔子一样往灌木丛里逃串。一群侍卫见到闪过的影子马上追了过去。 仿佛飘在的半空中的青袍男子,则在乌剑抵达自己胸前时身形上仰,轻而易举避开对方的攻击以后连退两步,接着,落地时站稳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对着同样落地的卫立君,眼睛眯眯地像是笑了起来:“卫公公,别来无恙。想当初你我相见,我的剑落到你胸口前,你动都不动。” “许大侠,北峰老怪,不是在北燕追随隶王吗?突然到京师里来,莫非,你家主子回到京师了?这可让皇上没有白等。”卫立君的乌剑嗖一声,收到身后,单手持立,很显然,当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以后,并不急于动手了。 许飞云看着他收手的样子,眼睛,再瞟到不远处那顶凤轿,薄唇一张,吐道:“皇后娘娘都亲自出山了,看来,皇后娘娘宫里,也有什么要紧的病人,需要求助于李大夫?” 凤轿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凤轿里的主子,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 不认账!那是肯定的,要是皇后承认了自己冒险出宫,为的来这里会一个人,还能得了。光是私自出宫,对皇后来说都是不合体统的事情,被皇帝抓住,更是大罪。 卫公公脸色几许深沉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好像在说:识务的话,这么各退一步,算了。 在这里,真的双方打了起来,只不过是便宜了那些隔岸观火坐享其成的人。 他们双方彼此,暂时还没有到非要动手的地步。 许飞云自然是知道这点的。东宫也好,皇后娘娘也好,对于北燕的护国公,都是一种暧昧的态度,并没有说急于和皇帝一样,想致护国公于死地。 聪明人,当然都是多一个伙伴,好过多个敌人,哪怕,这个同伴或许并不可靠,但是,暂时可以不为敌就不为敌。 可说句实话,这个男人,从第一眼看到,归之都是让人心头哪儿不爽。 许飞云的眼,在对方美丽得仿佛没有缺陷的脸上扫了一遍,好像在琢磨这种不爽究竟来自于哪里。 卫立君只觉得突然,被他眼睛扫得发毛起来,眉头一皱紧,收剑冲对方拱了下手之后,转身回去。 速战速决,并不留恋。 对方已经认为,继续留守在这个地方没有价值了。 回到凤轿前的卫立君,单膝跪着对凤轿里的主子好像耳语了些什么。 凤轿听完对方的汇报之后,像是沉思片刻,紧接,发出命令,起轿。 一行人,收队,随之应该是从哪里来回哪儿去了。 见到追兵走了,兰燕急匆匆从刚才逃跑的路线上折返回来,问自己师父:“他们走了吗?不等了吗?” 许飞云掐指算了下:“鬼时已过,该出现的,应该是出现了。到这时候没有出现,不是再没有出现——” 兰燕心头被一吓:“不会吧?” 李敏不会不回来了吧?据之前师傅算的,如果这个鬼时不回来的话,李敏要再等到鬼时出现,是三年后了。到那个时候,一切可都是时过境迁了。 而且,李敏真能平安地回来吗? 一想到这儿,兰燕心头揪成一团。 低下眉眼,能看见女徒弟脸上的那抹担忧,许飞云不由一阵苦笑,他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徒弟,都被护国公夫妇给勾去了魂儿。 伸出的玉指,在徒弟的额头轻点了下,道:“不用胡思乱想。那个人,你跟了她良久,难道会不知道她那个人?” 李敏是个不仅聪明的,而且是意志十分坚定的人。因此,不可能说出现这样的纰漏。 “师父?” “她那个人,让人又爱又恨。”许飞云眯着眼,“说真的,要不是,和她是一个阵营的,换作是我,我也恨不得快点杀了这个人。不然,真的是怕得都不想活在这个世上了。” 兰燕吃惊地听着他这些话。 现在,李敏不在这里出现,能在哪里出现呢? 这个地方,可是公孙良生算过以后,根据最新东胡人那边过来的线索,得到的,最有可能李敏回来后出现的地点。 李敏是被东胡人的巫医送走的。所以,理应出现在巫医指定的诅咒李敏死的地方。 东胡的巫医都知道,在这个世上,唯一能杀得了这个女人的人,既然他们可汗都死了的话,只剩下京师里那位主儿了。因此把李敏送到京师这边来,是最合乎巫医的想法。 可是到了现在李敏都没有出现,而刚才,确确实实在这块地方好像出现了天地异象的动静。唯一的解释只剩下,在李敏要降临到这片土地上时,被人挪走了。 遮盖月亮的乌云,没有完全褪去。月亮那张明亮的圆脸,在乌云中穿梭着,好像在和乌云玩着追逐的游戏。 天空时而亮,时而暗。 李莹走路的时候,一路走,一路不得不骂着这个鬼天气,因为这让她下脚时如履薄冰。哪怕有灯笼在前面照着,可是月光错开的余光,依旧很容易让人闪了脚踝。 老宅,李家的,李老太太以前住的那房子,早已经人去楼空了,仿佛一幢鬼宅一样,里面没有人,也没有灯光。 绿柳让李莹拿给她的钥匙,打开了大门上的铁锁,推开时,许久没有活动的门发出沉闷的咿呀声,刺耳得很。 李莹的心跳扑通扑通的,有些失速。 抓住两个婆子左右搀扶的手,李莹走进了门里,吩咐:“把门关上。” 绿柳手忙脚乱关上门。 李莹轻轻呼出一声,沉住气。告诉自己不用紧张。宫里的话,皇后按照计划,被她引到东胡人所说的那个地方去了。 为什么是东胡人? 因为,都说李敏是在和东胡的可汗交战的时候不见的。恐怕是东胡人作祟。东胡人如果想找回李敏,肯定比其他人知道李敏会在哪里出现。所以,让东胡人当这个诱饵最好不过,把所有人,都吸引到东胡人那边去。 接下来,她只要先见到李敏,和李敏谈判以后,再把李敏转交给皇后,表达自己的一片忠心耿耿。皇后不会责怪她之前的声东击西的,因为,皇后都不知道,她有这个本事,可以把李敏挪到她想要李敏出现的地方来。 这个能力,换做以前,她也不敢相信自己能有。 李莹右手的手指头触摸到左手挂戴的凌波烟云,一道像触电一样的波动,从玉的表面,好像波浪一样震荡到她触摸的手指上。 嘴角弯起了一抹与头顶上的月亮一样诡异的弧度,李莹此刻几乎是心花怒放。 她能感觉到,李敏出现了,她最恨的那个人,出现了,而且,在她希望李敏到达的地方。 四周的下人们,却也都不知道为什么李莹突然来李家老宅做什么。按理来说,李老太太那个聪明人,走的时候,肯定把家里所有贵重物品都带走了,只剩下一些没有用的东西。李莹哪怕心里怀疑老太太落下来什么东西,之前让工匠到这里换锁的时候,应该是亲自到这里搜索过了,不会有什么疑问。 现在,众人听李莹嘴巴里发出一串好像阴煞煞的笑声,一个个毛骨悚然,浑身毛发竖立。 月光骤然落下,像是一团火球一样,打在了距离李莹面前不过一尺远的地方。李莹和绿柳等人,不意外,被眼前突然冲天的一闪而逝的火焰惊吓到,呀的一声尖叫。 火球瞬刻之间便灭了。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月亮重新藏进了乌云里。整个宅子落入漆黑之中。 李莹故作镇定的声音说:“点火。” 刚才那阵动静过来,吓到稳婆手里的灯笼落在地上,灭了火。 绿柳赶紧拿出火折子,重新点火。 火光啪一下亮了,照到前面院子里的空地上。是一片,没有打扫过的青石,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李莹眼瞳猛然一缩,道:“搜!” 搜什么? 几个下人迷糊着的时候,听见一个声音从黑暗里飘了出来。 “三妹如此想念我,不辞千里,把我请到这里来,怎么,是认为我一个到阴曹地府太寂寞了,所以,三妹想跟着到阴曹地府来陪我?” 听见这个声音,几个下人哇,大声哀嚎,鬼哭狼嚎,往四面八方逃蹿。 这不是典型的鬼来了吗? 李莹的脸一样霎时被吓得发白,同时却喝着底下慌乱的一群人:“跑什么跑?!隶王妃是大活人,吓唬你们的!” “三妹怎么可以肯定我是个大活人?” “哼。”李莹冷笑,“天底下,最可不能死的人就是你!” “这么说,是有人死了?” 李莹倒抽了一口寒气,手指头抓紧了。想,这人怎么这么讨厌。怎么总是这样轻而易举看穿她在想什么。 “倘若不是有人死了,把三妹吓坏了。以三妹对我恨之入骨的感情来说,三妹也恨不得,我永远在阴曹地府里永远不能翻身,而不是,急于把我召回这个世上。让我猜猜,能让三妹如此惊恐的人——” “够了!”李莹破口大骂,眼珠子瞪得犹如铜铃大,“我告诉你,我和皇后娘娘说过你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的事了。现在,皇后娘娘应该带着人,到这里来了。你插翅难飞!但是,如果你愿意——” “愿意?我愿意什么?” 李莹吸口气:“如果你愿意,与我合作的话——” “三妹与我,从来都是志不同,谋不合。合作,还不如说,是听三妹你的话,是不是?” “是!”李莹眼中蓦然闪过一道寒光,“我告诉你,如果你不听话,我既可以把你送到皇后娘娘手里,也可以把你送回阴曹地府去,让你永远都见不到隶王!” 这番话声落地以后,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声掠过,好像所有声音,都被她的话吓住了一样。 李莹由此嘴角勾起了一截:看吧,这回,她掌握到了法宝,抓住了李敏的软肋,看李敏还不得乖乖跪在她面前跪地求饶。 忽然,黑暗的对面,发出了另一道声音,一个老人的声音,好像出奇地惊叹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一心想把你弄死的继妹?说心肠狠的话,是够狠。但是,人好像有点蠢。” 什么人?! 李莹一惊。想李敏被她挪到这里来以后,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或是提早在这里出现。能是什么人? 而且对方说的这话,让她的脸足以当场恼羞成怒。 “你你你?!” 竟敢说她李莹蠢?! 这比让她死,还要难受的话! “出来!你们通通给我出来!你们再不出来,我就把你们给——”李莹愤怒之下,脱下了左手腕上的玉镯子。 月光清楚地照着那只凌波烟云,却没有半点奇怪的反应。李莹身边的人,都呆呆地看着主子不知道为什么举起一块玉,想干嘛来着。 凌波烟云是一块绝世好玉没有错。但是,只是一块玉,又不是什么神仙的法器。况且,这个世上真有什么神仙的法器吗? 李敏躲在黑暗里的眼睛,瞄准了李莹手里拿着的玉镯。有那么一刻,在李莹把它拿出来时,她心头还真抓了一把紧。但是,很快心情平复了下来。 因为她早知道,没用的了。 能让她离开这个世界的机会,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即要多种因素叠加。以李莹和这块凌波烟云而已,想要把她送回现代基本不可能。 不过,凌波烟云确实是一个契机,一个不是把她送走,而是把她从现代带回来到古代的契机。所以,在李莹动了念头,想用这块凌波烟云把她送回来时,又刚好碰到了鬼时,因此,天时地利人和作用之下,她就回来了。然后,肯定不是奔着巫医诅咒她的地方去的。因为巫医的力量,抵不过凌波烟云的力量。 凌波烟云,可是之前,她原先这幅身体的主人,在临死之前把她的灵魂招过来完成心愿的东西,独一无二的,可以把她召回到这个世界的东西。 可以说没有这个东西,没有李莹想把她弄回来的心思,她真的,真有点儿难以回到古代了。 说来说去,是不是,她得感激这个要她死又要她活的继妹? 既然,知道这个东西如此重要,当然不可以再落在她继妹手里了。 李莹举着凌波烟云半天没有反应,肯定不会有反应,因为李莹不知道凌波烟云真正的含义,所以,李莹再次在众人面前,变成了一个傻子一样。 绿柳迟疑地出声道:“三王妃,这——” 没有用?!为什么?之前,她明明,把李敏都给招过来了,怎么会没有用?! 蠢,傻!她这个继妹,坏心有,可惜脑子不足以成事。被她爷爷都说中了。 “三妹——”李敏冷哼一声,“你忘了吗?这个东西,可是原先三爷送给我的。固然,三妹一直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三爷,什么时候希望我走的?三爷可能只会希望我回来吧。” 李莹当场脸刷的青白,怒吼:“你胡说八道!我都有他的孩子了,他不想我能想谁?” 李敏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那抹犹豫一扫:“不如先说说,那个让你害怕到要死的人吧,是大姐吗?” 哗。李莹脸色再掉了一层土渣。 “大姐这个时候,应该是该生产了。大姐生产了吗?顺产吗?生了儿子还是女儿?” 李莹一口气,吐的出来,吸不进去。 绿柳匆忙扶着她,哭着喊:“隶王妃,二姑娘,何必呢?尚书府,如今,老爷死了,夫人发疯了。只剩下小姐们相依为命。为什么要残忍地相互折磨?二姑娘为什么没有看到,三小姐真的是,很想二姑娘回来的。” “三妹想我回来的心思,我收到了。可是,三妹是想我回来以后,再死一次,我心里也明白。” 李莹在绿柳怀里喘着气,道:“好歹我也让你回来了。你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三妹是不是害怕,会像大姐那样死的凄凉无比?不如,三妹先说说,大姐是怎么死的吧。或许,我可以给些意见给三妹,让三妹死的时候舒服一些,没有大姐那么凄凉。” 李莹勉强撑住脚跟,想着,她这好不容易,手里抓到法宝想威胁对方乖乖听话,结果,到了最后,变成这样。 这是谁可以恫吓谁了? 其实,她早该猜到的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威胁得了李大夫。东胡人的可汗不能,万历爷不能,她区区李莹能吗? 李莹闭上眼,再过会儿睁开眼时,抓住绿柳的手明显变得十分冷静了,说:“没想到二姐居然会想到关心起大姐的生死。” “毕竟是姐妹。”李敏淡淡地答。 “既然二姐如此关心,我做妹子的,理所当然,必须把大姐整件事儿,都告诉给二姐知道。包括大姐的遗言。二姐愿意听吗?” 听,当然听了。她离开古代这么久,都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必须听清楚了,才好判断当下的时局,以免走错。 “大姐是死了,难产死了。以大姐的聪明仁惠,大姐本不该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可是,有人,就是想尽办法,在皇宫里想把大姐害死。” 皇宫里,多的是落井下石的人。李华被打入冷宫的一刻,那么多人都在看着。以前,因为李华得了万历爷的宠爱在宫里不可一世的时候,受过李华的罪的,怎么会不想办法报复。只能说,她这个大姐,在皇宫里不会做人,把人都得罪光了,落得最后这个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的结果。 个个都恨不得其死的人,还能不死吗? 李敏听李莹的口气咬牙切齿,心里就此却一片清明,知道就是这么回事儿。 后宫里的女子,折磨对手的时候,手段可谓高明至极,可不是,那些普通宅斗可以比的。想让李华死,并且死到不留痕迹,没有什么证据留下,最好的办法,让李华自个儿遭罪死。 刺激不了李华,李华本身怀着那个龙胎,说是翻身的法宝,但是,事实上是个定时炸弹。因为,在古代生孩子,女人都是有一半以上躺在棺材里的,只要稍有不慎。 李敏不用李莹说,都知道李华是怎么死的。古代女人难产死的最多的原因,两个,一个是产后抢救不及时,产后大出血,这也是现代产妇死亡原因排首位的第一个。另外一个,现代医学可以解决的古代难题,叫做胎儿太大,产妇生不出来。 剖腹产的话,古代的医学技术不成熟,如果没有现代的医生指导,基本是死路一条。 听到李莹说,那些太医院的老狐狸竟然在最后关头上冒险给李华剖腹产了,李敏眯了会儿眼睛。 古代的医生,倒不是都不思进取的,相反,积进的,敢作为的,不少。当然,有皇帝那把斩刀悬挂在那群老狐狸头上,那群老狐狸敢不做吗? 李莹啜泣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哭李华,还是在哭自己:“大姐真的死的好惨,留了四个字给我们姐妹。” 李华能留什么遗言给她们?李敏不是很好奇。因为她知道,哪怕李华真有遗言留下的话,肯定是留给李莹而不是留给她的。李华真要留话给她李敏的话,那也肯定是巴不得她李敏死。 等了半天,见李敏不问,李莹收住了嘴巴,很明显,也不想说出那四个字让李敏笑话了去。 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她李莹真的是很好自为之了,否则,怎么会舍弃了那个男人,反过来求助于她最恨的那个女人。 “三妹的意思,大姐的过世,我都听明白了。”李敏说。 李莹屏住气:“二姐真的明白?” “三妹不想像大姐那样死。可是,要我说句实话,我看三妹这个身子,生孩子的话,恐怕和大姐一样够呛。”李敏说。 李莹猛抽几口寒气,压抑着哆嗦:“你,你不要吓唬我——” “吓唬三妹?何必呢?三妹不是早就被其他人吓唬到来找我了吗?我需要再吓唬三妹吗?三妹那么聪明的人,能被我吓唬到吗?” 李莹的两条腿真的软了,软绵绵的,整个身子都几乎靠在了绿柳身上,泪影婆娑的,是谁都能看出她真的是要被吓死了。 所以说多恶的人都好,到了死亡这个关头上,都逃不过这一劫。 可以说是人心原形毕露。 李敏再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衣服上,被身旁的李老抓了一把。 回头,爷孙俩在黑暗里交流了下眼神,看来,爷孙俩是心照不宣。 接着,李敏继续对李莹开口说:“三妹,既然三妹有求于我,我不能说见死不救,毕竟是姐妹。” 李莹知道她说的都不是实话,明明,她认了高卑国的国亲,与她们李家无关无葛了。什么姐妹,都是可笑的虚伪的话。 不过李敏既然松了这个口,她李莹不会傻到,把李敏推回去。给李敏治,总好比送给那群把李华当成猪一样屠宰的老狐狸好。 “二姐有什么要求就说吧。”李莹眸光里一沉,像是认命了说。 “在京师里给三妹治病的话,那肯定是不方便的。那么多人,在京师里,都是想要你二姐的命,这个你很清楚。” “二姐放心,我会把二姐安全送走。” “有劳三妹了。这几天,我就暂住在这个老宅子里吧。” 说完这话,风儿一过,整个宅子鸦雀无声。 李莹皱的眉头像是轻轻地松开,带着那群下人,离开了李家老宅。一群人,当然都不敢开句声音。 别说,李莹这会儿挑出来陪自己的这群人,确实是对她李莹忠心耿耿不过的,因为基本都是她娘王氏留下来的人。所以,不会把风声走漏出去。 这件事,如果走漏出去的话,对李莹也没有任何好处。 清楚这一点的李敏,暂时不需担心李莹改变了主意把她送出去给谁。 和爷爷两个人,就此在这个像是鬼宅的老宅子里,找到了一个房间落脚。 李老拎着从现代带回来的急救箱。幸好,这个箱子一直他们都放在后车座上,可以说是与他们寸步不离,因此,飓风来把他们带走的时候,才有幸把这个东西带过来了。 坐了下来以后,爷孙俩互相看看。 李敏心里不禁起了一丝愧疚:“爷爷——”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爷爷会跟着她从现代过来了。 想老人家在现代生活多好,周游世界,到处游学讲课,生活无忧无虑的,有什么就有什么,享福的时代。陪着她到古代来,该得多受罪的事儿。 李老显然却不是这样想的,之前,他还很担心自己孙女一个人过到古代来了以后怎么办。现在有他陪着来以后,一切当然是不一样了。 “没有人能像我,活到这把年纪了,还能穿越一把。说真的,以前都是年轻人有这个福气,老人家没有这个福气。现在多好,我有了这个福气,你该替我高兴!”李老对愁眉苦脸的孙女拉了个鬼脸,俨然是童心未泯。 李敏不由地苦笑。 “怎么?怕我这个老头子,到了古代没有你聪明,没有你能干,怕保全不了自己?你,是不是太小看你爷爷的本事了。你爷爷好歹小时候吃苦吃的比你多。曾经一个人背着背囊走南闯北到处给人家看病,什么人没有遇过的?” 李老这两句话,让李敏当场自叹不如。 说起来,她爷爷肯定比她有本事多了,无论是知识水平学术水平,还是说人生历练和经验。 “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李老手心按着桌面,像是比孙女更快速地融入到了古代的世界里,“你认为,你那个王爷,会来这里接你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我回来了。”李敏说。 “你这个心肠恶毒的继妹都知道了。他有那么多聪明的谋士为他谋划,能不知道?” “或许他知道。” “但是他现在没有出现,这意味着什么,你想得到吗?” 李敏说:“我只知道,哪怕他自己出事了,都会来的——” 对于这点,只要想到上次,他明有腿伤都不要命地奔过来救她,就知道了。 “那就是说,他不知道你在这?”李老疑问。 “不。我觉得——”李敏的眸光里微微闪着圈儿。 等了片刻,没有听她说下去,李老似乎明白了,感悟到了:“他是个办大事的人,你经常这样说他。” “爷爷?”李敏有些担心地看向老人。 老人家只是抚摸着下巴的胡茬,过了会儿,说:“睡吧,先睡吧。我给你看着门。”说着,老人家起身,给她找棉被。 李敏肯定不可能让爷爷看门自己一个睡,于是和爷爷约好,半夜起来轮班。 让孙女先躺下去睡以后,李老从自己怀里,把由于天气冷躲到他怀里取暖的绿鹦哥用手抱了出来。 绿鹦哥得以透口气,闻到了古代熟悉的味道以后,高兴起来,展开翅膀,在屋里飞了一圈,接着停在了窗户上。眼珠子骨碌转了圈之后,好像是看到了窗户外有什么东西,鸟头转到那儿不动了。 李老发现这个现象,走近去,跟着鸟儿,用手指,在窗纸上,学着古代人戳了个窟窿儿,往外探望。 见着,一轮明月之下,有两个人,站在那里,好像踏着明月而来,却也不知道在那里是站了多久了。 李老猛然吃了一惊,想这古代人,犹如自己孙女说的,比他们现代人想的要聪明多了。 这两人,恐怕是早知道李莹把他们招到这里来的事了,在这里等着,看着。 对方好像也吃了一惊,是没有想到本该休息的李老,会戳了个窟窿往外看,结果看到他们了。 这会儿,想藏,想躲都不可能。 想到这里,那两个人,冲他们这里走过来了。 李老想着这人好胆量,八成是和他孙女婿一样不得了的王公贵族。 只见清雅的月光,照在对方绣着金线的白色蟒袍上,走在前面的男子是玉树临风,宛如仙人从天阙下凡似的高贵。 李敏在床上根本没有睡着,毕竟心里头挂着老人的安危,一点动静,马上醒了过来。 门被推开的时候,几乎无声无息的。 跟着前面男子进来的年青人,见到她的时候,笑着咧开一口白牙说:“主子,您可回来了。” 李敏冷冰冰地打量这两个人,对那张口闭口一张甜嘴的家伙说:“你主子不是你眼前这位吗?别胡乱叫错了人。” “虽然隶王把奴才踢回到八爷身边了,可奴才这心,一直都在王妃这儿。”小李子说。 李老在旁边听着孙女和他们两个对话,听到这儿,一下子明白了,眼前这个很是高贵的男子,即是孙女曾经和他说过的八爷。 朱济那双眼,进屋后,在李敏那儿逗留一圈之后,同时放在李老身上,清俊的眉毛挑起一截。 从对方的眼神里,李老能读出似乎最少这样一条信息:这是什么人? 李老身上穿的这套说是现代仿冒古代的服饰,由于廉价粗糙,在古代人眼里,当然是属于不伦不类的一类。非要叫八爷评价的话,可以说是,戏子差不多的戏服,给人看着笑话的差不多。 一个老人,穿着戏子的戏服,莫非是哪个梨园里头的老旦? “主子,这位是?”小李子代替八爷问。 李敏咳嗽下:“这位是本妃的祖父。” 祖父?! 她不是高卑国皇室的人了吗?高卑国国王的父亲不是死了吗?那么是李家人?不对。李大同的爹早就死了。 李敏不得已补充一句:“干祖父。” 原来是拜认的,不是亲的。 李老知道孙女这句话是不得已而为,没有关系,随手,效仿电视剧冲朱济一个拱手:“良民,李文志,参见八爷。” 朱济很显然,被对方这么大方直率的举动受了一惊。想,陌生人,初次见面,哪怕明知道他朱济的身份,一般,也不会这么大胆向他朱济说话。 只能说眼前这个老者,有种让人不可忽视的魄力。如果非要说的话,似曾相识的感觉,犹如,他第一次看到她——眼光随之落回到床边坐着的女子。 朱济的眸光里流光溢彩,暗光浮沉。 李敏很清楚,这个城府极深的老八心里头八成又在转悠着什么了。 “爷爷,坐吧。”李敏说。 朱济和小李子就此被晾在了一边。没多久,朱济发出一声感叹:“隶王妃当初噩耗传回北燕的时候,本王一度心急如焚,想冲进护国公府找护国公对质。” “八爷如今不是回到京师了吗?”李敏淡淡地说。 冷血无情的一个女人。他都说得那么心肺俱裂,好像真被她的死讯给冲击到了。 朱济的眸光闪一闪,看着她,一刻没有动。 李老看着这男人的眼神,颇有所悟,看来,这个男人,对他孙女不是一点心思都没有的。只怕,他孙女早知道这点了。 古代人的心思,尤其是这种王公贵族的,说是单纯的男女情爱,肯定不可信。 他聪明的孙女,才不可能上这种男人的当。 李老轻咳两声嗓子。 朱济只得皱着眉头把视线收了回来,道:“隶王妃想借助三爷府上三王妃出这个京师的门,依本王来看,并不容易。” “八爷是想和本妃再做交易吗?想助本妃一臂之力?或是,把本妃直接交给皇上,皇上说不定会把皇位送给八爷。” “隶王妃,不用取笑本王了。如果抓住隶王妃,就能让皇上把皇位交给本王,本王何止一次机会?”   ☆、【247】皇帝 说这老八,算是个有本事的人,回忆起来,确实有好几个机会可以直接把她掳走,朱济一直没有这么做。到现在,竟然能比其他人更早找到这里来。 “八爷是神机妙算之人,别人都察觉不到的事,八爷不知从哪儿得到的小道消息?” 耳听她轻描淡写把话题转开了,朱济心头不禁一阵苦笑。想自己这么多年,哪个时候曾经对一个女子如此付出关心过。好吧,他对她是有些私利。可他偏不信,朱隶对于她能完全没有私利?以她如此聪慧之人,却宁愿相信朱隶而不相信他。 “本王不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全凭本王自己的感觉。”朱济道。 感觉?古人居然相信感觉。迷信吗?朱济这样的人,会迷信?能迷信的人,一般都是因为有了前面的可信的经历,所以,有了迷信的基础。 李敏拧了下眉头,是猜到他话外的含义了。之前,他不是一样拿到了她从现代带来的包袱吗?当然,她对这人的话,从来只能听一半。虽然,她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推测出她降落的具体地点的。 几个人在室内说话的时候,屋外一阵阵寒风刮着院子里的落叶,好像没有停息的时间似的。李老太太走的时候,由于匆忙,家具等一般用品,却是全留了下来。只是都结满了蜘蛛丝,需要打理。 朱济抬头,看到这地方不过几个月的工夫没人住而已,变得如此落魄。与此同时,她经过这几个月,肚里的孩子,朱隶的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记得去高卑之前,还不觉得她的肚子很大。如今,她的肚皮再大了一圈似的,在裙子下的隆起有些明显。这让他突然觉得触目惊心起来。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之前,刚数日前,皇宫里死的那个,不就是因为胎儿太大生不出来,最后活活被孩子拖累死了。 这个消息传出去以后,听说是吓坏了大批的孕妇。很多怀孕的女人都开始坐立不安。 朱济在屋里,不禁原地踱了两步,道:“你之前有没有想过会是回到京师里?” 想,是有想过。想回来时被迫落到更可怕的地方都有。比如说不小心给降落到了冰山雪峰上,四周一个人都没有,或许要遇上劫匪什么的。天灾之外,避免不了的是人祸。不用说,落到京师里,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尤其是,京师里那个主子,对她和她老公都是虎视眈眈的。 “不管怎样,这个不是本妃能操纵的结果。”老天爷要把她送到哪里去,真不是她能控制的。好比老天爷突然想让她爷爷都陪她穿越过来了。 “你现在想怎么办,回北燕吗?” 不回北燕能去哪里,他这个问题无非问的奇怪。 朱济自己都很快意识到话说的鲁莽失去了原有那种冷静,想都是因为被李华那事儿给吓的,现在看到她,无疑更被吓了跳。 “隶王不会到京师里来的。”朱济斩钉截铁地说。 说什么朱隶都不可能到京师来,要是到了京师里,和她一块被万历爷抓起来的话,北燕真的完了。朱隶身边的谋士,只要有点脑子的,都会全力阻止朱隶过来的。 李敏对于他这话只是淡淡地扫过去,望到窗户蒙着的那层糊纸上。 屋里不能点火,靠着射进屋里的那点月光。只要月儿躲进乌云里,屋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说句实话,在这漆黑一片之中,什么人想对他们爷孙俩做什么,几乎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毕竟他们一个是孕妇,一个是老人。 让这个八爷在她这里呆着肯定不是法子,说不定螳螂在前黄雀在后。 “八爷想助本妃的心,本妃心领神会。可是,八爷至今说的话,貌似都没有可以助本妃一臂的心思。” 朱济站住了脚,负着手,一向温润如玉的英俊脸庞,浮现出了一丝僵硬。 他如果真的想帮她逃回北燕,知道她会在这里出席的话,肯定之前,都会帮她想好主意了。而不是现在,在她面前好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一面说她这儿不行那儿不行,却一句有建设性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目光,从来都是一针见血的,这会儿一样不例外。 明白了,他这个心思,他根本之前,没有想过要把她送回北燕送到朱隶手里去。换作是谁,都会是这么想的。何况他是八爷,除了是万历爷的儿子以外,是帝位的顺位继承者之一。 以护国公与京师千丝万缕的复杂关系,他,朱济,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主动拱手把护国公的老婆送回给朱隶。 想都知道不可能的事儿。 他来这里,是来看热闹也好,是来观察情况便于自己下一步怎么走也好,毕竟他老八,如今羽翼未丰,倒也不敢正面和皇帝干。这不是他老八的作风,向来都不会是。 计划却是,在见到她以后,一切被打乱了。 他惊恐的目光,伴随李华那件事,再望到她身上的时候,不由自主之中,眉头深深地皱成了两个疙瘩。 心里有口气过不了。 小李子在旁惊讶地看着,自己那主子,从来也算是冷静过人的一个,居然此刻会浮现出如此犹豫不决的表情。 “你如果去不了隶王那里的话——”朱济十分艰难地从嘴唇隶挤出这样一句话。 “这用得着说吗?”李敏的眼睛,锐利地在他脸上扫了下,“如果,本妃在这里生产,一尸两命,像华小主那种,被皇上都宠过的人最后都落得这种结局。” “是。如果本王是皇上的话,这绝对是个最好的时机。或许把你留下,让你生下这个孩子,把隶王引回到京师里,找个罪名杀了。” 伴随朱济这句声音,一道冷风嗖然钻进隶门缝里,在屋里头肆虐。 李老捏着下巴,眉眼早已皱了起来,听到眼前这位古代八爷说了这句话以后,似乎,他都能感受到四面的杀机,正对着他孙女迎面扑来。 杀戮的血腥味,在空气里像是充斥着,犹如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屋外突然一阵比较大的动静,落叶的声音也好,都足以把屋里所有人惊到跳高三丈。 朱济找回了声音,说:“尚书府三小姐,之前已经找过东宫。她这是预备着后路的,想着不行的话,和皇后娘娘绑在一块儿死也行。” “八爷呢?如果让皇上知道了八爷不顾父子纲领不顾君臣之约,冒险来到本妃这儿,甚至有帮本妃一把逃离京师的意思,八爷该如何是好?” 朱济听到她这话,很清楚其实她心里再明白不过了,望回她那张脸时不由一丝复杂:“说句实话,本王如今,倒还没有想过让你死。东宫也是如此。否则,尚书府的三小姐,不会去找东宫,而是直接去找皇上了。你有这个本事,隶王妃,你的医术,让你在无数人面前,暂且保住了你自己这条命。但是,同样,因为你的医术,有人终究是对于你起了杀心。” 这说的是——皇帝。 万历爷,可不像东胡的冒顿单于。况且,说起来,那个东胡的疯子,到最后,不是一样吗?一样要她死。 为什么皇帝想要她死呢?因为皇帝心里想的,和其他人想的都不一样! 万历爷的心思,不是什么人都能摸得到的。李敏知道,对于这样一个,统治了大明多少年,自己一样是经过不断杀戮登上皇位的老皇帝,没有人,包括她,能真正读懂这个皇帝的心思。 在她面前的,这个堪称万历爷的儿子里头,最聪慧,人缘最好,最会明哲保身的八儿子,一样是,无法真正揣测到帝心。 很多时候,说实话,万历爷是对他们这些人所做的任何事情,睁只眼闭只眼的。 好比他们现在在这里紧张地商量是不是逃跑的事,以为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在这里的事,或许,万历爷却早就什么都了然于胸了。像是看小孩子玩过过家一样,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其实推测出来并不困难。想想老八都能找到这儿。李莹与东宫有联系,动静八成在宫里不会逃过皇帝的法眼。 皇帝找到这里来,根本就是一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儿。 “八爷的心意,本妃谢了。八爷先走吧。”李敏道。 听她声音清澈明亮到犹如一股清泉,在崎岖的山路中始终不改地流淌向一个方向。这种可怕的毅力与意志,绝非不是一个普通女子能有的。 朱济的手,慢慢地在袖管中握成了一只拳头。 他这是对此无能为力,然后自己只能逃之夭夭吗?换作是朱隶呢?朱隶能做到在这里和皇帝当面死扛吗? 李老咳嗽两声,拿起桌上的茶壶,发现里头没有水。当然不会有水了。这是老宅,多少年没人住了。 眼角扫到老人家找水的动静,朱济眸子里一闪,对小李子道:“你留在这里,在隶王来之前,好生照顾隶王妃。” “奴才知道了,八爷。”小李子没有一点犹豫,答应道。 说完,小李子带李老去厨房找水和烧水。 朱济在屋子里慢慢踱着步,像是要走,又不知道怎么走。 李敏反正把话都说在前面了,关于他留在这里的利害,他自己最为清楚。 在一阵猛烈的风,突然像是一个拳头砸在门板上,发出特别厉害的声响时,朱济整个人犹如被颠覆的那条小船,被风当面刮乱了两侧鬓发,天寒地冻的天气刺激到了皮肤,人不是被刮死就是被冻醒。 回头,见她坐在床榻上,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朱济脚上的那双鹿皮靴子,在地上踩了下,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于是,他骤然转过身,朝门外匆匆而去。 李老回来的时候看见这一幕,唏嘘不已。想在电视里看到的,哪有现在亲眼看见亲身经历到的那样惊心动魄,和刻苦铭心。 在这个有一个人便能主宰生杀的古代社会里,像王公贵族,照样犹如鸟笼里的鸟儿一样,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人活在这样的世界里,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想想,还是现代好。 “敏儿,来,喝点水。”李老把煮开的水用个铜壶拎了回来。 李敏下床,给爷爷挪张椅子坐着。 “那个小李子,也姓李?”李老问。 “是。” “那真是挺有缘分的。”李老说,好像对小李子的印象不错。 李敏知道,老八培养出来的蹄子那张甜嘴,简直是老少妇孺通吃不误。 “爷爷,这人——” “我明白,我明白。”李老立马知道孙女的意思,摆摆手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人也不要活的太累,把自己逼的太紧了。像那八爷说的,竟然他暂时都没有杀我们的心思,不需要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这和我当年教你开方子时说的一样,君臣佐使,但不是说,每个方子,都需要君臣佐使的。” 明显感觉到有老人家身边陪着,滋味都不一样。李敏本来和朱济一样僵硬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李老望着孙女喝水,笑眯眯起双眼。 小李子在厨房里给他们爷孙俩找点吃的,感觉他们回来到这里以后,应该肚子都饿了。可是,这老宅里肯定基本上没有什么食物留下的。 找了半天,在米缸底部掏到一点可能奴才都看不上的米。小李子洗了米以后,给李敏煲起了米粥。 哭声,从外面传进来,一阵再一阵,一听就像是小孩子的哭声,怪凄凉的。 不知道半夜三更的,为什么有小孩子在这里哭?李敏和李老在屋子里坐了会儿,接着,李老站起身,说:“我去下茅厕。” 李敏抬头,看着爷爷径直走出屋去,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爷爷那么聪明的人,应该不会轻易上当的。 李老背着手在老宅的走廊里走着,是想,是哪个混蛋,难道是连孩子都利用上了?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小李子明显抢在了他面前,打开了大门查看外面是什么动静。李老趁此先躲到了一边看动静。 老宅的大门左侧,靠着墙根,在冰雪冻住的墙角根上,坐着一个男童和一个女童。 彼此偎依的两个小身影,看起来非常遭人怜惜。 男童年纪略大些,大概有十岁左右,女童的话,可能略微小些,扎着一条大麻花辫子在身后。 两个孩子,衣衫都是破破烂烂的,陈旧的棉袄里面的棉花基本都跑光了,单薄的衣物裹着他们两张苍白的小脸。 看这个状况,如果这两个孩子再没有救济的话,是今晚都要被冻死在街头里了。 小李子皱个眉头,走过去对着这两个孩子喝问:“在这里做什么?你们家里人呢?” “家里人死了,大哥。”男童叫道。 “家里人死了的话,那投奔亲戚去!”小李子一点血性的口气都没有。 “没有,什么都没有了。”男童终于和那个一直在哭的女童一样,痛哭流涕了起来,显得十分委屈,“亲戚全死了,死光光了。我和我妹妹,都不知道上哪儿去找吃的。” “乞讨呗。白天没有跟着人家到街上讨饭吃吗?” “跟了,可是,他们把我好不容易讨到的两个馒头,我妹妹都来不及吃,他们抢了就跑,我追不上。”男童哽咽的时候,一把抱住身边的女童,连声说,“对不起,是哥哥不好。” 女童边哭边叫:“你不要骂我哥哥,我哥哥的腿被狗咬了,所以走不动了。” 小李子那双眼珠子用力瞪着,恨不得,把这两个孩子的骨头拆了的。 可偏偏这两个孩子只是一路哭,也不打算睬他。 李老从藏躲的门后面走了出来,走到小李子身后,道:“把这两人带进来吧。” “我说,爷爷你——”小李子干瞪眼。 因为是李敏亲口说自己认下的祖父,小李子又不好把话说重了,得罪李老,等于不尊重李敏。 “算你们两个好彩,还不快对老人家磕头。”转回身,小李子一边虎视眈眈地对着这两个孩子,一边教育。 两个孩子的眼神里,都像是惊魂未定似的,接着,听到小李子这话,马上明白到有救了,因此倒也机灵,立马冲着李老猛磕头。 李老连说:“不用,不用,快进去。外面太冷了,真会冻死人的。” 两孩子抬起头,却也不敢马上爬起来,只等小李子好像点了头的样子,才站了起来。 女孩子扶着男孩,男孩瘸着一条腿,一步一步的,好像艰难地在路上走着。 李老在两孩子跨过门槛时,忽然出了一声:“等等,我先看看。” 两个孩子于是立马定在了原地,不敢动。 小李子猛然像是吃了一惊,疑惑的目光,在李老脸上幽幽地转动着,却很显然,没有急着拦住李老。 李老蹲下身,在男童那条好像伤了的左腿上仔细查看了下,说:“貌似不是被狗咬的,是被什么磕的,而且脚踝崴了。” 两个孩子和小李子同时吃口惊。 “爷爷,你——会给人看病?”女童蚊子似的声音,问道。 李老说:“嗯,差不多吧。” 小李子的眸光里又幽幽地闪了一圈,李敏说是自己认的祖父,会看病应该不奇怪,否则怎么做得了李敏的祖父。但是,这个祖父的医术,比起李敏怎么样呢? “我先给他掰下脚踝,让他崴了的脚踝回归原本的地方,这样脚不巧垫地的话,也不会太疼。”李老说。 在这里动手? 怎么做? 小李子和两个孩子正一块儿紧张的时候,李老那只手,在男童的脚踝处忽然间握了下。 男童感觉喉咙里一股冲动要发出来的刹那,脚踝疼痛别扭的地方,突然间缓解了,只余下一丝酸软的感觉。 “好了。”李老拍拍手,站起来说。 小李子和两个孩子看着他,已经说不出半句话了。 这个老头子,好像很厉害! 李敏在屋里坐着,心里到底是,为走出去的老人家挂了一丝心,但是,老人家又不是小孩子,她总不能什么事都跟出去。让老人家以为她是监视他。 在屋里坐着有些惶惶不安,想着终究需要出去找找的时候,一串脚步声从屋外走廊里传进来。 听到几句孩子稚嫩的声音喊着“爷爷,爷爷”的。 门打开以后,李老把两个孩子带进相对比较温暖的屋子。然后,让小李子在老宅里看能不能找到一两件人家落下的衣服给这两孩子穿。 李敏的目光,在两张脏污的小脸蛋上打量一圈。 无疑,她的视线,让这两孩子缩了把脑袋,瑟瑟缩缩地靠在了一块儿,几乎是要躲到了李老身后。 李老让他们两个坐在桌前,自己倒水喝,说:“这是我孙女。” “太太。”两个孩子一看李敏这个气势,立马跪在地上磕头。 李敏的眼睛扫过去之后,不说话。 小李子给这两孩子找来衣服的同时,很明显,知道李敏的脾气,把两个孩子一块带走了,带到其它房间里休息。 李老看来挺高兴的,对小李子说:“明儿,你带我到街上,看哪家药堂的药可靠一些。这两孩子,今晚上被天气冻得,八成要感冒了。” 感冒?小李子愣了一下,但是,聪明的没有打断李老的话。 看出这老头子医术不错,小李子有意的,顺着李老的话说:“如果爷爷想去哪儿,奴才都带你去就是了。隶王妃是奴才的主子,爷爷也是奴才的主子。” 什么奴才的,主子的,李老一时间真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看着眼前这个机灵的小伙子,说是奴才主子的,但是,眼神儿可没有什么百依百顺的味儿。李老眯眯眼,也没有说不好。 到了清晨,李敏在睡的时候,小李子把昨晚救的两个孩子中其中一个,那个女童带了过来到李老面前,说:“她叫小翠。奴才得留在这里服侍王妃。所以,爷爷要出门的话,由小翠带着爷爷过去。奴才交代过小翠了,让小翠带爷爷不要走太远,只在这附近走,免得迷了路不好回来。” 刚好李老一样是这么想的,放孙女一个人在老宅里,肯定是不放心的。 小翠带着李老出了门,李家老宅位置落于西区,西区是闹区,什么店都开的多,包括药堂,像是著名的大明三大药堂,都有在这里开业。 “你哥哥的脚怎么样了?”是自己救的小病人,李老多了个心眼问。 小翠那张昨晚脏污的小脸洗过以后已经十分干净,露出本来漂亮的颜貌,眉眼里笑弯弯地说:“我哥说了,以后要给爷爷做牛做马,因为爷爷一下就把我哥的脚治好了,是神医。” 这古代动不动就神医的。李老摸下小女孩的脑袋。 “爷爷,到了,这是麻生堂。” 拐过一个街头,小翠指着街边的一个牌匾说。 李老抬头一看,真的是药堂。没想到,药店离他们住的地方这么近。早知道,昨晚就过来抓药了,会会这个古代的同行了。 由于是凌晨,光都未破晓,店里的伙计拿着把盐和铲子出来铲雪时,一边打呵欠,显得没有睡醒的样子。 李老踩上台阶的时候,伙计仿佛才惊醒有客人来了,喊:“想要什么?” 这么早来抓药?莫非家里有急重病的病人?反正,不是普通的顾客。 刚开铺,后头房间里坐着在打算盘的掌柜听见了,掀开棉帘出来,问:“什么人来了?” 李老已是走到了柜台前,望到这古代古色古香的一排排储存药材以及称药的工具等东西,两眼晶晶发亮。 马路上,行驶来一辆马车。随之,马车在药堂门口停了下来。一个奴才搬了张脚凳放在了马车前面。从马车里面,钻出来了一名男子。 只见这男子,穿着富贵人家的绸衣,却也不是那么金贵显眼的王公贵族服饰。最少,李老一眼望过去,只觉得这男子,身上穿的,和昨晚上那个八爷一比,好像应该比较像是平民百姓的衣服吧。 男子年纪略大,应有中年了,头顶上戴了顶冬瓜帽,皮的,头发是梳的整整齐齐,扎在身后。 李老知道古代人都留长发,男男女女都是如此。说是头发为父母所赐,不可以随便割断。 自己没有什么长发,戴了一条假辫子,还是为了和孙女在现代合影时买的假道具。幸好有这个东西,否则,他来到这个古代以后,必定很快被人当外星人看了。 男子走到了药堂门前,抬头看了一眼麻生堂的牌匾。 比起李老,这个男子富贵多了,掌柜的,肯定是走出去先迎接贵客。拱手询问男子:“先生是来找什么药材的吗?本药堂,人参阿胶,鹿茸雪莲,样样齐全。” 男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对着身旁服侍自己的侍从说:“老夫对药材只有一知半解,不如你陪老夫一起进去。” 大家仔细看,发现那侍从的年纪也是有的了,相对这男子而言,大概是差不多。 侍从拱手之后,与这男子一前一后走进了药堂里,掌柜的唯唯诺诺地跟在他们后面。 男子进了药堂,那个端的姿态,好像到哪里都是自己的地方似的。眼睛若无其事地在药堂里扫视一圈之后,落在了柜台面前的李老身上。 小翠抓住了李老的衣服,瑟瑟地躲到后面去。 李老一手护住孩子,对视着这个富贵男子。靠近了看,发现这男子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眼形,却是十分耐看,好像蕴藏着巨大潜能的宝石一样,灼灼发亮。 一看,是个有底蕴和内涵的人。 从这男子的举手投足,言行举止,都可以断定这一点。 李老向来对读书人都富有好感。认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才有素养。有素养的人,无论何时何地相处起来,都会让人感到一种舒服感油然而生。 男子下巴蓄了点小胡子,这刻,手指捏了下下巴的胡茬,好像对眼前的李老感到十分好奇和惊讶。 “这位老先生看起来,颇为面善。”男子说。 李老肯定不认识这男的,他第一次到古代来,哪个都不认识,哪个都面生。对此不禁疑问:“老翁是初来乍到这块地方,不知道先生是何人,莫非先生认错人了?” “面善,不一定是认错人,或是以前有没有见过。”男子说,“或许,是觉得老先生文质彬彬,涵养极高。老先生是不是一名大夫?” 居然一猜猜到他是大夫了,李老生疑:“这——” “怎么,老先生不是来这儿抓药的吗?家住何处,家里有病人吗?请了哪位大夫给家里病人看病?” 听起来,这个逻辑判断也没有错。李老欣然承认:“老翁略懂医术而已。” “老先生熟通医术。”男子左手在右手上一拍,像是十分高兴,说,“正好,老夫这儿,有些问题,想找个大夫问问。” 李老想着,不过是个过路的,可能是病人之类的人,想找个医生问问医学问题,也就没有怎么怀疑,答了下去。 “人家都说是阿胶为滋补圣品。可为什么老夫在一本药典里见到,说是,阿胶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对女子而言,可谓是一把双刃剑。” 谈到自己熟悉的医学,李老是侃侃而谈:“阿胶这东西,确实有好有坏。一方面它可以滋阴补血,是为好物,但是,另一方面,它的药性过烈,对于一些孕妇等人,尤为慎用。” “孕妇为何需要慎用?” “药性过烈,用药过猛,血冲两脉,导致小产,产后多血,都有可能。” “也就是一个本来血虚的孕妇,也有可能用了阿胶,反而导致了恶果?” “要看具体的病人病例而定。” 男子的目光对着李老闪了下,双手拱了拱,道:“老先生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大夫,听老先生一番言论,可谓是胜过读十本书。” “一般大夫都知道的常识而已。”李老说。 男子又问:“人参呢?都说人参是上品至宝,人参,也有可能致人非命吗?” “古人都说了,是药三分毒。不说药,我们平常吃的食物,如果配伍不当,或是偏食,都有可能打破人体的阴阳平衡,让人得病。人参是好东西,但是,人参的药性是很猛的,否则,不会被大夫称为神药。” “老先生此言是指,好药,都是双刃剑,药性过猛,反而不利。” “什么叫做好药,当然,神药,一药到效,这样的药,大夫喜欢,病人也喜欢,谁不都是想着药到病除,可以一剂药下去,什么病都治好了。但是,过猛的药,肯定对于病人的另一面说,也有伤身之处。这要看大夫用药的习惯了。有的大夫喜欢用大剂量的药,有的大夫喜欢用小剂量的药。” “老先生是怎么想的?” “还是要看具体的病人病例。我们的先辈说了,黄帝说了,急症先救急。病人症状危急的时候,肯定要先用大剂量的药,来缓解病人的病症。再慢慢来治病因。” * 李敏起来的时候,知道自己爷爷出去了。 小李子今早上,又给她找来点小米和瘦肉,给她煲了一碗瘦肉。 李敏边吃边问:“爷爷出门多久了?” 知道这事儿肯定别想瞒住她。小李子答:“老人家出去有一炷香的功夫了。” 李敏可谓是狼吞虎咽,把碗里的粥一骨碌吃完了,拿袖口抹了下嘴巴。 看她这个样子,小李子一样神情凝重,等她发话。 李敏道:“你帮我办两件事。” “主子吩咐。” “一件事是,你看见本妃带来的箱子了。” “主子是指那个,和主子上次带回来的一样奇怪包袱的箱子吗?” 李敏看他一眼,没说是也没有说不是,道:“你找个地方把它藏好了,这个东西,由你保管。” 小李子用力地点头:“主子放心,奴才知道这事儿非同小可。” 说着作势,是要急着帮她去办这个事。 李敏叫住他,道:“别急。不是还有个人,在这屋里吗?” 在李敏的口气里,不叫那个孩子,而是叫做人。 小李子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奴才今早,把其中一个,支出去了。” “本妃知道。你听好,把那人,先带到本妃这里来,你再去帮本妃做这个事儿。” “是,奴才都明白了,主子。” 小李子说完转身照她说的去做了。 没过多久,那个崴了脚以后,经由李老治疗过已经能自己走路的男童,走进了李敏的房间。 踏进门槛以后,见小李子走了,这男童的眼珠骨碌碌在屋里转了圈,接着,视线到了李敏那里时,马上跪了下来。 “叫什么名?”李敏问。 “大牛。” 普通的名字,大明很多平常百姓常用的名字。 “你妹妹叫什么名?” “小翠。” “你们两个,从哪里来的?” “江淮,那边发大水,家里人都死了,我们兄妹两人一路乞讨到这里来投奔亲戚,结果发现亲戚都不在了。”大牛抹着眼角说。 李敏瞅着他可怜兮兮的小脸蛋,突然一声冷笑:“还装?装什么装?江淮发大水?那是哪个年头的事了?你们流亡到这里,需要半年吗?” 大牛好像一愣,小脸无辜地说:“我们兄妹不认路,一路走,走错了什么地方。” “你们俩,倒也聪明,居然半路没有被牙婆拐走了。结果,到了昨天却被狗咬了?” 大牛的喉咙里吞着口水,好像噎到了发不出声音。 “说吧,什么人叫你来我这儿的?” 大牛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不说是吧?不说,等会儿,我就让人脱掉你衣服挂树上打。反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人应该对你说过。我可不像昨晚你见到的那个老头子,那么好脾气地引诱你们两个进屋。” 大牛大吃一惊:“昨晚,昨晚那个老头,引诱,引诱?” “怎么?你以为他看不出你们是什么来路吗?你看他给你治腿,你如今腿是完全能走了,还是,觉得哪儿仍酸酸的,不对劲儿?” 大牛听她这一说,马上把手摸到腿上,魂都吓破了似的,很显然,是早听说她是什么身份什么人了。可是,要他说出对方是谁,他倒是真没有这个豹子胆。 李敏看出他表情上所写的东西,抿了下嘴角:“让我猜猜,那个人,自称姓龙,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大牛讶问。 李敏的视线瞟到了窗户外,见到了小李子走回来的身影,于是站了起身,说:“走吧,带我去见见这人。” 麻生堂里,李老和那富贵的中年男子,是在药堂里摆着的一张长条木桌两边坐了下来,桌子上摆上了壶茶,以及两盘点心,俨然是边聊边喝边吃,相谈甚欢的模样。 掌柜的,和店里的伙计都看傻了眼。后来怎么琢磨,这说话的两个人,好像都是来路不明,却不平凡的两个人。 只见那李老,衣装朴素,但是,谈吐非凡,尤其是论及医学时,头头是道,让在这里坐诊的大夫都叹为观止。因此,引得对面那名富贵男子是侧耳倾听,好像十分惧怕漏了李老说的一个字一句话。 李老说到口干了,端起茶杯,也不客气,咂下嘴巴,见到桌上摆的点心为芙蓉饼,捡了一个塞到身边的小女孩手里,说:“吃吧。” 对面的男子,看着李老这个样子像是若有所思,一双乌深的眼珠儿转了转,随之,说道:“不知道老先生,有没有听过,可以拿东西,放在人的胸口上听?” “什么?”李老脸上闪过一抹惊讶,“拿物品放在人的胸前做什么?道士施法吗?” 男子眸子里的神色好像陡然一沉。 这时,从药堂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个人,贴着男子的耳边,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 “嗯,行吧。”男子神情里掠过一丝模糊的让人看不清的表情,说。 伴随男子的声音落地以后,一个人,出现在了街口。   ☆、【248】回到护国公府 李老的眼睛微眯起来,仿佛猫儿一样眯成条缝。 清晨的光线突破了晨雾,是一缕一缕地斜照下来,射在大明京师里的马路上,充满了五彩缤纷的色彩。 从街口走来的人,到了药堂时,站在药堂门前的那个中年男子的侍从们,并没有拦阻。那人径直穿过中间,穿入药堂中,到了中年男子面前,道:“臣妾参见皇上。” 口气规规矩矩,声音平平静静。 中年男子,即万历爷,把头一转,目光落到了眼前伫立的女子身上。过了片刻,皇帝嘴角曼然一勾,说:“回来了,回来就好。” 皇帝那抹欣叹的口吻仿佛长辈在招呼一个回家的家里人一样,亲切和睦,感慨万千。 四周的人听着,垂首伫立着,早就不敢喘一句大气。那原先站在药堂里,根本认不出皇帝的,药堂里的掌柜的,伙计的,则用拳头塞进了自己惊讶的嘴巴里,扑通跪在地上,把头埋在地面上似的,始终不再抬起头来。 这场戏既然拆穿了,不好演下去了。万历爷的心情,好像此时有点点复杂。 只听京师里打更人用棍子敲打梆子的响声,是到了快上朝的时候了。 万历爷对自己身旁,刚才要其陪着自己进入药堂里的那位老“侍从”说:“走吧,鲁大人。” “臣遵旨。”鲁仲阳双袖交错,拱着,脑袋微低,没有穿朝服,没有戴官帽,和皇帝一样微服出巡,不做声的时候,真是没有人想到会是他。 太医院如今,都是他在做主了。 李老的视线,在鲁仲阳头顶一扫而过之后,不谋声色地收了回来,学着众人起身,垂低着脑袋,两只手交叉在袖管里。 万历爷向前踏了一步,回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李老微微地勾着嘴角,像是噙了一抹笑意说:“今早上,朕与李老先生这番相谈,朕以为,十分投缘,谈论甚欢。改日,李老先生到宫里坐一坐。此次,朕微服出访,本不想透露身份的,如今,希望朕不会吓坏了老先生。” “回皇上,皇上是真龙之身,到了哪儿都是金光万丈。”李老道,“是老翁有眼无珠,不识真龙,没有及时认出皇上。如今老翁能得到皇上的赏识,即说不过去,也是罪过。” “罪过?”万历爷眉头向上像是挑了挑。 “老翁那点学识,都是自己孙女给教的,实在是抬不起桌面的东西,在皇上面前卖弄,因为不知道是皇上的缘故,否则老翁哪敢在皇上和太医院的大人面前班门弄斧,愚弄是非,请皇上千万不要怪罪。”李老声音仿佛战战兢兢的,谨慎地说着。 “哦。”万历爷的目光,从李老身上,再到李敏身上,眸光里转了个圈儿似的,问李敏,“老先生是你爷爷?” “皇上。”李敏垂手道,“此人对臣妾有过救命之恩,因此臣妾拜其为祖父。” 万历爷也没有细问她怎么认的这个祖父,只是略微深沉的目光在她头上扫了下后,说:“救命之恩,必涌泉相报。隶王妃当是要好好孝敬老人。” “臣妾知道。”李敏答。 万历爷曼声地对她,好比长辈教育小辈一样述说着:“你此次回京,上回走的时候,都没有到宫里打声招呼,让太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太后埋怨起朕来,此种大事情,怎么可以知而不告。朕对此也十分难以启齿。所以,你这次回来以后,记得到宫里去看看太后,让太后安心,太后毕竟年岁大了,再也受不起什么折腾了。” “臣妾——”李敏肃立着,答,“臣妾必定会去宫里回太后的话的。” “好。”万年历吐出这个字以后,眯了眼睛,负手回头。龙靴迈着大步走出了药堂,一如李老说的那样,晨光照在万历爷身上是金光万丈,那股皇帝的气势,是到哪里都掩盖不住的,如假包换的真龙之身。 带了鲁仲阳上了来时坐的那辆大马车,万历爷应该是赶着回宫里上早朝去了。 皇帝这一样,天天是要按时坐班的,是古代公务员的老大,不起带头表率的作用,迟到怎么行。上梁不正下梁要歪的。 余留下那在场的一批人,一个个都是惊魂未定的。 药堂里的人,早都吓软了腿,跪在地上爬不起来,只得互相搀扶着。 小翠几乎是钻到了桌子下面躲着。见到皇帝终于走了,抬起小脑袋,眼珠子看了看李老和李敏,脖子一缩,要继续缩回桌子里,可终究是想到了另一个人,不得已把头从桌子下钻了出来,对着李敏和李老问:“敢问太太,我哥哥呢?” “你兄长留在屋子里,毕竟腿伤未好。你回去照看他吧。本妃看你俩应该不缺银子的了。昨晚你兄长在这位老先生这里看了病,可得记得支付老先生出诊的费用。”李敏说,声音同样是不冷不热的。 小翠是涨红了脸,羞愧得,快要投江自刎似的,支支吾吾道:“奴婢和兄长,是不知道是皇上——真的不知道——” 真知道也好,真不知道也好,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要皇帝不可能知道她回到了京师里的消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药堂里那些人,这时候起来以后听见,听是李敏自称本妃,老半天却也照常一头雾水的。李敏在京师那会儿,毕竟没有整天抛头露面,那不合她自己的身份。因此,能亲眼目睹她的真面孔的人寥寥无几。这些人认不出她来,可谓是非常正常。 皇帝走了,可不代表着她可以随处去了,甚至可以潇洒自如地回北燕会老公去了。皇帝毕竟都那么说了,让她先去皇宫里探望太后。 前头皇帝的马车走了以后,另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有人骑着高头大马来接她了。 这人,于她而言,同样不陌生,是个老熟人了。京师里的顺天府府尹尹国堂。 堂堂的几品官员,穿着朝服,胸前垂挂朝珠,却是骑马亲自来到她这里,说是奉了皇帝命令,是来招待她,还是来抓她? 反正动静是有的。 药堂里的人见到官员都来,本地最大的父母官亲临现场。全又啪啦跪了一大片,头照旧不敢抬起来。这心脏被这一波波的事儿,都快闹到罢停的趋势了。 尹国堂下了马,走进药堂里,迈上台阶的时候,不忘摸了下头顶的官帽,抚摸下胸前的朝珠。 李敏想着这人,雄赳赳气昂昂的,看起来,是在她走了之后在京师这段日子里都过得不错。 说起来,尹国堂怎么可能过得不好呢?对,那次由于急于抓她,差点铸成了大错之后,尹国堂是收起了声势,好久都不敢动作了。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因为李敏的帮助,洗清了一身委屈的傅仲平,是在京师里得了势头,大摇大摆了起来。 尹国堂的低调,趁得提督府抬起了头。 直到李敏走了以后,傅仲平自个儿忘恩负义,终究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再不敢在皇帝面前虚张声势了。也算是活该。提督府的人,总算是稍微收起了势头。 表面上看来,顺天府与提督府,在这段日子是都突然间变低调了起来。都变得低调,照理来说是继续相安无事才对的。 不过,李敏知道,两个府衙各自为政许久,根本是不相为谋。 尹国堂这会儿带来的兵,当然都是顺天府自己的。 见她只有一个人在,最多身边多了个老眼昏花的老头子,尹国堂端的十足气势进了药堂里站到她面前,说:“臣参见王妃。” 只能说这江山易改人的本性却是难移。老鼠终究是老鼠。老虎终究是老虎。 李敏嘴角慢慢地勾了下,道:“尹大人别来无恙,看来气色不错。是冬天进补了吧。” 尹国堂因她这话,那瞬间迟疑了下,刚才进来时那副飞扬跋扈样瞬间消失的无言无踪了。谁不知道李大夫是神机妙算之人,尤其是在人的病面前。 心头某处跟着像是乱撞的小鹿一样,尹国堂说:“王妃真爱说笑。这个冬天滋补的事情——” “冬天,是滋补的季节。怎么,尹大人没有随波逐流吗?” 当然不可能没有。都到他这个年纪了,官也做到这么大了,家产有了,地位有了,身份有了,老婆孩子都有了,怎么可以说,不顾身体的保养。要是突然间身体不行暴毙了,不能及时享乐,这不是人一辈子最亏本的事儿吗? 尹国堂低声说:“王妃说的是。王妃都是神医,不可不知道冬天要进补的事。” 话说到这儿,尹国堂其实也不知道李敏突然提这话是做什么,总觉得诡异到了极点。可以的话,与李敏对过一次以后,他是不想再面对如此高深莫测的女人了。但是,他到这里来,终究是皇帝交代的差事,不能不做。 “王妃,请——”尹国堂道。 “去哪儿?”李敏也是爽快,反正,他们爷孙俩赤手空拳的,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一群带矛带刀的兵。 尹国堂说:“皇上说了,说王爷和王妃有可能回府,因此让人帮着收拾了护国公府。” 原来是让她回护国公府去。想想,要她是皇帝的话,肯定也是这样安排的。只有做到这样,好像护国公和皇帝之间,她和皇帝之间,都什么事情没有发生过的话,天下人,都才好像看不清这个雾里看花,一切骚乱随之都得安定下来。 李敏带着爷爷李老,上了尹国堂带来的马车。 小翠趁此刚要跑,被尹国堂抓了回来,送到车上。 可想而知,皇帝的用意是,让她爷爷救回来的这两个孩子跟着他们。 李老在马车上的时候,眼睛看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孙女一声不发的,那躲在马车角落里的小翠更是像缩头乌龟一样,整个惊魂未定的姿态。 多可怜的孩子,但是,皇帝舍得利用。 可怕的男人。 李老这会儿都不得不佩服个五体投地。电视里的皇帝算什么,要亲身体会,亲眼目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马车行驶到了护国公府。护国公府里的人,早在他们夫妇俩离京那会儿,都迁移走了。逃的逃,跑的跑。 现在余留下来的,应该和李老太太住的老宅一样,只剩下个空壳子。或许是他们想的太天真了。护国公府,自然是和李老太太的老宅不一样的。 皇帝想把事情当作没有发生过,怎么可能让护国公府变成一个鬼宅。在他们夫妇不在的时候,照样有人每天定时在这里清理宅院,种植花草。 护国公府大门前的雪,一早就有人清扫的干干净净的。 李敏坐着马车抵达的时候,只见护国公府门前悬挂的大匾,为开国皇帝所赐,与她第一次到这里看见的那会儿一模一样,牌匾上的金字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金光闪闪。 一群府里干活的丫鬟婆子小厮,全跑了出来,排列成两行队伍,仿佛迎接她这个女主子归来似的排场。见到她,齐声跪拜:“奴才拜见王妃。” 到底是有很多的不同。最大的不同是,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所以,根本谈不上回家的感觉。说是进了一个鸟笼子的感觉还差不多。 李老跟在孙女后面下车,不忘回头招呼瑟缩的小翠:“下来吧,没有人能吃了你。” 众奴才们听到李老的话,目光唰一下,落到八九岁的女童身上,各式各样的目光都有。 小翠宛如一只任人宰割的兔子,从马车上下来以后,马上又藏到了李老身后。 李敏回头见到这幕场景,只是默默地把目光收了回去,接着,对这些人一声不用做的,径直进了屋里。 皇帝知道她住哪个屋,还是给她安排了那个屋子住。但是,皇帝之前肯定不知道她带了个爷爷回来,因此,李老住哪儿,皇帝暂时没有安排。 李敏顺势,当然是把爷爷请到自己院子里和自己一块住了,方便彼此照料对方。毕竟,现在这个诺大的宅子里,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 进了孙女的屋子,李老一抬头,能看见墙上悬挂的陋室铭。孙女的字迹,李老一眼都能分辨出来,说:“这个字,写得好,心境好。” 那会儿,和自己老公未见面,心里想的都是桃花源地,世外的清闲日子,生活过的简朴一些也没有关系,哪里想到,有这样一天,物是人非。 这屋子里的摆设,却都是没有变的,一如,她离开之前的那一刻。充分说明了,皇帝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等待他们回来。 老皇帝到底是老谋深算许多。 李敏指了从自己身上脱下的一双鞋子,让小翠拿着去洗干净上面的污渍。这样的活儿,可以让小翠干上半天了,同时答应这个丫头,会把她哥哥带来。 那些被皇帝指来的下人们,当然是很想用心在她面前讨好她,这可能也是皇帝的命令,否则,以谁都知道的,她很有可能一瞬间变成阶下囚的身份来说,是谁会想讨好她呢。 几个婆子互相挤兑着,端着茶进到她花厅里。 李敏对着她们没有说话,只是眼睛轻轻掠过窗外。 小李子带着大牛过来了。 一群婆子只得退出了屋外。 “如今本妃身边没有什么人,也只有你可以用了。所以,这府里的大小事儿,暂且都由你来做主。人都由你来分配和指挥。你以前都做过药堂的掌柜,在人事管理方面,本妃认为于你而言,应该是不难的。”李敏对他说着。 “奴才谢过主子的赏识。”小李子说,看来没有辜负她所望,愿意临危受命。 对于这个八爷的人,李敏心里向来知道分寸,但是,不得不说,这人用得熟了,反而难以提起太大的戒心。李敏一边心烦意乱,一边却也知道,暂时身边真没有人可以依靠。不同于以往哪次都好,如今,她身旁一个丈夫给她留下来的人,或是她自己的人,都没有。 可想而知她此刻是落到了毕生最艰难的处境。但是,如果她的人真在这儿,或是她老公的人在这儿,无疑,只是在她心头更添上一抹烦乱罢了。 想想那个老皇帝,连利用孩子来博取她爷爷的怜悯心这招都用得出来,怎会不使劲蹂躏她身边的人。 那些人不再也好。 李敏呼吸一口气,紧接冷静思绪对小李子继续吩咐:“本妃的祖父年纪大了,虽然身体还行,但是,毕竟老人家的身子骨,不比年轻人。” “奴才都明白,王妃祖父的屋子,每天奴才会亲自过去打理。”小李子说到这儿,眼珠转悠一圈,小声问她说,“不知道主子是想怎么安排这两个人?” 哪两个?当然是小翠和大牛这对皇帝特意安排的棋子了。 既然知道这对孩子是被用来做什么的,照小李子的看法,不如直接扔到柴房里锁起来,不饿着,不冻着,但是,反正就让这两人这样呆着,哪儿都去不了,看皇帝怎么办。 李敏想的却是,自己身边根本没有人。看那小翠,手脚算是灵活,不如留在自己身边,好过被迫用那些皇帝安排的丫鬟婆子们。那些人,年纪有了,心计也有了,反而让她坐立不安,需要二十四小时随时防备,这对于她这个孕妇的身心肯定不好。 想好了,李敏说:“这两个孩子,留我房内吧。” 小李子虽然对她这话一惊,但是,随之明白了她的想法。因此,只得回头赶紧先仔细教会这两孩子怎么做。 李老趁她和小李子说话的时候,是在这个王爷府里兜了一圈,回来屋里关起门的时候,私下对孙女说:“你古代老公的这个家,我初步看了下,是我们那一个小区面积差不多大。” 说明这个孙女婿真是超级富豪。 李敏告诉老人家,先给老人家压压惊,免得哪天老人家去到北燕看到更大的豪宅和大片的护国公私人土地,要被惊到中风了都有:“爷爷,这哪里算得了什么?爷爷只要想想,这个地方,不过是皇上送的,皇上随时要收回去的。我老公,不过是给皇上打工的。哪天,皇上一个不满意,收回去的时候,我老公可就是白给皇上打工的了。” 爷孙俩毕竟是一个血脉里出来的,孙女一句话,李老马上反应过来:“再好的房子,也是出租房。买不起房子,房子随时要被地主收回去,只能是打土豪,分天下了。” 一句一个调侃那个老皇帝,爷孙俩侃到这儿,李敏不得不问老人家几句实话:“爷爷,您今早上看见皇上的时候,真没有人认出来吗?” “认,是认出来的。可他不认的时候,我哪敢认?到时候他问,你怎么知道的,我怎么答?”李老的用意很简单,必须在皇帝面前,把自己装成一个很愚蠢的人。 只有愚昧的人,才能让对方掉以轻心。 李敏轻轻地叹声气,知道爷爷宝刀未老。要说李老身上的弱点,八成和她是一样的,心疼自己人。 这点,皇帝也是老谋深算,早掐到他们爷孙俩命脉上了,这不,硬塞了两个孩子给他们带。 李老和孙女吧啦吧啦到这儿,问到孙女对两个孩子的安排,听说她要把两孩子留在屋里,李老也是老长时间不做声。过了会儿,说:“这种事儿,以后会越来越多吧。” 不敢欺骗祖父,李敏点点头。 李老眸子里闪过的那道光,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残忍,道:“皇上下一步,是想做什么?说是让你到宫里探望太后。可是,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说过,太后好像是因为输血反应已经不行了。” “病人没有亲眼见到,我也不好怎么说。总得看了再说。”李敏这话是完全以大夫的口气说的。 李老摸了下下巴的胡茬,赞同她这个意思。 再说那李莹,回到三王爷府以后,一整晚都没有睡好。到了早上,朱璃比起往日,很显然是更早回来了,眼看天都未亮,屋子里的灯都亮着。 李莹爬起来,穿上衣服,到外面迎接他。 只听朱璃走来的时候,一路应该是听到府里派出去外面的探子回报:“八爷府上,一晚上都没有动静的。十爷、三爷那边,都很安静。太子宫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出来。皇上的话,听说是一早喊了太医院的鲁大人进宫。” 皇帝叫鲁仲阳做什么? 万历爷的身体出了问题吗? 几个问题在朱璃和李莹的脑海里盘转着。 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的李莹,朱璃皱了下眉头,走上台阶,说:“天气这么冷,到这屋外,是嫌里头太热了吗?” 李莹心里念着他这是关心她身子,屈膝道:“妾身得知三爷回来,所以心焦了些。” “有事吗?”朱璃的视线,锐利地扫过她的脸上。 “三爷为何这么问?妾身是心系三爷,所以,晚上向来都睡不好,一有动静,就得起来了。” “这么说,本王早回来了,反而是惊扰了王妃的休息。” “肯定不是!”李莹道,嗓音不由提高了些。 朱璃终究是看到她隆起的肚子上,扶着她进了屋里。 两个人接着坐在了花厅里,一阵子功夫都没有话。 马维进来的时候,李莹仿佛被吓了一跳。她那犹如小兔子般受惊的神情,尽数收到朱璃眼底去了。 “三爷。”马维走到朱璃面前,看到李莹在的时候,似乎有些犹豫。 “什么事?”朱璃问,并没有马维的犹豫。 马维稍微压了下嗓音,道:“皇上出宫了,听说带了鲁大人到了一家药堂,接着,尹大人奉命,到了药堂,把人护送到了护国公府。” 一句话,让在场两个人同时一惊。 李莹来不及收拾脸上的表情,手里捏的帕子直坠落到了地上。 似乎,比起她来,朱璃的表情还好一些。 不,这本来应该是他受惊,然后她看到以后,责骂他的机会。她经常这么做的。追究他对于以前的种种感情瓜葛。对他挖苦至极。说是她爱他的缘故也好,可真没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的。 再说他是三爷,三皇子,哪个皇子家里不是多少个老婆的。她李莹凭什么本事可以独占他?他想再有多少女人都行。 以前,还觉得她人挺可爱的,挺明智的,挺理智的一个女人。其实,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被妒忌冲昏了脑袋的女子,平庸至极。 相比她,李敏虽然也不接受这种一夫多妻制,但是,李敏端得起放得起,自己说走就可以走,完全不靠男子的那股底气,才真正把男子给征服了。李莹能做的,唯一能做到的,只是和那些满大街的女子一样,死抓住男人不放,和着男人一块死的趋势。 想到这里,朱璃闷着吃口茶,同时,锋利的眸光在李莹脸上扫视着。 她这个反应不对! 明显不对。 李莹喘了几口气,浑身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仿佛身体陷入了泥塘一样,随时被死神拉入了地府里,抽身不得。 马维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 李敏被皇帝发现了,被皇帝抓了? 那么,岂不是说,皇帝早知道李敏回到京师里了。如此一来,她之前会李敏的事儿皇帝知道不知道。要是皇帝知道了,知道了她想帮李敏跑,皇帝会不会拿她怎么样。 太可怕了,这是欺君之罪,是要砍头的。 李莹的脑袋里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是李敏再来个坏心思,把她供出来。不,她死活都不能让李敏栽赃成功。 “这么说,隶王妃是回来了吗?”朱璃边说这话,眼角不留痕迹地扫过身旁李莹的脸。 马维顺着他的话,说:“如今探子回来的消息,好像是这样的,没有错。” “如果隶王妃回来的话,应该许多人都知道了。”朱璃道,眼角再瞟过李莹脸上那末藏不住的惊慌。 马维接到他的示意,把屋里所有人都遣散了出去,自己也出去之后,关上了屋门。 朱璃站起身,在李莹面前踱了几步。 李莹低着头,纠结手指:“三爷?三爷有什么话要单独和妾身说的?” “你昨晚去哪儿了?” “妾身哪儿都没有去,一心一意在屋里守着三爷回来。” “你这是要逼本王把绿柳她们悬挂在树枝上打吗?” 李莹一惊,抬起头,两只圆瞪的杏眸子看着他,声音里,却怯怯道:“三爷,这是为何?” “说实话。”朱璃猛地顿住脚,目光仿佛在她装无辜的脸上割着,是恨不得把她的脸皮当场撕了似的。 李莹咬着嘴唇,道:“是,昨晚妾身得知二姐回来了,所以,匆匆忙忙去见了二姐。” 没有想到是真的。朱璃猛然吸口大气。 感觉到他怒气要发,李莹两只手抓住他袍角,凄厉地喊道:“这怨不得我,怨不得我!三爷,你想想,我为何去找她?!” “本王也很想知道,你何时何刻,才能收起你那颗满是肮脏的容不得其他人存在的心!” “那都是因为莹儿只爱三爷一个!” 爱?! “莹儿为了三爷,可以去死的。三爷为何不信莹儿这话?!”李莹歇斯底里叫了一通之后,两道泪水忽然决堤而下,低头,抚摸起自己隆起的肚子。 朱璃看见她这个动作以后,很显然是受惊到了。其实,只要仔细想,以她那恨李敏早恨到不得了的程度,怎么可能帮李敏做任何事。唯一能让她暂时在李敏面前委曲求全的缘故,只有一个。 “三爷只要想想,那晚上,莹儿冒着大雪到皇宫里去见大姐最后一面。可是,华小主终究没法扛过那一关。”李莹一声哽咽,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朱璃良久之后,才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呼吸似的,呼出了一口长气。接着,转身。 “三爷——”李莹一惊,抓住他袍子不放手。 朱璃回头,看着她的眸光,俨然和刚才那满腔愤怒已然不同了,说:“为了孩子,你都能委曲求全,本王,不能吗?” 李莹吸吸泪水,仿佛被他这话吓住,说:“可是,三爷这会儿去找我二姐,合适吗?皇上会误认为三爷对我二姐——” “隶王妃如今是笼中之鸟,凭本王一己之力,能拗得过皇上吗?本王还没有眼瞎到这个地步。”说到这话的朱璃,眼睛又眯了眯。想着昨晚听说京师里都安安静静的那群人,八成,都是和他一样的想法。 李莹听他这口吻透露出了一丝冷酷,心头反而踏实了。 想必,李敏回来的消息,不会儿,应该都传遍京师了,是要传遍天下大江南北了。 皇宫里,一早,六宫里都听说皇帝召来了太医。一群妃子,都生怕皇帝是不是病了。现在万历爷年纪大了,身体有点风吹草动的话,都足以让所有人心惊胆颤的。 万历爷的孩子多。谁当皇帝,还不一样呢。 说到李华上回遗留下来的那个女儿,被万历爷赐名为回明公主的小主子,后来,没有被皇后收到春秀宫去。主要是,听说那之前皇后收的九公主脾气挺大的。万历爷到底生怕刚出生的孩子年纪太小,去到那儿以后,被九宫主欺负了去。 两个女儿,都是手心手背,万历爷到时候也不好维护谁。终究,万历爷把回明公主送到了景阳宫。 从此,淑妃多了个女儿。固然,这个小公主,貌似刚出生已经一点都不受人喜欢。比如,万历爷从来,从小公主出生以后,都没有看过这个回明公主一眼。 是人都知道是什么缘故,因为听说,小公主刚落地,太医把公主的眼皮子一扒,发现,这公主没有眼珠子的。 等于说,回明公主从出生起,眼睛是瞎的。 一个瞎子。 和李敏说的一样。 只要想到这儿,怎叫万历爷不心头恨得半死呢? 李敏如果知道,李华生了个瞎子,倒是肯定不会说是自己预料中的事。毕竟,眼疾这个东西虽有遗传,但是,就像李华遗传了王氏,是色盲,和瞎子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说会生个瞎子出来,李华产前的身体,据李敏所知的,倒是个很健康的人,只能说是,李华在怀孕的期间,恐怕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导致产下了一个瞎子。这才是科学的大夫的推断。 回明公主送到淑妃这里来,固然这是不受皇帝喜欢的小公主,但是到底是皇家的亲身骨肉,其身上出现哪怕一点儿毛病都好,都能直接连累她这个承担抚育重任的养母。 小公主在月子里,又是十分脆弱的一个身子。淑妃几乎是日夜未眠的,守在小孩子身边。是人看着都会说,淑妃这是比小公主的亲娘更甚更好的一个母亲。想那李华如果活着的话,不一定看见孩子这双眼睛后,会把这孩子恨到半死,因为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了。还不如让这孩子跟了淑妃好过。 昨晚上发生什么事,淑妃好像是都不知情的,只是一路守着小公主。 到了早上,皇帝回宫以后,上完早朝,突然朝她这里奔来了。淑妃才仿佛听说了李敏回京师的事。 万历爷踏进淑妃的屋子里,那是一惊,只见数日没到这景阳宫来,当然,他这都是为了避免撞见到那个瞎眼的孩子给心头添堵。没有想到,淑妃的房间变了不少。 淑妃以前屋里的摆设,全都是迎合他来摆的,比如桌上,必定摆有一盘香茗,知道他爱哪里的井水泡出来的好茶,必定备着。 文房四宝,随时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因为他这人,偶尔喜欢吟诵几句诗,高兴的时候,会写下来,盖上皇帝的宝印。她也会随时把他写的东西,让工匠马上裱好,珍藏好,等他兴起时拿出来翻看。 博古架上,更有许多,他平常到宫外游玩的时候,给她带回里的小玩意儿。 可是,现在,这些东西,仿佛都被淑妃忽略了,不是说在这屋里不见了踪影,只是,都被挪动到屏风后面去了,仿佛是被放进陈旧室里遗落了一样。 万历爷眉头揪了揪,只见是一只孩子躺着的摇篮,取代了他最爱的那只贵妃榻,放在了屋里最暖和最舒适的位置上。 一个小娃躺在摇篮里头。 守护娃儿的两名宫女见到皇帝不打招呼突然来到,很显然被吓了一跳,跪了下来,说:“奴婢拜见皇上。” “淑贵妃呢?”万历爷问。 那个年纪大点的宫女答:“淑贵妃去了内务府,说是给小主子找件好点的被子。” 小公主既然不受皇帝喜爱,内务府那种向来见风使舵的,当然,也不会给这个小公主太好的待遇。 淑妃心疼小公主,肯定是要给小公主用最好的。自己派出去内务府的人都没用时,淑妃只好亲自出马了。 万历爷肯定不知道这事儿。不过,想想内务府那个德行都是自己给惯出来的,也就没有话发。只觉得这个淑妃,和容妃那是太大相径庭了。 宠这么一个,是谁都知道不被他喜欢的孩子有什么用。 淑妃的脑子可以说是进水了。 皇帝有些气恼。走着走着,走到了摇篮边,倒是好像忘了自己之前对这个孩子很畏惧似的。这会儿不巧一看,发现,躺在床里的小娃,皮肤白净,嘴唇桃红,眉毛长得也好看,一只俏丽的小鼻子,更是惹人疼爱。 李华毕竟是个美女,再怎样,女儿长得不会丑得不能看不能见人。 万历爷心里这个一惊之后,仔细想来也是如此。 要不是这个孩子的眼睛有问题,确实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女。 屋外,淑妃回来了,看到皇帝突然出现在自己屋里,明显有些受惊,急急踏进屋里,说:“皇上要来臣妾这儿,怎么不叫王公公让人来说一声,臣妾这屋里,都没有收拾好。” “嗯,朕都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万历爷说,没有在这屋里找地方坐。 淑妃听他口气里好像没有责备,瞳仁里转了圈光,道:“皇上是来看公主的,还是——” “隶王妃回来了。让她来看看回明公主,你看如何?”   ☆、【248】小公主的病 “皇上,如果隶王妃来看看回明公主,是太好不过的事了。”淑妃微笑着说。 万历爷的眼在她脸上扫了扫:“怎么个好法?” “回明公主的亲娘是华小主。华小主与隶王妃是姐妹。回明公主也算得上是隶王妃的外甥女。这姨妈过来看望外甥女,不是好事吗?” “嗯,你这话说的没有错。朕却是差点忘了这回事儿。” 皇帝真有没有忘记,难说。 万历爷在摇篮里那个好像不会睁开眼睛的小娃上看了又看,接着,转过身,走出了屋子。 淑妃送他到了门口,站住了脚,目送皇帝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了景阳宫大门。 朱公公走了上来,询问:“娘娘,这——” “公公您亲自走一趟吧。不是说隶王妃如今回到护国公府了吗?你去把隶王妃亲自接过来。”淑妃边说,边叹口气。 朱公公答应了声,转身出去。 临近中午的时候,李敏和李老吃着饭,从宫里来的马车到了。李敏原以为是皇帝派人来,像押犯人一样把她押到福禄宫去,结果不是。来的人是景阳宫里的朱公公。 朱公公见到她,磕了脑袋,行了拜礼,说:“奴才奉皇上和淑妃娘娘的旨令,接隶王妃到宫里探望小主子。” 李敏一猜,知道是指李华的遗孤回明公主,问:“小主子如今如何了?” “小主子如今,是在景阳宫里,由淑妃娘娘照顾着,未满月,刚出生二十二天。”朱公公说。 想这个皇帝不算灭绝人性,没有直接把孩子扔了。 父母再如何,孩子都算无辜。来到这个世界上,其实什么事情都不知道都不懂呢。 李老不会放自己孙女一个人进宫。李敏也想,让爷爷先见识一下宫里什么环境也好。和朱公公说了这是自己的祖父一样略懂医术,解释了一番。 其实无需多做解说,朱公公消息灵通,必定都知道李老的事儿了。李老如果愿意跟来,朱公公知道皇帝八成更高兴。因此,李敏与李老一起坐上车,进宫去了。 车子没过多久穿过神武门,来到了景阳宫。 淑妃站在景阳宫门口迎候来客。 这是李敏第二次到景阳宫里来,并不陌生。想着这位淑妃,如今从被遗弃的地方,到了受重视的位置,到这一刻,看来,皇帝对淑妃都很是放在心里的。 李敏上前一步,带着李老,冲淑妃行礼:“臣妾参见贵妃娘娘。” “隶王妃身子不便,快快请起。”说完这话,淑妃甚至微笑着把手伸了出去,意思要给李敏扶着。 只有情感很好的人,在古代才有这样互相挽手的机会。 李敏当是不敢接过淑妃这只手,说:“娘娘,请进屋吧。” 淑妃眸光里好像黯然一闪,只好收起自己的手,但是,脸上似乎看不出太大的沮丧或是愤怒的情绪,嘴角微然勾着,说:“都说隶王妃有洁癖,可能只有王爷,可以挽王妃的手。” 李敏接着她这话:“是大夫都有洁癖。” 淑妃点点头,领着她进屋。 屋里的宫女们早都有条有理的,根本不需要淑妃特意吩咐的,把准备好的茶和点心端了上来。淑妃接着又说:“午饭的话,本宫今儿就任性一次,请隶王妃在这宫里陪本宫解闷了。” 听这话,貌似淑妃近来都是一个人吃饭的。 李敏觉得,在淑妃这里吃,和在护国公府里吃,其实也差不多,都是笼中之鸟,点头答应了下来。 淑妃看向坐在李敏旁边的李老,像是仔细地打量一番老人的容颜之后,说:“难怪皇上说王妃的这位祖父面善。” 怎么,李老长得真是很像某人吗? 李敏和李老一样疑问。 淑妃举起的帕子捂在嘴角边,像是掩饰笑意,说:“这位老先生的鼻子,和王妃的鼻子,不是很像吗?怪不得,隶王妃与这位老先生投缘,把其认为祖父了。” 原本,穿过来的时候,古代的李敏和现代的李敏就基本一模一样的。李老在现代,是现代李敏真正的祖父,所以,说与古代的李敏也长得像,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李老和李敏对此只能是面面相觑。 “回明公主在暖阁里,那里最暖和。小主子刚满二十二日,不宜吹风受寒。”淑妃解释着,为什么不让奶娘把小公主抱出来给李敏看。 李敏听这话就知道,淑妃倒是把这个不受人待见的孩子当成宝贝了,捧在手心里疼着。 难得淑妃居然有这样的性情。看来,这个女子,恐是把什么都看明白了。 李敏起身,李老也跟在她后面。两个人穿过隔开暖阁与花厅的棉帐。进到里面的房间,确实,比外头更暖和,而且,不是因为烧炭的暖和,只是单纯的,这个房间的位置更好,向阳。 暖和的太阳,把冬季的湿冷,全部晒的干干净净。 从窗户里射进来的阳光,一缕一缕的,好像金线似的,照在小娃身上,仿佛给小娃穿上金贵的锦衣。 靠到摇篮边去看的时候,李敏和李老同时心里头浮现的,大概与皇帝差不多。 淑妃看见他们的表情,似乎对于这种表情见多了习以为常了,说:“华小主,之前在宫里也是个精致的美人儿。小主子长得像娘亲。” 那是理所当然的。 李敏随之,按照以往的惯例,抓起小娃的手看了看手诊。 淑妃在旁边等着。 有李老在,李敏不忘回头和祖父商量几句。 淑妃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脸上来来回回扫量。 李敏放下娃儿的手,检查完孩子的身体,尤其是眼睛。李老跟着看了下孩子的眼睛,说:“这,好像不对。” 不对,说的是,之前大家都在传的,说小公主一出生没有了眼珠子。 古代人对眼睛的识别,可以说,肯定没有现代人专门的眼科这样系统完整。比如说什么瞳仁、眼角膜之类的名词,在古代根本不见有。虽然古代也分有眼科,但是,是没有解剖学为基础的眼科。 所以,古代人,认为小公主没有眼珠子,实际上,怎么可能没有眼珠子。李敏和李老当初,一听这话儿就觉得奇怪。极少听说有婴儿出生以后直接没有了眼珠子的。不,根本好像就没有听说过。说是婴儿出生之后被人挖了眼珠子还有可能。 那么,为什么太医都说小公主没有了眼珠子呢。 只是因为,小公主看起来像是没有了眼珠子。翻起小公主的眼皮来看,小公主的瞳仁发白,因此,整个眼球看起来都是白的,这不就好像没有了眼珠子吗? 当然,在李敏、李老这样的现代大夫来看,这一看,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这种病,在现代是专有名词的。 叫小儿先天性白内障。 白内障这个病,中医也有称呼,叫做银内障。不过,中医对此的认识,多在老年人。其实这个病,老年人发病多,并不奇怪。 宋代有一本专著叫做《秘传眼科龙本论》,对内障的病症分类整整分了二十三种之多。可见,古代人对其的研究是有的。 只是,小公主的这个白内障病,比较严重,应该是全内障,所以,才会整个眼球看起来都是白的。 淑妃听到李敏和李老说,说小公主只是出生就患有老年人常患的那种眼疾,一下子愣了,问:“不是眼珠子没了吗?” “眼珠子怎么可能没了呢?”说着,李敏手把手,让淑妃按着小公主的眼皮,“这里头按下去都圆滚滚的,是一颗眼球,怎么可能没有了眼珠子?” “那——”淑妃一方面惊喜,一方面则忧虑着,“不是没了眼珠子,能治吗?” 李敏和李老脸上,似乎同时出现了一丝为难的颜色。 能不能治?这个可就难说了。换到现代,肯定是能治的。但是,在古代,要做精细的眼科手术,没有设备,没有专门的眼科医生,基本等于零的机会。 李老对孙女摇摇头。 李敏在古代行医过来,一直也都是量力而为。眼科手术,不是她的专科,做坏了的话,直接等于把病人的眼球给伤了。到时候不是拯救病人的眼睛,是直接让病人的眼睛失明。 “臣妾不是无所不能的大夫,小公主这个病,臣妾即使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无能为力。” 听见李敏这话,淑妃好像早料到如此,并不责怪,说:“隶王妃已经尽了心力,回头,本宫会和皇上说明白的。皇上也是个明白人。只是,这个老人家才患上的病,为何,小公主能患上呢?” 小儿先天性白内障,除了遗传因素以外,有后天因素存在,即母亲在怀孕期间出了什么问题所导致的。李敏现在一时也不好判断,是不是李华的遗传因素在里面作怪。当然,淑妃问这个话,或许是为皇帝问的。李敏也就照直把有可能的原因都说了出来,让皇帝自己判断。 皇帝接下来想怎么做,是皇帝的事。 淑妃听完,也是没有话说,根本不会妄加评论,接着,看时辰差不多了,请他们两个移驾到花厅里吃饭。 在叫宫女摆饭的时候,外头传来声音,说是,春秀宫的主人过来了。 ------题外话------   ☆、【250】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皇后娘娘来了。 春秀宫的主子居然赶着来这里,是做什么? 淑妃起身,毕竟是皇后娘娘,如今六宫里最大的主子了,当然要出门迎接了。 李敏尾随淑妃后面,抬脚迈出门槛。 前面可见着一行人进了景阳宫,四个人抬着一顶凤轿,后面,跟着的,有一顶小轿子。俨然,皇后娘娘不是一个人来的。 六宫之主端的态势不言而喻,雍荣华贵,红光万丈。 淑妃走到前面,领着众人屈膝等候。 凤轿停了下来。皇后孙氏身上裹着白色狐裘,走下轿子,目光缓缓地略过眼前迎接自己的人,没有说话。 一群人站在冷风里,屈着膝盖,肯定辛苦。 与此同时的是,后面跟随皇后而来的小轿子停下来以后,掀开轿帘走出来的是一个姑姑,姑姑手里抱着的,理所当然是被皇后抚养在膝下的九公主了。 一听这个九公主的名,如意如意的,和回明是天差地别。如意公主确实是,万历爷近来最宠的一个孩子。 九公主年纪还小,在姑姑手里捉着一只风车。风车用彩纸折叠出来的轮叶,被风一吹,像是要断了似的。但是,要说皇宫里这个工匠都是巧夺天工的,硬是把这个风车的轮叶设计成了一种像现代纸箱那么厚的程度,导致这呼啦呼啦的寒风一吹,不仅没有把其吹断吹皱了,照样轮叶飞转。 如意公主看起来,对这种玩具很喜欢,一边玩,一边用小嘴巴吹着。这小主子的一双眼睛,是像极了吴修容,眼形饱满微翘,眉叶修长,但是,其眼中的灵动,显然却与当下的孩子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同。 只见九公主的目光在落到淑妃脸上时,开口说:“这是比皇后娘娘低一等的贵妃娘娘吗?” 当着皇后的面,当着淑妃的面,来说这个话,大概,只有童言无忌的孩子可以办到这样的无拘无束。 纵使如此,皇后轻斥一声,道:“公主不可如此没有礼仪。” 淑妃像是趁这个机会,认为皇后已经允许了她们大家起身,站直了膝盖说:“皇后娘娘,公主年纪小,大可不必过于严格。” “自小不严格教导,宠溺过头,是对公主不负责任。”皇后说到这叹口气,“这孩子一些娇惯的脾气,大都是过于被人疼爱的缘故。” 这意思大概是指,九公主这个脾气可不是她娇惯的,要说是谁娇惯的?谁不知道,如意公主都在皇帝面前当面承认了,是自己亲母吴修容娇惯出来的。 吴修容现在人呢?听说,吴修容现在学了唐修容,成了墙头草,到淑妃这里讨好过淑妃。 这些人,要不是明白人,都还听不太懂。 要说后宫里如今皇后第一,淑妃第二,第一和第二之间,怎么可能不起矛盾,不起摩擦的。但是,如果真起了矛盾和摩擦,岂不是被大家都料中了,合了大家的心意,让这两人把自己变成乐子。这两人断然肯定不会这么做。 只见皇后突然勾起了嘴角,一反刚来之时端的那幅冷傲样,伸手一抓,抓住了淑妃的手,不由淑妃拒绝,一块执着淑妃的手进了屋里。 两个女子携手的场面,怎么看都是温馨和睦的一片。倘若皇帝亲临此地,看见大小老婆如此友爱,八成都要感动到泪流满面了。 皇宫里天天上演的戏码,比唱戏的更为精彩绝伦。 李敏不由想,刚才淑妃确实给她留了面子。要是淑妃硬是效仿皇后把她的手一抓,八成她一样逃不掉。做实和淑妃狼狈为奸了。 淑妃这没有强迫她,其实,谁不想和她李敏暂时狼狈为奸。哪怕她李敏现在犹如笼中之鸟,囚中困兽,是生是死还不得而知。可是,只看皇帝没有立马把她斩首了,说明,她尚且有可利用的机会。单凭这点,和她狼狈为奸都是好事的。淑妃没有硬是这样做,真的是,说是为她想,或许,也是为其他人谋想吧。 因为淑妃知道她脾气,逼她李大夫,没有好处,只会把她李敏逼反了。好比当年的太后一样。 皇后进了屋里,九公主随行,到了屋里之后,姑姑把九公主放在了地上。如意公主一边玩风车,一边小眼珠子则四处在这屋里浏览起来。 要说淑妃这屋里,由于经常招待的是万历爷,摆设的东西,当然都是好东西了,好多,还是万历爷亲赐的。 淑妃自己都忘了,皇后究竟有没有来过她宫里?貌似多年前,她没有病的时候,一样受宠的时候,孙氏好像都没有当上皇后。 那个时候,在六宫里,她已经是孑然一身的人了。因为她太受宠了,导致,六宫里哪个不会对她妒忌。加上她那会儿年轻,有的是升值的潜力。而不像如今年纪大了,生孩子都变成了不可能。那些人现在对她的妒忌心,明显降低了许多。知道她犹如明日黄花,离凋零的日子差不远了。 哪里像皇后,太子稳坐东宫,将来大好名山都是属于太子的。皇后未来是太后。 皇后与淑妃一起在花厅里的上位坐了下来。 宫女摆饭的时候,刚摆上筷子,见此,只好先歇下手。 皇后看着那大理石桌上,空空如也,嘴角一弯,像是流露出一点无奈:“是本宫来的不是时候。看来,本宫真是健忘,连什么时辰吃饭都给忘了。” 淑妃听这话,连忙起身答应:“臣妾恳请皇后娘娘赐座。” 皇后一听,帕子捂着嘴角像是笑意十足,满意十足:“本宫是未进午膳,倘若能在淑妃这儿吃一顿,只但望皇上不要责怪本宫。” “皇上怎么会责怪皇后娘娘?”淑妃像是惊讶地问。 皇后对此,怀有深意对其一瞥,揭开宫女送来的茶盅盖子,闻了闻里头的叶香,说:“本宫那儿,都是太后的藏茶。皇上吃不惯。还是你这里好,是龙井,最合皇上的意思了。” 淑妃屈了膝盖道:“太后娘娘一直都是把皇后当作亲女儿一样。” “所以,太后的藏茶给了本宫,倒没有给其他人,没有给你,是吗?”皇后随之一笑,好像根本不在意似的,“如今,照顾太后的人,却是你了。本宫,只能留在春秀宫里,每天吃斋念佛,希望太后早日康复,实在是用不上力啊——” 那欣叹的一声,意味深长。 高手相见,是真是假,假假真真,过招的时候,时而锋芒毕露,却一点不显矫情。当真是宫里的老大和老二。 本是会马上引起火药味的话儿,换做后宫里其它沉不住气的主子,早就兵戎相见,大打出手,或是结怨了伺机报复都有可能。可偏偏,在这眼前两个女子之间,这些话儿,却像是亲密人之间的谈笑,笑侃,戏谑,并无任何怨气可见。 真真是,不知情的人,都以为这两人之间是多好关系的人。可谓是,可能只有敌人最了解自己,这种高手的境界,只有高手能理解。只有这两名女子心里之间能心领神会。 其他人,在旁边看,除了喘息,调气,害怕被牵累于其中的恐惧以外,还能如何呢。 皇后说的,淑妃都听着,肯定半个字都不敢疏漏的。皇后说了,替太后没有吃斋念佛,一日不敢遗漏。没有照顾太后的人,尽管都如此了,她淑妃是皇帝指名照顾太后的人,更不敢说自己没有在这个时候吃斋。 淑妃屋里的人,定然也都是在宫里混了许久的老人了。不需淑妃亲自吩咐,自个儿赶紧跑去了御膳房换菜。想着这菜幸好都没有上桌呢,否则,淑妃这不孝的罪名肯定是被春秀宫当场捉脏,坐实了。 皇后不知道,会不会有些遗憾,没有当场捉到淑妃的罪证呢?皇后究竟来干什么的呢? 看皇后到了这里以后,和淑妃说话,谈笑而已,倒是把宫里这两日风风雨雨传诵中的红人,李敏他们爷孙俩,好像视而不见似的,变成了空气似的,看都没有看见一样,更何况是打招呼了。 这种城府极深的角色,是李老见了都想,怪不得人家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就是他,都到现在也看不穿皇后在想什么。不知道自己孙女又是怎么想的。 李敏垂手站立着,挺着大肚子。 皇后不赐座,她是不能坐的。淑妃更是不能越过皇后来做这个主。皇后这明显是有意晾着李敏,究竟皇后这么做是要给李敏下马威或是怎样,倒也不得而知。 要说这些长辈们都在各自应付彼此,努力过招的时候,却有那九公主如意这样占着年龄小可以耍萌无度的小主子,是在淑妃屋里肆无忌惮地玩耍了起来。 都说这淑妃屋里都是好东西了。有万历爷从各地给淑妃带来的,除了一些文雅的高端的书画和艺术品,也有部分各地古灵精怪的小玩意儿。 看着那博古架上一只可能是当地木匠精工巧做的水轮子,可以自动转的,在用石头雕铸成的假山假水里面不停地翻转着。 九公主看得目不转睛之余,没有开口伸出小手说“我要”,是直接让姑姑抱起了自己。那姑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知道九公主这个脾性,反正,小主子开了口,她也只能照做。 等姑姑把如意举高了以后,九公主当真是率性一枚,直接伸出小手去抓那只风水轮子。 说是水轮子,在古代,都是讲究风啊水的。这东西一看,有山有水,明显有风水这样的含义在。 淑妃身旁的人,当今被九公主这贸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匆匆走到公主身旁说:“小主子,那儿有主子更喜欢的东西,要不要带奴婢带小主子过去看看?” 本来,如意这脾气也确实有些大,不听话的,要什么东西就说要哪个东西,否则,怎么敢在皇帝面前说不回自己亲娘那里,只要到皇后的春秀宫里去。 如意蹬着小腿使那个野性的时候,淑妃身边的人,都是心灵手巧的,赶紧拿出自己绣的一个香包,讨着公主喜欢。 皇后坐在那儿喝茶,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淑妃自然不能说话,只能额头顶着一层汗珠。 朱公公见状,走了进来,对九公主一个打千儿,说:“待奴才带小主子到外面放风筝,如何?” “风筝?”如意两只小眼珠子一唬,说,“这样的天气,怎么放风筝?” 这孩子明显就是不好糊弄不好骗的。 朱公公说:“谁说不能?奴才就能。小主子要不亲眼看看,明儿说给十六爷听。” 十六爷是庄妃的儿子。庄妃是皇后的常客。九公主自从在春秀宫住下以后,好不了和十六爷见面打交道的日子。 宫里的公主皇子们,跟随自己的亲母养母,本就是各自为营的,几乎是各自养大的。除非皇帝有特别的指令,让他们在一起玩耍,否则,基本上都是彼此不见面的。导致宫里的幌子公主都是从小孤独的命。 所以,这个九公主和十六爷虽然年纪相差不小,但是,终究都是孩子,未长大的孩子,一块儿见了面,一会儿生两回熟的,逐渐的,也能一块儿玩耍了。 这十六爷脾气也是很大的一个主子。少不了在九公主面前端派头的。九公主这时一听,说可以吓唬十六爷,欣然点头了。 皇后的眸子里缓缓地掠过一道光。 见那朱公公成功地把九公主骗出去玩耍会儿,转移注意力。是谁,都会想,这样的一个人才,居然被皇帝一直给用在淑妃身上。这个,才是真正遭恨的地方。 九公主要被抱出去到门口时,皇后轻咳了一声,挪开了眼前的茶盅,道:“饿了吧,这孩子。这孩子一般闹着玩的时候,都是饿了的。” 话不偏不倚,朱公公只好临时退了回来。 如意扁着嘴巴,但是,是谁都看得出来,这个小公主脾气虽然大,对于皇后却是不敢使性子的。 淑妃闻言轻笑,对着下面的人说:“还不赶紧给小主子上菜。” 静候在隔壁许久的人,早就把厨房送来的菜给捂着了,生怕冷了。听见主子召唤,还不一排鱼儿似的,进门送菜。 皇宫里,上菜是有规矩的。李敏吃过几次就知道。好比现代在外面吃饭的酒店一样,上菜讲究次序,不是一次性把菜上完,那是没钱的穷人家的做法,因为只有那么几道菜。 皇宫里,每个宫里,哪怕只有一个主子吃饭,那个菜,都是有七八道最少的,所以,肯定要分着上,让主子每道菜最少都尝上一口,因此上来的菜,都是先弄一口放主子菜盘子尝过之后,再看主子意思要不要留。要留的菜,到时候再全留下来,摆满桌子上。这样一来,不至于前面的菜吃多了,遇到后面合口的菜肚子太饱吃不下或是撑出病来。 如意年纪小,和大人一块吃,肯定吃的不太习惯。一般,如果长辈人太多的情况下,都是单独给她一张桌子吃。 给九公主安排的菜,全放在了一张适合小公主吃饭的桌子上。 瞧这合适孩子吃饭的桌子凳子,一看,都知道是新做的,专门做的东西。 九公主坐在凳子上吃惊地说:“这是贵妃娘娘知道如意要来吗?” 说这孩子脾气大,却是一把嘴巴甜的像抹了蜜一样。自称如意,有些讨喜讨亲切的味道。是淑妃都不禁嘴角弯起,要说话。 在这个时候,暖阁里传出来一阵哭声。 一个孩子明显的哭声,让九公主忽然犹如惊弓之鸟瞪起了眼珠子。 李敏一看,目光里不由掠过一丝沉。 皇宫里争宠的事儿太多了,无时无刻都在发生。因为,皇宫里太多人了,最不缺的,可以说,正是人。不缺人的情况,在皇子和公主身上一样发生着。 每一个新人的出现,都代表了老人的失宠。 九公主哪怕是个孩子,但是,身边那些爱叨舌头的人,哪里知道,孩子其实也是有心的,其实,都知道大人们都在谈论什么。 恐怕,今早上,皇帝刚来景阳宫,探望过回明的事儿,已经传遍六宫了,包括春秀宫,也包括了九公主。 万历爷说了什么话,李敏大概可以想象得到,从今早上进来和淑妃谈过话以后,淑妃脸上浮现出来的表情上来看。万历爷,似乎对于回明公主,也不像之前那样讨厌的不行。 再说了,回明公主除了眼睛的毛病以外,真是长得好看。 李华本来就比吴修容长得好看。李华在世的时候,凭借才貌双全,获得皇帝的宠爱,远远比吴修容多了去了。 只能说,这宫里的人,多的是世态炎凉的心思,多的是说风是雨的人。只要对比这两人的母亲所受到的待遇,都好像可以知道这两个小公主不一样的未来。 如意猛然从凳子上自己跳了下来。这似乎是没有人可以预见到的动作。她径直闯入了暖阁。四周的宫女一阵低呼,却没有人能阻止她,那毕竟是主子。 除非,皇后和刚才一样开句口。可皇后,偏偏不做这个声,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淑妃的脸色已经变得铁一样的铁青了。仿佛能看见对方亮出的匕首。 朱公公一个夺步,要上前,可那终究是暖阁,不是外面的花厅,男人一般是不可以随便踏入的。 只听,暖阁里头,忽然传出啪啦啪啦东西砸碎的声音。小娃凄厉的哭声不会儿划破了天际。里头的宫女连呼几声,小主子,小主子——一阵阵痛心疾首的呼喊,仿佛自己的脑袋都要随之落地了。 小主子做什么事出什么事都好,皇帝肯定会说,人小不懂事,但是,陪着小主子的人都是大人了,还能不懂事吗?! 等到暖阁里的声音都砸的差不多了,皇后终于缓缓地开句声,说:“这吴修容真是的,把这孩子惯成了这样。难得本宫如此悉心教导,到底孩子不是本宫亲生的,是亲娘教的更受用啊。” 淑妃生生地咽了这口气。 皇后的视线掠过淑妃的脸,微声说:“淑贵妃,本宫这算是,当着淑贵妃的面,让淑贵妃看清楚了,这收养下来的孩子,毕竟是不如亲生的。还望淑贵妃千万不要走本宫这样的路,是个教训啊。” 连连几句啊的欣叹,皇后这声音,无疑是一把又一把刀子。 淑妃屈着膝盖不敢说是,或是不是。 说了是,皇后得意,但是,皇帝那边听了肯定不高兴。好不容易给你个孩子养,这孩子的母亲还是死了的,如此好事情,你自己没有孩子,你不要是不知好歹。说了不是呢? 说了不是的话,谁知道皇后会不会当场发飙。如今如意在暖阁里继续砸东西呢。皇后不出声,谁能阻止这个场面?没人能! 这个委屈,生生的,只得自己吞了还能怎样。 皇后站起身的时候,皇后身边的人,已经心领神会了,一个姑姑马上冲进暖阁里,把如意从里面抱了出来。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暖阁里孩子的哭声和宫女的哭声混合成一片。饶是淑妃,都不敢马上进暖阁里看孩子如何了。 如意被姑姑抱出来的时候,俨然一张小脸,端的那个气势,好像才是这宫里的主子一样。 瞧瞧这孩子的这个气势,说是吴修容教的?吴修容能教得出这种到淑贵妃宫里搅局的气势? 这顿饭,皇后肯定不在这里吃了。景阳宫里的饭,春秀宫怎能吃得下。要知道,淑妃回来以后,万历爷都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在景阳宫里吃的。 其实这个结局早有所料。只是,没有想到皇后如此静心谋划,直接让个孩子来做乱不说,而且,照众人想的,皇后本应该是冲着李敏来的,可终究却没有,刀子直接指向了暖阁里的回明公主。 皇后迈开大步走出了屋门,坐上了凤轿,带着九公主,风风火火地出了景阳宫。想必两虎必有一斗的场景,很快会传遍六宫,震住那些心慌意乱的人。 选皇后?还是选淑妃? 屋里遍地的狼藉,宫女的哭声一遍一遍的。 在皇后走了以后,淑妃立马先冲向了暖阁里。里面,那片血的场面,让她终于抵不住了,两眼一黑,几乎栽倒在地上。 有几个宫女拼命护着,仍抵挡不住九公主那幅野性。回明的额头上,被一道碎片割开了一道大口子。这分明是——破相了! 破相,对于一个女子而言何其残酷的事儿!更何况,这孩子年纪那么小,这么小就破相了,以后还怎么办?本来眼睛都不好了,好在长得漂亮,结果,果然是生在皇宫里,还不如生在普通人家。或许普通人家对这样一个孩子,反而会宠在心头,不至于如此凶残对待。 景阳宫里哀嚎声一片,回明公主这一旦破相,回头,祸全会落在景阳宫头上了。如意公主年纪那么小,谁敢说是九公主做的不对。 这个心狠手辣的小公主,当年逼得容妃从主子沦为冷宫的命,到现在,都刻在大家的心头上呢。这个皇后,不过也就照着万历爷当年演的版本演了一遍。万历爷听说以后又能如何。责怪皇后吗?责怪皇后等于揭了自己的短处! 淑妃坐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的。几个姑姑给她抚气拍气。 朱公公说:“要不,隶王妃在这儿,让隶王妃看看回明公主的伤?” 淑妃仿佛听到这话的时候才有了一点精神,缓缓地点了点头。其实不抱一点希望。 按照回明这个伤,重是不会重,但破相是肯定的了。饶是李敏,又能如何?李敏自己都说了,自己不是万能的神仙。 朱公公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领了李敏进去查看小公主的伤。 屋外这会儿功夫,寒风北风,像是更催人命似的,撞击着景阳宫的门窗,好像整个经验宫从此都摇摇欲坠的。果然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万历爷很快得到消息以后,把王公公派过来了。 得知皇帝派人来了,淑妃不得不勉强撑起快被已经几乎不堪一击的精神,站起身来迎接皇帝的人。 王公公进屋以后,冲淑妃一拱手,说:“淑妃娘娘,皇上有请淑妃娘娘到御书房里叙一叙。” 皇帝这个口气够客气的了,对于淑妃来说。等于是先礼后兵。知道万历爷本性的人,都知道这个话不等于是什么好消息。因为万历爷特别喜欢玩这种当场变脸的游戏。 淑妃是万历爷的枕边人,怎会不知道皇帝的本性? 这会儿,这把刀,终于是悬落在景阳宫的主子头上了。 淑妃的命运,是否会落到了容妃一样的下场,八成可想而知。 屋里跪着的一大帮宫女奴才,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仿佛等着被宰的鸡鸭鹅。主子一有事的话,他们这些人,八成跟着命都不好了。接下来,如果皇帝想清算的话,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淑妃挺了挺腰身,大概是想着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刚要随王公公出门。 那头,李敏站在了暖阁门口,看着他们两个,突然做声说:“娘娘不必担忧。臣妾刚才看过了,小主子这个伤不重,不拿针线缝合,用点土药,虽然愈合时间比较长些,但是,只要照顾得好,没有感染的话,是能自己愈合的,结疤之后注意不要抓挠,应该是能恢复到以前,不会留疤。” 一段话,很显然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屋子里面突然注入了一线生机。有人开始啜泣,是为淑妃和自己喜极而泣,而不是像刚才悲望到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王公公眸子里慢慢闪过一道浮光:“隶王妃所指的土药,莫非是上次给十六爷治病用的那药。” “是,那药足矣了。”李敏道。 王公公随之,冲淑妃一个拱手,有恭喜淑妃的意思,说道:“那么,奴才这就回去御书房回禀皇上。如果,皇上再找淑妃娘娘,奴才再过来一趟景阳宫就是了。” 这就是宫里的老人了,对谁都会卖几分面子。 淑妃赶紧道:“有劳公公了。” 接着,由朱公公亲自把王公公送了出去。王公公出门的时候,还边走边说:“淑妃娘娘这宫里,看来是来了个贵人。” 含义有多深,没人知道。 要说回明公主这样没有破相,真的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想必,此事马上可以以大化小,小事化无。这就太小看皇宫里的人的本事了。 只听说那吴修容,在景阳宫出事以后,可没有淑妃幸运,马上被皇帝召了去。皇帝对其连句斥骂都懒得发,直接让吴修容跪在冰天雪地的院子里了。 这一跪,听说皇帝是让人剥了吴修容身上的厚衣服让其跪的。吴修容被这么一冻,听说没有到半夜的时候,直接命只剩下半条了。 女儿做的错事,母亲要来顶罪。这是万古不化的定律。 李敏和李老,这半日一夜,如此待在了淑妃宫里,暂时哪儿都去不了。 两个人单独用饭的时候,因为淑妃根本都没有心情也不敢招待他们。李敏看着爷爷扒着白饭没有吃菜的心思,亲手拿筷子给爷爷碗里夹了一块东坡肉,说:“皇宫里这地方,虽然样样不合人心意,唯有这个吃的美食,挺多的。皇上爱吃,找遍了大江南北的美食,让御膳房的人学着做。做出来的东西,可谓是天下的美食都可以在皇宫里找见。” 李老心知孙女这话是安慰自己。老人家,这初来古代,哪儿见过这样折腾孩子利用孩子的事儿,心头肯定揪成一把去了。 想着这皇宫里,哪怕是小主子,都是不得了。 李老悄声对孙女说:“你看,这个九公主,会不会挨罚?” 九公主会挨罚?吴修容都跪了。九公主挨什么罚? “这个,根本就不合情理!”李老掷地有声,“小孩子有错的话,当然,抚育小孩子的大人有一份责任要担当,但是,孩子有错也得纠正,不是吗?” 看来,爷爷这是还看不懂这个皇宫里都是卖的什么药。 李敏说:“皇宫里,像九公主这个年纪,是不会挨罚的,罚了也没有用。因此,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各自捂着的,尽可能不让别人接触到,否则,就如今日一样,纯粹被人利用的了。要说这事儿有错的话,像皇后说的,最开始的错,还真是吴修容的错。她没有管理好孩子,让人有了可乘之机。也可以说,吴修容当初,弄错了主子。” “啥?”李老睁一下眼。 “九公主当初染病,也就是那场病,让九公主离开了吴修容。这场病是在太后的宫里染上的。” 这意思是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吴修容去讨好太后,结果,搞砸了。因为,后来皇帝的气,都是对着太后发的了。 那么,皇后一样讨好太后,为什么不遭罚? 皇后和吴修容肯定不一样的了。吴修容那叫做自作主张,皇后只能叫做听人行事。 春秀宫中,同样的暖阁,却是和淑妃不同,里头供奉的是另一个小主子。不过,在淑妃宫里大闹天宫的那位小主子,回到这边的暖阁以后,完全成了另外一幅样子,垂头丧气的,坐在炕上说话都不敢说。 珠帘隔开暖阁与花厅,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象征着某位男人进了屋里。如意更如同惊弓之鸟,躲到了角落里,抓住炕上的被头瑟瑟发抖。 外面,皇后的声音依稀传了进来:“臣妾参见皇上。” “皇后起身吧。”万历爷淡淡地说,貌似心情不是很好。 皇后咬文嚼字:“皇上未用晚膳吧?臣妾给皇上安排了鹧鸪汤,清补不过火。” “哼。”万历爷突然拂袖。 皇后低头:“皇上这是恼了谁来着?公主年纪小,不懂事,确实是母亲教导无方。皇上这不是出了气吗?” “朕问你一句,什么叫做,你这里的茶,都是太后赐的,因此不合朕的心意了?” 皇后仿佛大惊失色,诚然跪了下来主动招供:“皇上,臣妾那是一时口误,臣妾承认,臣妾心胸狭窄,一时的妒心以至于口不择言。” 说自己妒忌,好过说皇上对母亲不孝。 皇后很清楚这个分寸。再说,女人妒忌女人,这不是常事吗?认了又何妨,反正,皇帝听了更高兴,那么多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的,证明他作为男性魅力十足。 万历爷嘴里再哼的那一声,明显轻了许多,不说话。 皇后让人端来了鹧鸪汤,亲自捧着送到皇帝面前让皇帝品尝,接着,轻声说:“听说回明公主脸上的伤也不重,到底是隶王妃在那儿。” “你都见到了?”皇帝问。 “是的,臣妾都看见了。臣妾以为,隶王妃和淑贵妃之间的情谊,果然是,他人都猜不到的。皇上,何不让淑贵妃拉拢隶王妃,再把隶王引诱回到京师里来?”皇后说完这话,俨然是在小心翼翼地瞄着皇帝的脸色。 万历爷一勺一勺,像是舀着碗里的汤,眉头轻轻地微皱着,不知道是讨厌这汤还是对皇后这句话有意见。终于叹出一口长气,像很是感慨地说:“到底,朕是宠着她的,难为你妒忌于她?让隶王妃来到她宫里,是朕的主意,你不需想多了。” “臣妾都知道的。但是,皇上,臣妾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皇上,如果你真是宠着她,可真的不能像对待华贵人和容妃那样了。” 万历爷的嘴角仿佛勾起了一抹弧度:“皇后这话,可是怜悯宫中的姊妹?” “皇上,那些人,都是宫中与臣妾相伴许久的人了,在一起习惯了,见到有些不见了,臣妾这个心头未免不是难受。当然,臣妾知道,那都是因为,她们不能承受皇上的厚爱,做错了事情,辜负了皇上,是罪有应得。” “皇后这份怜悯苍生的心思,这份光明正义的心思,朕都看在眼里,实乃欣慰。太子有这样一位母亲,朕放心了。” 皇后低着头,很是谦虚的样子。 万历爷端起汤,就着碗口喝了一口,道:“嗯,味道很好。” 这好像,才是让皇后最高兴的事。 到晚上打更入夜的时候,淑妃好像才缓过了气来。 李敏刚要在这边的房里躺下休息的时候,姑姑过来说话了,说是淑妃让她过去一趟。 整理了下衣服,李敏一个人走了过去淑妃的房里。 淑妃在暖阁接见了她,身边,只有回明躺着的小摇篮,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回明公主的伤口敷上了一层土,止血用的,看来效果很好。小脸蛋受到惊吓,有些白白的,偶尔红红的。担心小主子受伤之后受风了,那些宫女给回明多盖了一层被子,导致小娃脸上汗滴滴的。 淑妃拿帕子亲自给娃儿脸上擦汗,偶尔拿手背探下孩子体温,感觉还好,但是,明显这颗心没有完全放下。这也是她为什么找来李敏的原因。 “隶王妃,坐吧,在本宫这里不需要客气的。”淑妃说。 李敏挺着肚子,在早上因为这里发生的事,早就站了许久,腿有些受不住。没有婉拒,李敏坐了下来。 淑妃看着她隆起的肚子,像是一丝羡慕地问:“孩子闹的厉害吗?记得本宫当年和你见面时,你的孩子都没有这么大。” “孩子都会长大的,小公主也一样。”李敏说。 “是啊。可是,孩子还小的时候,自己保护自己都办不到,总得长辈护着,你说是不是,隶王妃?今日发生的事儿,你都亲眼看见了,如果长辈没有能力,遭罪的是孩子。” 对于淑妃这话,李敏肯定不会说不是。不要说古代,在现代也一样。孩子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身体的自卫能力也差,当然得由大人保护着了。 淑妃把目光落回小公主的脸上,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隶王妃,本宫知道,自己亏欠了隶王妃许多人情。如今,本宫再请求隶王妃帮本宫任何事情,有些不合情理。但是,本宫还是不得不说这一句,隶王妃回北燕的时候,能把回明一块带走吗?”   ☆、【251】救不救是个大问题 “娘娘。”李敏嘴角勾了勾,道,“臣妾现在都是阶下囚,犹如笼中之鸟,娘娘说让臣妾带谁走,是不是该先想到,臣妾如今的现况。” “隶王妃如今虽说是在京师里宛若被困,但是,本宫以为,隶王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淑妃这口咬的很定。 李敏垂眉宛若稍作考虑:“娘娘如果是因为今日的事,心有余悸,以为自己不能护小公主周全,何不实话与皇上坦白了,让皇上给小公主另寻养母。娘娘得到皇上的宠爱,皇上应该相信娘娘的一片真心诚意。” 淑妃听到这儿,像是有所感叹,站了起身,站到窗前,仿佛看着窗外的天空。今晚月色极暗,宛如被藏在了乌云里,被什么给遮住了面孔。 “皇上那人,本宫一直以为,隶王妃很了解。毕竟,当初本宫找隶王妃求医的时候,事实已经如此。隶王妃应该比本宫看得更清清楚楚。”淑妃道。 “但是——”李敏说,“娘娘当初,可是凭着一股劲儿杀回到了棋盘里,获得了主动权,如今,离后位不过也是一步之遥。” “本宫的优势和劣势,不要说隶王妃,宫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皇后能坐得了这个后位,可以说,与太子的努力不无关系。皇上能看中太子,这是为何呢?隶王妃心里应该很清楚的。相比之下,太子终究是皇上的儿子,而我们这些后宫的女子,其实什么都不是。皇上把女子玩转于手掌之中,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看看,之前后宫里的厮杀,哪个女子终究不是被皇上伤透了心。但其实,本宫想说,哪怕皇上不动手,早晚也有人对其动手。” “娘娘这样说,臣妾心里就明白了。哪怕皇上再对娘娘做出任何事情,娘娘可能因为病过的缘故,早已看淡了一切。娘娘从心里早就原谅皇上了。既然如此,臣妾更不明白了,为何娘娘不对皇上坦白呢?” “对皇上坦白的人,何止本宫一人呢?皇上能相信他人的话,这个六宫里,不会有如此多悲剧发生了。”淑妃回头看着她,低声说,“知道华小主最后对三王妃交代了什么遗言吗?” 李敏几乎不假思索:“大概是,不想三王妃走她那条路子。而说到华小主最后怎么栽的,何需多言吗?” 淑妃嘴角一弯,那抹弧度不知道是笑还是苦,说:“隶王妃果然是个聪明人,明白人。到底是姐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李敏道:“如果真是姊妹倒是好。大难临头时,夫妻都能各自飞,更何况是姐妹而已。” 淑妃听她这话不由垂下眼:“你这话说的也没有错。到了生死关头,除非是真心相爱的人,怎有可能有人为了他人不要自己的性命呢?” 只有真心相爱的人。李敏对这话并不太苟同。来到古代,体会最多的,不仅仅是和王爷的夫妻之情而已。这里的有些人让她心灵的触动更大,让她甚至愿意为他们付出所有。 “娘娘是在宫中,不能外出。臣妾对此深表理解。所以,娘娘身边的人,固然只有皇上。这是娘娘的悲哀,也是六宫女子的悲哀。” “隶王妃是走南闯北之人,眼界高阔,自然是本宫这种金丝雀不能比的。” 把自己比喻为金丝雀?李敏淡笑:“娘娘大可不必谦虚。以娘娘的实力,与皇后一较高低都有可能,否则不能杀回六宫,超过其他人,成为独一无二的贵妃。” “大势已去,今晚过后,皇上心疑的对象多了一个。” “如果娘娘是想说,皇上猜忌娘娘和臣妾自己的关系,继而做出猜忌娘娘和护国公之间的关系。臣妾想说,这种疑心,既然在很早以前已经有这种谣言传出,皇上的疑心,莫非会比他人少?皇上那个人,娘娘自己都承认了,皇上是个多疑的人,谁都不会信的人,才会把女子都玩转于手掌之中。” 淑妃因她此言,不由眸光闪了闪,接着,沉思片刻的样子。 正因为李敏说的话都没有错。这些事,是人都能想到。只是,皇帝想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而已。 “娘娘。”李敏道,“娘娘不是会坐以待毙之人。既然娘娘把一切都看的那么透,娘娘不可能心里没有对策,否则,不会把臣妾招到这里说话。” “隶王妃所言,都是无假。本宫找隶王妃来,其实只想问一句话。本宫知道隶王妃与华小主有宿怨在。因此,收回明公主,抚养回明公主,是不是对隶王妃而言,是无法办到的事情?” 李敏淡淡然地一笑,说:“娘娘此话是考验臣妾的为人?也是,如果是有宿怨,是仇人的女儿,当然是不可抚育的。仇人的儿女未来长大了,必然报复,恩情种下的会是恶果。但是,臣妾以为,收养这样一个女儿,对臣妾来说倒是毫不费力。” “隶王妃此话如何释义?” “收了这个孩子,对臣妾来说,臣妾只当她是个孩子罢了,普通人的孩子罢了,不会赋予更多的情感,也不可能赋予更多的情感,只能说是可怜吧。至于,未来这女子想如何报复臣妾,臣妾以为,真相有一天终会大白不说,她想报复臣妾或是护国公府,不过是以卵击石的行为罢了。” 淑妃无疑是被她这话一惊,仿佛才突然间看透了她这个人似的。 是,李大夫很自信,但是,众人所看到的,所想的,无非都是李大夫因为自身的医术很自信。李敏璀璨的医术博取了众人的眼球,以至于大家都忘了她的另一个身份。其实,这个身份还蛮重要的。 她是隶王选中的女子。隶王为天下枭雄,英豪,其目光独特,普通女子难以入眼。能博得隶王好感的女子,让隶王钟情的女子,怎会是凡人?只凭过人的医术就想博得隶王的心,如何可能? 这人定是与隶王情投意合,与隶王有着本质上的相似之处,才有共鸣的可能。从这点出发的话,这个女子,与隶王定是有很多相同相似的地方。比如,李敏刚才说的那些话。 护国公府可绝对不是简单的货色。区区一个,亲生娘亲都被亲生父亲残害的女子,想报复护国公府? 淑妃的心头顿时犹豫了起来,把不把回明交给李敏来养?李敏真会把回明好好抚养吗?李敏都说了,同情心是有,但是,护国公府不是普通的人家,护国公的残忍之心,她李敏一样有。 可是,不交给李敏,这六宫里其实早已个个自危,不仅仅是因为看到了李华等人的下场,更重要的是,皇上,确实年纪大了。 只有年纪越大的人,用心更是险恶,因为疑心更重,手段更为残忍,毕竟,都是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淑妃正犹如李敏所说的,是生病过的人,是久病过后幸免一死的人,那种对死亡步步逼近进而被迫采取行动的感悟,比任何人都要深。因此,李敏才说她,不可能不知道皇帝的想法。 她是早就看透了。 “本宫还是希望,隶王妃把小公主带走。虽然,隶王妃说的话,本宫有顾虑在。但是,皇上对女儿或许有怜悯之心,其他人,对于小公主定是没有怜悯之心。” “娘娘为何对小公主有怜悯之心?” “隶王妃希望本宫说实话吗?” “娘娘请说。” “隶王妃,本宫深知人生的尽头不远了,所以,可能是怜悯小生命的缘故吧。本宫哪怕对这样的一条小生命下手,也毫无用处,不如,保着她远走高飞。或许,隶王妃会笑本宫痴心妄想。不过,本宫确实是想,在阴曹地府里的时候,活的舒坦一些,但愿,阎罗王记得本宫做的一些善事。” 有死的觉悟的人,各种各样的想法。有的人,或许更情愿坏事做尽,与死神一搏。有的人,则心理上希望得到死后能得善终的安慰。 淑妃属于后者,皇帝呢? 谁都猜不透万历爷的心思。 “隶王妃知道太后娘娘如何了吗?”淑妃突然这样问。 李敏一边心里琢磨她为何突然问这句话,一边则答:“皇上之前倒是有和臣妾提过见太后的事儿,只是没有想到,皇上先让臣妾来景阳宫了。” 可能皇帝心血来潮吧。认为,六宫里未得清净,怕是魏香香与十一爷的事之后,再有奸细出现,对于奸细特别敏感。所以,先把她送到淑妃这里来了。 淑妃好像不想提皇帝这样安排的目的,只说:“如果皇上有让隶王妃见太后的心思的话,或许本宫可以自己做主,让隶王妃先见太后一面。” 李敏眸光里一闪:“娘娘如今是和太后经常见面吗?” 听早上皇后说的话,似乎是如此的。 淑妃点头:“太后娘娘病了以后,是本宫每日到福禄宫探视,安排。前段日子,太后娘娘病危的时候,因为皇上的旨令,本宫服侍太后榻前,接连一个月没有休息过。好在太后后来病情稳定了,不需本宫彻夜服侍。再有回明公主到了景阳宫这里,本宫要照顾小公主。如此一来,每日本宫到太后那儿探视一回,代皇上孝敬太后。” “娘娘不在太后榻前的时候,岂不是无人照顾太后?” “有太医在。每日都有太医在福禄宫。太后身边有好几个老宫人,都是对太后忠心耿耿的,皇上信得过他们。” 这话言外之意已经很显然,皇帝没有派其他后宫女子前去福禄宫服侍太后。只有淑妃在这件事上,反而得到了皇帝的信任。 李敏心头琢磨了下。皇帝哪个不找,找淑妃,本身这件事是否意味着,皇帝早认为她和淑妃有一腿子,所以,安排淑妃的话,淑妃到时可以直接找她去看太后的病了。 六宫里,真唯有淑妃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吗?当然不是了。皇帝哪个都不信任,哪个都当棋子看。 俨然,淑妃自己也有觉悟,知道皇帝安排她去福禄宫的目的一样在于此,才敢大胆地邀请她李敏去看太后。 去看太后的话,有什么危险的地方吗? 会不会去到那里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皇帝设了什么圈套给她。李敏只想,哪怕她现在不答应淑妃,皇帝终究会押着她去看太后。倒不如现在和淑妃先过去福禄宫探情况。情报首先是第一,掌握情报的人,才能拥有主动权。对于一个大夫来说,一样如此。 不知道病人病情的大夫,怎么做都是被动的。 早知道,早掌握情报,都是更好的事。 这回,李敏回去先和自己爷爷说了,李老经验比她足,陪着她去看太后的情况,肯定是最好不过。 李老听说要去见太后,感觉这一进宫,皇帝见了,皇后见了,贵妃见了,现在连太后都见了,倒是一下子,全部最显要的人都见到了。真可谓,惊吓全在一天里头了,比炒股更惊心动魄。 兴致勃勃的,第一次穿到皇宫里的老人,应声说好,不用犹豫。 李家爷孙俩,就此提了这边中医大夫常用的一个药箱,是李敏让小李子给准备的,跟随淑妃一块坐着轿子前往福禄宫。 那时候,夜色都深了,浓得好像化不开的墨笔。寒风咧咧,刮着东西好像鬼哭狼嚎的凄厉。 李老把古代的棉袄再往自己脖子里拉了拉,冷风进了脖子比较冷。女子有狐裘裹身,倒也好些。 轿子走到福禄宫的时候,见着宫门开着,可见,淑妃之前先让人传话了。里头的人,看见他们来,并不吃惊的样子。 三顶轿子停在了门口。淑妃先下了轿子,有朱公公亲自扶着上了台阶。一个姑姑站在李敏的轿子旁边等李敏下轿子。 李敏走下轿子以后,回头先看看自己爷爷。李老走下轿子时,被风刮得假发都快掉地上了,赶紧拿手捂着帽子和假发。 前面屋门口的台阶上,站了两个穿着朝服的人。仔细看,是太医院的服饰。一个是许仁康,一个是刘御医,都是李敏非常熟悉的人。 显然,这两人看见李敏过来以后,脸上都不由自主浮现出一抹惊骇。 要说太医院的太医重新遇到她李敏,个个的心里头肯定都是忐忑的,不安的,复杂得要死的。 只因为这些老狐狸,一方面嫉恨李敏的才华,一方面,却知道没有李敏不行。爱恨交加,简直比情人之间的情感更为宿怨。 李敏和李老,跟着淑妃上了台阶。 前头两个太医对着淑妃拱手道:“臣参见贵妃娘娘。” “都进屋去吧。”淑妃说。 外面天冷,淑妃主要是生怕冻到了贵客。 两个太监把屋门打开的刹那,外面的一行人,没有一个敢迟疑步子的,急匆匆进了屋里。主要是,屋里住了病人,病人也怕受寒。 大寒已至,这天冻得,只怕没有把这个世界都冻成冰了。 一群下人哆哆嗦嗦的,有个奴才甚至没有锁住嘴巴,漏出了一声气息,说:“这是前些天,天气转好的报应吗?” 前些天? 李敏后来才知道,她离开的那段日子,有一段时间天气又异常了。刚好,这个不太冷的异常发扑的气候里,她老公趁着老天爷给的这个机会,组织了早在边界待命的军队,让自己胞弟领着部队,冲进了东胡大营里,把东胡人杀得个人仰马翻。 东胡人由于失去了冒顿单于这样的英豪率领,一时可谓是群龙无首,于是,突然遭到北燕护国公的突袭时,完全反应不过来。 刚好精锐的部队,跑到了高卑去了,本想借高卑国内叛乱的时候,坐享渔翁之利。没有想到,高卑的国王并不如传说中那样的病弱无能。死守之后再一举反击之下,再加上东胡的部队得知可汗死了以及老巢被北燕人突袭,东胡的部队无一不是溃不成军。 据说余下的东胡人连夜不要命地逃跑,从本来的大本营撤退了数千里,以逃避护国公部队的追击。 护国公见好就收,没有让部队再长驱直入。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了。如此大伤了东胡人的元气,东胡人短暂的时间内,哪怕来明开春,都没有这个机会来反扑北燕了。 这等于是,护国公西边的危机解除了。再有高卑国认了李敏这个亲以后,高卑与北燕的关系再进了一步。北边危机随之而解。如此一来,护国公三面受敌的困境,基本消除。 无疑,这是在大明京师关内的主子头顶上悬起了一把利剑。 这只利剑,正以可怕的速度在增长着。 了解这些的李敏,可以想象皇帝此刻对她老公的焦虑应该到了哪个地步。说真的,要不是她老公逼迫皇帝到如此,皇帝倒真的会和她一见面马上把她杀了。但是,现在,护国公如此猖獗,皇帝如果真的把她杀了的话,等于是,把自己后路,把自己手里的筹码自己给给自己断了。 不,暂时不能杀她! 李敏无疑底气更足了些。 屋里烧着炭,但是,很显然,空气并不显得浑浊。显而易见,这都是因为这里的太医,已经受过李大夫定期开窗透气的教诲了。 病人都是虚弱的,是心肺脑病人,更需要氧气。尤其在这个古代,并没有造氧供养的设备给病人提供特别足够的氧气。 淑妃坐在了椅子里,大夫她带来了,接下来,大夫做的专业的事儿,她不懂,旁观就是了。 该焦虑的,肯定是太医院的太医了。 许仁康对于李敏,几乎看是不敢看的。只要想到以前,他骗李敏做出来的事儿。最后,皇帝没有斩他的头,大概也是想,凭他那本事,能从李敏手里骗得一本医案,已经是很不错了。留得他这人在,总有些用处。 刘御医,是个中规中矩的人,算是这群人里头,唯一和李敏没有结过怨的。对于李敏这样一个人物,这个善于明哲保身的古代大夫,总是带了一颗敬畏的心,因此,让他总是免于了非难中。 上前,刘御医对李敏拱袖,态度谦卑:“臣,参见隶王妃。” “刘御医,许久未见。”李敏对这群老狐狸,可谓是印象深刻。都是同行嘛。 刘御医听到她好像没有忘记自己,眼睛里不由含了一抹微笑的得意,说:“臣,愿意为隶王妃效劳。” “听说,太后娘娘病了。”李敏提起了话头,“本妃本想过来探望,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等到今日才来探视太后,但愿太后娘娘不会怪罪。不知道,太后情况如何了?” 刘御医边说边领她往屋里面太后躺着的房间走,说:“太后自那夜病发以后,一直都没有再醒来过。” 简单一句话,可以说是都佐证了李敏当初的推断。 这个老太后,果然是,想利用她的时候,没有想到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结果差点把自己害死了。 对于这个老太后是怎么一回事,李老一样早就听孙女提过。因此,背着手跟孙女进去查看时,听到刘御医这样说并不吃惊。 要吃惊的是刘御医,小眼珠骨碌在李老脸上琢磨了起来。由于李敏以前带过徐掌柜当助手,如今李敏身边的助手换了这么一个老头子,刘御医不禁想:这个老头与李敏什么关系?有什么过人之处? 李老察觉到了对方射来的目光,抬起眼角扫视对方一眼:看这人年纪也有了,八成这个医术应该是不差的。而且,看这人敦厚相,想必是个做事十分稳靠的人。在医术上,应该是中规中矩,不会冒进。 到了太后睡着的榻前。李老略微扫过病人脸上一眼,即道:“这用的是镇肝熄风汤。” 刘御医,以及在后面跟着进来瞧动静的许仁康,就此都一惊,目光射到李老脸上的时候,很显然带了一些倾佩以及狐疑的态度:这老人从哪里来的?感觉,比徐掌柜要更强!竟然这样一眼,都能洞穿他们用的什么方子。 说到这个镇肝熄风汤,首先得说,李敏在这个古代看过的药典方剂里头,确实有这个方子的。因此,李老可以推断,这个方子应该是这里的大夫用的最多的一个方子。因为,这个方子,哪怕是现代,都是很多大夫常用的一个方剂。不言而喻,是个好方子。 好方子,不仅仅是因为它疗效好,而且对大多数病人都管用,是个平稳的踏实的方子,因此很多大夫才敢经常用这个方子,因为它四平八稳,对于大夫行医来说,危险性也低。李老做此推断,当然根据还在观察到刘御医这种人,看起来就是四平八稳的性子。 镇肝熄风汤,可以用于中风初起,也可以用于中风以后的病人。西医来说,可以是脑出血、脑肿瘤或是脑梗阻的后遗症。眼看李敏之前说的,太后这应该是脑出血后遗症。 脑出血初期病发的时候,病死率极高。可以说,太后这条命够大的。能存活下来,实属不容易。 李敏检查了下太后的瞳孔,李老跟在后面看了下,初步判定,没有形成脑疝。 可见古代太医院,作为古代最高的医疗机构,本事还是不小的。在脑出血初期的时候,由于治疗得当,做得好,因此,脑疝没有形成,可以说,直接把在死神关头上的病人拉了回来。 脑疝没有形成,只能说,暂时挽救了病人的性命。但是,很显然,颅脑内压仍存在高压危险,脑水肿存在着,所以,病人昏迷不醒。按照中医来说,是法子用尽了。 现代的药物里头,比起中医的药材,还是有许多比较好的特效药。尤其是这药,是直接进入病人的静脉系统,不像中医,要通过肠胃,如果病人本身肠胃有了问题的话,导致药效大打折扣。刚好,太后属于这种状况。太后当时体内大出血,包括胃都在出血,这个胃已经坏了。怎么灌药,都难以维系好的药效。 李老与孙女的意见基本相同。要给太后治这个病,只能采取西医的方式了。现在问题只剩下一个,给太后用这个药,值得不值得? 要是平常的病人的话,李敏和李老直接不用说,就给病人用药了。虽然,他们带来的药不多,可以说支支都是珍贵至极的东西,是无价之宝。 眼前这个病人不同,掌握了生杀大权,是死是活,都可以直接让他们两个医生是死是活。大夫出于自卫,完全可以考虑,是不是把这个病人救回来。 病看到这里,李敏和李老心里都有底,不用再在这个地方逗留,走了出去,同淑妃说话。 李敏按照和爷爷商量后的决定,对淑妃说:“娘娘,太后这个病,依臣妾来看,有些地方需要斟酌,还请娘娘允许,让臣妾回去翻翻医书,想一想给太后怎么治。” 淑妃听她这话,也像是早有所料,答:“那就,本宫先让人,送隶王妃回护国公府吧。” 再把李敏勉强留在皇宫里,没有什么用了。淑妃其实早想把他们两个人送走的了,只是出于私心,想让小公主的病再稳定一些。现在,回明用了李敏开的药以后,都没有发烧。太后的病也看了,是没有理由留他们在这里。 朱公公亲自驾来马车,送李敏和李老回去。 见太后暂时没有什么情况,淑妃像以往,交代留在这宫里的人几句话,都是要好好照顾太后的话,紧接离开了福禄宫。 余下这太医,和守在福禄宫的老宫人,一个个,却是好像都心有余悸的,仔细回想李敏刚才的话和动作,很想从李敏的言行举止里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这个太后,究竟是死是活?还有得治吗? 许仁康和刘御医的眸光里飞闪着,却是一句话都不敢出声的。只怕这一出声,反而把事情给搞砸了。 和李敏打交道有过,都知道李大夫的脾气不能惹。这种情况下,李敏既然放了这样的话出来,最好都是安静地呆着,闭住各自的嘴巴,否则,肯定会让他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死得很难看。 太监把屋门重新关上。太后的屋里,再次陷入了一片静寂得像死一样的黑暗之中。 太后那满脸皱纹,宛如急速衰老的老树皮的脸,一样被掩盖在了黑暗里头,仿佛遮住了这个皇宫中那处阴暗一样。太后的身体,早就瘦骨如柴了,裹在昂贵的金丝被里。再美再华丽的东西,都掩盖不住其底下的丑陋。 李敏坐在车上,这会儿,不是大夫,是身为一个人,在回想刚才见到太后时太后的那幅样子。 确实是令人触目惊心。 想当初,她初次见到太后时,太后容光焕发,精神饱满,年纪比起同龄人,显得都要年轻的多。毕竟太后那时候,在宫里手握大权,几乎说一不二。万历爷也是十分孝敬她。 只是太后没有想到,皇帝早对她起了异心了。这中间,太后更没有想到,会栽在一个几岁孩童的手里。如果太后有一天醒来,会不会疯狂地报复这些人呢? 这些,都是李敏需要慎重考虑的。因为,太后是个面子十分沉重的人。为了面子,太后曾经在她面前,连死亡都顾不上了。 再有,太后死都拉不下的这个面子,如果,她李敏救回这个人,这个人,真能报恩吗? 不见得。皇宫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是不懂的报恩的,只记得仇恨的。只由于,皇宫这个地方太过黑暗。没有人认为,报恩有好报,更多的是,做了好事反而被人坑的结果,导致,皇宫里的人心早就凉透了。 淑妃要不是看开了生死,八成,这会儿对她李敏一样落井下石。 “先睡吧。”李老和孙女一块踏进屋里时,叮嘱孙女说,“天哪怕塌下来,你也不是一个人。总归,先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 她肚里的孩子现在都多少个月了。这个时候,可以说是个关键期。要是这时候孩子早产了的话,可想而知,后果有多严重。她要生产,也绝对不能在这里生产。因为哪怕她在这里把孩子平安生下来,这孩子一出生,有可能就落入最可怕的宿敌的手里了。 想到这儿,李敏眼睛一眯,似乎对皇帝安的什么心思,有了一丁点儿的触摸到。 皇帝,要是真存了这个心思,想等她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再动手。 不,不能!不能让其得逞! 李老亲自待在她屋里,等到她闭上眼睛睡了再回自己屋里休息。 天色茫茫的。 小李子在院子里斥着大牛和小翠:“叫你们两个办点事儿都没有能办好?是不是要我饿你们一顿?我要是饿了你们,你们对主子哭可怜?” “不,李子哥,我们不敢的!”两个孩子一块哀嚎着说。 李老要不是在这里呆了有几天长久了,都看不出小李子这是干嘛来着,为何无缘无故故意刁难两个小孩子,不可耻吗?但是,呆久了就知道,古代人的思维果然是尊卑等级划分的一清二楚。 小李子这是在立威,否则,这两个孩子,以后不会听他的话,放肆还得了。有点像现代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不一样的是,古代的奴才官儿,残忍的多了,哪有让底下人反抗的机会。 李老背过身去,选择视而不见。 两个孩子跪在那里一直哭,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哭给他和孙女听的。 皇帝这个狼心狗肺的,真的是心肠黑到无话说了。 终于,是睡下了。 夜里,那轮乌云里藏着的明月,似乎开始悄悄地露出了一点脸蛋儿。 距离护国公府甚远,兰燕只要想到李敏已经近在咫尺,却摸不到触不着,连面都见不到,心窝口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身旁,她师傅在山里的一处破庙里烧着柴火,柴火上架了一只他们从附近村庄里抓来的鸡。 闻着烤鸡的香味,许飞云是口水流到三尺长。 那晚上,不巧遇到了皇后的人以后,他们这就理所当然地撤了。谁让他们现在是人少,单枪匹马的,哪怕他们这会儿冲进去,想救李敏,也是有心无力。 “师父——”兰燕肚子饿,也没有胃口。 许飞云撕开了烤鸡的一条大腿,不管她,先尝了起来,边吃边赞:“味道好极了。” “师父!”兰燕再重重地跺脚。 “不吃的话,饿晕了头,你还能做什么事。”恐怕是被徒儿叫得多了,扰了吃烤鸡的兴致,许飞云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兰燕只得坐了下来,对烤鸡没有兴趣,是用棍子,把埋在柴火中烘烤的番薯给挖了出来,剥掉了烤得黑漆漆的番薯皮,啃起了里面金黄色的肉。 许飞云瞧她一眼,轻声说:“吃点肉。吃这点东西而已,根本不敌肚子。” 要说她师父,对她真的没得说了。许飞云只有她这个女徒弟,当然对待她,比对待男徒弟的态度要好得多了。不过,她兰燕从不敢把从师父那里受到的特殊待遇当事儿。 师父对她好,是师徒之道。她兰燕,肯定要对师父回报师徒之情。 拿起一把匕首,师父喜欢吃烤鸡,她给师父切鸡。 许飞云看她动作,许久之后,嘴角上扬像是露出一抹笑意说:“难得,为师原先都以为,我是白养了你们了。” “师父这说的什么话?”兰燕平静地说,“师哥和我,都把师父当亲爹一样。” 亲爹?许飞云皱了个眉头:“为师有那么老吗?” 最多,不就比他们大个七八岁年纪。 兰燕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师父肯定年纪比我们大。我们不孝敬师傅怎么行?” 这话说得,许飞云当场没了胃口了。他真是,收了一群,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徒弟。 “师父,听说师父已经让三师兄他们回来——”兰燕没有注意到他表情,只想着,给他切了肌肉,他这会儿该高兴了,因此趁这个良机打探一下情报。 北峰老怪的名气之大,肯定是,找来拜师的人有许多了。许飞云自己收的徒弟,十几年了,累积起来的数目,当然有一定的可观了。由于,和护国公结拜兄弟,是他许飞云自己的事儿,因此,之前出了众多的麻烦事儿,许飞云也不会说告诉他那些与护国公无关的徒弟们。主要是,为师的责任,不可以把随意把徒儿拉入危险之中。 现在,他召集其他徒弟,原因很简单,这次出事的是伏燕。告诉伏燕的其他师兄弟,那是该履行的义务。那些徒儿,有权利知道这个事儿,毕竟他们一群人,都拜在他许飞云门下学艺时,生活在一起,培养起来的感情自不用说,相当于亲兄弟一样。 “嗯——”老半天,许飞云出了这一句声音。 兰燕其实还想问,北燕那边是不是有消息传来。因为她这次跟师父出来以后,和北燕之间的联系,都是以师父为主了。 李敏回到京师的事,应该是传到北燕了,恐怕还不止北燕,高卑那边应该一样接到了消息。 按理来说,应该都有行动才对的。 可现在是,好像只有他们师徒俩在这儿徒劳无功,心急又无力。 “皇上——”许飞云罅隙的眸子里飞闪过一道光,嘴角微微一抿,“皇上暂时不敢对她动手的。一旦动手,不说北燕,高卑国的国王,都把她扶正为高敏公主了。万历爷,那是吃了豹子胆,敢杀高卑皇室的公主?” “因为这个缘故,所以王爷有持无恐?”兰燕惊异地问,“那是,要让王妃一直留在京师里了吗?” “怎么可能?我听公孙说了,她产期都近了。皇上可以不杀高卑国的公主,但是,高卑国公主生下的孩子,到底不是属于高卑国王室的了,是外戚,冠的是他人的姓氏。” “皇上这是准备对世子动手吗?”兰燕心头猛地一个寒战。 “现在,暂时不是打仗的时候。北燕的军队,刚与东胡人交战过,需要休整。天气又这么冷。”说到这儿,许飞云眼里貌似浮现出了一抹困惑,“现在,恐怕王爷和公孙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让她重新出现在京师里?”   ☆、【252】是死是活 早上,当小翠把洗脸要用的热水用铜壶拎进的屋里时候,先探头探脑了一下,结果看见李敏坐在八仙桌台边看起了书的样子。 小翠赶紧走了进去,怯生问:“主子什么时候醒的?” 李敏淡淡地扫了她一下,说:“比你早半个时辰。”接着道:“小李子没和你说吗?” 小李子知道她醒了,给她打来热水,洗脸漱口等工作,李敏一个人自己完成。本来就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人,当然自己能做的事自己做了。 小翠咂了下舌头,不知道怎么说。 “去擦一下桌子和椅子。”李敏给她安排了工作。这样的话,其他人也别想拿点杂活来使唤她接着刁难她。 小翠点着头,手脚利落地去干活了。 李敏瞄了下她背影,眸光底仿佛掠过一道光。 那边,小李子按照凌晨李敏吩咐的,把工作都准备好了。 今早上,李敏和李老要再次进宫,给太后治病。 这事儿,经由淑妃和皇帝禀明了。 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皇帝在春秀宫坐了一阵,吃了皇后煲的汤,最终却没有在春秀宫过夜,是回到了御书房呆着,到了早上。淑妃过来,同时给皇帝带来了早膳。 说到那吴修容,昨天在皇帝这儿跪了一天一夜以后,昨晚半夜,被人抬下去了。说是回到自己宫里打起了寒战,发起高热。吴修容的人要去请太医院请太医,结果被人拦住了。 身边吴修容从家里带来的丫鬟冒死跑到了景阳宫找淑妃求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九公主对不起回明公主,但是,小主也是无能为力。还望淑妃娘娘救小主一命,总归不能让九公主没了亲娘吧。淑妃娘娘心肠仁慈,小主经常说,如果九公主跟了淑妃娘娘的话,就没有今日这样的恶果了。” 淑妃任那丫鬟哭得声泪俱下,却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能答应的事,她早答应了。 到了今时今日,六宫里什么情况,大伙儿经由昨天发生的事情看来,似乎都心知肚明了。平常里,皇后都是个大好人。她淑妃是个杀出来的程咬金。如今,皇后这个发妻决定发起反攻。因此,大家看的清清楚楚,原来皇后可以这样恶的,淑妃可以这样软弱的。 后宫里,何尝不都是欺软怕硬的人。只怕昨天这个态势过后,多数墙头草的人,闻风不对,跑皇后那边去了。只有吴修容这样,明摆着是被皇后厌恶打压的了,拿来杀鸡儆猴的,才被迫来找她淑妃求助。 如果她淑妃是吴修容的话,其实,应该是去找皇后讨饶,而不是跑到她淑妃这儿变成与皇后势不两立。该说这个吴修容是傻,还是正义心太强,性子过于倔强? 淑妃站在皇帝面前的时候,脸上一片平静,心底里在想什么,似乎连皇帝都看不清楚。 万历爷看着她姣好如月的脸,突然笑了声问:“怎么?想什么出了神?朕这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敢在朕面前神魂颠倒地是想着其他人去了。” 淑妃说:“臣妾哪敢神魂颠倒地想着其他人。臣妾早就只是皇上的人。” “那你刚在想什么呢?说来给朕听听。或许,朕可以给你出点主意。”听万历爷这个口气,貌似皇帝今早的心情还不错。 不知道皇帝这个不错的心情,基础是建立在哪里,因为昨天九公主把回明公主弄破相了,还是让吴修容跪到半死不活,或是让她淑妃折腾了半夜,一夜都没有睡好。难道是说,皇帝高兴她带李敏去看太后了? 淑妃摸不到龙主的心思,只好这样说:“皇上,臣妾只是想,倘若吴修容死了的话,是不是,臣妾该负起一定的责任?” 听到她说起吴修容,万历爷的眉头像是淡淡地拢起,说:“怎么,有人拦着吴修容的人了?” 淑妃不说话。 万历爷突然大声道:“这些狗腿子。个个都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 难得听皇帝骂出这样一句极不雅的粗话。屋里几个人都愣着。其实皇帝骂的啥,他们都没有听明白呢。 直到皇帝骤然拍了下桌子,王公公反应了过来,上前说:“奴才这就去抓了内务府的人问话,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修容到底是主子,还是他们是主子。哪有奴才拦着主子的道理。” 这哪里是奴才拦主子,吴修容病在床上都下不了床。这是奴才拦奴才。 内务府的罪,这样一句话被王公公接着皇帝的话化开了。皇帝听着王公公这话没有说不是。淑妃心里明白,皇帝对吴修容,似乎是不满意,有怨气。皇帝为什么对吴修容有怨气,淑妃一时还想不明白。可大概,就是这样的缘故。淑妃突然回心转意了,决定救回吴修容这条命。 有了皇帝这句话,淑妃知道内务府的爪牙会适时地收敛了一些。朱公公接到里面淑妃传递出来的信息以后,一溜小跑到太医院搬救兵。 万历爷让淑妃陪自己在这里吃早膳,边说:“昨晚上,朕在春秀宫吃了皇后让人做的一碗鹧鸪汤,味道清甜。” 淑妃懂皇帝的意思,道:“如果皇上喜欢,臣妾可以去皇后面前求这汤的做法,哪天臣妾亲自下厨,给皇上做了,请皇上过来尝尝。只是怕臣妾这个手艺,不及皇后娘娘。” 皇帝嘴角都勾了一截。淑妃这话,说得既得体又大方,几乎无可挑剔。更可贵的是,淑妃没有因为昨天的事,和他生了怨气。 这个聪明的,明事理的女子,自然讨得皇帝又一层喜欢了。 哪怕不及皇后娘娘的手艺,也是会厚着脸皮给皇帝做。皇帝最喜欢这样的台词了,比什么甜言蜜语都讨巧。万历爷说:“哪怕你做的比皇后好,朕肯定会吃完的。” 别看万历爷年纪大了,光是这几句贴心的话儿,作为成熟男性的魅力十足,一下子可以勾得少女的心思心花怒放。可想而知,为何李华那样年轻的女性,都对万历爷一见钟情,都是有理由的。 淑妃回皇帝一个如花的笑颜。 两个人在御书房用了早膳,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是后来春秀宫和其他后宫宫殿的主子得到的消息。貌似昨天的事,并没有导致皇帝对淑妃的宠爱有半点的损伤。 好可怕的景阳宫的主子,凭什么呢? 李敏和李老到了福禄宫以后,这次带了小李子一块过来,由小李子替他们守着门口望风。他们给太后治疗的时候,连太医院的太医都不让进来。 给太后推了针,主要是抗生素,和减轻脑血肿,以及营养的药剂,直接打入胃部。给太后探了体温,做了记录,待明日再查探病人的情况。 李老帮着孙女做完病人的治疗以后,说:“你都想清楚了?” “爷爷——”李敏欲言又止,其实不用多言。 老人家想的应该和她一样。救了这个人,恐怕是利大于弊。只在于,这个人,和皇帝不是一伙的。现在,不知道皇帝怎么想。 反正皇帝放她进了皇宫,她要是不在皇帝的后院放一把火,让皇帝为自己的事烂额焦头,太对不起自己的聪明才智了。 李老心里琢磨的是,现在,皇宫里的事,他和孙女都做的差不多了。孙女婿几时会来接他们。眼看,他们在这儿的消息,应该早都传到孙女婿那儿了。 很快的,另一个消息传到他们爷孙俩这儿。说是,东胡人大败以后,要过来承认自己失败,投降,要到大明京师这里,向京师里的皇帝俯首称臣。 到底,这大明王朝的主子是万历爷。哪怕是北燕的护国公打败了东胡人。护国公也不可能接受东胡人的朝拜,这是不合规矩的。 东胡人直接要到京师里向皇帝俯首,这算不算是直接抽了北燕护国公的一个嘴巴。不管如何,这个消息传到皇宫里,高兴的,当属皇帝和一帮朝廷上的文武大臣。 据说,宫里接受东胡人朝拜的宫宴都准备好了。 这消息,到了李敏他们这儿时其实晚了些。东胡人其实早已出发,过两日将抵达京师。宫里好像是有意先瞒着李敏,恐怕是想到时看她李敏的热闹。 老公不在京师里,但是,李敏收到了皇帝的旨令,她要代替老公和护国公府,出现在东胡人投降的宴席里,看着东胡人向皇帝朝拜而不是向她老公朝拜。 皇帝的这个心思够龌龊的。李老都忍不住在心里头骂。 那天,从福禄宫要走的时候,朱公公来接他们,对李敏说:“吴修容,九公主的亲娘,被皇上罚跪了以后,高烧不止。如今用了药,也不见转好。贵妃娘娘想请隶王妃过去给吴修容看看病,不知道隶王妃有没有这个空?” 九公主那个亲娘是吧?李敏想,要是她是吴修容,不说这个北风刮的受的寒气,只怕被气,都能气到一病不起了。 这口委屈,真不是什么人能承受得住的。巴不得死了,也好过被自己女儿这样坑死。 李敏答应了朱公公:“走吧,本妃算是顺路过去一趟,既然,贵妃娘娘想开这个恩。” 在旁边听孙女说的李老,听见贵妃娘娘这个恩,立马明白了些。淑妃想救这个人,肯定有什么目的。如今,在这皇宫里,他们两个,和淑妃算是先结成同盟了。 朱公公带着他们俩走,走到吴修容住的地方。 远远的,能闻到药的气味,冲着鼻尖。 御药房送药来了。可是,屋里的病人像是很生气,一骨碌砸了药碗,道:“不吃!” 后面那句这样死了算了的话,只差没有吐出来。 不过,吴修容接下来要吐的那句话没有收回去,道:“这是你们想害死本小主,对不对!” 御药房的人苦拉着脸,很显然,对于后宫里这种情况见多了,闻风不动,连句话,都懒得发,更别说劝。爱吃不吃,死了的话,也是自找的。 吴修容身边的姑姑只好是好心劝解:“吃药吧,小主。不吃的话,这病哪能好呢?小主你的脸,已经瘦的不成样了。” “本小主情愿病死,也不想被人害死!” 这话绝对是气话。自杀,和被人害死有什么两样。只是,后宫里的女子,貌似只有这两种选择的死法,没有其它了。后宫里能得善终的女人,终究是很少很少的。 李敏走了过去,这里是皇帝后妃的宫殿,而且不比淑贵妃,李老倒不适合进去看病人了。只有李敏一个人进了屋里探视。 见到李敏突然乍到,屋里所有人大吃一惊。紧接,朱公公一个示意,姑姑接到了暗示,立马带着其他人都撤出了屋子。 李敏低头,能看到地上来不及收拾掉的药碗碎片,以及地板上流淌着的药材残渣。她仔细闻了闻之后说:“发散药,看来,倒不是害小主的药。” 吴修容听见她的声音,那双眼睛早盯着她一个人在看了。 可能以前在宫里举办盛宴的时候,她远远的有见过李敏,但是,只是远远地看见过,以她的身份地位,基本上,不可能这样和李敏单独见面。 现在,可以见到李敏这么近的,吴修容的眼珠大睁着。等李敏走到她床前,脸上那抹恬静和镇定,仿佛给吴修容的心头打了一针强心剂。 吴修容那病弱的身体突然间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对着她说:“本小主不能下床迎接隶王妃,请隶王妃体谅。” “小主是病人,好生躺着休息就是了。本妃过来,也只是给小主看看病。” “是皇上?” 后宫的女子,无论如何,都是始终对那个男人抱了一种莫名的痴望。明知道不可能是皇帝。吴修容说出了这话以后,马上变脸:“本小主知道不可能是皇上,是谁让隶王妃过来的?” “怎么,本妃过来的话,小主不高兴?” 怎会不高兴。谁不知道李敏是神医。吴修容这病着能见到神医,不就是天上掉下大馅饼的福利吗? 吴修容那瘦骨如柴的手抓着床,喘了喘气说:“本小主知道,自己欠了淑妃娘娘好多恩情。只怕来生都没有能报。” “那就把身子养好了,今世报了。”李敏说着,自己坐在床边一张石杌上,捉起吴修容耷拉在床边的一只手腕,把起了脉搏。 吴修容的心脏砰砰跳着,眼睛仿佛生了胶结在李敏脸上。 把了脉,仔细琢磨了会儿,李敏说:“小主这个病,说是受寒,但是,病能如此急重,更重要的是怒极攻心所致。心火肝火旺盛,再与外邪交错,集结在了中焦之土了。所以,小主觉得吃药难受,胃腹胀满,食不下咽,呕吐,干呕不止,身子越来越瘦。如此下去,离大限之日怕也近了。” 吴修容听她说话的时候,好像在另一个世界里,根本,都没有办法找到什么言语来表达。 李敏继续说:“太医院来的太医,不是刘太医,也不是周太医等,可能只是个医士,敷衍之意,显而易见。小主这样的病,本不重,可是,没有好的大夫,没有好的大夫愿意认真给小主看病。” 吴修容的眼眶里顿时像是涌满了积液,抿着青白的嘴唇不说话。 “本妃给小主开副药,先解了中焦之困,小主能吃得进药和食物,这个病也就慢慢地能见好了。当然,任何病都是由心生。如果小主始终心思郁结,这个病想见好,怕也难,只怕变成慢性病,拖延时日,痛苦下辈子了。” 吴修容借她后面这句话终于找到了声音,开口:“在后宫里,哪有享清福的时候。要让人想得开,岂是容易?” “怎不容易?后宫里,哪个主子真能样样如意的?如果说皇后娘娘如意,今儿皇上和谁在御书房用膳,皇后不得在自己宫里郁闷死了。既然知道后宫是怎么回事,小主更该看得开才是。” 几句话下来,吴修容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地明白到李敏这是在给她开解。她嘴角微弯:“说得容易,要做到很难。” “那么,就做小主想做的事先,小主认为自己能做到的事先。小主,有什么事想做的吗?”李敏平静地打量她的脸。 吴修容心头咯噔了下,随之,眉梢上扬,一反之前那幅脆弱的姿态,说:“隶王妃看来和传闻中没有错。本小主早听人说过了,隶王妃的药费诊费都堪称天价,一般人,别想看得起。” “小主自己要这样想本妃,也未尝不可。毕竟这里是皇宫,要是外头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本妃赠个药倒也无所谓。” 吴修容的眉头皱了皱。可见李敏句句话说的都是切中了要害,想否认都没法。李敏并没有单指她一个人,只说整个皇宫,可见对事不对人。 “本小主,本想把这个人情还给贵妃娘娘的。”吴修容的眉头拉拢着后稍微松解,好像是想清楚了,“如今贵妃娘娘让隶王妃来本小主这里,本小主只能诠释为,贵妃娘娘想把这个人情,送给隶王妃。” 李敏对此没有说对或是不对。毕竟,景阳宫那个主子的心思,一样是高深莫测的。 “好吧。”吴修容喘出一口长气,“本小主承认,本小主知道一件事儿,本小主这就告诉隶王妃。” “什么事?”李敏眼睛微眯。 吴修容道:“福禄宫后面,好像有人在挖密道。这是,本小主在福禄宫陪淑妃娘娘服侍生病的太后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秘密。” 什么意思?太后的人,给太后挖逃生秘道?有这个必要吗? 再说,挖这个秘道,这么大的动静,皇帝能不知道?所以,这个秘道,不是其他人挖的,皇宫里可都是皇帝的地盘。在心里想想的事,或许能瞒得住皇帝,这种挖地道的事不可能瞒得过皇帝,只剩下一个可能,这个秘道是皇帝自己挖的。 皇宫里挖秘道,皇帝有必要挖吗?皇帝挖秘道的话,为什么不在自己宫里挖,跑到太后的福禄宫挖?皇帝脑子进水了吗? 不,皇帝这哪里是挖秘道!皇帝这是挖坑。皇帝挖坑做什么? 埋东西呗。 什么东西需要埋在福禄宫,当然不是东西了,是人。 皇帝想埋人! 吴修容这么一个聪明人,当然不会说穿其中的底细,只能说成太后的人在挖地道。 皇帝的这个用意再明显不过了,一旦她李敏,对太后做出什么事以后,她和太后的下场,八成就是后面皇帝挖的那个大坑了。 “这事儿,小主没有告诉其他人知道?”李敏的眼睛夹成条线,很显然,皇帝对吴修容不满,让吴修容跪在那儿都是有缘故的了。 吴修容其实也都猜到这些,脸色早惨白成一片,说:“没有,本小主绝对没有走漏过任何风声。” “但是,皇上对小主不满,小主认为原因在何处?” “可能是因为,本小主没有像皇上所想的那样,去投靠皇后,而来亲近淑妃。” 很有可能是这个原因。因为,如果皇帝真的知道了吴修容得知他的天机,怎么可能让吴修容只是罚跪而已,直接赐死了,一了百了,这毕竟是个天大的秘密。但是,李敏有理由怀疑,吴修容说的这个理由太过牵强,不太可能是皇帝如此重罚吴修容的原因。 那么,原因的可能性只剩下了,皇帝想重罚吴修容,但是,一样是皇帝说不出口的原因,不是皇帝的机密,那只能是事关皇帝面子。 李敏嘴角一勾,说:“小主当时发现太后的人在挖秘道的时候,怎么逃脱的?” 吴修容的心头再咯噔了下,眼看根本逃不过李敏的锐眼,但是,这种事她是怎么都不会说出口的,闭紧了嘴巴。 要说这个皇宫里,多的是寂寞的女子。因为皇帝那么多女人,根本不愁没有床伴。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女子为了排解寂寞,有的吃斋颂佛,有的弹琴养花,有的做起没完没了的女红。当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能在寂寞的后宫里安于寂寞的。毕竟,所有女人的性子都是不一样的。 据李敏知道的,越是娇媚的女子,越是耐不住寂寞。看看吴修容,眉头天生一颗勾魂痣,几许风情,根本就是一个无法耐住寂寞的人。 再有自己女儿被人抢走了,年纪这么轻,在皇宫里几乎是皇后掌权而且有意打压她,她变得孤独几乎没有同伴,无处可发泄寂寞和委屈的情况下,很显然,找个可以解除苦闷的人,疏解心情是很自然的事情。 男人。 后宫里的女子,找男人,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儿。到底,这么多女人只能有一个男人,不得憋死这些有需要的女人。 找男人在皇宫里既然不是稀奇的事儿,那么,只剩下了,是被人发现,还是藏得好没有被皇帝抓到了。如果没有被皇帝抓到,但是,后宫里多的是这种爱八卦的眼线,皇帝能不听到风声?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就此一清二楚了。那晚上,吴修容巧撞见了皇帝的人在挖坑,刚好,那人是吴修容的旧情人。那个旧情人,理所当然把吴修容放了。所以,吴修容保有这么天大的秘密却安然无事到今天。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和那个情人的事儿,好像吹到皇帝的耳朵里了。所以有了皇帝借九公主的事儿,冲她严惩。 自己做出来的恶果,当然是得自己承受了。但是,后宫的女子,怎能如此甘愿死在被皇帝抓脏之下?吴修容这不得做出全力一搏,拿这个天大的秘密,打算讨好谁,来获取一条生路。 李敏站起身,说老实话,在刚才摸吴修容的脉时,她就知道不对劲了。 有些话,只能等到了这个时候才能说。 “小主的葵水,这个月是不是还没来?” 吴修容的脸色再白了一层。 李敏看着她的脸色,冷冰冰地继续说:“皇上是不是许久没有到小主这儿了?皇上的敬事房那里,可都是有记录着的。小主这个事儿,不用两个月,必定是瞒不下去的。既然,皇上都耳闻了风声有所察觉,对小主肯定是在这事上盯的死紧。如果小主是因为这个缘故,不想吃药,那绝对是本末倒置的事儿。可能小主死了那会儿,真相大白,小主连个埋尸的地方都不会有。” 吴修容的嘴唇直打抖着,她能怎么办,她也想不出来! 总觉得这事儿,肯定是越早解决越好。如果皇帝都察觉了的话,她如果不早趁着这个机会解决掉这个问题,一如李敏说的,到时候,她连个埋尸的地方都别想有了。 从这里都可以想见淑妃为什么叫她李敏到这里来了,因为这个问题,淑妃想解决都不可能。 同时,吴修容终于也明白到淑妃的用意了。想这个天下,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问题的大夫,除了李敏这样的神医别无他人了。因此,也只有李敏可以救得了她。 一反常态,吴修容当即对李敏叩起了脑袋,之前那幅装着的高贵样荡然全无,剩下的只有想活着的愿望:“隶王妃,本小主恳请隶王妃救本小主一命,本小主愿意给隶王妃做牛做马。” 李敏是想,有这样的亲娘,九公主那幅德行,恐怕遗传基因作祟都有可能了。 如果知道自己的亲娘在后宫里当着皇帝的眼皮底下和其他男人野战,这个九公主以后能在后宫里继续呆下去吗? 说起来,这对母女都是自己作祟。 李敏道:“本妃对于让人流产的事儿,向来是痛心疾首的,不会做的事。” 胎儿毕竟也是一条性命。李大夫不做这种残忍杀害无辜小生命的事儿。 吴修容使命拉起她的衣服:“如果隶王妃不救我,我会死的。淑妃娘娘不是让隶王妃救我吗?我为隶王妃做了这么多!” “福禄宫的事儿吗?那事儿本妃是该感激你。但是,一事归一事,这种害死人的事儿,本妃是不会做的。你要不,想法子把孩子生下来送走。” “隶王妃都知道,皇上盯着我这儿了,能放过我吗?” “能不能,要看小主的造化了,或许,其他娘娘,能给小主想个法子。”李敏说到这,也算是仁至善尽。 她现在以后,都不可能天天呆在皇宫里,这会儿给吴修容出的主意,只能保得了吴修容一时。吴修容,去找一个大靠山,更有效果。 吴修容听她这话儿,知道她这话儿也没有错。冷汗淋漓,吴修容说:“这样,本小主只得继续去求淑妃娘娘了。” 李敏瞅了下她那瞬间又变成冷若冰霜的脸,转身,即走出了屋外。 外头,朱公公和李老都在等着她。 李敏眺眼看过去,只见,御药房的人,好像在吴修容摔碎了药碗以后,又拎着重新煲好的药过来了。对此,李敏给朱公公使了个眼神儿。 朱公公会意,上前以后,拦住御药房的人,问:“是给小主吃的药吗?” 御药房的人,眼珠子好像往李敏那儿瞥了下,说:“小主刚才摔了药碗,没有吃药,不吃药这病怎能好呢?皇上听了贵妃娘娘为小主求情,都对太医院说了,说是,不能让小主的病耽误了。要是小主出了什么事的话,要拿太医院和御药房的人问话呢。” 于是朱公公笑着问:“今儿给小主诊病的人,是哪位太医?” “周太医。” 升级了。 刚才她李敏进屋里的时候,吴修容都没有说是周太医来过。可想,要么是吴修容病糊涂了 ,连周太医都认不出来了,要么是,吴修容根本是瞒着她李敏。 想都知道,这事只能是后者。因为,吴修容这是打算拼死一搏。结果,是把她李敏和淑妃都要拉下水了。 要是她李敏,刚才真在屋里答应了吴修容什么话,那真的是全完了。 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吴修容肯定也是不敢把那个天大的秘密说给皇帝知道,因为,那只会使皇帝益发坚决想要她死。 这下,只剩下,吴修容吃了这药以后,能不能保住这条性命了。 李老在旁边,由于这几日纵观了皇宫里的相斗以后,基本上,也是能猜出是怎么回事了。眉头皱了皱,拉了自己孙女就要走。他孙女肚子里怀着个孩子呢,怎么可以在这里受这种刺激?害他孙女因此早产了怎么办? 冷着脸的李敏,甩袖和李老一块走了。 皇帝,恐怕只当她是来帮淑妃的忙,结果没有帮上。只能说那个皇帝养出来的人,都老奸巨猾来着。她过来这边的时候,恐怕那个周太医早就风闻了消息,让御药房先端了一碗无伤大雅的驱寒药,试探她李敏。现在,才突然使出大招来。 不用说,等到她李敏走出宫门的时候,见周太医垂袖在那里站着,看见她的时候,好像还对着她微笑了下,仿佛在讨她好处似的一条哈巴狗。 周太医在这个时候突然让人端了这样一碗药来,意味深长着,无疑,是想提醒她李敏不要凑这个不必要的热闹,是想卖给她李敏一个人情。 李老见着,猜得到是这一回事儿之后,绝对是气都不打一处来了。 这叫卖人情吗?根本就是设套! “爷爷。”李敏坐在了马车上之后,不得先安慰起老人家,“这些事都在娘娘的算计里头,不然,不会这么着急,她自己都不来,直接叫我来了,才让那个吴修容吐了实话。” 李老缓了一口气,小声问孙女:“那人说了什么实话?” “皇上,想等太后一醒来就动手吧。”李敏说。 皇帝看来真是不想太后活着啊。李老眉头都快挤成一团了。只听说,这个太后,对皇帝还是一直疼爱有加的,为什么皇帝到最后变成对太后如此痛恨于心了。 不是亲生的,也有养母情分不是吗? “八成,在宗人府埋的那个尸骨里,有问题。”李敏猜测着。 “你意思是说——”李老眨眨眼。 李敏那眼睛,扫了下在车架上坐着的朱公公和小李子,摇了摇脑袋。 她身边眼线这么多,不像以前在她老公的人包围之下比较安全。她的一举一动,只怕很多人都会看在眼里。哪怕这些人,自告奋勇说是她的盟友。 爷孙俩就此一路无话。 回到护国公府时发现,时局又起了变化。一切,与他们今早出发的时候,已经有所不同的了。 毕竟,她回到京师这么大一件事儿,根本瞒不住,许多人早就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了。那些人之所以不敢急着来见她,无非是没有受到皇帝的许可,她是皇帝的笼中之鸟,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现在,听说,她都被皇帝允许要出席宫宴了,这等同于说,皇帝向外部正式宣告她回来的消息。于是,那些早就急着想来见她李敏的人,抓住时机,跑过来见她李敏了。 这些人来见她李敏,当然都是因为冲着李大夫这块神医招牌来的。和李莹那时候那么想见到她是一个道理。 李敏对此早已了然于胸。这些人,没有利益,怎会和她李敏相见。这个京师里,本就是这样一个格局,不会变的。个个,都得想方设法存活是不是?哪怕,这些人穿着昂贵的衣服,盯着金贵的身份,骨子里也就是一个皇帝的奴才而已。 小李子先进王爷府里帮她打探情况,回头,小心翼翼扶着李敏下车的时候,说:“主子,来的人,有禧王妃的娘家人,和鲁王妃。” 禧王妃,即十爷的老婆。李敏掐算了下日子。这个时候,禧王妃应该是快临盆的日子了。 曹氏,禧王妃的母亲,确实是为这个事来的。想当初,她女儿病成那样,差点儿都无缘无故死在十爷府上了。要不是李敏医术高明,救了禧王妃一条命不说,还让禧王妃怀上了孩子。要不然,禧王妃早就被踢出十爷府了。 经由这个事儿以后,曹氏知道,谁都靠不住,十爷这个女婿更靠不住。唯独,只剩下李敏可靠一些了。 李敏刚踏进门里,曹氏已经等不及了,走到了门前迎接。 “臣妾参见王妃。”曹氏对李敏一个跪拜。 李敏问:“是不是禧王妃要生产了?” 曹氏立马抬起头,露出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隶王妃能记得禧王妃,这实在是——”接下来的话都哽在曹氏喉咙里了,不知道如何表达。 坐在大堂里的鲁王妃眺望着曹氏跪在走廊的样子,微微地撇了撇眉头,像是一丝不屑,但是,肯定不敢说出任何煽风点火的话。 李敏眺眼望过去,也见到鲁王妃了。于是,她没有踏入大堂,直接领着曹氏到其它地方去了。 鲁王妃只当李敏没有看见自己,心里直骂起曹氏这个混蛋,这个心思狡诈的,居然这样把李敏先拐走了,让她一个人在这里晾晒着。要是,她和曹氏同时在场,李敏肯定是先招呼她。 这该怎么说呢?只能说,有人拉得下这个面子,有人拉不下这个面子。 曹氏为了女儿可以放下任何自尊面子。鲁王妃可不是。 李敏一眼看得出来。什么样的母亲值得尊重,当然是曹氏这种了。她李大夫当然先招待这种值得人家尊敬的母亲。 现在,李敏自己都要当娘的了,对曹氏的心情似乎有所理解,带曹氏进了自己院子的花厅,仔细问起了禧王妃的情况。 曹氏感动的,用袖口擦拭眼角:“禧王妃深得隶王妃的关心和厚爱。禧王妃如今在十爷府上,由于都到了快生产的日子了,不好出门。” “请了稳婆吗?太医院的太医有来看过吗?”李敏问。 “稳婆早就待命了。皇上恩赐,太医院的太医,有来给王妃看过。说是一切都很好。” 那不就好了,为什么来找她李敏? 曹氏忧愁着:“由于禧王妃以前遭遇过那种事儿,臣妾这个心里不踏实。” 原来如此,李敏微笑说:“等本妃歇口气,吃个午饭,再过去十爷府上看看。” 午饭过后,皇宫里传来消息,说吴修容病危了。   ☆、【253】皇帝动手 朱公公站在淑妃的后面,低头汇报着:“吴修容吃了御膳房送来的药以后,没半个时辰,流血不止。” “自作的孽。”淑妃看着窗外那支在冬天里不会开花的枯枝。在这样寒酷的天气里,不知死活做出一些让自己死的事儿,不是自作孽是什么。 她淑妃在后宫里这么多年,早知道有些事儿,有些原则和底线是绝对不能碰的。是不是她病的时候,那些进来后宫的年轻人,比她更不知天高地厚,早突破了这些限制。 对吴修容这种结果,淑妃连叹气都叹不出来,只能说,被她预计到了。这个吴修容,选择了她淑妃而不是皇后,看的,正是她淑妃或许比皇后仁慈一些。要是皇后的话,或许明哲保身,直接私底下把吴修容赐死了都有可能,避免吴修容拖自己下水。但是,她淑妃也不是能被人耍的人,到这种时候,对这种人,她要是真会存什么善心的话,是瞎眼了。 朱公公的目光,像是扫到了暖阁里躺在摇篮里安安静静睡着的回明。 如今比起回明,那个像天之娇女的九公主,八成会沦落到比回明更惨的境地。皇后可绝对不是个什么好养母。因为,皇后不比淑妃,是有自己儿子孙子的人,养的,对皇后能算得了什么,什么都不是。 利用完的棋子,找机会扔了是了。只能说这种小兔崽子,你说一个孩子,哪来从小这么贼鬼的心思,必定是在母亲吴修容养着的时候,看得多了,以身效仿了。小孩子这个年纪,模仿力确实强。 难怪皇后说,这孩子在吴修容那的时候已经学坏了,学坏了根基,这不,到了皇帝和皇后手里继续被利用。皇后利用这个孩子时,皇帝不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到最后,自作孽的,自然是吴修容自己了,把孩子都给断送了未来。 只能说,皇后,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轻易小看的角色,是真正厉害的角色,否则怎能做得了这个六宫之主。 “听说——”这种自作孽的人的事儿,淑妃不想提了,倒是想起自己今日让李敏去拜访吴修容,到底有没有收获,“禧王妃的家人,上护国公府去了。” “是,除了禧王妃,听说鲁王妃也到了护国公府亲自拜访。” 说到鲁王妃,被李敏给晾了以后,心头肯定不舒坦,憋了一股气儿回到了恭亲王府。她到护国公府做什么呢?还不是因为自己的女儿跑到北燕以后说是在北燕挺好的,不肯回来。 朱永乐到了北燕,可能皇帝皇后都知道了,奇怪的是,皇宫里的人却一直不发话。如果早发话就好了,可以直接命令护国公把她女儿送回来。她这边,给自己女儿都安排了好几个不错的相亲对象呢。 奇怪了,之前,皇后不是还问过她意思,问她比较中意京师里哪位才子英杰的,好像有意代替皇帝征求她意见,给朱永乐安排好婚事。现在,却都只字不提了。 鲁王妃这心头自然着急,这不,趁李敏回京的时候,赶紧上护国公府里问问女儿这个情况。 她女儿,究竟在北燕干嘛去了? 朱永乐回给家里的信件,肯定是不会提及她美丽浪漫的爱情故事。因为,她知道自己娘亲鲁王妃,是个彻底的现实货。自己娘亲,在王府里,为争夺这个王妃头衔,用过多少阴谋诡计,朱永乐小时候也是都耳濡目染的。 谁让,这些阴险的事儿,到底总是隔墙有耳,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 简单来说,朱永乐其实很不想沦落为像自己娘亲那样的境地和婚姻。你说她娘争到现在,都得到啥了?不就是个顶着王妃头衔的身份,到哪儿像是受人尊敬其实私底下大家都知道她亲娘是怎么回事,私底下像嘲笑她朱永乐以前是只小胖猪一样,把鲁王妃嘲笑为贱货。 她的亲爹恭亲王,和皇帝一样,向来对女人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其实,你让恭亲王怎么可能把女人放在心上。他的兄弟,基本都被万历爷杀了。他要保住自己这条命已经是费劲心机。哪有空去管女人的事。 女人对他来说,无非是给他养孩子的工具罢了。后院的争斗,他是比万历爷更残酷,从不放在心上,也不曾想着调和后院里头的关系。否则,他怎么会死了一个又一个王妃。 不爱。她的亲爹从不爱她亲娘。朱永乐才不想像鲁王妃那样,落入这样一个表面虚荣实际上像个囚笼的地方。 她要有一个和她一起相亲相爱生活的人,哪怕日子过的苦一点没关系,最少,心里过的舒坦,不用整天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害人。天天可以和爱的人在一块,想一想都觉得是无比美妙的事,比什么金银财宝,比什么富贵荣华,是真正最难得到的东西。 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朱永乐早对这点看透了。 要不然,这个小胖妞,怎么会在李敏第一次见到她那会儿,不与李莹那些小姐们为伍,一个人孤独地坐着。 鲁王妃呢?哪里猜到自己女儿的心思早就对她这种生活见异思迁了,根本不会按照她设计的版本走。她要让朱永乐回来?根本是不可能。 女儿养到现在这个地步,是摇钱树了。鲁王妃想到,如果她这时候不收割女儿这棵摇钱树,今后,她怎么办? 恭亲王府是由男子继承的,她膝下无子。没有女儿这根救命稻草,她这岂不是等死的命?不要说等死,只怕会死的很凄凉。 越想到这儿,鲁王妃越恨的咬牙切齿了。恨谁?还能恨谁?恨护国公,恨今天不和她见面的李敏。 好你个家伙,拐了她女儿,是想当人质威胁皇帝是不是?忒可恨了! “王爷呢?”鲁王妃一拍手边桌子,恨道。 “王爷和以往一样,应该是到码头溜达了。” 恭亲王最大的爱好,是逛街。每天恭亲王都会花费几乎一天的时间去逛街,买东西了,逗蛐蛐了,查看海鲜了,打听古玩市场近期关注的重点了。只有他这样每天不遗余力地消耗自己的生命,无所事事,皇帝才会对他彻底放心。 鲁王妃哭的心都有了。恭亲王根本不管自己女儿是死是活的。只有她这个亲娘自个儿着急。 唯今来看,她只剩下,再入宫去,找皇后娘娘商量了。 要按照以前的话,这个鲁王妃,从来一样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一派,以前六宫里说话权力最大的人是太后。要是太后没有病,鲁王妃肯定不是去找皇后去找太后了。 鲁王妃进宫要找皇后的消息传到了春秀宫。 刚好,斜阳偏下。听说吴修容要咽气了,皇后娘娘拉着眉头,对身边照顾孩子的姑姑说:“给公主准备戴孝的东西吧。这种事儿,早准备好过晚准备。” 姑姑一听即明白皇后的话。这种事肯定要做的早,否则,人家会怀疑是不是她皇后要故意害死吴修容的。 猫哭耗子这种戏,不做不行的,至少要摆给皇帝看看。 李莹坐在皇后的花厅里,一动不敢动的。眼看,李敏回京来,都两三天过去了。 她必须对皇后有个交代,毕竟之前,她给皇后单独报过消息来着。不过,皇后应该是不知道她找过李敏。 可自她午后来找皇后以后,孙氏即没有让她站着亏待她,也没有说话让她以为整件事已经过去了。 说到那件事怎能轻易过去呢。孙氏那天,可是冒险出过宫的。结果,什么好事都没有捞着。最后,反倒好像被淑妃给捡了个大便宜。皇帝的态度,到现在都阴晴不定的。让她心头都开始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 皇帝在想什么呢? 和淑妃用早膳了。在她那样折腾了景阳宫一番,皇帝夜晚来她这儿夸了她一下,接着继续和淑妃唧唧我我。皇后简直脑袋里都能想出来,想出来皇帝这是,把她当成干活的苦力,然后,糖却都给淑妃吃了。好人都给淑妃当了。 到底是,美丽的女子,永远是众人的心头大恨! 皇后皱着眉头揭开茶盖一看,又是那晚上皇帝曾经批评她的藏茶。 “倒了。”皇后把茶递回给姑姑。 姑姑一愣。皇后向来喜欢吃这茶。因为这茶有益健康。 李莹眼皮直跳,分明能感觉到皇后心情不太好。自己今日来找皇后究竟是好是坏。 鲁王妃这时候,在公公的带领下走了进来,施施然对皇后行了见面的礼节。 “恭亲王妃,坐吧。”皇后对皇帝的弟媳,向来倒是都很客气的。 鲁王妃对此却一点都不客气,甚至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其实不等皇后赐座,已经走到了李莹身边那张,和皇后靠的更近,尊卑等级更高一点的椅子里坐下了。 李莹对此再飞跳了下眼皮:这个恭亲王妃,以前就知道,是个自以为是的,没想到,在春秀宫都这样得瑟。 鲁王妃想的很简单,她是宫外命妇,说起来,皇后根本管不着她的事。 皇后对鲁王妃这种举止,仿佛早就看惯了,惯来的那种像是慈爱的微笑挂在嘴角上,和鲁王妃像好妯娌拉着家常:“听说,恭亲王这几日,在外面又找到了不少好的食材。” 对于自己家老公在外面每天的无所事事,鲁王妃从来都不感兴趣,直接直率地回了皇后的话说:“王爷的事儿,其实臣妾都不敢过问。” 皇后对此但笑不语。 李莹都想。身为一个女人家,连自己老公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外人知道,你都不知道,你这能叫老婆吗? 只能说这个鲁王妃奇葩到家了。不过,这样的一个女子,同样不可小看,听说当年在恭亲王府踩着多少人的尸骨坐到王妃这个位置上的。 至于恭亲王府里是什么样的一个状况,倒是挺少听人家说过。但是,李莹记得母亲王氏提过,很不屑的口气。大概是说,恭亲王养的女人,大都是无厘头的。 这个根据,大概是出自于王氏已经见过恭亲王的几任王妃了,每一个可能都和鲁王妃有些八九不离十的相似。 其实再仔细推断的话,听说恭亲王是皇帝的兄弟,皇帝怎么可能允许恭亲王越过自己,娶一个既眉毛又漂亮的女子呢。明白点说吧,像鲁王妃,长得也算漂亮人一个,但是似乎脑筋不太好。皇帝更允许兄弟娶个胸大无脑的,也绝对不给兄弟弄个聪明的老婆吧。 要是她是皇帝的话,肯定会这么做的。李莹想到这儿,心里基本对恭亲王府的态势确定了。 皇后问:“鲁王妃来找本宫,是为何事?” 听到皇后貌似想装傻,鲁王妃立马给皇后亮出了底,直接摊牌了,说:“臣妾是想问一下皇后娘娘,上回皇后娘娘说的,说是想为郡主安排婚事的事,是不是有了下文?” 皇后脸上貌似浮现出一丝惊讶,说:“怎么?上回,鲁王妃不是说了吗?说是要回去和王爷好好商量。本宫就以为鲁王妃不舍得郡主离开王爷府,于是和皇上说了,说是不如再留郡主两年——” 鲁王妃脸色骤然大变。 这,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她说回去找王爷商量的话,其实,按照正常人理解,都知道是正常的程序。怎么,难道她能不找老公商量就随便答应女儿的婚事指给谁了。 皇后这个分明是什么意思? 搪塞她? 鲁王妃岂止这会儿是愤怒而已,想她在李敏那儿受到的委屈都没有释放,到皇后这里来再吃了这样一个敷衍的借口。这些人,简直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她好歹是皇帝的弟媳! “皇后娘娘。”鲁王妃站了起来,挺直胸膛,“臣妾这就很不明白了。郡主都早过了该出嫁的年龄了。郡主终究是皇上和皇后的亲侄女,怎么可以如此草率说再留两年?这是要给郡主一个奇耻大辱吗?” 这话,是谁听来,都是在当面指责皇后的不是了。 李莹眸光里微转,小心往椅子里缩了缩。这个鲁王妃,简直是了耗子药了,疯了,才敢这样对皇后说话。 或是说,这个女人,早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了吗?皇帝的弟媳?笑话!万历爷都不知道杀了多少兄弟和弟媳。 皇后脸上那抹温和的笑颜像是纹丝不动,风吹雷打都不会有所变动,说:“鲁王妃此言不知是从何得出来的话?郡主是皇上的侄女,皇上肯定比谁都关心郡主。” 这话鲁王妃肯定不买账,说:“既然皇后娘娘认为皇上关心郡主不会有误,臣妾只好亲自去问皇上了。” 皇后淡笑道:“鲁王妃还是回王爷府,和王爷先商量下为好。皇上日理万机,每日上朝,处理的都是关系百姓民生大计的事。” 鲁王妃肯定没有把皇后的话听进去,因为她老公根本不会管这个事,这点她早料定了。 和皇后道了声告辞,鲁王妃趾高气扬地走了。 这女人,是认为自己占了理,可以到皇帝面前告皇后的罪状都可以了。 李莹小心瞄着皇后脸上的神色。 皇后随她射过来的眸光,像是微笑地问她:“三王妃是不是也担心本宫是有意阻挠郡主的婚事?” “臣妾以为——”李莹站了起来回话,“皇后是天下最仁慈,脾气最好的人了。” 那是,皇后都没有当场对鲁王妃发飙。按住了性子,还劝鲁王妃不要去皇帝那儿鸡蛋碰石头。只是鲁王妃根本听不进去劝,不知道皇后的好。 皇后眸光里转了两圈。她对鲁王妃好不好,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反倒是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子,懂得借用这个事,来将她皇后的军。说了她皇后心胸宽广不计较,岂不是意味着,她皇后原谅了李莹作出来的任何事情。 如此聪明的女子,是让人又爱又恨的。 皇后点点头:“三王妃是个明白人。” 意思是,原谅她李莹了? 李莹心头顿松口气。 皇后继续说:“对了,听说鲁王妃之前,是先去过护国公府里,莫非是在那儿遇到了什么事?” 这话明显是说给某个人听的。 姑姑答:“回皇后。可能鲁王妃是先前在护国公府被禧王妃的家里人给气着了。” “怎么说?” “禧王妃这不是快生产了吗?禧王妃的娘亲曹氏,在鲁王妃之前,先见了隶王妃,先把隶王妃请到十爷府上给禧王妃看病去了。” 李莹心头猛个戈登。 这样说,李敏去给禧王妃护产? 皇后的目光,好像慢慢掠过李莹的脸上,随之垂下目光,见姑姑给她换的那杯茶,终于不是藏茶了,于是喝了一口。 在十爷府,李敏给禧王妃把了脉,查看完产妇的情况以后,因为产妇已经接近生产的状况,但是,很显然,古代娇贵的贵妇,并不习惯在生产前走动,是躺着养着。其实,这样的话,是更难以生产的。 禧王妃如今最缺的,不是其它,只怕和很多初产妇一样,生产的时候体力不足。 “禧王妃最好是,每天要在这个院子里走上一百圈。”李敏给病人开了方子,不过不是药,现在对禧王妃来说,不用药,药已经够多了,吃的营养也已经够足了。 禧王妃和曹氏听完肯定先一愣,等李敏讲完这其中的道理以后,两个女人,对李敏是十分信任,肯定会照着李敏的话去做。 看完病人,李敏在禧王妃的屋子里喝口茶,歇口气再准备离开。 只听,匆匆走来一个丫鬟,可能是禧王妃从娘家带来的人,进了屋子里也没有发现在那里静坐的李敏,直接到了里头隔着扇屏风,和曹氏说起话。 “十爷说是不回来。”丫鬟的声音很低。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曹氏急促的呼吸声犹如牛喘,仿佛在压制滔天怒火。 这个十爷混蛋不混蛋,老婆都要生了,结果自己在外面鬼混不回家。 李敏淡淡地扬了扬眉。 十爷是在外面鬼混吗? 这个京师,打从她回来的第一天,明显局势上,在她入宫这几天来看,不说她李敏有么有回来的影响,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与她以前在京师的时候,大大的不同。 表现在,京师里的局势渐渐不稳了。 像上次,八爷打死都不敢在她那儿逗留,原因很简单,如今这个局势是节骨眼。只要看看,这几天宫里的动静,除了几个后宫女子在那儿蹦跳,以前那些皇子之间的斗争,却是一个都见不到,戏码没有犹如以往上演。 这不是更说明了,现在的情况有多胶着。 皇子们更是按兵不动,更说明了,这个京师哪一天,真要变天了。只看是谁先耐不住了。 曹氏骂了一句。但是,不敢惊动到俨然已是在待产状态的女儿。 更可怕的消息在后面,丫鬟带来的,还有从宫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 由于东胡人此次来投降,是万历爷上位以后最有脸面的事,皇帝好像下达了死令,全部家里人都必须出席。也就是说,待产的禧王妃,不会被踢出这个例外。 皇帝这诏令,本意是不是为了对付她李敏,李敏不知道,但是,很显然,对于禧王妃来说,是个考验。 曹氏的心头一下子缩紧了。这个女儿,嫁的究竟是什么人家。 嫁的皇家,结果,没有一样好处的。难怪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愿意做皇家的媳妇。 夜幕降临。李敏坐车回到护国公府,踏进院子时,看见自己爷爷在教小翠和大牛踢毽子。 大牛那条歪了的脚,好的七七八八了,当然,还没有完全恢复,因此,只是陪着小翠和李老玩。 一帮家奴,都在四周围观着老爷子玩乐。每个人心里最稀奇的,大概是这个李老究竟是什么身份来历,好像很得李敏的敬重。 看到孙女回来了,李老把自己做的鸡毛毽子扔给了下面的人,走上前问:“怎样?” “还好。”李敏答。 李老陪她一快走着,偶尔仰头看看天空。 看得出来,她爷爷挺寂寞的,否则不会在这里教起小孩子踢毽子。想当初,她爷爷刚到古代的时候,还野心勃勃的。不能说,李老对这个古代已经失望了,只能说,李老觉得这里不是地方。 不是他想要呆的地方。 皇宫里的险恶看多了,实在不是正能量,看得都能人心灰意懒了。李老想的都是,孙女说过的,孙女婿那帮人。 李老来古代最大的愿望,就是想会孙女婿。 孙女婿什么时候到呢? 还有,孙女在古代的猫爹,据闻也是个大人物。或许他可以趁此机会再认个干儿子。李老捏着下巴的青胡茬考虑着。 李敏看着老人家望着天空出神,似乎也猜出了老人家两道心思,说:“快了吧。” 快了? 李老回头,扫到孙女脸上。 李敏笑笑摇摇头。走进了屋里。 小翠跟在他们后面进屋,给他们端水。 李敏吹着杯口的热气,对爷爷说:“过两日,宫里办的宴席,可能皇上会让爷爷也进宫去。这样,爷爷需要一套像样点的衣服进宫。” 听这话,李老俯瞰下自己身上的衣装,是有点朴素了,如果非要和京师里的达官贵族比的话。主要是因为,古代人买衣服,都是订做的,所谓个人定做。李老现在在古代搜罗到的衣服,都是直接买来穿的,总有些不合适。 李敏对此早有准备了,这两天都是让小李子到外面去帮她寻觅合适的布料。现在,让人拿了上来,给自己爷爷挑。总得先让老人家自己满意。 奢侈啊。李老心里想。来古代几日而已,李老对古代的物价都有了个初步了解,知道,孙女拿来的这几块布,价格都大概是古代普通人家一家六口一个月的口粮。 老人家在现代,本来也就是个省吃俭用的。现在,为了出席宫宴,不能打皇帝的脸。 面子工程,从古至今没有变过。李老摇摇脑袋。 再说皇宫里,皇帝确实有这个心思,要把李老招到宫宴里来。 晚上,皇帝和鲁仲阳说着话。 本来,太医到皇帝面前,该先说一下今天发生的最大的事儿,吴修容要死了的事儿。可是,皇帝半句不提。鲁仲阳也就当作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如果他真在皇帝面前提这事儿,吴修容八成要死的更痛苦吧。 他这算是仁慈了。吴修容那条命,真给折腾折腾的话,死的时候,八成只剩一副骨头了,丑陋至极。 皇宫里的种种把戏,到最终,不过都是他们这些太医去收尸的,这点,他鲁仲阳怎能不再清楚不过呢。 就像,如今在福禄宫里,好像终于缓过一口气的人,要继续受折腾的人。 皇帝开口,肯定不会说这些人的衰事,说着都会让皇帝自己觉得晦气,皇帝只说,听起来比较快乐的事儿。皇帝问:“那日,你陪朕在麻生堂见的那位老先生,还记得不?” “皇上说的是隶王妃拜的祖父吗?”鲁仲阳对李老当然是印象深刻。 毕竟是李敏身边的人。 皇帝点点头,好像很赞许鲁仲阳这个态度。要说这个当大夫的,不是每一个都能做到处惊不乱的,尤其是遇到医术比自己高明的同行。 鲁仲阳就这点,特别讨皇帝的喜欢。 说到技术上,人比人聪明,多的是。但是,为什么,终究不是技术最好的人,博得头筹呢?因为,做领导的,都不是专业上聪明,而是其它方面聪明。 皇帝又问:“鲁爱卿,以为李老先生的医术如何呢?” 鲁仲阳答,小脸有些肃穆,不敢造次:“李老先生的医术,据臣看来,几乎是无可挑剔。” “无可挑剔?” “据臣后来听刘太医和许太医说的,说是,李老先生可以一眼看出他们给病人用的方子。说明,此人城府极深。” 不说医术了直接说到城府。刚好,是正中了皇帝的胃口。 万历爷眸子里即闪过一抹锋利:“这么说的话,那日早上,此人是在诓骗朕了?” “臣以为,此人最少是,有所保留,和隶王妃一样。”鲁仲阳道。 万历爷轻轻嗯了一声:“隶王妃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在京师里,本就是一件,让人百思不解的事儿,陪隶王妃一块现身的人,要是没有两把真正的刷子,实在说不过去。” 对于李敏怎么突然出现在京师的,八成,现在每个人心里都有个巨大的问号,而且是没有办法解释的问号。 鲁仲阳只知道一点是,李敏这个贸然现身,不符合常理出现在京师。因为李敏怀了护国公的孩子,本是不该出现在京师里的。谁都知道,李敏这样出现在京师里简直是对护国公最大的不利。 李敏自己,肯定也不想出现在京师。因此,李敏是神仙的传言,再次成为了一个巨大的疑问。 如果李敏自己是神仙,何必出现在京师里?自己飞到北燕去不是更好吗? 倒是只剩下一个可能。听说,东胡人有很可怕的巫士,能诅咒人。莫非是巫士报复隶王做的好事?有这个可能。 皇帝的心里,似乎有了一丝结论,说:“上回,朕在麻生堂,答应过老人家,要招待老人家进宫的。刚好,宫里要举行宫宴,他既然身为里王妃的祖父,让其随隶王妃入宫。” 王公公在一旁听到谕令,马上帮皇帝拟旨。 皇帝过目完他人听他口头下达写出来的圣旨,最终拿出宝玺在上面盖了印。 御书房外面,鲁王妃匆匆来到。 经由外面人的通报,报进了皇帝的屋子里。 万历爷把圣旨让人给护国公府送过去以后,坐回龙榻上,像是要睡似的,说:“让她进来吧。” 鲁王妃走了进去。 跪下,向万历爷叩头。 万历爷俯瞰鲁王妃的额头。其实,鲁王妃长得挺漂亮的。尤其那个额头,饱满,是个富贵相。 当年,这个女人,要送到他兄弟府上送给他兄弟时,万历爷心里头是有过挣扎的。 漂亮的女人,男人谁不爱。 可是,这是有胸无脑的女人。送给他兄弟,那是最好不过了。 “去过春秀宫了吗?” 鲁王妃一听一愣,她这都没开口呢。皇帝怎么知道的。 这用得着问吗?这种事情,皇帝一想就知道。 皇后使的什么心思,皇帝更是一清二楚。这样的女人,只听得进恶话,听不进善意的话。皇后何等聪明的人,把善意的话说一说,这女人不得马上冲昏了头脑,鸡蛋撞石头直奔他这里来了。 可见,这女人,真的是把皇后都惹火了。 由此也可见得,他兄弟那个家,真的是被他送的这些女人搞得很不像样,已经是糟糕透底了。 “你是想,让朕发一条圣旨,让郡主回来?” 鲁王妃傻愣了会儿,这会儿突然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身体打起了抖儿,不敢说好,也不敢说不好。 万历爷嘴角噙起一抹冷笑。到底是在后院里挣扎过,拿到王妃头衔的人,有直觉,不能轻易开口说话了。 鲁王妃心里头确实是打起了退堂鼓。回想起来,自己简直是傻透了,怎么能来求皇帝呢? 自己老公都不敢,多少年了,都从来不敢私下来找这个兄弟。她这是脑子突然进水了,直跑皇帝这里来了。说起来,皇帝一开口问她什么来着,问她是不是去过春秀宫。 鲁王妃打了个寒噤,知道自己中套了。 中了套想解,有这个可能吗?首先得看自己先中的谁的套吧? 她这是中了皇宫里两个最大的主子的套。 鲁王妃几乎摇摇欲坠,是想直接在皇帝面前晕菜了。 王公公等人在旁边看着,只能在心里头摇脑袋。 只能说,皇帝和皇后心里都有底线的,被你这样闹法,而且是完全不顾皇帝和皇后的尊严,等于说给你脸你不要脸,怎么可能。 你说你女儿的事很贵重,因为你女儿是你唯一的女儿,你的救命稻草。可你不想想,你女儿真的是你的女儿吗?不是!不要忘了你老公的荣华富贵,都是你眼前这个主子给的。你居然想着越过主子骑到主子头上去了?何等的不知廉耻! 万历爷开了口:“鲁王妃是慈母,疼爱自己的女儿,朕听着鲁王妃的话,心里也非常感伤。只能说,这个女儿当真不孝顺。” 鲁王妃吓的魂都没了,说:“郡主,郡主她是年纪还小——” “年纪小?”万历爷惊异,“朕的公主,九公主昨日犯的错儿,朕都说了,下次不可以再说年纪小的事儿了。” 那是因为,九公主的亲娘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了。如果再犯错事,谁给九公主顶罪?凭皇后? 鲁王妃的气只有出没的入了。眼看,这事儿要成定局了。要是她女儿真的出什么事,必须说是她自找的。 在这个节骨眼上,屋外似乎刮来了阵风。 “有谁站在外头吗?”万历爷眯了下眼睛问。 王公公接到皇帝的示意,走出去看了看。 鲁王妃犹如惊弓之鸟,跟着回头去看外面。 外面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只有鹤唳的风声,好比锋利的刀子一样。 万历爷说:“这样吧。要郡主回来,其实,朕的圣旨,反而没有慈母的话更好。” 鲁王妃已经脑袋成了浆糊,只能跟着皇帝说:“是,臣妾觉得也是。” 皇帝道:“就说,郡主的父母病了,或是郡主的兄弟姐妹病了,让郡主回家,如何?” 后来,听说鲁王妃在皇宫里直接受寒,被抬回恭亲王府。 李敏在半夜里,听到那个风声不止,刮到窗户的纸都凌乱了时,就知道,肯定又出事儿了。 起来的时候,能听见小李子在屋外走廊里来回走动的声音,李敏喊了声让人进来。 小翠毕竟年纪小,守不住夜,睡着了。 听到她声音,小李子自己一个人进来,隔着屏风喊:“主子醒了?” “出什么事了吗?” “听说恭亲王府有人病了。” 果然是。 朱永乐的事,说起来是大是小。她今儿不和鲁王妃见面,其实是不想刺激皇宫里的人的神经,避免皇宫里的人马上动作。没有想到,这个鲁王妃傻的要死,自己跑去皇宫里按下了炸弹的开关。 “主子——”小李子透过屏风,可以看得很清楚,她在里面像是沉思其实好像对此事早有所料的样子,于是不得不劝她一句,“主子其实已经尽力了。” 听小李子这话,不如说是,这人背后那个主子,恐怕也猜到了这一切。 那就是,皇帝迟早要对恭亲王府动手的。当然,她李敏还知道,为什么皇帝非要在这个时候,对恭亲王府动手,原因很简单,太后要醒了。 一道雷声,猛然划过了天际的样子。 轰轰的声音,让人惊魂失魄。 李敏拉起了被子,躺回床上,说:“把火灭了。” 小李子吹灭了油灯里的火,走了出去,轻轻把门关好了。 到了第二天,吴修容死了,而恭亲王府,一下子病倒了数十个人。一封急信,从京师发送去北燕。 同时,东胡人来朝拜皇帝的队伍,进入了京师。   ☆、【254】王爷在哪里 打雷的时候,福禄宫里哗的一声,一张椅子被刮开窗户的风给扳倒了。 坐在椅子上睡觉的许仁康,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只见外面好像雷电交的样子,不由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着眼睛。 走来的老太监看着他问:“许太医?” 对方连叫了两声,许仁康才回过神来,说:“太后醒了吗?” 老太监笑了,好像在笑他说笑话,说道:“许太医是做梦了吧?”接着,从怀里掏出条帕子给他擦额头的汗:“做噩梦了吗,许太医?” 可能真是做了什么噩梦吧。许仁康想,否则,不会这样的,对,是这样的浑身仿佛从泥潭里捞出来的一样沉重。周身都发出了汗臭味。 许仁康把袖管放在鼻头嗅了嗅,实在是臭得要死。 老太监见状,像是很同情他,说:“许太医要不回家去换身衣服,这宫里,杂家代许太医守着。” 也行。许仁康想。反正,太后那半死不活的状态都大半年了,不见得今晚就能出现奇迹。自己回家换身衣服,速速回来,免得第二天早上同行来的时候,被人取笑了。要说大夫嘛,多少都有些洁癖的,许仁康并不例外。 老太监把他送出门口之后,并没有急着走,是站在走廊里像是等什么人似的。 没多久,一个人影提着灯笼出现在这里了。 老太监看着对方出现,嘴角慢慢勾了勾:“朱公公,娘娘有何吩咐吗?” 朱公公同样嘴角勾着抹笑意,与对方拱手,小声说:“是不是,今儿王公公来过了,有什么交代?” “交代?”对方瞅了他会儿,眯起罅隙的小眼珠子,“娘娘让你来问的?” “怎么可能?”朱公公一边笑,一边按住对方的肩头,好像是个天大的笑话一样。 对方听他这样一说,仿佛安心了,道:“咱们是各自侍奉各自的主子,但是,到底,这个天下是谁的,皇宫是谁的,大家脑袋里都要十分清楚。” “那是当然的。”朱公公的脸,宛如沉进了黑暗里,说。 “朱公公,那人来了吗?”对方问。 “来是来了,能见见太后吗?”朱公公问。 对方立马让开位子:“请吧。” 于是,从侧面的宫墙里走出两抹影子,不是李敏和李老,又能是谁。 昨晚打雷,今儿又打雷,这京师里不知道是闹的什么样。百姓都只知道,朝廷打了大胜仗,东胡人跑来向皇帝和大明投降了。被东胡人欺负了这么多年的大明人,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这会儿老天爷打雷,或许是在给大明人放鞭炮吧。 李敏走上台阶,李老跟在她后面。两人这回都两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带。 按理说,他们来给太后看病是皇帝默许的,什么时候来都是可以的。所以,一路来,他们都没有受到任何阻挡。 那福禄宫里的人,冲李敏一拱手,说:“许太医刚走,回家换衣服,没有那么快回来。隶王妃,请。” 李敏踏进了屋内。 背负两手的李老跟在其后面。 在走进到最里头太后躺着的那张床榻时,能清楚地听见与以往不同的病人的声音,那就是,病人能咳痰了。 之前病人昏迷的时候,痰都是要有人的指头往嘴里抠出来的,或是把人抱起来,直接拍背引痰。病人自己基本没有咳痰的能力。主要是因为病人意识昏迷着,不能控制咳痰。 现在听见咳痰声,很明显,病人是清醒了。 醒来的太后,翻着浑浊的眼珠子,仰望金线交织的丝绸蚊帐。老半天,好像都没回过神来。 直到脚步声靠近到床边,太后艰难地转动那眼珠子,眼界里出现的那个女子,让她眼瞳瞬间给睁圆了。 “太后娘娘,臣妾是奉从了皇上的旨令,来给太后治病。”李敏微笑着说。 太后很显然,不知道是听到皇帝两个字,还是说见到她李敏,老脸蓦然涨到了紫红,一副刚缓过来的气马上要继续归西的程度。 李敏对她这幅反应,只淡淡地继续说:“之前,吴修容发现,太后这后院里突然出现了个大坑,不知道是谁挖好的。当然,吴修容已经在昨儿魂归西天了。” 太后立马从喘息的状态,变成了拉眉头,一双轱辘转的眼珠子,充满质疑地看向眼前的人。 “其它的话,太后是聪明人,不用臣妾多言。”李敏说。 太后眯了下眼睛,仿佛在考虑她说的话是真是假。 李敏突然贴近她耳朵:“臣妾如今把太后的命从地府给拉回了半截,当然,可以就此放弃,太后从此也不必纠结于和其他人的事了。” 太后对此的喘息声明显有些加重。 “臣妾,是不是可以这样以为,太后其实还不想快点去见地府的王,毕竟,太后有些心愿,貌似还没有在阳世达成。” 太后长长的一声呼吸后好像在肯定她的说法。 “好吧。但是,太后这样,臣妾真难肯定太后真正的心意,因此,不如这样吧,太后帮臣妾找一个人,或许这样的话,臣妾可以知道太后的心意究竟是如何了。” 太后的脸,蓦然划过了一抹忿气的样子。如果非要用词来形容,或许可以写为:你这个狗养的,坐地起价是不是? “嗯。”李大夫状作思考状,“臣妾好像都没有向太后收取诊疗费?” 太后想她这话也是就是了。反正,骨骨碌碌的眼珠子,盯着她,像是一条线扯着她不让她走。 接下来,李敏拿出她的手,在她掌心里开始写字。 太后好像很用力地在消化她写的字体。 等李敏写完,太后又好像思考了很久。 李敏很耐性地等,当然,这个等是有时间的,总不能等到许仁康回来。 终于,太后张开了嘴唇。李敏立马凑近到她嘴唇边上听。 一只绿色的鹦哥,趁着夜里夜色茫茫,宫廷护卫们都听着打雷声找地方躲雷去了的时候,悄然飞出了皇宫外面。 京师东门的方向,近郊有片林子,林子靠山脚的地方,有座破庙。兰燕伫立在破庙门口,听着一串串马蹄声由远而近。 是从几个方向,陆续来了七八匹骏马。 兰燕看到熟悉的面孔,脸蛋一下子笑开了花。 “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 一路叫下去,是到了七师兄。伏燕是第八,她兰燕是老九。 来人都喊她九师妹。 “九师妹,师傅呢?”众师兄问。 许飞云本来是在破庙里堆砌了一茬稻草,躺在上面,大冬天里,抱着棉衣睡懒觉。哪里知道,突然不知道什么东西,在他脸上啄了起来。 他的手在半空中一挥,闪电飞驰,不费吹灰之力抓住了这个敢打扰他睡眠的苍蝇,刚要将其捏死的时候。 “不要脸,不准杀我,我是王爷的奴才。”绿鹦哥大声喊着。 许飞云一听这张臭嘴,就知道是朱隶给惯养出来的那只叼嘴鹦鹉。 “不要脸?谁教你这只臭鹦鹉说我不要脸的,那个臭书生是不是?”许飞云一只手抓住绿鹦哥,坐起身来,眯着眼看鹦鹉。 绿鹦哥能清楚地看见他眼神里写着:火烤了吃的好,还是,煮了吃的好? “不要脸,肚子饿也不可以吃我,我是王爷的奴才。” “一定是那个公孙教的你,对不对?”许飞云伸出的一只指头点住了鹦哥的臭嘴。 绿鹦哥连忙摇头否认不是不是的。 “怎么,那是谁教的?” 绿鹦哥说:“你教的。” “我教的?本大侠教的你不要脸?”许飞云一边大叫,一边却想起了什么。 绿鹦哥说的可真是老实话。不要脸,是许飞云说的,没有错,不过,许飞云可不是教这只绿鹦哥说他不要脸,是说的那个臭书生不要脸。哪里知道,这只绿鹦哥听了他的话,还以为他喜欢这话,拼命说着这话来讨好他巴结他。 蠢鸟就是蠢鸟。不知道朱隶怎么养出来的这样一只蠢鸟。 许飞云只想两只手用力拧断这只鸟儿的脖子烤了吃。 好在兰燕折回来的及时,见到眼前一幕大惊失色,喊:“师傅!它跟着王妃走的!” 许飞云睡到这会儿的脑袋,仿佛才真的被雷给惊醒了,明白了。 手指捏起那脆弱的鸟脖子,拎到了角落里去,竖起耳朵听绿鹦哥说什么。 听了会儿以后,许飞云眨巴眨巴眼珠,嘴角缓慢地勾起了一抹美妙的弧度。再转回身时,众人只见他手指空空,绿鹦哥不见了踪影。 “师傅!” 七个徒弟,不分你我,一排列,冲许飞云跪下。 “怎么来了这么多?”许飞云回忆着,自己好像,只给他们其中两三人发过信。 当然,他收的徒儿,照多的算,肯定不止这七个,更别说,这些徒弟再收徒弟,自立门派,他的徒孙就更多了。 一群徒弟应声道:“听说八师弟出事了,作为师兄怎么可以不来?师傅指点八师弟被困哪里吗?” “师傅,难道是,被京师里那个狗皇帝?” “只因为八师弟效忠于护国公吗?” “太可耻了!这个狗皇帝!明明和东胡人打仗打胜仗的人是护国公,为什么东胡人要对皇帝朝拜?” “皇帝抓了我们师弟是什么意思?” “停,停,停!”见眼前七嘴八舌的情况并没有停息,许飞云不得喊了两声停以后,骤然拉高了声音。 哎。他就是怕,怕这群熊孩子一样的徒弟,一到他这儿,全成了菜市场大妈,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的。这不,一群徒儿出山以后,他都是能不见就不见。 徒弟们终于停止了骚动,一个个目不转睛等着他发号施令。 “别急。”许飞云说。 兰燕都急上火了:“师傅,不是王妃从京师里传出来的消息吗?” “总之,你们一个个,在这里,不准给我轻举妄动。套进一个老八已经不得了,再套一个,我怎么救你们全部?要知道这里是京师。”说到后面那句话,许飞云有点心不甘情不愿的,因为那是套用某个老奸巨猾的书生的话了。 一群徒弟可能想着他说的话有道理,于是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兰燕刚要再开口,只见许飞云突然扫她一眼,说:“到外面望风,我和你师兄们说几句话。” 什么,师兄留,她走?嫌弃她是女的,还是说嫌弃她年纪小?兰燕纳闷地走出了破庙,但是,依旧相信师傅的话,蹲在庙门口望风。 几个师兄看着她背影,突然围住了中间的许飞云,七嘴八舌的:“师傅,你怎么到现在都不动手?” 许飞云不知从哪里变出了把扇子,学那斯文书生摇曳着纸扇,故意不看蹲在庙门口的那个身影,说:“君子是也。” “哎——”众徒儿叹气来着。 “师傅。”老大贴近师傅的耳边说,“如果师傅觉得有违师德不好开声,我们去帮师傅说。” “放屁!”许飞云的纸扇直接敲在他们的脑袋上。 他会怕世俗的非议吗?他是谁?北峰老怪,叫做老怪了,意即江湖里不按规矩和世俗办事的怪人,谁能管得着他想怎样,谁又能管得着他喜欢谁。 众徒儿缩缩脑袋,只觉得他太拖了,虽然他自己都不肯承认。 这不,冒死有人在他耳边再进一言:“师傅,你可想好了。这个女大当嫁,九师妹年纪真不小了。再这样下去,师傅难道你帮着九师妹找亲家,这说不过去。这岂不是耽误了九师妹的人生大事?” 终于是有句话切中了要害。许飞云开始愁眉苦恼的。他其实不是没有表态过。只是,他这个女徒弟脑袋就像个木头的。对于效忠的主子和师傅他却是忠心耿耿过头。 “你们九师妹说了,会服侍你们师傅我,到老的。”许飞云大言不惭,总不能在众徒儿面前丢了面子。 众徒儿听了他这话,才稍微放心的样子。 “师傅,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众人,也都知道他为什么让兰燕突然跑到破庙门口望风,可见这个事有危险性,许飞云不想她知道。 “伏燕,是被关在宗人府里了。” “什么?!” 众徒儿一听大惊失色。 是怎么想,都没有想到,皇帝会把人给锁进宗人府里。 宗人府,不是惩罚皇亲国戚的地方吗?按照等级尊卑,伏燕根本不够格进入那个地方。 说起来,伏燕是找寻念夏才最终失踪的,也就是说,念夏早也被关押在那个地方了。 宗人府位于皇宫里。皇宫内,有皇帝的无数大内高手把守。凭他们几个,如果真闯进皇宫里只怕是变成落网之鱼。很显然,皇帝把人关在那个地方,目的只有一个,勾人入网上套。 “怎么办?师傅,我们不能进宫的,进宫的话怕是个套,只怕救不了八师弟而且会和八师弟一样受困——”虽然很痛心,很关心师弟安危,但是,一群人并没有因为急于要救人而彻底失去理智。 许飞云对这群徒弟比较放心平常都不召唤不过问,正因为这群人够理智。所以,他对老八老九最不放心,经常来探望老八老九也是这个原因。伏燕兰燕跟着热血的朱隶,很显然,只学到了朱隶的热血,没有学到朱隶的腹黑。因此,老八老九最容易出事。 “师傅,王爷那边,有什么消息吗?”老大再代替所有人问许飞云。 许飞云似乎在琢磨着,来回在破庙里徘徊。 众人并不太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王爷的话,其实我不太清楚。现在,是回到京师的王妃给我报的消息,恐怕是想我报给王爷知道。但是,现在我去找王爷并不合适。所以只好把你们这群人找来。最少,你们这群人,京师里可能因为之前我搅过皇帝的局已经认识我了,但不一定认识你们。你们可以组织成一个八卦阵,进到京师里迷惑锦衣卫顺天府提督府等的视线。” 一群人听到他这话,诧异了下的样子:什么意思?王爷的人,在京师里了吗? 月儿藏进了乌云里,雷声也是逐渐停止了。 白天,一片阳光灿烂,万里无云的好日子。 京师里喜气洋洋,四处都在传说东胡人到时候怎么在皇帝面前磕头认罪的场面,到时候,怎么让东胡人灰心丧气,怎么让东胡人永远知道大明人是不好欺负的。 似乎,没有一个人记得了,东胡人此次进京来投降,全都是因为护国公打胜仗的缘故。 京师里此等和谐,到处只有歌颂皇帝的声调,是连朝廷上的文武百官,都感觉到了好比万历爷当年登基时,万众齐心喊着万历爷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时候了。 皇宫里派来的大马车,到了时辰,准时停在了护国公府门口了。 李敏帮着爷爷李老整理着刚做好的衣服,帮爷爷束着腰带。 古代没有大镜子照,李老只能对着院子里池塘结成的冰面,欣赏自己第一次正式穿古代礼服的样子。 “爷爷,喜欢吗?”李敏看着爷爷好像兴致也来了,不由跟着微笑。 “好,好,尤其这个帽子,很喜欢。”李老扶着头发上的皮帽。 “马车到了,主子。”小李子走过来对他们两人说。 爷孙俩一块上了马车。 这是他们第几次入宫了。李老用手指掐算了下。算来算去,都有差不多八九次了。没有想到日子过的这么快。这一次入宫,与以往不同,让他有种心脏乱跳的滋味。 到底是,大型的宫中活动。李老可以想象,像是他在首都的时候,看着现代演员效仿古代祭祀活动的时候那种气势。 在快到宫门口的时候,李敏看到了同向而来的马车,很显然,那马车是在等着她的。 “主子,是十爷府上的马车。”小李子说。 十爷府,禧王妃。 曹氏扶着女儿,在宫门口下了马车,对着走来的李敏鞠着弓儿。 看到禧王妃那个挺大的肚子,李敏心头都不由地闪现出一丝怜惜。同样是快成为母亲的缘故,李敏很能体会现在禧王妃的感觉。 禧王妃是几乎寸步难行。大着的肚子,让她好比肚子上绑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一样。她原先又是瘦小金贵的一个小姐,这样的孕身,让她既感受到身为母亲的幸福,另一方面,当然是有另一种畏惧在里头了。 尤其是,昨日不知道是谁,还在她耳边吹风,吹李华那时候死之前,肚子和她差不多这么大的。 听说李华差不多肚子这么大,听说都死了。而且,太医院割开李华肚子的传言,早就传的纷纷扰扰了。于是有人继续说了,太医院莫非糊弄人的,专门糊弄她这个孕妇,说她其实可以顺产。 李敏走近点看,看见禧王妃脸色上像是有些异常的苍白,不由问了句:“禧王妃是觉得哪儿不舒服吗?” “回隶王妃。我这就是觉得有些气喘,心跳。”禧王妃说。 ------题外话------   ☆、【255】 气喘,心跳加快? 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心脏病之类的症状。由于刚给病人看过,李敏很清楚,短短两天不可能病人突然心脏病发了衰竭了。只剩下一种可能,病人心情受影响了。 “感觉气喘,心跳,是觉得胎儿太大了太重了?” “有一点。” 李敏笑着在禧王妃肩头上搭一下:“想知道究竟自己的胎儿是不是太大太重,其实,你看个人就知道了。” “谁?”禧王妃愣了一下。 “和本妃比的话,本妃真怕你不信,不如和三王妃比比吧?她怀孕的周数比你少,你看看,她的肚子大,还是你的肚子大?” 说曹操曹操就到。眼看从远方而来的马车,正是那三王爷府里的。 大家本以为,三爷会陪着马车过来,其实想想不太可能。到至今,在家里娶了老婆的现有的皇子中,除了太子,这个不用说,每当出现在重大场合,必须和太子妃一块出场的,已表示未来的皇帝尊重未来的皇后,夫唱妇随,东宫稳定。 七爷,算是比较疼爱自己老婆的一个,也会陪七王妃一起来。而十爷,以前个个口口声声说他爱老婆,结果看看,现在禧王妃一个人大着肚子,快临盆了,十爷不见一个影子。 三爷和李莹的事儿,据说以前一样是相爱的难舍难分的,否则怎么可能三爷执意毁了和她李敏的婚约去娶李莹。 禧王妃和曹氏,原本听着人家也是这么说的,结果这回望出去,只见到李莹一个人坐着马车来到的样子,三爷貌似一样不见踪影。 后来其实只要这两人仔细回想的话,貌似,三爷和十爷一样,都不怎么喜欢在人家面前秀恩爱。本来,夫妻之间,在外人面前秀不秀恩爱无关紧要,只要夫妻两人在家里和睦就够了。可是,既然禧王妃都当上了皇家的儿媳妇一年有余了,都知道是皇家里的人都是怎么一回事以后,怎么会不知道,皇家的人,如果在他人面前秀恩爱的话,或许还有些情分在。如果,连秀恩爱都不愿意秀,充分说明了,这夫妻的情分,犹如她和十爷一样,是名存实亡了。 禧王妃想到这儿,不由对着李莹有些惺惺相惜的感情油然而生。想着,都是同样的天涯沦落人,被老公抛弃的。 这点,李莹怎么可能承认? 不说李莹承认不承认,禧王妃在别人面前一样不会傻到说自己是被老公抛弃的那一个。谁不知道,当皇家的儿媳妇,等同于,永远是身份地位在家里属于弱势的那位。因为,天下是他老公夫家的了,皇帝一声令下,她们这些儿媳妇连巴点的要求都不能有。 乖乖,在家里,当自己的小怨妇。 禧王妃因为听说了李敏的话,在李莹下马车的时候,特意地往李莹身上的肚子望了望。这一望,好像李莹的肚子,和自己的差不多大。 绿柳站在李莹身边,一眼扫到禧王妃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好像禧王妃身边还站着李敏,贴在李莹耳边说:“三王妃,您看——是十爷的王妃。” 说起来,这个禧王妃算是她老公的弟媳。李莹却知道,自己和这个十爷的王妃,肯定是站不到一块儿的,从很早之前都知道的了,要不然,婚前她都找着禧王妃拉妯娌关系了。 原因有二,一个是,禧王妃不讨庄妃喜欢,庄妃是皇后的人,她李莹是皇后的人,所以,注定她不可能去拉拢禧王妃。第二个是,这个十爷,就是个窝囊废。老公是窝囊废的人,去巴结这样的人的老婆,根本毫无用处。 她李莹不傻,要交朋友,也要交有利可图的。要不然,不是浪费物力人力金钱时间不说,更怕的是一不小心,被猪一样的队友拉下水了不可翻身。 所谓算计太深,这个人情,只能是变得私利。 怎么?说禧王妃去投靠李敏了? 真是太可笑了。这个禧王妃是傻的要死。谁不知道现在李敏的情况宛如笼中困兽,等着被皇帝斩立决的。要是像她李莹一样,说是利用李大夫的医术,还差不多。 李莹见禧王妃那好像鬼鬼祟祟的目光在她身上打探的样子,眉头拉了拉,眸子里闪过一道炫光的模样。 禧王妃探完李莹的肚子,回头对李敏说:“隶王妃,三王妃的肚子,算大不大?” “华小主,都是因为什么死的。你说,三王妃能继续吃一样的亏吗?”李敏道。 禧王妃好像恍然大悟:哦,这样说,李莹是处于安全地带,她,应该差不多也是安全地带了。 谣言止于智者。 到了皇宫的人,是下了车,往举办宫宴的御花园走去。 李莹一路走,听着那从前方打听情况回来的绿柳说话。 “三王妃,好像是,禧王妃担心自己的胎儿太大,和华小主一样难于生产,现在,禧王妃听了隶王妃的话以后,好像是安心了。”绿柳断断续续的,没有说的很明白。 放作是外人的话,肯定听不明白她们两人在说什么。李莹为何突然关心起了禧王妃了。禧王妃从来都不进李莹的眼睛的,毫无利用之处的人。 这一切说起来,当然是因为,上次李莹在皇后的春秀宫里,听见姑姑说了,说是李敏给禧王妃看病,这不是当场让她李莹恼火了吗。 凭什么李敏免费主动给禧王妃看病。论起来,她李莹以前都和李敏是一个尚书府里的姐妹。可李敏偏偏不给她看,不给她出主意。 真是气人的说! 绿柳这两天,到处在十爷府附近放风,说禧王妃的胎儿过大,有恐和之前刚难产死掉的李华一样。 只看,前头并排走着的李敏和禧王妃曹氏,貌似都是有说有笑的。无疑,禧王妃这个心头的疙瘩放下来了,没有受到谣言的进一步影响,这很显然是受到了谁的话的原因。 李莹嘴角勾一勾,原来,禧王妃刚才往她人身上打量,是这个原因。 这个李敏,既然想利用她来让禧王妃恢复产前的信心,那就别怪她李莹以牙还牙。你利用我,我当然得利用你了。 “来。”李莹对绿柳勾勒下小指头。 绿柳马上两目发光,几乎贴到了她嘴边听话。 不会儿,曹氏听到了消息,说是,李莹产前的情况也不是很好,而且,这个话,不是太医院说的,是李敏亲口对李莹说的。曹氏耳闻这个消息,不由大吃一惊。 想着,这个李莹和李敏据闻以前是姐妹,有交情在。李敏是有可能给李莹看病。 曹氏的心头慌里慌张起来了,刚刚,李敏才对她女儿说过,她女儿的情况像李莹,岂不是变着法子说,她女儿的情况和李莹一样不好。 李敏倒不知道曹氏已经慌成这样。 所谓那些入宫赴宴的贵妇们,都是有等级划分的。像她和禧王妃,都属于真正的皇家儿媳妇,自然是要坐到前排去。 曹氏,最多只能算是,顶自己老公的头衔,六品官员夫人,要坐到很后面去了。至于和皇上攀亲这回事儿,曹氏哪敢把自己算上。要知道,和皇上攀亲的人多着呢。只说皇帝自己娶的大小老婆无数,老丈人一样可以算无数,除了皇后的娘家,都不会受到什么优待。 这样一来,曹氏逐渐是离她们两个人远了。 李敏见有人来带自己爷爷走去对面男宾的位置。 见着孙女扫过来的有些担心的目光,李老笑着摇摇头,表示的很淡定。 紧随着,宾客各自入席。皇帝来到,皇后来到,太子和太子妃,率领众宾客,向皇帝皇后行礼。 众宾客坐下后,由于此次宴席,目的只有一个。不会儿,见宫宴入口,东胡人进来了。 进来的东胡人,李敏都不认得,不见那个二汗乌揭单于,不见兰长老,也不见呼延毒。听旁边人介绍,是呼延部落的人,叫呼延赞。 听到呼延赞这个名字,李敏忽然记起,当初,带领东胡部队进攻高卑的,东胡的大将好像是叫做呼延赞。 这个呼延赞,如今是既向大明皇帝投降,又向高卑国国王投降过了? 呼延赞只带了三四个人来到皇帝的宫宴上,走到了万历爷的面前之后,呼延赞跪了下来,道:“臣奉了东胡九大部落子民的愿望,来到大明王朝的天子面前,请求签订大明与东胡边界安定的永久和解协议。” 意思是说,现在东胡内部是群龙无首了?连个像样的,可以替代冒顿单于来投降的人物都没有? 万历爷不禁都挑了下眉宇。旁边礼部的官员,接到万历爷的示意开声问:“数月前,你们可汗派遣的使臣来到大明京师,参加中秋宴。” “天子想问的是我们东胡的二汗吗?”呼延赞年纪已有,下巴满把的大胡子,看起来有些沧桑狼狈,声音也显得完全战败者的狼狈相,说,“我们二汗,因为我们可汗战败的缘故,自然是——” 余下的话没有继续说,好像意味着,乌揭单于被内部人趁冒顿单于死了之后的混乱给杀了。 ------题外话------   ☆、【256】套中套 在御花园的宫宴正上演着万历爷有史以来,最彰显政绩的受降仪式时,有人到了宗人府。 宗人府的人看见来人的时候,都傻住了。 只见一个人坐在华贵的舒适的软轿里,身上裹着厚厚的御寒的裘衣棉被,由两个太监四平八稳地抬着,缓缓地抬到了宗人府的大门门前。 那些人由于看见来者太过惊讶,一度处于失神的状态。只见软轿旁边跟来的老太监刘公公,向着宗人府站着的人伸出手要开门的钥匙。 “曾郎中,咋?连福禄宫的主子都不认得了?”刘公公眯细着小眼睛说。 曾郎中慌措中,乖乖把腰间垂挂的钥匙交了出去。 刘公公接过钥匙,在其耳旁说:“太后如今,只是进宗人府里拜会故人,不用和皇上说。” 曾郎中心头骂一句该死的。当班值守的那些宗人府的人,一下子都一样愁了眉毛。 想,什么时候的事儿?太后醒了?这段时间,宫里是都在传说,传说太后因为李敏的来到,病情有了大幅度的好转,但是,偏偏没有人听说太后是醒了这样。 是他们的消息迟到了吗? 最糟糕的是,为什么让他们选边站? 太后进宗人府是为了见谁?其实太后想见谁,貌似不是他们可以管得着的事。 宗人府里的人,全部被驱赶到了某处集中着。由太后的人看守着。只有太后和刘公公进了宗人府那几层宛如地狱的牢狱里头,在找人的样子。 太后被太监背着,穿梭在牢所中间。只听风声,犹如鬼哭似的,不断地从地底深处冒出来。谁在这个地方,面对四面这样的环境,犹如落入地狱一样的感觉,都得疯。 真有人疯了。那个人,是被她太后关进宗人府里的人。 说到那个王氏,进到宗人府以后,因为皇帝说了,不让宗人府里再拷打罪犯。理应,王氏被困在宗人府里,是要比可以用刑的顺天府牢所好。可是,实际上,王氏情愿被宗人府抓了去,让女儿们行贿宗人府的牢头,让她过的舒服一些,也好过被关在这个一点人情都没人敢卖的地方里。 固然没有什么拷打酷刑,但是,天天在这个地方不见阳光,人都活得没有任何希望了。最可怕的是,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 王氏一开始,还能自己叨叨念念,到后面,只能对着墙角说话,对着经过牢所的老鼠说话。老鼠都被她吓懵了,不敢到她的牢房来,她只好抓着蚂蚁蟑螂和它们说话。 否则,王氏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活着。 因为这些宗人府的人哪怕送饭,都会趁着她睡着的时候才过来,根本不和她见面。这里的罪犯一天只可以吃一次饭,美其名曰没有酷刑,但是有像僧人一样节食的刑。 现在,突然听见好像有脚步声,人气的声音,进入到了这个牢所里了。王氏却已然是疯了的状态,对着那声音喊:“谁?齐常在吗?” 什么齐常在? 太后的眼珠子骨碌转一圈,好像听出了是谁的声音。 刘公公接到太后的示意以后,走上前几步,偷偷瞄了下声音发出的位置,然后,看见了王氏那张披头散发的疯脸。 这一看,把刘公公都给吓晕了。 王氏的一张脸,只剩下把骨头,毕竟宗人府的地方不是好地方,不是给人免费吃牢饭的地方,不折磨人才奇怪了。 顶着一双窟窿里好像都瞎了的白色眼珠子,王氏翻白眼的面相,让任何人唯一能想到的都是阎王府里的人头马面。 刘公公不禁举起袖管,在自己脑门上擦了两把。 想着王氏最终落到这个结局,是因为太后,还是因为李敏? 太后皱起眉头,只听王氏那幅状态绝对是因为听见了她来了的动静一下子像打了鸡血爆发了。 “不是齐常在?莫非是吴修容?” 王氏疯是疯,可是很显然,王氏对于外面的消息,知道的却很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氏抓了老鼠问的缘故。 吴修容什么时候死的,不就是才前两天的事儿? 对此,太后不怀疑老鼠漏信儿,只相信这个宗人府可以漏墙风。 这个王氏,口里吐的都是死人。 见对方不回答,王氏忽然发出一阵阴森森的傻笑,道:“我知道了,是以前的,如心才人。” 如心才人。 这四个字,很明显让太后神色大变。 王氏就此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华儿,和如心才人一样,被人狸猫换太子了。” 太后喘着气,奋力地喘着。 刘公公接到了太后的示意,拔出了腰间藏着的匕首,走过去。 王氏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从墙口里突然冒出来的刘公公,老半天,好像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活人。可是,借着这个机会,刘公公已经事不宜迟,把那匕首插进了王氏的心口里。 对此,王氏连一句声音都发不出来,两只眼球往上滚了滚,接着,仰天倒在了地上。刘公公的手没有放开匕首的把柄,抓着,从王氏的身体内拔了出来。然后,用帕子擦干净那血迹以后,连同带血的帕子,一块儿藏进了怀内。 回到太后面前,刘公公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姿态。 就此太后仿佛心头才踏实了。继续指挥人往前走。 这一路走过去,由于宗人府在万历爷登基以后,缩小了不小的范围,而且严加了看管和执行律条。宗人府几乎一年到头都收不到一个犯人。只有前段日子的太子妃和王氏进宗人府。 王氏疯了,太子妃也疯了。只是太子妃很快被放了出来。 现在,似乎这宗人府里没有新犯人的缘故,一排排的牢所全是空的。可见王氏的命够长的,居然能在这里头活上半年有余。 都说恶人反而长命这点貌似不假。沿路望过去,这些牢所里,很多能看见自己弄死自己后的犯人,不是上吊,就是自己咬舌,各种自尽的惨状都能见得到。那宗人府里值守的人也懒,对于这些犯人是死是活都没有放在心上,更是没有收尸的义务。有些死了的犯人,全身肉都被老鼠吃光了,只剩下一副白骨横躺在牢狱里。 宗人府,是最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这话,太后进宫那年就听人说了,早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所以,这一路走过去,宛如十八层地狱的可怕场景,并没有动摇到太后脸上的半丝半毫。 经过其中一间牢房时,突然听到刘公公说。 “这是,隶王妃曾经呆过的地方——” 极其干净的一间牢房,比起其它牢房的惨景不知道好多少。 太后深深地皱紧了眉头。 刘公公吞吞口水,是不敢自言自语接下去什么话,可见太后的心情犹如过山车一样。 太后没有说话,继续用手指指了下前面。 被她当马骑的太监加快了脚步,是往地狱里的最后一层,最可怕的一层走过去。 最后,太后被一面墙挡住了前道。 是这里了。这个地方,皇帝打算掩埋一切秘密的地方。 如果她没有弄错的话,李敏说的那两个人,一定是被皇帝扔在了这个地方没有错。 太后的心头突突地跳了起来,是因为可怕的兴奋呢。 只要把这两个人放出来,皇帝这个如意算盘,都没了。 刘公公在封闭的墙面上找寻可以破解的机关。皇帝绝不可能就此把这个地方封死了,因为,是做过坏事的人,都会回到案发现场的。皇帝一样逃不过心头这个关卡。 找了一会儿,刘公公满意地找到了太后说的那个地方。 不会儿,面前这面,好像永远闻风不动的死墙,卡啦卡啦,张开了条缝隙。 只是一条,能容一个人经过的缝,接着,这座千斤重的墙,怎么都动不了了。这是皇帝的最后防范手段。 刘公公从缝隙里钻进了个脑袋,不会儿,好像头脑缺氧一样,脸色都涨成了猪肝色,回头对太后点了下头。 太后随之一样点头。 马上刘公公从缝隙里钻了进去。 在宗人府发生动静的同时,几道黑影飞进了皇宫里。宫廷护卫一个个在严密把守皇帝和东胡人所在的御花园,对于皇宫里的其它地方,因此有所降低了境界性。 这数道黑影,仿若无声的蜘蛛一样,是攀着墙壁,一个接一个翻山越岭一样,潜入皇宫里,而不是在皇宫屋檐上飞来飞去,可以说,相对来讲,是具有更加的隐蔽性。 见他们这些人诡异的动作,或许,会让人很快联想起在北燕太白寺出现的那个蜘蛛人。 其中一个人,在不巧撞遇到经过的宫廷护卫时,没有用匕首解决对方,而是,在对方的脖子后面,放进了一只蝎子。 那红色的蝎子,就此攀附在对方的北部上,紧紧吸着对方皮肤,趁机放入毒素。 许飞云带着徒儿在不远的地方观战。 “师父,那些人是王爷的人吗?” “不是。”许飞云在月光下眯着那双妖长的眸子,“红色的蝎子,是真正的毒物。当它出现的时候,代表某个人已经很恼火了。” “什么?”大徒弟代替其他徒弟,表明根本听不懂许飞云话里的意思。 没有见过这些蝎子主人的人,又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不过,很快的,这群从国外潜入进来的真正的蝎子的主人,将会和中原号称第一死士组织的满血活交手了。 皇宫里的防卫系统到底不是吃素的。早有防备的宫廷内大内高手,在发现,除了东胡人有其它动静出现的时候,立马带着一群高手蜂蛹而至。 这里头,有一些人的打扮,与潜入皇宫拿蝎子的黑衣人,居然是一模一样的妆素。 可以想见,当初在京师里面袭击护国公和护国公夫人的真正幕后主子是谁,此刻几乎是一清二楚了。 高手对决,近在目前。 许飞云却带起了一帮徒弟,趁着这两方高手交战的时候,往另一个地方飞奔而去。 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把那失踪的两个人找回来。 宗人府里头,刘公公艰难地把里面被困的两个牢犯依次挪出来以后,太后吃惊地发现,这两个犯人的状态,明显比王氏的情况好多了。 只见这两人,不止身体上没有受到什么严刑拷打的痕迹,而且营养状况良好。唯一的问题只有一个,可能是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呆久了,脸色有些苍白,皮肤上略有些蚊虫感染的迹象。但是,很显然,有大夫给这两人及时做过了一番治疗。 太后对此不得不保持高度怀疑,因此,要求那太监,把她背到封闭墙附近探视里头的动静。 里面,其实是空间比外面的人想象中都要大得多。毕竟,这里是宗人府最底层整整一个层次的面积,集中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牢房空间。等同于几十个牢房合并在了一起。 只要那里面关的人不多,再有点点其它通气的渠道,绝对比上面的牢房要好得多。 确实如此,里头,似乎环境似乎是比上面牢房好得多了,只见里面有棉被,有水,有衣服。再有抗拒地上潮湿的木板架起的床供人休息。 太后骨碌碌的眼球,在这个很显然是被皇帝改造过的环境窥视了一圈以后,分明是,都想不通皇帝究竟心里在想什么了。 这个被墙封闭的大牢房里,唯一显得阴森恐怖和诡异的地方,当属牢房的四分之一,被一群沙子给掩埋着。有一条变成了干尸的动物躺在那儿附近。 近距离一看那变成干尸的动物之后,太后的脸上,顿然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怒色。 “太后娘娘。”刘公公都显出对于太后此刻脸上的愤怒而感到害怕来了。 那只动物,谁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有她太后,一眼能看出来。毕竟是变成了尸体的动物,想辨认原貌是很困难的,但是,太后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感到困难,原因很简单,那只动物的尸体上挂了一条项链。这条珊瑚传成的项链,太后认得。 是那个贱人的东西。 可见,当初她要求皇帝做的事,皇帝一件事都没有做到。早知道,还不如她自己亲自动手。 这样说,皇帝是早知道了,早知道当年都发生什么事了。只是,皇帝装作不知道,在她面前装傻。要说她太后对皇帝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没有一点察觉也不可能。只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皇帝到最后居然对她如此狠心起来。是因为什么? 太后眯了下眼睛。 不太可能。自己养出来的孩子,难道她能不清楚吗?如果,皇帝只是因为她杀了他的亲母而对她下狠手报复的话,貌似有点过了。因为万历爷本来心里就是一个很黑暗的人。不会说因为她杀了万历爷的亲娘,这个养子就会冲她动手。 皇宫里这种事儿,毕竟太多太多了。 万历爷都亲眼目睹过上届皇帝如何父子残杀,兄弟之间残杀的惨事。 莫非—— 太后心头蓦然闪过一抹很不妙的滋味。 在太后突然艰难地,努力地,想张开嘴唇急于发号施令的时候,刘公公站在太后面前,很显然,都没有来得及领会太后的哑语,一把犹如雪峰一样的冰剑架在了刘公公的脖子上。 许飞云带着人到达了。 几个北峰老怪的徒弟,马上把躺在地上的两人质背了起来,往外撤退。 “别,别杀太后和杂家。”刘公公能清楚地感受到脖子上那股夺命的冰凉,战战兢兢地说。 太后两边都是竖立的刀子。背着太后的太监直接腿软了,跪在地上勉强撑着当马。 “你不能杀我们。”刘公公继续说着,指着他们背走的人质,“太后按照和隶王妃的约定,把人救出来了。” “太后娘娘该高兴,我们王妃王爷,都是守信用的人。不过,如今,我们还未真正撤出皇宫。所以,只能是请太后娘娘移驾。” 什么! 太后大惊,咬牙切齿,阴森的眸子注视眼前这个连面部都不打算蒙面的妖孽男子。 北峰老怪做事,何需蒙面?毕竟北峰老怪从来是明人不做暗事,不做亏心事的人,对得起天地良心。 “太后不用担忧。”许飞云嘴角勾了勾,“太后娘娘不觉得委屈吗?这个病都好了,皇上倘若不知情,对太后娘娘也不好。而且,我们王妃,是有意报答太后娘娘的。不想太后娘娘死的,是有心履行与太后娘娘的约定行事。” 听对方这样一说,太后愣了下。接着,脸上某种紧张的神情再度浮现,很显然是更为深忧。然而,对方人多势众,把她架在了中间,令她无处可逃。 只能说,她是和皇帝一块,终究误上了对方这条贼船。更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居然想对她和皇帝做的是这样的事?! 御花园里。 东胡人呼延赞带着来认降的东胡人,跪在皇帝面前。 场内的气氛,好像弥漫起了一种非常微妙的波澜。不是敏感的人,根本体会不到这种微澜。 众臣在底下,已经有种议论纷纷的趋势。这个东胡人,自己都群龙无首,随便派个人来向大明皇帝投降,莫非这个东胡人,打着的是,希望大明皇帝助自己一把变成东胡人首领的主意。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可以利用的。大明皇帝可以通过这个操纵的傀儡,在东胡人内部混乱群龙无首的条件下,进一步控制所有东胡人。 这个机会,几乎可以说是千载难逢。 按照以往的古代国际惯例,大明皇帝如果,真赐了眼前这人为自己的臣子,总得有所表示,代表大明的皇帝会支持这个人,让这个人回东胡以后,代替他万历爷掌控东胡大权。首要的条件,自然是,把公主赐给这个人当老婆了。 首当其冲,再次受到冲击波的,是上次东胡人来的时候,向皇帝提出嫁公主时,适婚年龄的七公主了。 七公主的母亲许绍仪,再次有种要当场晕掉的感觉。难怪,在上次那次不好的事件发生以后,她屡次向皇后和皇帝进言要给七公主指婚的事,结果,皇帝和皇后仿佛都充耳不闻,当作空气一样。 原来,皇帝根本没有放弃过利用七公主达成某些愿望的决定。 要是恭亲王府的郡主在的话,或许,她可以提议郡主代替公主嫁给东胡人。反正,郡主也可以抚为皇帝的公主的,是皇帝的亲侄女不是吗?可问题是,那个朱永乐,竟然比谁都聪明,直接奔北燕投靠情人去了。 一点都不怕丢了家里人和皇家的脸! 朱永乐这股破天荒的勇气,很多人都在传,肯定是隶王妃教出来的。因为朱永乐和李敏关系最好,和其他人却都没有什么交往。不是李敏教的朱永乐,能是谁教的? 再看看,今日,恭王府一个人都没有来宫宴出席。看得出来,皇帝压抑的怒火,终于是对着恭王府喷了。 许绍仪六神无主,那目光扫到在席中坐着的李敏时,突然发现,皇帝的目光,好像一样在看着李敏。 为此,许绍仪的心头猛的咯噔了下:不会吧? 皇帝的心思,作为皇帝的女人,大多数都是很了解的,尤其是非常了解,皇帝对女人的那种动了的心思。 在李敏回到京师以后,皇帝没有着急对李敏动手,原来真正的缘故是这个吗? 许绍仪慌张的目光,落到皇后那儿时,能看见皇后垂眉好像在望着自己手里抓的茶杯,皇后的侧脸却很显然全部藏在乌云里头了。 “朕——”万历爷开了口,“倘若赐了你可汗的尊号,你能给朕什么?” 大明的皇帝又不是傻的,在没有得到对方真正的承诺和实际行动之前,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把自己手里的筹码交出去。 呼延赞低头,把拳头放在胸前,以表达对大明皇帝尊敬的意思,说道:“臣愿意,倾尽所有,来效忠大明的天子。臣承诺,每年定期,会向大明天子进贡,为东胡每年各部收入的一半。” 这个进贡的程度,很显然再次出乎了皇帝本人,以及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一半?!真是不得了的数目。看来,眼前这个东胡人,为了讨得大明皇帝的欢心,是意图不折手段了。 说这个人,为了自己的私己,连出卖族人的利益都做得出来?或是说,这个人老奸巨猾,口头答应的事儿,不,哪怕是正式签订协议的事,都有可能到了明年春天,完全不履行。 东胡人,性情也满不说,而且,自从那个冒顿单于出现以后,一个个变成狡猾了。 万历爷的扳指,瞧着龙椅,仿佛在掂量对方这话的重量,道:“朕和朕的子民,该怎么信任你?” “皇上。”呼延赞对皇帝这句话,好像早有所料,答来胸有成竹,“臣把东胡的魁宝,巨大的红宝石,给东胡可汗戴上的红宝石王冠,都带过来了。” 是有听说过,东胡人迷信,东胡人内部的巫士,不是像古代的大明人那样,用龟壳来卜卦,而是用的他们东胡人崇拜的神山之中挖来的神秘宝石。这些宝石,价值为无价之宝,最大的那颗,镶钻在了被冒顿单于用来打造自己可汗王冠的王冠上。 “大明的天子,可以把臣带来的可汗王冠收留在天子身边,代表着臣与东胡子民,都愿意一代代效忠大明天子。”呼延赞说。 这个人,如果真带来了东胡人里头最宝贵的东西,那个东西,是数百年贡品都没有办法与之相比的。只能说,这个人,对大明天子的忠心,倒是可以信上几分了。 万历爷的脸上,到此,终于貌似浮现出了一抹高兴的神色。 “宾客远道而来,千里迢迢,大明不能失了礼仪之邦的风范,来,给宾客们上酒!”万历爷龙袍的袖管大举一挥,道。 呼延赞等人,就此坐在了皇帝给他们特别安设的餐桌边。 歌舞上场。可见,这场投降仪式,举办的有声有色不说,而且,一切貌似都符合了皇帝的意愿,可以说满意之至。 眼看歌舞升平,皇帝高兴,大家和乐融融的时候,突然间一声惊呼:哎呦—— 流血了! 皇子那边席坐里面,老九按住了老十的肩头:“不好了,十弟!” 十爷朱禧,慌张失措地站了起来。 只见一群反应迅速的宫人,是把禧王妃抬了起来往旁边最近的房间里送。 探明情况的王公公,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 万历爷看起来,今晚心情是好到爆了,听说禧王妃突然间要生产的消息,既不觉得流血的事是污染了宫宴,反而觉得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朕,这是又要当祖父了。”万历爷笑眯眯地说,“这个孩子,如果今晚生下来,对宫廷里来说,等于是报喜的喜鹊。好事一桩。” 那是,现在东胡人投降了,万民举庆,在这个时候生下来的孩子,都可以取名叫做庆功了。 听见皇帝好像对这件事不怒反喜。朱禧长长地舒口气。谁能想到,当他第一眼看见禧王妃流血的时候,想的都不是自己的孩子要来到这个世上了,是会不会皇帝借机把他给怎么了。 自己都保不住命的话,生多少个孩子都有个屁用? 一群皇子听皇帝这么说以后,纷纷向十爷报喜。 太子闻风,都亲自走了过来对十爷说:“十弟不需担忧,太医院有人入宫待命不说,隶王妃也在此,必能保禧王妃母子平安。” “对。”老九再一拍大腿,喜气洋洋,好像是自己要当爹一样对十爷说,“十弟,你这是当爹了,我老九,是要当伯父了。” 看着众兄弟那一张张为自己感到无比高兴的脸,朱禧突然间却仿佛失去了方向似的,老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傻了,你?是不是高兴得傻了?”老九等人,却都不觉得他这样有什么奇怪的,继续拍着他肩头调侃他。 由于自己王妃要生产了。十爷获得了允许,可以中途离开宫宴,走去自己王妃待产的院子里,第一时间获知禧王妃生产的消息。 太子妃受了皇帝和皇后的委托,同样来到产妇待产的院子里,陪同十爷一块静候消息,同时,拿着皇帝的旨令,调派宫里所有力量,来服侍禧王妃生产。 只见院子里灯火通明,各路忙碌的身影,都是为了他和他的老婆孩子。可以说,他七哥,太子等,好像都没有有过这样的待遇。朱禧眯眯眼睛,平生第一次感觉,好像自己娶的这个老婆,运气还不错,居然知道挑这个时机来生产。 他老婆外面的人都说其傻里傻气,其实,貌似好像不傻。 对比之下,在亲眼见识到禧王妃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骤然生产,并且被宫里人用最高待遇抬去产房侍候其生产以后,李莹的心里忽然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用说,这个禧王妃的运气是好到爆了吧。居然在这个时候生产了?在东胡人向大明天子投降的晚上来生产,简直是神算才能办到的事。 等等,神算? 李莹的脸蓦然一黑。忽然是想到什么了,招来绿柳问:“你消息放出去了没有?” “都放出去了,三王妃。”绿柳答,“但是,三王妃说了,先把话传给禧王妃的娘亲听,所以,话到了禧王妃的耳朵里时,可能晚了一些。” 李莹眸子里溜过一圈光:“是不是,禧王妃接到消息以后,就突然肚子疼了?” “有这个可能。”绿柳推断着。 李莹心里刮过一道冷风之后,是气到咬破唇。 肯定是,肯定是李敏干的好事。 李敏知道她会借机再放谣言,所以,利用她,让禧王妃在这个节骨眼上生产了。从一开始就设了套给她李莹踩进去的。 那么,李敏为什么这么做?是利用禧王妃和她李莹赌一口气吗? 不,她知道的李敏,这个狡猾多端的二姐,可绝对不是如此轻浮只为了赌一口气,然后做出如此精心谋划的事来。 李敏应该有其它的目的在? 在心头掠过一道念头时,李莹当机立断站了起来,暗中离席。   ☆、【257】逃离 哇哇哇—— 孩子响亮的啼哭声破开了夜空。所有人喜气洋洋。 喜报马上传送到了皇帝那儿:“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庄妃娘娘,禧王妃生了个龙孙。” 龙颜大悦。就连刚才好像有点儿黯然的皇后,都不禁喜上眉梢。不过,庄妃显得明显有些左右犹豫的。 这个儿媳妇不是她喜欢的,如今生了个儿子,岂不是,她今后要动这儿媳妇的地位更难了。 皇子们与太子,这会儿好像也都忘了彼此间的罅隙,互相恭贺了起来。 “哎,老十这个王妃也够争气的,居然在这样的天气下,突然意外,也能顺利产下一子。”九爷的感慨声,明摆着话中有话。 太医院虽然说禧王妃待产的情况良好,不过,也有坦言过有些担心禧王妃为初产妇,初产妇终究是比较娇嫩一些,不一定能熬得住生产的痛苦。没有想到,禧王妃居然不用半个时辰,如此之快的速度即顺利产下了龙孙。 于是,很多人不禁联想起来了,禧王妃刚刚在李敏那儿看过病,或许李敏给了禧王妃什么灵丹妙药吃了。 一群人对此议论纷纷时,话传到皇帝那儿。万历爷对此事俨然早有所想,因此对底下人说:“朕心思着,赐隶王妃国医的称号已经良久。隶王妃如今,又帮着皇室新添贵丁,实在是功不可没。” 鲁仲阳等人,早知道皇帝的心思,要是李敏真能就此屈服于国医这个称号,也等同于给他们太医院卸下了最重的那层负担,太医院才不会舍不得把国医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连声赞同皇帝的说法:“皇上,臣等都以为,国医一称,为隶王妃实至名归。” 皇后刚刚才一时伴随新生儿诞生高兴不过一会儿的脸色,马上黯然了下去,悄悄地别开脸。 万历爷听到底下众臣一片赞成之声,当然是十分高兴,一拍龙椅,即刻下令招李敏上来接受恩赐。 结果,当人找过去,去找李敏的时候,突然发现,李敏压根儿都不在禧王妃的产房里。 问起在禧王妃产房里的人,都说没有见过李敏,等于说,李敏始终都没进过孕妇的产房。怎么?在大家都想着是李敏妙手仁心救了禧王妃母子时,李敏是——溜了? 这下子,全部人慌张了起来。 王公公满头大汗,亲自率人在禧王妃生产的院子内外搜罗一遍之后,毫无发现。李敏宛如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影子。 这个消息报到皇帝耳朵时,由此可见皇帝的反应。 十爷喜迎贵子的脸,一样突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那还用说吗?如果李敏真因此不见了的话,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李敏借了他王妃生子的大好时机,所有人只关注他十爷老婆孩子的时候,逃跑了。 事后倘若皇帝想起是怎么回事时,岂不是拿他十爷一家所有人发泄。 十爷只要这样一想,脑门上全是汗。生什么孩子?害他原先还以为真就此摆脱霉运了,结果是上了李敏的套是不是。 好个狼心狗肺的女人,干嘛借着他老婆生孩子的时候来发难。 要说李敏真狼心狗肺,那肯定不是的。瞧瞧他十爷之前都对她李敏干过什么好事来着。即使皇帝事后想起来真想惩罚人,禧王妃终究给皇帝生了个龙孙,皇帝也不可能拿禧王妃和孩子刁难,那么,只能先拿十爷来出气了。 而且,皇帝也知道,以禧王妃和曹氏那两把刷子,怎么可能合谋着把李敏送走。 即便如此,十爷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先马上招来了丈母娘来问话。 曹氏正沉浸在女儿顺产的高兴之中,完全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走到了女婿面前。 十爷黑着脸对着曹氏:“之前,你是不是和隶王妃都说过什么话了?” 曹氏疑窦顿生:“就说过,我女儿怀孕的事儿。” 十爷肯定不信这话儿,必须揪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因此更用力地问曹氏:“你仔细再想想,这事儿很重要的,关系到我们全家人的生死的。” 曹氏听着四周慌乱的声音,再仔细听明白之后,恍然大悟是怎么回事了。对此,她也是个胆小如鼠的,一下子跟着害怕了起来,老实说:“十爷,我怎么知道她想跑?” 耳听曹氏这话,这个丈母娘和自己老婆一样没有什么本事,傻冒的。十爷心里头都明白,因此更加着急死。好歹曹氏得帮着他想出澄清的主意来。 就一句怎么知道李敏想跑,能糊弄得过皇帝吗? 眼看,王公公走回来,明显是要找替罪羊到皇帝面前去问话了。 这时候,只听一句温和冷静的声音出现在了现场。 “十弟。” 十爷回头一看,见到了是八爷。 “八哥?”十爷心里头怀了戒备。 曹氏却当八爷是从天而降的天神没有错的了,走到八爷面前,说:“八爷,你给评评理儿。隶王妃那是什么人。她想走就走,能是我这种人拦得住的吗?” “她何时走的?”八爷问。 “不知道。”曹氏说的话可老实了,一五一十的,“那个时候,我走到我女儿那边,和我女儿刚说完两句话,结果我女儿就突然阵痛生产了,我心里想的全都是女儿的事,哪还顾得上隶王妃呢!” 八爷一听笑眯眯的,也没有马上说曹氏是撒谎,只问:“你说你女儿突然阵痛生产,隶王妃是神医,是有名的大夫,你之前,不也是都在求助于隶王妃了吗?你女儿突发状况的时候,你怎么不想到隶王妃呢?” 就是,所有在场的人一听都有道理。 十爷脸色益发难看了起来:莫非这个老八,真的是——借机发难。好了,这下他倒霉了,要被这个老丈母娘拖累死了。 说到这儿,应该说曹氏这个脑子是直的。要是曹氏顾虑着什么不说的话,倒是真的好像要被老八套住了。结果,不是。 曹氏一根脑筋的,有什么说什么,完全不知道顾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对着八爷直呼冤枉:“八爷您不知道,我们这是,差点儿被隶王妃骗了。” 什么? “隶王妃之前已经骗了你们说她要跑?”八爷的眸子里飞烁。 “不,不是的。”曹氏大拍大腿,根本都不来得及顾及任何人的眼色,照直说话,“是,有人说了,我想,很可能是三王妃的人说的。” “三王妃的人?三王妃的人说了什么?” 曹氏道:“三王妃的人说,说隶王妃是骗我和我女儿的。本来,有人就说了,说我女儿的肚子大,恐怕不好生产。然后隶王妃就骗我们母女俩说,说我女儿的肚子不算大,和三王妃的差不多。然后,三王妃的人说了,说隶王妃说的,说三王妃的肚子其实已经够大,不太好。所以,我把这话和我女儿一说以后,我女儿不就被吓的突然间生产了。” 一段话,曹氏这样说下来,众人仿佛在惊魂状态都没有能回过神。 早些时候,看见八爷往十爷院子里走时,朱璃和太子等人看着,已经心头感觉有些微微不妙。紧随曹氏这个完全不经大脑的话,一骨碌全吐出来的时候,众皇子突然发现,十爷这娶的一家,真的是和十爷一样,都是一根筋的没有脑子的。 朱璃的脸早跟着曹氏这番话下来以后黑了。不说李莹究竟有没有和李敏同谋过,只单纯冲着,李莹后面让人给曹氏传的话来看,都分明有刺激禧王妃突然生产导致禧王妃有可能难产的嫌疑。 关键在于,李莹呢? 众人回头去找,方才发现,李莹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离席,人和李敏一样,都是不见了。 李莹可是皇后的人。 皇后那儿的脸色一层比一层黑。想着如此聪明的人,怎么,都上了李敏的贼船了? 不,不可能,李莹对李敏的那个恨,不可能说轻而易举可以解决消解的。 那么李莹去了哪里? 李莹这是偷偷的,在第一个发现李敏可能不在禧王妃生产的屋子以后,据她的直觉和判断,一路朝禧王妃所在的方向反方向寻找了过去。 她这一路拼命地找,想找到李敏的漏洞和破绽,却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落网之鱼。 当李敏突然现身在她面前时,李莹本还得意地勾起唇角:“二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了?”李敏嘴角一样噙着抹笑,只不过这个笑意比李莹淡定多了。 李莹狠狠地一咬唇:“二姐不是应该在禧王妃待产的屋子里吗?” “怎么,你不是恨不得她难产吗?我要是在那里的话,让她安全生子了,你能高兴?” “二姐此话真是危言耸听。何时我有过想让禧王妃难产的心思了,禧王妃可是我夫君的弟媳。” “如果没有的话,何必传话给禧王妃说禧王妃的情况和三妹一样的难?” 李莹哼一声:“二姐怎么知道这话是我传的?” “怎么,那时候你我之间的对话,你知我知,莫非还有第三人知道?三爷知道了吗?那么,是三爷想谋害自己的弟媳了?” “你不要血口喷人!” 李敏冷冷的目光打量她那张仿佛被激怒的脸,说:“听说华小主,临死前给三妹送过遗言,那会儿,三妹好像想和我说了,结果,三妹没有说,难道是——” 听到这话,李莹脸色一僵,整个身子突然间都要打抖了起来,不由怒骂:“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姊妹,你这是恨不得你妹妹死吗?” “你们两个,不是一直想我死吗?”李敏淡然地张唇。 没有料到对方如此直言,李莹愣了下,接着,装起了委屈:“哪有的事儿。固然,后来二姐嫁到护国公府,一路高升,到了高卑国甚至认了亲。但是,在我和华小主的心里,二姐始终是我们的姊妹。” “那就对了。我也是出于好心,把华小主好心留给三妹的话,再说给三妹听罢了。怎么,三妹这是连华小主的好心都怀疑吗?” 李莹咬死了嘴唇,用眼睛死瞪着她:“二姐,不管怎么说,你如今不在禧王妃那儿,可真的说不过去。” “为什么?”李敏像是不明白地问。 “还用说吗?所有人,都认为二姐仁心宅厚,是为了给禧王妃接生孩子去了。结果,二姐居然趁着所有人都为禧王妃母子安危挂心的时候,想着其它,你这样能对得起信任你的禧王妃吗?” “说到这事儿,还真得感谢三妹了。” “什么?” “倘若不是三妹放的吉言,禧王妃怎么会阵痛突然要生产?更不用说,曹氏不相信本妃了,直接不让本妃碰触禧王妃。本妃怎可能继续帮禧王妃生产?说来说去,这不都是因为三妹您的意思在办吗?” 李莹冷汗淋漓,她想都没有想到那个曹氏居然蠢到这个地步。要说这个蠢人,真是最可怕的事了。倘若,这事儿到后来被人追究起来,问起禧王妃怎么会突然生产的话,追究到了她头上。 “这不都是因为二姐说,说那些不负责任的话,说禧王妃的肚子像我一样——” “对,我是说了这话,我只是说,她胎儿和三妹比起来,是差不多大,但是,她身体本身体重,比三妹您重,所以顺产的机率比三妹大,心里根本不需要忧虑。” 说来说去,说白了,都是她李莹自己联想菲菲了,因为恨不得禧王妃出事,所以,借李敏的话作祟。 李莹深刻地感觉到了,搬石头砸自己脚的痛楚,痛得她快掉眼泪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李莹只能是抓住眼前的李敏不放。 要死要活一块来。 李敏嘴角微扬着,笑道:“看来,三妹确实是没有忘记你我之前的约定。其实是我误解三妹了。三妹如此苦心费力地散步流言,不利于禧王妃,其实,是想借禧王妃生产之计,和我一块逃——” 什么! 李莹瞪大了眼珠:“谁说的!我,我怎么可能——” “怎么?三妹想留在京师里吗?到时候皇上问起禧王妃为何突然生产,三妹打算如何作答。再退一步说,三妹只身留在京师里的话,我则去了北燕,到时候三妹难产,只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三妹我也是爱莫能助了。” 李莹当场傻眼了。 不跟李敏跑的话,她有可能死在这里。但是,和李敏跑的话,以后,她怎么回京师。 李敏悄然地往她耳畔吹了一阵风:“三妹不想想,留得青山在,还会怕没柴烧吗?” 拼命地喘气,李莹满身都是汗。她身边的绿柳,早也是两条腿都软了。 要命,她们两个这显然是上了李敏的贼船。李敏早就料到她们会跟来的,所以,才让她们俩跟着。 “你,你——”李莹喘出一口大气,终于把心头暂时按住下来,道,“你以为你能逃得出去吗?不要忘了,这里是皇宫!皇帝的地盘,皇帝的眼皮底下,没有人能逃离这个地方的。插翅难飞,你不知道吗?” “这个不需要三妹顾虑。来接我的人,到了。” 伴随李敏这话落地,几个黑影悄然无息地从黑暗里出现在了李莹主仆俩周围。 绿柳彻底要翻白眼了。 李莹打着抖儿,目光一寸寸地移动到了出现的人身上,接着,不由失声:“王爷?!” 怎么,为了救自己老婆,这个朱隶竟然真的只身闯到了皇帝的宫殿里来了。这个朱隶,该是吃了多大的豹子胆,不知道这里是皇帝的眼皮底下吗?皇帝可是真恨不得把他朱隶给生吃了! 该说,这该多遭人恨!想想自己那男人,一直心里挂着另一个女人。相反,这个曾经被她嫌弃了的男人,现在一心保护着另一个女人。这个位置,本该是属于她李莹的,是她李莹不要,自己放弃的。 李莹想到这儿,心头挣扎了下,她最见不得有人过得比她好了,因此开口刚要大喊叫人来。 砰一下,她脖子后项被人一抹,李莹直接倒雪地上去了。 这个贱女人,真的是让其死都觉得浪费。不过,眼见这个女人还有些利用的地方。 朱隶的眸光,带着刻薄的冰冷扫过倒在雪地里那两主仆之后,径直走到了那抹俨然等候他良久的倩影前。 这一刻什么话都不用说了。直接伸出大手把她搂进了怀里。 是她吗? 真的是她吗? 要不是,她临走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亲眼见到她被上天带走的事,他根本就连活都不想活下去了。 老婆和孩子一块死了,这种冲击,哪怕他是一代枭雄,都承受不了。 还记得那个时候,魏子裘找到他的时候,众多将士站到他四周,看着他跪在地上双手空空的时候,一群人都几乎和他一块儿失掉了魂。 每个人都想着完了,她死了,肯定死了。所以,现在怎么办?她一旦死了,对北燕和护国公来说,是最大的不幸的事,注定无疑。 眼看都是这个节骨眼了。 不敢回想这一切,这次跟着朱隶过来的魏子裘,只要想到这儿,都要混身发抖。还好,如今,是个活人,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了,而不是真的一片炮灰,什么都没有。 魏子裘的眼眶里都快滴出两滴液体出来了,给高兴的。可想而知,朱隶的心情该有多高兴。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的?” 听老公这句冷静的话,李敏想,到底是自己嫁的这个男人非同一般,这么快已经整理好自己情绪了。 “东胡人突然来投降,这本来就有点儿奇怪。” “哪儿奇怪?”他有意思地听她说着分析着。只觉得一段日子没见而已,她是益发聪明了,益发的彰显出无人能比的智慧。 人变聪明,这也是被环境逼出来的。李敏想。要是她真的是没有受到过任何欺负,怎么变聪明。 “奇怪在于,东胡人自己都被王爷的军队打得节节败退,听说都躲进深山老林里了。怎么这么快有人可以过来投降了?再有,当妾身打听到了,听说来投降的东胡人并不是乌揭单于之后——” 对了,来投降的人是那个在高卑国带军和高卑国王及护国公厮杀的东胡大将。虽然,她李敏那时候离开了古代,是不知道后续战况如何。不过,按照她老公和猫爹的实力来看,并不太可能真的把东胡的大将放跑了。 这就意味着,她老公和猫爹合谋的计划,借东胡人潜入到京师里。 要是乌揭单于率队来投降,那还有些可信度。 朱隶嘴角慢慢地一勾,说:“王妃猜的是一点都没有错。” 李敏接住他这话:“妾身都能猜得出来的事,妾身唯恐——” “唯恐皇上都能猜到是不是?” 按理来说,万历爷是该猜得到的。可为什么万历爷? 仰头望上去,只见眼前他的眸子中微转的那圈光,像无底的漩涡一样,是比皇帝要更深一倍的样子。她的心头,都不禁跳了跳。 仿佛摸住了她的心跳,他贴在她耳畔轻声说:“千万不要怪本王,窈窕佳人,君子好逑。皇上,到底也只是一个喜欢美人佳人的男子罢了。” 皇帝情愿不愿意相信这些事,很简单,因为,早就有情于她了。 李敏煞然间除了被吓了一跳,除了惊讶之外,却是知道他说的话都是没有错的。不由之间皱起了眉头。 皇帝那是多老的人了,固然魅力依然存在,可是,到底是老牛吃嫩草。当然,那是她忘了,皇帝可从来不认为自己老,否则每年怎么还是有那么多年轻的女子进入皇帝的后宫。 朱隶的双手,是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身子抱着,回头,对着魏子裘说:“准备撤吧。” 魏子裘点点头。 “还有人来吗?”李敏听到这话,仰头问。 “你爹不放心你,当然得让人跟着本王来了。”朱隶说。 这是肯定的,如果没有人声东击西,他们怎能如此顺利地潜入皇宫里。 高卑国的死士,国王的直属死士,绝对是可以与大明皇室的大内高手一决巅峰。 李敏再次说:“妾身放出去的鹦哥,听说是与许大侠接了头。” “他们去了宗人府,应该是把人质都劫出来了。” “还有——”李敏的手,在他结实的手臂上握了下。 对于她还想说什么话,他当然是清清楚楚的,曼声的,安慰着她说:“老爷子的话,已经有人去接应了,比你早一步出宫。毕竟是老人家,本王想着王妃肯定更为挂心,因此自作了主张让老爷子先走。” 看得出,他在京师里已经有几天了,否则,怎么一句话,都能说清楚了她和她爷爷的关系。是把她和她爷爷的亲密关系,看的一清二楚。 称呼她爷爷为老爷子,那样亲切的口吻。 心头一阵激动。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亲人能获得爱人的肯定,更令人高兴的事了。 所谓爱屋及鸟,喜欢的人,都是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所喜欢的一模一样。 问题现在是,他们准备怎么逃离这里呢? 貌似,他们一点害怕和顾虑都没有。明明是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戒严最深的地方。 李敏眯起双眼,是想起当初,魏香香逃走的时候,好像到现在,皇帝都还查不出来,魏香香是怎么跑掉的。 御花园里 王公公带着所有可能找到的目击证人和线索,走到了皇帝面前禀告。 万历爷听了曹氏的口供,再有确实连李莹都找不到人影的时候,一双眉头宛如两座高山一样压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皇后脸色不仅发黑,很显然,跟着都发白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李莹背叛她了吗?带着李敏跑了吗? 这怎么可以? 眼看,皇帝质疑的眼色都扫到她脸上来了。 不不不,她皇后怎么可能和李莹同流合污了。她皇后绝对是不可能做出帮助李敏逃跑的事的,这点皇帝应该心里清楚明白的。 为此,皇后咬了下嘴唇,决定先将一军,来个恶人先告状:“皇上,淑贵妃不是和隶王妃向来有交情吗?皇上不如问问淑贵妃,可能淑贵妃知道隶王妃到了哪里。” 皇帝的目光,就此似乎瞟到了淑妃身上。 比起皇后,淑妃在宫宴里,肯定是不能夺走皇后的光彩,一直都是低调的,几乎隐藏在人群之中。 现在皇后开了这声,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她这里来。淑妃有条不紊地走了出来,到了皇帝面前说:“皇上,臣妾与隶王妃没有交情而言。要说与隶王妃有交情,皇后娘娘与隶王妃的交情,恐怕只比臣妾多不会少。” “淑贵妃此言,是从何得出的说法?”皇帝好像也是愣了下,没有想到淑妃这样说。 皇后与李敏交情好?好像,从来没有听人这样说过。 淑妃道:“之前,臣妾都有听隶王妃亲口提过,说是回来京师的时候,都是得力于三王妃的相助。要不是三王妃,隶王妃也回不到京师。这点,皇后应该有听三王妃说过,因为,听说隶王妃那日回到京师的时候,皇后娘娘都亲自出宫准备迎接隶王妃。” “你,你!”皇后听到这话,不得不站起身来,急匆匆一并来到皇帝面前澄清,“皇上,淑贵妃所言,绝对是在诬陷臣妾。” “你说她诬陷你?” “是,本宫没有皇上的旨令,怎么可能出宫?不知道淑妃听信何人的谗言,竟然说本宫私自出宫?” 皇帝的目光像是落入了沉思之中。皇后有没有私自出宫,只要仔细调查下,这不是明摆的吗? 肯定不能说皇后信誓旦旦说没有出宫,就是没有出宫。 眼看皇帝都不说话,明显是保留了意见准备调查。皇后一记目光猛然射到淑妃身上。 好,这是因为上次九公主和吴修容的事,要报复她东宫了吗? 不管怎样,现在似乎大家怀疑的矛头,从淑妃身上是转移到皇后身上了。 要知道,宫里面就是这样,越是出人意料的结果,反而可信度高。皇帝俨然一样是这么想的。 如今,席上有东胡人在场,皇帝肯定不能因为李敏失踪而大发雷霆,有失于皇帝的面子,更显出皇帝和北燕地主的不合。 万历爷使个眼神,于是该怎么做的人,都散下去各自怎么做。 即便如此,万历爷的心情肯定是不好的。宫宴就这样,急匆匆地要落幕了。众人跟随皇帝的心情,一样是起起落落犹如过山车一样。想着原先东胡人来投降,挺和睦挺喜庆的事儿,怎么突然间变成一片乌烟瘴气了。 这个李敏,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只凭李敏一个人,怎么能逃掉? 肯定有内应! 皇帝的眼珠子一眯。这时,宫廷里的侍卫来报了,说有人潜入皇宫。 万历爷骤然大拍龙椅,冲着那群东胡人:“把他们都抓起来!” 这个时机,太巧合了。如果不是因为东胡人来投降,怎么有这场宫宴,李敏怎么可能会跑?再有现在都有外来人潜入了,必定这群东胡人先放的烟雾弹。 这是,皇帝早该想到,早有怀疑的事,因此一声令下的时候,众人反应也快,不会儿几个东胡人被皇帝的人包围的密不透风。 呼延赞大呼冤枉:“大明的天子,我等诚心诚意到你这儿来乞求和平,结果,天子居然如此对待我们的诚心,以后,怎让我们东胡人臣服于你们大明?” “尔等勾结贼人,到朕眼皮底下作乱,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万历爷怒急攻心,一只手护在了胸口。 “皇上——”呼延赞跪到了地上,“如果臣等有谋反之心,会傻到到天子面前送死吗?” 万历爷嘴角衔起一抹弧度:“那就不得而知了。” 呼延赞眸光里顿然生出一抹暴戾。 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突然从天而降出现在了现场。 “太后娘娘驾到——”   ☆、【258】表明的心意 太后娘娘? 不是病危吗?不是昏迷不醒了吗? 这会儿唱的什么戏? 众人仿佛如沉梦中,分不清是吉是凶之时,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退到了一边去。 看太后娘娘身穿自己平常最爱的那套锦绣云团,绣了凤凰的礼服,雍容华贵地坐在软轿上,一路畅通无阻。 九爷暗地里咬了下舌头,想着这个变局是不是太快了点。偷偷看到身旁八哥的脸上。 八爷面容平淡,像是严肃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再有那太子、三爷朱璃等,在曹氏咬了东宫一口之后,脸色自然都有些苍白。如今看到太后横出世间,反而神色变得琢磨,有种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感觉。 是这样的没有错。本来,大家都想着,李敏这一走,皇帝肯定要拿谁开刷了,总得找人当这个替罪羊,否则皇帝心头这口气说不过去以外,在其他人面前这个面子也说不过去,要丢尽的。 正因为如此,太后突然醒来,并且来到了宫宴,很显然,太后醒来来到宫宴,根本没有知会过在场的人。导致现在现场所有人都人心惶惶的样子,弄不清楚形势如何。但是,到底是太后这一出现,可以把皇帝的注意力成功吸引过去了。 如果,这是李敏逃跑时的团队做的解套方式,那无疑是成功的一招。因为其一,能治疗太后的病的人,只有李敏李大夫,不说是李敏做的根本说不过去。其二,太后这个出现未免不是过于及时,在皇帝都命令所有宫廷护卫把皇宫里彻底翻个身清查逃跑的线索时,太后一来,那些护卫总得分出些人手集中到这边来了。 皇宫里,哪怕是有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危及到皇位。更何况,当年万历爷能登上这个皇位,太后在背后给万历爷撑腰,绝对是功不可没的一位。这同时证明了,太后在皇宫里的影响力依然是有一些的。 大明如此重大的宫宴,天下人又都在看着。 皇帝走下了龙椅,在太后面前拂了龙袍跪了下来:“儿臣恭迎太后。” 这一表态,充分说明了皇帝根本没有想过在这个节骨眼和太后反目,不,皇帝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再说之前太后突然病了以后,皇帝从来也都是个孝子不是吗? 一群人想到这儿,无论皇子皇孙或是皇家儿媳妇孙媳妇,文武大臣,全部冲着太后跪了下来。 太后其实病没有完全好,中风过后的后遗症,哪里是轻而易举能治愈的,最少,言语表达上有所欠缺。 但是,众人只听太后突然张开嘴唇,吐出了一句:“平身吧。” 口齿比任何人想象中都要伶俐得多,无疑,这才是一颗超级重弹,炸在所有人的心口里。 原来,李大夫的医术已经高明到这个地步了吗?真正的,把一个临死的老人,都给拉了回来,简直是起死回生的可怕! 众人的心里头,一波波的惊澜和余味,只有各自能体会得到。 太后的目光,此时已经掠到了东胡人身上,好像是不由皱了眉头,说:“原来皇上是在处理政务。哀家倒是扰了皇上的公事了。本来哀家还想与皇上同乐。既然如此,哀家还是先回春秀宫吧。” 不是福禄宫,是春秀宫? 皇后全身一个激灵,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害怕。 太后这分明是撑她皇后和东宫,可是,皇帝对此会怎么想。 万历爷起了身,一身金黄龙袍,在寒风中仿佛更为英姿勃发,表情严肃地对太后说:“是儿臣做事不力,让太后担忧了。请太后回后宫里,儿臣办完事儿以后,马上去探望太后。”说着,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对皇后说:“皇后要好好照顾太后。” “臣妾遵旨!”皇后当着淑妃的面,这一刻别提多得意了,福下身领旨,脸上都是喜不自禁的光彩。 淑妃早已退到其他人身后,默默转入低调之中。 紧接着,抬着太后的软轿一路由皇后亲自护送着,往春秀宫的方向去了。 皇帝回头,在那群被围住的东胡人身上眯着眼看了下,猛一挥袖子,转身,也往自己的宫殿去了。 到此,宫宴是正式散了。 九爷贴近八爷耳边问:“八哥,皇上会打算如何处置这群人?” “我怎么知道?”八爷云淡风轻地说,持的还是原来的那股淡定从容。反正,今天发生的事儿,最少,与他八爷和八爷的人毫无关系。他这是一身轻松。 十爷的脸色极不好看,完全没有当爹的喜悦神气。现在,他该怎么办?转回来投靠八爷?这些天,他还请过谋士给他参谋,他本打算转变阵营投靠太子的。 现在可好了,他的丈母娘,直接喷了东宫一脸脏。以后,他都不知道怎么和太子交代?东宫愿意收留他,笑话。 太子的心情,是如过山车一样,眼看这个剧本,一会儿对着东宫吹着利好,一会儿对着东宫吹着不好。他都看不清楚风向了。 唯一,只能是,转头看向老三。至少老三比他聪明一些,只是,今天恐怕老三自己都没有预计到,自己今天是被自己老婆给坑惨了。 朱璃的脸是彻底地顶了个大黑锅,必定无疑。 马维早在趁乱的时候,到处打听李莹和绿柳的消息了。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回到朱璃面前摇摇头:“主子,都没人看见。” 朱璃一眯眼:“你知道,太后怎么来的吗?” 宫宴四周,可以说层层护卫把守。怎么可能是,太后畅通无阻突然杀到宫宴里,而在宫宴里的人,一点消息都没有接到。 马维的脸色猛地一掉,道:“奴才在寻找三王妃的时候,倒是听说了,说是皇宫里潜入了不少死士,恐怕是在太后来御花园的路上起了一些作用。” 这个原因,肯定是不会错的。 问题只剩下,皇上,老谋深算的皇帝,怎么,这次反而失算了吗?这又是咋回事? 春秀宫里,一片过山车之后太平盛世的模样。 皇后亲自给太后端上来一杯藏茶。 太后看着皇后的藏茶,微微低了眸子说:“看来哀家卧床不起的时候,皇后是把后宫都给打理的井井有条。” 皇后跪下,讪笑道:“太后娘娘寿比南山,在臣妾看来,太后娘娘这个气色——” 太后看来肯定是瘦了不少的,毕竟大病一场,这个掉了的肉要补回来需要时间。皇后也只能在太后的精神上做文章了。 “怎么说?”太后问。 皇后笑吟吟的:“太后这个气色,真是神了,比以前更好,红光满面,容彩焕发,比年轻的姑娘家都要红润。” 马屁话,皇后这个马屁应该说是情理之中。 太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斥皇后。 皇后其实没有说错一点,大家都没有预料到,太后醒了以后,居然神志还这么清楚,而且口语清晰,这不是神了是什么? “谁救的哀家,你知道吧?”太后把茶拿给身边的人,她现在的身子其实不适合喝茶,只能说,皇后这也是被宫里突然发生的戏剧性进展,给吓得慌了神。要论往常,皇后肯定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太后能理解,所以,皇后这个表现是正常的,反而让她太后安心,不需责骂。 皇后在看到太后把茶转到其他人手里时,才知道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但是,正好是这个致命的错误,真实的表现,反倒救了她一命。皇后这个慌乱的心头顿时跟着踏实了。 对,她皇后真的没有任何需要心虚的?最少,她从来没有咒过太后死。太后的病,和她春秀宫一点关系都没有,直接可以心安理得。 面对太后的问题,皇后显得比之前更冷静更沉着了,答:“太后的病,一直蒙受着皇上的一片孝心。皇上为太后遍找天下名医,把太后的病治好了。” 呵呵。太后凉笑一声,嗑出口痰,吐在了皇后面前跪着的地毯上,不屑地扬起眉头,说:“怎么?那个人的名字,你都不敢说出来了吗?是不是,今儿皇上又给你摆了什么脸色?” 太后这个一语命中。皇后脸色刷的掉如土渣。 “皇上说什么了?说要让她当后妃?” “皇上说,说了要赐她国医。之前,这个主意皇上已经是说过的了。只是,那个时候,被护国公府婉拒了。” “用得着说吗?护国公要是真答应的话,岂不是把自己妻子直接送给皇上了?这个天下,恐怕也只有护国公敢拒绝皇上,是不是?” “是——”皇后的心头,为此突然惴惴不安了起来。 护国公终究是颗眼中钉,不去不行。哪怕皇帝这会儿不除,到时候她自己儿子登基。 “太后娘娘。”皇后转思到这儿,打算先探一下福禄宫的口气,太后既然受到了李敏的救助最终如何打算,“臣妾不知道,太后娘娘您对此事又是如何看法?” “什么如何看法?”太后闻言,极其嘲讽的嘴角再次在皇后脸上瞄了下,“你说皇上想赐她国医?哀家能阻止得了皇上吗?” 皇后不说话。要说能的话,太后那会儿,也能阻止皇上立淑妃为贵妃了。更不用说太后后来自己都骤然病倒了。 “哀家说句实话吧。哀家这个病,能治好,是隶王妃和皇上私心博弈的结果。” “太后,这?”皇后宛若不解。 太后淡淡地撇着眉:“皇上喜欢隶王妃,所以,才没有对隶王妃急着下手。隶王妃却急于逃脱皇上的掌控,因此告诉哀家,皇上在福禄宫后院挖了个大坑。因此哀家不能住福禄宫,今后先暂住你这里一段日子了。得先等皇上自己想清楚哪边是自己家里人,对不对?” 皇后一时怔了下,等过会儿缓过神来,对着太后磕了脑袋说:“太后娘娘,皇上对太后娘娘的孝心绝对是天地可鉴。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解。再有,隶王妃都在没有告知皇室的情况下只身离席,实属违抗圣旨和皇威嫌疑,谁说的话是真的谁是假的,由此可见。” 对于皇后这句话,太后只是淡淡地撇着张脸,偶尔一记深沉的目光射到皇后脸上:还算你聪明! 知道这会儿,马上和哀家同盟了,岂不是向皇帝说了东宫要联合太后造反。现在京师的大权,都还在皇帝手里握着呢。 “哀家要休息了,等会儿皇上来了以后,由皇后好好地和皇上说话吧。” 听太后这么说,皇后赶紧跪下,答是。 太后进到后面的房间里休息。 皇后则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花厅里团团抓起来。 这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则起。 饶是她皇后,此刻都有种六神无主不知道从何下手的困惑。 “卫公公呢?”皇后问。 姑姑答:“卫公公在听到消息说皇宫里来了来历不明之客时,已经出去探消息了。” 许飞云办完事,由于让几个徒弟背着人质先走,他是只身一个人离开皇宫。这对他来说有利有弊。 有利的是,一个人行动更为自由。无利的是,他要是被人突然围攻的话,等于他是孤身被困,危险更大。 快突破皇宫最外层那面高墙时,一道紫色的风姿伫立在他面前。许飞云不得不落在了附近的屋瓦上,看着来者。 “卫公公。”眯着罅隙的妖孽眸子,许飞云嘴角噙的一抹风轻的笑意,和来者打招呼道,“在下早就有所猜疑了,卫公公是不是对本大侠情有独钟。” 卫立君不跟着那群大内高手去拦高卑国的死士,专门在这儿堵他许飞云的去路,不是故意针对他是什么。 对此,卫立君轻轻一耸英俊的浓眉,说:“许大侠是护国公府的人。那些死士,倒不一定是护国公府的。” “也就是说,卫公公是对护国公情有独钟?” “在京师里,也只有护国公能起这么大的波澜。” “卫公公是个放眼大局有远略目光的人,要不,合着本大侠,投靠护国公如何?” “君子没有戏言。许大侠是江湖中人,但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卫公公是认为在下说的都是假话?”许飞云说到此,突然嘴角深深地陷进一个深度,轻声道,“卫公公的年纪,应该是比在下少那么两三岁?” 卫立君貌似一愣。 “卫公公不是皇后娘娘娘家的亲戚吧?是被人抱来的。否则,皇后娘娘怎么舍得让自己家人当奴才呢?” 许飞云这话绝对是没有错的。真是自己亲人的话,怎么舍得让亲人当阉割的奴才。进宫当太监,这是最侮辱男子的方式。 卫立君那双眼眯成了一条线,好像是第一次这么用力地想看清楚对方的脸。 “要问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吗?你真以为本大侠了无生趣,所以在七爷府上时,非得下屋顶去和卫公公搭话?” “废话少说!”卫立君突然脸色煞变,伴随这句声音,猛然从双边袖管里接连射出飞镖。 面对突然而来的袭击,许飞云的招架显然有些一时的狼狈。 在嗖的一道飞镖划破了许飞云左臂的衣服露出花白的棉絮时,一声女声从天而降,显得焦急又愤怒:“不要伤我师父!” 一只利剑伴随这道女声,破空而出,直袭到卫立君背后。 卫立君手里持剑转身迎击。 许飞云定住脚步,见到谁是来救驾时,嘴里大骂一声:“蠢徒——”接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隐藏在腰间的真正北峰老怪夺命利剑使了出来。 前后夹击之下,卫立君只得狼狈后退。 只见兰燕趁势,已经把剑锋指到卫立君胸口处:“我让你敢伤我师傅!” 这一剑,很显然要夺对方的命。 卫立君刹然惨白,嘴角却始终紧抿着一根弧度。 “兰燕!”许飞云一只手扼住了徒弟的手腕。 兰燕就此愣了一下:“师父?” 眸光里明明白白写着不解。 “走吧。”许飞云说。 “可以一刀杀了他!他明显和师傅做对!” “那也是他应得的。” 什么? “之前你师傅欠了这人一命。现在,这一命算是可以抵消了。”许飞云低声说,也不管徒弟能不能马上消化掉这里面所有深层的信息。 “快走吧。”见爱徒有些呆楞很显然没有能即刻消化掉消息,许飞云把她的手一拽,道,“那些人听见声音,围攻过来,我们只有两个人会吃亏,赶紧撤走为第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师傅说的话都是对的。兰燕点了头,收起剑,随许飞云起身。 这时,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飞镖再从紫衣袖管里发射出来,直追那要逃脱的青影。比许飞云发现的快的兰燕,二话不说伸手去挡。等许飞云回过头时,只见那飞镖径直穿过了徒弟的手掌。 许飞云的脸刷的白了。 这是断掌! 远处传来一阵阴飒飒的男子笑声:“只有你自己认为你自己最聪明吗?自作聪明,你从小时候就是这样。什么一命抵一命。我从来没有欠过你的命,你记住了。还有,让她断了掌以后,或许,你今后才知道什么叫做教训。” 许飞云呼吸一声声加促着,刚要提起剑时,被另一只手拽住了衣服。 低下头,只见眼前这张苍白的脸蛋对他是摇头:“师父,追兵来了,我们快跑吧——” 说完这话,她软了腿儿,即倒在他怀里不动。 许飞云的嘴唇死死地咬着,一记目光回头,见是有大量追兵冲他们这边来。于是,只好把怀里的人抱起来之后,从高墙上跃了过去,接着,消失在茫茫的夜巷之中。 疾步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李敏坐在马上,骑马这会儿肯定比坐马车方便,因此,她在马上,由朱隶亲自护着她。 这一路,他们又要逃往北燕去了,是回家了。 李敏在心头不由感慨着,回家的路,是多么不易,对她和他来说。 朱隶仔细地把身上的大氅包裹住她身子,生怕她受寒了。 其实靠着他犹如火炉的身子,根本就是个大暖炉,一点都不冷。心里,更是在见了他以后,一点都不冷了。 “王爷,你的腿如何了?还疼吗?” 朱隶对她说:“本王的腿疼不疼,都没有心里疼。” 李敏轻声一笑,明白他话里意思,很显然,他是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因此仔细对他说:“妾身这是,给王爷找到治腿病的良方了。” 哎? 只觉得他那双眸光忽然睁大了起来。 “怎么,王爷都不信我这个神医说的话。虽然,每个人都叫我神医,我是不习惯不承认。不过,妾身倒是希望王爷能信任我这个大夫。”李敏低声说。 朱隶像是因她这话无奈的,有丝笑意溢出来,伸手摸着她柔软的头发说:“何时本王没有信过你了?” “可你看看你刚才那个眼神——” “本王诧异的是,不,惊喜的是,王妃貌似解决了生产的难题。” 要是,她没有能解决好生产的问题,单独治好他的腿有什么用。 李敏撇撇嘴角。 看来他们俩人有时候说话还真对不到一点上。当然,这都是因为,他想的更多的是她,她想的更多的却是他。 李敏不由都想,像他们这样,做患难夫妻也不错。要是太过平和的环境,没有一点刺激,做这样的夫妻,或许很快都腻了都说不定,更何谈来在患难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感情。 刚这样想,真没有想到,危机就来了。 后面急追而来的马蹄声,是许飞云抱着受伤的人,急追到了这里。 马队只好先停住。 朱隶小心扶着李敏下马,接着,两个人来到许飞云面前。 许飞云身上的衣服都沾满了血迹,可见伤者流血之多。来不及喘气,许飞云马不停蹄地说:“止了血,可是我担心她这只手要废了,不知道王妃有没有办法?” 是自己的人,当然要尽全力救的了。 把伤者就近抬到附近的破旧草屋里,李敏接着依稀的灯火仔细查看伤者的伤势。 许飞云心焦如焚,在草屋外面等待,终究还是熬不住,一屁股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朱隶见状,赶紧搭他脉搏,发现他其实受了些内伤,因此把手掌贴在他背部给他推了下气缓气。 许飞云缓过那一口气。 朱隶观察他的脸色:“怎么回事?” “别提了!”许飞云此刻的神情,可以说是其他人前所未见的。那个潇洒的,无拘无束的北峰老怪,居然有如此丧气的时候。 “你不说的话,谁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是兄弟,是不是该说给兄弟听听?”朱隶按着他肩头曼声道。 许飞云点了下头,这会儿乖乖的:“都是我自己种下的孽,时候到了,来报了,结果把她给拖累了!” “你自己种下的孽?” “对,我是孤儿,被师傅在民间游荡的时候无意中捡到,变成徒弟。师傅说我身子骨根基好,适合习武,肯定有所成就。但是,在我被我师傅捡到之前,我和许多孤儿一样,都是在民间乞讨。王爷应该知道,丐帮都是成帮结派的,否则,根本别想讨到一碗饭吃。” 朱隶好像知道他这段经历,说:“公孙曾说过,你在丐帮的时候,曾经做过分会舵主,小小年纪,已经有所作为。” 那个最毒书生,连他这点破经历都不放过他。许飞云悻悻然的:“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我能做到分会舵主,那都是因为一个人。” “哪个?” “他身体素质不比我好,但是,足智多谋。因此,与我结拜为兄弟以后,屡屡给我在幕后出奇招,我在前台大展手脚,都是由于有他在背后帮我一把。这个人,对我恩重如山。当然,他没有我,也是一事无成。” “后来呢?” “后来,因为丐帮的内部之间本来就充满了争斗。那些老人,岂能容忍我们两个毛头小子上位,继而威胁到他们的地位,因此,他们准备对我们两个下毒手,把我们扼杀在萌芽里。在对方动手那晚我们跑了。由于他身体没有我好,我不可能带着他一块逃。追兵又多,决定兵分两路。于是,我们两个就此分散了。但是,我们分开前约定好了,是好兄弟,一定要在哪里什么时候会面。” “你违背了约定?没有去那个地方?” “有,我去了那个地方,想去见他,可是,是迟了一年。因为那年刚好我师傅病了,我得侍奉他老人家。师傅对我更有救命之恩,我不能弃老人家不义。” “你说的这个人,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个卫公公吗?” 许飞云仰起头,看着朱隶:“王爷知道?是公孙给查的吗?” “因为理儿告诉公孙,说你在面对他的时候,似乎有些不自在。” 许飞云就此嘴角流出一丝苦笑:原来笨拙的自己,是连朱理这样的小孩子都瞒不住。 “他在约好的地方等你,却没有想到被人贩子逮到了,而且因为长得好看,被卖到了皇后娘娘的娘家。接下来,由于皇后的娘家人发现他很聪明,有可造之材,被送进皇宫,辅佐皇后,最终被称为卫公公。” 许飞云一拳头砸在地上:“如果当初——” “如果当初,你即使不能赴约,能把口头的信传到他那里,让他不要在那里傻等,一切是不是有所不同?”朱隶说,“这样说的话,我爹也不用死了。” “王爷是想说,这是命中注定?” “往往,世界上的一切就是这样,不是说你防能防得住的?要本王说的话,他既然有这个才能,想真的逃出皇后娘娘的魔掌不是不可能。但是,他愿意委屈于皇后娘娘,只能说明他有这个野心。是不是?” 许飞云像是愣了下,再仔细回想,不能否认朱隶的话。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因此,在他和你结为兄弟的时候,一切都算计好了。知道你有拳脚,他有智谋。如今,他恨你的,不过是,各自服侍的主子不同了。” 许飞云听到这儿,无疑是豁然开解。眼下这个时局,谁都看得出来,有利的倾向,都在护国公这边吹。 在他肩头上再拍了拍,朱隶站起来。 草屋里头,给伤者做完处理的李敏走出了屋门。 许飞云着急一个箭步走上去,问:“怎样?” 李敏吁出口气:“手筋断了几根,哪怕后来找机会给她结上,怕也是有一两根指头不能动的了。” 残废! 许飞云眼冒黑星,脚盘不稳,差点卒倒。其骇然的脸色,显然都是其他人未见的。所以,在众人看他对着那个草屋直线冲进去时,却没有怎么吃惊的样子。好像,大家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李敏回头看见许飞云冲进草屋那个样,其实在许飞云抱着人用十倍以上的马速跑过来找她的时候,确实是事情都明明白白的了。 “没有想到——”李敏慢慢地喃了一声,琢磨了半天,想原来是这样的。这个吊儿郎当的许大侠这么多年都不娶妻,是因为只喜欢自己的小徒弟,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许飞云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掩饰,然后,她身边这个兰燕,也真是的,好像是木头脑袋毫无察觉。现在,这两人,算是都彼此清楚之间的心意了,算是不幸中的好事一桩? 有些感情,不到关头上还真逼不出来?想那许飞云年纪都多大了,兰燕年纪早也都不小的了。 朱隶看着她,本来还挺担心她因为兰燕的伤心情不好,现在看起来,好像她注意力不在这里,不由挑起了眉头等待她解释。 “世事无常。比如王爷倘若真的残废了,如果有妾身在身边,肯定也觉得无憾吧。更何况,她的伤是为自己喜欢的人挨的,更是无悔。” 听她这大智若愚的良言,朱隶除了笑,还能怎样。 “王爷。”眼看都要破晓了,他们这刚离开京师,是要走哪条路回北燕?再过燕门关,怕是这回更不容易了。李敏犹豫着试问。   ☆、【259】三方汇合 据说东胡人,来参加大明皇帝举办的宫宴的东胡人,全部被关进天牢里了。涉嫌的罪名,包括诈骗,欺诈大明皇帝和百姓,没有诚心向大明皇朝投降。为此,大明天子十分愤怒。 把这些东胡人抓起来之后,会不会,接下来大明打算派大军前往东胡再给东胡重重地一击? 只看皇帝的这个圣旨,可是半句都没有提到护国公府,更别说会提到在宫宴中逃之夭夭的隶王妃,护国公府夫人了。 淑妃坐在轿子里头回到景阳宫时,听到了太后准备在皇后宫里住下的消息,顿时眉头一皱,直接拉紧了半截。 皇后打的什么心思,耐人寻味。如果她是皇后,肯定不会让太后在自己宫殿里住下。因为,太后在自己宫里住下的话,等同于和皇帝有罅隙之疑,让外界猜测其母子关系,这不是儿媳妇该做的事。其二,如果以后太后在自己宫里出什么事,难道,不怕人家说你对太后怀了什么企图和心思,作为儿媳妇,是担当不起这个责任的。 何况,皇帝老奸巨猾,能让人明哲保身? 是皇后拒绝不了太后吗?儿媳妇到底是不能违抗婆婆?这倒不一定。如果态度足够坚决的话,太后会另选后宫其它宫殿作为选择。到时候,有义勇牺牲的人接盘。如果都没有这样的人,太后只能乖乖地回到自己福禄宫里去。 这才是正道,身为儿媳妇,孝顺老人家是一回事,但是,维持丈夫与母亲的正常关系,不被外人诟病,这是儿媳妇的名声所在。 皇后现在,说是被太后所逼,却不能不说,这其中一定有东宫自己的算盘。 什么算盘? 显而易见。瞧瞧皇帝扣押了东胡人,真当皇帝只是怀疑东胡人为逆贼潜进皇宫里里应外合的内奸吗? 皇帝可不傻,光是抓住这些东胡人,不能抓住那些幕后的人,完全没有用。那些幕后的人,早就把这些东胡人当炮灰的了。 现在有两种选择,一个是,说服这些东胡人完全站在大明天子的阵营里,助大明天子一臂之力?但是,现在东胡人都已经内部不团结,可以说是群龙无首的状态,哪怕有大明天子给呼延赞撑腰,呼延赞真要能团结到东胡所有人,然后东山再起,再回馈给他大明天子,怕就怕这个法子消耗大时日太长了,短时间内必然无法奏效,要三五年修生养息的时间,。 这样只能弃了这些东胡人了。 弃了的话,总不能不拿来利用。皇帝都猜到幕后黑手是谁了,只是不知道怎么弄倒对手。那么,利用东胡人假心假意来大明投降,有辱大明天子的龙威和大明国威,身为大明的忠臣和护国将军,护国公有必要出场,去攻打大明。 想到这儿的话,一切云雾好像都变的清清楚楚了。 一切问题的实质性矛头都指到了一点上——皇帝急了,真的急了! 否则,再等那三五年收拾护国公难道不行吗?为什么非要这么着急? 皇子们各自乘车离开皇宫的时候,虽然各骑其马,各坐其车,各有各的算盘。但是,保准心里面都像这天空骤变的降雪一样,闻到了什么风儿。 九爷掀开车帘,对着外面马路上飘洒的漫天雪景,不屑地哼了下:“老十这个小子,八哥这样救了他一家,他倒好,一句感谢都没有。” 十爷的马车正巧从他们的马车身边经过,是急匆匆不知道上哪儿去。 坐在车上的朱济听到老九说话,仿佛才从手里的经书中拔出一丝神游来,接着,优美的嘴角稍微轻抿,说:“十弟现在心里只有老婆和孩子,能装得了其它事儿?” “八哥!”九爷俨然不喜欢老八如此为老十说话,说,“十弟是什么德行,你伸手救过他几次了?他偏就没有一次真心感谢过你的。不要说八哥,三哥也被他气得够呛。” “都是兄弟,难道,真能见死不救?”八爷像是风轻云淡的口吻。 九爷却被他这话一惊,仿佛有些醍醐灌顶。说白了,他们现在一群皇子,都是在皇帝眼皮底下犹如小蚂蚱一样。有点跳的高了,跳的过分了,那肯定是要被皇帝罚的。皇帝巴不得抓住他们的把柄把他们怎么了呢。 万历爷口里说的最多的兄弟友恭,难道谁敢顶风做案? 照此推断,当时三爷出面救老十有可能是无奈。但是,对于他们这位足智多谋的老八来说,今儿出场,绝对打的是妙手的一招。 想想吧,八爷有做什么了吗?不过是解救于困局于十爷,帮助其他人找出线索,其余的,朱济绝对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这无疑已经成功地将矛盾的矛头转到了十爷和三爷身上。谁不知道,那时候十爷随三爷办差回来以后,两人之间在外闹罅隙的事,已经是众所皆知了。 十爷哪怕今天真做出了些什么事针对三爷来,大家想着十爷那个愚蠢的个性也是绝对有可能的事。 而他老八,和老十向来听说关系还不错,最少好过和老三。 老八出来帮老十一把,倒是变成了合情合理,至少没有人会怀疑是他老八想坑老十。 朱济那么用力地拉拢所有人,怎么可能坑对已经对东宫怀有情绪的老十? 想到这儿,九爷嘿嘿嘿地笑着,对于刚才担忧自己八哥的忧虑仿佛消失的一干二净了,走过去,陪老八坐在炕上,拎起车上小茶几上摆放的白玉大肚壶,给朱济倒了杯清茗,嘴里溢出一丝感慨:“以前,都说我们三兄弟,三剑客,如今缺了一个——” 说的是十一。今儿皇子们难得齐聚一堂,结果,唯独十一不在。聪明的人,都知道绝对不该提这个话题。所以,在宫宴上,所有人都当十一爷母子是从来没有存在一样。但是,到底,九爷在私底下还是忍不住酸了一把,把袖管往眼角擦拭一下。 对此,朱济好像也在眉梢上轻轻压了一层乌青,有些动容地说:“当初,我从北燕回来的时候,没有能把十一带回来,确实是有违十一信任与我这个兄长。” “听说——”老九在喉咙里哽咽了两声,“十一弟在高卑国内战中是宁死不屈,不当任何人的棋子,可是,到底,不知道是被哪方俘获了。” 不知道? 分明是都知道,个个都心知肚明。 怎么,难道让万历爷承认,自己后宫里出了个间谍,还让这个间谍生了一个女儿假装他的儿子逍遥法外。天下只会当他万历爷是个大傻子! 不,犹如绝对不承认魏香香一事一样,万历爷对这件事一样绝对不承认。皇帝只恨不得把这个污点擦掉,不要载入史册。哪怕被民间人士不巧纪录到历史里,也必须是这样写的。皇帝终于老谋深算地摆回了一局,把这些敢欺骗皇帝的人全杀了。 朱济手心里握着的书卷在掌心里敲了敲,眉间里像是凝结了一丝冰。 老九抬头看到他这张瞬间宛如外面风雪一样的脸,忍不住吞了一口惊怕的口水,轻声道:“八哥,对于十一的事儿究竟是怎么想的?十一他可是一片孝心都在皇上这儿。” “十一弟性情真切,是个真诚可爱的人,否则,不会说向我求情,非要去北燕和理儿摊牌。只能说,我没能阻止十一弟这个幻想——” “八哥。”老九不得不打断他这话,小声说,“今儿,只剩下你我两兄弟,如果十一在的话,我相信八哥一定是为十一着想。我老九也想了许多,咱兄弟诓谁都好,但是绝对不能诓十一。十一是我们弟弟,之前为我们做了无数的事儿,您说对不对,八哥?” “那是的——”朱济像是没有什么气道。 “那就对了。”老九信誓旦旦地说,“我相信,那会儿,八哥之所以敢答应十一弟如此鲁莽的行动,其实,是早料到些什么了。一旦,王绍仪的事儿东窗事发,十一弟哪怕对皇上再表孝心,皇上又能如何?” 朱济的眸光里闪过一道无痕,仿佛第一次才发现原来跟着自己的老九如此聪明似的。 老九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继续说着:“要是我,绝对会劝十一弟这会儿不是回来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嗯。”朱济手里的书重重地打在掌心里。 为此,老九紧跟着叹出一口气:“我现在就怕,十一弟耐不住寂寞,性情又急躁,直接跑回来了。如果我和八哥不能及时接她的话——” “听说,王绍仪对十一弟一直都是爱护有加。” 老九仿佛脑袋里开了一道灵光,目光烁烁望向老八:“是,八哥说的没有错。皇上子孙众多,不缺少一个。但是,王绍仪不同,只有十一弟。” 讨论老十一的声音,似乎到此可以告一段落了。 两个皇子在马车里安静了会儿。大风雪中,往八爷府的马车似乎比平常更为难行。半路上,似乎隐隐约约可见刚才急于赶路的十爷的马车,被困在半路中间了。 老九看了老八一眼。朱济并不开声,于是他们坐的马车,往十爷马车被困的地方南辕北辙离开了。 远远可见,十爷被迫下了马车,一脚踹在奴才的背上,满脸愤怒。四周经过的人马似乎在见到他发了脾气以后,更是没有人敢上前帮他一把。 只可怜那个禧王妃了。 不,禧王妃由于刚生子,皇帝作为爷爷,说什么也不可能让刚出生的孙子冒受寒的危险,因此,禧王妃这几天会先和孩子住在皇宫里,等大风雪过后放晴天了,再择时机回十爷府上。 在老九想来,哪怕禧王妃和孩子被送到讨厌的庄妃那儿,也绝对比跟着十爷好。瞧,十爷这不变成孤身寡人了? 十爷最糟糕的一点在于,毫不感恩。而且,看起来十爷的一家,都随了十爷这个性。 想那曹氏,一窝蜂地把什么话都招出来以后,这个曹氏和禧王妃的人品,一样都只算是很一般般了。 要是其他大夫,恐怕早就又被这样的一对母女伤透了心。但是,对李敏来说? 朱济的嘴角不由间勾起了一抹弧度,是想,她是早就看透了这对母子早知如此,所以在禧王妃生产的时候借机逃之夭夭,真可谓是完美到无可挑剔的反击!他都快拍手叫好了。 因为他本人,一样是被她这个计谋给骗了,骗的彻底! 到底神医就是神医,不仅医人医病,对人心的把脉也是恰到好处。 难怪他怎么都没有办法获得她的那颗心。老三也别想。皇帝更别想。除非,有护国公这样—— “隶王是真性情的人。” “八哥?”老九有些诧异他突然飞出这句话好像无厘头,突如其来的。 朱济摇摇头,随之那温和的眸光骤然转变,栗色爆现,说:“皇上是该着急了。要是我,恐怕早就火烧屁股了。” 老九其实最奇怪的就是这点,自己那父皇当了那么多年皇帝,真的算是什么事儿都给算在掌心里了,怎么,这回变的如此毛躁,看起来都不像万历爷了? 天下最能忍的人是谁,当然是皇帝了。 越能忍的人,才能越当的了皇帝。 老九就朱济的话,貌似想起了一件事,说:“之前,宫里听说和容妃一块住的那个常在,突然在后宫里不见了踪影。到现在,王公公让人翻遍了后宫,都找不到其被害的尸骨,周学士都调侃说,有可能变成千古奇案了。” 朱济不禁一句笑:“那个人嘛——” “怎么,八哥见到了?” 朱济为此都忍不住要拿书敲老九脑袋:“你的消息不会比我少,我知道的事儿,你能不知道?” “八哥,我这个弟弟惭愧,说真的,八哥能知道的事儿,我要是能知道,不用跟在八哥后面跑了。我这是疑惑,好像八哥有答案。” 朱济怎么可能老实回答他,只说:“不管这人是谁,如果不是尸骨找不到,而是这个人没有死——” “没有死,莫非逃跑了?”老九咂下舌头。 “很怪吗?如果那时候觉得奇怪的话,这会儿肯定不奇怪了。你看看,隶王妃不也是突然间在皇宫里好像消失了一样吗?” 老九猛地身子打个激灵,于是,和皇帝一样都要发起抖来,说:“老天!这岂不是说,皇宫里有内贼!” 如果之前,皇帝只是对此事有所怀疑的话,那么,今天某人的逃脱,无疑确证了这点。 因此,朱济都快怀疑起,万历爷是不是早算准了有这个可能性,所以举办了这次宫宴,本想一箭双雕,抓住内贼同时把人抓住。可是,皇帝没有算准到自己的心。 万历爷掉以轻心了,让李敏有了可乘之机给逃了。同时,皇帝却绝对没有完全败局。至少,皇帝可以百分百确信自己皇宫里出了内贼,接下来,该是除内贼的时候了。 “这几天,我会告病在家,你老九也一样,赶紧找个地方躲去,千万不要进宫,有任何事都不要进宫。”朱济吩咐道,“皇宫如今犹如惊弓之鸟,必有血案流出。” 老九纷纷点头:“我都想好了,出行一趟,到京郊打猎去,给父皇打两套装备压压惊。” 朱济闻及他这句苦中作乐的话,不由破脸一笑。 随之,两道大笑声伴随马车,消失在大雪里头。风雪正刮得紧,没有人听得见。 朱璃的马车,同样在十爷被困的地方经过。马维看了主子一眼,朱璃坐在马车上是闭目养神,根本看不到十爷怎么样。 要说,和老十这个梁子,在上次办差事时,被所有人归结了是结下了。但是,说句老实话,事发的时候,他是挺埋怨老十的,可是,到底不会和老十赌这口气。 老十算得了啥?脑袋没有,只剩下像猪一样,被人利用罢了。 犹如今日,再一次某人借助老十成功对准了他和东宫。 太子都气得直发抖。 然而,此次事件里,损失最为惨重的应该是他三爷府了。 太子都有些犹豫了,还和不和他老三凑近。要知道,现在怀疑的矛头都指到他老三的老婆身上了。接下来皇宫里紧锣密鼓的内部调查,不得对着他老三发作? 不,那可不一定。 朱璃睁开眸子,眼前一片似云似雾的视野。 她说过了,说是他的眼睛一辈子都别想好了。她的话犹如神算,比皇帝更准,所有事实后来都证明她是对的。 朱璃嘴角勾了下,冷笑一声。 “主子。”马维请示他下一步动作。 “东宫近期是不能再有动作的了。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触及皇上的疑心。做什么事,不如不做。做了好事,一样会变成坏事。除非,那些已经之前布局过的人。” “主子的意思是,八爷今天的表现如此淡定,都是因为,八爷已经布局过了?” “你没有发现吗?她身旁的人——” “小李子?” 马维知道,他们早怀疑小李子是李敏的人了。但是,这是苦于抓不到八爷的把柄。话说,这个小李子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总觉得这人好像似曾相识,但是,总是抓不到踪影。 “不管怎样,如今八爷的人,应该还是在她身边。” “盯八爷府!”马维茅塞顿开。 “八成,皇上一样会派人紧盯着八爷府。” 其实马维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之前,皇帝怎么发现李敏到京师的。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皇后不可能说。东胡人不可能说。李莹更不可能说。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真以为老八对她是真情实意吗?”朱璃冷冷地说,“老八这是先下手为强。让皇上抓住他把柄,不如由他先把风声放出去,而他自己早全身而退了。” 马维不由心里头都打个抖,只能说这个老八,真的强,很强。难怪,朝廷上那么多大臣力荐老八,意图顶替掉窝囊的太子。 要说众皇子的实力排名,太子真是只能排在老八身后。可是,皇帝为什么? “用得着说吗?历朝历代,哪个皇上,会在在位的时候,立一个,最受欢迎的孩子为太子。尤其咱们这个皇上,压根不愁没有太子。”朱璃的声音说到这儿微沉,“要到未来,那就难说了。” 马维看着主子阴沉下去的脸,忍住隐隐的一阵发抖。 眼看这个京中的局势,到了越来越让人要窒息的时候了。 淑妃回到景阳宫时,只见宫里的人,突然少了不少,不由疑问:“出了什么事?” 留守景阳宫的姑姑上来答:“回贵妃的话,内务府来这里带走了一批人,说是例行问话,问完话,自然把人都放回来。说是,不止景阳宫而已。皇后的春秀宫都不会例外。” 淑妃扶着桌椅走到榻上,坐了下来以后,感觉自己两条腿都有点软。刚才,在宫宴里,她算是九死一生了。 她真的没有撒谎。李敏什么时候跑的,打算怎么跑哪里可能告诉她! 是她都没有想到,李敏居然会是这种逃法。 还有太后突然病好了,李敏都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说明太后宫里的人,也从来没有信任过她淑妃。但是,不知道太后是不是惦记她淑妃的情了,醒了以后,直接先找春秀宫添堵去了,不找她淑妃。否则,她淑妃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朱公公走了进来,知道她今晚上受到惊吓,赶紧从御膳房里给她端来一碗压惊的甜品。 淑妃端过碗时,问:“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朱公公点了点头。 回明被送走了,具体来说,是替包了。 所以说,回明逃出皇宫,好像拣回了一条性命。但是,向来,达官贵族都不把人命当人命的,回明不在的话,岂不是等于让她淑妃自己送死,怎么和皇帝交代,必须找一个平常百姓家不要的孩子,来顶替回明。 这替包的孩子要是好运的话,从此做小主子了,享尽一生荣华富贵。要是不好运的话,迟早活不过几岁。不过,那都是这孩子的父母不负责任的缘故了。 李敏不是没有想到这些。但是,她那个时候不可能拒绝淑妃。拒绝淑妃的话,淑妃不会带她去见太后,不见太后,她永远没有办法把自己的人拯救出来。 只能说人都是私心的。她李敏,也只是一个私心的人。 朱公公把回明,早就送到小李子手里待命了。 所以,这会儿她一走,小李子带着药箱随她出来,再带上了回明。 这个李华的女儿,倒也一路安静,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在这里,李敏不想去推测这个孩子是不是和李华一样居心叵测。一个只有一个多月大的孩子,能懂什么?脑力都没有长好呢。她李敏是个科学家,不是糊涂的迷信人。 却是她老公,在得知她和淑妃做了这样一个出人意外的交易以后,有些吃惊。 朱隶的目光,在那张小小的仿佛沉睡的小天使一样的脸蛋上盘转。 李敏有一刻都可以认为,他可以不问她意思,一刀直接把这个孩子杀了! 原因很简单,这孩子,不仅仅是李华的孩子,还是万历爷的孩子。 军靴重重的一下,踩在雪地里,接着,护国公拂袖,转开了方向。 抱着孩子的小李子俨然被刚才那一脚重踩,吓到惊魂未定。 李敏一样皱着眉头,她总不能失信于人,再说了,把个孩子杀了算什么,最多养到大了,再看苗头对不对,不对再动手。 回头,她问起小李子:“你出来以后,大牛和小翠呢?” “他们两个,被奴才锁柴房里了。”小李子可绝对没有什么仁心可言。趁她和李老不在的时候,早就想把这对皇帝的小狗腿子怎样了。 见李敏不说话,小李子继续说:“奴才给他们留够了七日的水和干粮,有棉被。” “你还不如直接把他们卖了。”李敏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不就是想,把这两孩子留个活口给皇帝自己处置,那也更活该,不用自己动手皇帝动手,少了自己的麻烦,可问题是,“不过是两个孩子都不知道什么。你主子教的你如此心狠手辣,连孩子都不放过?” 小李子呵呵,呵呵干笑两声:“王妃,谁都不敢保证这两孩子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们只是装的。” “谁在本妃面前装,本妃能不知道?!”李敏瞪了他一下。 孩子的思维和行为表现不比成人,有规律可循。她和李老,都是学过这方面知识的大夫,完全可以知道这两个孩子有没有撒谎。李老之前之所以十分犹豫,十分痛惜的原因就在于此,这两孩子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完全被利用的。 小李子低下头。 李敏知道,他心里觉得冤枉。也是,让他了解什么叫做儿童心理行为学,他能懂吗? 在他们这些古代人的想法里,一个孩子哪怕刚出生,都是和成人一样! 像她老公,八成现在心里想的都是,这个回明会和李华一样,或是和皇帝一样。 但是,到底她老公和小李子不一样,枭雄的智商和胸怀,是小李子比不了的。 朱隶走了回来,大步的,沉稳的,走到抱着孩子的小李子面前,说:“一路到北燕之前,这孩子由你来照顾。若有个闪失,本王惟你是问。” “奴才不敢!”小李子慌忙答应。 他心里一样是想不明白,眼看之前朱隶气成那样,怎么转瞬间变成一百八十度改变的态度了。 李敏悄悄睨了下护国公的侧脸。这个单纯的态度改变,可谓是最不单纯。 马队,经由这个短暂的停下汇合以后,再次往前进发了。 目的地,是往东边去。 这大概又是跌破皇帝的眼球吧。 东边,能有什么可以逃跑的路线吗? 李敏想起上回公孙给她的那张逃亡地图上清楚标明着,东边,一般来说,是最不可能他们选择的逃跑路线。虽然东部有海,他们可以一路乘船北上。可是,冬季的海面,不排除到了东边会结冰。 显然,她是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 高卑为北燕的北部,一样临海。而且,高卑的港口,有据称可以抵御严寒的冬季港口,拥有可以破冰在海上形势的船只。 所以,这是她的猫爹亲自出马,带着国王的船队,来迎接她了。 隐蔽在海上的船只里,另外一场抉择在同步进行着。 高贞坐在椅子里,略带凉薄的丹凤眼俯瞰眼前跪着的,被五花大绑的少女,说:“如今,我们的船只要靠岸。靠了岸以后,你可以上岸,接着,直奔回大明京师,如何?” 朱琪抬头,似乎不假思索,嘴角勾起一道不信邪的弧度,道:“我能相信你有这么的好心吗?” “朕,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好心人。”高贞懒洋洋地睁了睁眼片,俨然,完全不被对方所动,“但是,朕确实可以放你回去,做这样一件坏事。” “什么?!” 放她回去是坏事? “你娘亲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吗?你认为,大明的天子,真的会很高兴你回去?”高贞眯下眸子,“或许吧,因为,大明的天子,终于能因为你回去挽回一点面子和自尊,但是,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他被人骗了,你说,他该怎么办?” 朱琪好像一时没有能听明白他的话,再仔细琢磨了一遍之后,眉头皱成了个疙瘩,怎么都解不开。 “朕其实之前,也挺佩服你的。听说你是为了心爱的人,一路背叛大明天子跑到北燕。” “我没有背叛我父皇!” “可是,你认为,皇帝有可能承认你的做法是可行的吗?” 不可能。这用得着说吗?要是能,她会私自跑到北燕去? “如果,你不回大明,回高卑,朕可以成全你。” “什么意思?” “你娘亲是朕赐的郡主,朕一样可以赐你其它名号,然后,你可以和你心爱的人,毫无阻拦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毕竟,朕的女儿,可是嫁给了护国公。” 朱琪的呼吸一瞬间紧促了起来。   ☆、【260】一家 抵达海边的时候,是夜晚。没有灯火,一片黑漆漆的。这附近听说连渔村都没有。为了逃避可能抵达的皇帝的追兵,李敏一行人绕了远路而行。 可能是第一次遇到古代的海,李敏在听见海浪声的时候,突然倍觉亲切。 “你以前见过海?”眼看她的表情里有些不一样的变化,朱隶问。 “王爷,不瞒王爷,妾身以前出海过呢。”李敏回想当年年轻英勇的时候,和同事一起出海执行任务,主要是到离大陆较远的海岛上义诊。 朱隶回想她走之前说的那话,道:“是在你的那个世界里发生的事吗?” “是。” 随着马队越来越靠近海岸线,等候在那里的人,也越来越清晰地露出身影来。其中,肯定有先一步抵达的李老的身影。 “是敏儿真正的祖父吗?” 耳边,他几乎用密语的方式和她说话,很显然,知道他们的来历可大可小,必须尽最大限度保守这个秘密。 李敏猜,他这样谨慎,大概也是害怕触弄了什么天际,说不定再次把她带走了。 “是的。”李敏很高兴和他坦白自己的亲人是谁。 仰头望上去,只见他嘴角微扬,看起来,一样是很高兴。高兴能见到她真正的亲人。 在走近李老之前,他在马上继续和她说着:“之前,本王以为你孤独,是由于自小住在没人关怀的尚书府里,导致和徐家人都不亲。现在看来,其实是因为你真正的亲人未来。” “王爷能看得出来吗?” 朱隶低头看她眉毛眼睛,不由跟着她微翘的眉梢而笑:“你看看你,嘴巴都笑到合不起来。” 李敏突然感觉在他面前,自己是一张空白的纸,什么都被他看得清楚明白似的。要不是他真的爱她,倒也不会如此仔细地观察她时刻的心情如何。 “王爷,其实——” “其实本王知道,在你心里,真正的家人,是本王都比不上的。你回去的时候,是不是有过犹豫回不回到本王身旁?” 没想到他连这点都琢磨到了。那么,这段她和他分开的日子里,他的内心有多煎熬可想而知了。 李敏不由低声:“王爷是不是做过了最坏的打算?” “有过最坏的打算,但是,怎么想,都觉得你会回来。没有理由,让你一个人带本王的孩子到其它地方去。而且,不可能说,你这样就走,而这个天下其实还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可见这个男人的内心世界里,不仅充满智慧,而且强大。 “王爷是不是也像慧光方丈那样想的,这个天下需要改变?”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这样直面问他这个问题。 朱隶道:“本王曾经尝试过,不想屠杀,不想太多人丧命,更不想血流成河。但是,你会越来越发现,这样的想法,不过是让死亡来的更惨烈,更痛苦,更多人死于非难。皇上他,迟早会攻打北燕。如果不在本王手里拿下北燕,皇上没有信心他的子孙万代可以完成他没有能完成的大业。” 李敏的眸光里一闪。 是没有想到他的心思早已想到如此深远了。只能说,这是一个,可能天下少数几个,能与万历爷抗衡的枭雄,因此,想的,都是万历爷想的东西。 没有退路可以退了。 原因很简单。万历爷立的太子,根本不能和护国公抵抗。其余的皇子,万历爷不敢立。为什么? 其余的皇子,和万历爷一样的残暴,一旦上位,会把其他皇子杀光,甚至把在位的万历爷都杀了。万历爷自己怎么走过的这条路,自己心里很清楚是怎么回事。 只能说,那会儿,万历爷登基的时候,赶上了护国公羽翼未丰。结果,时至今日,万历爷本想一开始痛下的杀手,反倒把护国公逼急了,变成了真正展翅欲飞的雄鹰。到眼下这个生死决战的时刻,谁都没有办法逃避。 大战,几乎是一触即发的状态了。 李敏被老公抱下马,站住脚,只见自己祖父已经走了上来。 李老那双金光闪闪的眼珠子,早在她老公身上脸上打量了,应该说,是像挖骨头一样,想把她老公解剖了那样十分苛刻地审视着。 朱隶都不由一个挺直了腰板,来面对眼前这个看似平凡其实一点都不平凡的老人。 李敏知道,自己祖父是什么大人物都见过的人,毕竟是中医界的元老,因此,领导人都见过好多次。李老见什么大人物都毫无压力。否则,之前见皇帝的时候,倘若是平常人,早就吓得全身发抖了,李老不仅在万历爷面前谈笑,而且装傻。 终究,她爷爷在打量了一番她老公以后,一句话却都没有和她老公说,只是走到她身旁。李老对着孙女耳语:“体格挺壮实的,军人,扛得起大刀大枪。” 这不是废话吗?李敏想翻个眼皮。她老公本就是带兵打仗的王。 李老继续说:“看他眼神看着我毫无压力,怎么,你都和他说我是什么人了吗?” “我不能和他说吗?”李敏反问老人家。 “当然了,让他猜一猜,不是更有意思吗?”老人家明显童心未泯,玩兴大着。 李敏更为无语了。 “我看他——”李老继续评价孙女婿,“带的人,一个个都好像不得了的架势。可以说,能驾驭得了一批能干的人,只能说明这个人的能力越强,天生是当大领导的料。” 李敏对此再给李老打一针预防针:“爷爷,你忘了吗?我和你说过的,皇上想杀他。” “对。怕他谋反!”李老几乎是要一掌兴奋地拍在大腿上,“这样的人,要干一番大事业的。要翻云覆雨的。孙女,你跟了这样的人,以后是要当帝后的命了。” 李敏其实对当什么帝后,一点特别点的兴趣都没有,只能说,嫁夫随夫。 老人家说这话肯定也是说说完。李老从来都不是那种贪婪富贵的人,说:“当了帝后的话,责任大了。还不如下到村里当个乡村大夫。” “可是,谁让你孙女嫁了这样一个人。”李敏给老人家头顶泼冷水。 一听孙女这话,就知道是在说笑,想回侃他,李老大笑着,毫不费力地说:“那有什么!当作人生历练,一个人一生,得活得精彩,什么都试过最好。” 李敏再次举白旗:“爷爷,你的口才,哪里是我能说过您的。” 在他们爷孙俩旁边不过一步之遥,朱隶练过的耳力,当然是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了。 李敏自然也是知道他肯定能听见他们的话,眼角斜射过去,偷瞄他脸上的表情时,只见他一双眸子都笑眯眯的,眸光里那股温柔的善意,简直像溺水似的要溺死她了。 心头不由一惊,想他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可想得到,他真的很为她高兴。而且,也喜欢她爷爷。 来接他们的大船,接到发出的信号以后,往岸边靠近,并且放上了木板连接到了陆地上,让他们上船。 夜色昏暗,只能模糊地辨认出这艘大船的轮廓。李敏却不得不惊叹古代人的智慧。只见这艘海船,明显像小山那样的高,屹立在她面前。 好在今晚上的浪不高,登船挺顺利。 李敏和爷爷走在一块儿,继续攀谈着。 “爷爷,你怎么出来的?”李敏问。 “我出来的时候,还担心你。后来听说你老公亲自去接你了。”李老先说结果,再倒述来,“那时候,皇上不是让他的人把我接走吗?我一看,我好像是被带到其它地方去了,都有些吃惊。” 李敏回想起来,那时候宫宴上人多,她一时都难以找到老人的踪影。但是,因为有之前绿鹦哥带回来的信息,说是会在宫宴动手,因此,她并不紧张。以她推断,确实宫宴是最好下手的机会。更何况,皇帝肯定不敢杀死她爷爷。 太医院鲁仲阳那些老狐狸的心思,她李敏能不知道?既然知道李老和她关系匪浅,她医术又了得,万一她有点什么意外,不还有个李老可以代替她。这也是皇帝心里埋的心思,否则万历爷不会这样注意李老。 只能说,皇帝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一点,低估了他老公在皇宫里埋下的伏笔。 “我猜——”李老和她想的似乎一样,瞄了下孙女婿的身影,说,“他可能早有料到,你会出现在京师里,先在京师里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李敏点头。 “你这个老公,只能说,心思埋的太深,犹如皇帝。”李老趁着孙女婿远一点,贴在孙女耳朵边道。 李敏在上了船板以后,远远好像瞟到了熟悉的另一道人影,不得不先和老人家说:“爷爷,记得不?我说我在这里认的那个爹,是个国王。” 孙女婿是未来皇帝之材,孙女古代认的爹也是个王。好了,一家都是王。李老周身打了个激灵,跟随孙女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了弯腰从船上房间里走出来的古代男子。 只见其全身一袭金边的红色裘袍,头戴金冠,发如浓墨披散在肩头,一双犹如月光的丹凤眸子,是美得像是从天上下凡的仙人一般。 李老看得有些目不转睛。 李敏偷偷问老人家:“觉得他像谁吗?” 以前,她也总觉得她在这个古代的一家人,有些似曾相识,可是想不出来究竟。 李老的表情似乎佐证了她这点推断。 老人家宛若是回想往事一样欣叹着:“你不知道,当年我有个堂弟,长得就他这个样。他们一家,都是丹凤眼。” “我好像没有见过。”李敏吃惊地回忆着,不记得有这回事儿。 “当然了。他们一家,早就漂洋过海,到国外定居了。由于路途太远,和国内的亲戚,极少联系。再有我那个堂弟死得早。那个时候,医术还不怎么发达。他在外面时不巧心脏病发,没有及时救回来,死的时候,不过四十几岁。死时正值功成名就之时,人生巅峰之际,他家里人伤心得像什么一样,从此,再没有和我们这边的亲戚联系。” “为什么?”李敏觉得老人家话里有话,问。 李老不得已继续说下去:“因为早在他当年要出国的时候,我就对他说了,说你这样出去不好。要是有个万一,他又不学医的——他家里人可能都觉得我乌鸦嘴吧。” 自己爷爷是好心,所以多管了闲事。 高贞看见她,眉毛上扬,神采飞扬,接着,再看到她身旁的李老时,丹凤眸子一转,仿佛略含了些深意。 可见,她在外面随便认个爷爷回来的事儿,同样传到高贞耳朵里了。 她贵为高卑国的公主,怎么可以随便在外面认亲? 高贞本该气得暴跳如雷。据说,高卑国的太后,对她如此行径大发批判,是很不高兴。但是,高贞不一样。 国王的气度,和太后的气度肯定是不一样的。 高贞知道,她不可能随便被人糊弄了去认亲,这里头,肯定有什么缘故。现在,只见她和老人家有说有笑,十分亲密,彼此那种亲切的感觉,已经很难用单纯的认下来的亲人来形容。 用句比较确切的话来形容的话,高贞其实内心里微微有些妒火了。 这个女儿,明显胳膊都往外拐的,对自己老公,对陌生人,都能对他这个猫爹感情好的样子。 李敏走上两步,带着李老对高贞行了礼。 高贞的眸光看着老人,问她:“敏儿,这位老先生是——” “这位是女儿在外面认下的干爷爷。”李敏说。 高贞见她居然在他面前一开口并不支吾,不避讳,再次高高扬起了眉头。 “你身为公主,和朕说你在外面认了个干爷爷?”高贞重申问。 “是的。”李敏答,要不是因为这个猫爹对她不错,她其实也不用说的这样明白,“这位老先生,敏儿认定是敏儿前世的亲祖父。” 丹凤眸子猛然眯成了两条直线,可以说是直接被她这句话给震动到。 朱隶本来不想掺合老婆娘家内部的事,但是,看到他们在高贞面前站着没有动,心里不由有点担心,跟着过去了。 “国王,船上风大,不如进船舱里再详叙。” 闻声,高贞转头看到了女婿,因为女婿这话合情合理,高贞没有理由拒绝。 李敏等人,由此步入船舱。 考虑到赶路的时候辛苦,她又是孕妇。高贞暂时没有对这个事多加追问,放了她和李老先回舱房里休息。 李敏刚在船舱里搭设的木板床上一躺,只觉得大船底部游荡,应该是离岸了。 后来,万历爷的追兵寻找到他们离开的踪迹时,已经是两日后的事。京师里没人能想到,他们会乘船离开。 由于过于疲惫的关系,哪怕船只在海浪里行走如何颠簸,李敏这一觉,一睡到日上三竿。只听,隔壁传来一阵阵欢笑。 是李老和某个人的笑谈声。 不用多想,能逗到老人家如此欢乐的人,李敏一猜就中。倒不可能是是她那有点铁板铁脸的老公,而是老人家在现代听说她那些古代的朋友时,一听即两眼发亮,表明老人家最喜欢的人,为公孙良生是也。 李老是个读书人,从小又喜欢三国,对于诸葛亮这样的古代军师谋臣最感兴趣。 听说孙女婿注定成为大人物,而孙女婿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为这一位时,李老几乎在见到真人之前,早把公孙良生视为这个时代的诸葛亮了。 老人家谈的这么欢快,李敏一时不想去打扰老人家的兴致。 她所住的舱房里,早有人在此守候。 由于坐船,路途遥远,年纪大点的,根本熬不了这般颠簸,所以,她老公真挑人来服侍她,不可能挑方嬷嬷等,由此可见,只有紫叶可以带了。 听到舱门声咿呀响了下,李敏抬眼一看,果然是紫叶那个丫头片子。 紫叶见她醒了,慌然跑了过来,跪到船板上给她穿鞋。 李敏低头见她一边做动作一边发抖,不知道是不是惊魂未定,或是说过于激动。 “怎了?你这丫头是认不出本妃了吗?”李敏嘴角一翘,不由戏谑起这些小丫头。 紫叶当即喉咙里哽了下液体,说:“奴婢化成灰都不会忘了王妃。奴婢是太过高兴。王妃不知道,之前,王爷什么都不说的时候——” 她老公什么话都不说的时候,明显,这些人都以为她是死了的机率很大。 不是什么人,都能像她老公那样内心强大。 “有什么好哭的。本妃都活得好好的。你们王爷不和你们说,是因为时候未到。” “是,是奴婢鲁钝。”说着,紫叶擦了下眼角,再抬起脸时,很显然,已经重振精神。跟李敏跟惯了,都知道李敏的脾气,李敏不喜欢哭哭泣泣的。 梳洗完,吃了早饭。李敏要去看获救的人质。 刚好,李老和公孙良生的话谈到了一段落。公孙良生走过来,看见她,即行礼:“臣参见王妃。” 李敏问:“知道公孙先生在船上,本妃或许不需太过忧虑了。那天解救回来的伏燕等人,公孙先生看过了没有?” 这正是公孙良生想和她说的,公孙道:“昨晚上,王妃睡着,知道王妃身子不便,因此,臣自作主张,先请教了李老先生。” 李敏疑问的眼神看到了自己爷爷身上。   ☆、【261】船上 李老说:“被人喂了太多的朱砂、琥珀、磁石,都是重药。” 这些大都是安神药,矿石类药物,药效大,但是吃多了要中毒。看来,万历爷没有孽待这两个囚犯,却直接拿药来虐人了。 看李敏的表情似乎有些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李老说:“我刚才听公孙先生说了,说这好像是皇宫里惯用的伎俩了。” 李敏问:“那两人现在怎么样?” 边说边答,一群人走到两个被解救的人质所在的舱房。 前面船上的侍卫打开舱门,李敏弯腰进去后,看到了被安排在一个舱房里,用帘布隔开的两张船板。左边的船上,坐着伏燕。毕竟是练家子的,身子骨好,底子好,恢复的快,用药以后,吸收快,很快解除了体内的大半毒性。 伏燕坐在那里,看见李敏走来,连忙要站起来说:“王妃。” “你坐。”李敏看他双腿膝盖打软,两小腿打颤,很明显是有些药毒的后遗症在里头。 侍卫走过去把伏燕扶着重新坐下。伏燕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握成拳头,心里的不甘都写在了脸上。 说起来,他自从奉从朱隶的命令找了大片西北领域都找不到人以后,回头一想,往南走,直接潜入京师里找人。结果,被他找到了一条线索。是从三爷府上流出来的。说是朱璃知道万历爷在他三爷的人里头安插了他人。 当时他吃惊时,刚要把这个消息发回北燕去,没有想到,没有来得及发回去前,他倒霉地被皇帝的探子发现了。那些人一不做而不二休,把他扔到了宗人府和念夏囚禁在了一块儿。 那些人如果虐打他,他可以装晕,然后趁机逃脱。哪知道万历爷的狗腿子,直接给喂起了药。 要他伏燕打打杀杀没有问题,但是,让他和药抵抗,那是没辙的了。后来他都想,难怪天下那么多人都怕李敏。原来,世界上握有最可怕兵器的人是大夫。 “慢慢治吧,这事不能急。”李敏对他说,“如果你觉得心不甘,想想你主子。你主子的腿,伤比你重多了,你主子怎么想的?” 要说她老公,那真是她见过的最坚强的病人了。所以只有这种人能做得了天下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 伏燕果然因她这句话马上精神一振。那是,比起朱隶的伤,他这点事儿能算得了啥。 “王妃,奴才如今只是担心,自己一时疏忽把事儿耽误了。”说到这话时,伏燕的目光瞟了下隔壁。 另一边躺的是念夏。这会儿李敏望过去时才发现,可能老公嫌只带紫叶一个人人手不足,然后,把紫叶的母亲胡氏顺便带了过来。现在,是胡氏照顾着生病的念夏。 胡氏的话,李敏上回在北燕是见过一次的。对其印象还好。毕竟紫叶那丫头聪明伶俐,做事也不过分,人品不错,都是家中女性长辈教育的好。 见到李敏,胡氏福了下身,脸上一样难掩激动,尽力压着声音说:“奴婢给王妃请安。” “起来吧。”李敏说,接着靠近到床板前去看自己有多少个日子都没有见到的那个丫头了。 念夏闭着眼,满脸潮红,嘴唇干热,明显的余毒未退。神志也并不清楚。见到了床边放着的胡氏准备给念夏喝药的药碗。李敏知道是爷爷给病人开的,因此不需再问。 临走时,把念夏的手拿起来握了一下,李敏轻声说:“回来了,回来就好,有人早就在等着你回来了。” 也不知道在床上躺着的人有没有听见,众人只觉得好像昏迷的病人的眼皮眨了一下,那动作来的太快,犹如惊乍,昙花一现,不知是真是假,或是眼前幻觉。但是众人都想着,既然现在神医都在床上了,一切无论再如何演变,终究心头没有那么害怕了,有点底细。 李敏放开了病人的手,只觉掌心里一层汗,是病人的,也是自己的。 说真的,能亲眼看见这个从来古代一开始跟着自己的丫头活着,虽然还病着,但终归是活着,李敏心里不能不激动,不感恩。 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活着,尤其跟她李敏能活着的人,真的是很不容易。 李老伴随孙女身后,见她侧脸上貌似有些精神不振,开声说:“等烧退了,再看看情况。如果没有伤及神经,大体上,再补补身子,并无大碍。” 知道爷爷这是宽解自己,李敏点头,道:“这个病人,敏儿交给爷爷了。” 李老朗声一笑:“那是当然的。怎么,怕我不答应吗?” 不知情的人当然不知道。她李大夫不随意诊治病人的脾气,其实都跟了李老来着的。李老更不随意接受病患,多少年的行医经验练就了李老无以伦比的谨慎。 再一路往前走,紫叶能感觉到前面李敏的目光往自己扫了下,她心头为此凸凸凸跳着。后来李敏把头转回去,没有问她问题,她才嘴唇里吐出一口气来。 船上的病人,或多或少都有。除了两个解救出来的人质,以及这次出去执行任务时负伤回来的部分人,更多的是那些第一次坐船毫无经验的士兵。 呕吐,腹泻,让李敏等几个船上的大夫有所警惕。 李老和公孙良生商量着怎么控制船上的这种情况蔓延下去。李敏在旁就此被晾了起来。这样的情形,让她还真有些哭笑不得。可以说,爷爷一来,直接把她李大夫的饭碗抢走了。 公孙良生等人,主要是考虑到她有孕在身,因此李老愿意帮忙的话,并不打算来麻烦她李敏,让她多多休息。 等公孙良生走后,李敏不由调侃起自己爷爷:“见到了古代的诸葛亮,爷爷以为如何?” “好。”李老摸着胡茬说,“比电视里那些演员演的真实多了。演员只演出个皮毛,哪有真实的真实。” 李敏看着老人家那幅得意劲儿,都不由一笑,说:“这样说的话,爷爷以为公孙先生对老人家的来历猜出了多少?” “我推测,以那人智慧,早就心里有谱了。”李老很肯定地说。 与此同时,公孙良生走进船上的指挥舱里,走到朱隶面前,说:“臣和李老先生谈过了,对方答应,在王妃身子不便的这段时间,有医事上的任何问题,可以请教老先生。” 朱隶点了下头:“就照你说的办。” 离他们几步之遥,手执黑白棋自己在摆棋局的高贞,听见了他们说的话,脸上一点风动的表情都没有。只等其他人离开了以后,朱隶走到了高贞面前,说:“国王,关于李老先生一事——” 那时候在甲板上时,高贞对着李老大皱眉头的表情,朱隶可是都看在眼里了。 可见这个女婿的嗅觉有多敏锐。 高贞把白棋轻轻落入黑棋的圈套里,说:“朕亏欠了爱女那么多,爱女想怎样,朕都是一心想帮她完成。不过是个老人而已,看这老人与敏儿一样医术好,心肠也好,朕只当敏儿任性一次。” 言外之意,默许了李敏认的这个祖父,并不打算刁难。 朱隶闻言不禁抱手:“国王的仁心与宽容,为天下百姓之福。” 高贞眸子里的光,一扫,到他脸上,嘴角微弯:“拍朕马屁就不必了。朕只是见你,对敏儿如此细致,和以前敏儿不在的时候,有些判若两人。” 那会儿,李敏不见了以后,高贞曾经大发雷霆过,首当其冲,当然是拿这个女婿问话了。朱隶瞒着他自己带人去救李敏,结果没有把人救回来。朱隶跪在他面前的时候,居然一句谢罪的意思都没有。 可能是这个原因,他那时候甚至有些怨恨,恨自己好像给女儿挑错了男人。原以为这个女婿对自己女儿不错,一往情深,结果,原来是个深度城府的男人,竟然一点感情都没有,以前表现出来的对他女儿的好,莫非都是做戏? 伴随事情到了今天,仿佛一切真相大白。高贞对眼前的这个男子,有了另一种想法。 舱门外面,刘公公守着门,见到一个人走过来之后,刚要鞠躬拱手。 莲生对此双手合十,摇了摇头。船舱的隔音措施并不是很好,只要莲生靠近一些,单靠他练过的耳力,是绝对能听见里面的人说什么。 现在听高贞说了那段话好像尝试想撬开朱隶的底细,可朱隶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莲生的眉头拉了下。 过了会儿,高贞那声音,不知道是要含什么情绪才好对于这样一个女婿,说:“你的性子,是比朕的儿子,真的是——” 高贞的两个儿子,大儿子二儿子,一样都是不爱说话,不言喜怒的,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天下,还有一个比他这两个儿子对于嘴巴更倔强的。 “你走吧。”高贞说,“朕要休息。” 对此,朱隶反而开了声音:“国王如果不反对,由于拙荆身子不便,国王长途跋涉,千里迢迢,本王只怕国王身子毕竟天禀较弱,是不是让老先生给国王把下脉?” 高贞对于他这话,真不知道该哭或是该笑了。 “朕或许可以理解为你此话是为敏儿。好吧,朕允了,让那位老先生过来。刚好,朕也想和那位老先生下盘棋。听说,万历爷对这位老先生都是十分赞赏。只要是人才,朕哪有不喜欢不用的道理?” 到底是一国之君,轻轻一句话,把非得回答的话绕过去了。 莲生让开不过会儿,舱门打开,朱隶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个人面对面,莲生合十的双手并没有松开,脑袋微垂。 朱隶黑亮的眼珠瞅着他的样子,半天,说出一句:“听说慧光大师没有按时回信给方丈?” 当初慧光离开太白寺去休养的时候,答应过他们,会定时给莲生写信报平安。 莲生后来离开北燕前往高卑处理家事的时候,一直有太白寺的僧人帮他回收慧光托人带回来的信,道明一切安好。后来,不知为何,慧光再没有任何回信给太白寺和爱徒。 对于这个情况,莲生早早已经让人去查看慧光的情况了,由太白寺里他和慧光最信任的明德僧人以及怀让前往找寻慧光的下落。 慧光的事属于太白寺的内部事务,应该由太白寺自己内部来管理。所以,朱隶肯定是要问询身为太白寺方丈的莲生。 好像早有料到朱隶或许来问这个,莲生说:“之前,师傅有告诉过贫僧,说是此生最幸,在于遇到了王爷和王妃。王妃是救他性命之人。所谓生死有命。师傅早已把生死看淡,一切凭由天命做主。” 朱隶似乎在仔细地琢磨他这句话。想当初,李敏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貌似眼前这个年轻的僧人,是第一个看到了有这个征兆的人。 “方丈,本王可以再问一句吗?本王想问方丈是否认为,这个天命到此会不会再有逆转的可能?” “王爷。”莲生说,“贫僧认为,王爷和王妃一直都是顺势而为的人。只要是顺势而为,没有任何是可以阻挡得住王爷和王妃的。” “之前——” “之前王妃离开,也是顺势而为,贫僧的师傅离开,同样是顺势而为。”说到这儿,莲生抿紧了嘴。 朱隶看他不愿意再说,即离开了这个地方。 舱门内,传出高贞的一句声音:“是莲生来了吗?” 刘公公马上打开舱门,莲生弯腰钻过了门,到了舱房里。 高贞和这个出家的二儿子平视着。比起大儿子,实际上,这个二儿子,才是他真正琢磨不透的一个人,高贞有百分百的理由这样认为。 “船会在过两日抵达北燕,然后,这船会继续前往高卑。你是打算和朕回高卑吗?”高贞曼声说道。 莲生道:“贫僧已经是太白寺的方丈了。王爷和北燕的民众,太白寺的众僧都相信贫僧,贫僧不可以辜负他们的期许。而在高卑,国王有大皇子三皇子辅佐,与太后同享天伦之乐,不需要多余的人回到皇宫。” “方丈认为自己对于高卑是多余的人?”高贞眯起的眼睛,以及拿着棋子的手指微微一丝颤,好像只等对方说一句“是”。 莲生摇摇头:“贫僧只是以为,太白寺是贫僧今后落脚的地方,犹如高敏公主已经是北燕人一样。” 高贞这口气还真是有些上不去下不来,提在半空的感觉,好半天,手里的棋子才落在了棋盘上,说:“罢了罢了,一个个都长翅膀远走高飞了。想必,这都是做父母的某天势必要面对的。” “国王并不会寂寞的。”莲生微低着头轻声说。 高贞勾了下嘴角:“那是,朕从来是个无拘无束的,如果皇太子能掌控住朝廷,朕何时何刻都希望也能像你们远走高飞。” 莲生好像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接着想起高卑国内那个被这个猫爹骗了的男子,恐怕现在那男子正焦头烂额地留在国内,不仅要处理每天本来是高贞要做的日常事务,而且还要时刻担心地做高贞的坚实后盾。 那个男子,当然就是皇太子了。 不得不说猫爹聪明,没有那么多皇子,没有什么皇子之争,这个日子,过得比万历爷舒服多了。只苦了那些被猫爹坑了的孩子们。 “对了。”高贞又眯起眼,“你刚才和隶王在外面是说了什么?” 莲生对此有点惊讶,他和朱隶谈的是慧光,和高贞一点关系都没有。高贞什么时候居然关心起他师傅慧光了。 高贞慢悠悠地说:“慧光大师的德名,天下皆知。朕曾经,也是十分地想见一次这位得道高僧,更何况此人对方丈照顾有加。只可惜,当朕身子好时,听说他病重,已经仙游去了。” “师傅能得国王赏识和厚爱,贫僧的师傅听说的话,一定会深感骄傲。因为师傅曾说过,说贫僧一定有个好父亲。” “哦?”高贞眼睛一亮。 没有人不会喜欢赞美自己的话。高贞不例外。却是,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二儿子居然愿意代替某人来拍自己马屁了。要是这个话,是儿子的心里话该多好。 似乎高贞的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莲生抬头偷瞄过去,见高贞的眉梢扬起来似乎神采飞扬,不由心底一叹。偶尔感觉自己这个猫爹,还真是堪比一个三岁小孩。 “你说——”高贞暂时先收回得意,继续问,“天命带走了你师傅?” 莲生对此真不该怎么回答了。有些事儿貌似事关天机,让他在说不说的层次上十分犹豫。只怕一不留意被自己说穿了说漏嘴了,会不会惹得老天爷改变主意? 具体来说就是,好比李敏到高卑以后给高卑带来的种种异象表明了些什么。慧光离开时,留给他的那盆盆栽,在他回北燕太白寺之后发现,那盆慧光尽心栽培过的盆栽,本来因为慧光的不好病情一直奄奄一息,在慧光貌似失踪以后,反而好像获得了一线生机,重新长出了新芽。 高贞像是偷窥他的表情里的玄机,道:“之前,公主失踪的时候,朕心急如焚,却发现,方丈似乎不为所动,犹如隶王一样稳若泰山,一直只是做自己的事,甚至在隶王出发去救公主时,方丈也只是在前线继续拯救伤兵。朕对此都快怀疑起,方丈是不是悲伤过度,或是和隶王一样冷血心肠?” 莲生两眸微垂:“如今国王应该知道了,隶王并不是一个真正冷血心肠的人。” “是,朕都看得出来,你十分敬重隶王。缘由,是因为你师傅的临别之言,或是说,是方丈自己已经贵为太白寺方丈,所以畏惧于隶王,或是说,这真的是出自方丈自己的心?”高贞靠在了金黄软枕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说。 莲生见他这个姿态,显然自己有了主意,现在只不过是在和他闹着玩了。 对此他正要叹口气时,对面的高贞突然低声说:“那位李老先生,你认为真是她的祖父吗?” 莲生愣了下。 不要说高贞心头纠结,已经洞穿了一点天机的他,心头更是纠结万分。 高贞深沉的眸子掠过他的脸之后,猛然推开了茶几上的棋盘。盘子上无数的黑白子,本已经进入生死抉择的黑白子,瞬间哗啦啦地落了一地。高贞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听到动静,刘公公害怕地冲进来,接着看到地上满地的棋子,赶紧弯下腰一颗一颗仔细捡起。抬头看到高贞乌云般的脸色是前所未见之后,刘公公都快怕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转头求问莲生,却见莲生一样默不作声好像根本不准备开口。 有些东西,只能自己想通,其他人说太多都没有用。 听说高贞大发雷霆了,不知道为什么事给发的这顿很久没遇见的滔天大火了。李敏只是宛若像风一样掠过耳朵。因为这是她有所预计的事。 她这个猫爹,是个真正的国王,真正养尊处优的,独揽大权的至尊男子。或许性格有些文学家的浪漫,但是,到底是个政治家,阴谋家,更是一个唯我独尊的男人。 那时候,知道她母亲另嫁的高贞,与其说是被母亲给伤的心,还不如说被她母亲给气的!所以,才有后来这么多年,她身旁的王德胜和念夏,许久都没有办法联系到高贞的人。否则以高贞的聪明才智,怎么会预料不到这样的事,不会留人在大明方便和王德胜他们联系? 不要被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给蒙蔽了对这个男人真实性格的眼睛。 高贞如今滔天大火,不是针对她认了一个干爷爷,只纯粹是因为是谁都看得出来,她和李老之间的感情,胜过任何人,包括她在古代的那些亲人。 这顿高卑国王的大火,只能等高贞自己想清楚了。 其他人或许对此有些人心惶惶,就连李老,都猜想到了些什么,回来先看看她,见她倒是清闲地靠在了船舱窗上看书,李老只能说,这个孙女是越来越像古代人了。反而是他自己该加紧努力。 这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紫叶伶俐地走进舱房,对李敏一福身:“奴婢刚听说,说是三皇子的王妃醒了,醒来之后一直在哭。”   ☆、【262】贱人活该教育 不得不说,这个贱人就是矫情。 李莹和绿柳是真哭还是假哭,当然是假哭了。要不哭,她们被关在这儿不知道做什么事好。 其实说真的,在这船上,谁打她们?谁有虐待她们了?没有。 这点李敏最清楚不过了。因为抓李莹上船的目的,只有一个。 李敏道:“让她去闹吧。闹着闹着,或许结果来的更快一些。” 啥? 别说紫叶,几乎所有人都听不懂李敏这句话。 李老走到了高贞所在的舱房里,当他弯腰踏进舱房里时,刘公公对着他鞠着躬,十分敬意。 高贞负手站在舱房里,看着李老走进来,丹凤的眸子眯成新月一样的弧线。 李老双袖拱手:“草民拜见国王。” “老先生家住何处?”高贞问。 李老答:“老家住江淮。”一切按照孙女拟好的版本说着。 徐家人在江淮。高贞以前下过江淮,江淮那地方,属于大明国土除京师以外的第二繁华胜地。主要在于那里地灵人杰,人才辈出,四季分明,气候合适大部分人居住。大明第二大第三大城市都在江淮。像徐家人,公孙良生等出处,也都在江淮。 “江淮那地方很美。”高贞仿佛在回忆当年往事,说,“朕到过那儿一次以后,一直念念不忘。” 李老根本没有去过江淮,肯定接不上高贞这句话。因为李敏一样没有去过江淮,也没有办法给他把那地方说仔细了。李老只能沉默着听高贞说江淮的事。 见对方没有作答,高贞的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的,道:“坐下吧,和朕下盘棋可好?” “如果国王不嫌弃草民一手臭棋的话?”李老的棋艺自认也是平平的,再有孙女和他说过了,说是古代人的棋艺高到不可思议的水平,他李老真不想献丑。 高贞这会儿,接着舱房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在李老脸上打量了一阵,突然察觉李老的五官有些相似。后仔细回想起来,是与李敏的相似。 李敏虽然没有继承高卑国皇室的丹凤眼,但是,李敏的五官,他当初一看就看出来了,不仅像徐晴,而且像他父皇的兄弟,主要在于鼻梁和嘴唇。这些,他高贞也有一些特征与其相似。 说是认的祖父,可明眼人一看,都几乎可以判定是怎么一回事。 高贞的心里犹如海面上不平静的风浪,很久都不能平息。他不想承认,但事实难道能因为他不承认而变得不是? 他是个理智的国王,不是一个昏君。 或许,他女儿明知他发脾气,都不来讨好他和他说好话,赌的都是他这点吧。聪明的孩子,他高贞于心都不忍。 “朕的身子骨不是很好。之前还很长时间患过病。有幸高敏公主回来的时候,给朕医治,如今是好了一些。” 这个说到李老的老本行,李老总算能搭上话了,说:“国王的病情,草民有听孙女提过。” 孙女? 高贞再次眯起眼。 这个老人行啊,当着他的面,称呼他女儿为孙女,够厚颜无耻的,也不怕死。 李老对此肯定不会相让。他一样在赌,赌女儿所说的这个明君是真的明君或是昏君。昏君的话,他李老也不赞同孙女认这样一个爹。 高贞说:“既然老先生听公主提过朕的病情了。公主信赖老先生的医术,想让老先生给朕诊治?老先生意下如何?” 李老道:“既然是孙女的委托,作祖父的,自然是当仁不让。” 耳听这两人彼此往来一句一话,都互不相让的形势。在旁观望的莲生都不禁捏了把汗。 李老的目光随之落到莲生的脸上,微微点了头。 莲生却被对方那双闪发着柔慈的眸光似乎给惊吓到了。想这样的眼神,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到过。那就是对他极好的慧光。 慧光对他,比他爹还要好。他从小又几乎没有与先帝接触过。在他心里面,慧光就是像他祖父那样的人。 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莲生心头不禁这样想。或许可以理解为什么李敏认这个人为祖父了。 高贞坐了下来。刘公公给高贞的手腕上垫上一个软枕。 李老走过去以后,给高贞搭脉。 老大夫搭脉,肯定是和年轻的医生不太一样。高贞单纯从手法上判断,他是国王,又生了那么久的病,可以说是什么大夫不会没有遇过,也算是久病成医的人了,所以,并不难以让他判断李老的医学水平。 粗略估计,高贞认为,李老的医术,恐怕要比李敏更高一些。 为此,高贞的心头不由跳了几下。 李老行医多年,医德高尚,不管眼前这个男人是什么人,像他说的那样,对方是病人,自己是大夫,肯定尽力做大夫的事。 仔细给高贞望闻切以后,李老收起诊脉的手,说:“国王的心脉是弱了一些,可以适当补益。心病的话,倒不宜于剧烈运动。国王不如练点太极。” “太极?” 看来孙女并没有对这个国王说过太极。李老比李敏做事更为谨慎,说:“学寺院僧人,禅坐静心,每日起来做点清扫的事,都有益于健康。” 这是叫他这个国王直接出家? 高贞的唇角又微勾了起来,可见对于李老的兴趣是益发高昂,只是都深埋在一双丹凤眸里,说:“朕当年是想过出家,不过,朝廷上文武大臣接连反对。” 李老猛然回过神来,人家可是一国之君!叫高贞打禅还可以,说什么打扫院子,那简直是混账话。对此,老人家脸上都不禁浮现出一丝尴尬:“草民错言——” “不。”高贞说,“老先生一心为病人健康着想,因此忘了朕为一国之君,其实,这正说明了老先生的医德高尚,并因为病人是何身份有所惧言。公主给朕推荐的是个好大夫。朕心里都明白了。老先生以后,就当朕的国医吧。” 啥?! 李老后来回想起来,自己是被孙女这个猫爹坑了!应该说,高贞早挖好了陷阱给他踩。 既然这人医术不得了,而且与自己女儿关系又好,高贞又不傻,给个官位以此来套住这个老人家,是最好的方针。想必,女儿听着也不会不高兴。 高贞兴奋地想着,让李老去自己写方子时,一双丹凤眸子都在偷偷地笑。 莲生看着自己猫爹这个表情,都快无语了。 李敏哪会高兴?听说猫爹直接赐个国医给李老当,当场自己的手指一个哆嗦。 好个老谋深算的猫爹,想就此套住她爷爷? 李敏眉头纠结着,看来必须自己亲自出马了?不,或许再由其他人出面斡旋一趟比较好。以高贞那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来说,她过去说,只能是火上浇油。 要让她爷爷当高卑国的国医,可必须先立法三章。不能让她爷爷直接卖身给高贞! 再有,听说到李老被高贞赐官位的事以后,比李敏更焦急的人大有人在。比如公孙良生等杰出的为护国公参谋的谋士。 公孙良生对朱隶坦诚:“李老先生的医术,恐在王妃之上,因此绝不能——” 朱隶因为知道这对祖孙的来历,所以听到公孙这句判断,并不惊讶,只是缓慢地点了下头:“这个本王知道。” 公孙良生听到他自己说知道,心里琢磨也就是那回事了,继续说:“王爷,高卑国想让老先生做国医不是不可,但是——” “本王明白。老先生会久居北燕。高卑国想请老先生看病,只能来北燕求医。”朱隶说这话根本是不假思索。 公孙良生一听到他这话都不禁要一笑。 “怎么?”朱隶看到他笑倒是好像有些不明白了,不是他说的吗,不能让高贞得逞吗? 公孙嘴角扯出一丝意味深长:“王爷,臣能感受到的是,王爷对王妃一片深深的关怀之意。” 那用得着说吗?他刚才说这话,完全是基于李敏的感受来说话的。要是真单纯从利益来考虑,其实不必限制这么严格的条件,有点周旋的余地的话,或许还能和高卑达成什么筹码交易。李老毕竟也只是个大夫。 朱隶想明白了公孙说的话,顿然觉得哪儿烧了起来。被自己谋士看穿自己那点私房事儿,还真有点儿尴尬。 不过,跟他的人都知道,知道他对李敏是真感情的。所以,看穿就看穿吧。 朱隶于是大大方方地交代去和高贞谈判的公孙:“你知道本王脾气,这种事儿,没有商量的余地。” “是,臣领旨。”公孙良生的眼睛一直微笑着。 朱隶看他那双笑眼贼似的,不由想起许飞云说的话:书生都是一只狐狸精。 那会儿,是人都还误以为这许飞云有断袖之嫌,结果原来这个许大侠是钟情自己的小徒弟许久了。 因为兰燕的伤要养很多日,所以,许飞云直接带徒儿先回北峰去了。 说到李莹和绿柳这对主仆在船舱里哭啊哭啊,哭得人当然都是烦的。最烦的,无过于是在隔壁的人了。 话说她们俩隔壁住的人,正是十一爷朱琪。这点,恐怕连她们两个当事人都不知道。 不过,绿柳知道,从舱门的缝隙偷窥出去时,能看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富贵公子爷走过来。一开始,绿柳瞪大眼珠,难掩兴奋,以为这是听到哭声来拯救她们的人,结果,对方一转身,进了隔壁舱门。 “三王妃,隔壁住的不知道是谁?”绿柳贴在李莹耳边说。 李莹吸住哭声,好像才知道隔壁住着人。 隔壁的朱琪,躺在木板床上,本是听着隔壁不休止的哭声要烦到拔了自己的头发,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见到了虞世南走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朱琪对这个人一副毫不客气和鄙视的神态。 似乎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态度,虞世南并不生气,说:“听说你没有下船?” 哦。朱琪宛如听明白了,听明白了他这是要嘲笑她必定无疑。 嘲笑她这个没骨气的。口里嚷嚷着要为国捐躯,宁死不屈,结果,最终选择了退却,还是怕了,怕回去后一事无成,只会落到被她那个残忍的父皇一刀杀了灭掉耻辱的结果。 虞世南从她那一张乌沉的脸色,似乎都看出来了她在想什么,不由无奈地弯了下嘴角:“我只是想,你能做出明智的决定,才不愧为十一爷这个称呼。”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朱琪可不会因为他这样两句话信以为真,胭脂的嘴角一直往上扬着嘲弄。 虞世南只是静静地打量她躺在床上的那个样子,她自己不知道而已,即便她不换为女装,她一颦一笑的风姿,都是唯妙唯俏,可爱至极,美得惊人。 “你要回北燕吗?” 是不知道他为什么问她这个问题。朱琪倔强地弯着嘴角:“虽然你们国王对我说了许多甜言蜜语,但是,我知道,那都是甜蜜的陷阱。高卑对我来说,并没有北燕安全。” “你更信赖护国公多过你亲娘?” “她都可以把我当作棋子用了。所以,她说任何话,我都不可能再相信,只会想到那都是她的私心,反而是——”朱琪的语气一瞬间凝住了。是在想,那个人,最少一而再再而三对她下狠手像是要杀她,但是,对她,是真的,最少不会对她撒谎。 从她脸上的表情,虞世南似乎能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在想什么。 很多事儿,都有先后次序。如果,当初,她一开始生在高卑,是不是,一切的结果会变成不一样。与她青梅竹马的人,不是那个人,而是他了。 舱房内安静的时候,隔壁忽然像炸弹似的飙起了一道女高音。 对此朱琪简直快忍无可忍了。以前,虽然知道这个李莹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没有想到居然如此装模作样到扰民的程度,简直可恶至极。 “三王妃!三王妃!”绿柳的高音一山比一山高,已经脱离正轨了,撕扯着所有人的耳膜,“快来人!你们王妃答应过救我们三王妃的,否则我们三王妃不会跟你们王妃走,你们王妃不可以言而无信!” 一切正如李敏所料的那样,这对主仆纯粹是作祟了自己。怎么说呢?先是拼命用力地假哭,这其实肯定是对要求最好身心平静舒服保胎的孕妇不好。再有后面一听绿柳说了来了个貌美的公子爷,李莹按捺不住猎奇的好奇心,让绿柳扶着自己蹲到了墙壁听壁角。蹲那么久,对孕妇来说还能不出事? 李莹的身子本来就弱,真正弱不禁风的那种,经不住折腾。 好了,现在,突然间滑胎的症状出现了。 可怕的还不是这个。就像李敏之前和禧王妃说过的那样,李莹的胎儿其实并不小。虽然李莹对此早有防备,可终究,李莹的骨盆开口,天生较别人罅隙,难产是肯定的了。 要不然,李敏干嘛答应这个讨厌的三妹子带其上船。 很简单,李大夫需要示范一次破腹产手术。由于在古代初次采取麻醉术和正式的手术,李大夫倒真不好意思拿其他人当试验。而这位妹子自告奋勇愿意当她这个试验品,她不就顺水推舟成人之美了。 李莹被人扶到床上以后,紧张的,在看见李敏走来的瞬间,双手紧紧地把李敏的手握住了,说:“你会救我的,对不对,二姐?” “大夫给人医病,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李大夫用惯来的口吻说,“三妹应该知道,有些事儿,神医在世,也是无能为力。” 听到她这话,李莹又哭又闹的:“你骗我!” 李大夫说:“你再哭,流血更多,别说这孩子能不能保住,只怕你自己先保不住了。我倒是有法子把孩子平安无事先取出来,哪怕你死了。” 李莹周身猛打起冷战,尤其在听见她后面那句话时,两只眼珠子瞪得像牛铃大:“你你你,你说什么?” “我说,三妹和大姐一样的,是心怀母爱的伟大母亲,肯定是情愿牺牲自己保住孩子的母亲。” “胡说!”李莹直喷,“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先保孩子了?!” 李莹的话,传到舱内舱外,所有人除了李敏和李老以外,似乎都愣了。天下,居然有这种女人,先想着保自己不顾孩子死活。 这种女人有资格当母亲吗? 李敏只是微微地扬起半截微妙的嘴角:对,早在李莹不管三七二十一豁出去非要找上她的时候,她都看出来了。李大夫看人总是一针见血的。李莹最怕是自己死,没有其它。 李莹对此还想狡辩:“如果,如果我死了,孩子能活吗?你不要信口胡言!” “大姐不就是自己死了孩子留下来吗?”李敏说。 李莹哑口。 这边,做手术的准备在顺利进行着。 给李莹打上针,麻醉药物注入静脉以后,慢慢起效。李莹的视界模糊起来以后,却是不忘急着问:“你刚才说,哪怕我死了,都能把孩子取出来,是想怎么做?” 李大夫反问她:“大姐当初不也死了,一样把孩子取出来了,你认为呢?” 李莹两只眼球直接往上一翻。   ☆、【263】生儿生女 冬天的海是很冷的,甚至能见到在海上飘雪的情景。 新出生的婴儿,不到五斤重,在古代,却已经算是比较好的新生儿体重了。回明现在也才五斤多一点儿。 生命的出现,总是令人难以移目,哪怕这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的孩子。 胡氏是生过孩子的女人,而且在古代,往往这种女人,会继续被人当作接生婆那样去帮人家接生,这造就了胡氏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一个古代稳婆所具备的知识和素质。即使如此,胡氏是第一次看到剖腹取子的场面,整个手术过程中,在旁观摩的她一直双腿打着哆嗦不停。 她和紫叶,是被喝令要在手术现场把过程看完的人。她们的主子的意思很简单,让她们先习惯这种事,了解这种事,都是为了未来要发生的事儿做准备。 这对胡家母女,聪明有余,看了半天,怕归怕得要死。毕竟真的是拿刀子宛如屠宰牲畜一样割开人的肚子,露出里头的器官,别提有多血腥多恶心了。胡氏能想起自己在家里杀鸡的场景,整个胃都快翻了出来。 即便如此,这对母女是努力咬着嘴巴坚持着,没有一步后退。主子给的难得的机会,如果她们自己放弃了,等同于自断其路。傻子才会干出的蠢事。 不得不说,胡家人都有一股拼劲儿,都希望借助努力和聪明,期望着自己能从低下层跻升到社会里有头有脸的富贵阶层。 李敏从这两人身上,看到了现代社会里大多数工薪阶级的身影。给老板打工,努力讨好老板,凭借自己的聪明和拼劲,最终让自己也成为老板。说起来,古代和现代,要说哪里不同,也不过是环境和条件有着不同而已,人性却都是一样的。 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手术基本上顺利完成了。 此次剖腹产倒不是李敏主刀,李敏只负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偶尔低声提出些建议。主刀的人是李老。 老先生第一次亮出手指长的手术刀子时,在场的人都很惊讶。之前,和李老接触过的人,哪怕是公孙良生,都只以为李老是中医渊博的老中医,至于李敏带来的那些手术等另类于中医的东西,貌似不像是李老能懂的东西。 李敏对这些人的惊讶,只会是嘴角微勾,露出更耐人寻味的弧度。 她当年会读中西医结合,都是因为祖父的建议。可以说,当年指导她在学中医时再去学习西医学的人,正是李老本人。 李老自己虽然祖传中医学,自小读中医,在中医方面已经有着极少人能比肩的学术造诣,但是,李老是个孜孜不倦的学习型学者。 在得知医学院一样对老年学生开放以后,李老在四十岁上下时择机进入了西医医学院学习了西医学。一学,比孙女学的时间还长,整整十年以上。 和其他学西医学的学生一样,在临床上一样进行过各大科的实习实践,考取到了副主任医师称号。有中医学垫底,李老学西医内科是绰绰有余,因此,李老改攻西医外科。不过年纪摆在那里,李老最多只能呆在普外。 普通的外科手术,像剖腹产这种不算是太难的手术,是难不倒李老的。 但是,这些都不是自己祖父最过人的地方。李敏认为,自己爷爷最过人的地方,在于手指。 不要说只有外科医生的手对于外科医生最重要,中医生的手指,一样是很宝贵的,甚至可以说决定医术的一样任何先进医疗器械都无法替代的工具。 中医的把脉,中医的取穴,中医的针灸,哪个不需要中医大夫的手指需要冷静过人的素质。这点,和外科医生的要求是一样的。但是,外科医生到了李老这个年纪,不一定还能上手术台给病人做手术,因为手指说不定会颤抖。 李老却不一样。李老具有中医的素质,能比普通西医学教授更好地调整自己的身体条件。因此,在手术生涯上,李老注定要比一般西医生要长一些。 然而,在今天的这场手术里,李老不仅要担负主刀的重任,更重要的是,要担负起教学的责任。 李老必须退一步想,如果有那么一点意外,就是说,毫无办法发生的意外,他孙女生产的时候,他刚好不在孙女孙女身边的时候,总得有些人,可以在他不在的时候救他孙女一把。 因此,副刀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古代大夫,其中,包括自己的孙女婿。 李敏其实也没有想到,自己爷爷居然会邀请自己老公来观摩学习剖腹产手术。 她老公是个古代人,而且是个军人,只会带兵打仗,平常,连怎么给人家把脉都不懂。可李老说没有关系,甚至是神秘兮兮地对保持质疑的孙女勾起一截狡猾的弧度,说:“你老公,不是学过武吗?” 习武之人,对人的身体结构,其实和大夫一样,不,甚至比大夫要更了解一些。否则怎么做到一刀毙命。 说到割人肚子这样的事,恐怕朱隶这样的武夫,看得比他们当大夫的还多。 朱隶站在手术台边上,是看着血没有什么感觉。从小到大,在战场上混的,全身像是从血海里沐浴出来的都有过,怎么会怕这一点血。 割人肚皮,看见肠子什么的,对他来说,更是司空见惯的事儿了。 不怕,是做外科医生的基础。 李老想对了。 朱隶和自己的人,只是看着他们祖孙如此用一些精巧的小工具来剖开人的身体然后给人治病感到十分惊讶。 原来,他们都只认为刀子是杀人的东西,没有想到还能救人。 当婴儿从母亲肚子里被活着取出来的瞬间,在现场的古代人不仅讶异,并且不由地产生了一种感动。朱隶一样感觉到心头一悸。 杀人或是救人,真的只是一念之差。 李敏指导胡氏怎么抱过刚出娘胎的新生儿,然后怎么给新生儿拍脚心,迫使新生儿呼吸。 由于是早产儿,不是足月儿,李莹的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比较虚弱。呼吸薄弱,没有什么哭声。 胡氏甚至担心孩子是不是死了。李敏教她怎么判别孩子有没有呼吸,然后,教胡氏怎么给孩子做心脏按压。 这样老手教导新手在手术室里忙乱了一阵以后,新出生的婴儿保住了一条性命,发出了猫叫一样娇弱的几声哭啼。 同时,撤去了李莹的静脉麻醉药物。 李莹清醒了。 胡氏把孩子抱到李莹面前,让她辨认孩子的样子。 李莹张开嘴唇问:“是男娃还是女娃?” 这会儿,李莹都没有来得及顾得上问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或许,她潜意识里告诉她她是不会死了。那么,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了。 在古代,重男轻女的思想更为严重。 生男生女的区别很大,可以说,直接决定了府中女主子的位置,以及能不能继续受到男主子的宠爱。 李莹很记得,自己母亲王氏那样的强势,在府里始终凭靠娘家的势力压制李大同,最终,却逃不掉李大同在外面拈花惹草努力想生出儿子传宗接代的梦想。 在古代,无后为不孝,为最大的事。生出来的是女儿的话,怎么能算是后? 胡氏没有回答她,拔开新生儿的两腿给她仔细瞧。 古代人看是女娃或是男娃,和现代人的办法是一样的,看两腿之间是女性特征还是男性特征。 李莹用力睁开眼睛看着。 她觉得自己怎么都不能输,再怎么输,都不应该输过那个令人讨厌的禧王妃。 禧王妃那个懦弱样,才真正是令人痛恶的人,怎么可以那么好运地生出一个皇孙来? 她李莹再怎样,都必须和对方一样,生出一个皇孙。 胡氏小心地拔开了掩盖新生儿身体的衣物,同时,小心翼翼地周围围着毯子保持新生儿的体温。 李莹看了再看,呼吸紧促:“我好像瞎了,没看清楚,你告诉我。” 胡氏可不打算做这个冤大头,和旁边的绿柳说着:“来,你都在现场看着的,这是从你主子肚子里拿出来的孩子没有错,对不对?” “是——”绿柳悻悻然地说。 其实,当孩子从李莹肚子里取出来时,她比李莹更着急想看清楚未来的小主子是男是女。看了老半天以后,事实骗不了人。尤其是,胡氏现在都把婴儿放到她们主仆俩的眼皮底下了。 是女娃。 李莹再次有翻白眼的冲动了。 感觉自己那么破费心计,到头来,几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华死了也就算了。她李莹,下辈子可是还得靠着这个孩子来升官发财的。 最可怕的事儿,可能还不是这个事儿。是李老接下来的一句话,这话可能是对着她这个产妇说的,也可能是对其他观摩手术学习经验的学生说的,说:“她这个子宫,看起来不能怀第二胎了。第一胎已经是极限。再怀胎的话,随时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而且,不能再做剖腹产手术。她这样的骨盆也基本不能顺产。” 基本枪毙了她李莹妄图生第二个孩子博取是男娃的打算。 李老借此,给孙女婿打打预防针,可能是李莹的反应,让他必须让古代的男人有更多的家庭责任意识,说:“生儿生女,不是女性决定的,是男性决定的。所以生的是个女娃的话,不要怪女人,要多想都是自己的孩子,你自己身体或许潜意识里的意愿是想要女娃。” 闭着眼睛想翻白眼的李莹听到李老这话,眼皮子一睁,好像恨不得把李老给绑架回京师里去。到时候,李老开这样一句口,或许都可以挽回她李莹的一条命了。 不管怎样,现在生出来的是个女娃,注定是事实了。在古代,生不出男娃的妇女,也是比比皆是的。为此,各家的女主子,都各有奇招。 在尚书府时已得到王氏真传的李莹,心里很快有了另一个主意。 当只剩下绿柳照顾自己的时候,李莹睁开眼,低声说:“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绿柳当然知道。自从李莹怀上孩子以后,她们一直都在为此做各种各样的准备了。包括,孩子会不会一出生就死了。这种出生即死的概率,在古代社会里也很高。如果不幸生出来的是女娃要怎么办,她们都有对此早有计谋和打算。 趁着她人不注意,绿柳对着李莹点了下头:“主子放心吧。奴婢保证一定会把这事儿做到天衣无缝。” 李莹听见她这话,似乎心头踏实了,嘴角微微勾了下。好像忽视船上所有看过她生的是女娃的人。有什么可怕的?在她看来,这些人说的话,肯定京师里的人不会相信。因为,这些人和京师是敌人了,这等于给她李莹最好的机会。她要是不怎么做就怪了。 因此,这才是她非要李敏帮她接生的打算。 至于孩子嘛。李莹冷冷的眸光,在抱着孩子的胡氏那边瞅了下,说:“本妃要休息,没有需要,不要打扰到本妃,不管其他人说什么。尤其本妃最讨厌孩子吵闹了。” 这话传得无比清晰,传到了胡氏耳朵里。 胡氏这种在大户人家干过的人,对于李莹这句话,可以直接听出了几分猫腻。 要说这个孩子可怜吗?胡氏真说不清楚了,可能世态炎凉胡氏看多了,比这事儿更凄惨的事儿都有。所以,胡氏对眼前这个女娃,谈不上什么可怜。最多,只是一点,谁让你生不逢时这样的感慨。 紫叶服侍李敏休息的时候,说到自己母亲在李莹那儿听到的一些话,几乎是把李莹说出来的原话照搬。 李敏听了也不过是抬下眼皮。李莹这种宅斗里战斗机类别的,要是甘心于生个女娃,她李敏愿意把自己的名字倒着写。 意料之中的事罢了。 “害怕吗?”李敏比较关心的是眼前这个丫头,能不能承受得住。她今后和孩子的命,可都是在她们这些人手里了。 紫叶很快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问题,周身一个抖索之后,说:“奴婢没有什么害怕不害怕的事儿,只要是王妃让奴婢去干的事儿,奴婢义无反顾。” 好一句义无反顾。只能说这丫头够聪明,知道她今后是想怎么安排她们母女俩了。 是,手术场面看起来是挺恶心,挺可怕的。但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是胡家的家训。 胡氏和紫叶都知道,只要这一关挺过去了。以后,有的是升官发财的好机会。果然,李敏会很快提拔她们两个的。 紫叶此刻内心的激动,早早超过了恐惧。她的目标,和胡氏一样的远大。 李敏突然想,自己总是看走眼呢。这人,还真得接触多了,才能越了解对方的本性是如何的。 想当初,自己刚见这个小丫头时,只觉得这丫头手脚比普通丫头麻利而已,论做事情,没有念夏的胆子大,也没有春梅的谨慎。 但是,三个丫头中,其实前两个已然是定性了。反而这个年纪最小,让人一开始看起来比较懦弱胆小的丫头,有着无限的潜力可以挖掘。 古代用人原来如此,难怪一些手段老道的女主子,情愿用年纪小的丫头新人,也不喜欢用一个年纪较大的看起来做事可靠的。因为年纪小的,未定性子,好打造变成自己想要的人。 说回李老,在手术之后休息了一阵以后,起身即被公孙良生邀请过去见孙女婿了。 两个人没有在舱房,而是站到了甲板上。 六月的飞雪,刚好在夜晚的海上飞舞着最美的舞姿。雪花悬挂在海上明月的照耀下,宛如一颗颗钻石一般,璀璨的美景,让人心情一下子都变得无比美妙起来。 这样的美景,李老想,在现代,八成是见不到的。只有在古代,才能享受这样的感觉。 生怕老人家受了凉,按照朱隶的命令,公孙良生亲自取来朱隶的一件狐裘,披在李老的肩头上御寒。 是很冷,为了避免船上结冰,不断有船工在船上除雪。 李老有些哆嗦的下巴在海风里抖动着,说:“王爷见草民是为何事?” “老先生,让本王大开眼界,本王很想表达一下感激。” 闻言,李老眯眯睿智的双眼。说句实话,当初他提出这个建议时,是有百分之八九十想这个男人铁定会拒绝的。 因为,貌似古代风俗里,男人进女人的产房里,都是一件被称为不吉利的事情。更别说沾产妇的血,向来都是古代人的忌讳。 要不然,稳婆的工薪怎么那么高,因为一般妇女,也不是个个都愿意做这种沾血的事的,生怕污脏了自己的身体和手,把不幸带给自己和家里人。 “王爷是个胸怀大略,聪明才智的人。其实,王爷愿意接受草民的谏议并且做了,让草民已经感到受宠若惊了。” 说起来,朱隶为什么会答应他的建议,李老还无法摸不清楚眼前这个具有王者风范的男人其高深莫测的想法。 朱隶负手,迎着海风,像是在眺望海面,很显然,并不打算回答李老的问题,倒是比较像,想和李老一块儿享受这一刻宁静美景的愿望。 过了会儿,只听朱隶慢慢的,在海风里好像有点儿沙哑的声音说:“以前,本王有父亲,很敬重自己的父亲。可是,后来父亲去世以后,本王像是失去了支柱一样。好在后来,有个人,可能老先生都听本王的王妃说过了这个故事,本王把那个人,当自己的祖父那样敬重着。如今,那个人,突然间无消无息了。其实,此前,那个人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本王的王妃纵使是神医,也对本王坦言那人在现世恐怕是时日未多,这让本王一度伤心欲绝。” 这件事,李老是听李敏稍微提过的,那个人,好像是一个得道高僧。李老只能是尽人事安慰眼前这个人说:“人总归都有一死,只是早死晚死而已,王爷终得看开这一切。如果那人年事已高,那是顺其自然死亡,没有什么需要太大遗憾的地方。” “这些,本王都清楚。”朱隶道,“本王只是想说,可能老先生给本王的感觉,或许因为本王的王妃已经认了老先生为祖父的缘故,本王也不知觉中把老先生当成自己祖父一样看待了。本王不想王妃和本王承受一样的痛楚,所以,希望老先生能多珍重自己,保重自己的身体。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希望老先生不要忌讳,都与本王坦言。一如此次老先生谏议本王观摩手术一样。” 李老当真一惊,顿时心头都快涌出一股液体出来。不禁想,都说古代人封建固执思想老旧大男人主义三妻四妾,这哪里是!眼前这个男人,就完全不是! 是他孙女死了以后修来的福气吗? 李老双袖交叉,道:“王爷的教诲,草民定记在心里。” “老先生客气了。”朱隶说着,亲自扶起他弯下的腰。 在他们身旁的公孙良生,接着和李老说上话:“老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鄙人这里有个人,给老先生使患着,给老先生打下手,老先生以为如何?” 公孙说的,正是今天,给李老推荐过,然后李老从他们一排推荐来的人选里头挑出来的年轻大夫,姓余,余生。 李老其实并不抗拒他们给他人使唤。毕竟,他在古代,除了陪孙儿,总得有其它事情做吧,是不是? 收个徒弟来培养也不错,毕竟,这个男人,自己孙女都已经跟定了。算是一家子了,不信任,那是不行的。 “有劳公孙先生了。草民当仁不让。”李老答。 公孙良生含笑以对。 是高贞的人负责操纵船,确定航向和路程,这刻,这些人,可能是接到了高贞的命令,过来和朱隶说:“禀告王爷,船会在两日之后靠岸。” 也就是说,快到北燕了。 这真是最可喜可贺的事情。可是,有人却不禁皱紧了眉头。   ☆、【264】燕都里的动静 由于坐船终究是风险大一些,在比较安全的口岸靠岸以后,再转乘马车前往燕都,这是一开始众人计划好的路线。 在那天早晨,预备下船的人上岸以后,坐上了马车。 高卑国的人,都是预计直接坐船继续北上回家的,所以并没有跟随护国公的人下船。 终于是要分手的时候了,高贞这个当猫爹的,必然是要找来女儿说上几句话。 在高贞的舱房里,李敏不用行礼,直接坐在了铺着温暖羊毛毯子的一把固定椅子里。 这样坐着的姿势,似乎会显得孕妇的肚子更大一些。高贞看着突然感觉有些触目惊心。毕竟他第一个老婆是难产死掉的。 “一路长途跋涉,又坐车又坐船的,你本来就身子不便——”高贞打开这个话题的时候,声音里流露出了几许愧疚。 李敏答:“国王不需要过于担心,敏儿有许多人照顾着,再说了,比这更艰苦的条件,敏儿都撑过来了。” 想到之前她连高卑那么远的地方都去过了,战场也上过了,确实诚如她所言的,最艰苦最可怕的时刻好像都过去了。高贞的手指头按着茶几上摆放的那本佛经,久久像是在良思。 轮到李敏交代这个猫爹了:“国王身子毕竟是病了那么多年,需要好好调养,千万勿操之过急。国事的话,现有皇太子辅政,相信国王可以卸下不少负担。” 高贞见她并不像一般人那样提醒他要提防皇太子之类,嘴角不由微弯,说:“公主意思是,皇太子很得公主信赖?” 李敏叹口气:“这要看国王自己怎么想。臣妾不在高卑,不能时刻了解高卑动静,更不能参与高卑国内的事。” 她才不傻呢,担负不起给国王参谋政事的重任。这种事,说白了,是该高贞谋臣去做的事,不是她李敏有能力做的事。 高贞没有为难她,继续说:“公主的干祖父,朕见了,观其医德医术,都是一位深得人心的老大夫。朕有意想赐老先生国医称号。” “此事敏儿有听王爷提过,王爷说,这事已经和国王都商量好了。敏儿当就把此事交给王爷和国王处理。敏儿只要干祖父高兴就行了。” 高贞嘴角撇撇,俨然这个女儿压根儿不好糊弄,真是不可爱了。 该说的话说完了,李敏起身行了礼节,接着转身离开准备下船。 高贞示意刘公公,把东西交给她身旁的人。主要是一些衣物之类的东西,装在了一个大箱子中,需要两个人抬着。 等她终于是迈开步是要离开这地方时,背后传来猫爹语重心长的声音:“做人爹娘不容易。此话朕与公主夫君说过了,现在,这回,朕再送给公主。望公主勤敏做好一个娘亲。朕,期盼公主从燕都传出的好消息。” 做人爹娘不容易,这可能是李敏遇到这位古代的父亲以后,听过的最实在最中肯的一句话了。 记得在现代的时候,李敏看见过身旁不少已婚并且生了孩子的同事,因为孩子的事儿,每天的生活都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夫妻之间,两个家庭之间,为了孩子争吵的事情比比皆是。 孩子一出生,似乎连夫妻的感情都可以变了。至于老人的话,一门心思都更是在孩子身上了。 李敏这么想还真是没有错。只见紫叶帮着她把高贞送来的东西清点一遍之后,回来汇报道:“主子,大都是孩子的衣物和玩具。一些东西,奴婢见都没有见过,看观其大小,应该是孩子的物品。” 想她这个猫爹,对于孩子的抚养,在几个孩子小时候都有些失责。再有,她这是怀的高卑皇室的第一个孙代,虽然是外孙,也是第一个,因为皇太子尚未娶妃生子。高贞不可能不重视。 如果可以的话,高贞甚至愿意陪她到燕都陪产。问题在于,可能高卑国内离不开高贞长时间远行,因此,高贞不能在燕都逗留。 船先走。在口岸上的众人,目送高卑的大船离开之后,再坐着马车继续踏上回家的路。 李敏与李老坐在一辆马车里,没事的时候,开始聊起了平常的话题。对于这对感情极好的祖孙而言,似乎永远没有聊得完的事情。 听说高贞送了一堆小孩子东西给自己孙女,李老抚摸着下巴的胡茬说:“这人,看其好像城府极深,实际上倒是具有童真的另一面。” 李敏由此联想到高贞评价万历爷为一只蠢蛋,这算不算是高贞那童真的另一面,不由说给了自己爷爷听。 听了故事的李老果然是一边听,一边言笑:“是很单纯。连我,都不敢这么想。每个人,走上自己人生的路,作出的抉择,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大明的皇帝,虽然做些事让人感觉非常痛恶,但是,或许有他本人但是他人不可理解的苦衷都说不定。” 这样说,她爷爷还同情万历爷了? 李老摇头,否认自己有这个想法,说:“不同谋,怎么合?一个敢对孩子都下手的人,实在已经谈不上良心之辈了,这是你爷爷的做人底线。当然,他是皇帝,底下子民众多,可能不觉得一两个小生命有什么区别。” 听着老人家说到这里,李敏可以想到自己老公那时候在犹豫杀不杀李华的孩子。如今,李莹的孩子,也就是朱璃的孩子也落到他们手里了,她老公又会对这个孩子有什么想法。 李老似乎一样在想这个问题,低声说:“王爷不是让我收了这个徒儿吗?现在,这位年轻的余大夫,被下令照顾新出生的孩子。” “可能是王爷想着,剖腹取子究竟可取不可取,需要再仔细观察。”李敏说。 到底是她对自己老公的了解更多一些。朱隶确实是怀了这层顾虑在。其余的,她老公有没有其它算计在里面,要看今后了。 行车到燕都,尚需五六日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王爷和王妃回来的消息,早已通过飞燕传信,发到了燕都的护国公王府。 尤氏早早听说了儿媳妇平安归来,那心情顿如过山车一样,从高处跌到了谷底。 那会儿,到处在传她这个儿媳妇可能死大于生的时候,她是在心里祈祷着李敏快点死。没有想到有这样一天,她居然如此恨一个人去死。 孙婆子端着那碗莲子汤进房间里的时候,尤氏拿着把花生,在手掌心里捏着百般无趣。 一看尤氏这个状态,孙婆子知道尤氏心情不好,端着碗站在那里不敢动。 尤氏抬起头,终于看见她站在那里端着的东西了,问:“是什么?” “回夫人,是莲子益心汤。”孙婆子答。 这个名字听起来就窝火。尤氏皱了眉头,说:“不是说好大补益汤吗?怎么变成莲子汤了?再说莲子不做成甜羹能好吃吗?是谁掌厨的?” 孙婆子说:“近期貌似夫人有些上火,夫人不是嘴里都生了泡吗?所以厨房里头,不敢给夫人再做容易上火的骨头汤和甜品。” 不用说,这厨房里的人,都是被李敏洗过脑子的了,什么上火的,去火的,还去心火都有了。 尤氏一拍桌子,义愤填膺:“益心汤?意思是本妃这心肠不好了,需要益心了?谁想出来的这个汤,谁现在就给本妃跪院子里去!” 可以说尤氏发的这个火完全无理取闹。孙婆子心惊胆战,却一点都不敢违背盛怒中的尤氏,照着办了。当天,厨房里的人,都被抓去院子里罚跪。于是这样一来,尤氏可以使唤自己的人进厨房里给自己做自己喜欢吃的菜。 尤氏这股郁闷如果不发泄在吃的上面,实在她也想不出发泄在哪儿。 实际上,在李敏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尤氏进食了过多高脂肪的东西,很明显的,身体都胖出了一圈出来。由于体重明显增加的缘故,尤氏更是懒得活动了,一天到晚躲在房里睡着吃着,根本不愿踏出门外活动一步。 对这点最敏感的,要算是过来人的朱永乐了。想当初这个小胖妞之所以会胖起来,正因为那会儿家里好多争斗看着她心烦意乱,干脆在自己屋里只顾埋头吃喝睡懒觉,结果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朱永乐如今,仍住在护国公王府里。不过,尤氏管不了她。因为朱隶有令,没有他同意,不准任何人探视朱永乐。尤氏也想着自己儿子八成是把这个从京师偷跑来的郡主当成是棋子一般用的,更是不敢去插手这个事。 尤氏尚有这点自知之明,也算是大跌出众人的眼球了。 说到自己大哥去接大嫂回家,留在北燕坐镇的,理所当然的是回到燕都的护国公王府二少爷朱理了。由大哥留下的文武谋臣辅佐,朱理倒也不至于面对太难以解决的问题。 每天除了焦急等待消息以外,朱理和徐有贞因那晚见面在朱永乐那里坐了一宿之后,感情出人意料地见好了起来,可谓是一见如故原来如此的感慨。 徐有贞那天受邀,又来到了朱理的屋里。听说表妹李敏平安从船改乘车辆为更快抵达燕都的消息,徐有贞难忍着高兴,踏进朱理居住的院子。 只听剑声萧萧,风吹雪花漫天炫舞的一片空地上,英姿勃发的白衣美少年手持玉剑,与雪共舞。那幅美景,直让徐有贞想提起壶酒来,喝上一杯拍手称好。 听到逐近的脚步声,朱理把剑收了起来,还真让人叫来了两壶酒和玉杯,和徐有贞一块坐在了对着院子的屋檐下抄手游廊里,一同赏雪吃酒。 两个人心情都很好,因为没有想到事情能进行的那么顺利。 在高兴了一阵之后,徐有贞毕竟不像朱理那样年轻气盛,心里沉思下去以后,即不得不顾虑起今后的事来,说:“据说京师里却是开始抓人了。” 朱理那提到半空的酒壶停在了那儿,随之,嘴角豪迈地一笑,说:“能抓到人吗?” 他哥的人,肯定都逃之夭夭了,能让万历爷逮着? 徐有贞可没有他想的那样简单,万历爷他徐有贞可是在殿试上,亲自和这个皇帝交过手的,说:“皇上毕竟是个老谋深算的国君,在位那么多年,登基那会儿又是在血雨之中,臣只怕,这唯恐是皇上的另一出戏。” “徐状元是指,皇上是故意放王爷和王妃走的?”朱理摇头,完全不可相信这样的推论,把酒壶里的酒,给徐有贞的玉杯斟满了。 徐有贞也觉得如果说万历爷把手中的猎物眼睁睁放走的话,貌似是不可能。只能说,这里面,肯定皇帝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只听院子里又传来一串脚步声,这脚步声比较轻盈,很显然是女子的。 走来的人在院子里栽种的几棵梅花树中间显出了清秀的轮廓,一袭粉衫和银花褙子相衬,是赏心悦目的颜色,仿佛与梅花相映成彰的美景。 朱理看着来人,清秀的眉宇微微一挑,笑道:“是郡主来了?” 朱永乐走到了他们两个人面前,屈膝对朱理福身,道:“听说小理王爷在府中,本郡主这就没有请示主人的同意,先过来拜会小理王爷了。” “郡主坐吧。”朱理道。 徐有贞的眼睛一直像是看着其它地方,朱永乐坐在了朱理的旁边,那北风一吹,似乎连带她身上的香气,都直吹到人的鼻尖上来了。徐有贞感到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的发窘。 可是,很快的,他发现了她的情绪有些不太对。 按理来说,李敏回来的消息,应该传到朱永乐那里了,朱永乐理所当然应该感到高兴。毕竟朱永乐是喜欢李敏的,否则不会赖在这。那么,只能剩下一种解释了。伴随李敏归来的消息,是京师里的恭亲王府惨遭皇帝毒手。皇帝让恭亲王府连发几道书信,说是催朱永乐回家探视亲人。 徐有贞回过头,这会儿仔细看她身影是消瘦了许多,很明显是被不好的消息给折磨的。 朱永乐的下巴是近段日子变得都尖了起来,好像铅笔芯的尖。 回家不回家?是人都知道,皇帝使出这样的伎俩,无疑都是只为了把她朱永乐逼回京师里去,让皇帝手里再握有一个重要的筹码。 至于恭亲王府那些人,是死是活,是不是都是因为她朱永乐的关系要死了,朱永乐脑袋里糊里糊涂的,只知道自从知道这个消息以后,第一次心里好像七上八落的水桶似的,没有着落。那终究是她亲爹亲娘,说是一点都不关心其生死,是不可能的。 可她不知道怎么做才好?难道,真的跑回京师里去? 如果她真想跑回京师,护国公王府倒说不定不会不让她走。毕竟留她在这里,好像用处也不大。 朱永乐想到这儿,心里头几乎都快灰心丧意起来了。她是恨不得护国公王府不让她走的。这样的话,她心里仿佛有了靠山一样。 更希望的话,是那个男人可以开口说让她留下,那该多好。 徐有贞的目光瞟过来时,她注意到了,可是,她等了良久,他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朱永乐感觉心头又遭到了一次重击。原本想着李敏的好消息传来,他应该放下心,为她考虑打算下了,结果,他心里还是一点她的位置都没有吗? 朱理好像都没有察觉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明朝暗涌,是吃着下酒的小菜,边调侃起了朱永乐的新衣服,说:“郡主这身衣物,本王以前倒是没有见过。” 沦为阶下囚,居然可以穿新衣?朱永乐红了脸,连忙解释:“是王妃那时候,留给本郡主的,一直没有时机穿上。” 哪知道她这句话马上把朱理抓住了把柄。朱理眼睛眯眯地笑着:“感情郡主是觉得有本王和徐状元在的话,才可以穿上这个新衣?” 朱永乐的脸蛋红得像煮爆了的鸡蛋。 对此,朱理一声明朗的大笑,举起酒杯,和徐有贞对饮,邀请朱永乐:“郡主要不也小酌一杯?” 北方人,男女老少都会喝酒。朱永乐生在帝王的王亲之家,对酒一样不陌生,其酒量,也是尚可的。 听到朱理的提议,她倒不反对,反正这会儿心情不好,正好借酒消愁。 下人递来酒杯,朱理先是试探她,给她倒了半杯。没有想到朱永乐一饮而尽,于是,朱理见她原来酒量如此之好,就给她斟了满杯。 徐有贞在对面一看,都不由地皱了眉头。来不及开声阻止之际,朱永乐已经是连喝三杯酒入杜。 没有下酒菜伴酒,这酒在人体内挥发的更快。没过多久,这朱永乐已经是脸蛋烧红,俨然是有些醉熏的状态了。 闻声赶着找来的尚姑姑一看朱永乐这个状态,都傻了眼睛,心里大喊糟糕。 良家妇女,当着两个男人的面喝醉酒成何体统?更何况是个郡主。回来的话,李敏倘若知道这事儿,八成得把他们这些照顾朱永乐的人叫去训骂。 尚姑姑冲朱理匆忙行过礼,出声道:“二少爷,请让奴婢带郡主回屋换身衣服。” 朱理其实一样,被朱永乐喝醉酒的样子吓了一跳,等尚姑姑开声以后,才回过神来,点头应好。 尚姑姑走过去搀扶朱永乐,没有想到朱永乐猛然把她身子一推,尚姑姑不得已退后好几步没有站稳。 朱永乐突然是站了起来,一只手指,指到了对面的徐有贞脸上:“你——” 全场所有人其实都傻眼了。徐有贞更是觉得满面猛然一烧,根本不知所措。 朱永乐张大口:“你究竟对本郡主是什么想法的?本郡主几乎都坦白的一清二楚了。你却像个老太太一样再三犹豫的,是个男的吗?!” 尚姑姑张大了嘴巴缩成圆形。 朱理一样被惊着,接着,想到她这话的口气,一口闷笑憋在了心里头差点儿喷嘴。眼角望过去,果然见着徐有贞一张脸好比番茄似的,是要装死过去的倾向。 见他还是不开口,朱永乐真的是被气着了,恨不得冲过去揪起他衣襟使劲儿掐,把他掐到快窒息了,然后让他也试一把她这个心头里的感觉。可终究,她是女的,做不出这种事来。 猛然一声哭啼,从朱永乐的喉咙里流了出来。 所有人再次愣了。 这回,连朱理都不禁皱起了眉头,放下了手中的玉杯,意图安慰这个小堂妹,道:“郡主吃多了酒,回屋去吧,本王扶郡主回屋去,好不?” “不要!”朱永乐使起了性子,接着,在意识到自己喝的是谁以后,赶紧低下头,说,“本郡主失态了,请小理王爷饶恕。” 说完,她起身,低着脑袋,再没有说任何话,快步擦过了他们面前出了院子。尚姑姑见状,赶紧追了上去。 朱理在想着是不是得跟着去看看时,脚下穿上鹿靴踩到地上,回头一看,看到徐有贞满脸乌沉地坐在那儿。以为对方这是生气朱永乐刚才说的话,朱理不禁说:“徐状元见谅了。本王这个小妹妹,性格有点儿豪放,有时候说话难免前言不搭后语,心肠却是挺好的。” 徐有贞闻言,抬起头,摇了摇。 朱理见状,重新坐了下来,好奇地问:“徐状元莫非另有想法?” “郡主是因为京师里的家事给烦到心里面去了。不过,臣与郡主,又不是什么关系,不好和郡主提谏议。” “原来如此。”朱理好像正等着他这话似的,笑言,“徐状元尽管说来,本王听着,转述给郡主。” 要不是徐有贞心里这会儿只想着刚才那张梨花带泪的面孔,可能都看得出朱理的心思了。不过,人家现在真的是因为美人哭泣而心疼,照直说:“郡主如果这会儿真的回京师,那必定是中了皇上的陷阱里。皇上的目的很显然,是不想恭亲王府留一个活口。还请郡主如果想回京师的话,务必要三思而行。皇上不会因为郡主回京师,放过恭亲王府,更不会因为郡主听话,会给恭亲王府留条生路。只怕郡主回去的话,只会凶多吉少。” “嗯。”朱理点头,“如果她回去的话,八成,恭亲王府的人死的更快,因为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徐有贞一愣,明显是听出朱理这个口气不同寻常。 感受到对方的目光,朱理的嘴角冷冷地一勾,说:“当年,皇上想杀本王和本王的母亲,不过,家父和长兄常年在外,反倒让皇上不好下手屠杀了。” 可见万历爷怎么回事儿,朱理这个二少爷,一样心里都是明白的,完全不是省油的灯。徐有贞想。 严管家这时候走进来,说到尤氏因为一碗益心汤把厨房里的人都抓到院子里跪的事。 朱理为此的眉头耸的老高。说句实在话,如果说他留在燕都的话,唯一一件烦心的事是什么的话,无疑是自己母亲越来越古怪的脾气和心思。 徐有贞知道表妹这个婆婆一点都不喜欢儿媳妇,同朱理一样皱着眉头。他心头有主意,却也碍着这中间复杂的关系不好开口。 “再忍忍吧。”朱理最终只能这样说。 这事儿,只有他大哥能做得了这个主。 徐有贞想起,自己在朱理这里坐着,俨然被尤氏知道的话要生事,于是起身告辞。 朱理亲自把他送到了门口。 果然不出意料,自己儿媳妇的表哥都讨好自己的二儿子来了的消息,尤氏听说以后,怒红了眼珠子。这是什么意思?这儿媳妇分明是打算把娘家的势力插进到他们护国公王府里面。只能说她大儿子瞎了眼睛不说,二儿子更是瞎了眼了。 想叫朱理过来问话,结果管家说朱理出门去处理公事了。尤氏越想这事儿越不是法子,要是儿媳妇回来的话,这王府里八成要变天。因此,尤氏急忙修了封书信,送去了宁远侯府。 由于奉公伯府自己作祟把自己坑了以后,现在也只剩下宁远侯府了。 说到这个宁远侯府,其实,倒是真心想和尤氏和好如初的。因为,朱隶和李敏都压根没有心思和他们宁远侯府好。 朱承敏接到尤氏的书信,与自己老婆和大儿子说道:“护国公府夫人来信说是让我们过去一趟叙旧。夫人她,嫁到北燕来以后,一直都是孤身寡人的,孤苦伶仃,儿子儿媳妇不孝顺,也是一件老来凄凉的事儿。我们身为护国公宗族里的人,是不能对此视而不见的。” 赵氏和朱天宇都点头。 各自出门去准备车马时,朱天宇毕竟年轻,不太了解尤氏的过去,问起母亲:“护国公府夫人,真的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吗?” 赵氏告诉儿子:“你这个大伯母,说起来,亲戚倒是一大把的,只是不珍惜。” “不珍惜?” “对。你大伯母的娘家,在江淮是出了名的一大望族,否则,她那妹子怎么能被挑选入宫当上娘娘呢?” “可大伯母的父亲,以前不是护国公的旧部吗?”   ☆、【265】临盆 说到尤氏的娘家人尤家,是江淮一代出了名的名门望族,却是以经商和研修学问为主,并不从政不从军。 尤氏的父亲尤达睿当年在家里排行第六,是个尴尬的位置,不上不下的,上有五个兄长,下有八个弟弟。等于说,如果尤达睿想出人头地的话,凭靠在家里的排行,以及有那么多出色的兄长以及下面一帮虎视眈眈弟弟,根本难以在家族里崭露头角。 加上那会儿,尤达睿的亲娘不仅出身低下,而且不得家里男人宠爱,说白了,尤达睿就是个庶出,谈继承尤家的家产完全不指望。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大宅子里饱受欺凌的尤达睿,决定与这个家一刀两断,因此走上了尤家最不允许子弟们走的那条路——从军参政了。 既然离开这个家了,在尤家长辈面前放下狠话了,要变成尤家都仰慕的人,尤达睿从军后,野心勃勃,拿出在尤家出来时的所有银子,贿赂了军中的官员,接着,他被如愿调到了北燕的护国公军队。 因为尤达睿知道,全军队里面,只有护国公的军队,一直在边疆作战,需要真正骁勇善战的勇士,即是说,军队里贪污受贿的程度最轻,他只要努力的话,会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他在护国公的军队里整整奋斗了三十年,从一个普通的军人,到了一个将军的位置。 女儿也是他一手栽培培养大的。不像其他人家养女儿把女儿锁在大宅子里二门不迈,教女红认几个字。对,这是一般大户人家教女儿的做法,但不是他尤达睿的目的。 不要忘了,他尤达睿曾经是在尤家里放过大话的,要做到,让尤氏大家族瞻仰的地步。只是将军而已的身份,其实,还不到能让尤家另眼相看的地步。因为尤家在很久很久以前,已经出过做到将军的子弟了。而且,尤家认为,捐官,在军队一样是十分容易能办到的事情。尤家财大气粗,才不认为这个将军有什么了不起的。 尤达睿知道,自己在军队里,最多只能是升到将军,想再进一步,几乎是比登天都难的事了。想要破除这个身份再进一步,唯独,膝下的这个女儿可以利用了。 他的野心勃勃,全系在这个女儿身上了。 为此他苦费心机,不像寻常人家那样养女儿,知道护国公习惯把自己的儿子从小带到军营里养以后,他一样,把自己的女儿从小带到军营里混大。虽然说,女子在军队里身份尴尬,一般良家妇女也不可能轻易踏入军营这样的地方。但是,尤达睿是个将军,带自己女儿在军营里生活习武,却是绰绰有余,根本不用担心女儿会在军队里受人欺负了。 在他这样有意的栽培之下,尤氏不会女红,却是精通马术,在军营里长成了远近闻名的一朵英花,博得了护国公父子的注意。 尤氏和怀圣公,真可谓是在军营里青梅竹马这样伴随起来的,那感情,自然是后来谁家媒婆想插一脚,都无济于事。 说到这儿的赵氏,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嘲讽:“大概,也只有你们这些不知道内情的,以为尤氏和她家里人有多单纯,对于护国公是忠心耿耿的良臣而已。其实,他们一家一早接近护国公,早埋下了深沉的心机和宏大的野心。” “护国公不知道吗?”朱天宇很吃惊地问。想护国公那样聪明的人,不可能完全不知情况。 “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尤氏当初长得也是一支远近闻名的花儿,再说是自小的青梅竹马,等护国公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发现已经迟了,上了美人圈套了。再有吧,这个尤达睿,不过也是和自己家里人赌一口气,并无其它。所以,护国公考虑到最终,还是把这个女人给娶了。”赵氏说。 如果这事儿这样完了也就完了。可问题是,尤达睿出了这口闷气,是得以闭目归西了,但是,从来没有考虑到自己女儿的后顾之忧。 尤氏嫁进护国公府以后,等到父亲一死,发现自己原来孤苦伶仃的。试问,哪个大户人家的女主子,不都是要靠自己娘家人撑腰来着,否则怎么在夫家里稳住自己的位置。 得说尤氏和尤达睿一样具有小强般的拼搏精神,要达到目的就非达到目的不可。首先,她先给怀圣公努力生儿子,养儿子。其次,她开始联系父亲那边的娘家人寻求帮助。 本来,她以为,以她护国公府夫人的身份再回到尤家的话,必定是受到尤家上上下下的妒忌和羡慕。哪里知道,这个尤家,比她和她父亲想象中,还要具有远见。 归止一句话,尤家人认为这对父女是傻的。 怎么,护国公府夫人很了不起吗?谁不知道,护国公是大明皇帝的眼中钉来着,随时会被皇帝抄家灭门的。尤家巴不得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子孙存在过,怕被沾上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早就对外声明了,自己与尤达睿毫无关系。尤氏想回父亲的家族探亲,根本没有指望。尤家根本不接受她的存在。 这个时候,尤氏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几乎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把她也给害苦了。可事到如今,她更不可能说是和护国公闹矛盾。不,她吃穿用度,尊贵的身份,都是护国公给的。她只能是继续抱紧护国公这棵大树,让自己得以舒服地过日子。 可是,她不能只靠护国公。因为,男人的心,都是不可靠的。她在古代耳濡目染那么多的家庭,哪个男人的心真的能是可靠的呢? 要说怀圣公,毕竟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对待尤氏真的是,好得不得了的。 尤氏一开始,也是使劲儿想巴结护国公,巩固自己的地位。应该说,她还是蛮幸运的,在后来,根据父亲一些留下来的笔记,找到了一个当年和她父亲一块从尤氏家族里出来的兄弟。那个兄弟离开尤家之后,混得远没有尤达睿好,但是,一样有个女儿。 因此,后来的容妃,尤氏从自己娘家里挖出来的这个姐妹,走进了京师的政治舞台。 朱天宇其实想不太明白,以尤氏一个女子,莫非是想当女皇帝?老实在护国公府相夫教子,不是挺好的吗? “可能和她死去的爹一样,心里头埋着一口怨气吧。在尤家那里受的那口怨气,一直不得解,总想自己哪一天,能变成让全天下都崇仰的女子。因此,她真的是下了不少功夫的。”赵氏说这话是指尤氏平常都挺能装的。而且,这种装,以前能把自己的野心都装得谁都看不出来,得益于尤氏在护国公府得天独厚的位置,没有其她女子和尤氏争。 一切的揭露,都在于李敏来到护国公府以后。 记得尤氏那会儿,只觉得这个儿媳妇,最多不就是一个尚书府谁都不疼的二小姐,来到护国公府以后不得都乖乖听她的。可是,李敏的智慧,才华,逐渐显露出来之后,尤氏感到了危机。 尤氏为了打击这个儿媳妇,确保护国公府自己独一无二的位置,因此使出了所有大户人家婆婆惯用并且管用的一招,让儿子再纳妾。 哪里知道,李敏死后都不就范。 赵氏就此冷笑:“她自己都不准自己丈夫纳妾,结果,非要儿子纳妾。这说到天下,天下人都不得知道她野心了?可见,她这是走投无路。一步步,走到现在,她是站在悬崖边上了。” 朱天宇问:“那我们现在去见护国公府夫人,为的是什么?” “你爹不是说了吗?帮她一把,倘若有好处可捞,何乐而不为?” 朱理接到线报,说是自己母亲找了宁远侯府一家过来叙旧的时候,自己早上已经是尾随徐有贞出来,到外头溜达了。因为大体上可以预计到,母亲如果知道他和徐有贞在一块儿,八成会找他发难。 对自己大嫂李敏的看法,朱理一直是站在哥嫂那边的,和尤氏是南辕北辙。尤其到后来,经由自己大哥的拜把兄弟许云飞点破以后,他似乎能稍微理解尤氏那点脾气是怎么回事了。 简单一句话说,尤氏没有安全感。 尤氏身为靖王妃,有护国公强大的军队保护,怎么会没有安全感呢?是,如果尤氏是普通的安分守己的女子,安全感绝对没有问题。可尤氏不想要,她的人生目的不是这个。 朱承敏、赵氏、朱天宇坐在了尤氏的院子里。 尤氏对他们说:“本妃接到了消息,说是王爷过几日,会带一家三口,回到燕都。” 一家三口?朱承敏等人,回味尤氏嘴巴里这个耐人寻味的字眼。 “她的生产期快到了。”尤氏像是十分悠闲和淡然地说着这话。 赵氏瞥她一下,可以想象她内心深处急速膨胀的计划。 李敏这个孩子生下来,谁养,是个大问题,是个致命的问题。 当初,尤氏错了一招,让方嬷嬷给她带孩子。现在,尤氏吃到了这个苦头,她要以牙还牙。 朱承敏试问她的想法:“靖王妃是想怎么安排?” “她身子也不是很好的。据本妃知道的是,她的身子有她在高卑国亲人那边的毛病,所以,生产过后,怕是无法亲自抚养这个孩子。本妃就想——” “靖王妃是想亲自抚养孙子吗?” 一般来说,儿媳妇产后无法承担起抚育孩子的责任,由婆婆接手,是理所当然的事。 “本妃这也是为她着想。况且,除了本妃,有谁可以承担起这个重责呢?”尤氏这样一摆明态度,宁远侯府的人都听明白了。 朱承敏起身表态:“此事事关护国公府的未来,身为护国公的宗族一员,臣等责无旁贷,一定要力劝护国公慎重对待此事。” 尤氏的眸光,瞟过他们一家子一圈。 燕都越来越近了。李敏到过燕都,因此没有了第一次前往的那种兴奋。反而是李老,老人家对于任何初次见到的东西,都是十分感兴趣,表示出十足的好奇心的。 金毛的到达,似乎是加剧了这种兴奋感。 由于李敏怀孕的关系,金毛不给接近自己一直最喜欢的女主人,只能和新来的老人家玩了起来。 闻着李老身上的味儿,金毛敏锐地闻到了一丝,和女主子身上几乎一模一样的味儿,因此好奇的两只狗眼珠子,开始尾随着李老悠悠转了。然后,甚至再次把自己的主子忘记了,只跟着李老,变成了李老的跟屁虫。 李老喜欢动物,平常自己住的时候,也是喜欢养些猫狗之类的宠物,对于玩弄金毛来说,一点都不是问题。 当很多人看到,李老把金毛训到握爪,蹲坐,狗牙里叼着饭盆子跟随其他人后面在驻扎的军营里排队吃饭时,一个个,对于这个老人家,只能益发露出深不可测的敬畏。 公孙良生与从燕都出来汇合的老乡岳东越并肩站在了一块。两个谋士眺望金毛在李老身后亦步亦趋的身影,都显得若有所思。 “这位是王妃带回来的祖父?”岳东越问。 “是。”公孙良生答。 岳东越抓起自己下巴的一撮小山羊胡子:“看来,是个很不得了的老先生,不知道师从何处。” “不管如何,是高卑国人,和京师里的那位,都对李老先生十分感兴趣。”公孙良生低声告诉老乡一路来的情况。 岳东越同时说起了他们离开燕都的时候,燕都里发生的事情:“主要是郡主心情不太好。而夫人,似乎已经着手安排起王妃待产的事了。” 儿媳妇要生产了,做婆婆的不操心的话,怎么都说不过去。尤氏这么做,应该说是符合理由的。 可谁会不知道,尤氏心里面的打算肯定不止如此。 “和宁远侯府的人在一块了?” “是的。”岳东越低声说,“二少爷也知道这个事儿。半天没有言语。” 公孙良生听到这儿,也不禁转身,进了帐篷内。 今晚是最后一宿在燕都外面驻扎过夜。 李敏看着爷爷和金毛逗乐的场景,不由是想起了之前和金毛争风吃醋过的小白狼了。 白毫从那个时候起,完全不见踪影了。这让她心头多了一丝悬挂。总觉得这白毫,不会真的是输给了那只独爷? 早知道,问一下高卑国那个骄傲到像孔雀一样的男人,知不知道独爷在哪儿。 金毛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不满地嗷了一声。 李老哈哈大笑,对着孙女说:“怎么,心思思地在想谁?惹得它都恼火了。” “能想什么?”李敏懒洋洋地拉起被子把自己的脚卷一卷,说,“它是它,其它是其它。它要是想不明白这点,都是不长进的。” 如此深刻的人话,肯定一只狗是听不明白的。金毛只恼火那只讨厌的小狼,妄图夺走它的女主子的心,很可恶。 胡氏掀起帐篷帷幕,走进来,冲李敏一福身,说:“两个小姐都饿了,遵从王妃的指令,给两位小姐喂了牛奶,结果,今晚不知道是不是天气不好的缘故,两个小姐都吐了奶。” 回明的身子,比起李莹的小女儿,要更虚弱一些。毕竟是在极危险的情况下出生的孩子。回明在皇宫里的时候,有淑妃找来的奶娘,喂的人奶,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在船上的时候,由于他们事前有准备,同样找了一个奶娘上船,一直给这两个孩子喂养人奶。 问题出在,今早上,那个奶娘受寒发烧了,这人奶就不能喂了。为此,军队里派出了人手在沿路的乡村里找奶娘。可是,天寒地冻的,还真不太好找。 只能勉强找到了一头奶牛,先给两个孩子先试着喂牛奶。 牛奶肯定不比人奶,两个孩子都是刚出生时不久自娘胎已经比较娇气的,习惯不了牛奶的腥味儿。从中午第一次喂吐奶以后,这两孩子从中午饿到了现在。再这样下去,八成是不成的。 李敏与李老对了下眼,说到能喂奶的女人。在这个地方,现成的就有一个。 “给三王妃送去的汤,三王妃喝了吗?”李敏问。 胡氏答:“今早上,王妃就让奴婢给三王妃送汤,可是三王妃不肯喝。” 李莹是剖腹产本就初乳比较困难,而且,李莹认定了自己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在古代,富贵人家的女人,是不用喂养自己的小孩的,那是低贱人做的事情。李莹不例外,绝对不做这种犯贱的事情。 情愿让自己女儿饿死也不喂奶。这样的母亲,的确奇葩。 李敏知道,要让这种人就范,除非见血见泪,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 看李敏要起身,胡氏赶忙走上前去搀扶着。李老负手跟在李敏身后去看热闹。金毛更是跟在他们祖孙两人后面当保镖。 李莹睡在帐篷里,一直翻来覆去的。没有办法,肚子饿。说到今天,自从她女儿没有奶喝以后,李敏就只让她喝汤。 得亏了她火眼金睛,一眼识穿了这个二姐的阴谋诡计。要她李莹犯贱当奶娘,也只有恨她入骨的李敏能做出来的事。 她女儿饿不饿,她们自己解决,找她李莹犯贱?哼,没门! 绿柳听到了冲这儿来的脚步声,一步冲到李莹耳边,紧张地说:“来了。” 李莹背过身,道:“说本妃睡了。” 绿柳听话,到了门口,打算拦着李敏他们进来。结果,刚走到门口时,胡氏一把牛一般的力气,不费吹灰之力把她推到了角落里。 绿柳那种小丫头,怎么能和胡氏这种下过田干过无数苦力活的女人比。 李敏长驱直入,到了李莹床边,道:“把三王妃扶起来。三王妃这病得都快死了,不灌药恐怕是活不长了。本妃和三王妃情同姐妹,可不能眼睁睁看三王妃死了。” 李莹听着她这话,脸瞬间涨得通红,刚想转过身怒骂她。哪知道,李敏带了四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过来,两个抓住她身子,一个抓住她头,一个掰开她嘴巴。 不管三七二十一,李莹一句话都来不及吐出个音,被人骨碌碌直灌进了一碗催奶汤。 被灌了汤的李莹抓住床板,想弯腰抠自己的舌头把汤汁吐出来。 李敏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今儿若三王妃不见好,就给本妃灌!灌到好为止!” 在场所有人响应李敏的命令:“是,王妃!” 绿柳只能躲在帐篷角落里打哆嗦了。 李莹更是披头散发的,抬起头,对着李敏怒眼瞪着:“二姐,你想羞辱我,也用不着用这招!” 羞辱? 李敏懒得和这种没人性的女人争辩。 找张椅子坐着,等李莹产奶。 没过多久,李大夫亲自开的催奶汤,怎么说,那个效果肯定是立竿见影的。李莹自己都感觉有什么东西快流出体外。太可怕了!她这个二姐! 李莹使劲儿想把那些东西缩回去,可是,自然的人体反应哪里是她能操控的。 看清楚产妇有奶以后,胡氏对李敏一福身:“三王妃有奶了。” “去把孩子抱过来。”李敏道,“一个孩子吸一边奶。” 李敏是很公平的,两孩子嘛,说起来,都是与李莹才是有真正血脉关系的亲人。 李莹死活不就范,可是几个婆子压着她。她拼命尖叫,那声音,却抵不上两个饿到半死哇哇大哭的孩子。 吃到人奶,两个孩子果然是不哭不闹了。 李莹满目羞辱地瘫软在床上。 李敏合上手里刚才在这儿无聊翻着的药书,起身对她说:“你不喂奶,小心得病。你知道你二姐的行医准则,从来不糊弄病人的。” 听到她这话,李莹怔了怔。 见李敏走了,绿柳才跑回到了李莹面前,马后炮地说:“三王妃还好吗?” 李莹使劲儿瞪她一下,接着那手左右开弓往她脸上打着,不这样做,根本无处发泄。 李老在外面有趣地看着这一幕。 对于古代人的种种行为,李老一直觉得有些费解的现象是无法解释的。比如说,被主子打了,依然显得好像忠心耿耿的奴才,明知这个主子不能跟。犹如绿柳这种。 到了第二天,军队里的人,终于在附近找到了一个奶娘,带了回来。李莹还是不肯给两个孩子喂奶。李敏淡淡地说:“随她吧。” 于是,由奶娘继续给两个孩子喂奶。 到了第二天傍晚,队伍进了燕都。因为这次护国公有让人先回城传过话,不准搞任何迎接的活动。队伍进城的时候,城内秩序依然,百姓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惊扰。 就是连李敏上回回燕都的时候,看到的那个带着燕都内文武百官来迎接护国公的都督府吕博瑞,都不见其影。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什么似的,城内安静得让人感觉到一丝诡异。 李敏对此是心知肚明的,那都是一个缘故,所有人都知道,她李敏产期近了。 比起她李敏有没有回来,她肚子里这个即将来到这世界上的孩子,似乎更能博取天下人的眼球。 护国公的孩子,护国公府下一代的继承人,天下第一的神医李大夫的孩子,高卑国皇室的外孙。这个孩子注定了,在出生之前,已经头上冠满了无数的光环。 回到王爷府。看见自己小叔带着管家和王府里一大批人,到了门口迎接他们。尤氏还是没有出现。 朱隶亲自把她抱下了马车,放进了准备好的软轿里。 李敏坐着轿子,被人抬着一直往王府里为她准备好的产房过去。她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在慢慢往下沉的感觉,这意味着,孩子随时都要出世了。 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真的是要在古代生孩子。没有现代的产房,没有现代的科技护航。李敏心里浮现起了一丝紧张。虽然为了这一天,她做了无数的准备。 到了屋里,她躺在床上,身上被盖着厚厚的棉被,重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的脉搏,被李老几个指头压着取脉。接着,她能听见自己爷爷走出去,可能和古代的其他大夫在商量什么了。 生产,对她来说是个难关。 她的心脏不太好。虽然,她是很想自然生产下这个孩子。孩子顺产的话,对于她,对于孩子,都是最好的。 终于,李老在外面和其他人商量完了,回来走到她面前,轻声说:“敏儿,你自己觉得,孩子入盆了吗?” “是。”自己身为大夫,李敏对自己的情况是不仅了解,而且比其他产妇都要来的准确,“我自己是觉得,羊水都快破了。” “这样的话,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像我们之前所几乎好的,剖腹产。那么,我们现在就必须做麻醉准备了。另一种是,是不是考虑一下——” “爷爷是说顺产吗?” 要论以前,她几乎想都不想这个可能性。但是,必须要承认,在现代做的那个手术,那个高明的现代医生,似乎意外中给了她一个惊喜。据她来古代后的状况来看,似乎,她有了一个顺产的机会。   ☆、【266】陪产 老婆生孩子,当然是人生第一大事了。 朱隶走进书房里,李老跟在其后面。接着,下面的侍从从门外关上了两扇屋门。 “老爷子,坐吧。”朱隶道。 李老坐在了书房里一把看起来特别制作的太师椅里,全身富贵的红木打造,椅背上雕着两只麒麟中间攀附着一颗黑色的大理石。李老本来觉得这张椅子肯定是谁才能坐的,可是朱隶只要他坐那儿。 当作这是孙女婿孝敬他尊敬他的表现了。 朱隶没有坐,显得心事重重的,颀长玉立的身材伫立在书房里,在灯下拉出笔长得像山峰的影子。 李老只觉得这个孙女婿在无时无刻,都是长得一表人材。哪怕留着没有来得及刮干净的胡子,这个男子,浑身上下都散发一种魅力和气势。 现在,朱隶看起来有些烦躁,有些犹豫不决。 李老觉得可以理解。 当他把话说给公孙良生的时候,公孙良生也是先一惊,满目惊异的眼神看着他,接着,才匆匆地去报告给自己主子了。 这是大事,天大的事儿。 事关朱隶老婆和孩子的事儿。哪怕李敏不是名震天下的神医,光是朱隶本身的光环,都可以压死天下所有权贵和枭雄。 孩子不能死,老婆也不能死。正因为这个原因,关于老婆生产的事儿,从老婆怀孕开始,一直在困扰着这个天下振振有名的绝代枭雄了。 他可以带兵驰骋万里挺进西北,打得侵略的胡人落花流水。他可以让京师里的皇帝,让邻国的权贵,都睡不着觉,天天坐立不安,吃不好睡不好。是的,是这样一个可怕的,被传说为夜叉和魔鬼的男子,最终,还是摆脱不了人生的大事。 本来,朱隶是很想用平常心对待的。毕竟,哪个女人会不经历生产这件事儿? 可是这事儿,真的只有当事人亲自经历了之后,才知道,原来,真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人口里横飞唾沫说的所有东西,什么都是那样生的经历,到了自己要当爹的份上时,天下却无一可以借鉴的,必须是他和她自己面对的。 他本想给她撑起一片天,何事都能为她呼风唤雨,偏偏在这事上面,是使不上劲来。 如果天下有个名医说,可以绝对不让她和孩子出任何问题,他朱隶愿意带她寻遍天涯海角,亲自跪倒在大夫面前哀求。 李老现在能看到的,眼前这个天下几乎所有人都惧怕的男子一双高深如海的眼睛里,写的正是清清楚楚的另一样表情。 几乎不用说,李老赶紧先站了起来,道:“王爷,不用跪,敏儿是草民的孙女,草民与王爷是一样的心情。” 朱隶听完他这话,嘴里长出声叹意:“可本王看,老先生挺沉着冷静的。” “可能因为草民本身是大夫的缘故。虽然是有这样的说法,说是大夫不医自己的亲人,生怕失手承担不起。不过,草民对于这种事儿,却是经历过不少了。”李老说。 朱隶两道刀剑的浓眉一挑,俨然露出几分兴致想听详细。 李老当是以切身经历安慰眼前这个心焦烦恼的男人,说:“实不相瞒王爷,草民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第一个孩子,是草民自己接生的。因为那时候,草民一家在乡下,未到城郡定居,医疗条件也说不上很好。草民很记得,当初草民的妻子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是在半路破的羊水。又由于是头胎,妻子没有什么经验,比较难生。想送好点的地方生产都来不及的情况下,草民只能豁出去死马当活马医了,自己给妻子接生的孩子。” 说着,回想起那时候的情景时,李老感觉浑身汗儿都跟着冒了出来:“那时候夏天来着,要是一不小心,会出现生产时血崩,即血流不止。产妇也会因为天气而中暑,出现各类产后综合症。” “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那时候,草民和老婆说了,说是死是活都好,如果你不拼,我也只能跟着你去死了。第一次当爹吧,心情无比沉重,感觉负担不起两条性命。真有种如果她和孩子死了,自己必须跟着去的感觉。” 朱隶用力点着头:“老爷子,如今本王的心情,和老爷子是一模一样。” “王爷。”李老道,“人生漫长。草民与妻子同甘共苦数十年,孩子都三个,孙子更是好几个。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第一个孩子,真的只是人生路上的第一关罢了。今后的路还长着。王爷既不能说不重视,但是,不能就此就轻易妥协和倒下,才是关键所在。” 朱隶知道他说的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正因为知道他们的来历,所以,他单独找李老来,为的肯定是为问最实在的话。眼见李老愿意对他吐实话,朱隶说:“老爷子所言,对本王来说,都是前辈的话,是本王该聆听的教诲。所以,本王想请教老爷子一些问题。” 见这个男子开了这个口,可见是回归在了理智的水平线上,李老目含微笑,口气严谨:“王爷提问吧,草民必定是尽其所能地回答王爷的疑问。” “你们那边,医学方面的水平是不是很高?” “比起王爷所处的地方,我们那边,医疗水平肯定是要高一些的。”李老也不敢说死了,要说现代医学,有些还得向古代人学习的东西呢。 “对待产妇呢?” “产妇的话,王爷在船上也看过了,确实能做到剖腹取子等手术,但是,手术本身有风险在。不管怎样,的确是在我们那个地方,产妇和婴儿的成活率都要比这边高很多。” 朱隶徘徊两步,负手若是陷入沉思:“船上的手术本王亲自看过了,确实是令人惊讶的医术。本王因此想,之前,不是说好了——” “王爷恐怕不知,哪怕在我们那地方,可以轻易地剖腹取子,但是,一般,大夫都会竭尽所能地让产妇自己顺产孩子。原因很简单,这是符合科学与自然规律的生产过程,是最有益于母亲和孩子的方式。只有当确实产妇和孩子遇到危险的时候,迫不得已的时候,大夫们才会采取手术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李老解释。 “老爷子的意思是,之前,敏儿不适合自己生产,但是,为何如今——” “敏儿在我们那边,请过一个高明的大夫做过了相关治疗。当时,那个大夫也说了,不一定保证做了这个治疗,敏儿绝对能自然生产。但是,现在据敏儿的身体恢复情况来看,似乎,有了一个不错的转机。” “如果,一旦发生了不可预知的意外,如果顺产过程中——” “王爷不需要担心,这都是有准备的。对待产妇,在我们那地方,都有两手准备,一旦不能自然生产,都会马上转为手术。” 听见这话,朱隶似乎可以稍微放下一半的心。 李老看着他脸色严肃地突然向自己迈进一步时,还真被吓了一跳。 这个孙女婿,毕竟是个古代的权贵,几乎位于巅峰的权贵,光是气势,都可以压死人。 “老爷子。”只听朱隶的声音,却是很温和地说,“你认为本王可以做些什么吗?” 李老听到他这句话,不由嘴角就笑了,道:“王爷可以做的事很多,其实,王爷要做的事,恐怕才是最重要最关键的事。” 朱隶的眸子一睁,深黑的瞳仁里忽然变得像晨星一样的明亮。 下定决心决定尝试自然顺产以后,李敏开始节省力气了。 产妇生产的过程,她作为大夫很清楚,绝对不能随意消耗自己的体力。尤其她这个身体有心脏的毛病,更不能随意用力。 脑袋里的思路是很清楚,但是,毕竟,现在自己不是旁观者了,是当事人了,是自己在生孩子了,好比,自己拿刀子给人开刀和躺在手术台上接受治疗是两码事一样。 心脏,凸凸凸地跳动着,这种紧张,这种忐忑,是怎么都按捺不住的。做个大夫的话,只是关系他人的性命之忧,现在,是她和自己孩子的性命之忧。 虽然早有打算和预料,还是很让她难以把控。 从门口进来的脚步声,在沉稳之中略带焦急的样子,径直对着她床边而来。 李敏一抬眼,看到了出现在自己视界里的轮廓。 峻峭的脸型,刀削的眉棱,浓眉下那双深如海亮如星的眸子,看着她。 “王爷?”她颇感意外他会来。 古代人,并不习惯让男人进入女人的产房的。在现代的话,却是非常推崇男人进产房陪老婆陪产。 “老爷子说了,说是,如果本王陪在王妃身边,王妃能从本王这里得到力气。”说着,他真卷了下袖管,露出满排结实的肌肉给她看。 李敏顿时无语了。 看她好像没有什么表情,朱隶同样感到一丝尴尬。怎么,难道她不喜欢他陪她在这里。毕竟他毕竟也没有听说过男人陪女人生产的事儿,要不是老爷子说了在他们那边这是常态的话。 总归是入乡随俗吧。在这个节骨眼上,产妇最大最牛。他什么都听她的。 见他好像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犹豫仿佛要走的倾向,李敏把他的袖管一抓:“妾身想王爷陪在这儿。” 朱隶低头,似乎才看清楚她的手指,由于好像过于用力抓住他的袖管,所以,骨节分明,是像是有那样一点的微颤起来了。 她在害怕,或是说很紧张。 这却是他没有想到的。从遇见她开始,他知道的她,好像从来没有害怕的时候和机会。有时候,曾经让他为此在心头还特别郁闷呢。男人嘛,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女人依赖自己。 他巨大的手掌心,便是把她的手完全包住,紧紧地握住:“本王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李敏含笑点了头。 只见他这话刚完,接着,她的身体猛然是抖了一下。 为此他比她更紧张,几乎是要如惊弓之鸟跳了起来。 “是羊水破了。”李敏轻声告诉他这个当爹的。 “孩子要出世了?”他问。 “是。”答着这话时,想他刚才比她似乎更紧张的神情,李敏不得考虑起另一个问题,在现代是有些男人陪自己老婆进产房生产时结果被活活吓晕的。 “王爷要是觉得陪妾身在这里不太方便的话——” “不,本王留在这里。”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刚才那点小惊吓从来没有发生过。 李敏仰起头,只看他那张脸,像重新戴上了面具似的,没有一点破绽可以露出来,平静无波,感觉,比她这个大夫还要清冷。 他坐在了她身边,两只手握着她的手,说:“本王也是做过准备的。老爷子说了,等会儿,叫你用力的时候你才用力,千万不要随便用力,否则,本王只能捏你了。” 捏一下,可以让她转移注意力不要乱用劲儿。 李敏哭笑不得,只觉得他此刻那个表情,活生生的是她的小学老师,满脸的严肃劲儿。比她这个当大夫的更严肃更严谨。 “本王知道王妃是名大夫,但是,此时此刻,王妃只能听本王的,知道吗?”他浓厚低沉的嗓音里,透着是军人命令式的口吻,无上的威严。仿佛她敢抗命的话,随时要面对的都是斩立决。 哪怕是跟了他许久,都和他是夫妻,孩子都要生了,但是,李敏确实是第一次听见他这样和她说话。不由之间,她感到了肃然和敬畏,甚至心头上心惊胆战地跳了跳。 他的指头,抓起她的下巴,让她对着自己的眼睛,让她无处可逃。 李敏就此只能拼命压住自己的心跳,道:“妾身都知道了,王爷。” “知道就好。你该知道本王的脾气,有些事情,本王是不能丝毫容忍的。”俨然,他是把他惯用的军用法则,给贯彻到眼前这刻她生产上了。 话说,一般男人陪老婆生产,不该是甜言蜜语,害怕老婆疼,给老婆按摩吹风说安慰话什么的,这男人却完全不是。 早知道,不让他陪产了?李敏心里头忍不住嘀咕。 没有办法,是她李大夫,天下名医,现在这一刻,都不禁有些慌乱失措起来。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情一旦到了自己身上,则完全变成了两样。 原来,那种生产的疼痛,是如此痛不如生的。李敏这刻好像可以理解,为什么现代很多女人,生到半截恨不得不生了,或是根本就从一开始选择了剖腹产。 冷汗,热汗,不断地从她额头上冒出来。 为了防止她咬到自己的舌头,胡氏给她嘴巴里塞了一根用帕子裹起来的木棍,这是古代人常用的一种方式。 疼痛,占满了她整个世界,以至于,她根本脑子里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更别谈正常的思维和思考了。 痛,真的很痛,痛不欲生。她转着脑袋,一转动,就靠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前,仿佛一座巨大的靠山那样,顶着她,支撑着她的整个世界。 “才刚开始,你就这样胡闹了,怎么行呢?” “……” “本王不是说过了吗,要听本王的指挥?” “……” “要是你再这样不听话,本王只能是等孩子出世以后,再唯你是问了。” 无语了,无语了,无语了。 用力,王妃,用力,使劲儿用力,王妃—— 那好像是胡氏的声音。 看到脑袋了。 “吸口气,宝贝。” 他突然贴紧她耳朵里吹进去的声音,让她一愣。 什么时候,他连宝贝这样的词汇都会了。 不管怎样,这个惊愕,让她无意中吸了口气,于是再吐气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用力之间,用到了恰到好处上,孩子顺利地从她体内出来了。 因为负责接生的是李老,那个手法,是完全经过现代产科学研究成果的训练,因此,几乎没有让孩子在产道的过程中受到了任何停滞。孩子刚一出生,马上吸到了口气。肺一张开,哇,那一声响亮的啼哭,仿佛巨龙一般,直冲云霄。 新生命好不好,只要听哭声都知道。 屋外静候的一群人,不由闻声而笑。 听听这个哭声,多有力,根本就像是浑身充满戾气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另外一个夜叉。但听这个哭声,都能让人感到畏惧。 李敏却是在感觉到孩子离开自己身体的一刻起,体内好像某种东西开始要离开一样。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新生儿的时候,这个时候,反而是产妇最危险的时候。 心脏越来越无力,视界越来越模糊,在她的手刚像是要抬起来时,一只大手握住以后,接着,一口气在她嘴里灌了进去。 嘴唇上熟悉的接触感,让她瞬间意识到是谁。 别离开我!她似乎能听见这句声音,和之前她离开的那次一模一样。 睁开眼的时候,见他抿紧的嘴角好像山楞一样,此刻他的脸色甚至比她更苍白,一颗颗斗大的汗珠都粘在他额头上。 那一瞬间,反而是她张开口疾呼一声:王爷—— 等缓过神来的时候,只见他依旧坐在她身旁,一只手臂抱着她,另一只手的手背上,是被李老用金针给扎了个穴位。 李老边给孙女婿扎急救针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更耐人寻味了。 应说,要不是他孙女婿先给他孙女渡了气,刚刚,大伙儿都在忙着新生儿和处理胎盘的事儿,还真就没有注意到了产妇一时的状况。 只能说,一般来说,孩子生下来,当爹的都把注意力转移到孩子身上了,他这个孙女婿倒是实在,注意力一直在老婆身上没有挪动过。 是个好男人,确信无疑。 李老眯眯眼笑着,对着把目光转过来的孙女说:“他没事儿,一下子可能被你给吓晕的。” 不要说,这个所谓的被吓晕,不是糊弄的说法。朱隶喘出来一口气时,还能感觉到自己心头的心慌意乱。 那一刻,他真的以为,她要像之前那样了。 吓得他手指发抖,脸色有没有白他不知道,只知道拼命地想抱住她这次绝对不让她有半点闪失,关键时刻,他想起了之前李老和他说过的,必要时给她渡气。 如今回过神来以后,定然是双手把她紧紧地抱着,再也不敢松开一点。 什么生孩子?他早就知道,不,早就想过,不让她冒这个险的。 以后绝不会有这种事了! 李敏在感觉到他抱着自己的那丝用力时,不由自主之间,一双手也反过去搂住他胸膛。要知道,刚才,她看他似乎要晕过去的时候,一样是感觉要窒息了。 这大概是史上最奇葩的夫妻了吧。孩子出生以后,都好像没有念想要先看孩子一眼。 胡氏把收拾干净的小世子抱过来的时候,显得步子小心翼翼的,只生怕一不小心不知道主子们怎么想的。 要说这个小世子,也真的是很—— 李老站在旁边看着,眼睛眯起的那抹耐人寻味的长弧形,似乎更佐证了什么似的。 “王爷,王妃。”走到了李敏和朱隶面前的胡氏,胆战心惊地打开口。 刚好像一块儿生死患难过的夫妻,刚做上了爹娘的人,终于从彼此的亲密接触中转过头来。 确实是做爹娘了,这会儿,另外一种感情,顿然从胸口里油然而升,是无法抵御住的情感。 这个孩子,将代表,他们之间有了化不开的血缘关系,是世上最亲密的一家子了。 “孩子吗?”朱隶曼声的开口,语音那丝的复杂和沙哑,都是初为人父,他人难以想象的。 只记得,刚一开始听孩子的哭声很大,这会儿,怎么一点哭声都没有了。 再看看胡氏这个表情?李敏简直一刻心脏又要窒息的感觉了,不会是孩子发生了什么意外吧? 不,不可能,有李老在这儿,不可能。 李敏不可思议的目光,在自己爷爷那神秘的表情上瞅上一眼时,眉头不由和老公一块儿揪紧。   ☆、【267】小世子 胡氏把孩子抱到李敏和朱隶面前,李敏低头一看,孩子清晰的脸廓映入眼帘的刹那,把她吓了一跳。 本来小孩子刚出生,一般都是猴子脸的,未开化,不怎么好看的一张脸,有些孩子的脸皮甚至是皱兮兮的,挺难看的。 可这孩子,明显长得不像新出生的婴儿,眉清目秀的,尤其一双眼睛的眼形,乍一看,竟是像高卑国皇室特有的丹凤眼,长长的,睫毛浓密微翘,充满了诱惑的气息。孩子的嘴唇,像的也不像她本人,像的是自己老公,嘴角棱角犹如山楞有种锋芒隐显,嘴唇颜色却犹如胭脂,薄嫩如樱。 让人整个儿感觉起立,这孩子分明是个小美人。 “女娃?”李敏不由脱口而出。 她身旁的老公,却好像是早有所料似的,说:“可能是男娃。” 胡氏把孩子的性别特征给了李敏看,喜滋滋地说:“恭喜护国公府喜得小世子。” 世子,岂不就是男的了? 李敏在孩子的脸上找来找去,细致地找了一遍,偏偏,没有找到一点像是自己五官的地方。这孩子的五官,上下哪一处都好,不是像她猫爹,就是像她老公,倒好了,全部嫌弃起她这个当娘的了。 可怜她挺着大肚子,把这个孩子怀了将近八九月,结果,这孩子居然一点都不买她这个娘的帐。当然,她的遗传基因里有猫爹的存在,这孩子从她那儿遗传她猫爹的基因,也没有错误。可是,终究是很令人沮丧的一件事,这孩子居然长得一点都不像她这娘? 莫非是因为这孩子是男的,所以把她老公和猫爹的美男基因全部继承了,毫不余力,到底是把她这个女的给嫌弃了。 这是自己生的的孩子吗? 李敏在心头深深地叹气。 只见这孩子不仅长得把天下两大美男的优点都给集中在一块了,那脾气儿,却是—— 终于,李敏好像从这孩子上面找到一点像自己的地方,偏巧这点,令她脑袋里顿时警铃大作。 胡氏也好,李老也好,都在旁边喜滋滋地看着,一边还配合朱隶说话,说的都是李敏刚才想的那些,这孩子鼻子像谁,眼睛像谁,嘴巴像谁。说到最后,好像三个人都没有找出哪点是像的李敏身上的时候,朱隶突然摸起了下巴,道:“他簇着眉头的样子,却是像王妃——” 李敏一头想栽地上挖坑了。 是的,这孩子哪儿长得都不像她,脾气却蛮像她的。 李老听见孙女婿这话以后,同时眼睛一亮,点头犹如捣蒜,说:“敏儿小时候,我记得,刚出生那会儿,和小世子的样子差不多。” 怎么个差不多? 李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身旁老公那幅十分兴致勃勃要一究这个问题到底的倾向。 李老打开话匣子,没有顾得上孙女怎么想,同样兴致一来,和孙女婿宛如挚友什么话都给说了,把她小时候的丑事都给说了个一干二净:“什么人都不睬。回答什么问题都好,只会简单地点头摇头。” 还记得那个时候,李老和家里人都生怕这个小孙女是不是得了自闭症,结果当然是不是的了。李敏说起来,就是自小喜欢读书,性格较为孤僻,谁都不太想搭理的样子。能做大夫,能喜欢钻研医理,李敏这个孤僻的性格,可以说是符合研究型人才的条件之一,成就了她作为大夫的成就有一定的功劳。 朱隶听完李老这话,大有感触,想起她那会儿一个人坐在包子摊里吃包子,一个堂堂的尚书府小姐在路边摊吃包子,能吃得若无旁人,不顾他人一切眸光的女子,确实是清高至极。 按贬义点的话叫做孤僻,不爱结交朋友,按褒义点的话,叫做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不管怎样,这孩子貌似像极了李敏这个性子,瞧这会儿,这孩子明显都嫌弃四周环境吵了,影响自己睡觉,皱起了一双好看的小眉头。 无论她的猫爹,或是她的老公,倒确实都不是属于孤僻的那种人。猫爹爱流浪,爱浪漫,爱风流,性格怎会孤僻?她老公则是性情爽快的军人,与江湖中的怪人都能结拜成兄弟,在交友方面更是犹如猎艳高手,毫不困难。相比之下,她李敏,所谓的好友,嗯咳,貌似无论在古代或是现代,都没有绝对意义上的一个闺蜜。 不是因为她认为自己身边没有一个好人,没有一个人值得交往,只是单纯的,她自己的个人世界已经丰满,对于好友不好友,没有绝对的界限,不需要特别地向某人倾吐心事。泛泛之交,已经足矣。 完了。 李敏突然心里乱糟糟的,自己那个小时候有点类似自闭症的毛病,她知道,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事情。因为,如果处理不好的话,很容易变成被所有人排斥在外的一个人,变成真正的孤僻者。 她小时候,可是因为有着祖父常年的亲自带养抚养,才不会太过孤独和寂寞。 这孩子,又不是个女的,而且将来要继承她老公的位置当王爷的人,太孤僻,不太好吧? 干嘛哪儿都不像她这个娘,偏偏这个脾气像她这个娘。 她自己都挺反省这个毛病呢。 可很显然的是,她老公是出奇地喜欢起这个孩子的脾气,亲自从胡氏的手里抱了过来。 胡氏看见他一个大男人突然想抱孩子时,都给吓了一大跳。 古代男人,尤其像朱隶这样子除为人父的,怎么可能会抱孩子? 李老同样也是十分紧张,在旁一直小心观察并适时提出意见,告诉朱隶新生儿要怎么抱才能抱得稳,比如说,新生儿的脖子十分娇弱,一定要抱住孩子的脖子。 原以为,被周围人这样一盯一说,一般大部分初为人父的男子,势必是要手忙脚乱,接着以败局结果的情况比比皆是。 李敏眯了下眼睛。 朱隶是根据李老的话,已经迅速调节了姿势,轻轻松松,稳稳靠靠地把孩子抱在了自己怀间。 更不可思议的是,小东西在父亲的怀里好像马上找到了最舒适的一张床一样,小眉头不皱了,揪起的小眼睛也是舒缓地展开,露出一个大大的满足的嘴角微翘好像是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好贼! 男人本来就比女人臂力大,抱的姿势对,抱的好,当然是会令孩子更满意。所以,孩子其实更喜欢粘着爹是有根有据的。 胡氏已经呆了。据她给人接生过上百个新生儿的经验,这孩子,绝对是天下最怪的一个,气场太特别了。如果她看过西方童话的话,应该会认为,豌豆公主该改名为豌豆小世子了,因为眼前她这个小主子,实在是——天生的挑剔! 小主子分明带了强大的气场,不好带! 李老砸吧砸吧嘴唇,对这孩子的表情同样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说:“说是像敏儿,好像是要比敏儿那会儿更聪明一些,脾气更大一些。” 听到爷爷这话以后,李敏是恨不得蹲地上画圈圈去了。感情,这孩子不好的地方,全遗传她这个娘了。 对此,她老公这样安慰她,说:“这孩子本王很喜欢,对了本王的脾气。要不,本王当年怎么对王妃一见倾心?” 这能叫做安慰吗?能叫做安慰吗! 李敏感觉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无论如何,这孩子是像她老公,像她猫爹,或是脾气只是像她,终究,她是这孩子的娘。 见胡氏按照古代的惯例,冲朱隶福了身,请示是不是要把小世子抱到隔壁喂奶。隔壁,早就坐了几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奶娘,要给小世子喂着了。 李敏眸子眯紧,终于找到她当娘的权威了。不用二话,打断胡氏的话说:“世子的奶水,当然是由本妃自己来喂养。因为本妃是世子的亲娘,本妃不亲自照顾,谁能照顾?” 再说,那屋外等着消息的人,一茬一茬的,从得知李敏开始生产的消息,在这里等候,焦急,无奈,心急如焚,这其中,当然包括了各式各样的人。 像朱理,和闻讯赶来的朱永乐、徐有贞、徐三舅等,当然都是非常期盼在这时候尽到自己所能来帮上忙。可是,屋里已经有朱隶亲自坐镇,里面都是良医,他们如果插手的话只会是碍手碍脚,因此,最好的帮忙,是耐心的,闭住嘴巴,安静地等候着,哪怕心里早是急得有如放了一把火在烧烤。 除了一心想帮忙帮不上忙,只能在旁干等的,来这里,作为必要的参与者,袖手旁观的人,一样不少。这一批人,大都是属于护国公府的亲戚。作为亲戚,护国公倒是不能把这些人推拒在外的。于是在这个时候这个节点上,连之前,从没有见过的一些所谓护国公府宗族里的远亲,都半夜出现在了护国公府。 这些人,当然都不是这会儿才来到燕都的,是早在得知李敏会回到燕都生产以后,早早在这附近等候了。 护国公的下一代,同样是宗族的宗主,是他们未来的头,他们怎能不紧张? 场面一下子,在不知不觉的黑夜等待中,变得来人越来越多,济济一堂,全聚在本来冰天雪地的院子里了。热闹的人气,一度可以将冷风吹散。 众人倒也不敢大声说话,毕竟朱隶本人就在屋里。 朱隶的脾气,自从上次在太白寺把宗族里两大护国公府外的家族给惩治了以后,宗族里的人,总算是领教到了他们这个年轻的主子其实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糊弄。 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能在此时此刻说上话,能出句声音的人,只剩下一个人了。 这个人,便是护国公的母亲,朱隶的亲娘,尤氏。 尤氏第一时间接到消息的时候,便往李敏所在的产房赶来。 众人见到尤氏,都起身行礼,应该说,朱隶明面上并没有和尤氏表现过任何不合的迹象,使得所有人,对尤氏都是毕恭毕敬的。 徐家人躲在众人后面,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尤氏给看见了以后,闹出什么节外生枝的矛盾来,给李敏母子俩添了麻烦就不好了。毕竟,李敏和孩子现在都是最重要的,在生死一线的玄关上。 尤氏走到了院子以后,端着态势,对身旁的方嬷嬷使了个眼色。 由于她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迟了。原先,她并没有接到任何风声说是李敏回来的路上已经有生产的预兆了。如果早知道这点,她早就插手了,在门口带人等着马上把李敏哄进自己准备好的产房里。 只能说是她这个儿媳妇是贼到了极点,竟然先飞鸽传书,让尚姑姑私底下先妥善安置了个产房。并且是放在朱隶的院子里,导致她和她的人在府中竟然一直无法察觉得到。 想都知道,李敏怎么可能让尤氏安排产房?李敏原先可是打算着要做剖腹产的,尤氏安排的产房,肯定不合她李大夫的要求。而且李敏又不可能把这个犟脾气喜欢和她顶的婆婆扭过来,让婆婆按照她的要求去做。 尤氏不知道儿媳妇这些心思,反正,只知道这个儿媳妇喜欢和自己对着干。既然,事已如此了,尤氏带人来到这儿迟了一步以后,见这状况,那肯定是见缝插针的,无论如何,自己的人,必须能先进产房里去,才能第一时间获得情报。 方嬷嬷接到尤氏的眼色向前走时,刚来到台阶前面,尚姑姑是早奉了李敏的命令,在产房的门前犹如门神一样把守着这道防线。 为此,方嬷嬷在牙齿里咬了下,说:“夫人让老奴进产房帮忙,老奴也是王爷的奶娘,还请尚姑姑让开,让老奴进去尽老奴的忠心。” 尚姑姑铮铮的声音,一点都不含糊:“王爷有令,从此刻起,谁都不可进入这个屋子。” 谁都不能? 方嬷嬷红了眼,挺起胸膛重申:“老奴是奉了夫人的命令,老奴同时也是王爷最信赖的人。” 尚姑姑死守在门前的步子一动不动:“王爷没有命令说可以放人进屋,奴婢就不能放人进屋。王爷的命令,不仅奴婢知道,在场的人都有听见。” 双方争持不下之时,耳听尚姑姑都把其他人搬出来了。尤氏锐眼一扫,扫到二儿子头上。 朱理皱着眉头,却也对尤氏孝敬地拱着手,回答:“母亲,大哥是有这个旨令传达。” “你意思是说,你大哥是连本妃这个母亲,都不让进去吗?”尤氏这句话刚落地,似乎马上引起了在场所有宗族里的人的响应。 这确实是不太像话了! 一个大男人,竟然进了产房里陪媳妇生产,并且,还不准自己母亲进入?不说他们的宗主为此说不定会沾了晦气不说,而且,不准母亲进入探视岂不是藐视了自己的母亲,忘了孝道? 场内一片低声细语,虽然都不致于大声喧哗,但是徐家人在旁,那肯定是听得一清二楚的。无疑,当老公的,这是肯定被媳妇怂恿着,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儿。 做儿媳妇的,理所当然变成了罪魁祸首。 徐三舅听这话,简直快气到吐血了。这些人,怎么可以在他外甥女在面临生死的一刻,竟然只想着落井下石? 话说,这个尤氏当婆婆的,更不是人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分明闹事,是根本没有人道的做法。 舆论一边倒,眼看形势不对,尚姑姑都心里不免起了一丝焦急。 在这个时候,一道清锐的声音,出现在众人头顶。只听那书生明朗的音量这样说道:“夫人不需着急,王爷只不过是陪着王妃生产安慰王妃而已,沾血的事儿,王爷肯定是不会做的,为了王妃和孩子着想都是不会做的。” 尤氏抬头一看,见到了是自己儿子身边的那个谋士,人称天下第一个鬼才的公孙良生从抄手走廊的尽头走了过来。 说这个公孙良生,如果没有朱隶的命令的话,基本不和尤氏单独见面说话。他是朱隶的臣子,只认朱隶一个主子。所以,像公孙良生这种聪明人,肯定很清楚,和尤氏靠近的话,会让自己的主子产生什么质疑,肯定是要和尤氏保持绝对的距离。 尤氏只知道,儿子身边的谋士们,虽然一个个足智多谋,但是平常都忌讳她的样子,保持和她非常远的距离。也就是说,她早就不把公孙良生当成可以拉拢的对象,因为,根本拉拢不过来。 公孙良生的话明显,是受了朱隶的命令,在产房门前,把守这第二道防线的。 论口才,尤氏哪能说得过公孙良生。眼珠子骨碌一转,尤氏道:“本妃这也不过是担心儿媳妇居多。你们王爷都从来没有见过女人生孩子,能懂什么?本妃好歹亲自抚养了两个孩子,懂得比王爷多。” 公孙对尤氏倒也一样尊敬的样子,走到尤氏面前,既是拱手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一种敬意,一边却这样说道:“王妃的情况,与寻常产妇不同,因此有众多良医,已经在产房里待命了。这会儿放人进入产房,只怕带了不好的东西传给王妃和世子,所以,王爷才下了这样的旨令。” 都说李敏是天下名医,既然李敏都做了这样的安排,八成真的是情况不太好的。 听见这话以后,尤氏无疑显得比较心平气和了,说:“既然是如此,本妃就在这里等着,看什么时候进入产房探视儿媳妇为好。” 尤氏明显忽略过了公孙那句,李敏的孩子将会是男娃的说法。 孩子没有生下来呢,谁敢说是男是女,貌似李敏之前自己都说过了,有可能自己怀的不是男胎。 如此一来,众人都有了心理准备,或许是要久等了,古代产妇难产的话,没有个几天几夜生不下来的状况都有。 一块被当作人质送到护国公府里的李莹,听说李敏的情况以后,很快联想起了李华的惨状。 似乎,她这个当名医的二姐,所谓医者不能自医,这算不算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李莹嘴角不由扬起一抹弧度,似乎老天爷,不是一边倒地站在李敏那边。 在众人都这样想的时候,没有预料到的是,还等不到三个时辰,天未破晓,产房里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啼哭声。 那声音的有力,宏壮,震呆全院子,整个护国公府都为之安静和震撼。 尤氏手里刚端起的茶盅洒出了一地茶渍。 不用多说,这样的啼哭声,一个女婴怎么可能有?一定是个男娃! 对于刚生了个女娃的李莹来说,更是犹如针刺在了屁股上,令她一瞬间从床上跳了起来。 护国公的孩子,李敏的孩子,未来的护国公,不,貌似这个啼哭声,好像在提示着更汹涌的暴风雨即将来临似的。 李莹的心头凸凸凸跳,两眸努睁。 只听伴随这新生儿的啼哭,她隔壁的两个女婴,一块儿跟着哭了起来,好像是响应到了领导者的气息一样。 李莹随手就给绿柳一个耳刮子,骂:“让她们住嘴!哭什么哭?不知道是在人家府里吗?丢人现眼的!” 绿柳无辜地挨了这巴,知道她心情不好,赶紧找地方躲去。 奶娘们是很努力地哄着试图让两个小姐儿不哭。可是,只要那个远方传来的哭声不停,这两个小姐儿就像大合唱一样跟着对方哭。李莹的骂声就此不断。 好在,那个啼哭声,也不过是如龙飞冲天一样,震惊了世界以后,瞬间即化为了宁静。两个小姐儿就此才跟着停止了哭声。 尤氏的心仿佛提了半截,落下去,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孩子为什么不哭了? 过会儿,有人可能是奉了朱隶的命令出来,对产房外面的宣布:说是李敏顺利产下了一个男婴,护国公府的小世子,母子平安,孩子健康。 尤氏手里的茶盅握紧了,对方嬷嬷再使了个眼色。 方嬷嬷慎重地点点头。 要说王府里安排奶娘的事儿,由于她做在前面,所以,当尚姑姑帮李敏以防万一去找奶娘的时候,其实,她的人,已经都安插在了尚姑姑找的人里面。 四五个奶娘坐在产房隔壁,可谓是虎视眈眈。 院子里,那些听见孩子啼哭声,又听见了产房里传出了好消息的朱理和徐家人等,当然是高兴地想马上放起了鞭炮庆贺。 在北燕,产子放炮的习俗是有的。朱理立马带着人,冲出王府外放炮去了,给大哥大嫂庆贺。 尤氏听见门外的鞭炮声时,眉头一会儿皱一会儿松的,手指头捻着茶盅的盖子,很显然,像是心头那漂浮不定的心事。 方嬷嬷到门外打探去了,去看看究竟是哪个奶娘有幸给未来的护国公维第一口奶。 没有想到的是,这等了许久,几个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的奶娘,接着却收到了这样的命令:回去休息! 孩子不用喂奶了吗?! 尤氏当即从椅子里跳了出来,怒气冲冲,这会儿有理由和儿媳妇当面对峙了,居然敢饿孩子?! 哪怕想和她这个婆婆做对,也绝对不能饿孩子的,这说到天下,理都在她尤氏手里呢。 结果,尚姑姑依旧拦在门前,对着她,笑眯眯地说:“王妃亲自在给世子喂奶。世子很喜欢王妃亲自喂奶。” 李敏这个现代的大夫,要比古代人更明白,第一口母乳的重要性。第一口母乳,是确立母子之间融洽关系的第一步。这口母乳,她说什么,都不可能让给一个陌生人。那等于把自己的孩子扔进其她女人的怀抱里。她李敏能这么傻吗? 尤氏哪里懂得这些,只听尚姑姑这话说完以后,脑袋轰的一片空白。 怎么?这个儿媳妇居然践踏起自己来了? 莫非是知道了以前方嬷嬷做过朱隶奶娘的事儿? 方嬷嬷嗓子都急出了一层火苗,干巴巴地跟在尤氏身后,张开口刚要说话。尤氏突然转头,一记飙冷的眸光落到她头上,方嬷嬷当即整个身体都给冻住了。 其实,方嬷嬷压根也没有想到过,原来李敏早做好了主意自己给孩子喂奶,因此,对于她之前提议找奶娘的事儿,才如此不上心。 现在,再有尤氏这一记如此明显的眼神儿,方嬷嬷又不是吃素的,瞬间飙出了浑身冷汗。感觉,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导致这一切发生? 自己的如意算盘,尤氏的如意算盘,都因此而胎死腹中了? 屋里,其实在李敏提出自己喂奶的时候,那胡氏吓了一大跳之际,已经冲李敏跪了下来,苦苦哀求李敏不需要作践自己。 胡氏已经认了李敏为自己真正的主子,那肯定是不让李敏犯下任何错被外人笑话的。 李敏不得已,只得和屋里的古代人做起了科普。为什么孩子出生以后,必须让母亲喂第一口奶。第一,这有利于初产妇通乳。其二,母乳喂养,对孩子好,对母亲也好。所以,肯定是要亲自喂养,不能借他人之手的。 胡氏等人糊里糊涂听着,一时间当然难以消化李敏所说的这些知识。 一切的转机,当然都是因为她李敏嫁了这样一个具有开明眼界的枭雄。 朱隶倒是像以往一样,一拍即决定:她自己喂! 屋外的尤氏和方嬷嬷等,在听说是朱隶亲自拍板做下的决定以后,再次给懵了。 这是什么意思?朱隶鼓励自己老婆作践自己? 不止如此,好像孩子不抱到其他院子里给人照顾了,既然李敏是自然顺产,身体的产后恢复会相对较快,所以,孩子就此在李敏身旁给养着了。 尤氏在产房外面始终徘徊着,不可能轻易离去。她什么牌子都没有出呢? 连自己孙子,未来的护国公府主子都没有见到,竟然,要这样逃之夭夭了吗? 院子里,她邀请来的宗族里那些老辈们,俨然跟着她,不,是比她要更着急。 赵氏小声问自己老公:“你说事到如今,该如何下手了?” 朱承敏总觉得,好像之前自己他们和尤氏谋划的所有计划,都被朱隶给一眼看穿了的样子。 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的变化了,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王爷据说很宠王妃,可是,实在让人难以理解,为何,王爷会允许王妃自己喂养孩子,这岂不是,让王妃在天下难堪吗?” “是,是。”朱天宇作为男人,一样无法理解朱隶的行为。 在此之前,他也刚为人父不久。袁氏在此之前,一样给他生下了个儿子。但是,袁氏不会自己喂养小孩。哪怕他逼着袁氏做,袁氏也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如果真疼爱老婆,不该这样做的。 一群人在惶惶之中,不由望到了角落里的徐家人。 徐家人又不是什么王公贵族大户人家,家里的孩子,当然没有找过奶娘了,都是自己孩子的娘亲自喂人奶大的。要徐家人说的话,他们会说,朱隶这个决定,让他们感到了一丝很接地气的民意。 要是这消息传到外面去,或许王公贵族有所不齿,可是古代里许多贫民百姓,会认为自己的王爷,和自己很贴近吧。 徐家人并不反对,而且面带笑意。 尤氏和朱承敏等,有理由认为,或许朱隶和李敏这么做,都是徐家人怂恿的。 屋里面,刚生产完的产妇和新生的婴儿,都是不能经风的,怕受寒。因此不会挪地儿。 李敏就此在床上躺着。同时,吩咐底下人,把准备好给小孩子睡的木床拉出来,让孩子单独睡。 胡氏等人听她这个决定,感觉又有些奇怪。想着李敏之前不是说要亲自喂奶,为的和孩子亲近,本来应该是和孩子睡在一起的。 李大夫才不会做这种蠢事。大人和孩子一块睡。大人不小心睡着了,压着了孩子。孩子那样脆弱,呼吸被堵的话,不会儿,就得窒息身亡了。到时候,欲哭都无泪。 李老在旁边,一直在传教于孙女婿有关当爹的科普知识。 朱隶虚心求教状,好像恨不得把李老说的每个字都刻在心里头。 李老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孙女婿很喜欢孩子,不由眉头一挑,私下问起了孙女。 对于自己老公这个癖好,李敏之前在太白寺已经见识过了,不得和祖父叹气着说:“喜欢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是,我很担心他成为孩奴?” 啥? 李老一下子没有能反应过来。 那头,朱隶把孩子亲自放到了小床上以后,是搬了张凳子,坐在小床边,打算看守一夜的状态。 是人都难以想象,那个让东胡人闻风丧胆的夜叉,此刻落在孩子的目光里,充满的都是可以溺死人的温柔。 李老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拉起被头,李敏转个身。有个这样当爹的丈夫也不错,最少,孩子晚上哭闹的时候,交给当爹的,她可以整晚睡个好觉了。 感觉,自己那学了自己大脾气的儿子,却是极其喜欢他的。 如此紧张的一夜过去了。 曙光破开了黑夜,斩开了云层,落在护国公府的青瓦上,像是泛滥着无数的金光。 尤氏双眼蒙上了黑眼圈,熬了一夜,儿子没有从屋里出来,也没有打算让她见孙子的样子。 事实上,除了产房里的人,谁也都没有见到产后的李敏和小世子。 各种各样的言论,就此从护国公府里传了出来,传遍了大街小巷。 有人说,这个小世子,大概是丑得不能见人,因此连带他亲娘,都不敢见人了。 李敏产后睡饱一觉醒来后,听说紫叶惟妙惟肖对她讲述这民间传来的趣闻时,一口口水差点吐在了儿子那张美艳过人的脸蛋上。 紫叶笑嘻嘻地继续往下说:“当然了,王妃的小世子,本来就是玉树临风,倾国倾城的容颜。” 李敏正想着这个丫头,什么时候起,连写小说常用的成语都背得滚瓜烂熟了起来。她这个当娘的听着都腻歪。 倒是她这个儿子,像极了她小时候的她,或是像了她猫爹高贞那个自恋。听着紫叶说丑也好,说美也好,都是处事不惊的,小脸蛋无波无澜,什么表情都没有,活脱脱像戴了个玉质面具。 紫叶说:“谣言根本经不起风吹草动,小世子如此美貌,为含羞闭月,王爷和王妃哪里舍得让小世子的美艳如此轻易在打世人面前露面。” 这意思大概就是说,她和她老公,准备把儿子当成金屋藏娇了。 李敏扶了下脑袋,伸出手指尖,突然在儿子太淡定的脸蛋上轻柔地捏一下。 紫叶被她这个动作吓了一大跳,跪了下来说:“奴婢该死,口无忌惮,请王妃严惩!” 李敏的目光只是静静地观察着,被她捏了一下的儿子,居然闻风不动的,最多皱了下小眉头,又显然是不屑地哼一下,撇过脸去。 这脾气,简直比她当年更盛气无疑了。 “起来吧。”李敏叹气,把手里喝完汤的空碗,递到紫叶手里,说,“有件事,本妃一直是想问你的了。”   ☆、【268】儿子是治愈系的 紫叶跪在地上,开始打哆嗦。 李敏宛若一笑,道:“本妃都还没有开口,你这丫头打什么哆嗦?” 紫叶其实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了,才这样打哆嗦的。她在船上的时候,第一次接触李敏的那个眼神,知道李敏起了疑心以后,一直都在努力地祈祷这一天不要发生。但是,只要细心一点想,李敏怎么可能不会问呢。 毕竟,谁都知道,李敏和那人的关系那么好,把那人当妹妹疼爱的。 紫叶重重地吸口气,往地上磕上脑袋,额头贴着地板,完全不想抬起来的样子。 李敏沉重的神色凝视她低垂的脑袋,其实已经不言而喻了。可是,她终得把事情问清楚。 “本妃不想为难你。你不想说,本妃也会问别人。没有人,能瞒得了本妃一辈子,包括王爷,在这件事上。要本妃来说的话,这件事,比王爷纳妾不纳妾,更让本妃挂心。” “奴婢知道。”紫叶嘴唇苍白地说,“王妃心系的是他人的性命,王妃是大夫,是心肠仁慈的大夫。” 李敏不敢说,自己是当大夫的,是圣母,可是,紫叶说的没有错,她最关心的是人命。因为当大夫的,都知道人命一去,无法再有挽回的一刻,终是要后悔一生,再也无法见到那人。所以,再如何都好,活着,总比死了的好。 “既然你都知道本妃的脾气,本妃不用多说。你把本妃不知道的后来结果,原原本本告诉本妃。” “是。”紫叶不敢继续冲她撒谎,低着脑袋低声说着,“那日王妃走了不久,王爷拿着王妃留下的人参,按照王妃所叮嘱的,想把人救回来。当时,公孙先生也来到了,几个军医都围在了——” 接下来,紫叶断断续续的话,连接着,变成了这样一个场面。 李敏可以想象着,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那个丫头并没有受到任何的亏待。这是,她走的时候,她丈夫答应她的,一定会做的。 他做了,很好地去履行对她的诺言了。 唯一只能说,是那丫头的命太糟了。明明,那个时候,如果,那丫头听从她的话远走高飞,也就没有接下来那些倒霉事儿了。可是,什么都抵不过那个丫头太糟糕的命格。 “孟旗主后来,把她抱了起来,骑着马就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或许王爷知道。” 紫叶道完这最后一句,已经泣不成声。两只眼球肿成了两颗桃子。 李敏感觉自己心口那一窒,是把体内的五脏六腑全部抓起来了,疼得她牙齿咬着牙根,想把人活活掐死的那种。 紫叶自己那身体都摇摇欲坠的,没有来得及抬头发现她的异状。 这时候,只听她们旁边那张小木床,发出啊呜一声。 刚出生的婴儿,哪里能说话,哪怕真张开口,能发出一个单音节已经很不错了,只怕一张口都是哭声。很显然,这个小东西是不甘心只发出哭声的,所以,很努力地想发出其它的音色,于是变成了这样一声不伦不类的啊呜—— 听到孩子的声音,李敏飘走的情绪不由地一拉,像是风筝一样被扯了回来。 回头一看,见木床里,儿子的眼皮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露出了一双和她老公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珠子。那样的深,又是那样的明亮,水汪汪的。 粉雕细琢的豌豆小世子爷,美得好像倾国倾城的小美人,只是,到底是遗传了他们夫妇俩的基因,无论深情或是眼神儿,可一点的娘儿气都没有。 儿子看着她,眼神里流出来的那种肃穆,让李敏顿时感到心头一悸。 似乎这当儿子的,都知道此刻自己娘亲心情很不好,不好到像是要一头寻死了一样,因此,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说?儿子这个眼神,既有她老公那种硬朗的铁气,又有她李大夫那点科学的严谨性。 是伤心欲绝,可是,总不能跟着从此灰心丧气。多想想活着的人吧。 瞧瞧,不是还有我这个儿子在这里陪着你吗? 紫叶只听一串好像夹着鼻音的笑声从自己头顶发出来,慌张时抬头往上看,见李敏是望着婴儿床里的孩子,露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 是当娘的都让儿子给操心了是不是? 李敏想着。这心里确实很难受,不过被儿子这么一个眼神给教训了以后,似乎是连悲伤什么的,来不及多去想念了。 她这是生活在古代,一个没有什么人权的古代,有的,只有是杀斗,残酷的,斗争。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说起来那些死了的人,有多少,都是因为残酷的斗争而死的。包括那个丫头。 她要做的事情有许多,要不然,八成还有不少人要像那个丫头一样。这可是她绝对无法容忍的事! “起来吧。”李敏的神情骤然一敛,恢复了固有的精神,道,“你二哥的腿好点没有?” 紫叶站了起来,回话:“托王妃的福,奴婢二哥的腿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不过听说伏燕大人回来了以后,奴婢二哥就想,可能回黑镖旗去。” “嗯。”李敏沉吟着,“关于你二哥的去处,本妃会和王爷说说看。毕竟,你二哥上次在高卑一战中立了不小的军功,为此差点命都丢了。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二哥对王爷是尽心尽力的。王爷和本妃心里都很清楚。” 紫叶只听她说的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指的是胡二哥以后,都几乎受宠若惊地又要跪下来谢恩了。 胡氏拿着衣物要进来时,站在门口,恰巧听见李敏对自家闺女紫叶说的这样,一样喜出意外,眼角都忍不住往上飞扬。等过了这阵子激动,发现尚姑姑在身旁不远的地方,恐怕都看见她的表情了,连忙低头说:“尚姑姑好。” “恭喜胡家了。”尚姑姑是懂得做人的人,眯起一点嘴角,对胡氏道。 胡氏更是慌里慌张的,低着头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尚姑姑嘴角笑着。想这个胡家野心是有,但是,人品倒是显得憨厚单纯,说话也比较率直。换句话说,是人品靠得住的人。难怪,李敏有意看中胡家人并拿来重用。 不过,这些人不知道的是,李敏之所以想到重用胡二哥,是因为在现代听说了胡大哥说的家史。 顺势而为,才能成就大事。李敏对此是很清楚明白的。 胡氏和尚姑姑听到屋里头没了声音,才一起推开门走了进去,拿着衣物,准备给小世子换衣服。 小世子似乎不太喜欢他人给自己随便换衣服的样子,两只小手小腿摆动着,犹如远山的小眉头皱着。 洁癖啊。李敏一看即明了。 她这个儿子是高傲的害羞加洁癖。高傲的害羞,即是指像她老公那样,连私人澡堂都不愿意去的,只怕被人看到了自己的身子。至于洁癖,当然是遗传了她这个李大夫了。 胡氏和尚姑姑两个照顾过无数孩子的稳婆,此刻都能被豌豆小世子给吓出了一层汗。 这个小祖宗性格挑剔,不好带,这点胡氏早在第一次抱这个小主子有这种感觉了。可没有想到,实际操作起来,是比她想象中更苛刻更严峻的形态。 两个人手忙脚乱,不过给孩子换一件衣物,老半天都折腾不下来。 李敏瞅着她们这样辛苦,孩子跟着辛苦,于是张口说:“我自己来吧。” 胡氏和尚姑姑同时一愣,接着都羞愧难当,两个人居然给不了一个孩子换上衣服,这真的是自刎谢罪都可以了。 李敏在她们要叩首时摇摇头,淡淡地说:“把门窗的帘子都拉上。” 古代的窗户,本来没有什么窗帘一说。李敏这回,是让人仿效现代窗户给窗户上加上了一层布,这样再加上屏风的话,遮盖隐私那是绰绰有余了。亏得她提前准备了这些。本来,她这些准备,都是想着自己产后不方便给预备的,没有想到,自己儿子比她更挑剔。 听她这样一说,胡氏等人,急急忙忙照她说的话去做。然后,一排人都站在了屏风外面,背对着屏风,没有李敏吱声的话,没有一个人敢回过头来。 只因她们的这个小主子,可是非常讨厌有人偷窥自己的身子。无论是胡氏或是尚姑姑,这回总算是都看出来了。 李敏给儿子换衣服。由于当大夫的,以前在新生儿呆过,对这种事做起来,那是熟练加上技术基础,一点都不费力。 豌豆小世子再挑剔都好,见是自己娘亲,世上和自己最亲的人无疑,再有娘亲的手灵巧又好看。 李敏给儿子换完衣服,见这孩子居然一双乌溜溜的黑色眼珠子,瞅着她的手指头没有放开。 顿时不由一想,她这是错觉吧? 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眼睛的视力都没有长好,按理说,对外面的世界,看得并不清楚,更分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手指尖,便是爱怜地在儿子的小眉头上轻轻拂过,说:“看什么呢?” 听见她的声音,世子的眼珠子骨碌转了过去,开始看起她的脸。 这孩子是很认真地在听她说话呢。好像能听清楚她说的每句话每个字。或许,都能听懂她李大夫说的每一句医理都说不定。李敏不由突发奇想,而且,联想到怀着这孩子的时候,她可几乎没有停歇过自己手上的活儿,照样给人看病。 等于是说,这个孩子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受到的胎教绝对非同一般。 算不算是错有错着,因祸得福? 胡氏和尚姑姑,听着屏风里安安静静的,明显李敏顺利给孩子换完衣服了,两个人不由深意地对上了一眼。 看这个情况,方嬷嬷的算盘怕是要彻底的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方嬷嬷现在在哪里呢?是在朱隶的书房里。 朱隶今早上从老婆和孩子身边出来以后,要处理一系列公事。由于昨晚一夜没有睡。公孙等人,也不敢让他太过劳累,都说回来后需要把公文整理好了才交给他看,因此,是让他先休息。 明白了公孙等人的意思以后,本来,朱隶也是打算在书房里打个盹儿的。 趁着这个时机,方嬷嬷知道再不抓住一切都完了,因此仗着自己好歹是朱隶最信任的奶娘,冲进了书房,进来以后,立马冲着朱隶一跪,说起话来。 “王爷,之前王爷让奴婢帮王妃和世子爷准备的东西,老奴都准备好了,请王爷亲自过目,告诉老奴哪里做错了。” 朱隶听见她这话以后,目光缓慢地在方嬷嬷半垂的脑袋上转了一圈。 是,他都快忘记这回事了。那时候,他是预备着让方嬷嬷继续当他儿子的奶娘,方嬷嬷毕竟是给他喂奶的女人,让他感觉好像母亲一样温暖的人。 关系自然亲密,是比一般主仆来的亲密些。之前,有些事情,包括李敏刚嫁给他时,他谁都不嘱托,是都托付给方嬷嬷了。 可以说,方嬷嬷偶尔给他感觉,比他亲娘尤氏要更可靠。 朱隶想到这儿,本来要在睡榻上躺下的身子,重新坐了起来。 公孙良生那只脚刚要踏出书房,在看见方嬷嬷冲进来的时候,已是收了回来。然后,看见朱隶起身,由于书房里没有其他人,他便是走过去,亲自给朱隶的肩头披上一件御寒的裘袍。 “王爷。”公孙良生轻轻地出了一句声音。 “我明白。”朱隶摆摆手。 公孙良生退到了一旁。但是,没有走开。 方嬷嬷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只知道这个公孙良生相当于朱隶的左右手,但是,只给朱隶出一些公务上的良策,和家斗那肯定是无关的。 家斗,怎么可能完全和公务无关呢? 朱隶的手指尖抓搔起了下巴,深沉的目光再次扫过方嬷嬷那颗一动不动的脑袋。 他家里的事,王府里的事,必然都是必须由他这个主子做决定的,任何人都不能违抗他的命令。这点,早在以前,自己父亲教导他的时候,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所以,无论是他的亲娘,或是他的奶娘,都不可以左右他的意志,试图左右他的权威,这是他的底线。 不用多说,在这点上,李敏做的远比尤氏和方嬷嬷要好太多了。毕竟是他朱隶挑中的女人,那种智慧和才华,早把他的底线看的一清二楚,更是把他的脾气摸的一清二楚。 世人都说他朱隶是夜叉,像个有勇无谋的屠夫。可显然,世人都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他朱隶朋友广遍五湖四海,旗下是广纳贤士能人。如果一个领导者,没有一个清楚的头脑,能事事以理服人,怎能统帅一支天下最英勇善战的军队,和在自己身旁集聚了这么多的人才。 凡事讲个理字。 李敏知道他这点脾气,所以,和他说什么事都好,都只给他讲理,理说得通,他自然接纳了。 尤氏和方嬷嬷却不同,只想着用情感来绑架他。 不用说,这点只是让他和他身旁的人,越来越感到不耐烦。 “王妃把世子照顾的很好。孩子自然是与自己的娘亲最亲的了。是本王的考虑以前给欠缺了。”朱隶曼声道。 方嬷嬷一愣,完全没有想到,朱隶连开口问一句都没有,直接把她之前建议的事情全部给否决了。 “可是,王爷——”方嬷嬷当然是心存不甘了,舌头舔着嘴唇火干急躁地说,“王妃毕竟是第一次生孩子,难免有所不知道的地方,不懂的地方,老奴照顾过王爷——” 朱隶开口打断她话:“你说的,本王都明白。可是,王妃身边,有胡氏,有尚姑姑,都是照顾过孩子的人。” “王爷,她们照顾的孩子,能和护国公府的世子爷相比吗?!”方嬷嬷理直气壮,声音顿时提高了好几倍。 在照顾护国公府未来小主子上面,她方嬷嬷是绝对的权威。因为朱隶和朱理两兄弟,都是她照顾大的。没有比她方嬷嬷更熟悉怎么照顾护国公府的主子小时候的事了。其他人都办不好的,没有她方嬷嬷的话。 方嬷嬷这话刚落地,确实没有想到,引来的,却是朱隶一记冰冷彻骨的眼神。 “你把刚才那话再说一遍。” 方嬷嬷陡然吞起了口水:“老奴是说——” 说什么?以为他这个护国公府的主子是头脑昏花了吗?连她的言外之意都听不出来。 朱隶冷笑一声:“是,本王当年是吃过你的奶,所以,你是不是想着,没有你的奶,本王就不可能在这个世上活下去了?” 方嬷嬷大吃一惊,连忙澄清:“老奴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请王爷明鉴。” “你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本王说了,有胡氏和尚姑姑照顾小世子,可是,你说,你说她们不能照顾小世子,因为,小世子是护国公府的小主子。在这个护国公府里,也只有你方嬷嬷照顾过小主子,不是吗?” 方嬷嬷连喘两口大气,这会儿,她哪里还敢痴心妄想来着,只看朱隶的脸色,都知道事情完全不对劲了。 “是谁给你的这个豹子胆?” 朱隶铁铮铮的声音质问,脸色沉到了乌点。 想这个天下,谁敢用任何条件来恫吓他护国公?绝对没有。 连皇帝都不敢! 他最深爱的女人,哪怕知道他要纳妾准备离开他,都绝对不敢和他提一句,没有我我看你怎么办。 可眼前这个奴才,只是喂了他小时候奶水,有这个幸运喂了他奶水而已,何时已经变得如此胆大包天,敢来这样一计说,没有我我看你儿子怎么办! 简直是吃了豹子胆! 方嬷嬷的身体一阵一阵打着哆嗦。 朱隶犹如铁镣的目光在她脑袋上一动不动的:“是本王吗?是本王怂恿你,给了你这个豹子胆吗?” “王爷——”方嬷嬷嚎哭,大声的。 她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不可以,不可以想着可以恫吓护国公府的主人,不管是现在的,还是未来的主子,都不可以。 “你知道错儿了吗?你真的知道错儿了吗?”朱隶连续两声,有着一种怒气,昨晚压抑到现在的怒气全部爆发,“昨晚,本王得知宗族里的人都来了,一群人,全部拥挤在王妃的产房外头。你在产房外和尚姑姑争执的声音,本王听得一清二楚。” “王爷——”方嬷嬷泣不成声,外带身体不断地打摆子,“老奴只是着急,着急地想帮王爷——” 朱隶可没有被她这句话牵走了鼻子,数落昨晚她所有的罪状:“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本王宗族里的长辈的面,说你是本王的奶娘。没有你,本王能怎么办,是不是?” “没有!老奴绝对不是这个意思,绝对没有——” “本王原先也想着,你终究是喂过本王奶水,帮过本王许多的人。是个终究心底里想着本王的人。所以,昨晚上你做的一切言行,大都是无心的。” “是,老奴是这样,一时差错口误——” “但是,你今日,不知悔改,冲进本王的书房,在本王劝着你的时候,你还是说出了你自己的野心。” 方嬷嬷面如土色,在听到朱隶说出她是显出自己野心的时候,她知道,完了,全完了。 朱隶道:“本王告诉你,本王可以给的你一切,就可以剥夺掉给你的这一切。” “王,王爷——”方嬷嬷只差没有翻白眼口吐白沫昏过去了。 全完了。 方嬷嬷被朱隶给法办的事儿,不会儿传遍了整个护国公王府。 胡氏、尚姑姑等,虽然早都不屑方嬷嬷这个做法,知道方嬷嬷这么做迟早是鸡蛋碰石头自取灭亡。做奴才的,自然要知道做奴才的本分,怎么能想到去绑架主子的情感呢? 可是,如今听说方嬷嬷真的被法办了,胡氏和尚姑姑心里头都不禁凉飕飕的。那毕竟是朱隶的奶娘,是以前朱隶最信赖的一个人。现在,说办了就办了,没有一点余地。可见这个王府里的主子,都是一点情面也别想留有的人。 当这样主子的奴才,不都得更兢兢业业的,不敢有任何越轨的行为。 消息传到尤氏房里,尤氏差点儿跟着方嬷嬷一昏。当初,她把方嬷嬷成功拉拢过来时,还以为,这下主动权终于回到自己手里了。哪里知道,原来儿子像自己老公,真是一点人情都别想给的。 方嬷嬷只是个奴才,下场和结果可想而知了。 孙婆子在旁边直吞口水。方嬷嬷这一下台,岂不是,她们接下来的计划——等于没有人实施了。 之前,可只有方嬷嬷,还能说上几句话,给朱隶听听,朱隶能听得进去。现在,可就真的没有人了。 该死的! 尤氏抓了下拳头。 “小世子现在都是在她房里?” “是。”孙婆子屈下膝盖头,“王妃亲自照顾,说是,连给小世子换衣服换尿布的事儿,都是王妃自己亲力亲为。没人能插得了手。” “本妃真得夸夸她了,防人防到这个份上。”尤氏咬牙切齿,“难道她不知道,这孩子不仅是她儿子,也是本妃的孙子!” 孙婆子还没有来得及理解尤氏这话,只见尤氏忽然一起身,冲房外径直走去。孙婆子只好赶紧跟上。 尤氏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正好碰到昨晚在她这儿休息的赵氏。赵氏是朱承敏有意留下来帮着查看动静的。 现在看尤氏有了动作,赵氏不得赶紧跟上。 尤氏看起来,也不想拒绝赵氏的帮手。两个人一块儿朝李敏的屋子过去了。 李敏母子俩,如今是住在了朱隶的院子里。 听说朱隶骑马出去了,这两人,才敢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里。 李敏刚给儿子喂完奶水,躺了下来休息。儿子睡在小床上,那是吃饱了喝足了,昏昏欲睡的小脑瓜,转来转去的。明显是不太舍得睡觉。 不知道这个小脑袋在想着什么呢?李敏看着不由想笑。 紫叶推开屋门进来一个,急匆匆报:“夫人来了。” 话刚落地,尤氏和赵氏径直冲到了屋里来。 这两人是她老公和儿子的亲戚,亲奶奶要来瞧孙子的话,李敏知道自己肯定拦不住,说不过去的,因此也早有准备的了。 起身之后,见尤氏踏进了门里。 李敏作势拉着衣服,咳嗽一声的样子,并不急着下床给尤氏行礼,只道:“儿媳妇身子不太方便,只能这样给母亲请安了。” 尤氏见她这样子作态鼻孔里暗地里一哼,知道她这是聪明,怕自己产后身体本来虚弱的,如果再被她尤氏有意弄跪在地上久久不起来八成要出事儿。 赵氏骨碌眼珠子一转,比尤氏先一步走到了小世子的床前,在看到小床上躺着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世子爷时,一双眼珠子都不由睁得老大。 老天,这孩子,也长得太好看了点吧。 俨然是比他爹长得更俊美,怕是天下无人能比了。 外面的人说是什么丑得不能见人的孩子,还让她心头存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幻想呢。果然,那些谣言什么的,完全是不可信的。 这孩子长得这么好看,怕是要颠倒众生,实在是在赵氏心头上狠狠地打击了一把。想袁氏生下来的孩子,出生三天,还长得一副猴样,近来,才逐渐有些俊俏的模样,是脸长开了。这护国公府的孩子一出生已经不得了,将来势必是一直压着他们宁远侯府的了。 赵氏好不容易吸口气把心头那股郁闷压了下去,扯开一张笑颜像是眉开眼笑地替李敏和朱隶乐着,说道:“小世子爷这么小已经是一表人才,未来怕是人中龙凤。” 本来就是人中龙凤。朱隶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是人中龙凤? 在场所有人都不得对赵氏这话腹诽,明摆着这话是明褒暗贬的意思嘛。 尤氏听着赵氏这话明显也不太高兴,那毕竟是自己亲孙子不是吗?走过去,跟随赵氏的目光一看,尤氏的一双眼,蓦然一会儿沉一会儿亮的。 只能说,这个她不怎么喜欢的儿媳妇,给儿子生的这个儿子,真的是,太出人意料了。 是她儿子基因太好吗?可是,这孩子的一双眼型,又明显是传承了李敏娘家的基因。 尤氏的心头反反复复沉沉浮浮的。 赵氏在旁边瞥了下她神情,道:“靖王妃,不抱抱小世子爷吗?这可是你的孙子,人家都说了,孙子和奶奶最亲的了。” 抱,绝对要抱的!这可是她尤氏的亲孙子。她尤氏打定主意要把他抚养起来代替掉自己儿子的绝佳人选。再也不会出现方嬷嬷那种意外的了。尤氏这回就是要来证明这个孙子和自己最亲的了。 谁说的,孩子和爹娘最亲,不对!赵氏说的对,孙子绝对是和亲奶奶最亲的! 尤氏笑眯眯的,面带史上最充满慈爱的奶奶表情,对着小世子爷俯下腰身。她要好好地么么哒她这个未来的小傀儡。 胡氏和尚姑姑、紫叶等,吓得要咬到舌头。 尤氏这分明是想干嘛来着? 小世子爷刚出生,根本一个小布丁,是一点防备能力都没有的,受不起尤氏半点折腾的。 尚姑姑使个眼色,紫叶一溜烟溜了出去,搬救兵去了。 赵氏看着尤氏是要抱起孩子了,不由颇带得意地往李敏那儿看一眼,以示挑衅,哪里知道李敏看都不看她们的,只是两只眼睛看着自己儿子。赵氏心头不禁纳闷,尤其在看到李敏嘴角勾起的那抹弧度。 什么奶奶最亲? 这种话儿,她李大夫从来没有听说过。孩子最直接的亲系关系是父母。只要是成员齐全的家庭,父母都在,父母亲自照料过的孩子,会和隔代的长辈反而最亲?只能说是笑话了。 赵氏的话儿,是什么意图不用多说。 但是,赵氏和尤氏势必要打错算盘了。要是其他孩子恐怕还能被这两个照顾过孩子的老手糊弄过去,只是她这个大脾气的儿子,豌豆小世子,恐怕没有那么的容易。 果然,尤氏的手指刚沾到孩子身上,孩子立马扑腾了。 小世子爷也不哭,只是不依不挠地躲着尤氏的手指。 尤氏该有多少年没有抱过孩子了,毕竟两个儿子都这么大了,不免有些生疏。结果,再加上这个孩子一点都不配合。明明看起来像是睡着了,其实比哪个熊孩子都来的更贼。 忙得满身大汗,尤氏毕竟也不想真的把好不容易物色到的小傀儡给伤到了,因此不敢强用力。 赵氏在旁看得一身同样的急,说:“要不,靖王妃,让我来抱抱?” 尤氏马上给赵氏一个怒极了的死瞪。 赵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不是明摆着说,尤氏抱不了这个孙子。这个孙子既然抱都不能抱的起来,还怎么谈,和自己奶奶最亲。 不过赵氏这人也鬼,灵机一动,立马找到了借机发作的机会,冲着李敏说:“隶王妃,这可是你的不是了,靖王妃可是世子爷的亲奶奶。” 言外之意,是不是你李敏包藏祸心,有意让自己儿子不和亲奶奶亲近?! 尤氏听到赵氏这句,立马踏实了,一块儿端着姿态等着,等着李敏怎么主动把孩子交到她手里,来证明她自己的清白。 李敏对此淡淡然一笑,说:“实不相瞒,本妃想抱世子爷,世子爷都有点嫌弃呢。这屋里的人,没有一个不被世子爷嫌弃的。不然,你可以问问她们,本妃说的是不是实话。要说,哪个人可以不被世子爷嫌弃——” 尚姑姑灵巧地上来接上李敏的话,对尤氏说:“夫人,只有王爷抱世子爷的时候,世子爷不哭不闹的。毕竟这个世上,和世子爷最亲的人,除了王爷没有其他人了。要不,夫人等等,等王爷回来,训斥一下世子爷?” 赵氏瞠目结舌。 尤氏同样的哑口无言。 要知道,方嬷嬷刚才怎么死翘起的?不就是因为当着朱隶的面挑战了朱隶的权威吗? 怎么,你尤氏想学方嬷嬷,说你超越了护国公府的主子,和世子爷才是最亲的人?哪怕尤氏是这孩子的亲奶奶,都没有这个胆子敢放出这话。 赵氏已经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舌头,回头往李敏那张风轻云淡的脸上狠狠地瞪了一下。怪不得她一开始说那话的时候,李敏压根不吭声不阻止,这是等着她赵氏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尤氏心头惶惶然起来。 怎么办?进退两难。 屋外,这时传来一声:“王爷回来了——” 儿子回来的这么快? 有人跑出去通风报信了? 尤氏的脸乌沉乌沉的,瞅着这屋里一茬子人。 李敏轻斥底下的人手:“还不给靖王妃和侯夫人搬张椅子坐着。” “是,王妃。”尚姑姑和胡氏等,手脚灵活的,赶紧又挪椅子又上茶和点心的。 赵氏哪里在这屋里坐的下来,只怕自己刚才那话传进朱隶耳朵里的话。于是开口:“隶王妃,靖王妃,我这府里还有事忙着,对了,我那大儿媳妇和大孙子——” “坐吧,侯夫人。侯夫人远道而来,怎么可以没有和王爷见上面就走呢?昨晚上,听说侯夫人在本府里尽心地等候本妃生产呢。” 听到李敏这话,赵氏的心头凉到了脚底:果然,世人说,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大夫。   ☆、【269】抢夺孩子 屋门打开,走在前面的侍卫立在了门侧,黑袍迈过门坎时划过一个角度,赵氏只看到黑袍的一个影子,已经慌手慌脚跪了下来。 屋里所有人,除了躺在床上的李敏和尤氏,全部都跪了下来。 朱隶走进来,目光扫过赵氏的脑袋。 赵氏周身打哆嗦,可以想见朱隶有多不高兴。 “侯夫人来了。”朱隶道。 “是的,来看看小世子。”赵氏强颜欢笑,抬起脸说。那眼神却是和朱隶触到时,瞬间害怕地缩了起来。 朱隶并没有让赵氏起身,说:“侯夫人来看世子,侯爵知道吗?” 本来,他们作为亲戚,应该是夫妇双方一块来看孩子的,才符合礼俗。现在,变成赵氏一个人来不说,而且陪着尤氏来。 朱隶这话意思已经很明显的了,你侯府夫人分明是来煽风点火,来添乱的。 赵氏咬了口嘴唇,道:“侯爵昨晚在王府里等了一宿,知道王妃和世子平安之后才回去的。知道靖王妃一样辛苦,所以,我才留了下来陪靖王妃,过来看看小世子先。” “侯夫人看了小世子,觉得如何?” “小世子生得美,可谓是才子一枚。”赵氏努力拿自己的词穷来夸小世子。 “是吗?刚本王在路上还听人说,说侯夫人认为,这小世子,一点都不像本王呢。” 啊?赵氏一愣。 “说小世子应该和奶奶最亲,和本王这个爹,反而不该怎么亲的。本王想,侯夫人这话岂不是含沙射影地说了,小世子长得和本王一点都不像,否则说不通为什么不亲了。” “不,不不。”赵氏连声否决,“王爷,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意思是说,小世子,和奶奶也是一脉相承的关系——” “一脉相承的关系?” 怎么会是一脉相承的关系?一脉相承从来指的是父系不是母系,他朱隶的儿子莫非还得跟着尤氏姓尤了? 接连说错话的赵氏,慌然不知所措,只得转头寄望地望向尤氏。尤氏没有回应,不知道在想什么。赵氏心里骂着这个尤氏,帮了你不见你好,因此一脱口说道:“王爷,是靖王妃自己说的,说是想和小世子亲,不过看起来,小世子在亲娘这儿以后,对靖王妃很是陌生。” 尤氏听赵氏把矛头全指到自己头上来了,眉头一皱,对儿子说:“我这是昨晚上,等了一晚上,世子到底是我孙子,难道我不该看看?” “母亲来看世子,是世子的福气,也是母亲应该做的。”朱隶说话声音平静,对尤氏也没有不尊敬的意思,只是说的都是道理,“世子是不喜欢母亲吗?本王看不至于吧。” 尤氏和赵氏同时一惊,好像有点吃惊朱隶这句话。 怎么?朱隶这是突然改口准备帮她们了吗? 朱隶走到婴儿床边。尤氏和赵氏都紧盯着李敏,想李敏八成到这会儿功夫一定要开声阻止了,这样一来,谁对谁错一目了然,她们可以找借口抨击李敏。 结果,李敏倒是在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好像根本不想插手插嘴此事一样,但若无事地看着老公对孩子动作。 赵氏和尤氏的心头,不由拂过一道惊悚。 李敏太怪异了。莫非已经看穿了她们两人的伎俩,因此干脆不做声了。 做儿媳妇的,要是够聪明的话,那肯定是在自己老公和婆婆说话时,最好是不要说任何话不要做任何动作。 李敏不当人家儿媳妇时都知道这个道理,当了人家儿媳妇这么久,儿子都生了,能更不清楚这个潜规则吗? 他们母子俩的事儿,终究是他们母子俩的事儿,和她李敏无关。至于儿子,老公比她更疼儿子,更重视儿子,莫非还能把他们的儿子怎样? 李敏平常心对待。让赵氏和尤氏突然之间失策了,找不到任何把柄。 朱隶伸手把孩子抱了起来。 这孩子明显是亲爹,和刚才李敏众人说的话一模一样。 世子爷在朱隶怀里,满意地缩圆小嘴巴打了个呵欠:人家明明刚才吃饱了,想睡个觉,结果四周这么吵闹。 朱隶看着儿子,面容严肃之中仿佛略带了一丝深意的温柔,抱着孩子来到了尤氏面前,说:“世子年纪小,不能给母亲行礼。母亲要不抱抱世子,既然母亲想和世子亲近。” 这刚好是尤氏求之不得的事儿。尤氏本来皱紧的脸皮,因儿子这句出于意外的话,都不禁变得眉开眼笑了。这是完全的,赤条条的,彰显出了尤氏的心情。 朱隶的眸子不留痕迹地微眯起一条缝儿。 尤氏从他手里接过孩子的时候,可能由于激动,两条胳膊都有点颤抖,在接到孩子的刹那,分明感觉到这个孩子沉甸甸的重量。 世子出生的时候,比一般孩子都要重一些,说明在娘胎的时候营养好,李敏把这孩子怀着的时候已经养的很好了。李敏做亲娘可以说,一点过失都没有。 朱隶对她这点是非常满意和充满敬意的,毕竟孩子体重的话,李敏会难生,可是李敏还是靠自己把孩子自然生产下来了。正由于有了这个为基础,朱隶知道她和一般大户人家想靠孩子升官发财的女人不同,是真正地爱这个孩子的,是单纯的母爱。否则,也不会李敏一说要亲自喂养孩子的时候,一口答应。 有了李敏做对比,再看看尤氏,从昨晚闹到现在,连方嬷嬷都拉拢策动,再拉了赵氏。朱隶其实心里很清楚尤氏心底里打的什么算盘。 尤氏抱孩子的时候,由于孩子较重,她感到吃力。这种吃力,与她近来增胖的体重和没有任何体育运动有直接的关系。 她额头冒汗,气息喘促,抱个孩子却好像抱着个水缸似的沉重,快挂到她喘不过气来了。 奇怪的是这孩子,刚才在床上的时候,还有点闹腾地好像不给她抱,这会儿居然安安静静的不闹了,害得她想把问题扔到孩子头顶上栽赃都不能。 尤氏的两条腿像面条似的开始发软,眼前,儿子那双乌沉的眼珠子好像一面镜子一样照着她。 心头不由一阵发怵,尤氏说:“隶儿,你看,这孩子是不是和我亲?” “世子本来就是母亲的孙子,当然会和自己奶奶亲的了。”朱隶说,目光却没有从她脸上移开半寸。 是连旁边的赵氏都看出大事不好了。因为尤氏两条胳膊明显垂到了半腰,是快把自己的身体给压垮了。 尤氏是像一根稻草似的被这孩子宛若大山一样压着,只差马上断去半截彻底压垮。 心间里油然升起一股恼怒。这孩子,哪里是她希望的那个小傀儡,分明是,和他爹娘一样的贼,贼死了! 要不是当着儿子的面,她恨不得,恨不得马上把这孩子砸到—— 尤氏眼中的那抹忿然眸光,俨然清晰到屋里所有人都看的一清二楚。胡氏、尚姑姑等简直是屏足了一口气看着,随时害怕尤氏把孩子借故摔到地上。 如果要所有人说的话,必须得说,这孩子真是沉得住气,真正的沉得住气。 要是其他孩子,被尤氏这样微微颤颤地抱着,感觉到一点不舒服和没有安全感,九成九都是要哇哇大哭的。可这孩子真没有哭,没有闹,就像一颗石头,一座大山,在尤氏胳膊里压着。 什么叫护国公的一脉相承,李敏觉得,由于没有见过自己那去世的公公,之前仅凭自己老公和小叔,还不能看出全部。现在她从儿子身上,才终于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护国公基因里的忍心,耐性,无与伦比的执拗,对目的性确切的,赴汤蹈火,不顾一切的,但是,又是十分聪睿的。因为,儿子知道,他爹始终在旁边护着自己呢,所以才不哭不闹的。 尤氏或许也察觉到了这点,努力抓住一丝拼搏的机会,说:“隶儿,要不,我把这孩子抱到我屋里去玩玩?” “母亲亲自把孩子抱到自己屋里吗?” 尤氏一愣,她刚还想马上把孩子转手到赵氏或是孙婆子手里呢。 朱隶在她没有找到回话时,陡然一开口,吐出:“二十。” 什么意思? 尤氏和赵氏愣着。 “母亲抱世子,儿子心里数了一下,数到二十,母亲就说要把世子抱到其它地方去了。是母亲嫌弃儿子这儿不合母亲心意,还是说——” 感觉到儿子的目光落到自己快要垂到地上的两条胳膊,尤氏犹如临死的骆驼一样使劲儿把自己两条胳膊往上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道:“当然不是,本妃只是想和世子多玩玩,才,才要把世子抱回自己屋里去。” “这样说,母亲要亲自把世子抱着了。儿子必须先提醒母亲,世子是护国公一脉相承的未来护国公府主人。所以,世子只有本王、王妃、母亲您抱着,是不哭不闹的。” 护国公这话刚落地,尤氏两条胳膊终于犹如被压垮的稻草当场失速。不用说,朱隶救儿子的身手,宛如闪电激发,连尤氏都没有察觉到的瞬间,已经把差点落地上的儿子稳稳当当地接到了自己手里。 尤氏不仅两条胳膊要断了,两条腿也要断了,碰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眼看尤氏这幅衰样,赵氏都没眼看了。 自己准备工作都没有做好,就准备上弹药,结果,刚好撞到人家枪口上了。 尤氏这分明是咎由自取。 孩子和哪个大人亲都好,哪个大人喜欢孩子,不都得把孩子往自己怀里抱着。 尤氏的脑袋简直是一条筋的,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怎么,以为单纯两句话,搬出自己是孩子的奶奶,就真当是孩子的奶奶了?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的奶奶,孩子能认同吗? 赵氏在心里能数落出数百条尤氏的罪状来。她都能数出来的东西,朱隶能看不见? 只能说,尤氏这是败得彻头彻尾。 尤氏努力地张唇,想说点什么来挽回自己此刻的败局,只好说:“近来,本妃是感到身体不太舒适——” “世子年纪小,如果大人有病,更不可能亲自照顾。可见世子不是不愿意与奶奶亲近,不过是奶奶近来病的不轻。” 朱隶接的这话,让尤氏猛的一个打抖。 儿子知道了,都知道的,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她在王府里做的一切事情,包括,她不听大夫的话,暴饮暴食,导致自己的身体到如今连抱个刚出生的孩子都如此吃力。 或是说,儿子,故意任她自取灭亡的? 尤氏的脸怒得涨红,冲儿子大喊:“你明知道我身体不适,你作为儿子又都做了什么?!” 分明是自己无理取闹够了,总得找人发泄。 朱隶淡然地说:“儿子自认尽了孝道,屡劝母亲,母亲却是不听,还把厨房里那些听从大夫所言的家臣给惩治了。母亲这让儿子说什么好呢?” 尤氏知道自己站不住理,可这会儿面子真拉不住了,还当着赵氏的面呢。于是,继续撒泼:“不管怎样,这孩子,我要抱到我屋里去养。” 终于是扯开脸皮了。 朱隶把孩子小心翼翼地先放回到李敏手里。 尤氏的眼,看着李敏和孩子,一点都不放过。 “母亲喜欢京师吗?”朱隶道。 尤氏一刹那,像是没有能听懂他的话,迟疑着。 “当初,儿子是没有问母亲意见,径直把母亲带回了北燕。如果母亲想回京师的话,儿子愿遵从母亲的愿望行事。” 尤氏蓦然发出一声冷笑:“怎么,是怕本妃留在这里给他们母子俩添堵了,想赶本妃出府?” “不如说,母亲之前不是之前和大皇子接触过吗?表达过想回京师里的愿望了吗?” 尤氏肯定没有想到他居然知道了这事儿,给愣着,接着,怒道:“这简直是无中生有的传言!这种话你都能听信?本妃生是北燕人,死是北燕人。” 朱隶说:“既然母亲自认是北燕人,应该知道北燕的主子是谁。” 尤氏张口,无言。 她想说,她是他亲娘,怎么着?接着,肯定要变成和方嬷嬷一样的下场了。 “夫人身子不好,来人。把夫人扶回夫人院子里去。请大夫过来给夫人诊治。夫人这样病重,也是不适合见客的了。”朱隶转身,对着底下一群人吩咐。 那些人早都准备好了,一呼而上,立马把尤氏架走了。 只余下赵氏,这尤氏一走,她落单不说,根本连孤军奋战的战斗力都没有。 看到朱隶突然转回头的瞬间,赵氏很清楚,自己和尤氏不能比,尤氏好歹是朱隶的亲娘,她可什么都不是。说自己是朱隶的婶子吧,可朱隶照旧不是把奉公伯府的叔叔婶婶都给怎么了吗。 赵氏赶紧磕头,说:“是婶子想的不周到,没有想到靖王妃如此心浮气躁,自己身子不好,还想着来抚养世子,这把病要是传给了世子的话,怎个不得了。回头,我定和侯爵说清楚这事儿。” “侯夫人之前,不知道靖王妃身子不好吗?” “还真是不知道呢。靖王妃有意隐瞒,谁能知道?”赵氏干笑着,“隶儿,你婶婶也不是什么神医。” “婶婶的话,要不当着侯爵和宗族里的人都说清楚,如何?”朱隶道。 赵氏的脸色当场一僵。 “只和侯爵说的话,本王只怕宗族里的其他长辈听的不太清楚。这样,本王把宗族里的长辈都请过来,由婶婶把刚才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隶儿,这话你来开口比较好吧,你是宗主。”赵氏使劲儿推搡。 “本王这个宗主,只怕婶婶和叔之前,都是心里和其他长辈一样想着,一个只会强势压人的宗主。本王不想被人误会,只能有婶婶来开这个口了。” 你不对其他人强势,专门对我进行高压政策?!赵氏满嘴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接下来发生的事儿,就不用多说了。朱隶早就在接到消息回府的路上,让人去把昨晚滞留在燕都的那批远亲都召集过来了。然后,赵氏发表演讲,说是亲眼看见了尤氏身体不行,连世子爷都抱不稳,根本无法亲自照顾世子爷。 如此一般,这些由尤氏和朱承敏合计着,带领着,想把小孩子抱到尤氏院子里养的老人们,顿然间全部失声。 因为谁都没有想到,竟然是尤氏自己在关键头上给掉了链子了。 说尤氏会不会是假的身体不好,被朱隶安上的罪名,可是,赵氏很肯定地对他们摇头暗示,充分说明了,尤氏真的是身体不好,反正是不足以抱小孩子了。 对此,有些之前见过尤氏的老人们,突然想起了尤氏突然增胖的体重,因此,也都知道了赵氏这话八成没有错儿了,不会撒谎的了。 一场计划,突然间全部泡汤。 赵氏办完朱隶交代的事儿,跟随朱承敏回侯爵府的时候,不用多言,势必是被朱承敏一个耳光,再加上一脚狠踹。 “你怎么办的事!我留你在护国公府里,你最终就给我办出这种结果!”朱承敏恨得要把赵氏给吃了。 赵氏算是破天荒地瞧见了他第一次发这样大的火,有些懵。接着,颤抖地从地上爬起来,问:“老爷,是不是,我们的铺子,我们的田地——” 说到这侯爵府,早就是入不敷出的财政了。这倒不是朱承敏的错。因为侯爵府不是在朱承敏的手里才衰败的。是早在朱承敏的爷爷的爷爷那一代,因为富家子弟不懂得保守家业,坐山吃空,把家产早就败的一干二净了。 后来,朱承敏是想过不少法子来填充这个亏空。可是,侯爵府平常日常开销大,这是避免不了的,总不能被人看到侯爵府的拮据而笑话。侯爵府好歹在北燕,是次于护国公府的地位。 只是总有撑着撑着,到哪天要全面破产的那天。 朱承敏一屁股坐在椅子里,知道连自己屁股坐着的这把椅子,都是早已抵押给那个人的了。 那人曾经答应过他,让他坐上护国公府的位置。即是说,要让他侯爵府顶替掉护国公府,只要他事成。否则的话—— “只剩下七日了。”朱承敏说,“对方只给我宽限到七日。” 赵氏一阵啜泣:“要不,我们这事儿不干了——” “不干?你叫老子不干?!老子不干,咱们一家睡哪儿,吃什么?”朱承敏连声炮问。 “好过,去坐牢——”赵氏细声细语。 朱承敏听见她口里的那两个字坐牢,冷笑道:“妇人之见,所谓成王败寇,不是他输,就是我赢。” “老爷,你确定有戏吗?之前,你可是没有少过对隶儿下手,不是吗?”赵氏道。 朱承敏猛的抬头,突然意识到,这事儿,本来就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个女人什么时候知道了那么多的。 赵氏接触到他疑问的眼神,嘟囔着:“上回太白寺的事儿以后,妾身回来后一直想,想你平日里对待隶儿,态度温和,谦虚,会不会都是装的?” 也就是说,上次,他在太白寺里头表现的太过张扬,结果,连赵氏都起了疑心。是,那次以后,很显然,朱隶对他益发戒备了。是人都得对他戒备。 “如今,尤氏这步夺世子的棋走不动了。”朱承敏说,“隶儿,说是好像把自己母亲惩治了给关起来了,但是,很有可能他是想到下一步,或许我们若抢世子不行,只能抢他娘了。” 赵氏倒抽一口气直达肺底。 抢尤氏? 看来,京师里那位是玩真的了? 为什么是世子和尤氏,而不是李敏?因为李敏上次在京师里,皇帝眼皮底下,都能逃之夭夭。说明,李敏是个怎么都关不住的人,因为李敏有勇有谋。与其相比,世子是个孩子,毫无防备能力。尤氏是个脑筋大条的,白开水似的,好控制。 夜幕降临了。 李老今日趁着孙女精神好的时候,出了一趟远门,是到京郊去看孙女之前兴致勃勃想在古代建立起的第一座医药去了。 由于李敏身子不便,并且要照顾孩子,公孙良生提议这事由李老来接手。李老当仁不让,一方面因为兴趣,一方面,也因为这事儿确实是造福百姓的事儿。 李老毕竟是个仁医,对李敏这个计划十分赞成,有意促成,于是,答应了公孙的建议。 去看完古代在建设中的医院回来,李老兴致勃勃地骑着老马,和公孙良生一路骑马,一路聊天说地,后面,还跟着自己的徒弟余生。 在这时候,护国公府里的某个人,清醒了。 王德胜打开屋门时,看见躺在床上的人坐起来,喜出望外,直奔到床边,小声地说:“念夏——” 坐在床上的念夏转过头,看着他,嘴角勾了下,说:“你怎么在这?” “你被抓了,你知道吗?”王德胜说。 “我被抓了吗?”念夏扶着脑袋。 王德胜生怕她身子不经风,赶紧关了门窗,伸手扶着她,给她找个枕头垫着腰,说:“李老先生说了,说你还得多休息。那些人,给你下了些药,没有那么快全部能排出体外。” “李老先生是谁?”念夏问。 “王妃认下的干祖父,医术和二姑娘一样厉害。”王德胜和她讲她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一些事。 念想一边听,一边似乎在回忆着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想起什么了吗?”王德胜的手扶着她肩头,温柔的,“如果记不起来,王妃说了,也不用勉强。” “我想去看看二姑娘。”念夏说。 醒来之后,第一时间惦念自己的主子,这也无可厚非。说明对李敏是忠心耿耿。 屋里,朱隶早在处理完家事以后再次出门了,毕竟刚回来,许多公事都要他亲力亲为地处理。 李敏和儿子一块儿睡饱喝足了,夜晚反倒精神了些。 听说念夏那丫头醒来了,想见自己,李敏二话不说一摆手:“让她过来。” 王德胜回去,把念夏带了过来。 念夏进门之后,冲李敏跪下,磕头:“奴婢给王妃请安。” “起来吧。”李敏柔声说。 知道这些丫头都是因为跟着她,才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和痛苦。她心里也疼。再也不想丢下任何一个了。 紫叶知道李敏想的是谁,悄悄地背过身去抹眼角。 念夏站了起来,在李敏面前垂头伫立着,半句话没有说。 李敏想着,她这可能是大病初愈,因此没有什么精力,不像以往那样活泼。于是转头打算询问王德胜。王德胜这两天都是在负责照顾念夏。 屋外,陡然一阵风刮过。 几道黑影,若是悄无声息地犹如大雁一般,从护国公府外墙上翻跃进来以后,直奔某地。 紫叶退到屋外,和自己二哥说着话儿。 胡二哥腿伤好了,本想着直接回军队里去的,没有想到,朱隶突然让人把他叫来。说是在伏燕伤未好之前,让他继续留在王府里顶替伏燕的位置。又因为他之前立了战功,朱隶准备给他提升官阶和待遇。 紫叶偷偷告诉自己二哥,这都是李敏的功劳。要是没有李敏和朱隶说这话,恐怕胡二哥还没有这个福气升这么快的官。 胡二哥感动得泪流满面的,说:“等会儿,王妃有空了,你给我引见一下,我去给王妃磕三个脑袋。” 两兄妹说话的时候,突然一阵风刮落了树上的一片凋叶。 紫叶不习武,丝毫没有察觉。胡二哥却是倏然竖起了神经。 “二哥,怎么了?”紫叶不解地看着他。 胡二哥猛然把她一推,推到墙壁上,接着自己拔出腰间的短刀,跳到门前的空地里,怒吼一声:“来者何人?敢私闯护国公王府,不知死罪!” 被胡二哥这一喝,几道隐藏在暗处的黑影,走了出来。 屋里的人同时一惊。王德胜手快地关窗关门。 只听外面刀剑声响,此起彼伏,明显是王府里的护卫和闯入者打起来了。 要说,这真的是,据说多少年来,第一次,在北燕的护国公王府有人敢侵袭。一瞬间,导致王府里的护卫都有些麻木和反应不及。 几个来袭的人看来是高手云集,不会儿,一个人从屋外冲破了纸糊的窗户滚进了屋里。 王德胜拿起椅子,砸对方的脑袋。 来人一只手轻而易举挡住了王德胜的椅子,对着某人喊:“把孩子抱起来!” 屋里几个丫鬟婆子,早就被突然的意外搞到措手不及,惊慌不已。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念想突然一转身,从婴儿床里把世子抱了起来。 那人一见,正高兴,却见李敏突然间,是早就下了床,站在了念夏面前。 “把孩子给我,念夏。”李敏说,一只手伸了出去,放在念夏面前。 念夏看着她,一双眼睛,好像蒙着层雾。 王德胜着急地大喊:“念夏,你怎么了?!那是二姑娘,你手里抱着的是世子,是二姑娘的孩子!快把小主子给二姑娘。” 听到这话,黑衣人一只手猛地擒住了王德胜的脖子,一边止住了王德胜的声音,一边对念夏继续说:“快把世子抱出屋外!” 念夏转身,抱着孩子的步子,刚迈出一步,见李敏又站在了自己面前。 “念夏,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你必须战胜你自己,你知道的,你知道你自己想做的是什么。” “二姑娘——”念夏的面孔抽搐着,满脸通红,满头是汗,气喘如牛。 “不要怕。只要闯过这一关,你会做回你自己。来,听我说,吸口气,呼吸,再吸口气,呼气——” 伴随李敏沉着冷静的指挥声,念夏一口一口地呼吸着,脸部的抽搐慢慢地有所缓解,呼吸也逐渐变为冷静,连带眸子上蒙着的那层雾气,似乎在散开—— 对方一看,见形势不妙,一只手把王德胜放开以后,径直冲念夏和孩子过来。 尚姑姑等人这时候回过神来了,飞身过来挡。 黑衣人两只大掌连续击出,不会儿,尚姑姑、胡氏等,接连飞了出去,不是一头撞上柱子,就是撞到屋顶重重落地,还有的被抛出了门外。场内顿时充满了血腥味。 王德胜从地上抬起脑袋,情急地大喊一声:“二姑娘——”   ☆、【270】皇帝动手 冲上来的黑衣人,看到李敏挡在了自己孩子面前,伸手那一掌直击李敏胸前,凶狠暴戾。没想到李敏像是早已预料到他会这么做,在他击掌前已经先侧身,然后在他人影到的刹那,手指夹的一枚银针轻巧地插入对方的脖子里。 刹那之间,黑衣人动也不动。 李敏一只手指头轻巧地把对方蒙在脸上的黑布一扯,伴随黑布掉落的瞬间,露出的是一张皮肤白得好像白化病的脸,以及金色的鬓发。 对方看露了自己的面目,眸子里不仅露出吃惊,是恨不得把李敏吃了的感觉。 李敏看到他样子,却也一惊,同时眸光深了下去。 这人,不就是以前在皇宫里遇到过的某国神父吗? 操着一口流利的古代英文,骂着万历爷的人都是蠢猪,这会儿,却变成都是万历爷的走狗了? 看来都是各有各算盘的人。 李敏再仔细看,又觉得这人五官虽然与在皇宫里见到的那些神父有些相似,可明显是,年纪要年轻一些。 与此同时,李老和公孙良生骑着老马抵达王府门口,即听说了府中打起来的消息。两个人匆忙下马以后,直奔李敏的院子。 公孙良生一边走,一边带李老走的是密道。 这走到李敏院子附近的地底下,已然是听见了刀剑声一片。听起来,貌似王府里的侍卫人数固然是多,却是一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这总归是由于许飞云走了以后,伏燕受伤,府里的护卫力量骤然间大减。为了顶替许飞云的位置,朱隶甚至把魏子裘都暂且留在王府里。可魏子裘的功夫哪能比得上许飞云。 魏子裘不过是个战场上一个骁勇善战的将军。许飞云是江湖排名前几的高手。 只见魏子裘在听到胡二哥呼喊声时第一时间已经带人过来围攻,却迟迟没有能把来袭者拿下来,却是自己这边的人,瞬间损失掉了大半。 可见这些来袭的暗杀者,虽然数目寥寥无几,一个个却都不是普通的高手而已。 魏子裘身上手臂都被对方左右刮了两刀。 眼看自己的人都在节节败退之际,魏子裘只好先退一步,刚想着重新组织人员发动进攻。 这时,夜空里骤然划来一声:“魏将军,退下!” 魏子裘听声猛地抬头。 公孙良生站在抄手走廊里,一阵风把他的蓝色书生袍吹得好像要飘上天。 魏子裘一跃而起,一把抓住被两个高手夹攻的胡二哥领子,接着和胡二哥齐齐飞上了屋檐。 余留空地上的那几名暗杀人员,一看他们突然撤退,正觉奇怪。地上的砖板轰然一声,是像骤然的地震一样裂开了条大口子。 其中一个来不及,从裂口坠落下去之后,别说想提气再爬起来,只见从口子里骤然暴露出来的尖刀直接插进了他身体里,瞬间血流成河,当场死的两眼圆瞪,完全自己是怎么死的。 余下身手敏捷好不容易逃过这一劫,想往李敏屋子里冲时,公孙良生的手拉下墙壁里的一条拉杆。 啪啪啪。 走廊里的地砖上忽然揭地而起,竖起来的铁板不仅成为坚实的第二道铁墙,发射出来的数道铁器,都是万箭穿心直袭那些进攻的人。 与此同时,李老从门缝里钻进了李敏的屋里。 那个被李敏用枚银针定住的洋人,早就脸红怒张,脖子上的银针是被他体内的力道给一寸寸逼了出来。李敏再用针去定他时,一针刚在他体穴上刺进去,可他一只手还是用了余力,在她转过去的背上一抓。 李敏不由自主往前扑倒,欲往地上栽下去。屋里一群人全部发出尖叫。李老飞跑过去把她一抱。 刚站稳一点脚跟的李敏,紧绷着脸色,抬头对着李老:“爷爷,快——” 李老看过去,见那洋人再次发力,是要把体内扎进去的那根银针再逼出来。事不宜迟,只好把她放到一边,手里捏着银针,往那洋人身上连扎几针。 可这招肯定治不了这个体格魁梧的洋人多久,而外面一群人还在厮打中,根本来不及顾到屋里的人。 胡氏这时候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抓起那被子一撕,哗啦撕下一条布条跑进旁边的铜盆里的水。 尚姑姑、紫叶等丫头婆子,虽然伤的伤,这会儿突然间却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全从地上爬上来后冲过来,伙同胡氏,把泡过水的布条往洋人脖子上一圈。接着,使劲儿勒。 那洋人有多大的力气都好,哪里抵得过这群豁出了性命的妇女。 就这样,数名女子用拔河的气力,硬是把那洋人脖子里的气管给勒到没气了。 李老对她们一群的英勇行为径直是看傻了眼。等那洋人翻了白眼倒下,他用手指尖触到洋人鼻尖,是真的没气了。 胡氏等人,这会儿才卸了余力,坐在地上哇一口,吐血的吐血。 屋外的战场,这时候同样发生了逆转。或许是等了良久,屋里都没有回应声,那些人,猜到了屋里恐怕没有了下文,等于这次偷袭失败。再有朱理先带人火速从外面赶回来,援兵一批接一批,他们再逗留下去怕是要全军覆没。因此一块儿见状不对的同时,撤了。 公孙良生见危机解除,进了屋,只见屋内一片狼藉状,简直是惨不忍睹。 李老给孙女连扎两针,可显然李敏被洋人那一抓,刚好抓到了心脏上,一瞬间是伤了原本脆弱的心脉,好不容易才喘出一口气,睁开眼,对着李老即问:“世子呢?” 世子始终被念夏抱着。在那洋人死了以后,念夏就此坐在地上,像是个木头娃娃一动不动了,恢复到以前昏迷的状态,好像神智不清的。可她双手,还是始终抱着孩子没有让孩子落地或是受到伤害。 王德胜走过来,一把把她抱着,双臂紧紧地环抱着她,眼眶里焕发着闪闪的液体,对李敏说:“二姑娘,她不是有心的——” 李敏苍白着脸,点了点头,对李老说:“爷爷也看见了,是古代的催眠术。恐怕有一些洋人,已是投入到万历爷的旗下了。” 要说这万历爷,真是古代一个绝对了不起的明君,连洋人的心都能抓到自己手里。 李老叹气,接着严肃地对她说:“你必须休息,不能再想任何事情和劳累了。否则——” “我知道。之后的事,拜托爷爷和公孙先生了。”说完这话,李敏一闭眼。 屋里,那本来安静到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外面动静的小世子,才骤然放出了哭啼声。 哇哇哇的孩子哭声,好像抓人五脏六腑似的。 朱隶带着魏老闻信急匆匆回到王府里时,只听到儿子的哭声,都好比抓着自己的心头。 他脸色骤然一沉,对魏老说:“把宁远侯府的人和大皇子全抓起来!” 魏老听见他这道声音,心头猛然吃了一惊。虽然他们都在怀疑宁远侯府和大皇子的猫腻,但是,毕竟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显示。朱隶这一句发话,俨然不像常时,是恼羞成怒了,勃然大发了。 “是的,主子。”魏老此刻却没有出言阻止他,点了头即带人去抓人。 朱隶迈进屋内,地上的血迹都没有来得及清洗,斑斑的血痕简直是触目惊心。 伤者全部被搬下去了,集中在一个屋内由赶来的大夫们救治。 朱理在屏风外面徘徊,一边焦急地用拳头捣着掌心。看到朱隶到,一抬头,喊:“大哥!” 朱隶对他冷静地点了下头,随之绕过屏风,进到里面。 世子由李老亲自抱着。可能是感觉到这个老头子和母亲特别的关系,好比自己的亲太祖父一样,孩子在李老的怀里,并不怎么闹腾,只是眼角擒着两颗液体,显得特别凄凉。 这哭又不能哭的。 朱隶瞅了儿子一眼。那孩子好像感应他来了,猛地把要继续流的泪给吞了回去。 是护国公的儿子,就该知道,这是护国公的命。 一生之中,少不了这种腥风血雨。 朱隶走到了在床榻上躺着的李敏旁边,拂起一边袍子,单膝跪下,看着她的脸。 闻到了他的气息,李敏的眼睛睁开来,目光浏览着他那张薄情削刻的脸廓,说:“别乱了分寸,王爷。” 在这个时候,她心里还替他想着大局。 朱隶的手,猛地把她抱了起来,抱在自己怀里,这样才踏实些。 公孙良生和岳东越等谋士,在紧张商量着。 皇帝这下派人来劫持世子,真的是有些出乎他们意料的。可以想见,皇帝心里急成什么样,好像是快急成马蜂窝了。 世子这才出生第二天。 公孙良生掐指算了算,与老乡谋划道:“恐怕皇上那边的人,在世子出生之前,已有了些什么定论。” 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哭声洪亮,好比龙潜。是有点心计的人,都可以猜到一些天意之中貌似蕴涵的隐晦的意思。 “皇上这个心急——”岳东越赞成老乡的意思,参谋着说,“皇上应该知道,王府里守卫森严,因此才放出大内高手来王府这边,但是不一定得手。如果幸运能得手的话,这不用说。如果不幸不能得手的话,下一步——” 皇帝的人死了的那两具尸体,公孙良生让李老的徒弟余生第一时间去检视了。 余生检视完回来,对公孙良生说:“公孙先生,是大内王,没有错。” 皇宫里,皇帝总是会云集一大批,从各处招来的武功最高强的高手,为自己所用。这些人,有些成了锦衣卫,封官带爵,有些成了公公,有一些,隐藏在暗处。这些隐藏在暗处的人,武功自然而然为最高级别的,并且身怀特别的绝技,是皇帝身边藏得最深的一张好牌。平常的话,皇帝哪舍得拿出来用。 像之前袭击过京师里王爷府里的,以及去到高卑追杀李敏的,和今天在王府里打算劫持小世子的一比,可以算是菜鸟了。 大内王,指的就是今晚上露脸的这些,万历爷身边最好的那张底牌的人。 要分清是不是大内王的人,主要看,这些人身上是不是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的地方。 比如说,李敏和胡氏等人合力才弄死的那个洋人,本身洋人的身份,已经实属特别。 余生继续说:“在他们身上,有一些纹身。” “红蝎子?”公孙良生眸子里一闪而过流光。 “是,不止有红蝎子。” 看来皇帝擅长把这些人假装成另外一些人,也可以说是皇帝招揽来的这些高手,本就出自五湖四海,都是高深莫测的背景。 公孙良生转身,进了屏风里,对着朱隶说:“王爷,当务之急,这王府里的侍卫,要重组。” 今晚看来,单凭这些护卫力量,完全不够。 朱隶的眉头深深一皱。应说,要不是公孙良生刚好赶到,启用了府里的机关,那真的是后果难测了。 于是,他想起了在船上,和高贞的对话。 高贞那时候,是想把虞世南等人留给他用的。因为知道他固然善于带兵打仗,可是,身边这类怪异的死士,可以说,积累甚少,除了个许飞云。 毕竟,在他朱隶有野心之前,他的父亲,他的祖父,对于大明的皇帝,倒还是忠臣,根本没有二心的准备。 到他朱隶着手准备的时候,短时间内,想像大明皇帝这样,或是像高卑皇室这样,积累起这样一团死士的力量,可以说,是极为困难的。 皇室里的死士,不仅仅是招揽而已,像高卑国皇室的,还有所谓的世代培育。 之前的护国公一心一意为皇帝打江山,哪里想到那么多。 朱隶低头,看到怀里那张苍白的脸,低声说:“帮本王修书一封,即刻送往高卑。” “是。”公孙应道。 大丈夫在这个时候,势必要能屈能伸。 王府门口突然疾飞来一匹马,那人把一个人抱着跃下马急问:“王妃在王府里吗?” 魏子裘带人忙碌地收拾王府里的善后工作,经过大门口听见是自己三哥的声音,一惊之下,跑了出去,道:“三哥?” 魏子昂看见他,急忙跃过了门槛。 魏子裘往他怀里一看,看到了是魏香香的脸。 与此同时,远在高卑,高贞坐船刚抵达高卑两日,在皇宫里休息,边听辅政的皇太子报告近来自己不在时国内的政事。 高贞一边手里拿着公文帛简,听高治的声音低沉有力地说着话。 在高贞不在的时候,高治负责在国内维持政局,其首要做的事,那就是继续清除国内闻家的余孽。 “基本上,北边形势已稳,反而是有些叛逃的,可能是逃到东胡去了。东胡人如今都躲在他们的神山里,如今这个天气,也不好大举进攻围剿。”高治说。 “等待来春的话,也不过是一两个月的时间了。”高贞听完他这话,把手里的帛简一收,搁在了桌上,端起矮几上的茶盅,喝了一口。 抬眼,看高治站在那不动,高贞说:“坐吧。” 不谈公事的时候,父子就是父子,高贞比较喜欢当爹。 高治垂手,恭恭敬敬地坐在了刘公公给他搬来的椅子上。 高贞看着他缄默的一张脸,像是轻声提起:“不问吗?” 听到这话,高治抬起脸,闪过一丝犹豫的样子。 “你这个样子,就不如三皇子。”高贞说他。 高治知道,高卓在高贞一回来,马上揪着高贞的袖管问东问西的,问的都是莲生和李敏的事。虽然,不知道高卓这么做,是不是有意装的,装得自己好像对哥哥和姐姐十分关心。但是,高贞似乎比较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孩子性格。 在父子单独相处的时候,高贞,是希望,他像高卓一样,只当他是个爹。 高治的脸沉了沉,道:“国王有飞鸽传信,消息总是及时回到国内。” “要是有些事,朕没有让人在书信里面写明白呢?”高贞眯了眯眸子。 高治抬头,在他那张脸偷偷浏览,像是想分辨他此话有多少成分是真的。 “你看看你——”高贞当然是很快发现了他这个目光,“关心自己兄弟姐妹,是很可耻的一件事吗?朕可不愿意,你变成第二个万历爷。” “儿臣明白。”高治道,“二皇子在太白寺,高敏公主在北燕,都不是会回到国内对国王的政权造成威胁的人。” “你既然把道理都想的这么明白了?那么,为什么不愿意流露感情呢?” “儿臣,只是做事的性格,和国王有些不同。” 高贞因他这话一愣,接着,嘴角露出不知道如何形容的一抹弧度。 是,他都快忘记了。这个孩子,成长起来的时候,他几乎都不能亲力亲为地抚养,因此,他想一厢情愿地把孩子打造成他高贞第二,简直是痴心妄想。 再说了,做父母的,有什么本事,可以说让儿子必须长成父母这样。 儿子哪怕真的哪天登基了,也必然是用自己的思维来统治这个国家,而不是用他高贞的思维。 “朕想好了,过两年,朕会提前退位。”高贞道。 高治立马要站起来。 高贞摆手,让他坐着:“朕其实觉得,现在退位都不大是问题了,毕竟国内的政事,这么多年,朕常年卧榻,细琐的事情,都已经完全生疏,没有皇太子知道的多,处理的好。” “国王毕竟是为政多年,让高卑这么多年繁荣昌盛,是高卑国史上少有的太平盛世。国王深得人心民心,是个明君,有太多太多,需要儿臣学习的东西。”高治的声音深沉,又十分的明朗。 高贞好像没有想到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其中,没有一个词能看出他是违心之言。不由,心里感到一片慰借:“朕心头踏实了。皇太子,不是想着皇位,而是真心,想把这个国家治理好。朕退位的决定是正确的。” “国王——” “好了,不要再说了。说是朕退位,可是,皇太子和朕心里都明白,说的简单,要做的事情其实有太多。尤其是,我们周边的国家局势并不稳当。” 高治的脸色跟着一沉。这回,虽然说是联合了北燕的隶王,把东胡人赶到了神山以西,可以让东胡人修生养性多少年了。可是,伴随而来的危机并没有完全解除。 大明的皇帝,只会因为东胡人的瓦解,感到益发心焦。 要是他们高卑的邻国,人口最多,地域最辽阔的大明国土里内部发生战乱的话,对他们高卑来说,并不是个多好的消息。 首先,战乱会引发经济危机。高卑与大明的边境交易,一直是经济活跃的重要因素之一。现在,东胡人都不太能支撑高卑的贸易了,仅剩大明,大明这个主客再出现什么问题的话。 其次,战乱引发逃亡的难民潮,一旦抵达高卑,高卑不可能完全视而不见,到时候,国内的纷乱随时会被动引发。 所以说,一个国家是否能昌盛,最重要的,第一个,是太平。 “万历爷是个深明大义的明君,不可能不知道这点要害。因此,一直在避免此事发生。采取了一系列动作。可是——” 高贞的话音里,带尽了余意。 高治知道他深刻地批评过万历爷冷酷无情,可是,也没有想到高贞会夸万历爷是个明君。 在高治努力想嚼懂高贞的话时,高贞的话风突然一转,改而问他:“你以为隶王此人如何?” 高治诚实地答:“隶王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和万历爷一样高深莫测,但是,儿臣以为,隶王,倒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为何得出托付这个结论?” “隶王对公主是一往情深。” 一个人,品格好不好,其实看他对情感到达什么地步,对情感的所作所为,都能最直接看出了一些东西来。 高贞吃了口茶,嘴角微微一扬,看来对儿子有些满意。 看来,儿子也不是个完全没有感情的人,否则不会以这点,去推测朱隶。这让他心头又踏实了。 这会儿,刘公公进来,通报说:“清惠郡主求见。” 高贞的眸子里微微一深,说:“让她进来吧。” 高治并没有因此退出去。 清惠紧接,施施然走了进来。 高贞似乎知道她想问什么,说:“十一爷在北燕,并没有回高卑。” 清惠吐出一口长气来,跪下叩了头:“臣妾代不忠不孝之女谢主隆恩。” “起来吧。”高贞语气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朕有和她提过,说是她可以先回高卑,换个身份,再与北燕联姻。可是她并没有答应朕。” 清惠的心头再次一个救紧。这女儿的脾气就是犟,这样的好事都不愿意答应。 “你女儿是个性情率直的人,这点朕欣赏。”高贞说,“但是,说真的,她没有回京师,朕并不以为,她的心已经不在京师里了。似乎,京师里有人,是她心里的另一根梁柱。” 清惠脸上闪过一丝沉重的凝思,似乎是想起了些什么蛛丝马迹。 屋里,陷入短暂的安静之中,宫灯,照着三个人的人影,有站着,有跪着,有坐着的,错综复杂,映在纸糊的窗户上,好像一幅迷糊的画影。 高治微微感到好像气氛哪儿有些不对,正抬头要探究的时候,见跪在地上的清惠突然站了起来。 高贞看到她突然站起,似有惊讶,但是没有动作。 高治是飞速地伫立在了高贞面前,替高贞挡着,同时对清惠大声一喝:“郡主!” 清惠的身体摇摇晃晃的,好像一条在海面上的船舶,随时要颠覆坠入海底的趋势。 刘公公与门口的侍卫听见高治的声音,全部冲进了屋内。 所有人,持刀的持刀,围着中间的清惠。 过了一阵,没有人见清惠犹如上次在殿堂行刺李敏那样亮出刀子来,实际上,清惠只是在一直努力控制自己不稳的身体一样。 高贞的脸色骤然一沉,道:“传唤太医过来!” 侍卫们听到高贞这话,才把刀收了起来,退到一边。 高治依然严阵以待,不敢掉以轻心。 中间的清惠突然往地上栽倒,接着,众人见她倒在地上的身体,是周身抽搐,口吐白沫。 所有人都愣了。 好好的一个女人,年纪轻轻,怎么突然像中了羊角风? 只见清惠吐着吐着,眼珠白翻,在望到高贞的影子时,像是努力要伸出手,道:“国王,我——” 高贞立马走下榻,高治尾随他,皱着眉头,同时依然用戒备的眼神看着倒在地上的女。高贞蹲下来,手握住了清惠的一只手,轻声地说道:“朕知道,都知道,那个人给你下了什么东西,是不是?” 清惠猛然闭上了眼睛。 高贞的脸色骤然白了。高治蹲下去拿手指去碰清惠的鼻息,对高贞说:“还有一口气。” 太医在刘公公带领下疾步走了进来,检视清惠的情况。 高贞的脸,一瞬间宛如隐没在了黑暗里,白皙修长的手指捏成一个拳头,低声道:“让虞都尉即刻入宫。” “国王?” “北燕应该是出事了。”   ☆、【271】声东击西 护国公府王府里 胡二哥站在院子里,远远眺望着对面的屋子。没过多久,大夫从里面出来。他脸上略带紧张地张望了下之后,转过身,刚好碰到了一个人拄着拐杖走过来的伏燕。 伏燕在王府里另一处养伤,由于双腿不方便的缘故,不敢出来添乱,直到这会儿才走出来打听动静。 看到胡二哥站在这里,明显刚才那个表情望着哪处,伏燕有些微微地吃惊。 胡二哥感觉是被人当场抓奸,幸好天黑夜深,别人看不见他那张红得像西红柿的脸。 “伏燕大哥,你怎么出来了?”胡二哥找着话说。 “我如今是个残废人——”伏燕苦笑一声。 胡二哥走过去搀扶他,道:“大哥不要这样说。有王妃在,定能把大哥的腿治好。” “这个我不担心,我只担心,我腿没有治好之前——”伏燕意味深长的声音,停驻在今晚未完的余波上。 谁能想到,皇帝这留了不止一手。他也是瞎的,在牢里陪了念夏那么多天,居然没有能察觉有人对念夏做出来的事。要是早点察觉,就不会演变到至今,差点小主子被劫持了。 念夏现在又处于昏睡的状态了。古代的催眠术,本就是十分神秘的一门学科。李老和李敏,仅靠现代残存的那点资料,是很难全部破解古代的催眠师对念夏做过的事情。 据李家祖孙俩推测,很有可能,催眠师,对念夏下了不止一个指令。也因为这个缘故,才让李敏当时有机可乘。越多的指令会造成被施术者头脑的混乱,在那个混乱的环境下,李敏用了调整呼吸的方式,来打乱了催眠师对念夏下达指令的节奏。但是,这样做的后遗症很明显,会让被施术者的神智进入一个越加混乱的状态下,那么,在没有新指令下达之前,陷入昏迷的情况会越发严重。 李老之前,也没有想到念夏的情况并不单纯,竟然是涉及到催眠术了。 李敏则不由想,皇帝之所以启用到了洋人的催眠术,莫非都是因为之前自己在王府里宴会上所演示的催眠术,引起了皇帝的怀疑,进而挖掘到洋人身上去了。 这个可能性是十分可能的,原因在于,之前她演示的时候,皇宫里貌似都还一点都不知情。比如她发明的那个眼镜,后来洋人看见了以后,对万历爷说了,说他们皇宫里有人在研究这个东西。 万历爷是个可怕的对手,远远超越了东胡人的可汗。 现在要破除催眠术的话,需要找到指示,破解催眠的指示。要知道对方催眠师给念夏下达的究竟是一些什么指示。只要找到这个破绽,才有可能在不伤害到念夏精神方面的情况下,把这个丫头拯救出来。 可这点谈何容易。 王德胜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该亲自前往京师一趟找洋人算账。当然,伏燕去到京师找人最终都落入了敌人手里。他这个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去到那儿,岂不是又给李敏添麻烦。 如果说念夏的情况,让李家祖孙感到微微棘手的话,毕竟,念夏说是被催眠了,但是只要关起来,专人严加看守,不让她做出伤人或是自残的事情,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性命堪忧。可是,被魏家人急匆匆送来的魏香香,情况可就截然不同了。 魏香香彻底陷入了可怕的昏迷之中。据魏家人所述,魏香香昏迷之前,发作的症状很像羊角风,周身抽搐,口吐白沫,紧接神智不清。 好端端的一个年轻姑娘,平常健健康康的,怎么会突然间,在这个节点上犯羊角风了。 李老用从现代带来的医生手电筒,检查了病人的两侧瞳仁,接着,让他这个老大夫惊讶地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蛊毒。 这是古代人对于某种疆域人使用的秘术所用的统称。 蛊毒,按照现代科学来说,因为年代已过了许久,只剩下资料记载,科学家们对蛊毒的研究多是只能靠猜测。但是,蛊毒与虫有关这一点,似乎是众所皆知并且被大众认可的事情。 李老在魏香香的眼睛里发现了虫,即寄生虫。 “可能是虫进了病人的脑子里,才引起了类似羊角风的症状。”李老判断。 如果真是寄生虫进入人体的话,可以说潜伏期能相当许久。很有可能,魏香香在入宫服侍万历爷的第一天开始,已经体内被植入了寄生虫卵。只等哪个时候发作而已了。 在过了几天,等高卑国那边把清惠一样突发疾病的情况传过来以后,似乎大家都不用对此有所怀疑了。大明的皇帝,恐怕是给所有入宫的女人,都服用了寄生虫。所以,万历爷并没有急着说派人来把这两个女人杀了,因为他知道,这两个敢背叛他的女人,早晚会遭到报应,这是她们在宣誓入宫的第一天就决定的命运。 确实,没人能想到皇帝能如此心狠手辣地对待自己后宫的每个女人。 万历爷的心里,可以说,压根可能都从来不把自己后宫里的女人当亲人看,更不可能把她们当老婆看了。否则,不会如此残忍对待。 李敏回想起淑妃说的那句话,皇上的心里,只把我们当成棋子。 万历爷不爱任何一个女人,不爱。 为什么? 一个人,不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毕竟,爱,是天性,一个人出生以后,人之初性本善。只有受过特别伤害的心灵,才有可能说不爱了。 万历爷,曾经受过心灵伤害吗? 这是万历爷心里的秘密了,没人知道。 李老本不想打扰现在急需休息的孙女,可是,现在能商量魏香香的病情的,只剩下李敏了。 魏家人又是对护国公府来说,非常特别的一个家族。魏香香的性命,对护国公府来说,也是十分重要的。 魏家兄弟已经全部回来,在王府里等候消息。 李敏合眼只休息了一下,在今夜这种乱糟糟的情况下,她也知道,自己势必没有办法睡觉。 屏风外,她老公低沉醇厚的嗓音,轻轻回荡着,是在和她祖父说话。 “不用找她了。”朱隶说,“如果是头出了毛病的话,本王倒是有个人选可以推荐。” 李老微眨下眼,是听说过,古代有做手术的大夫的。朱隶说的,莫非是这样一个人。 朱隶道:“这人不会剖腹取子,他能做的,只是像是要死了的病人。” 李老明白朱隶话里的意思了,这个古代古怪的大夫,因为不善于用麻醉药物给病人实施麻醉,所以,当然没有办法做那些病人意识尚存的手术了,能做的,只有病人给昏迷了的手术,否则病人不配合,根本没有办法将手术进行下去。 其实,之前魏子裘的情况,朱隶有考虑过找这个人的,但是,既然自己妻子能解决魏子裘的问题,朱隶也就把这个人选搁在了一边。 这个人如今在哪里呢? 李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古代的手术奇才,竟然和徐家人有关。 徐家,据李敏所知道的,是做药出身,对药的炮炙,可以说是天下有名的一个家族了。谈及治病之类,李敏从来没听自己表哥徐有贞提过有什么特别的大夫。对,有一个,她那死去多年的,和她相貌相似的一个老祖宗,发明了古代的输血法。被徐家人奉为药母。 徐家人,在听说王府今晚上所遭遇的劫难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王府,打听李敏母子的情况。 听说到小世子差点被劫持,徐三舅拍一下大腿,对徐有贞说:“要不,你和王爷说说看?” 徐有贞皱了下清眉。同时,胡二哥受了朱隶的命令,过来请徐家人过去商谈了。 朱隶和徐家人谈话的时候,是在李敏的屋子里进行的。毕竟,李敏是徐家人,朱隶基于尊重她的意见。 徐家人进了屋里,行了礼。然后,获得了特别的恩许,可以先看一下小世子。 世子是放回摇篮之中,昏昏欲睡。 孩子今晚上毕竟是受到了一定的惊吓。 徐三舅和徐有贞看到孩子的第一眼,都不得不在内心惊叹:长得真是,人中龙凤。 大概都没有想到,李敏能生出这样一个孩子。徐有贞再联想到了之前孩子刚出生时的哭声,不禁心头一颤。 这孩子,莫非真是龙潜? 什么是龙潜,李敏是不知情的。再说,她基本不搞封建迷信这个东西。 徐家人上前又探望了自家女儿。 徐三舅对李敏说:“你好心歇着,有什么事儿,我们都会和王爷商量的。” “三舅。”李敏微微坐了起来,紫叶赶紧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她脸色还是略显苍白,说,“药庄子的事——” 徐三舅听她这一提,马上知道她想说什么,答道:“你带来的老先生的话,今日我和有贞都已经见过了。老先生博学多识,我们都很钦佩。药庄子的事,我们都听从老先生的。” 诚然,徐家人和高贞不同,徐家人说起来,是外戚居多,是她娘亲那边的亲戚。对于她认了一个干祖父的问题。徐家人虽然心里也觉得有些怪异,但是,必然不会像高贞那样反感。只当她是李老当成医学界前辈一样尊敬着。 李敏也就让徐家人这样想,不打算多做解释。 旁边,公孙良生代替朱隶,说起了魏香香的情况。 徐家人仔细听着,很快,听出了朱隶的意思。徐三舅立马叹了一声说:“我这个七叔不好找。” 徐七叔,无论在江湖中,在民间,或是在医药学界,都被称之为七郎。 七郎为古代妖怪传说中,专管孤魂野鬼的人。也就是说,徐七叔,喜欢独自居住在深山老林之中,而且医术鬼怪,甚至有传说他拿孤魂野鬼来治病的说法,因此,被称之为徐七郎。 要找到徐七叔确实不太容易,因为这人,本来在徐家人中是个怪人,独居,徐家人都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但是,也确实只有徐家人可以找到他。 “去年年前,爷爷病了的时候,七叔他不知从哪里得知老人家生病的休息,专门赶回来一趟。”徐三舅说。 普通徐家人生病,徐七叔还是不理不问的。只有老爷子病了,徐七叔才回来。 徐三舅叫其七叔,是徐老爷子的七弟没有错。想徐老爷子这一代,徐老爷子自己只剩下这个兄弟了。 要是徐老爷子修书给徐七叔,那么,徐七叔是不是会卖兄弟一个面子? 答案是否定的。徐三舅说:“爷爷一直有叫他回来,各种各样的借口,他都不露面。要不是去年那场病,老爷子真的被折腾了,差点命都没了。七叔也不会露面回来给老爷子治病。” 李敏的目光,除了在徐三舅身上之外,移到了自己表哥身上。 徐有贞看起来,有点儿犹豫。 “表哥有什么话说吗?”李敏插入了声音说。 徐有贞抬头看她,其余人都看着徐有贞和她。徐有贞打量她的脸色,说实话,她那苍白的脸色,怎么看都让人不安心。徐有贞心里一定,道:“不用找爷爷,我这边修书一封,王爷您让人,送到可以联系我七叔的一家客栈去。” “有贞?”三舅略显吃惊。 “三叔。”徐有贞说,“七叔有可能知道敏儿,所以,我个人认为,七叔对敏儿不会见死不救。只能让敏儿受点委屈了,我这书信里,恐怕要先写敏儿的病况,把七叔先引回来。” 由于魏香香的情况拖不得,这事儿当即拍板,接着徐有贞走去写信了。 李敏倒不知道徐家还有这么多秘密,趁着徐有贞走开的时候,她私底下问起了比较老实容易套话的徐三舅:“三舅,以前都没有听三舅提过有七叔这样一个人。” “哎。”徐三舅说,“你七叔,都从来不认自己为徐家人。他很早就出徐家门,流浪江湖去了。你爷爷说,那都是他怕连累家里人。所以,家里人都不会提你七叔。” “如此说法,徐家,不仅仅七叔一个人流浪江湖?” 徐三舅因她这话愣了下。 李敏猜测着:“七叔是孤身寡人吗?倘若不是的话,七叔成家立业生子,现在,儿孙也应该满堂,都没有和徐家人联系,这是为何?” 徐三舅接连咳嗽好几声。 李敏眯眼睨着他脸色,又望到了老公身上。 她老公,一直想拉拢她表哥入营,莫非也和徐家这些亲戚有关。 说句实话,她是不想把这些亲戚拖累进来。可是,从今晚来看,如果皇帝如此心狠手辣的话。 “三舅,有没有考虑过,把徐家人都接到燕都来?” 李敏的这句话,可以说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 徐三舅皱着眉头,说:“徐家一直都住在那个地方。” “我知道。可是,三舅,徐家人出来帮我的事,皇上不可能不知道。” “皇上不一定能找到徐家人。”徐三舅说。 “以前,我见没出事之前,一直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既然,王爷都知道七叔的存在。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七叔的事儿,皇上都能知道的话,要找徐家人,其实不难吧。” 哎? 徐三舅的脑筋没有转过弯来,可其他人已经从她这句话闻到了可怕的苗头。 把信刚写完的徐有贞,脸色刷的有些白了。 既然七叔和徐家,一直都是断了联系的,难保,中间被什么人利用。 “王爷——”李敏望向了丈夫,说,“今晚上,不,皇上的招数,大多数都是对准了妾身身边的人。” 朱隶拧了下眉头。 必然是,她身旁的人,比较好下手。 在这边,商议着要不要怎么把徐家人接过来时,魏子裘匆匆进了屋。 由于他没有通报就进来,显得异常匆忙。众人都能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事出意外的预兆。 当着李敏的面,魏子裘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但是,不得不说。 朱隶道:“说吧,什么事?” “王爷,刚才属下的人,查遍府里安全时,才发现,夫人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尤氏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 魏子裘跪了下来,低着脑袋,准备以死谢罪的样子。他刚担任王府的侍卫工作不久,竟然,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把主子的母亲弄丢了。 朱隶的半边脸沉在屋里烛光的黑影里。屋里每个人,就此都不敢喘口大气的样子。 其实每个人都想得到了,今晚来袭者,目的恐怕有两个,一个是对小世子下手。但是,知道小世子这边肯定人手最多,有可能就此失败。所以,采取了声东击西的策略。即是说,对方早已认定,小世子不能得手的机率比在尤氏那边下手的机率大,因此,情愿在小世子这边闹出动静来,目标直对准了尤氏。 即便如此,尤氏那边也不可能半点动静都没有的。 除非,尤氏主动配合? 李敏心头不由吸口气。好吧,自己这个婆婆,她必须承认,真是要把自己的儿子都害惨了。 不过,尤氏今早还在他们面前,口口声声说不回京师的吗? 那么? 李敏眼睛一睁,问:“三王妃呢?”   ☆、【272】尤氏回京 尤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上。 对面,李莹坐在那儿,冲她露出一抹隐晦的笑意。 尤氏当即感觉头顶浇了盆冷水,冻醒了。 “这是哪?三王妃!”尤氏掀开车帘往外面一看,是白茫茫的一片荒芜。 这明显不是燕都,是离开了燕都,不知道往哪里去。 “靖王妃,你不是说过,想念京师里的容妃娘娘吗?”李莹像是对她这个反应惊讶地眨了下眼。 尤氏记了起来,之前,自己被儿子给气着,一口闷气吃不消。当李莹说求见的时候,她没有多想,开门让李莹进来谈话了。 儿子可以禁止王府外面的人和她见面,但是,没有办法阻止她和王府里的人见面。 李莹在她那儿说了些什么,她现在也是有些糊里糊涂的。不过想也知道,她把李莹当成了听筒,出气筒,一口郁闷,总得说个人听发泄吧。李莹成了这个倾听的发泄对象。 道不定,她真的对李莹说了,说了一大堆关于儿子儿媳妇不好的话。然后,说到了想念皇宫里的容妃。 对于容妃这个妹子的感情,尤氏可以说真的是难以放下的。毕竟,那么多年,她独自在京师的时候,老公不在,身边几乎没有别的亲人,只剩下容妃一个人可以互相慰籍。 李莹见她不说话,又笑了笑,说:“靖王妃又是不记得昨晚上对我说了什么,应该会记得之前,派人到了大皇子那里说了什么吧?” 对,之前,她是让喜鹊去过大皇子那里,表达过想回京师见容妃一面。 冲动是魔鬼。这句话一点都没有错。 她每次在护国公府不高兴的时候,肯定要做一些事说一些话,来发泄自己的郁闷。一旦冲动起来,那就是我要回京师,看你这个儿子儿媳妇怎么办,在皇帝面前丢大脸吧。 可现在,尤氏坐在这辆,据李莹说貌似要前往京师的马车上时,一点想回京师的念头都没有。 她又不是真傻的,气话可以说说,行动,当然是要谨慎再谨慎。 哪怕,她真的想回京师里去见容妃,也不可能是一点筹码的准备都没有,回到京师里去,那不得被皇帝捏着玩。 “护国公王府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尤氏的脸色顿沉,双眼阴鹜地看着李莹。 李莹说:“由于靖王妃在北燕遭受到的委屈,让太后娘娘深受震动,为靖王妃的遭遇感到愤怒和感伤。于是,下令让人,务必把靖王妃带回京师去。太后娘娘此举,是将靖王妃拯救出泥沼之中。怎么,靖王妃不满意吗?” 好一句不满意。 她尤氏难道有这个资格说满意或是不满意,她现在是被劫持的人质! 尤氏再琢磨了下天时,这外面的天,看起来是凌晨,还是傍晚? “本妃睡了多久,三王妃?” “大概一天了。”李莹道,“靖王妃据说在护国公府里一直睡的不好,没有想到,离开护国公王府以后,一睡一天不知醒。本妃想着也是担心靖王妃好久没得好睡,所以,不敢轻易打扰。” 说完这话,李莹让人把吃的拿进来,道:“靖王妃肚子应该饿了吧。本妃昨晚上都听靖王妃说过了,说是在王府里连想吃的东西都吃不到。虽然说这是在路上,本妃想做到和王府皇宫里那样的美食,不太可能,但是,本妃尽量按照靖王妃的口味来做了。毕竟,靖王妃以及护国公王府,之前是那样地款待过本妃。” 听着李莹这番客气话,尤氏知道她说的通通没有一句是实话。什么款待过她李莹?她李莹不是被她儿子儿媳妇给关着的人质吗? 想到这儿,尤氏突然感觉自己昨晚上,八成一开始已经被人下过药了。不然,李莹是怎么走出有护卫把守的房间走到她那边拜访的,这样的疑问自己居然一点察觉都没有。完全不合她精明的脑袋。 一个婆子走进了马车,拿着个大铜盆,里面放满了今晚尤氏和李莹吃的晚饭。 李莹向来吃的比较素,为的保持苗条的身材,让人炒的青瓜,豆腐,肉末茄子。路上冰天雪地很难找到鱼,只有一些腊肉添设。 给尤氏特别准备的,有一大锅的羊肉汤。 李莹闻到羊肉汤的骚味,都忍不住要捏起鼻子。实在想不通这个东西尤氏怎么会喜欢吃。 那味道是又骚又辣的。 亏尤氏不仅喜欢吃,是天天都能吃得下。 尤氏让婆子拿筷子捞了下汤里面的肉渣,发现,只有一两根骨头,自然不能和她在王府里吃的比。 肉汤里的胡椒味儿放的也不浓。尤氏吃了感觉到了一股骚味太重,于是胃口一下子少了不少。 究竟是因为汤做的不合她口味了,还是说,因为不在护国公王府里的缘故,尤氏说不上来。但是,确实是饿了一天之后,她不过也就将就地吃了半碗米饭。 看看李莹吃的那些素,居然比自己儿媳妇给她安排的菜单更素,尤氏的眉头皱得像拧不开的面疙瘩。 琢磨下时间和路程,尤氏想,自己未离开北燕呢。儿子察觉到她被人绑了的话,肯定火速派人来追她们。 这样一路走着,一直貌似都快走出北燕,没见有追兵。 尤氏的心头猛然一凉。 护国公的脾气,不是寻常人能懂的,哪怕她是护国公的娘。 尤氏和李莹在那晚上被人带走了以后,李敏后来才知道,自己老公并没有派追兵过去把这两人追回来。 那晚上一连串的袭击事件,是让护国公府里需要连续好几天的整顿和休养。 李敏身边的尚姑姑,胡氏等,都受到了轻重程度不一的内伤,有的需要卧床休养至少一个月, 有的恢复快一些,两三天后,回来她这里上班了。但是不管怎么说,她屋子里的人,是人气大伤了。需要添加一些人手。 高卑国的使臣虞世南,带了高贞的信,和一队人马,到达了北燕,进了王府里与她老公见面。 朱隶这两天都在王府里处理公务。 一方面妻子身体不好,恐怕连内务都难以处理,可以说王府里基本没人可以主持。刚好,府里的侍卫到现在,都没有一个重组的方案。 另一方面,私心一点,朱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欠老婆儿子挺多的,想多陪陪老婆儿子。 李敏在睡觉的时候,生怕儿子在那里给吵到了亲娘休息,朱隶干脆把儿子的小床挪到自己办公桌边上了。 公孙良生等人,要进去给他做汇报的时候,只见他一只脚踩在婴儿摇篮床下面的木板子上,时而,是给儿子摇一摇。 睡在小床里的小世子,被父亲这摇得挺舒服的,好像坐气垫船一样。 舒服起来的小东西,缩着小嘴巴像金鱼吐泡泡。 两只小手挥一挥,摆一摆。 这个时候的孩子,自己不会翻身,眼睛也不是经常睁的很开,只能用嘴巴眉毛,和小手来表达自己萌哒哒的动作。 朱理很显然是被自己侄子给迷住了,看着侄子不时露出小猫小狗萌哒哒的动作,他真忍不住想亲一把。 偶尔也会想,如果侄子是侄女的话,是不是更好呢? 朱隶把公文批了,拿给公孙良生誊写。 转头,突然才发现自己弟弟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蹲在婴儿床边一动不动的。 留意到大哥的目光,朱理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说:“大哥准备什么时候给世子取名呢?” 古代给孩子取名的话,绝对是一件非常大的事。 按照惯例,孩子的这个名,必须先经过各方长辈的三六九审。再有,要上交到太白寺,让守护护国公祖庙的得道高僧们进行研讨。 经过许多道程序以后,有了统一的口径,各方对孩子的命取得了高度的一致,没有任何异议了。那么,到了准备好的吉时,才对外公布孩子的名。 按照这样的程序来看,由于古代通信工具不发达,没有电话等现代化东西,异地的沟通只能是采取了飞书传信。一来一往,耽搁的时长,通常会占据大部分的时间。但是,这些程序不能不做。 是该,提前做这项准备工作了。 朱隶的眸光,落在了儿子那张萌萌哒的小脸蛋上。 话说,这个时候的孩子,真是最可爱了。 不知道是不是护国公府里的男人都很喜欢孩子。 反正李敏在之后听说自己小叔也迷上小世子时,心头不禁想:难道自己儿子的孩奴又多了一个? 不过说回来,她的儿子,确实是长得人见人爱。 长得一张玲珑剔透的精致小美人脸不说,表情也够特别的,与众不同。 脾气大,萌萌哒。 不管怎样,人只要长得美,好比花儿一样,到哪儿,都是备受瞩目和关爱。 这段时间王府里,她儿子的存在感已经刷新了所有人,包括超过她和她老公,位居榜首。 同时,得知了护国公府里喜迎新生命,各路的贺礼络绎不绝地从各地送过来,早堆满了李敏的库房。 虞世南会见她老公之前,是先要把高贞带来的贺礼送到她这儿。 “高卑国使臣求见王妃。”严管家报信。 李敏点了头,梳妆打理,被紫叶扶着到了花厅坐着。 虞世南进来以后,冲她行了单膝跪礼,接着起身,让自己底下的人,把高贞给孩子准备的礼物,一一搬进李敏的小花厅里给李敏过目。 记得,早在离船的时候,高贞已经送过两箱子东西给孩子了。很显然,两箱子东西而已,对于高卑国国王送自己外孙子来说,那绝对是太小气了。因此当听说孩子出世以后,高贞可以正大光明地大送特送了。 眼看不会儿那十几大箱子已经占满了她的小花厅,这个抬箱子的趋势似乎没有停止。李敏急忙喊STOP。 虞世南似乎可以理解她此刻此刻的心情,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拱手说:“国王说了,接下来,还有百辆马车从高卑出发抵达燕都。” 百辆?不如千辆吧。李敏忍不住发牢骚。 是想这个猫爹是向谁显摆呢? 她儿子用得着那么多玩具和衣服吗? 天天换一样新的玩,换一件新的穿,一年三十六天也肯定穿不完。 看高贞这个趋势,大概要每年送一回的了,美其名曰,孩子长大一岁,以前的衣服肯定穿不上了,玩具肯定嫌旧了。却不想想,她这里有那么多空间给他腾放玩具和衣服吗? 当整个护国公王府是孩子的仓库了吗? 猫爹高兴当了外公姥爷的心情,李敏是不能说一点理解都没有的。但是,凡事适可而止,过犹不及。 “辛苦虞都尉了。”李敏道,“本妃准备好了一封家信,到时候请虞都尉带回给国王。” 虞世南答应,双手接过紫叶拿过来的家信。 李敏问:“国王有什么话和本妃说的吗?” “有。国王说,听说了公主在王府里受袭一事,深感忧心。希望公主保重自身。若想回高卑的话,随时高卑的家都对公主敞开大门。”虞世南答。 猫爹永远是猫爹,死心不改,落井下石。 干脆回高卑吧,既然你老公保护不了你,你爹绝对保护得了你! 瞧瞧,你这个爹多伟大,知道你这个爹比你老公能干了吧。 李敏可以想象到高贞让虞世南带来这番话时,脑袋里必然是浮现一连串邪恶的笑声。 “公主如果想留在护国公王府的话——”虞世南继续转述高贞的话,“高卑一定也会力保公主的安全。” 半句不提她儿子,显而易见,她儿子终究是外孙,况且,保护她儿子的事,本应该就是她男人该担负起来的责任。 猫爹其实对女婿也蛮苛刻的。 虞世南奉高贞命令带来的高卑皇室的死士,只负责保护李敏的安全。 “虞都尉会留在北燕吗?”李敏问,眼看虞世南并没有打算把高贞给她的护卫马上给她引荐的样子,看起来,虞世南肯定是要留在这里做指挥了。 与她猜的一样,虞世南说:“臣会暂时留在燕都,直到确信公主的安全不会受到半点侵犯。” 其余的,待会儿虞世南要去见她老公,八成也不会和她说,高贞想和她老公谈什么了。 胡二哥过来了,把虞世南带走,去朱隶那边。 李敏把紫叶叫过来,问:“你二哥近来,是不是时常到轻水苑?” 紫叶因为她这句话给吓了一跳,扑通跪下双膝像是要替自己二哥谢罪。 轻水苑,近来是住了不少病人,都是上次受袭中的伤者,集中在了一块儿,让大夫好集中治疗。其中,就有突然重病的魏香香。 胡二哥偷偷溜达去看魏香香的事,貌似只有那天不巧被伏燕抓了个正着。 紫叶是知道自己二哥迷恋魏家五小姐的事,那还是上次胡二哥受伤的时候,一时由于刚过了生死关头情绪过于激动,不小心口漏给她知道的。 李敏怎么知道的呢? “起身吧。”李敏对小丫头动不动下跪也有些没辙,“以后你不要扑通跪下来,本妃没有病都得被你吓出病。” 紫叶慌忙站起身,说:“奴婢是想,莫非有人对王妃说了什么?” “你二哥那点事儿吧。放心,没有人对本妃说了什么。本妃只是想,你二哥这个年纪,本就是该成家的了。但是,听你说,他为了给王爷立军功,一再耽误了自己的人生大事。” 紫叶是个有分寸的知道本分的丫头,虽然知道自己二哥喜欢谁,可是老实说,以魏香香那身份,哪里是她二哥能配得起的小姐。 倒不是说胡二哥长得不好看,就是家世上,胡家差了魏家不是一丁点。 胡二哥只能是单相思了。紫叶内心里叹气。 “王妃是想给奴婢二哥安排婚事吗?”紫叶问,心里同时想,如果李敏给她二哥安排的婚事,想必她二哥再迷恋魏香香,也不会说一句不好。 他们胡家欠李敏的恩情实在太多了。 或许是现代人的缘故,李敏不像古代人,把奴才的婚宴大事都当成利益来看。像她安排谁和谁都好,首先要看对方有没有这个意思。 “你二哥觉得魏府五小姐如何?” 紫叶被李敏这话再吓了一跳,想着八成李敏肯定从哪儿听说什么了,胆战心惊地说:“魏府是胡家高攀不起的。王妃放心,奴婢的二哥,胡家绝对不敢有这个非分之想。” 李敏却也出乎她的意料,对她这话点了下头:“如今的胡家,暂时是还比不上魏府。” 紫叶宛如代替胡二哥受了沉重的打击,心头想:完了! 暂时两个字,不知道这个丫头,能不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李敏的眸光从紫叶脸上快速掠过。 她暂时,也只能帮到这个地步了。 虞世南到了朱隶的书房,递上了高贞亲笔写的书信,其它的话,也没有多说,即退了下去。 岳东越亲自把他送出去安排他的住宿。 公孙良生帮朱隶把信封拆开来,取出信,没有读,直接递给朱隶看。 朱隶展开信纸,看了会儿上面的字。 公孙良生在旁观察他的表情,感觉到他的脸色很深。 过了不久,朱隶的嘴角好像微扬起了一个弧度。 公孙良生才算是松了一口大气的样子。 很显然,高卑送来的信,合了朱隶所想的。 “公孙先生把信读完就烧了吧。”朱隶说,把信交给公孙。 公孙点头接过,走到角落里仔细阅读高卑国国王的想法,同时,清秀的书生眉是时而松时而紧的,偶有疑问,抬头对着朱隶:“王爷——” “与公孙先生推测的一样,既然高卑都这么想了。高卑不想战乱。所以,非到万不得已,高卑并不会出手。” 哪个国家的领导人都是自私的,这点必定无疑,总不能无缘无故因为他人的战火把自己家伤了。 高贞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于他身为高卑统治者的身份来说,是没有错的。但是,高贞这句话透露出另一层的信息,大明要内乱了。 高贞这封信,其实是来告诫朱隶的,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太后娘娘醒了以后,是站在皇帝这边,还是另起炉灶?”公孙良生一边把高贞的信烧了,一边进言,“如今皇宫里也没有个准信儿。” “不。”朱隶眼皮微抬,“太后要是不出个面,也不可能对靖王妃下手了。” 皇帝想把尤氏请回京师,其实是不合礼数的。毕竟皇帝算起来,和尤氏不过是个平辈。长辈才有这个资格,把人强行请回去。尤氏的长辈,只有太后。 尤氏抵达京师,是在八九日后了,是日夜兼程,一路的颠簸,把她的腰都要给跌断了。 刚到了京师,她马上被请进了皇宫里。 坐着轿子,和李莹一起在皇宫里走时,路上正巧遇到了淑妃的轿舆。 淑妃可能是从皇后娘娘的春秀宫里请完安刚出来,所以,才和她们两人给碰上了。同样的,很显然,淑妃并不知道她们回到了京师。 由于淑妃是贵妃,身份高。路过与淑妃相遇的人,除了太后皇后的女子,都得下轿子给淑妃请安。 尤氏和李莹不得不从轿子里下来了。 淑妃看见她们两人,坐在软轿上面,微微眯了眯眼睛,神情,自然也是莫辨。 李莹和尤氏垂首立在旁边。 淑妃的眸光,只是轻轻掠过尤氏,落在了李莹身上,道:“三王妃,别来无恙。之前,听说你在皇宫宴席上突然不知去了何处,皇上、太后、皇后以及三皇子与本宫,都为此十分忧心。” “娘娘对臣妾的关心,臣妾深为感动。臣妾,只是偶尔出了一趟远门,其实是为三皇子寻找良医产子去了。碰巧——”说到这儿,李莹有些意味深长地拉了下尾韵,“也不知道是不是臣妾看走眼了,这一趟远门,居然给臣妾遇上了姐姐的游魂。” 淑妃一愣,接着微抿唇角,说:“三王妃与华小主是亲姐妹,华小主走了以后,三王妃思念华小主,为此看走眼,是有可能。” “臣妾正是这么想的。”李莹嘴角噙的弧度向上扬了扬。 淑妃再度眯了下眼瞳。   ☆、【273】七叔 淑妃的软轿逐渐消失在宫巷里。 尤氏是听不太懂李莹说的那些话,虽然觉得那是话中有话,主要是尤氏并不知道回明公主出宫的事情。 李莹眉角一弯。遇到淑妃是个例外,但是,不得不说,这个例外,让她心里头浮现出了个主意。 回到宫里,她再也不能抱紧皇后一棵大树而已了。不,哪怕是抱紧皇后这棵大树,必须有和皇后谈判的筹码。所以,生意端必须多找几个,让皇后着急,知道她李莹的重要性。 淑妃那么聪明的人,肯定是知道她李莹指的是什么,想做什么的了。接下来,只看淑妃识相不识相了。现在,把柄可是落在她李莹手里。 朱公公其实就跟在淑妃的软轿后面,没有想到,李莹这么快回来,并且态度如此嚣张地当众向他主子挑衅,气得他嘴唇都暗自发抖了。好在他主子倒也沉得住气。 淑妃怎能不沉得住气呢?莫非,能当众和李莹给撕破脸,把这事儿当众给揭发了。那岂不是直接等于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娘娘。”到了景阳宫,朱公公对着淑妃,轻声请示着。 这事太非同小可了。要是皇上发现回明被送出宫去了。即使皇帝不喜欢这个小公主,嫌弃她瞎,讨厌她生母,可这孩子毕竟是皇帝的亲骨肉。皇帝哪怕自己把她弄死了,也不会说容忍能让其他人将自己亲生儿女给狸猫换太子了。 一旦这事东窗事发的话,景阳宫所有的人,首当其冲当然是淑妃了,断头是不用说的了。 淑妃倒是不怕死,但是,自己宫里跟着自己的人,可不能这样白白跟着她的一念之差赔了性命。 所以,必然要封住李莹的这张嘴巴。 “她看来真的是生了孩子了。”淑妃端起姑姑送来的汤盅,喝一口,神情十分淡然平静。 朱公公说:“按理说那孩子跟她一起回京了。要不,奴才去查查看。” “行。”淑妃道,“她如今,拿把柄来恫吓本宫,说明,不是想马上扳倒本宫。如果真想马上让本宫下台,大也不必故意和本宫说这些话。必然,她有她的目的。只能说这人,私心狭重不说,对人,也没有半点信任。只可惜皇后娘娘如此有意栽培她了。” 朱公公想的也是,点了点头。 对于淑妃对自己的评价,李莹肯定是不屑一顾的。因为,在她眼里,淑妃从来就算不了啥。虽然,淑妃病了那么多年以后,让人感觉好像是旗胜归来。但是,李莹始终认为,淑妃不过是捡了狗屎运,搭上了皇帝要大皇子回来的顺风车,才有的升上了贵妃。 淑妃的那点伎俩,在李莹看来,不过是小儿科罢了。比起春秀宫的那位,淑妃太仁慈了,因此展不开手脚,势必是要被春秀宫给捏死的节奏。 春秀宫现在暂且不动手,只是眼瞅着未到时机罢了。 要说李莹,这点小智慧还是有的。知道春秀宫如果没有真正抓住淑妃致死的把柄,绝对开不了这个口,上这个台去状告淑妃。原因很简单,因为皇帝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想收拾淑妃。 皇帝没有这个心思的话,春秀宫再怎么动作都得掂量掂量吧。总不能做得太过火了,让皇帝起了疑心以为春秀宫想逾越皇帝。 轿子来到了春秀宫。听说太后娘娘如今是住在皇后的宫里面了,上演史上最佳的婆媳和睦大戏。 尤氏在前,李莹在后,在姑姑的带领下进了春秀宫里。 天寒地冻的,春秀宫里却腊梅无处不盛开,整个花宫似的,春意怡人。 皇后孙氏是个对生活有热情的人,平常最喜欢花花草草,养雀养鸟,培养厨艺。唯独,对六宫里那些各大才女吸引皇帝的琴棋书画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最多,只是陪伴太后看梨园的戏。 不得不说,这个孙氏是个聪明的人。琴棋书画,都是年轻女子做的事情,女人人老珠黄了,琴谈的再好,如果没有个美女衬着,男人也没有这个心情赏析。 但是,如果,是好东西有的吃,把男人的胃给抓住了。男人哪还想着什么美女。一句话,男人都是重口欲的。 尤氏到春秀宫的次数可谓是屈指可数,以前,入宫的时候,由于都知道容妃和皇后的关系不怎样,因此,尤氏和皇后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进到春秀宫,尤氏只看这满宫美丽的景象,突然心头不由浮现一丝感慨,想当年,自己妹子得宠的时候,那个盛景,也不见得比眼前这个宫差半截。 可惜,现在妹妹容妃,都不知道被皇帝安置到哪里去了。 会还在冷宫里吗? 没有踏进门槛里,只听屋里传来一阵阵女子的笑声。可见这个春秀宫里这会儿正热闹。原来,皇后那些闺蜜们,庄妃、华妃等,围着太后在说段子。 庄妃是个爱说话的,嗓门大,平常说笑话也是了得,常能逗得上面的人一笑。这也是当年她在六宫中脱颖而出得万历爷宠信的原因。 华妃,虽然说不上会说话,但是,好在安静,偶尔一两句插播,和庄妃可算是相映成辉。这得益于常年以来,她和庄妃都是春秀宫的常客,久而久之一块儿侍奉上面的人给练出来的把戏。 这里头,最高兴的要算是太后了。 太后这次归来,虽然腿脚由于之前患病的关系依然不便,但是,好在精神很好,看起来,恢复的是十分之好。 李莹和尤氏听见太后与往日看来没有什么区别的声音时,心里头不由地跺一下脚:这个李敏,真真不得了。 这样都能让太后起死回生了! 进了花厅,两人向太后和皇后等人行过礼。 太后道:“都起来吧。皇后这儿,和哀家那宫里不一样,没有太多规矩。” 皇后孙氏听见太后这话只是陪着笑,接着太后的话吩咐下面的人:“还不赶紧给靖王妃上茶。” 春秀宫里的茶,不意外,都是太后的藏茶。话说这藏茶,对身体是好,可哪有龙井什么的好味道。尤氏本就是个重口味的,一看姑姑端上来的茶,只看一眼,都只能勉为其难了。 离开京师大半年了,突然回到京师里,尤氏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好像昨天,她和妹妹还在皇宫里坐着。只是太后的身材猛然瘦了一大圈,看起来好像骨架子挂着套衣服,看起来颇让人心惊胆战的。 如果说尤氏惊叹太后的身瘦,在场所有人,都对尤氏的骤然增胖几乎是大吃一惊了。 大明人,大部分流行标准,不是说是以瘦为美的。但是,绝对是,对于胖女人是没有办法接受的。比如说朱永乐以前胖的时候,谁能接受呢?不都被人嘲笑死了。 庄妃嘴角一弯,在看到尤氏的身材时,差点儿噗嗤一声笑出来,赶紧拿帕子掩住嘴角。 华妃满目的吃惊,是难以相信尤氏怎能胖成这样,该是什么样的遭遇,才能让尤氏变成了这样。 太后和皇后,打量完尤氏,各自眸中当然是各含其意了。 “靖王妃近来身子是不是不太好?”太后问。 尤氏疑问了,太后身体才不好吧,她哪里身体不好了。 “回太后,臣妾身子尚可。”尤氏站起来答。 太后说:“哀家怎么看,靖王妃精神有些不济呢。” 尤氏内心里琢磨起了太后这话。她这人都被绑到京师里了,要是太后没有个借口说为什么请她到京师里,完全说不过去。 “回太后,北燕比京师冷,所以,臣妾难免有些精神不济。” “那也是。之前,你们一家子说回北燕就回北燕去了,也压根不给皇上和哀家通个信儿。让皇上和哀家好生为你们心急。如今回来了好。听说隶王妃为护国公王府产下小世子了,这小世子如何呢?” 尤氏再怎么不喜欢李敏都好,对自己的孙子可不会在外面的人面前说不好,因此脱口而出:“世子长得像极了王爷,都说是有晨星之貌。” 一群人听尤氏这句话,像庄妃这些,分明看尤氏的眼神里写上:你是不是傻的? 当着太后的面,夸你自己的孙子可耻不可耻? 太后看起来倒是没有怎么放在心里,只是笑呵呵说:“靖王妃这是谦虚了呢。哀家听的怎么是说,说这个小世子,是有龙潜之象。” 龙潜?尤氏想到那夜自己孙子出生的时候,是貌似有在场的人喃了这样一句。但是,很快的,被人制止了。被朱承敏不高兴地制止了。 龙潜是什么意思?其实尤氏暂时还想不太明白。 只见尤氏好像一脸茫然的样子,是连太后都颇露出了些迷茫了。 太后转头,对皇后说:“靖王妃暂时就住在宫里吧。” 皇后起身回答:“臣妾给靖王妃安排好了。”说着,转身又对尤氏客气地说:“护国公府那边,由于隶王不在,靖王妃一个人住的话,太后心忧靖王妃一个人住的寂寞了,也怕不太安生,所以,暂时安排靖王妃住在本宫这里了。” 尤氏连忙起身答谢叩恩。 “靖王妃一路来车马辛苦劳累了。先扶靖王妃下去休息吧。”皇后说。 两个姑姑上来,即把尤氏像押人质一样押了下去。尤氏都来不及问,自己妹妹容妃在哪里,能不能见上一面。毕竟之前大皇子可是告诉过她,只要她愿意回京师,皇帝会继续厚待她妹妹的。 见尤氏走了,太后才问起在场的皇后和其她人:“是不是都觉得靖王妃的精神大不如从前了?” 要论以前,尤氏进出皇宫次数也不少,出席过不少重大场合,大家常见的一个人,对其真不算陌生。 不要说太后,皇后也觉得尤氏这次一见,明显不止是人胖了,那个脑筋,好像都进水了似的。以前的尤氏,再怎么说都好,有点心计的,毕竟做了多少年的护国公府王妃。在宫中走动许久的人,看的东西难道会少吗? 庄妃不由凉凉地插一句:“都说,隶王有了媳妇忘了亲娘,可能真的有一些缘故吧。” 说完,庄妃有意看了下李莹。 北燕的情况,只有李莹去过,李莹最知情的了。 李莹垂眉仿佛规规矩矩地答:“臣妾在北燕王府的时候,是听说隶王把靖王妃关了起来,不让靖王妃见客。” 这么凄凉? 在场所有人同时一惊。 太后都垂下了老眉。 庄妃像是无意之间问起了李莹:“不知道,三王妃之前怎么去的北燕?都无消无息的。” 李莹猛然抓住帕子,像是哀嚎一声,啜泣道:“由于臣妾产子困难,臣妾这也是怕三皇子担心,所以不敢留一封书信,一路去到北燕跪求姐姐帮臣妾产子。” 言外之意,她这是为了给朱璃生孩子,给皇帝生孙子,不惜背负有可能叛国的罪名。 在场坐着的女人,脸上露出不一的表情。有人嘘叹,有人像是露出满目的同情,还有的,锐光一闪过眸底,什么都没有。 “孩子呢?”到底是皇孙,太后肯定比谁都着急要问一问的。 李莹答:“回太后娘娘,世子一路归来也是很辛苦,所以,先送回三爷府里去了。” 一听到说是世子,众人才知道她生的是个男娃。 太后心里当然高兴了。生的是个皇孙。赶紧派人去通知皇帝。 皇后的眼角瞄过李莹的脸,垂着眉,不说话。 李莹也道是产后不久车马劳累的,十分辛苦,因此在这里见了太后回禀了在北燕的事后,即被恩准回三爷府里去了。 只看这个李莹走了以后,花厅里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庄妃和华妃心头都惶惶然的。 皇后早就起了身,站在太后面前等太后发话。 太后说:“是不是皇孙,皇后得让人给仔细瞧清楚了。” “臣妾都知道的。皇家血脉,说什么都不能被人随意糊弄了。”皇后道。 太后轻轻啜了口茶,说:“哀家累了,晚膳的话,等靖王妃醒来,让她自个儿吃吧。” “是,太后。” “如果靖王妃有什么疑问,就说,哀家也答不了她,让她直接找皇上。” 皇后再答一声:“太后久病刚愈,靖王妃也不是不解风情之人。” 尤氏这在春秀宫住下来来,一住多少天暂时不说。 李莹回到三王府里。绿柳扶着她下了马车。 走回自己的院子时,发现,这里倒没有什么变化,留在王府里的那些老人,看见她,一样喊她王妃。 李莹都快以为自己好像没有出过这样一趟门。 直到走进到自己的屋内,骤然一看,一个人影伫立在她门前。李莹欣喜地喊一声:“三爷——” 朱璃回头,在她脸上扫过一眼,接着,好像盲目地点了下头。 屋里多了一张小床,是给他们的孩子睡的。 孩子先送了回来,在那张小床上躺着呢。 李莹笑眯眯地对他说:“三爷看过了世子没有?” 朱璃回头,就能看到小床上躺着的那个孩子。话说,这个孩子,长得也算唇红齿白的,挺俊俏的一个娃儿,看起来,有点像他小时候? 李莹好像个慈母一样,走到床边,爱怜地看着孩子。 朱璃轻咳一声:“隶王妃怎么说?” 李莹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他一开口就问起了李敏。 “三爷,世子虽然是隶王妃接生的,但是,不是隶王妃的孩子。” 朱璃眉头大皱,只觉得她那旧毛病又开始冒犯了,没来由的一阵飞醋。 “本王是问,世子的眼睛——” 李莹一个激灵,倒是差点儿忘记这件大事了,赶紧圆谎:“隶王妃,是说过,世子的眼睛,现在虽然看不太出来,但是,未来难说——” 果然是,眼睛不好吗? 朱璃的脸色微微沉着。 李莹抓住他的袖管,轻声说:“但是,世子终究是三爷和妾身的孩子。” 她这句话是没有错的,亲身骨肉再怎样都不能抛弃,否则还能是人吗? 朱璃点了头:“好好休息吧。”说着,握了下她的手:“王妃辛苦了。” “妾身为了王爷,一点都不辛苦。”李莹泪影婆娑,几近泪滴。 北燕,护国公王府里 夜里一辆马车疾驰而至。 青幄掀开之后,从马上跃下一名男子。仔细看,这男子一身灰袍,布鞋,朴素之余,却脸上戴了一个面具。这个面具看起来还真有些吓人,因为毫无表情的一张面具,看起来好像僵尸似的。 胆大的胡二哥奉命出来迎接客人时,见到这个人脸上的面具,都不由打了个抖儿。 徐有贞和徐三舅,都站在朱隶的院子里等着这人来到。 不用说,此人就是江湖中传言的徐七叔了,又称能治孤魂野鬼的徐七郎。 “七叔!”徐三舅先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拱手。 是没有想到,徐有贞一封信,竟然真的请到了徐七叔出山。 面具下的男子,声音稍显浑厚低沉,让人分辨不出详细,道:“你们说的病人呢?” 徐三舅和徐有贞立马有些紧张,因为徐有贞在信里撒了谎言。 李敏这时候走出了门口,和朱隶一起。 男子一抬眼,望到她脸上,似乎一眼就能看出她是谁,喃:“倒是长得像祖母。” 李敏下了台阶,行礼:“敏儿拜见七叔公。”   ☆、【274】仓皇堡 见着人没事,徐七叔这不得把目光转回到徐三舅和徐有贞身上。 另外两人满头大汗。 朱隶走上来,江湖人,都是和许飞云一样的古怪。这会儿遮遮掩掩反而不好。爽快地一开口:“徐先生不用责怪这两个人,主意是本王出的。” 一句话,把徐有贞给感动的。 “你编造你妻子生病的故事,把鄙人找来,所为何事?隶王,不是任何人,都想着当王公贵族的奴才的。”徐七叔肯定是生气了。 “徐家人从来不是本王的奴才。本王只能把徐家人奉为上宾款待。” “你究竟意欲如何?” “有个手术,不知道徐先生是否有意参与?本王王妃的医术,徐先生应该有所听闻。如今,她身子不太方便,需要有人帮忙,依仗徐先生同样名扬天下的医术,才找来了徐先生。当然,本王没有事先告知缘由,是本王的执意,希望徐先生多多包涵。” 听到他这话,徐七叔在李敏的脸上再浏览了一圈,发现,李敏的脸色,其实还真的有些苍白。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病。 罢了罢了,说到底,是愿者上钩。 见徐七叔好像不气势汹汹说话了,徐三舅和徐有贞不得都想,看来这个徐七叔真的是对李敏很感兴趣。否则解释不了,为什么徐有贞一封信竟然真把徐七郎勾来了。道理说来也简单,徐七叔这样一个怪人,性格孤僻的人,兴趣当然全在研究古怪的医术上了。 徐七叔不喜欢喧闹,更不喜欢客套话。 一般人,还真应付不了这样的怪客。 后来李敏想,好在自己老公,专门是对付怪人的高手。想那古怪的许飞云被自己老公收服了毫不费力,这个徐七叔一样这般。 李老站在远处,和其他大夫观察这个古怪的新来的大夫。 说到颅脑手术,李老和李敏在现代真的只是看过,没有真正地操刀过,因此,两人才不敢贸然给魏香香开脑。最重要的是,古代没有电钻机什么的,怎么给病人开脑,是个大问题。 徐七叔的车上,其实还带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主要给徐七叔拎药箱的,年纪比徐七叔年轻一些,二十出头吧。有人猜测,莫非是徐七叔的儿子孙子之类?因为此人同样戴着徐七叔一样白色的面具。 徐七叔跟随其他大夫进了病房检查病人。对于李家祖孙俩说的虫进脑子一说,徐七叔一愣:“蛊毒?” 蛊毒的东西,李家祖孙肯定说不上来。在现代科学里面,不存在迷信。 李老反问他:“徐先生是什么想法?” “蛊毒的话,当然要用解蛊毒的法子来解了。” “徐先生知道解蛊毒的法子?” “找到下蛊的人,就有办法了。” “如果找不到下蛊的人呢?” 徐七叔像是看奇葩一样看下李老。 李老和李敏都是两袖自信坦然地以对。 做医生的,绝对不能说,受制于人。解毒同样如此。不能说找到下毒的人,才能救病人,必须自己找到解毒的办法。 不得不说,徐七叔被这两人的想法一震。 “你们说,我来做。”徐七叔道,“我这里,是有一些工具或许能用上。” 跟来的小伙子打开徐七叔的药箱,只见里面,锤子锥子什么的一应具全。 想到这些东西要用在一个姑娘身上治病,魏家人一见,恐怕先晕死过去了。 李家祖孙倒也不觉得什么稀奇,在现代,那手术刀什么的,虽然做得精细,但是具体而言,同样是一把手术刀,而且,比古代做的更锋利。 徐七叔见李家祖孙神情平静,可谓是见惯不怪之人,不由眉头一挑,对上口味了。 给魏香香做的手术依序进行着。 徐三舅悄悄对徐有贞说:“跟来的那个,恐怕是你七叔公的大孙子。” “三叔见过?”徐有贞问。 “前年七叔回家的时候,见过一次。没摘下面具。你爷爷问名,七叔说,大名叫傅清。” 徐傅清。 这对徐家人的对话,不胫而走,传进了公孙良生耳朵里。 公孙良生和岳东岳对下眼。 徐傅清,华头山的仓皇堡的新当家。这真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事。 华头山在哪?在江淮以南。非皇帝长手可以触及的地方。 以前,南蛮出事的时候,皇帝派兵过去踏平南蛮的野民。可是所谓这种野民,如果没有有心收服,只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南蛮迟早出事。无论是谁登基都好,少不了要战乱一把。 徐家人看起来根基不是在江淮,是在南蛮。这点,恐怕连徐三舅徐有贞自己都不清楚。 难怪之前他们顾虑着是不是把徐家人迁移到北燕寻找安全之地时,徐三舅这个老顽固,一直坚称,徐家人只有在老地方才安全的。当然了,因为徐家人根基在南蛮。 皇帝即便派了大军去讨伐南蛮,若不得华头山仓皇堡主人的心,恐怕难以征服民心。 徐家人对于皇帝的印象,自不用说了,不是很好。 恐怕皇帝都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得罪了南蛮的当家。正因为徐娘子不明不白的死。 手术当晚做完,到了第二日早上,病人意识转清醒了。 由于开刀,需要把头发剃掉的魏香香,不知道自己头发没了,只是睁开眼,重新安静地审视这个世界。 照看她的人,由李敏安排,是紫叶。 听妹子说病人醒了,胡二哥高兴地到厨房里给病人端了碗粥水过来。听李敏吩咐,病人暂且只能吃流食。主要是生怕病人脑部受损吞咽有问题,导致窒息。 胡二哥从门口进来的时候,紫叶刚好走开,去给病人再拿件衣服。 魏香香转头看见胡二哥的脸。 胡二哥冲她笑着。胡二哥长得又不差,这段时间刚刮了胡子,面貌英俊爽朗的,干干净净的,因为他主子朱隶因为老婆有洁癖的关系要求属下一样要懂得干净。 魏香香从来没有见过男人有这样和煦的笑容。她几个哥哥,父亲,都是带兵打仗的,都习惯了面带严肃。 胡二哥不敢移动她,拿根勺子,跪在她床头,小心翼翼地喂着她喝点米粥。 魏香香想了一下,终于想起在哪儿见过他了,他是朱隶房里的人。这样说,是朱隶让他来照顾她了? “王爷——” “王爷让小的来照顾五小姐。”胡二哥说,脸上温暖人心的笑容没有变。 魏香香倒是不傻,看得出自己是在王府里,朱隶那人,怎么可能当着自己老婆让人做这种事。 “是王爷,还是王妃?” 胡二哥突然感觉自己脑子很笨,面对她这句话,竟然想不出撒谎的措辞。 魏香香从他脸上单纯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人,是李敏安排的。 想自己情感之路确实坎坷。之前吧,迷恋上自己主子,被主子一口拒绝之后,家里给安排了一个孟浩明。后来,她才听人说,其实孟浩明心里早存在另一个女子了。这婚事自然又是不了了之。孟浩明带了那个女子,不知道上哪里去了,永远不会回来再娶她魏香香了。 魏香香除了苦笑又能如何。 她这人,其实要求真不多。迷恋为一回事,作为一个聪明的女子,她清楚,找男人,一定得找到一个对自己好的,其它的,都不算是什么。 像李敏之所以让她羡慕,就因为朱隶真心是喜欢李敏的。 胡二哥说不上话安慰她,只能是益发把心思放在了喂她的动作上。那样的小心,像捧着瓷器玻璃一样。 魏香香心思细腻,从他这动作,这表情,怎么都能看出一丝端倪来。 这令她心头猛然一惊。 毕竟胡二哥只能算是朱隶的一个奴才吧。一个奴才喜欢自己?魏香香再怎么聪明过人,都难免自尊心受损。 紫叶拿着衣服进来的时候,看见自己二哥着急的行动,真是,气都气死了。 魏香香看到了进来的紫叶,开声:“你来喂我。” “是,五小姐。”紫叶一福身,赶紧走过去,抢过二哥手里的碗和勺子。 胡二哥只得尴尬地站到了一旁。 魏香香看胡二哥的那点眼神儿,紫叶看得出来,于是回头冲胡二哥瞪个眼。见妹子这个眼神,胡二哥只得先撤出屋子。 紫叶回头,笑着对魏香香说:“那是奴婢的二哥,奴婢家姓胡,是给王爷家当臣子的。” 魏香香是个聪明人,马上听出来对方是告诉她,他们胡家可绝对不是贱籍。 紫叶继续淡淡说:“奴婢的二哥其实可以在家做生意的。不过,奴婢二哥心志远大,崇仰孟旗主那样的人,才进了黑镖旗,上回又立了战功,升了官。只是王爷身边缺人,才把奴婢二哥暂时留在王府里办事。” 魏香香心里想,你二哥再怎样,胡家都及不上他们魏家吧。孟浩明至少是个旗主了,而且家庭简单,魏府才起了这个联姻的心思。 紫叶道:“五小姐听奴婢说这话,奴婢可不是想夸自己二哥或是自己家。五小姐美若天仙,但凡男子都难免有仰慕的心思。不过,奴婢说句实在话。是女子,都得找一个对自己好的吧。五小姐这样的美人,必定天上月老有为五小姐安排美事,也轮不到奴婢的二哥。” 小妹子这是把气话说在嘴头上了。 魏香香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要说她看不起胡家人,肯定有一点。但是,她不是那种刁蛮任性的大小姐。不会说,因为胡家比不上魏家,彻底狗眼看人低。更不会说是去侮辱人。 “以你二哥的才华及雄才远略,将来必定会找到一个,很好的良家女子。”魏香香说。 这话,让紫叶听了,以及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的胡二哥听了,胡家这对兄妹齐齐一愣,一惊。 魏香香自卑。 她魏香香,其实不过就是一个,曾经进过皇宫,当过皇帝女人的女人。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怎能不把她当成破鞋看。 魏香香有自知之明的。如果胡二哥真的是,犹如紫叶说的那么好,倒不一定是她魏香香能配得上的了。 紫叶揪着眉头,脸上略显出尴尬,恨不得刚才没有当着魏香香说出那些话来。 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二哥看上的女子,还真的是与众不同的一个姑娘。让她紫叶都要心服口服了。像魏香香这样知大体的,不会耍小姐脾气的大户人家女子,天下难找一个。 一般小姐儿,知道胡二哥这样的人喜欢自己,恐怕都是嫌弃得像条狗似的吧。 门咿呀一开,胡二哥从门外走了进来。径直走到魏香香面前,不管自己妹子诧异至极的目光,说:“五小姐千万不要看轻自己。在鄙人心里,五小姐最美的地方,不是脸,是那颗心,犹如金子一般,为国为民,这才是让鄙人倾慕五小姐的地方。鄙人承认,鄙人仰慕五小姐,喜欢五小姐,希望有一天,能做五小姐的良人。但是,鄙人现今的身份地位,恐怕不能上魏府求亲。倘若五小姐愿意等待鄙人,鄙人绝对有一天建立自己的府邸,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接五小姐入门。”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一个一心一意,为了她的男子。魏香香的眼眶里不由液体流动。是想:自己,终于没有被老天爷遗忘了。是,终究有了好报了是吗? 紫叶像是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二哥一样。 天! 这样的话,什么样的男人以胡二哥现今的身份敢对魏府的小姐说得出口,恐怕只有她二哥了。她真是太小瞧她二哥了。 胡二哥要真只是一个会做事的忠心耿耿的奴才,那还真入不了朱隶和李敏的眼睛,根本不得这两个主子栽培的心思。胡二哥难得的是,有一颗适当的野心,叫做进取心。 只有这样的人,才是最好的家臣。 徐七叔和徐傅清,坐在李敏待客的花厅里喝着早茶。徐家人在旁边陪着。 不时的,徐七叔与身旁的李老交谈几句。可见,一个晚上过去,都是医术比肩的大夫,年纪也相当,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李敏只觉得自己祖父在古代真的算是如鱼得水了,到处广交朋友,完全不会有任何不适应的地方。 胡氏走过来请示,说是小世子恐怕是饿了,找亲娘。 李敏起身,回了房,给儿子喂奶去了。 关于这个护国公王府新生的小主子,有关龙潜的名号已经不胫而走,传遍大江南北,是传到南蛮一带去了。 南蛮的人,对此也有自己的想法。 “龙潜,千年才出现一次的名声。”徐七叔手指里抓着两颗核桃骨碌骨碌玩弄着,面具下的眼睛眯一眯,说。 徐傅清一样慎重地点了下头。 “皇帝听到这个,恐怕不得不忧心啊。”徐七叔道。 徐有贞亲自把茶端到他面前,说:“叔公吃茶。” 徐七叔看看他:“状元郎是吧?” “侄孙惭愧。不过是玩弄笔墨而已。”徐有贞说。 “没有跟着皇上做事?”徐七叔接过茶盅,像是不经意地问,“莫非皇上给的官职,都不合你意?” “侄孙进京,本就不是奔着给皇上做事去的。” 徐七叔可能是神情里一笑,连带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具,都有点熠熠生辉,道:“徐家人世世代代不为人奴才,这点你可记得了。” 徐有贞听从长辈的训斥。 七叔继续说,环顾屋里一周的样子,目光,可以射到隔壁李敏和儿子相处的厢房,像是有所感慨:“当年,她娘,说是要嫁给皇上的臣子时,家中不知道多少反对的。总觉得会害了她自己。现在,算是苦尽甘来。女儿也争气,这难得。” 徐三舅想起自己的妹子就想撮眼泪。 徐七叔猛然一顿,声音低沉了道:“血债必定是要用血还的。” 徐三舅的泪珠儿猛地哽在喉咙里。 这个七叔,都说是家族里的怪异人,从来不和徐家人在一块。他徐三舅其实也不太懂这其中的缘故。 不过,徐七叔这句话,让人打从心底里打抖。徐家人再恨皇帝也好,但终究都是药师,性子都比较温吞。哪里像徐七叔一样,张口就说要血还。 再看徐七叔身边那个小伙子,和徐七叔一样,一点表情都没有。 “你们俩在这儿,皇上知道不?”徐七叔又问。 徐有贞低声说:“不可能不知道。” “老家的人怎么安排?” “都躲进以前的旧宅子去了。”徐三舅接上话。 徐七叔掌心里的两颗核桃又骨碌转了一圈:“你们家爷爷,是个性子固执的。我也劝不了他搬家。只好让人到你们那边去了。等会儿你们和傅清说说,究竟是躲哪个老宅子去了?” 徐家是一个历史悠长的家族了,经历过不少兵荒马乱的战火,祖先为了让子孙能最大限度地躲避灾难,建立了不少隐蔽的地方逃避战乱。 徐傅清和徐有贞,即走到了边角上讨论这件事儿。 “敏儿在王府里,据说也遭人袭击?”徐七叔刚来不久,但是,只凭敏锐的观察力,都看出,这个府里里遭受过不小的磨难,否则怎么有那么多伤者集中出现。有些明显受的是刀伤。 徐三舅战战兢兢,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怕徐七叔一个不满意,想把李敏带走怎么的。 徐七叔当然不可能带走李敏了。他自己兄弟都没有这个话。 李老就此和徐七叔说:“之前,府里有大侠坐镇,对方还不敢如此挑衅。如今,那大侠有事走了。府里暂缺人。” 徐七叔瞅了李老一下,分明那眼神写着:你这是为朱隶说话?这个老头,是朱隶什么人? 说起来,李老真的是,把朱隶当成真正的家里人认同和看待的。而且在这个世上,除了他孙女,也只有朱隶知道他的来历。 徐七叔很喜欢李老,只经过一个晚上,不止觉得这个老头子医术好,而且,这个老头子心肠也是一腔热血的,讨人喜欢。 “我等会儿留两个人在这吧,给王爷用着。”徐七叔一开口就是大手笔。 在场的人,被他这句爽快给吓着了。 “对了。”徐七叔喝了口茶,接着对李老说,“昨晚上,你提及的那个药庄子——” “倘若七郎想看,草民亲自带七郎去。”李老一口替自己孙女婿答应了。 徐七叔面具下的嘴角,浮现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终究是那个,喜欢钻研古怪医术的奇人异士。 徐三舅始终不敢抬起头,正眼看徐七叔一眼。 等徐七叔和李老一块出去了以后,徐三舅抹着脑门上的汗珠儿。 徐有贞只得给他再倒杯水。 喝着水缓过神的徐三舅,叹着气说:“压力大,心里慌。” 徐有贞笑了。 是人,看见徐七叔那张可怕的面具,都得被吓破魂。 也只有李老和李敏这样的,第一眼看见徐七叔一点都不怕的。 如今天下形势是蠢蠢欲动。徐七叔和徐傅清也不敢在此地久留,很快便回自己的仓皇堡去了。 仓皇堡留下的两个人,是两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十三左右,双胞胎。一个黑衣,一个白衣,外号叫做黑白双煞。 徐三舅再次被吓出了身冷汗。人家都说朱隶是夜叉,阎王府里出来的,感情这徐七叔那地方,才是整个阎王地府。 李敏却知道,徐七叔是个心思伶俐剔透的人,知道,这王府里缺的,是保护小祖宗的人,因此,才留下这样一对年纪合适的少年。 她儿子知道自己身旁多了两个保护自己的保镖,显得益发沉着淡定,总是吃了睡,睡了再吃,变成一只彻底的小猪仔。 孩子这样才长得快。 李敏不知道自己这孩子,到底是糊涂蛋,还是聪明过头了。 说到自己老公,近来除了忙碌联系徐七叔的事情,再有就是,那晚上,魏老奉命把宁远侯府抄了,把大皇子抓了起来。 这件事,岂止是震动了燕都,早就震动到了京师那儿。 燕都里皇帝设的那个形同虚设的壳子,都督府,吕博瑞第一时间接到消息以后,即到护国公的军部里代替皇帝交涉。 岳东越坐镇军部,再次给吕博瑞画了些动物。 吕博瑞这心里头愁得,是想,莫非这次,连自己都逃不过这场劫难了吗?   ☆、【275】处理余孽 大皇子朱汶和宁远侯朱承敏,被关在同一间屋子里。 朱承敏不紧张,因为朱汶在这里和他在一块,皇帝肯定会救朱汶的。 比起淡定的朱承敏,朱汶显得是一副快要死的感觉,躺在床榻上没日没夜地喘息。 过了几天过去了,京师里好像不知道朱汶被抓的消息,没有声息的,朱承敏心里,才开始有了些隐忧。 是有听说过,皇帝好像并没有把这个大儿子真正放在心上。说真的,万历爷最不缺的,是儿子了。一大堆儿子,只让皇帝忧愁。 朱汶惨就惨在,身子不是很好。到了北燕以后,由于北燕比京师里冷的多,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的。朱汶的身子被北风是削到了益发虚弱。 皇帝如果真考虑到大皇子的健康问题,其实真不该,把大病初愈的朱汶派到北燕来。可见得,皇帝是把朱汶真正当成了棋子用。而且,是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想想,哪怕朱汶被护国公扣押成为人质的消息传到了京师里,皇帝又能怎么办?起兵,为了朱汶派大部队攻打北燕吗? 想都知道不可能。 现在,朱承敏越想,越感到了心惊肉跳,心慌慌的,没有了着落。 皇帝是答应给他们宁远侯府荣华富贵,可是,前提是,他们能真正逃到了京师去。 结果谁也没有想到,朱隶一怒之下居然敢把他和大皇子给抓了,而且压根都不担心皇帝会因此发难。 可想而知,皇帝什么心思,朱隶也早已胸有成竹了。只能说他这个侄子,不是普通的人,比朱怀圣不知道高深多少,竟然能和万历爷比肩起来了,毫不畏惧皇帝。 朱承敏心头慌慌的时候,听见前庭里似乎有动静传来。据他所知道的,这几日,皇帝有没有下令不清楚,但是,身为北燕都督府大人的吕博瑞,在听说他们被抓以后,却是很积极地前来军部交涉。 这声音,怕又是吕博瑞的。 也不知道今天是刮了什么风,岳东越答应让吕博瑞过来看他们两人。 吕博瑞带着师爷走过来。 朱承敏他们屋子的门是上了锁的。看守的侍卫打开门锁以后,放了吕博瑞和师爷进去,再锁上门。 屋里只有一盏简陋的油灯,灯芯像是随时摇摇欲坠的,只有一点光亮。 吕博瑞看到了坐着的朱承敏,和躺着的朱汶。 朱承敏看起来还好,只是几天没有洗脸,略显肮脏,神情憔悴。朱汶神色差远了,躺在那儿好像气有的出没有的进。 吕博瑞急匆匆走到朱汶床头查看,细声问:“大皇子?” “谁?”朱汶耳朵这会儿听的清楚。 “是臣,都督府的。”吕博瑞说。 朱汶听见他是都督府,直接闭了眼睛,可想而知,朱汶都知道他吕博瑞是个没有本事的,根本不可能把他救出去。 再说了,把他救出去又能如何。要知道,他不可能回京师。一旦回到京师,不是皇帝收拾他,就是未来要登基的太子要收拾他。 吕博瑞焦急的,看朱汶并不搭理自己,很是着急。 朱承敏抬头看到他这个表情都觉得奇怪。朱隶并没有抓这个人,这个人为何心急如焚。 “吕大人。” 听见朱承敏的声音,吕博瑞回头见到了他,干巴巴地说:“宁远侯。” “吕大人,京师里——”朱承敏小声试探着问。 吕博瑞苦笑着摇摇脑袋。 他信早就发出去了,在他们被抓时,可是,京师里迟迟没有任何消息或是动静传回来。 朱承敏想,莫非皇帝派来的那些人,只当他朱承敏是弃子了,直接把人弄走以后,压根不理他宁远侯府的人了。 要知道,提供给对方北燕护国公王府地图的人,是他朱承敏。有这张地图,才使得那些偷袭王府的人那夜毫不费力,先把尤氏给抓了。 只是没有想到这些人如此办事不力的,当晚即东窗事发了,更没有想到这些人如此没有良心的,利用了他朱承敏之后自己逃之夭夭。 朱承敏沉着脸问:“这边,隶王的人怎么说?” “说是,尔等犯下了与东胡人勾结,绑走护国公府夫人的重罪。” 什么?! 朱承敏愤怒地说:“他把自己母亲关在府里了,以为世人不知道吗?太后不过是仁慈地把靖王妃请到了京师做客。” 问题是,现在皇帝都不敢这么说。因为,在尤氏回到京师之前,护国公王府里先发出了通告了,放言天下,说是有人勾结东胡人把尤氏绑了。 谁都没有想到朱隶突然来一招先发制人。 “如今,隶王想如何处置我们?”朱承敏冷哼,“莫非他还想杀了皇帝的儿子?” 皇帝竟然敢派人来抢护国公的儿子和母亲,护国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吕博瑞原本也想,朱隶没有这个胆量敢真的对朱承敏和朱汶动手,抓这两人不过是吓唬吓唬人,和皇帝赌赌气罢了。可是,他今儿来军部,岳东越竟然一口答应了让他见两个人质。这令他心里头突然莫名感到了一阵心慌意乱。 出乎意外的发展,必然很有可能导致出乎意外的结果,那肯定是,让人感到害怕的。 “宁远侯,本官是否可以问宁远侯一句?” “吕大人何必客气。”在想通了朱隶根本不可能杀自己后,朱承敏气定神闲地对答。 吕博瑞心里头一阵凉飕飕的,只觉得他这时候神气不是什么好事,反而预兆了什么坏事似的,一口吞下口水,说:“宁远侯以为隶王的性情如何?” 朱承敏鼻子一哼:“毛头小子,性情不稳,难成大事。” 不过一点小事儿,就抓他们和皇帝赌气,这样的毛头小子能成大器吗? 吕博瑞一阵凉笑,准备撤出屋子。 在床上躺着的朱汶终于睁开了眼睛,对着吕博瑞招了下手。 吕博瑞小步走过去,把耳朵贴到朱汶嘴边上,边听朱汶说话,边点着头:“大皇子放心,大皇子的话,本官一定带到。” 朱承敏不知道他们两个肚子里卖什么葫芦药。不过既然这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本事,看起来,也不可能让皇帝来解救他们。所以,他朱承敏也懒得搭理他们。 吕博瑞走出牢房以后,一直走出军部。到了军部门口,只见一个传令兵,带着朱隶的口谕来到,对着岳东越说:“王爷有令,午时问斩。” 那师爷紧张地看了眼吕博瑞。吕博瑞两条腿像面条,快撑不住了,只能搭着师爷的膊头,上了轿子,一路疾奔回都督府。同时,委派师爷把大皇子的话传到护国公王府,也不知道时间上是否来得及。 后来,吕博瑞接到消息,说是朱承敏和自己儿子、老婆,三个人,在中午的时候斩首了。 隶王办事,果然是雷厉风行。刚好今天,是尤氏抵达京师的消息传回来。 吕博瑞可以想象朱承敏死之前,还一脸白痴相,自以为朱隶不可能砍了他。 怎么不可能呢? 他到北燕才多长时间,都知道朱隶的本性暴戾。没有想到这个朱承敏,在北燕这么多年了,还不懂自己侄子的性子,活该这个下场。 可怜那个赵氏,真真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老公落到这样的下场,哭得直呼冤枉,早知道,和自己儿媳妇一块蹲监狱还好过。 宁远侯府就此被抄家了。 至此,燕都里,唯一门面上和护国公做得上亲戚的两家人,奉公伯府和宁远侯府,都被贬为了庶民,世代不用再和护国公攀亲结贵了。 有人说,这两家人,一个既然干得出贪污坑害老百姓的事儿,一个则更离谱,合着外人害北燕的主子护国公,这不明摆着是咎由自取的事儿吗? 当然,只有那些深谙政道的,知道,一个当权者要大义灭亲,可不远止这么一点缘故。 吕博瑞聘请的这个师爷,一直都是吕博瑞的左右手,给吕博瑞出过不少主意。吕博瑞对这个师爷的话,从来也不是全然听信。 全因为,吕博瑞这个人,性格有些偏执,一方面想做忠臣,一方面,想建功立业名垂千古,可另一方面,还真有点儿怕死。 师爷的建议,只是单纯从他生存之道出发,可没有顾忌到他的人品问题。因为在这个乱世,在政局里头,人品是次要的,忠臣是相对的,想活命,什么都得舍弃,包括什么理想主义的清流雅骨。 时务者为俊杰。 不懂这点的人,想做什么忠臣,不过是被后来的历史学家称之为愚忠。 以前吕博瑞不听师爷的话,但是有其他人会给他建议,会给他帮助,他可以不齿师爷那些为了活命的龌龊主意。可如今,完全不同了。他身边的羽翼,无一都被朱隶砍的一干二净。 皇帝如今不知为何缘故,和北燕都督府也断了联系,更是没有派人再到这边支援他了。他这是等同于,囚笼里的一只猎物,只等朱隶下刀罢了。 师爷对他说:“皇上放弃了。” “放弃了?”吕博瑞乍一惊。 “皇上恐怕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让大军进攻北燕。再有这次皇帝的行动,应该说是彻底惹恼了隶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吕博瑞追问。 “皇上年老体衰,无法再率兵亲征,如今是恐怕隶王先发制人,因此,才出此下策,绑了靖王妃回京当人质。”师爷说到这儿,小声贴到吕博瑞耳朵边上,“皇上的气数,怕是要尽了。” “你你你,这是胡扯!”吕博瑞勃怒,脸脖子都涨红了。 “大人心里很清楚小的是不是胡扯。这是天下人都看得到的事情了。皇上不知出于何故,非要现在的太子登基,不打算废除太子之位。而现今的太子,根本及不上皇上的一根毫毛。” 师爷这话绝无夸张,是人都知道,现在的太子性格有多懦弱,根本成不了大器。 吕博瑞瘫坐在了椅子里,呼哧呼哧喘着气,用袖管抹下发际,说:“皇上如果让三爷或是八爷登基的话——” “三爷眼睛不好。八爷的话,人缘太好了。这两人,恐怕也早有自己的算盘了。”师爷说。 “他们有自己的算盘?”吕博瑞惊问。 “大人何不想想大皇子让大人给护国公王府传的话?很显然,皇子们自己心里各有打算了,否则,大皇子也不会想尽方法利用皇上的一时企图,留在了北燕。” 朱汶是故意留在北燕的,这点,在老八赶回京师而朱汶独自留下时,吕博瑞早有察觉。 从根本上来说,皇帝想利用朱汶,朱汶最终利用了皇帝。 “大人来北燕之前,小的一直对大人说过,大人不过是皇上的一颗棋子罢了。而且,在大人这个位置上的,被皇上抛弃过的何止一个。小的知道,大人骨子里清高,不屑做让人不齿的事,更怕被史学家载上不忠的一笔。但是,小的必须多费口舌告诉大人,大人如果想尽忠义,也得找个真心对待自己的主子吧。” 吕博瑞心里深吸口气:“本官都快以为,你是不是隶王派来游说本官投降的?” “小的不是隶王的人。说真的,哪怕现在,大人想真心投到隶王旗下,隶王恐怕都不知道愿意不愿意接受大人。” 吕博瑞内心一惊,转过两只骨碌的眼珠子,锁在对方脸上:“你再说一遍。” “太迟了。如果大人一开始来北燕,听小的进言,改旗易主,也不至于到如今走投无路。隶王那人的性情,大人不可能不知道。隶王不喜欢与自己曾经为敌的人。” 朱隶这点性情,可以说是与万历爷完全不一样了。万历爷是能利用的就利用。不管那人曾经与自己的关系如何。朱隶不一样。朱隶可能带兵打仗的缘故,是个嫉恶如仇的,无法容忍一颗沙子的人,当然不会把旧时的敌人变成朋友的关系。 “如此这般,你意思是说,让本官为皇帝尽忠到死了?那何必进言?!” “大人切勿生气。小的还没有说完话。大人不能投拜隶王旗下,但是,大人可以降服以后获得一线生机,只是,恐怕不能再做官了——” 吕博瑞仰头看着天花板,只觉得这一生自己恍然如梦,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为臣效忠皇帝到最后,居然得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吗? 什么都不是的下场。 他都忘了,岳东越,是给他画过多少只王八来着? 是说他吕博瑞傻吧。 护国公王府里 拟好给京师里发的公文,已经在待命。 朱隶一挥手,公孙良生拿着信到了门口,马上有人接了出去。 岳东越从外面走了进来,朝朱隶一拱手,说:“王爷,大皇子带到。” 两个人,把朱汶用轿椅抬了进来。 那朱汶,也算是能屈能伸的人了,之前还一副傲气,如今全然皆无。要亲自下轿子,给朱隶行礼。 朱隶摆手,道:“大皇子在那儿坐着吧。” 朱汶突然两道泪珠落下:“本王没有想到,隶王能记得儿时的旧情。” “你这是觉得受委屈了?” 朱隶这一开口,朱汶一愣,抬头,只见对方那丝微勾的嘴角如此深诲,完全看不透,有种和万历爷一样的味道。朱汶身体猛地打个哆嗦。 院子里,依稀传来的是女子的歌声。 唱的,大概是哄宝宝睡觉的歌谣。 朱汶仔细一听,貌似是李敏的声音,只觉得这个歌声,固然算不上天籁,却有着世间最美的温暖。 回头一看,朱隶站在那儿,像是没有听见歌谣似的,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恐怕,朱隶是经常听见,习以为常了。 真是令人妒忌,羡慕。朱汶心里五味杂全,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隶王娶妻生子,让本王好不羡慕。” “人生什么苦都有,不是只有大皇子一个人苦。本王拙荆,也是历经千辛万苦之人。更别说,拙荆心里头挂系的,天下那些流浪的,居无定所,三餐皆无的饥民。” “隶王——”朱汶答不上话。 他身为皇帝的大儿子,本该把天下百姓先安放在心头,结果,不知从何时起,心里只想着自己了,患得患失,没有尽头,早就失去了一个人的梦想。 “大皇子的话,本王听见了。所以本王念着旧情,见了大皇子一面。” 朱汶听见他这话,全身鸡皮疙瘩全部起来了。 “皇上把本王的母亲绑走了不说,还要本王率军,进攻西北,到东胡人领地的深处,冒上万将士的性命去找东胡人。这已经不是以前的皇上了。”朱隶说到这儿声音一顿,“皇上失去了该有的系民之心。” 朱汶喘着气:“隶王,你该知道,我不过是那人的一颗棋子,他要用就用,不用就不用!” “大皇子何必生气。那人,可是大皇子的亲生父亲——” 亲生父亲,都如此对待你,怎么,外人,就不能这样对待你了? 朱汶周身犹如软下的泥巴,再也起不来的趋势。 应该说,之前,他像其他人一样对付朱隶时,可从来没有想到朱隶是这样的一个人。是,所有人,都认为朱隶是个,或许对待东胡人很残忍的人,但是,对待自己人,还是有点儿软脚虾的。 所有人都错了。这个朱隶,早就不是他儿时认识的那个朱隶。 什么时候变的?这个一腔热血,带军保家卫国的男人,何时,不止有了野心,霸图,以及可怕的心机,和残酷—— 朱隶在纸上挥洒的毛笔,终于停了下来。公孙良生走过去帮他把纸拿起来,然后,举给朱汶看。 看着纸上那些墨字,朱汶看着看着,泪流满面,道:“本王这就随了隶王的愿。本王对隶王感恩不尽。愿意,为隶王效忠。” 北燕的信进了京师朝廷里皇宫里。 里面写了一共三件事,一件事是,已经查清勾结东胡人的余党,给予了铲除,由于隶王是北燕的王,有先斩后奏罪犯的权力,因此,先把这些罪犯给斩首了。 被斩首的人,有宁远侯府一家三口和大皇子朱汶。 单就这条,足以令朝野上下震动。 北燕,可不管京师里的人对第一件事怎么想,继续说第二件事,第二件事是,对于皇帝之前发文要护国公带军进攻东胡,为皇帝雪耻之事,护国公回复,北燕近年来遭受前所未有的雪灾,没有粮草,无法行军。要京师先拨粮草多少多少等等,将士才有可能前往东胡为皇帝曹贼。 第三件事是,听说东胡人把靖王妃给绑到关内了,望皇帝倾尽全力,为护国公寻找母亲。再之,如果皇帝找不到靖王妃,不能将靖王妃安全送回北燕,只能护国公亲自率军进关内寻找母亲了。 万历爷躺在榻上,眯着眼,听王公公把北燕发来的信都念完了。 其余臣子,鲍伯等,恭敬地垂立在旁边,等候皇帝发话。 如果非要他们说,这封信给人什么感觉的话,无疑是——朱隶的翅膀长硬了。 这封信里无一处,都是对着皇帝干的。 万历爷下了塌,穿上龙靴,对王公公说:“今晚,朕去景阳宫,你找人先告诉叔贵妃了吗?” 王公公连忙答:“皇上,皇后在春秀宫摆了宴,说是,太后想请皇上和靖王妃一块用膳。” 万历爷像是想起了这回事儿,点头:“靖王妃如今安好,太后和朕都放了心,但是,隶王貌似不怎么放心。朕,当然会在隶王来京之前,代隶王照顾好靖王妃。” 臣子们答:是—— 万历爷起身,拍打拍打龙袍,对底下人随意地指了一个:“回北燕的信,你就琢磨着替朕回了吧。” 那人立马大吃一惊,是跪到了地上,满脸慌措,不知如何是好。 万历爷擦过众臣中间,出了屋子,直接摆驾去春秀宫了。 “鲍大人——”被点名写回信的大臣,满脸是泪地抓住鲍伯的袖子祈讨良策。 鲍伯摇摇头叹叹气。 皇帝这分明不给北燕回信,等于说,不认同朱隶的每一个字,也根本不在乎朱隶的每一个字。 屋外风冷,没有到春天,万历爷低声对身边的人说:“把朕那件狐裘,给叔贵妃送去。”   ☆、【276】尤氏的决定 既然只是宴请皇帝和靖王妃,皇后孙氏想了又想,不如找个戏团,晚上边看戏边吃饭,顺便给大家都解解闷。只能说这个皇后,当真是个非常懂得性情的人。 春秀宫里摆的这桌宫宴,就此落在了戏楼里。这个戏楼,是孙氏为了讨好爱看戏的太后,专门在自己宫里单独搭建起来的。那会儿建工历时要三年长久,光是拨这个后宫建楼款项,由于万历爷八成不批,皇后自己掏的银子,娘家出了一大半建筑工费。 好在这个戏楼戏台搭的不错,一共三层,井状,非常适合小家庭一家几口人观赏。皇帝后来被皇后邀请来巡查时,看到这样别致的戏台子,都情不由衷露出了赞赏的表情。加上太后也非常喜欢,因此,之后几年这个戏楼的修缮经费宫内全给公费报销了。 皇后孙氏的投资,可谓是非常的到位,目光远到,一举两得。 要请皇帝和尤氏吃饭的菜单,孙氏琢磨了整整好几天。因为谁都知道她孙氏在这方面是强项,要是有个疏忽的话,反而说不过去。 只请皇帝、尤氏来看戏,有点儿冷清。于是孙氏势必,需要把后宫里几位在位的嫔妃都给请过来过过场子,撑撑门面。庄妃、华妃、连常嫔都在邀请的名单中了,如果把淑妃单独排斥出去的话,会显得她这个皇后心胸过于狭窄小气的。 淑妃受到了皇后的邀请的时候,不得不仔细琢磨穿什么衣服过去。 后宫里的戏码,第一招,女人对付女人,都是从衣服上下手的。 淑妃打扮整齐了,看时辰差不多了,坐上了轿子。 那姑姑问她,是不是去之前先吃点东西垫下肚子,生怕去到那儿等老半天没有开饭,淑妃身子又比较娇弱,自然是要小心为好,别饿到了胃。 淑妃摇摇头,要是去其他家吃饭,去皇帝吃饭都好,可能都生怕有这个问题,但是,去皇后那儿吃饭,是绝对不会出现这个问题了。 只因为安排吃饭是皇后的强项。 那个十六爷,听说能陪母亲庄妃一块去皇后娘娘宫里吃饭的时候,嘴角都流下了三尺长的口水。 皇后娘娘宫里的饭好吃,桌上每次摆上来的点心,都绝对是平常吃不到的,更多的是世人第一次见到的新奇的精致的玩意儿。是人都喜欢吃东西,小孩子更喜欢吃。 与十六爷相反的是,跟随常嫔的十九爷,对去皇后宫里兴致缺缺,哪怕皇后宫里的东西再好吃。 今晚看戏中,多了几个皇子公主来锦绣添花,热热闹闹的,非常符合太后的想法。皇后这个马屁,对太后又拍了个正准。 太子一家,最早抵达春秀宫,毕竟,春秀宫和东宫本来就是一体的。太子妃到达婆婆宫里以后,赶紧帮着婆婆忙上忙下张罗事情。 至于太子,当自己亲娘的宫殿和自己的一样,在小时候皇后给他辟设的书房里翻起了书。显出,太子如今一心只想做个修书郎的心态。 跟随太子太子妃过来的皇太孙朱準,却在皇后宫里十分的不适应。只因为他辈分低,到了皇后宫里,如果遇上那些年纪小的皇子公主等,还得喊人家叔叔姑姑的,这些称呼,只会令他那张白皙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偏偏,那些小主子们,都来的比较早。 像十六爷,在庄妃没有到之前,先自己坐轿子过来了,是赶着先尝尝皇后宫里的点心,生怕皇帝在的话,反而不好大吃大喝的。他嘴馋。 皇后里的人,倒是都懂得如何讨这些小主子的欢心,早一早安排了地儿给这些小主子玩不说,吃的东西,也是摆了满桌子,应有尽有。 朱準当然是不吃不玩的,哪怕这是他最亲的奶奶的宫殿,更不可以乱了规矩。今晚是来陪皇帝吃饭的,怎么能在皇帝来之前吃东西。 十六爷可不这么想,一头踏进皇后宫里就是为了吃好吃的东西,这会儿不吃,等同于尿急不让他拉尿一样。 结果,这两人,坐在花厅里的半仙桌旁,是面对面,中间摆满了点心碟子。 十六爷左手抓着那只凤爪,啃着骨头,右手抓个小笼包,一口就是大半个的份。吃得油光满面的,望到对面那个好像苦行僧一样为难自己不吃不喝的皇太孙,心头不由来气。想着朱準这般,不就是轻蔑他吗? “皇太孙——” “十六叔。”朱準站了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不会做人的。太子没有教你如何做人吗?皇后娘娘多会做人的人,给我们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吃,你居然一点都不买账!” 朱準被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斯文的白脸只是微微涨红,沉稳地回道:“皇上未到之前,没有皇上的恩许,怎可私自轻易用膳?” “我们在这里吃,皇上能知道吗?”十六爷可不会被他这种正儿八经的态度给唬住了,挑挑眉头尽是挑衅的样。 朱準嘴角微微勾勒的弧度,深埋在黑暗里,道:“那可说不定,十六叔。” 十六爷鼻孔里哼一声。 屋外头传来了声音,好像是说三爷朱璃和三王妃李莹一块到了。 朱璃是太子最好的左右手,李莹又是皇后信得过的人,因此,这对夫妇俩一块被邀请过来,算是和太子一家做个伴,是皇后贴心的安排。 十六爷扔下啃完的骨头,伸出舌头直接舔了舔满是油腻的手,跳下了杌凳,问:“九公主呢?” “回十六爷,公主殿下在暖阁里睡着。” 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觉。十六皱皱眉头。想到之前来这里玩时,这个九妹子倒是脾气挺大的,每次都和他作对。虽然吵吵闹闹的,脾气也不怎么好的一个女孩子,但是,终究是差不多同龄的孩子,一块玩有个伴儿。最少,不像眼前这位古板的侄子皇太孙更让人郁闷至极。 朱準大概是,连同龄的孩子都在玩什么都不知道吧。 十六冲朱準再瞥了下眉头,尽是嘲弄。回头,看向窗户外面。 朱璃和李莹在宫门口分开以后,各自是去找太子和太子妃说话。李莹一个人穿过了院子。 十六手指头捏着下巴,目光落到李莹的侧影上,像是惊讶地一眨眼:“人家都说三王妃生孩子了,原来是真的。” 李莹生孩子难道能假? 朱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这些年纪小的叔叔,疯疯癫癫的,说话不经大脑的。让这个侄子听了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皇太孙,你觉得三王妃生的这个孩子,有可能是世子吗?” 不就是世子吗? 朱準低头好像看着地上的石砖,知道十六找这个话说,不是没话找话,是因为在皇宫里听多了。每个人都在琢磨着李莹带回来的孩子是真是假。 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家都没有看到李莹怎么生的孩子。 甚至,之前,李莹的肚子,很多人,都说好像比较像生女孩子的肚子。结果,李莹带回来的是个男孩。 不过,要查清楚此事,根本不容易。可以说是几乎死无对证。 最清楚李莹怎么生产的人在北燕,是李敏。李敏不可能来京师为李莹生产的事做说明。再说了,李莹和李敏关系不好,朱隶和朱璃关系也不好,谁能保证,李敏说的话,不是诬陷李莹,不是想把朱璃真正的孩子怎样。 毕竟现在连朝廷里都在疯传,朱隶和皇帝真的闹崩了。 打仗八成是迟早的事了,如果明年开春天气好,可能就要准备战火了。问题是,朝廷里,没有个能真正带兵打仗的。 北燕的隶王,是天生从军营里滚出来的男人。与东胡人作战都从来没有输过。真正和北燕打的话,朝廷这个胜算怕是难测。 大明多少年的江山,莫非就此—— 太子朱铭的眉头深深皱紧,望着刚来不久的朱璃,道:“北燕发来给皇上的信,你怎么看?” 朱璃沉眉低声:“杀叛贼,这是无论皇上或是臣子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隶王如此草率,没有禀报朝廷,马上问斩,有让人侠私的嫌疑。隶王不可能对此欠缺考虑。” 太子轻轻挑了下眉,道:“也就是说,这是隶王与隶王身边的人,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策。” “可以这样说。” 朱铭再一沉声:“你认为,隶王真的把大哥给杀了吗?” 耳朵里能听见的,是太子那丝嘴唇里飞出来的余韵,有点儿飞扬,不像是感伤悲愤的味道。朱璃控制住自己不向太子那张脸上扫一把。 兄弟,是兄弟没有错。哪怕真的为了皇位引起了厮杀,但是,到底是兄弟,对于一个死了的兄弟,不管是不是自己动手杀的人,难免会有感怀之情吧。这是人之常情,兄弟之间的感情。可是,朱璃现在从太子口里听不出这些情感。 “臣,不清楚。”朱璃道。 朱铭听见他这句回答,像是有些失望:“是不是大哥遇难了,我总觉得,应该是上呈于皇上,让皇上不要放弃一丝一毫的希望,来拯救大哥。” 朱璃说:“如果太子真有此心意,可以向皇上表明。” 对此朱铭苦笑一声:“我说了有何用,底下人,不得说我是黄鼠狼哭耗子。” “明人做事不怕任何流言蜚语。” “三弟如此做事坦荡明亮,是,是我钦佩的,仰慕的。但是三弟跟我多年,应该知道,无论我做了什么,做了多少好事,都是变成了坏事。任何的流言蜚语,到了我这个位子上,都能变成了真。” 朱璃面对朱铭这番话只能暂时沉默。 “世子如何?”朱铭转过身,突然问起他孩子的事。 他的孩子,近来可是所有人的焦点。 朱璃很清楚是什么缘故。对一样表示探究心思的朱铭说:“臣弟的王妃和孩子一块回来的。臣弟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孩子的眼睛不太好。” 听到孩子的眼睛是不太好的,朱铭一愣。 想着那李莹如果真有心狸猫换太子,怎么可能带个眼睛不好的孩子回来。那等于是承认了李敏说过的话,等于是给了朱璃纳妾的机会。 不,恐怕,朱璃再纳妾,生出来的孩子也是—— 朱铭一时心头也是五味杂全,有些乱。 比如北燕的事吧,朝廷没有定夺,大皇子朱汶是不是真的被朱隶斩首了,没有人知道。派兵攻打北燕吧,皇帝年纪太大肯定无法亲征。如果派个皇子亲征的话,等于是给了这个皇子兵权。只怕这个皇子打完北燕回头打京师,把他太子打了。 要是他朱铭亲征?老实说,他没有这个底气能把朱隶打败。 从小到大,他在朱隶面前失败的次数能是少吗?貌似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朱隶如果都能把朱汶杀了,原来小时候,朱隶和朱汶的感情还挺好的。那么,朱隶想杀他太子,更不用在话下了,没有同情和仁慈之心。 问朱隶是不是真杀了朱汶,其实是因为朱铭心里头害怕朱隶。 回头再问问李莹的事儿,只是想着排解心头这些真正的郁闷,想找个发泄口。 恐怕他朱铭现在心头烦恼的,皇帝心头上也有。 李莹感觉到远处有人的目光望过来,回头看一眼,发现原来是那些没长大的皇子们。 这些小屁孩,身份挂着皇子,原来一个个都是小色鬼。 李莹鼻子里哼一哼。 十六似乎听到她的哼声,脸色一变,叫嚷:“得瑟什么?!不就是个,没有人要的——” 话伴随一阵大风吹了过去,李莹脸色大变。 什么叫做她没人要。是李敏没有人要好不好! 刚好,常嫔带着十九爷到了。知道十六和朱準在一块儿,常嫔心里头比较放心,让十九一个人去找这两人玩伴。 十九走到院子里。 李莹看见,心生一个主意,对着十九主动打招呼:“臣妾参见十九爷。” 都听说,十六看不起这个傻子,如果知道自己奉承十九不搭理他十六,十六这个小屁孩八成要自尊心受损。 哪知道,这个十九突然看见她冒出来,给吓了一跳,一双小眼睛愣愣地看着她,好像半天都认不出她是谁。直到姑姑在十九的耳朵边上细声提醒:“这是三爷的王妃,十九爷。” 三爷的王妃? 十九按照姑姑教的,叫一声:“三嫂。” 李莹高兴到像是要飞上天,说:“臣妾恭送十九爷。” 十九往前走,走着走着,又问自己身边的姑姑:“真的是三哥的王妃吗?” “是,十九爷有什么疑问的?”姑姑问。 “三哥的目光不该至于差到此地。” 这话,无疑是在李莹脸上抽了一把。 十六爷笑到肚子抽筋,要在地上打滚,想这个小傻子,虽然平常讨人嫌,但是,这会儿挺可爱的。 李莹没有去太子妃那里了,是找个地方揪着帕子发泄怒气。 这个十六也好,十九也好,无非都是听说从李敏那儿得到过帮助的,不用说,肯定是被李敏灌过迷汤的了。只能说,小屁孩最好糊弄的了。 今儿的气,得找个地方出。 李莹嘴角,哼哼地笑了出来。 绿柳观察她的脸色,在她耳边道了句:“听说淑妃娘娘今晚也要来。” “来的刚好。”李莹道,“都说这个娘娘和本妃二姐感情最好,本妃怎能不搭理她呢?” 夜幕降临,灯笼点上,一群人,都等在戏楼子里了。 只等那公公喊一声:皇上来了。 一群人急急忙忙走出戏楼子,站在大门口排队迎接。 皇上和太后,是没有差多少时间,几乎是一起到了。不知道这是不是这对母子合谋出来的计策,不约而同一起到达,说明母子之间感情依然如故。 太后腿脚不便,只得有人抬着。 皇帝亲自给太后行了礼,再指挥人,把老母亲抬进了戏楼的看台。 皇后领着一群后宫的女子,在两旁侍候。 太后坐在了看台里的窗户边,突然发现,这面窗不像以前是敞开透风的,这样才能看得见戏台上的演员,但是,一样可以看见戏台上的风景,因为,窗户上安上了一面琉璃。 “这是什么人出的主意?”太后笑眯眯地问。 这个主意是很好,尤其在冬天冷的时候。冬天风大,如果开窗,不得冷死,哪怕戏再好看。因此,以前,这个戏楼,到了冬天,一般都变成常年封存的东西了,根本用不上。 皇后笑着回答太后的话:“这是皇上变着法子想出来讨好太后的,知道太后爱看戏,根本等不到春天。” 太后这一听,眸光几许落到皇帝身上。 万历爷这把年纪了,难得地,是站在太后面前垂立着,毕恭毕敬的,说:“儿臣这个法子,是听洋人说的。他们国家,据说就爱装这种琉璃窗。” “哀家倒是听说过,北燕的护国公王府,隶王为了爱妃,在书房装了两面这样的窗户。”太后淡淡地说道。 “隶王妃恐怕是学的洋人。”皇帝道。 太后嘴角微扬:“皇上真以为如此?” “儿臣不知道太后含义。” 旁边的所有人,只听到满头大汗的。不知道这对母子究竟是怎么了。 太后来一声:“都坐下吧,时辰也不早,皇后给开饭吧,怕只怕把这些孩子给饿的。” 太后毕竟是仁慈的最老的老太太,最见不得小孩子受罪的。 皇后点头,急忙安排人上菜。 皇帝拂了龙袍,坐在了太后对面的榻上。 一群人都安顿进了自己的位置。 只剩下尤氏,姗姗来迟。 尤氏进了戏楼里后,被人领到了皇帝太后面前,屈膝:“臣妾参见皇上和太后娘娘。” “靖王妃,别来无恙。”皇帝这样说着,悠扬深远的语气。 尤氏吸口气说:“臣妾此次来京,受到了太后的厚待,是想见容妃娘娘一面。” “容妃?”皇帝脸上,突然目露茫然,看着其他人询问的样子,“容妃是何人?” 尤氏的脸色煞然一片白,嘴唇直打哆嗦儿。她那妹妹,多好的妹妹,为了皇帝什么事儿都干了,结果,皇帝把她妹妹都给忘了? 皇后见场面顿时尴尬,走上来化解道:“皇上,容妃是以前锦宁宫的主子,靖王妃的妹子。” 这种话,大概也只有皇后敢说,而且不怕得罪皇帝。 万历爷的指头,抚摸了一把嘴唇上的小胡子,像是在回忆有没有这件事,最后,叹口气对尤氏说:“朕年纪大了,难免记性不太好。加上,靖王妃离京许久,要是不是靖王妃此次回京的话,朕也都快记不起这件事了。” 尤氏接住皇帝这话说:“臣妾,只是想见妹妹一面,别无他意。之前,大皇子在北燕的时候,臣妾曾经让大皇子向皇上表达过此愿。” 其实,尤氏这样一开场一而再再而三提容妃,是让都觉得尤氏真真是不会识辨场合来说话,也就是不会做人。 尤氏这样说话,好像追问皇帝,刁难皇帝,皇帝能高兴吗? 万历爷接过那茶盅,喝了一口皇后准备的藏茶,嘴唇里慢悠悠地啧了一声说:“大皇子是吗?大皇子一直在北燕,不,是永远回不到京师里了。你说让大皇子传话给朕,这你得自己修书给隶王问问是怎么回事了。” 尤氏一惊,很显然,并不知道大皇子被自己儿子杀了的事。 “靖王妃,护国公王府与皇室,血缘关系渊源流长,是世上最亲的兄弟。靖王妃,平心而论,你认为,朕和太后,亏待过隶王吗?” “臣妾——不知道。” 尤氏这三个字不知道,让在场所有人又大吃一惊。 万历爷眯了下小眼睛,说:“靖王妃不是挺想念京师,一直想离开北燕吗?” “此言差矣。”尤氏当场否决,“臣妾夫君是北燕的人,儿子是北燕的人,臣妾怎么可能会留恋京师呢?北燕才是臣妾的根。” 万历爷深沉的眸光像是一抹狠戾抹在尤氏脸上。太后都一样好像重新认识了尤氏这个人。 “想见你妹子吗?” “是。” “朕这就遂了靖王妃的心愿。”   ☆、【277】收拾李莹 谁也没有想到,皇帝突然态度改变。 皇后当场都给愣住了。 那准备拿着戏班子准备的戏码给皇帝钦点的公公,马上停在了门口不敢踏进半步。 太后淡淡地皱着眉头,不发一声。 在场其他人,镇定地坐着时,只听突然一声打嗝的声音,从在座的宴席里面传了出来。 由于安静的缘故,这声打嗝的声音特别大,而且是谁都听得出来,这个打嗝声里,是浓浓的食物的味道。 皇帝挑起了眉头,目光一扫而过,不费吹灰之力,立马抓住那个发出打嗝声音的人。 其实真的不难找。因为,十六爷因为打嗝的缘故,用手努力地捂住嘴巴,把头都钻到了八仙桌台下了。 庄妃的脸当场就黑了。这成何体统啊!当着皇帝和太后的面打嗝。 如果说吃饱喝足难免小孩子打声嗝倒也不伤大雅。问题是,十六爷这声打嗝,明着是不合时宜。 晚饭都没有开始上呢。大伙儿,无论皇帝和太后都没有吃上饭呢。她们家这个十六,却已经吃饱了在打嗝。说出去,一看就知道没有家规的孩子。 庄妃气得手指发抖,恨不得把跟着的狗奴才全部扔下河里喂鱼了,更别提,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怀着好意还是坏意,给十六塞了那么多东西吃。 但不管如何,十六爷这声打嗝,让刚才几乎僵死的气氛找到了一丝破绽的样子。 皇帝开了声,语气倒也寻常,和平常无异,问着十六:“吃过饭了吗?” 听见皇帝问,十六爷只好从杌凳上站起身来,回答的时候,吃得太饱的胃无法控制,又翻了一个嗝出来。 全场这会儿,想笑又不敢笑的人可多着了。眼看庄妃儿子这个出丑的样子,简直是笑掉大牙。 可皇帝的表情且不知如何描述,太后的表情却是不怎么高兴的。太后是喜欢孩子,但是,不喜欢不守规矩的孩子。 怎么?都说好要吃家宴了,难道可以提前自个儿先吃了吗? 父母都没有吃饭呢,你自个儿先吃了,能叫做孝道吗? 十六好不容易把两声嗝先给打完了,看皇帝还在等着自己作答,只能是硬着头皮说:“回父皇,还没有吃——” 还没有吃饭,先打嗝了? 皇帝的嘴角一扯,问:“那你怎么打嗝呢?” “回,回父皇,儿臣是——”十六骨碌眼珠子一转,在自己母妃那儿得到个眼神示意,说,“儿臣这是紧张。” “紧张?怎么个紧张了?” “儿臣紧张着,要和父皇一起吃饭。” 这可怜巴巴的孩子,难道多久没有和皇帝一块吃饭了,结果紧张到打嗝了? 万历爷微微地鼻孔里好像哼了一声气出来,对庄妃说:“朕虽然很久没有去过储德宫了,但是,上回宫里设宴的时候,十六没有到吗?” 庄妃马上站起来,答:“回皇上,十六爷是紧张,那会儿宫宴人多,这会儿人少。他怕羞来着。” 要说十六会怕羞?宫里绝对没有人相信。会怕羞的人,那会儿,能因为自己断腿不能去参加万寿园的宴会,到最终不依不挠地非得自个儿跑到那个地方去? 太后就此都看不过去了,也不知道终究是有意可怜这个孩子给这个孩子开脱,责骂庄妃这个当母亲地道:“你这个孩子身边都安排了些什么人?明知道晚上要一起吃饭,还让他先吃了些什么?” 庄妃和十六爷听到这儿,都知道谎言撒不下去,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借着太后这句骂母子俩红着脸站着。接着,庄妃说:“回太后,是臣妾的不是,是臣妾疏忽了对十六爷身边人的教诲。不过,如果是在臣妾宫里的话,臣妾一直管着十六爷的嘴的,那些人想拿东西给十六爷吃,恐怕也不容易。” 一句话言外之意,十六不是在储德宫吃的东西,那只能是在皇后春秀宫里的了。 这等于说,庄妃是把责任推卸给皇后了。庄妃与皇后与同盟,怎么可能这么做,连忙又加上了句:“都是那些想讨好十六爷的奴才的错。春秀宫里今日里忙成这样。” 皇后孙氏听着庄妃后面这句马后炮,脸上不冷不热的。 太后好像发了脾气的样子,把茶盅往桌上重重一放,道:“今日陪十六爷的人都叫过来。” 庄妃拨给十六使唤的两个小太监马上吱溜进了屋里,冲太后叩头,道:“奴才们劝过十六爷不要吃的了。但是,十六爷说,皇后娘娘宫里的东西最好吃,生怕吃不着。” 众人听这两个奴才的话,脑袋里只想:这庄妃看起来平常说话利索,思维清楚,怎么自己儿子一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二是给儿子使唤的人,看起来一个个都挺蠢的。 听听这话,岂不是含沙射影了皇后平常有好吃的,都忘了庄妃母子俩。 不得不说,这庄妃还是会说话的,马上又把话婉转了过来,道:“皇后娘娘送到储德宫里的东西,臣妾想着十六爷太过嘴馋,不敢一下子全部给十六爷吃。但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东西确实好吃,让十六爷给惦记上了。” 话到至今,听出来,庄妃母子根本不想给皇后带来麻烦。 太后就此发话了:“把这两个奴才,拖下去各打十板子。小主子不懂事,你们能不懂事吗?劝着小主子不听,不会找你们主子吗?替小主子掩盖坏事,是帮小主子使坏。这种奴才不用也罢。打完,发出宫外吧。” 这也算仁慈了,只打十板。只可怜这两个,一心本想在宫里谋得前程的小太监,就此痛失未来了。 十六看着自己那两个人被拖了出去,到底是孩子,只觉得这两人跟着自己有些时间,现在为这么点小事挨打不说,还得走人,一时间觉得挺是委屈的,于是撅着嘴巴对太后说:“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先吃了。” 听见十六这话以后,场内有些人开始惊悚了起来。 眼看,这个十六是恼羞起来之后,准备把人拖下水了。 太后和皇帝的脸,都在十六的脸上轻轻掠了一把。 十六完全都不懂得长辈们的眼色,径直往下说着:“今儿儿臣吃东西的时候,皇太孙和十九弟都在。” 不得不说,这个十六爷真是坑人啊。难怪,宫里那么多人,都没有一个喜欢和十六交朋友。瞧瞧这个性子,根本都不会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只会坑人的。 常嫔、太子妃、太子,都不由地一丝紧张。 庄妃的眼珠子却也只是骨碌骨碌转着,先瞧瞧动静再说。她反正也觉得,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的孩子在这里出洋相的话,面子实在过不去。再说孩子嘛,哪个嘴巴不馋嘴的。 太后的眉头皱成了个山那样高。 皇帝没有作声。 皇后忽然转过身来,对着十六问:“十六爷,那为什么他们两个不打嗝,只有你打嗝了?” 十六爷不知道是套,往下说着:“他们吃得少,我吃得多呗。只能说他们贼,我不贼。” 这话,当场让十九爷,幼小的十九爷憋不住了,腾的站起来指着十六说:“明明我和皇太孙劝着你不要吃了,是你自己非要吃。” “胡说八道!是你们两个怂恿我吃多的。不是你们两个想看我出洋相吗?好啊,现在,我刚好在父皇和太后面前拆穿你们的阴谋诡计!” 十九爷一张小脸憋的通红,眼眶里都滚起了泪花儿样。 常嫔看着可够心疼的了,站起身说:“皇上,太后,据臣妾所知,十九爷从来不馋嘴的。平日里,吃饭都是很规矩,除了三餐进食,都没有吃小灶的嗜好。” 太子和太子妃倒是都没有急着站起来为自己儿子辩护。 十六爷听见常嫔这样说,立马鸡飞狗跳,暴跳如雷:“你护着他?谁不知道你是八爷的亲娘。你亲娘和我娘亲是死对头,他亲娘和我娘亲也是死对头,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是要对付我,想害我和害我娘亲!” 常嫔哪里想到,不过是一个嘴馋的皇子吃多了点东西,居然一下子上升到这个后宫妃嫔之间的恩怨上了。赶紧膝盖头下跪着地,道:“皇上,太后,臣妾一直在自己宫里,几乎二门不迈的人。实在是不懂十六爷为何口吐此言。再说了,十九爷的母亲已经过世了,俗话说的好,死者为大。想必庄妃也是这样想的。” 庄妃的嘴巴一扭。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死者为大,舍弃自己儿子不管呢? “回皇上,太后。”庄妃道,“十六爷固然嘴有些馋,但绝对不可能说吃到撑死,十六爷是聪明人。” 听十六爷那个打嗝声,分明是有些像是要迟到撑死的迹象了。要是真吃出了个什么毛病来,那真的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争执到了这个份上,其实每个人心底里都有张谱儿是怎么回事的。 不会儿,皇后宫里的人过来了,对着皇帝等磕了脑袋。 皇后问:“你们今儿照顾着十六爷、十九爷和皇太孙,是吗?” “回皇后娘娘,十六爷说他肚子有些饿,因此奴才是端了些点心,给小主子先垫垫肚子。但是,皇太孙坚持不用,说皇上没有允许,不能吃。至于十九爷,貌似也吃了一点。” 好了这下事情清楚明白了。馋嘴的孩子只有两个。皇太孙没有吃。这等于说是,把皇太孙排斥在外了。 常嫔气到嘴巴都发抖了。这是皇后的宫里,皇后宫里自己人,为皇太孙说的证词能信吗? 十九爷顿时哭了出来说:“我没有吃!” 本来是该挺高兴的宴席,这一下,先是尤氏一顶嘴巴,再来个十六爷这般打嗝之后的一闹,整个气氛全变样了。看得主人能不恼火吗? 皇帝猛地一拍桌子,直瞪十九:“哭什么哭?!你娘亲没有教过你吗?这是什么场合,要哭就哭?” 不知道哭是最丧气的事吗?是皇子都知道,有多大委屈,都不能当着皇帝的面哭。 常嫔心疼着说:“皇上,十九爷年纪还小——” “他年纪小,他不懂事,你不得教他!” “是,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没有教好十九爷的错,请皇上降罪!” “你以为朕不敢治你的罪吗?!” 皇帝这句大发雷霆,众人如雷贯耳,同时均是内心里一惊。 淑妃抓紧了手里的袖帕,脸色有点僵地看着跪在地上为十九爷求饶的常嫔。 庄妃的嘴角稍微勾起一丝弧度,接着,垂下脸,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样。 很显然,皇帝,这是想处置常嫔了。而谁不知道,常嫔背后的人是谁,不就是那个人气暴发户八爷吗? 皇帝这是嫌弃这个八儿子了。 皇后更是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等候皇帝发令。 万历爷气喘着。 太后倒是在这个时候瞥了这个儿子一眼,眉头淡淡地微撇,再说话:“皇上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常嫔的话,这个时候都不懂皇上心思,硬是顶嘴,很显然,是惯孩子惯出毛病来了。” “太后说得对。”皇帝喘出口大气说。 太后于是代替皇帝发话了:“这样吧,十九爷今后,先在皇后娘娘这宫里养一阵子,反正哀家也在这儿。至于常嫔,回自己宫里,闭门思过,抄写经书。抄个百遍,再传给哀家过目吧。” 常嫔满眼泪花儿,当场叩了头谢恩。要是太后不开这句口,她八成这会儿就没有命了。 十九爷看着常嫔要走,当然不舍。要不是他背后突然有人扯了下他袖管子,他这再一哭一闹,常嫔这条命就得和他亲娘一样没了。 十六得意地看着常嫔被拉走,想着十九这个小傻子一闹的话可以一道给收拾了,结果,回过头一看,吃惊地发现一张小手扯了下小傻子的衣服。 仔细一看,貌似是皇太孙的手。 再看仔细前面了,皇太孙朱準规规矩矩地坐着没有动过,莫非是自己看走眼了? 不管如何,常嫔这样算是犯了事儿被惩,他人要落井下石可就容易多了。淑妃思量到这儿,再看皇后、庄妃等,都是对太后这番仁慈的处置没有意义,当然心里很清楚,常嫔这事儿没完。接下来,常嫔的后果很可能会落到如刘嫔一样。 只能说,这后宫里只有斩草除根,砍尽杀绝的份儿,绝对没有说留人一条活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收拾完常嫔的话,接下来一个会是谁呢? 谁不知道常嫔和她淑妃走的近乎。 十六爷、十九爷、庄妃等,重新落座。 李莹嘴角微眯,刚才这场宫斗看得她津津有味,看来看去,还是皇后娘娘的人是高手。淑妃的人能算什么,都被皇后的人捏着的。 眼看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淑妃都没有给她一个回信儿。看来是不指望淑妃能给她什么东西了。或许,她该乘机乘胜追击,给皇后一个大大的惊喜。 在太后就这事结束之后,说着还是女孩子养着省心时,李莹顺着这个话头,提了一声:“今儿淑妃娘娘都来了,十公主没有来吗?” 一群人听她这句突兀的声音先是有些愣,后来想起,回明的亲娘李华和李莹是姐妹,回明算得上是李莹的外甥女了。李莹想看外甥女,倒是合情合理的想念。 淑妃起身答:“公主年纪太小了,身子又偏弱,皇上之前去看过,知道的,只怕公主过来的路上受寒,会扫了兴致。” 可以说,淑妃最后那句话,算得上是重话了。扫了兴致?岂不是,一个瞎眼的公主在这儿吃饭的话,怎不扫了皇帝的兴致? 万历爷闷闷地喉咙里吃了一声的样子,看起来,对淑妃的回答有些赞同,那就是对李莹那个多嘴不满意了。 李莹的眸子锐利地扫了下淑妃的脸,脑筋里使劲儿转悠,怎么继续套回明的话题出来。毕竟,回明现在可不是在宫里了。 当然,她可以说,她在北燕见过回明。话,滚在她嘴巴上刚要出口。突然间,没有想到淑妃竟然抢在了她前面说。 “其实,皇上,之前臣妾听说了一件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说。既然三王妃这时候提起来了,臣妾就不得不说了。” 万历爷对此有些惊讶,问:“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臣妾近来接到一封信儿。”淑妃说着,在袖管里掏出了一封书信,让在场的公公递交给了皇帝。 皇帝满腹疑惑地接过了淑妃转交过来的信,只看信封上标明的字眼,他心头一惊。 其余人,更是在看到皇帝的表情经历过惊讶、震惊、随之乌沉下去的神色,惶惶然的。 皇后更是咬紧了嘴巴,完全不知道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之前,都一点没有听说过淑妃有收到陌生人来信的风声。 皇帝把信看完了,信没有给其他人看,收进了自己手里,眸光,是扫到了自己三儿子脸上。 朱璃因为皇帝这个眼神一愣。 万历爷开口:“把孩子抱上来吧。” 听见这话,外面有人让开了道儿,朱公公抱着个看起来很幼小的婴儿走进了屋里。 一群人吃惊着,这是谁家的孩子呢? 不过,对于场内这些宫斗高手来说,几乎是不用多想,无数的目光,落在了场内李莹身上。 李莹的身体瑟缩了下。勉强撑着面子。 “三皇子,三王妃,你们过来。”万历爷说。 同时,太后是伸长了脖子,去看朱公公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这一看,让她吃了一惊。 这无疑是个女娃,而且,论起长相,长得五官模子,像朱璃。要说这个基因绝对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孩子小时候,和父母小时候,是最有可能相像的。这个女娃,分明是和朱璃小时候的五官很像。 朱璃走过来,看到女娃的刹那,也是一惊。那时候,固然他不知道小时候自己长什么模样,可是,仅凭朱公公抱来孩子,并且皇帝叫他过来看的时候,事情貌似已经一清二楚了。 其余人,都看着李莹的一举一动。 李莹两条腿其实在打哆嗦了。远远只要往朱公公怀里一瞟,都知道那是她的女儿。 只能说,这个淑妃,真的是和她二姐李敏狼狈为奸了。居然让李敏把她扔下的女儿送到这儿来了。 “听说三王妃在京师外为三皇子生了个世子爷。朕倒是还没有见过。三王妃让人把世子爷抱过来给朕看看,如何?”万历爷说。 李莹道:“世子爷年纪太小,这到宫里的路程遥远,屋外天寒地冻的。只怕世子爷不经冻。” “是这样吗?要朕亲自前往三王爷府,去看自己的孙子了。”皇帝的言辞显得意味深长。 朱璃这时候拱手说:“皇上不必远行。世子爷是皇上的皇孙,当然是要来见皇上的,哪有皇上去见孙子的道理。儿臣这就让人把世子送到皇宫里来。” 李莹的脸色一白:莫非他也怀疑了? 如果等人把她找人来替包的孩子抱来的话,会不会穿帮? 关键时刻,最重要的是,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 李莹想到这儿,不假思索,开口就说:“皇上,臣妾有一事忘了禀报,其实,臣妾在北燕的时候,见到了——” 她这句话没有完呢,遭到皇帝骤然一个拍桌。 “三王妃这是何意?朕在问你世子的事情,你想转人耳目到哪里?” 皇帝这句话,等于是定罪了。 李莹张口,一个惊呆了。 “这个是谁的孩子?”皇帝指着朱公公手里抱着的孩子问。 李莹泪流:“臣妾根本不认识这个孩子。” “你说的,你不认得?可是,如今有为你接生的大夫作证,说,这才是你亲生的娃儿。结果,被你扔在北燕了。” “不可能!皇上,这是诬陷啊!臣妾给三爷生的是儿子!这些人都是不满臣妾,想害臣妾——” “他们想害你的话,何必为你冒险动手术,帮你把孩子顺利接生下来?”a 李莹再一愣。这会儿真全身打抖起来了。要知道,她肚皮上那条丑陋的手术伤疤,可绝对是没有办法掩盖的了。   ☆、【278】下场凄凉 “不,不是的。皇上,这是个圈套,这是个陷阱,他们故意的,故意使坏,故意在臣妾肚皮上留了条伤疤。其实,他们说的都是谎言,他们心胸险恶,目的只有一个,让皇上真正的皇孙流落到民间去!”李莹趴在地上哭喊道。 在众人眼里,她这副样子,倒是有点像条癞皮狗的样子。 万历爷的脸色,沉得像掉进了黑窟窿里。 孩子再如何是好,毕竟是孩子,是皇家的血脉。孩子长大了,如果不孝敬做错事儿的话,那是另一回事。可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能犯什么错儿? 皇家长辈这点仁慈之心绝对是有的,只要想到是自己的亲骨肉,谁不心疼,谁不同情。想想那回明公主,一出生听说眼睛都瞎了,被人叫做怪物,秽物。万历爷貌似是不喜欢这个小公主,不看一眼,其实不过是作为父亲感到心酸难受,不忍心看到这个孩子一出生就受苦。 可是,说到底,万历爷有亏待过这个小公主吗?没有。是把这个小公主给了他认为最可靠的淑贵妃来养着。 这是因为无论孩子怎么样,都是亲骨肉。 可眼前这个女人,仅仅因为生的是个女娃,不是个男娃,怕是影响了自己今后在府中对男人的影响力,搞了个狸猫换太子的把戏。硬生生地把自己亲骨肉给抛弃了。 这就是女人的残忍之处了,要是男人,绝对无法忍心干出这种事儿。 万历爷阴骛的眼神,再扫到了朱璃脸上。 朱璃的脸,绷得和万历爷一样的紧,是一触即发的状态。 “你说,他们有意让朕真正的皇孙流落到民间去,你不觉得你这话很可笑吗,三王妃?你认为,你生的这个儿子,未来是要登基的吗?”万历爷这一问,可谓再次切中了要害。 坏人做什么事都好,必须有动机,是有利可图的事情。 没有有利可图的事情,这些人大费周章干嘛,不管李莹母子俩死活不是更好吗?要是李莹是太子妃,生的是未来皇帝的儿子倒也好像有点儿道理。可她老公朱璃,不过是三皇子而已。和登基压根靠不上边。 北燕的人,完全没有理由做出这样无利可图的事。 只能说,这个李莹哪怕找借口,都没有找到合适自己的身份来说话,显得谎言是破绽处处可寻。 李莹吧啦那泪珠僵硬在了中间,她是忘了,忘了自己喜欢的男人现在还不是太子呢。如果她要是承认了皇帝这话,岂不是意味着,她老公有谋反之心了? 确实没有蠢到这个地步的李莹,赶紧抹抹眼泪拐个弯说:“还不是因为,臣妾,与臣妾的二姐早结下梁子了。谁不知道,臣妾的二姐以前喜欢的人,是三爷——” 众人的眸光,哗一下,落到了朱璃脸上。 朱璃当年抛弃李敏这个事儿,在皇宫里早已是众所皆知,不是什么秘密。 李莹继续说:“臣妾二姐早已对臣妾怀恨在心,因此,臣妾的二姐早想着法子,想报复臣妾了。这会儿,臣妾二姐不就是妒忌臣妾给三爷生了个儿子吗?因此,无论如何要给臣妾心头添堵,想蒙蔽住皇上和三爷的眼睛,让三爷的孩子流落到民间去受苦,完成报复。” 所有人想着李莹这番话,说实话,李莹这话表面上恭维朱璃是人见人爱的美男,说得似乎朱璃和皇室里的人都该心花怒放,可实际上,谁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李敏,在京师的时候,和朱隶感情有多好,多少人都看在眼里。况且,刚过去不久的时间里,李敏为了朱隶再次从京师里逃了出去。要是李敏喜欢的人是朱璃,何必逃出京师? 皇帝早有话对李敏暗示过了,只要李敏愿意离开朱隶,什么事儿,都能答应李敏。区区,如果李敏想重新做回朱璃的王妃,皇帝要帮其完成这个心愿也是件容易的事。 只能说这个尚书府的女人,聪明有一点,但实在是,聪明有些过头了,心机耍的太明了。 李莹的话,表面上说得太漂亮,或许能糊弄外面不知情的人,可绝对糊弄不了现场这些知情的。 更何况,李莹弄错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个重点在哪里的问题。 大家现在议论的,皇帝现在追究的,都是皇孙,真正皇家血脉是不是被人调包了的问题,而不是什么李敏喜欢谁的问题。 皇帝还更喜欢李敏呢。 李莹这话,可算是拍错了马屁,搬了石头砸到皇帝的头上去了。 皇帝果然是,脸色一沉,骤然拍了桌子:“三王妃,朕谅你与隶王妃情同姐妹,却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如此这般地陷害自己的姐姐。” “皇上!”李莹再次一惊,大呼冤枉。 “不要说你没有。你以前,不是经常说,自己和自己尚书府里的姐妹感情最好吗?隶王妃把你们母子俩救了,你却要诬陷她?” “不是的,皇上,皇上你心里很清楚的,臣妾和臣妾的二姐平常感情就不好。臣妾的二姐恨不得臣妾去死。”李莹眼看到了这个节骨眼处,口不择言,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你意思是说,你之前,在朕面前说的话全是谎言,全是装的了?”万历爷阴狠地看着她。 李莹再次一个慌乱。不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皇帝以前总是拉拢她的,和皇后一样重视她来对付李敏不是吗?这些,皇帝和皇后心里都该很清楚的。 现在,皇家人倒是把这些全一口否认了,把脏水全泼到她一个人身上了。 “臣妾没有——”李莹张口结舌,战战兢兢说。 “既然没有,你为什么刚才说出前后矛盾不一的言辞?你让朕如何信任于你?!” 李莹只得把头趴在地上,好像这样就能保住自己的脑袋,痛哭着,像条癞皮狗只重复同样的话:“臣妾,臣妾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三爷和皇上的事儿——是隶王妃诬陷臣妾——” 这时,马维从朱璃的府里把李莹带回来的男娃抱过来了。 两个孩子放在一块儿对比。这一比,一下子仿佛事情都明了了。 看看,这个男娃,五官上,长得其实不像朱璃。反而女娃的五官,尤其那个小鼻梁和小眼睛,是十足地像了朱璃。 古代还有一种方式,叫做什么滴血认亲的。 这点,李敏可没有在信里介绍给这些皇家人。但是,这些皇家人,可是都相信这一点。 很快的,按照太后所指示的,分别有两个太监端了两个小碗过来了。 朱璃自己拔出一根尖簪,在自己手指头上一划,两颗圆滚滚的血滴,分别落在两个白而干净的瓷碗里。 接下来,王公公亲自操刀,在女娃、男娃的小指头划了道口子,各挤出一滴圆滚滚的血珠,分别落在两个小碗里。 只见那个男娃,因为手指被一划,痛得哇哇大哭。相比之下,女娃因为疼哭是哭,可哭的很抑制,不会说这样放肆地在屋内肆无忌惮地啼哭着,仿佛能感觉到这个屋里的气氛,哭一哭,被姑姑一哄,马上变为了无声的啜泣。 太后只看这点两个娃儿不一样的反应,即声叹道:“这个孩子的性子,倒是有点像三皇子小时候了。” 李莹的眼珠子猛眨,太后说的是谁像朱璃,男娃?女娃? 皇宫里那些嫔妃,比如皇后、庄妃等,却都记得朱璃小时候的事的,毕竟那是静妃的儿子。静妃与她们几个好,因此,静妃的儿子,她们小时候也是看着长大的,能不了解吗?正因为如此,太后这句话出来的时候,这些人心底里其实早都明明白白的了。 这男娃,分明没有一点朱璃的气质,哭没有哭相,那张小脸,说是长得五官还可以,但实际上挺大众脸的,根本没有朱璃那种自小的与众不同。 反倒是那个女娃,自朱公公抱进屋里以后,都是那么安安静静的,很像静妃和朱璃的性子,完全是见过世面处惊不乱的小大人似的。 这样的孩子,才是皇家大气的气质嘛。 正所谓有了先入为主,再有淑妃突然抖出来的这封皇帝看了以后很相信的信。 皇后的脸色蓦然一沉,是想,之前是本想找李莹单独商谈这件事儿的,没有想到,被对手给捷足先登了。 最该死的是,皇帝最信任的人是谁? 不,不是淑妃,不是这皇宫里任何一个人,而是那个叫做李敏李大夫的女子。 否则,万历爷怎么一看信是谁写的以后,那个嘴风,全部都往淑妃那边刮了,直扫李莹的门面。 李莹傻就傻在这里,给忘了,这个宫里是谁做的主。 撒谎撒的再大,没有关系,只要博得皇帝的信任,黑都能说成白的。可惜,比起李莹,李敏更得皇帝的信任。而李敏的话之所以博得皇帝的全信,无疑是因为李敏之前在京师里所做过的一系列事情,都是那样的惊世瞩目,让人心服口服。 皇帝不信李大夫的箴言,不成。 两个小碗里的血珠子分别在试图融合的时候,李莹猛吞口水。 过了会儿,只见一个碗里的血珠融合在了一起,另一个碗里的,则没有融合。 王公公看仔细了,禀告于皇帝:“是左边的。” 左边的,不就是朱公公手里抱的女娃吗? 李莹那眼珠子直接往上翻。 皇帝可没有让她有犯晕的机会,直接厉声:“好你个胆大包天的贼女!竟然意图调包皇室的血脉!真可谓最毒妇人心,全天下的女子都没有你这个亲娘毒!” 万历爷这句话可谓是重中之重。 在场人心头,饶是皇后,都不禁肺里重重抽口冷气,是想:完了! “来人!拉出去午门问斩!” 天! 皇帝开这句口,真的是,已经是多少年,这些人都没有见过万历爷发这样大的怒火了。简直是怒涛汹涌。 直接拉出去问斩?想那些罪大恶极的朝廷钦犯,皇帝不过也是先转交于相关部门,比如说宗人府等,对,像李莹这样的罪犯,本该是先送宗人府问话,登案,再报给皇帝,按宗室律条来处置的。 万历爷是个明君,主张依法治国,因此,极少动用自己身为皇帝的特殊权利。基本上,一惊很多年,没有这样当众出口把人拉出去问斩了。 皇后的心头猛跳,想都没有想到,皇帝的火居然能发到这么大! 完全不对劲儿。 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呢,斩了儿子的老婆。 朱璃的脸色铁青,看着趴在地上已经面如土色随时随风而去的李莹,淡淡地说:“还不快谢恩。” 李莹痛哭流涕,道:“三爷,臣妾为了给你生这个孩子,千辛万苦,长途跋涉,求一个自己不想求的人。臣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臣妾一心都是为了三爷和皇室宗脉。” “你不要再说了。之前,你和本王说的,说是,孩子如何怎样,都毕竟是你和本王的亲身骨肉,势必要好生抚养成人。可是,如今,证据确凿。你,根本不是想为本王生孩子,你,不过是一个意图借助孩子利用孩子的恶毒女子。哪怕那个孩子才是你亲生的,本王也担心,你之后为了你一己私利,会把孩子给怎么了。但是,那到底是本王的儿子,皇上的亲孙子,你知不知道!” 朱璃最后那句愤怒的吼声在屋里回荡着。 所有人看着他那张火山爆发的脸,似乎是突然明白了一点。 不管朱璃爱不爱这个女子都好,无疑,李莹这回真的是做错了事儿,把这个男人最后那点对其的怜悯心所有的心,给抹的干干净净了。 可谓是恩断义绝了,毫无情分可言了。 再恶毒的人都好,怎么可以对自己亲生骨肉下手,只能说这人,连畜生都不如。 李莹哭着:“不,不是的。不是的。臣妾不是,臣妾没有做这样的事,没有!那个孩子,确实是三爷的儿子!三爷,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她在害我,也是害三爷!” “本王不以为,那人会在此事上蒙骗本王。反倒是,你口口声声的想栽脏于她,极有可能。” 朱璃说。 李莹眼睛猛地大睁,眸子里露出冰冷的暴戾,接着突然仰头大笑:“三爷,你终于承认了,你喜欢她是不是?可她已经是他人的人了,其他男子的有夫之妇了!你终究会和我一样的下场,三爷——” 朱璃回头,在她脸上狠狠地戳一眼,口气却淡淡然的:“死不悔改,也就是你这种人了。本王信她不会蒙骗本王,仅仅是因为她是个天下享有盛誉的大夫,不齿于做这种事儿。你问问屋里所有人,是不是如此想法?他们是信你还是信她的话?” 别看这屋里很多人,对于李敏怀有不少的恨意、妒意等等负面的情绪,可说句实话,理智地看,没有人认为朱璃这句话是错的。 李敏,以李敏那幅清高至极的骨头,不说李敏性格好坏做好事做坏事,是绝对不齿做这种事。再说做了这种事,对于李敏真的一点好处都没有。反倒是,李敏这封信揭穿了李莹的伎俩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借助他们的手,把李莹正法了。 李莹一口白沫在喉咙里翻滚了起来。 屋里的人全冷冰冰的。要是淑妃对她冷冰冰倒也算了。但是,其他人算是什么回事儿。一个个,以前可都是她的盟友。 对了,她的母亲,她的姐姐,最后,也都是没有栽在淑妃手里,而是栽在这些人手里的。 所以,这也是她回来之后,本想拉拢淑妃的缘故。她心里早就心知肚明了,这些人根本靠不住。可是,淑妃不屑她。 淑妃是李敏的人,只认可李敏,早就不屑她李莹了。 她拿把柄来威胁淑妃,结果,终究导致了自己这个下场。 淑妃到底是淑贵妃,能在后宫里和皇后打对台戏的唯一人选。终究不是她李莹这种小虾脚可以随便惹的。 可她偏偏去惹了,妄自菲薄,给惹了。 惹了不说,还痴心妄想地想扳倒对方。 两个太监抓住她两条胳膊,扯掉身上华丽的衣服和头发上那些奢华的头饰。立马,她从一个让百姓瞻仰的皇宫贵妇,落成了一个连乞丐都不如的死刑犯。 这就是与皇宫里有关的女子的命运了。 似乎她的下场,比起自己姐姐李华和母亲,还要更惨烈一些。死得是死无其所。被自己男子抛弃的干干净净。 李莹被架出去的路上,倒是回头在朱公公怀里抱着的孩子小脸上看了一眼。 或许,这是她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东西了。 而她这个眼神,让屋里所有人留意到的同时,对事实更是一目了然。 皇帝鼻孔里狠狠地一哼。 朱璃则走了过去,走到朱公公抱的女娃身边,低下眼,很仔细地浏览这张小脸蛋。越看越觉得奇怪,感觉这孩子长得也还好看,而且,眼睛看起来也没有坏的样子。为什么李莹不喜欢?偏偏要去找一个不是亲骨肉的孩子来代替?问题是那孩子还没有亲生的孩子长得好看又乖巧。 只能说,李莹的心里,恐怕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其他人全不是事儿。 闹了这么多事儿出来以后,谁还有心情吃饭呢。 皇后辛辛苦苦摆的饭局,如此这番,不欢而散。 戏班子准备了好长时间功夫的戏码,都来不及让皇帝和太后瞄上一眼。 太后哀叹着,起身先行离开了。 皇后没有随太后走,是恭送了太后和皇帝,等太子一家等离开以后,把庄妃华妃给到了自己屋里,说:“今儿的事,你们怎么看?” 庄妃说:“皇后娘娘,很显然,今晚这事儿,三王妃这事儿,是由于臣妾把淑妃惹恼了。” 是,本来胜局是属于她们的了,毕竟常嫔都被惩罚了,十九爷,也被收到春秀宫里来了。八爷必定大受打击。 淑妃因此,也会大受打击。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同盟。 华妃像是稍微沉思了下,犹豫着开口:“三王妃,其实在淑妃开口之前,好像有话要说。” “是。”庄妃也留意到了这点,赶紧接上一句疑问,“三王妃本来是走出来,想说淑妃的事儿的。可很奇怪的是,皇上不可能没有留意到,为何——” 对,都是淑妃突然拿出来的,李敏写给皇帝的那封信,把局面全部给扭转了。 越想越是让人生气,气得牙痒痒的。 庄妃皱着眉头。华妃沉眉无气。 至于皇后,只差一不小心,把手里的帕子给扯断了。 皇帝这颗心里,哪止装着淑妃,是装着李敏! 太后回到屋里,让人把十九爷先领到自己面前。 十九爷一张小脸蛋,全都是泫然欲泣。 他喜欢常嫔,可那些人,把他和常嫔给分开了,好比那会儿分开他和亲娘那样。 太后看着眼前这张小脸,猛然是低喝一声:“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太后娘娘——”十九爷怯怯的,倒是没有忘记当初自己乞求太后结果导致更糟糕的结果的那次事件。 “说吧,自己错哪儿了。”太后拿起茶,喝一口。 十九爷说是个孩子,但是,到底是经历过这么多事儿的人了,而且一样的事情经历过了两次,怎么都知道是哪儿出了问题,小声说:“是我把常嫔害了吗?” “你怎么害的她?” “不——不知道——” “你如果不知道,你接下来,就把哀家一块都要给害了。” 十九爷大吃一惊,害怕地缩了下肩头。 “你年纪也是不小了。”太后平静淡然的声音说,“这些事,本来该由你亲娘或是常嫔来教你,可很显然,她们都没有教你。所以,太后才说她们失责了。这也是她们咎由自取。再喜欢的人,在这个皇宫里,只能藏在心里面,知道吗?” 十九爷懵懵懂懂的,看着眼前这张好像铁面无私的老脸,一瞬间,仿佛也不是那么看着让人害怕了。 最终,小脑袋点了点。 皇帝离开春秀宫以后,是突然中途转向,朝景阳宫过去了。   ☆、【279】龙潜 尤氏在公公的带领下一直往前走着。由于与皇帝作对的关系,她所有的,皇室对她尚且属于客人般款待的待遇全没了。 没有轿子,天寒地冻,毕竟未到春天,徒步在宫里行走。宫内的道路时刻有人打扫,干干净净,可是,一样脚踩着冰冷,那股寒嗖嗖的,仿佛阴曹地府的气息从脚底上能直接贯彻到心扉。 让人大口地倒抽了口肺气。 尤氏哪个时候,曾经有走过这么长的路。别说小时候,不,是从小到大,她好歹是出生在一个将军府家里的唯一的大小姐,在军营里学骑个马叫做卖弄展现,因此,根本上,她从来就是个养尊处优的,没有受过一丝一毫苦头的女人。 没有吃过苦头,如今走这样长的冰冷的路,四周寒风肆虐,哪怕是皇帝没有让人剥了她身上厚实的棉袄裘衣,换上像囚服一样简陋的衫衣,同样是难以抵御的寒冷。 尤氏走几步,喘一口,走几步,喘一口。 而宫里人的脾气,谁都知道,都是喜欢见风使舵的。你好的时候,对你百般讨好。当你不好的时候,落井下石,比比皆是。好像不这么做,都不能叫做宫里人。 走了不知道多久,总觉得眼前的路好像黑漆漆的,没有尽头似的。 带路的公公看她走的慢了,回头催促她。催促几声,见她犹如乌龟爬树,老半天进展不了半天。这外面的天气冷,公公也想早点儿躲进暖和的屋里找个取暖的地方避寒,暖和身子。结果,尤氏这样慢吞吞的,不是要人老命吗? 公公瞪白眼了,冲着尤氏,只差没有在尤氏屁股上直接踹上一脚,道:“靖王妃,杂家念你是隶王的母亲,想这隶王为天下英豪,腿脚受伤的时候仍然健步如飞让东胡人闻风丧胆,而你,靖王妃,您这是腿折了,还是怎的?” 说罢,公公对底下的小徒儿使个眼神,走到尤氏前面,蹲下身,仿佛仔细研究尤氏的两条几乎迈不动的腿。 尤氏的脸顿时像被针扎的一样,恼羞成怒,这个可恶的老太监,这样轻浮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当她是青楼里的女子了吗? 她两只手来不及被老太监瞅着的裙摆时,突然膝盖后头狠狠地被人一踹,尤氏差点儿跌在地上吃了个狗爬式。 尤氏吃惊地看着在背后敢踹她脚的太监。 前面,那老太监悠哉悠哉地说:“看起来,靖王妃这腿也没有什么事,山个脚儿都没有摔倒。” “你们不要借着你们主子的势头狗仗人势,本妃告诉你们——”尤氏愤怒的话未完,两只膝盖头后面又被狠狠地一击,这会儿她向前扑倒,也没有人扶她,直接门面接触到了地面上,磕到她额头、鼻梁、乃至门牙都要缺了个角儿了。 老太监站在她灰头丧脸的面前,冷冷地笑一声:“怎么?靖王妃要杂家搀扶靖王妃一把吗?” 这该死的老东西!不过就是个奴才! 可偏偏,现在就是个老奴才,都能把她尤氏蹂躏。 只见对方一只脚,踩到了她一只手背上用力地拧。尤氏嘴巴里不由发出一声痛叫。 “疼吗?”老太监笑着,“知道疼就好,不知道疼的话,杂家真怕靖王妃一点感觉都没有,是真被这天气冻死了。” 尤氏身子猛打寒战,只见这些人没完没了,是嫌弃她身上这些厚重的衣服拖累了她的步伐,直接先扒走了她身上的皮裘。 登时,寒风像钻骨一样直接刺进了尤氏的身子里面。 尤氏这就好比从头到脚不仅被浇冷水,是整个儿被抛在了冰水里的感觉。她刹然跳了起来。 “还走不走,靖王妃?”老太监眯着她在寒风里打哆嗦的两条腿,“这里可没有轿子,也不会有人背靖王妃,靖王妃要真是走不动了,杂家只能用绳子把靖王妃给拖着走了。” 宫里的路,不是全是平整的,况且不知道他们是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呢。尤氏只要想到像是一具死尸被他们在地上拖曳着,都不寒而栗。 老太监一点同情她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喉咙里沉了一声:“靖王妃可千万不要怪杂家,杂家这也不过是奉旨做事。要怪,只能怪这条路是靖王妃自己选的。” 尤氏的脸顿时狠抽。 她这是选了什么吗? 不,她不是这样子说话的,她本来不想这样子对皇帝说话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皇帝和太后,她不知觉会提起容妃的事,一提起容妃的事儿,她那张嘴巴根本停不下来了,好像大脑不受控制了,只坚持一个理念要见到容妃。 说自己是北燕人,说自己不会背叛自己老公和儿子,这话确实没有错。容妃的下场在那里摆着,她该知道,和皇帝只能说平等交涉,要是真依从皇帝所有的意思,她这就肯定要完蛋了的。 皇帝到时候饶不了她,而护国公一样饶不了她的。 到底,她也是个深思谋虑的女子,怎么能轻易被皇帝牵着鼻子走了,总得想着怎么保住自己的命。 只有当她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时候,皇帝,才会把她杀了。在此之前,她必须利用这点,来保住自己的命,同时,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从皇帝里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她想扶自己的傀儡当护国公府的主子。 只是,万历爷会不会答应她呢?恐怕不容易。因为,她尤氏,可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屈服于皇帝。她自己都有勃勃的野心,哪里顾得上皇帝的野心。 北燕人,没有错,她是北燕人,北燕的女主子,为何要屈服于皇帝?北燕从来就没有屈服于皇帝的时候。 前面,几个屋子,在黑暗里仿佛大风一吹随时轰然倒塌的颓败样子,巍巍颤颤的干枯的枝条交错在屋宇上方,让这个地方与传说中的鬼屋百分之百的贴合。 风声鹤唳。 尤氏在走到那扇破烂的大门前的时候,心头嗖的一阵寒气又到了脚心儿。 之前总是听说自己妹妹在宫里突然间失势了,万历爷完全不念以前与容妃唧唧我我的男女感情,一瞬间,把容妃从高贵的妃座上打进了十八层地狱。消息据说十分可靠,不会有假,但是,终究没有亲眼所见。尤氏对此还是抱了幻想的。 想自己妹子进宫以后,皇帝对容妃是百般讨好,怎么着,这样的情人爱人,说变就变,太不可思议了。 “请进屋吧,靖王妃。”公公为她打开那扇破烂的,到处漏风儿的柴门。 尤氏一路走来,两条腿是要断了。才几步路而已,走到她全身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全是汗。要不是因为她平常吃的太多的缘故,能量储存多了,以她今日从来没有徒步走过的这么远的路程,直接能让她饿晕了。 她今晚和皇帝说完话之后,都没有吃饭。肚子早就唱起了空肠计。 老太监听见她肚子咕噜咕噜叫的声音,不知道是调侃她,或是好心帮她指条路,说:“或许,靖王妃在这儿厨房里能找到点吃的。听说,这里的人都病着,胃口不好。” 说的是在这个冷宫里住着的容妃和静妃,都病倒了,在屋里苟且残存。 尤氏的目光,惊疑地站在院子里朝四周的屋宇扫上一圈。 老太监在她耳边又贴了一句:“右边,是前段日子才去的人。” 死人? 对了,这个冷宫,可是死过好几个人的了。不说前朝死的女子貌似有多少个,光是著名传说中的,在皇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的,都有好几个。 如今,这种传说继续往上添上历史记载了。不知道死去的李华,知道自己将有可能因为这被载入史册的时候有何想法。 尤氏感觉,四周的风声无疑都是阴曹地府里冤魂女子的哭音。 住在这里,岂不是随时随地变成疯子的节奏? 尤氏的心头一阵阵寒战。脚步却也没有停下,往前走,走到左边点了灯的一个屋子。 里面,几阵催人命的咳嗽声传出来。 只听一道苍老的女声说:“我快不行了。趁我现在身上还藏了点软银,珠儿,你拿着它,去找公公,看能不能出宫,捡条性命。” “娘娘——”珠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尤氏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骤然推开了屋门。 冷风灌进屋里的一刻,屋里几个女子,都望向了她。 尤氏没有想到的是,这屋里不仅有她妹妹容妃,还有静妃。 原来,这地方,取暖的木炭根本不够,只能是,何时何刻,所有人尽可能呆在一块儿,减少浪费木炭的机会。 容妃的眼珠子,好像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 珠儿马上把容妃扶了起来。 容妃向尤氏伸出一只手。 尤氏走了过去,走到床边,握住了容妃的手,一握,仿佛握着块冰块。 想她妹妹如花似玉的,从来是个精致不过的美人,可如今像什么样了。头发,是,那头女子为傲的青丝,以前发色如乌,美丽如画,如今两鬓苍苍,凌乱不堪,明明才不过三四十岁的女子,已经和八九十岁的老太太一样白发满头。 尤氏的泪珠儿哗的一下,如珠儿一般落到地上,没有断链子的。 容妃说:“姐姐,我原先还想着,或许,这辈子我再也不能见到姐姐一面了。” “我肯定是要来见你的!”尤氏咬着嘴巴说,两眼中登时发出两道凌厉的凶光,“他敢这样对你!他竟然敢这样对你?!” 尤氏前所未闻的凶恶口气,是连在在场的静妃听着,都不由全身打抖。 “姐姐?”容妃一样很惊讶。 尤氏收敛下表情,淡淡地说:“怎么?他这般对待你,恩将仇报,你居然对他一点恨意都没有?” 容妃在冷宫住了这么久,可以说是,战斗力什么的,早被这里的苦日子给折磨光了。刚开始,她也是和尤氏一样气愤填膺的,恨不得哪天能翻身。可眼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她举目所见的,都是些令人不仅失望透底而且灰心丧气的场面。 被打入冷宫的女子,本来这辈子等于完了。结果,那些人,真的一个个都走不出冷宫,是在冷宫里凄惨地消磨掉最后一丝的生命。 这,简直比直接在她胸口上捅一刀更要命。 容妃垂眸道:“姐姐,如果姐姐是只来探望一下妹妹,那么,妹妹希望姐姐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我还真就被留在这个地方了呢。”尤氏嚣张地说。 静妃在一旁,只瞧她那点侧脸的样子,鄙夷地,好笑地,是把手捂住了嘴巴。 尤氏仿佛听见了背后的笑声,回头一看,见静妃被自己的丫头扶着上了炕。静妃看起来,要比她妹妹要好一些。毕竟,三爷在皇宫里并没有彻底失势。总能找到点法子,给静妃接济一下。 “姐姐怎么会被留在这个地方呢?”容妃紧张地追问,“姐姐不是在北燕吗?莫非隶儿他因为我的事儿,迁怒于姐姐了——” “早就迁怒了。”尤氏嘟着嘴角说,“你不是不知道,隶儿自从娶了媳妇就忘了周遭。只能说我当时瞎了眼,把一只白眼狼往自己家里牵了。” “姐姐是说隶王妃吗?” 还能有其他人吗? 尤氏表露出不解。 容妃目光铮铮的:“姐姐,隶儿我欠他,他那样对我,其实也是我咎由自取,我无话可说。我信错了良人。但是,姐姐你与隶儿是亲母子,怄气只是对姐姐不利而已。” “我怕什么?他这样对我,就得想到有一天,他自己儿子怎么对他和他媳妇!”尤氏气灌丹田。 “我是不信。隶儿真能对姐姐怎样了。隶儿之前,哪怕把姐姐关起来,不让姐姐见客,也不过是出于保护姐姐的目的。” 尤氏琢磨容妃这话,说真的,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再怎么恨,都恨不上来的。再说她这两个儿子,她很清楚,都是很孝顺的。从小到大很孝顺她的。 千错万错,只剩下那个儿媳妇的错了。 对此,容妃又说:“姐姐要不问问静妃,隶王妃让她进了冷宫,静妃对隶王妃又是如何想的?” 尤氏狐疑地看着妹妹。 静妃一直在旁边听她们两姐妹说话。这种地方,墙壁都漏风儿的,什么话儿都瞒不住。要不然,为什么本来她和容妃是死对头,最后,却在一块偎依取暖了。 都是天涯沦落人,斗来斗去也没有意思了。 现在听容妃这话,静妃很快了解到对方话里意思,一阵冷笑:“你这是要我,劝她和她儿媳妇和好?我干嘛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尤氏心头惊了一下。 “隶王妃那人,很久以前皇后娘娘已经说了,说是,如果是友人,那是天下最可靠的友人。如果是敌人,那是天下最难对付的敌人。与其为敌,是下下之策。” 自己儿媳妇的能力,尤氏不是没有见过。 “姐姐。”容妃道,“我算是想明白了,这天下之势,握在隶王妃手里。” “你说什么?”尤氏讶道。 容妃把她一拽,嘴巴贴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尤氏越听,脸色越往下沉。 静妃悄悄地睨了她们两人一眼:皇帝绝对可以把这两人隔开关起来的,为什么,把她们放在一起了呢? 常嫔犯错儿的事儿传到宫外。八皇子朱济第一时间赶到了宫里。 到了常嫔所在的宫门,太后或是皇帝派来的人,守在门口,对他拱手:“八爷请回吧。” 朱济像是很是焦急的,踮着脚尖,往高墙内探一眼,当然什么都没有见到。 只得出了宫,回到自己王府再寻应付的良策。 九爷听到消息以后,慌慌张张到了他府里,一看,他伫立在窗户前,一脸的清漠样子,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八哥。” 听见九爷喊,朱济转过身。 跟随的常随走出去时,把屋门合上。 九爷吞吞口水,有些紧张地观察他脸上的神色,说:“我也是这才接到消息。八哥是进宫去看过了吗?” “没有见到人。”朱济的嗓音里,这会儿压上了一丝难掩的疲惫。 九爷听见他这个声音,不由心头跟着一揪,小声提议:“要不,我去求求太子——” “求太子做什么?”朱济道,“皇上这哪儿是对付自己的妃子,不过是借妃子之手,对付那些皇上认定的敌人。” 把自己的儿子当敌人。听这话就揪心头。 皇子们,不是每一个都能受宠的。毕竟,皇子那么多,万历爷最不缺的是儿子了。那么多儿子,万历爷想做到公平起见,根本不可能。原因很简单,万历爷不仅是个父亲,而且是天下的君王,想的更多的,心头要系挂的是祖业。 大明的江山,这片祖业,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为什么说,对其他儿子好的话,会变成大明江山落进旁人手里呢?所谓祸起萧墙。自己人都打起来的话,不就是给其他人趁虚而入的良机了? 现在,京师是四周虎狼群起,个个虎视眈眈。 “皇上心里很急。我原先以为,还要缓一缓的。没有想到的是,真的是急了,皇上——”朱济叹了口气。 九爷有些听不明白他这话,问:“皇上为什么心急?” “龙潜。我想来想去,只剩下龙潜了。”朱济道。 “龙潜?”九爷其实,近些天都有听说,毕竟护国公被称为龙潜的事儿,早就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的了,他不听见也不可能。但是,龙潜究竟是什么。他不知道。相信,一般人,也都不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众人皆传,听着好奇。 “八哥莫非你知道这其中有什么故事?” “这事儿属于皇家秘密。”朱济压低了声音,眼睛往四周瞄了一圈,才敢和九爷说。 “皇家的秘密?”九爷吓了一跳。 他也算是皇家人吧,怎么没有听说过。 “以前,我也是有一次在国子监拜读太祖的书时,偶然隔着博古架,听见教太子的太子太傅,和太子议论太祖的时候,可能是不小心说漏了嘴风。”朱济两只眸子微眯着,眸子中间隐射出隐晦的光,“太祖,被当年许多占卜星象的谋士称之为龙潜。所谓的龙潜,听说是千年才出现一次的奇人。” 大明太祖,岂不是指开国皇帝? 九爷心头砰砰砰跳着。如果说护国公的儿子,犹如大明的开国皇帝,这,这? “大明的国土,其实从建国起,都是四分五裂的。”朱济说,“只能说大明的太祖当年建国的时候,也是有心无力,想收拾整个乱局,却没有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历经了这么多年,我们皇上,曾经有心想收拾祖先帝王留下来的残局,却也屡经失败,只能说,生不逢时,没能掌握到大势。” “四分五裂?”九爷数了下手头的,硬是数不出来怎么个四分五裂。 朱济微含一丝复杂的深笑,说:“比如说北燕吧,一直都是在护国公手里。皇上根本管不住北燕的事务。南蛮,皇上派人攻打那里的刁民,可是,每次打完,总是旧态复燃,可谓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大明的帝王,从来没有收获过南蛮人的心。同理,西芜这几年,虽然好像平静了许多,可是实际上,一直有东胡人的势力在暗地里支撑着他们,希望他们起兵叛变京师,和东胡结为一体。” 九爷想想他这话,不是没有道理,问:“八哥这么说,意思是指,隶王的儿子,是要把这些地方,一块统一了吗?” “皇上终究没有能完成的大业,毕生不能完成的大业,可能是皇上登基的时候已经一心想要完成的大业,到如今,要拱手让给他人了,甚至是自己的这张龙椅,都要岌岌可危了。偏偏,皇上的年纪大了,而那个被称为龙潜的男子,连满月都不到。” 年龄是硬伤! 九爷可以想象到皇帝的心情,等于是有心无力。 “所以,皇上不得不想,为什么,这样的孩子会成为龙潜呢?”   ☆、【280】死得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夜色渐深,九爷从窗户望出去的话,能望见外面北风呼啸不断。 说是快到大年的时间了,可是今年的冬天,明显来的迟,也逗留的时间比较长,主要是因为今年有两个闰月的缘故。 要论往年,这个时候是开春了。 这一切的迹象,似乎都在响应着刚才八爷说的话,大运的势,貌似是不在京师。比起京师的寒冷,据说这两天,北方北燕,是开始转暖了。转暖的气息,其实早在护国公的世子诞生开始,从以北的地方,一直有风声传过来。 朱济望着这好像不愿意离去的北风,回想着什么,说:“要不是因为我,她是不必,一直留在那个寒冷彻骨的冰宫里。” 九爷可以听出他说的是谁,是常嫔。 当年常嫔愿意追随皇帝留于后宫,放弃江湖生活,倒也不是因为真的是单纯喜欢皇帝的缘故,不,以常嫔并不爱贪图荣华富贵的性情,潇洒的江湖生活,当然是更适合她了。一切都是仅仅因为,她当时怀了龙胎。 万历爷就此对她抛出了橄榄枝说:你总不能让一个孩子刚出生就没了爹吧? 如果常嫔,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母亲,把自己的日子看得比较重的话,是绝对不会跟皇帝回宫的。但是,常嫔是个好母亲,想的,只有自己的孩子。 她不想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个没有父爱的不健全的家庭里,因此,跟着皇帝入宫了。 一切,看似理所当然,水到渠成。可如今想来,何尝不是皇帝的阴谋诡计所得。 皇帝并不缺儿子,但是,皇帝,确实当初是很喜欢常嫔的,因为常嫔的特别,常嫔作为江湖里有名的女侠,自然和普通女子不同,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勾着皇帝身为男人的猎奇本色。 再有,皇帝也不可能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流落到民间去,那对列祖列宗不好交代。一句话概括而言的话,无非皇帝的心思是,儿子是老子的,想怎么处置儿子,把儿子弄死都好,是老子的事,其他人不能插手。 所以,皇帝不是不可以杀儿子的。 要让常嫔领悟到这点,那么,今晚的变故,或许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了。 九爷心里头想,自己和八爷这颗伤痕累累的作为儿子的心,都是这样被皇帝给磨练出来的。他们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对于这样一个父亲。 父母的偏爱,从来都不用讲道理的,他们想更爱护哪个孩子就是哪个孩子,更何况,他们从来都不是同一个娘生的。父母不同心,何谈爱孩子? “八哥。”九爷低了声音道,“如果八哥想把亲娘弄出宫来,我愿意助八哥一臂之力。” “听我说,老九,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朱济像是劝着他,阻拦他说。 九爷却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一扯,扬出一丝潇洒的冷笑:“八哥心里早有谱的了。否则,怎么会刚才对我老九,说了那么多的话。要我说,说什么龙潜,八哥当年出生的时候,不也是皇宫里云瑞浮现,道士们说八哥是帝王将相之人。” “帝王将相之人吗?”朱济淡悠悠地笑着,对于道士那点儿说话的伎俩,当然是了解的一清二楚的,“要你这么说,太子是,三哥也是,大皇子更是了。更别说,被称为草原上的王者的东胡可汗,他难道不是帝王相吗?” 九爷骨碌吞口水,说:“八哥,我知道我说不过你。你说那个小世子将来不得了,是不是?可也是将来。他如今出生不到几日,难道能一时间,马上变成成人吗?那岂不是妖魔了?” “当然不能。” “对,那等起来,是要等多少年的事了,何必这么紧张——” “你说的是皇上吧。皇上只怕,不止龙潜——” “啥?”九爷被他这话一惊,是没有想到还有下文。 朱济左手抓了一串檀木佛珠,在指头间滚来滚去。他会不会算命,其实九爷也不清楚。只知道,有时候,他这位八哥,貌似能预见未来似的。 所以,朝廷里的文武百官,有那么多人拥护他八哥,都是有个道理在里面的。 论谋事,论智慧,太子哪里能比得上八爷朱济。 朱济说:“你想想,龙潜出现的机遇,在于天时地利人和。这三者,在隶王妃嫁给隶王之前,隶王的气数本来是快尽的了。” 九爷一想,是有点道理,之前,可是说朱隶死了的。朱隶没有死,应该只剩半条命的。但是,自从李敏出现以后,那些神奇的医术,无疑不仅救了朱隶,也救了朱隶底下很多人。 “皇上如果想清楚了这点,应该知道,如果隶王妃不出现,这一切的运势并不一定在护国公府手里。”朱济说到这儿一顿,眼神更为深沉,“如果我是皇上,我要做的什么,你认为呢,九爷?” 九爷琢磨了下,试问:“既然,所有的原因都出在隶王妃身上,不就把隶王妃给杀了,一了百了。” “可之前,没有人杀隶王妃吗?但是,隶王妃偏偏每次都死里逃生。到如今,皇上都不得不把目标转为在靖王妃身上了。因为,冥冥之中,似乎老天爷都在帮着隶王妃。” “杀不了?那——”九爷傻眼。 朱济再道:“你再想想,隶王妃之前,唯一算得上出事的那次,是失踪,对不对?” 对,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之前李敏是跑哪儿去了。甚至,有很多民间传言都在说,李敏或许是被老天召回到天宫去了。对于这点,皇宫里似乎大部分人,都有类似的想法。像是春秀宫的主子,早就认为,李敏不太像是这个世间的人。 九爷只知道一点:“八哥,听说,之前是你放的风声给皇上。八哥是最早得知隶王妃回来的人。” “嗯——” “八哥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的缘故说起来,其实三哥也早该察觉了才对,只可惜,三哥三心两意的,对着太子,又对着自己,再对着隶王妃,总是犹豫不决。”朱济的眼微微一眯,“那天,我听说,三王妃在隶王妃逃路的过程中,拿起了一个手镯子,像是要对隶王妃下诅咒,说了一些话。” 九爷跟着他眼睛微微一眯:“八哥这是让人收买了三王妃身旁的那个丫头吗?” “是,她那人嘴巴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最后,本王答应她,如果她主子出事的话,本王不能说保住她这条小命,但是,最少可以保她回家安葬。” “八哥这是仁慈,做了一件好事,难怪,我进来时看见八哥的人去拉棺材了,还把我心儿都吓出了把冷汗。”九爷一边佯作惊吓状,却也知道朱济这么做是一举两得,一个是既然答应了绿柳,必定是遵守诺言,其二是,他人如果打听到他府上去拉棺材了,都能感觉到他的心灰意懒,可以对他放松警惕和戒心。 “后来据我仔细打听,确实是有这件事儿的。” 绿柳承认了,那次她和李莹一起,看见了凌波烟云发出了奇怪的光芒。 “所以,八哥跟踪三王妃,就此,得知隶王妃可能会在哪里现身。可如今,三王妃已死——”说到这儿,老九仿佛茅塞顿开,这一下,惊得他真的咬到了舌头。 朱济瞧他这副表情知道他想起什么了,嘴角勾勒出的那抹黑暗隐没在了灯影里,说:“你当真,皇上真是因为皇孙女的事儿,把三王妃斩了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了,皇帝那个人,说起来,根本不会把皇子皇孙的事真当一回事儿。要是真当回事儿,就不会说,把这些孩子全捏在手心里玩着了。皇帝既然都能那样利用九公主和十九爷,怎么能不利用其他孩子。 李莹恐怕死也没有想到吧,她其实死是由于死在了,她那样贪心的,想把朱璃的镯子无论如何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或许,这是由于她想占领这个男人的心,但是,更确切的说,她不甘心,不甘心李敏把她超越了。 女人的妒忌心总是超乎寻常,超人想象的。 偏偏,对于诸如皇帝这类的,能把女人都玩弄在掌心里的男人,对于女人这种心思,却是了如指掌的。 九爷一吓,再看到朱济那表情,猛的感觉到一股嗖的寒气串到了心底里,结巴着说:“八哥,是你透风声给皇上的?” 李莹和这只凌波烟云的故事,既然除了李莹知道,只有八爷知道的话,那肯定是八爷透露给皇帝的了。 万历爷需要这只镯子,而且,必须在其他人都没有察觉到异常的情况下,把这只镯子拿到自己手里来。 很简单,如果李敏真的是杀不死的仙人,那只能像送佛归西一样,尽快把李敏送走了,让护国公府的运势就此切断的一干二净。 既然这只镯子,与李敏的来路有关系,而且是被证实的事儿了,皇帝不得马上动手。 因此,万历爷心里早就在盘算了,知道李莹带了孩子回来以后,不用他说,早晚有人会借李莹这个事情生事,可以找机会下手了。 奉旨,被斩首的李莹,那尸首肯定是惨不忍睹的了,连个安葬的地儿都别想有。万历爷也懒得知道这个女人是下到阴曹地府里会怎么样,或许都想不通自己怎么死的。他只要那个镯子。 今晚的戏码可谓是天衣无缝,根本没有人察觉,皇帝杀李莹,其实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这是走在去景阳宫的路上。 万历爷走的很慢,大冷天的,皇帝在冰冷的路面上走,离开了春秀宫时一脸的怒气,现在,好像挺舒心的,散步了起来。 偶尔,停驻在路上,看看皇宫里栽种的树木。 大冬天的,今年春节来得迟,都没有发芽的枯木,显得一片苍老的场景。 万历爷看着这一些,并没有皱眉头,只是像是眺望着什么回味着什么一样。没有人知道,肯定没有人知道,其实,皇帝并不喜欢春秀宫的一大原因,就是皇后种的那些花,常年的四季如春。 相比其它宫殿尽心费力地讨好他,学着皇后种花什么的。景阳宫,之所以在淑妃回来以后,得到了他的喜欢,都是因为淑妃本身知道了对花儿过敏以后,不敢种花了。清淡的环境,没有什么花的环境,无意中合了皇帝的心意。 人生起起伏伏,哪有什么四季如春。在位者的想法,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能懂的,能揣测得出的。但是,一句居安思危,或许是每个在位者坐在龙椅上,无时无刻都会浮现出的字眼。 王公公一路小跑,气喘吁吁,从黑暗的皇宫巷道里朝皇帝跑过来时,两只手捧着个什么东西,好像如获至宝,那样的小心翼翼的。 终于,王公公跪在了皇帝面前。 万历爷弯腰,从王公公高举的掌心里,玉指捡起了那只晶莹剔透的名世镯子。 这镯子他知道,当年某地进贡于他万历爷时,他万历爷都不怎么看得上,大笔一挥,送了静妃和太后。结果,兜兜转转,这么一对镯子,谁能想到,引起了两桩错缘的婚事,酿到如今的大祸临头。 月光在黑暗的乌云里躲着。只有王公公从小太监手里接过来的一盏灯笼,很努力地给皇帝照着光。 看不清楚?不,看是看得清楚的。不看,用手摸,都能摸得清楚。 万历爷感受了半天,感受不到这只镯子身上有什么特别的灵气。只能说,这只镯子哪怕有灵气,都被李莹这样的女子的秽气给沾坏了。 皇帝心头有些气闷了。 王公公观察了下皇帝的脸,马上低下脑袋。 万历爷微眯着小眼珠子,知道,这只镯子,恐怕真没有什么灵气了。因为,这毕竟是一只举世的名玉,当年,刚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摸了一下,那个感觉,冰灵的感觉,倒是烙在他心头上的。如今什么都没有,一丝那样的感觉,都没有了。这似乎从另一方面佐证了一件事。 是,这只镯子,似乎真的是曾经,和李敏的来历有渊源的。 这只镯子固然可能因为什么缘故而不能用了,但是,可以寻找另一只镯子,不是吗? 只要再找到一只,和李敏有渊源的镯子。 皇帝的心思王公公是不懂的,就是连刚才皇帝私下吩咐的,让他去扒李莹手腕上挂的镯子时, 王公公想了半天都不知道缘故。 这只镯子犯了皇帝什么事儿了? 要这只镯子,只要找个借口从李莹手里拿回来就行了,为什么要偷偷的,不给人知道的? 更离奇的是,皇帝拿到镯子以后,突然间又对他说:“把镯子送回三皇子府,毕竟是三王妃留下的遗物。给他孩子留着也是一个念想。” 王公公为此都快被皇帝的仁心给感动的一塌糊涂了。 皇帝是好人,大好人啊。像李莹这样的坏女人,连自己的孩子都敢抛弃的坏女人,斩了,是应该的。所有人都会拍手称快。皇帝这样,专程让他跑一趟,从李莹身上扒点遗物给孩子,不就是怜悯心吗?仁慈心吗? “奴才谨遵圣旨。”王公公代替李莹叩首谢恩。 皇帝摆了摆手。 王公公马上找人,去把这东西送到三王府里去了。 今晚的戏,明显又是十分完美,没有人能知道皇帝真正的心思。 万历爷这样想着,踱步朝景阳宫走去。 毕竟路途有些远,之前,又耽误了不少时间等镯子。于是,皇帝后来坐上了轿子。 淑妃先一步回到了景阳宫里,并不知道皇帝要来。但是,她防着了,对底下的姑姑交代:“皇上本来是想到本宫这里用晚膳的。如今,皇后娘娘那儿今晚开不了饭了。你赶紧到御膳房去,看能不能弄上几个热菜,先端上来。” “娘娘意思是,皇上等会儿会过来娘娘这里吗?”姑姑惊问。 皇帝今晚听说发了很大的脾气,再到景阳宫里来,是为什么? “皇上心里闷,难道能自己一个人呆着?这会儿,常嫔都被惩了。新入宫的新人,哪里知道怎么慰借皇上?宫里的老人,庄妃、华妃等,哪个不是皇后娘娘的人?皇上都不在春秀宫开饭了,难道能去庄妃她们那儿吗?” 姑姑仰慕地说:“娘娘说的都对。奴婢这就马上去御膳房。” “皇上今晚气闷,别弄些火辣热气的,抄些清淡的,去火的,熬碗粥上来。” “是。” 今儿姑姑刚走,朱公公进了门,刚才,他是帮着把孩子送到三爷府上去了。去到三爷府要走时,朱璃还给他专门打了赏。 这些赏赐朱公公不敢单独收,回来,先交给主子看看,说:“娘娘,三爷有心,赏了奴才一根如意棒。奴才想,这个功劳是娘娘的,怎能奴才自己收着?”说着,把如意拱手交给淑妃。 淑妃微笑:“朱公公收着吧,本宫这玩意儿会少吗?” 朱公公老脸一红,想这也是。淑妃这宫里什么东西会没有。比如意好的赏赐,一大把。 没过多久,姑姑带着御膳房的人,把菜摆到桌上以后,皇帝坐着轿子来了。 龙袍一拂,万历爷进了门里,淑妃站在门口,恭候着他。 由于菜刚出炉即送来摆上了,热气腾腾,是夹着香味,把屋外那股寒气给吹着,好像春风一样暖了人心。 万历爷闻着香味,再说肚子里真的饿着,问:“淑妃用膳了没有?” “臣妾未有用膳。皇上要是肯让臣妾陪着皇上用膳,是臣妾的福气。”淑妃说。 皇帝听她这话没有拒绝,径直坐在了准备好的椅子里,开箸了。 淑妃亲自给他倒了杯梨花酒。 万历爷貌似对她让人熬的那碗粥比较感兴趣,问:“这是什么做的?” 皮蛋瘦肉粥。在大明时代,未有这道菜。不用说,是李敏带来的菜式。 “护国公府有这么一道菜,臣妾听说以后,让御膳房试着做一下。皇上觉得味道如何?” 那味道当然是不用说了,皮蛋,瘦肉,有营养,有味道,再有姜,驱寒暖胃。食材虽然简单,可是色味貌具全。 万历爷尝了几口,可谓是有点儿吃饱喝足了,对淑妃说:“之前,朕就说了,你和隶王妃之间情感好,你偏不承认。” 这话的口气,像是调侃,像是开玩笑,反正没有一点重的意思。 气氛貌似还挺轻松的。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淑妃却是大惊失色的样子,登时两个膝盖头往地上一跪,对皇帝说:“臣妾不敢!” “淑妃哪有不敢?”万历爷半身靠在雕着龙凤的梨花木椅里,嘴角微微噙着一抹不可深究的弧度。 淑妃说:“臣妾知道,皇上其实不是来看臣妾的,是来看小主子的。” “坦诚——”万历爷的口吻里更是意味深长,耐人寻味的很。 “臣妾本来就想向皇上坦诚的了。更何况,今晚要不是皇上,臣妾这条命,恐怕和某人是一样下场——”淑妃越说越垂下头,低声下气的声音,没有李莹那种装模作样和歇斯底里,倒像是真正的绝望似的。 万历爷看着她低头的那个样,明明她年纪,比李华李莹都要大上一轮,但是,这个女人究竟好看不好看,真的不是单纯看脸看年纪的。像淑妃此刻的样子,李莹要是能哪怕学上个一分,都不至于如此凄凉的下场了。 “你真的是,很有自知之明——”万历爷说。 “臣妾知道,自己犯了大错,罪不可饶——” “可朕再次违背春秀宫的心意,帮了你一把——” “皇上的大恩大德,臣妾从来没有遗忘过。” 万历爷对她这话,像是感慨万千,猛然喉咙里一沉,道:“不,你这是吃了,比三王妃更大的胆子。胆大包天了。” 淑妃这时候仰起了脸,说:“皇上,其实臣妾只是想,皇上的大业尚未完成,臣妾想帮皇上一把。” “哦?”万历爷的眉头挑了挑。 “皇上,你想想,那可是皇上的亲骨肉,这样送进护国公府的话,以后,哪怕出了什么事儿,不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   ☆、【281】剃胎发 万历爷眯了下小眼睛,接着,起身走到屋里支起的仕女屏风前,仿佛很仔细地在观赏那扇屏风上的画。 隔着那扇屏风,暖阁内躺着的那个娃儿,是淑妃从外面找来掩人耳目用的。那娃儿,在穷人家家里,当然是比不上宫里的待遇。这会儿,吃饱喝足,躺在那只舒服得好像天堂的小床上,摇摇欲睡,满意地打小哈欠。 万历爷的视线,透过屏风等物体,落到那个小娃的脸上。联想起了李莹从外面找来的那个男娃,一样是长得可爱俊俏。 孩子都是很可爱的,不分高低贵贱,因此被大人拿来浑水摸鱼,其实也挺容易的。毕竟,娃儿这个年纪能懂什么?根本是个让人使唤的傀儡。 连万历爷自己都这么觉得的事儿,其他人,肯定都是这样想的。 皇帝心头突然一阵感慨,说:“要是让这孩子当替罪羊,是不是可怜了些?” 淑妃身体一凛,道:“皇上,千错万错,都不在孩子身上。” “是。以前朕都是这么想的,结果,好像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皇后、庄妃,那就不用说了。朕知道,她们从来都不是真把孩子放在心头上的。却是你,让朕突然大开了眼界。” 淑妃说:“臣妾,这也是可怜这孩子在亲生父母家里,没得吃,没得喝。” “把朕的亲女儿,送到外面去,则是怕那孩子在宫里被狼虎给吃了,而朕,保护不了那个孩子是不是?” “皇上——臣妾知道皇上难做。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皇上的孩子。皇上能偏心吗?” 万历爷就她这话回了头,在她脸上仔细地瞧了下,道:“说来说去,你是个疼孩子的人。” “臣妾不敢。” “你倘若不疼孩子,那么,把那孩子送走是什么意思?” 淑妃咬了下嘴唇,不好说话。 “疼就疼呗。你和朕都这么多年了,老夫老妻了,难道,觉得朕一样是个冷血无情的,对孩子能下得了手的?” 皇帝这样一说,淑妃脸上的肌肉好像不受控制的,蓦然一笑。 “皇上说的对。是臣妾口不择言,说错话了。” “起来吧。”万历爷亲自走过去,扶起她那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腕儿,“朕不会怪罪于你,倘若真的想怪罪于你,不会当时帮你掩饰,帮你开脱了。” “是,皇上,臣妾感激不尽。”淑妃低着小脑袋儿。 万历爷的嘴角微微一眯,当着众人的面,开始亲她的脸儿,一边亲一边说:“这么多年了,朕就想不明白了,朕都老了,你看,鬓上白发丛生,可你,怎么从来不显老呢?看起来,和朕当年第一次看你的时候,一样的美,让朕根本移不开眼光。” “皇上。”淑妃被他抱的有些紧,感觉压着胸口,都有些喘不过气来,只能嘴唇里稍微溢出一丝哆嗦的气来。 要说她在景阳宫变成贵妃以后,皇帝有在她这儿过夜,但是,只是在她屋里睡着,她服侍他睡,实际上,他并没有再宠幸她。她毕竟年纪都摆在那儿了。哪能比得上那些刚入宫的,身体清白的,宛如花苞儿的未开放的小姑娘呢。 如果她是男人,都不会选她,这点自知之明她绝对是有的,所以,从不做勾引他的事儿。 当然,这里头有没有其它原因,淑妃肯定不会去深究。 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挣扎了下,万历爷骤然把她身子一抱。皇帝年纪这么大,气力却不减当年。把她吓得一声惊呼直飞出了嘴巴间。 皇帝抱着她,直接走去龙榻了。 敬事房,不用说,肯定要在今晚上加上一笔景阳宫的了。 听说皇帝偷偷去了景阳宫,皇后坐在春秀宫里,晚上一口饭都咽不下去。庄妃和华妃走了以后,姑姑走过来,请示是不是把菜热一热。 皇后仿佛望着屋里的纱灯出了神,没有听见姑姑说的话。 姑姑倒也聪明,垂立在旁,安静地陪着她没有作声。 为什么呢? 孙氏想了好久都想不明白。 明明那个时候,他把她提为了皇后的。皇后才是他的正妻。可他宠谁都好,偏偏不宠她这个正妻。据说,在她之前的那位皇后也一样,尝尽了这种寂寞。 身居六宫之首的高位,同时,隔离了那个男人的心。 要说是因为皇后这个身份特殊的关系?不,孙氏觉得不是。或许,以前,她自己都常拿这个理由来搪塞自己。可是,终究,今晚上发生的事儿,再次狠狠地在她心头上一击,令她彻底醒悟明白了。 根本不是这样的原因。 历朝历代中,皇帝最疼皇后的事儿都是有记载的。或许,皇帝会心疼两三个偏妃,但是,有皇帝,是最爱皇后的,给皇后作诗题字,什么都有。皇后要是生个病什么的,皇帝会哭个泪人似的。可这种事儿,绝对不会发生在万历爷身上。 原因很简单,皇帝的心,根本不在皇后身上。 万历爷的后宫里这么多女人,好像晴雨表一样,一会儿疼这个,一会儿宠那个,五花八门,别说后宫里的女子看不明白,朝廷上那些文武百官,一样都看不明白。皇帝身边的人,似乎没有一个能看明白呢。 说到底,皇帝这些层出不穷的小动作,不过都是障眼法。说来说去,万历爷真的是,只疼淑妃。 去景阳宫打听消息的太监回来了,进门给皇后报信儿,说是:皇帝今晚在淑妃那里睡下了,而且,敬事房做了记录。 好啊,淑妃都那么老了,一个孩子都没有给皇帝生过,结果,居然讨得皇帝的喜爱。要说这个后宫,以淑妃这个年纪的女子,能再讨得万历爷宠幸的,几乎没有一个。 万历爷的性子是十分挑剔的,尤其对女子这种事儿。不然,每年选秀,怎么皇帝乐此不彼,年年都是挑的那些最嫩的姑娘家入宫。 皇后当年选择李华来讨好皇帝,不也是因为皇帝好这口,就喜欢年轻的漂亮的,摸着手儿滑,看着脸蛋漂亮,青春无限。 她皇后有权有势,但是,偏偏和青春是靠不上边的。 可是,如今,皇帝不顾青春了,直接把淑妃这样和她皇后一样年老珠黄的女子给宠了。 再拿任何理由借口来搪塞皇帝的行为,已经是事实摆在面前,她皇后想糊弄自己都不可能的了。 她如今只剩下什么,一个永远不会爱自己的丈夫。这是她从入宫开始,应该知道的命运。固然,她和许多刚入宫的女子那样,曾经也幻想过,皇帝待她是唯一的,是与众不同的。终究不是。 百花争妍,不是最为华丽端庄的牡丹,能真正讨得男人的欢心。男人通常只是把牡丹作为一种象征,真正喜欢的花儿,都是自个儿偷偷藏在屋里的,不给其他女人知道。 孙氏突然一声啜泣,不受控制。 姑姑在旁跟着抹眼泪。 “吃饭吧。”孙氏突然开口说。 姑姑慌忙把泪珠儿一吸,问:“娘娘想吃什么?奴婢这就让御膳房把菜热一下。” “随意吧。”孙氏道。 姑姑不敢再问,即退下了,去给孙氏端上几个热菜上来。 菜上桌以后,孙氏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冲击,脸上平静,胃口和往常一样,不会太能吃,也不会不会吃。 太后陪着十九爷学了下写字,听说皇后那里用了饭了,嘴角一勾,道:“皇后是个实在的。” 旁边的刘公公听着她这话,跟着笑了声:“是。” 十九抬头看了太后一眼,仿佛看不懂太后的脸。 没过多久,大年三十来了。 离护国公府小世子满月,还有那样八九十日的时间。 护国公向各方征询小世子取名的信件,从寄出去以后,收到的时间,不止要一个月。现代人,都是孩子出生之前,父母长辈们已经准备好各种男女名字了,一出生,这孩子就有名字了。可古代人不是,古代人,要孩子满百日,百日宴上才有认舅礼,取名的事儿。满月的孩子做什么呢? ——剃胎发。 护国公世世代代的剃胎发,可绝对不是随便剃的。 说是满月来剃,但是,孩子满月那日不是良辰吉日也不成,必定是要另择个日子,因此,在满月前后的日子来行这个剃发,最合适不过。 算哪天是黄道吉日这个东西,李敏是不懂的,只能把这种事儿,全程交给这些古代人了。所谓入乡随俗,她是科学家,固然不信这种东西,可也不能坏了人家的风俗。 老公是个古代的王公权贵,对继承人的种种事儿,无疑更是重中之重。因为古代人,讲究世代相传,非常重视子孙继承传统。 这样的观点,无疑,对于身为现代人,比较崇尚民主和自由的李敏来说,有点儿不知道如何说法。 要是这孩子放在古代,那不用说,孩子的路是自己的,她这个母亲,只做好抚养的工作,至于,孩子自己兴趣在哪儿,将来想做什么,她作为父母,肯定是支持孩子自己发展,不会去强迫孩子做自己不喜欢的事。可是,古代不是。尤其是,她嫁的这个夫家,这个老公,根本不可能让孩子自己选择自己的路。 护国公的孩子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做护国公,北燕的王。 看起来享尽荣华富贵,一生无忧,其实一辈子都被护国公这个名号给绑架了。 李敏对自己孩子这种注定的未来,不知道该说是幸,或是不幸。 最终,朱隶的一帮幕僚谋划了许长日子以后,把孩子剃胎发的时间,安排在了初九,那是孩子满月之后的第二天。 九九这个日子,李敏虽然不会算卦,但是,仅这么听,都能听出一丝言外之意来。 大年三十那会儿,李敏和孩子都未满月,对,古代女子,比现代的女人,更注重坐月子着一个风俗。她在坐月子中,孩子也未满月,因此,那些什么庆典之类的东西,通通,都不是她们母子俩能参加的热闹了。 过年什么的,在屋里呆着也挺好的。 屋外鞭炮声,从大年三十,可以放到年初八,络绎不绝,谁坐在屋子里一样可以听得见这些热闹,根本不会与世隔绝。年味儿,不是说只有在屋外。屋内,满盘的果子,喜气连连的窗花,等,满目都是大红的颜色。不知道的人儿,以为她这是新婚呢。 胡氏带着紫叶过来给李敏母子俩上晚饭的时候,说了一些外面发生的趣事儿。 由于尚姑姑年纪真的大了,上次受的伤未好,李敏一直都让尚姑姑在屋里养着。如今,她这屋子里,基本就是胡家这母女俩答理了。可以说,胡家这对母女,好在上进心强,但是知守本分,并不贪心,没有方嬷嬷那种痴心妄想。李敏用她们,倒也用的心头踏实。 毕竟上次,这对母女为了她,可算是都豁出命去了。 胡家母女俩,对她一样是感激不尽的。因为,她不仅提拔了她们,还帮着把胡家的男儿,胡二哥给一路提拔了,对李敏更是尽心尽力,真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掏给李敏了。 李敏脚踩着摇篮的腿儿,让摇篮晃悠着儿子。 大年三十,她老公没有办法在屋里陪他们母子俩过年,是带着小叔见过燕都城里的百姓朝拜以后,上太白寺去祖庙进香了。等着过了今晚时辰进奉第一炷香。因此,回来的时候,是要半夜了。 她这个儿子,明显知道今晚自己爹不在,满嘴吹起了泡泡。 朱隶虽然爱孩子,是个典型的孩子奴,但不代表,会无限地宠坏一个孩子,更何况这儿子将来肩头上的重任大着呢。 像是小世子爷喜欢嘟嘴吹泡泡,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坏习惯,朱隶最不看惯了。因为吹泡泡,看起来很不干净,满口唾沫横飞的。 要是被朱隶瞧见,少不了把儿子的嘴巴捏一把。 李敏因为是大夫,知道孩子在这个年纪,不免有这样一些小习惯,你训骂也没有用,因为这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倒也就没有怎么苛刻儿子。 很显然,他们的这儿子是个聪明绝顶的,知道在父亲面前不能吹,就在母亲面前使劲儿吹了。 李敏低头看着儿子吐泡的样子,发现儿子泡泡虽然吐,可是,却也不会说真的满嘴难看,不禁称奇地说:“你这个小坏蛋,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貌似从没有亲娘叫自己儿子坏蛋的。 胡氏母女俩听着李敏这话,互相看看,低下脑袋,好不容易止住出嘴的话。 李敏观赏了下儿子坏坏的样子后,对紫叶说:“去把回明给抱来吧。” 大过年的,放一个孩子孤苦伶仃的,而且眼睛也不好的,在一个屋里呆着,实在有点不近人情。 李敏并不把那孩子非得和李华挂在一块儿。 紫叶点了头,走去抱回明。 等紫叶把回明抱回来,李敏问:“小李子不在吗?” 话说那晚上出事的时候,李莹偷跑了,如果小李子在那儿守着孩子的话,不太可能不知道同在一个院子里的李莹出的事。显而易见,小李子那晚上自己私自跑出去府外不知道办什么事去了。 要是说,小李子是和袭击王府那些人内外勾结了,倒也不太可能。毕竟,小李子侍奉的那主子,京师里那位,不见得会帮着皇帝干这种事。 明显是,八爷那边,有自己的事在做着。 紫叶说:“屋里的奶娘说,说小李子跑出去了,中午溜出去的,到这会儿都没有回来,说是给小姐办年货。” 李敏听了不做声。 这个奴才,到底不可能是她的人,她也不会要求多,只要不在她这儿添乱行了。再说了,留了个人在这儿,不也是为了盯京师里的动静。 京师里,几帮势力里头,八爷少不了是一个重要的角色。 回明躺在了另一只小床里。这孩子年纪比世子大些,眼睛虽然严重的眼疾看不见,可是,听觉灵敏。好像是听见屋里有其他孩子的动静,她转过小脑瓜,静悄悄地听着什么。 李敏看了会儿这个本该是在皇宫里养尊处优的十公主,发现这孩子和李华不太像。 可能这孩子偏向了万历爷的遗传基因,比起李华那种爱彰显爱招摇的性子,是像了万历爷那种低调的安静。 万历爷实际上,真的是个很喜欢低调的人。看万历爷摆的宫宴都知道,从来不显张扬。 李敏想了会儿,倒是记起了这孩子一样没有满月理发呢,道:“今晚上,给这个孩子剃了胎发吧。” 择日不如撞日。再说了,这个孩子本就是寄人篱下,要是真的选了个吉日什么的,不给她老公找了个什么借口对这个孩子如何怎样。 当妻子的,偶尔得体谅下老公的处境。或许老公和她一样,觉得一个孩子而已,没有什么可以称得上威胁的,问题是,老公下面的人,不一定这样认为。 做领导的,岂是容易。这点,李敏很理解。 胡氏一听说,给这孩子剃胎发,总觉得,李敏对这孩子是不是太好了点。要是她,压根就不管这孩子怎样了。 紫叶跟李敏比较久,知道主子这个脾气,赶紧走去准备给孩子剃胎发的东西了。 无非是,水,剃刀,换洗的衣服。洗了头,剃发,再洗澡。 李敏亲自操刀,做着这一切。 由于自己娘亲离开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小世子略有些不悦地睁开了一条眼缝儿,然后不意外,肯定能察觉到原来屋子里多了个孩子。 原来是有孩子争他娘亲的宠。世子爷不满地嘴巴里哼哼两声。 胡氏赶紧把摇篮摇起来哄着。 因为知道李敏的脾气,倒是和朱隶差不多的,平常能忍则忍,但是,到触及底线的时候,哪怕是亲生儿子,都是不能忍的。 根据古代的风俗,给回明剃了胎发。回明在整个过程中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骚乱或是哭泣。 李敏心里都得叹服了,这孩子,真有万历爷的真髓。万历爷没有疼这个孩子,真是可惜了。 剃完胎发的回明,被紫叶抱着,在这个屋子里一块洗澡。 李敏把剃下的胎发,用一个布包了起来,装进胡氏递来的一个匣子里,再挂上了一把小锁头,然后,让胡氏把这个小木匣找个地方埋了。 当然是不能埋在护国公府里。 忙完这一切,李敏走回到榻上坐下来,歇口气,这才发现,儿子突然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回明生性乖巧安静,不哭不闹是一回事儿,她这个儿子可不是,是一个挺能折腾的孩子。 李敏回头一看,见儿子一双专注的小眼珠子,好像在望着屋里哪个方向。李敏脑子里一动,才恍悟,儿子是听见某人洗澡的声音了。 当即,一脚踢了下摇篮的腿儿。 世子爷被一震,受了惊吓,回过小脑瓜,小脸蛋上给母亲摆了个不屑的表情似的。 怎么?我只是好奇。你以为我会喜欢哪个女孩子吗? 李敏似乎从儿子眼神里能望出点这个意思来,不由地嘴角一抽。 半夜里,李敏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屋里有了动静。是老公从太白寺下山,匆匆回来王府里陪他们母子俩了。 睁开眼,只见朱隶把儿子抱了起来,举的高高的,满脸笑容。 她这位大叔,其实性格挺爽朗的,尤其是只有自己人的时候。装深沉,只是在外面。 去了一趟太白寺,进了香,回来这么高兴?李敏只能猜,老公这是抽到了什么好签,而且与他们儿子有关的。 朱隶见她醒了,有些歉意地说:“本王这是惊醒王妃了?” 李敏坐起身来,笑着说:“本来就是醒的了,只是看王爷那样高兴,不想惊动王爷的兴致。” 朱隶听她一说,确实是,把在太白寺的兴致都带了过来和她分享,道:“等初九了,方丈下山,亲自给世子剃胎发。到那个时候,你和世子,也可以正式走出这屋子了,面对天下。”   ☆、【282】初九 初九那日,天和日丽,暖春的气息到了北燕的大地上。 李敏只知道,当昨天入夜一天鞭炮声停止以后,她终于可以彻底地睡个好觉了。 儿子和老公那个睡功真不是她能比的,屋外什么声音都好,响声如雷,都可以照常入睡。老公是个军人,什么情况都能睡觉,是被培训锻炼出来的,她可以理解。不理解的是,儿子这个小小年纪,怎么也变得如此的老油条。要换做普通孩子,一声炮响,都可以吓得哇哇大哭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老公睡她侧边,儿子睡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小床。李敏轻轻跨过还在睡觉的朱隶,下床后自己套上鞋,走到小床边看了儿子一眼。 这个被她称为坏东西的儿子,一晚上基本都不会闹人的,一觉睡到天亮。 现在,未到天亮,儿子的鼻哼声,和朱隶的打鼾声,好像协奏曲一样,彼此起伏,出奇的频率一致。 到底是亲生的,遗传基因强大。 李敏摇头叹气,走到屏风外面。 负责守夜的紫叶早知道她醒了,只是主子不出声她不好进去,毕竟这几日朱隶都在她房里过夜了。 丫鬟打来洗漱用的热水,李敏洗了个热水脸,刷了牙,再换身比较干净的衣服。昨晚不知道天气是不是有些转暖的缘故,厚被子和地炕捂到她背部都出了一层汗。 要说这个古代的年历,那绝对是比现代的历法准确多少,说是立春,真的是春天来了的脚步声。 窗户的缝隙里传来几声布谷鸟的叫声,美丽而动听。整个人精神气爽。 李敏有心到庭院里散散步,反正,今儿初九,她是可以出门的了。 坐月子坐到,她都有点不耐烦了。 屋外的空气正好,吸口新鲜的空气,明显感觉到寒气在远去。想着这个冬天挺冷的,这会儿冬天真的过去了,曙光好像照在了这片大地上。 隔壁几声大笑,李敏竖起耳朵一听,听到了爷爷的声音。 李老无论在现代或是古代,都是起的大早,一早上,先起来打套拳,再吃点清粥配小菜。 在古代的生活过得越来越顺心如意,李老现在不仅打拳,是以拳会友。李敏知道,伏燕在做后期肢体功能锻炼恢复脚力,因此,早上都会被她爷爷叫到自己院子里练习打拳。 伏燕本来就是练家子,本来打拳对他来说毫不费力,可是,李老让他打的拳,是一套奇怪的拳法,专门学那些动物做姿态,叫做五禽戏。 学那些像猴子一样的把戏,伏燕这个大侠感觉有点儿丢脸了。但是,李老煞有其事地在他面前教着他,伏燕更不好意思白费李老的一片心意。 那笑声,是李老边教伏燕打拳,这师徒俩互相学习的时候,看着对方的姿势发出来的。 其中,还掺杂有公孙良生等谋士和煦的笑声。 可见李老这个朋友圈子真正是热闹非凡。 在这个时候,一只白色的鹦哥,从王府上方的天空经过。是先飞到伏燕所在的地方去了。后来李敏才知道,这王府里的鹦哥,从小都是伏燕给养着的,和伏燕最亲近的了。 也奇怪,这只鹦哥一来,隔壁那些本来像春风一样的说笑声刹然而止。 李敏向门口提着早饭进来的胡氏招一下手。 胡氏立马加紧两个步子,走到她面前,问:“大少奶奶,有何事吩咐奴婢?” “听说魏府的小姐回魏府去了?” 过年的时候,魏香香既然人清醒,而且病情明显有了好转,可以让普通大夫到魏府里去给她看病。魏香香肯定是回魏府去过年了。 李敏这都是知道的,提这个话题,其实想问的是胡二哥那点事儿。 胡氏为儿子脸蛋一红,答:“回少奶奶,五小姐是回魏府去了。”接着,知道李敏想知道的是什么,毕竟都听自己女儿说了,好像李敏挺关心这回事的,认真答道:“是奴家的儿子有些天高不知地厚,亲自送的五小姐回家。” 那天是因为刚好胡二哥有空,朱隶在王府里和谋士们谋事,把他打发出去了,他干脆陪着魏香香回魏府。 魏府对这两人的事儿究竟知道多少呢? 只要看魏老的态度马上一目了然了。 魏老如今刚好也在李老的院子里,一群古代人研究着李老带来的五禽戏,不亦乐乎着。 胡氏挺担心儿子那点事儿的,肯定要时刻瞅着魏家的动静。在她看来,儿子这真的是有点像癞蛤蟆吃天鹅肉。 魏府,能看得中他们胡家吗? 魏府那个有钱有势,真的是,哎,他们胡家,只是平民百姓一个。 可是,胡氏今早上,经过隔壁,领着人去给李老送饭的时候,是有遇到魏老的。魏老那双锐利的锋芒的眼珠儿,在她脸上暗自打转的姿态,让胡氏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惊胆战的。 李敏嚼着胡氏话里的言外之意。之前,她坐月子,不方便行动。现在出了月子,当然是要把一些事情都整理整理了。 她是看着这对年轻人行,毕竟,那会儿她在现代都遇到了胡氏的子孙,验证了某些历史。 如果按照胡大哥的说法,后来,这个胡二哥会带兵继续打战的。也就是说,一触即发的战火避免不了。 历史固然说了,胡二哥会成为将军。但是,李敏有了上回那件事的教训以后,深深感受到了战火的残酷和无情。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时间偶尔也会造就了缘分的擦肩而过。 她是希望,能让这对人,早日在一起,更好。 屋里朱隶起了身,用药桶洗了脚,再换上常服。 这段日子,他的腿明显好了很多。这让他不禁,有时候会望着自己腿部上,在李老用特殊药物注射后留下的那点针眼上发呆。 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娶了一个什么样的老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有时候,他甚至会产生一种幻觉,她是不是在说胡话。说她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或许,在他们古代人因为已经听过许多神仙故事,反而比较好容易接受一些。结果,她说她不是,她是从未来过来的。 未来? 岂不是能预言他们以后会怎么样? 不,李敏并不是和他这样说的,说是平行的世界,不一定历史是一模一样的。但是,在她那个平行世界里,是有个和他差不多同姓同名的人,一样和他受过苦头,最后登基为王。 这意味着什么? 朱隶抓了下拳头,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好比火山要喷发了一样,是前所未有的精力充沛。毕竟之前的脚伤,一直在无声无息消耗他的体力,现在腿伤的余毒退去,他原本应该有的体力,全部回来了。 天时地利人和,似乎,一切都在北燕这边。 胡氏提着早饭进了屋子,和其他人一块儿,给主子摆早饭。 朱隶利索地扎上玉带以后,走出来时,见着桌上摆了馒头、包子、豆浆和清粥,都是很朴实的家常菜。 跟着她,习惯了吃这些家常菜,现在让他吃点太臊味的东西,他反而有些嫌弃了。 听见脚步声抬头一看,见她踏进门槛,手里不知道从哪儿给折了一束早春的野花儿,小小的黄色花蕊,惹人喜爱,有种小清新,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朱隶说:“王妃今早这身衣服好。” 男人真难得夸女人穿衣服好看的,原因很简单,男人有的话不会说出口。不过这大概是放在现代的男人身上。古代的男子,却是很喜欢夸自己妻子衣装的。李敏也是和他相处过一段日子以后,逐渐习惯到古代这些习惯。 微笑着稍微含了头,李敏小步走了过去。 怀孕后的关系,让她体重略微增胖了些,感觉是丰腴了不少,腰间大概都多了两个指头出来。 不过,他看着她如今的样子很是喜欢,只觉得她以前太瘦了些,说:“当然,这么好的衣服,没有王妃好看。” 要她这个大叔,油嘴滑舌,说一些花花公子美丽好听迷惑女人的话,是不可能的。李敏听着他太过直率没有粉饰的话,感觉要噗嗤一笑,赶紧给忍住了,站在八仙桌边,说:“请王爷用早饭。” 朱隶扶着她的手,一起坐了下来。 两个人一块吃早饭,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如今多了一口人。胡氏把世子爷抱过来,站在旁边,让世子爷感受一下一家三口的感觉。 小世子在胡氏怀里打着哈欠,嘴唇舔了舔,迷迷糊糊的小眼珠子睁开时,好像能看见自己的爹娘都在自己身旁,于是又闭上了眼睛继续睡。 胡氏都觉得,这孩子太能睡了。 因为能睡能吃,满月的小世子爷,长得比一般孩子快,个头也大。但是,一张精致的小脸蛋,是越长越秀美了。简直是谁看了,都移不开视线。 李敏打算吃完饭歇歇,再给儿子喂奶。 看屋里只有胡氏和紫叶侍候着,李敏低声和朱隶说话了:“王爷,有件事,妾身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朱隶在自己屋子里从来和她说话都不显得生疏的。 李敏说:“以前,妾身都不知道,这个世间情为何物,直到遇见了王爷。” 感觉到妻子好像在对自己表白,朱隶这个大男人反而感到了一丝儿尴尬,轻咳一声说:“本王也一样。以前,没有遇到王妃之前,本王都只以为,自己的日子,大概也就那样过着了。不想,如今连世子都有了,感觉人生几乎都圆满了,这些,都是王妃带给本王的。本王心存感激。” 突然间,这话锋就转了,变成正儿八经的感人言辞。李敏心头跟着一片尴尬,天,她要他说的不是这个。 赶紧再咳嗽几声,意图化去空气里这份尴尬,李敏继续说:“妾身不止遇见了王爷,也遇见了,一些帮助过妾身的人。这些人,到如今,仍然让妾身感恩不尽。其中,一些人,和妾身一样,因为遇到了像王爷这样的人,人生有了改变。其中,不免有些遗憾。” 朱隶的脸色猛地一皱,是因为她的话,想起谁了。 李敏道:“妾身不想,不情愿再看见这种事情发生。想必王爷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如今,北燕看起来很是平静,但是,其实天下并不太平。妾身只是不想,让那些遗憾的事再度发生。” 胡氏可以感觉到,自己男主子那双锐利的鹰眼,仿佛在自己脸上一扫而过,只觉得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 胡二哥是在朱隶王府里对魏香香表白的,朱隶能不知道吗? 朱隶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妻子是这么支持这件事儿? 以魏府的地位和身份,和胡家一比,说句不好听的,胡家只能给魏府提鞋。 该不该说,这个胡二哥真的是,吃了比天还大的胆子了! 古代的女子都是富养的,尤其是好人家的女子,更是讲究要嫁的好,要门当户对。男子娶什么样的女子,倒是不用太在意,毕竟一般都是三妻四妾。 朱隶脸上,虽然对在场的胡家人绷着,但是,不能说,完全不见得这件事儿。想想自己的经历,其实李敏说的没有错,最重要的,还是需要娶个自己喜欢的。 孟浩明的事儿,在他朱隶的心头,也是烙下了一个深刻的印象,很是感触。 “再看看吧。”朱隶道,拿起了木筷夹起了一个包子。 李敏帮他杯子里倒茶。 应该说,他没有一口否定,已经是很好了。对于古代人来说,种种规矩给限制着。她嫁的这个大叔,其实已经够开明了,要是换作其他人,恐怕一开口先把她骂死。 他们夫妇俩刚把早饭吃完,魏老和公孙良生过来拜访他们夫妇了。 可能有早上魏老那个眼神的缘故,胡氏躲着魏老。 魏老行完礼,在屋子里主子赐的座上坐下。 李敏绕回到里屋,给儿子喂奶。 外面的声音,能听见一些传进来。 谋士们主要是在说,今晚吉时,太白寺的方丈下山来,给世子剃胎发的事。 没有想到,古代人,对这个事重视到这个地步。或是说,她这个儿子不太一般,因此,这个事,变得好像非常重要。 他们几个商量的细节,详细到了王府内外的护卫,祭品的摆设,什么人上山,去接方丈下山。一路上,需要有些什么礼俗之仪。同时,这件事,貌似他们也不想惊动到民间百姓中去。所以,接方丈下山,成了秘密的事情。 这个时候,不禁说到了都督府。 公孙良生引用岳东越的话:“吕大人到军部来了几次,有提及想给王爷王妃送世子贺礼的事情。” “皇上让他送的吗?”朱隶曼声问。 “恐怕不太可能。”公孙良生嘴角噙起了一抹高深的弧度,隐隐地微笑着,“皇上如今,都顾不上都督府,尤其,有王爷那篇先状告于京师的文。” 之前,朱隶先发文,质问京师有关自己王府里有人被劫持的事。按照惯例,这个事,属于民事案件,是该由都督府这个民事政府负责的。这下好了,吕博瑞要是真担起这个责,脑袋能在吗? 所以,不说皇帝联系不联系吕博瑞,吕博瑞其实根本不想联系皇帝了,只生怕皇帝直接把他当成了替罪羊给宰了。 事到如今,李敏听他们说到这儿,不得不佩服老公身边这群人,一个个简直是老谋深算到了极点。他们这是逼吕博瑞就范。 吕博瑞这人,固然算不上什么大人物,可是,如果都督府能在关键时候背叛京师,那对于京师绝对是个象征意义上的重大打击。更何况,之前,那群袭击王府的人,和吕博瑞或许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总能在吕博瑞那儿找到一些吕博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蛛丝马迹,有关皇帝的。 “皇上挑选来北燕的这些人——”魏老接着公孙良生的话,“倒是一个个都对皇上忠心耿耿的。” 明知有可能会死,是个谁也不愿意承担的差事。来北燕都督府任职的人,当然皇帝需要千挑万选了,必然要选出一个,绝度不会背叛自己的。因此,才有那么多任前都督府都督,最终被皇帝当了替罪羊都无怨无悔。 想策反这样的人,绝对不容易。 因此要策反吕博瑞这样的人,可谓是耗尽了朱隶身边人的不少心计了。局,早在一开始都布下了。 李敏可以想象,那个吕博瑞,如今就好像一只被食物勾引的猎物,无论怎样挣扎,都只能走进那个猎人布置的陷阱里面。 紫叶端着盘子,给座上的主子、客人们换茶,走到魏老那儿时,魏老看了她一眼,说:“你二哥,是胡二哥吗?” 其他人一听魏老这话,脸上不由都略过一阵紧张。 是公孙良生,都早察觉到胡家和魏府之间有些儿不对劲了。 朱隶沉着脸,一声不发。 紫叶这丫头,在这个时候,反而露出了其他人难以想象的气势,挺直腰板,答:“回魏老爷子,奴婢的二哥,是叫胡二哥。” 那声音,答的叫做一个响亮,清脆。 魏老听见都一愣,接着,像是有些感悟地一笑:“到底是王妃屋子里的人。说话什么的,都有王妃的真传。” “奴婢不敢当,奴婢只是按照王妃教的去做而已。”紫叶屈个膝盖,规规矩矩地端着换好的茶杯撤了下去。 瞅瞅这个气质气势,真是李敏才能选中的人。 公孙良生都不由地挑了下眉头。 魏老仿佛若有所思,瞅着胡家人的背影。 胡家人是身份低微,但是,接连有人受到了朱隶夫妇的重用,肯定是说明了些什么。 等魏老先走了以后,公孙良生,是轻扫了下屏风那边之后,再瞅着朱隶的脸色,轻声说:“魏老足智多谋,王爷王妃大抵都不用操心的了。” 朱隶缓慢地点了下头,他也不相信,魏家人,尤其魏老会是狗眼看人低的那种。 夜晚的吉时到了。 亲自上太白寺把僧人接下来的朱理骑着白马儿,带着那辆马车,避开了城中的大道,抵达王府。 早有管家领着人,在门口迎接下山的方丈。 掀开车帘,怀让先跳下了马车,接着,莲生踩着脚凳下来。 李敏想着有多少天,没有见到这个二哥了,固然,不过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天空的月亮金黄金黄的,没有风,是个极好的天气。 李敏尾随朱隶走出来迎客时,只见那个出现在庭院里的僧人,身披红金袈裟,脖子垂落大粒的白色佛珠。真的是,气质犹如天上下凡的仙人一样。 众人皆彼此行过礼之后,满月礼即开始了。 李敏照着礼官说的话,效仿着朱隶的动作,一一做着。 朝拜天地,朝拜祖先,对着院子里搭起的祭台。旁边,是僧人们念诵的声音。倘若是在现代的话,李敏肯定是像看热闹一样的,不会参与。可是,到了古代,现在看古代人做这些礼仪,李敏没有感受到这些古代人像现代人那样祭拜时带有的功利性。古代人并不是为了追求功利来做这些礼俗的,只是纯粹的敬重大自然,以及怀念祖先精神的一颗心。 心灵,逐渐变的纯净和美好,在这样一个恭谨的环境下。接着,小主角出场了。 世子爷,被她老公亲自抱着,递到了方丈的手里。 这是莲生第一次亲眼看见这个娃儿。他知道,这是自己妹妹的娃娃。早就想过来看看,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之前,他们母子出事的时候,他在太白寺里整夜的诵经祈祷。 如今这一看,这娃儿真的长得倾国倾城。莲生的嘴角不由浮现一个浅露的小酒窝,说:“世子爷,有天人之相。” 李敏心头突的跳了一下。 其他人她不知道,但是,莲生这个人说的每句话,她是隐隐约约能感觉到的,感觉到这个男子的与众不同,是她在这个世界里,遇到的,最独树一帜的男子。他对她说过的每句话,如今她想来,都是意义非常。 难怪,当初慧明无论如何,指定了他为太白寺的继承人。   ☆、【283】内奸出乎意外 据说,后来,魏老单独召了胡二哥在魏府见面,当时,魏家的四兄弟都在场。 看起来,魏府对胡二哥这人做了一番调查以后,倒也不显得那样排斥了。但是,肯定不是所有魏府人都赞成这桩美事儿,原因很简单。魏府和胡家的地位相差太大。首当其冲,当然还是魏府的大少奶奶曾氏不赞成了。 在曾氏看来,这个胡二哥,很显然,想攀附魏府的权势,于是,把心计给算计到他们魏府的小姑子身上了。 曾氏在魏老面前气势咄咄逼人地说:“老爷子,这天下没有什么真心的男子。当初,你儿子娶我的时候,不还得看看我娘家合适不合适?” 魏老长长地抽口气。 对曾氏这话,云氏说:“儿媳妇以为,这事儿,听听小姑自己意思比较好。” “小姑能懂什么?”曾氏立马一句话堵了回去。 云氏心平气和地说:“嫁人,到底是,女人自己觉得好不好。大嫂,之前你嫁大哥的时候,感情,你对媒人介绍的大哥,一点好感都没有?” 曾氏嘴角不情不愿地扯了下。 云氏这会儿当着魏老的面加上一句:“老爷子,这个胡二哥,儿媳妇去打听,发现,人缘出奇的好,而且,他至今未娶,倒不是因为没有人说亲的缘故。实际上,给他说亲的人多着呢。只是,他承担着家业的重担,家里人不敢给他随意说亲,说由他自己决定。不说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家于他有心思,儿媳妇听说,城东的一家盐商的女儿,早就看中胡二哥了,只等胡二哥回心转意。更别说,上回胡二哥升官以后,城西几家大户人家开始安排媒人接触胡家,其中,有官户。” 这些曾氏都是不知道的,只听是这样一个家底没有什么的男人,曾氏一杆子已经打死了,懒得去打听仔细。现在听云氏这样一说,曾氏不禁有些慌,道:“他再能干,他家里不过也是——” “良民,不是什么贱籍。”云氏打断她的话,说,“他家里,在他帮助下,如今,他大哥都开起了酒铺,当起了老板。几个弟弟,也都不是无所事事的,有个四弟,在大户人家家里当起了管家。这家人,固然出身不是很好,可是,都很努力。仅这点,弟媳以为,大嫂,不能狗眼看人低。眼看王爷都有意提拔这人,道不定将来一路高升上去,到时候小姑子不得后悔死了。而且,这人,运气极好。同期的,没有一个有他这个运气。” 魏老仔细地听云氏的话,因为,云氏打听到的这些,他都打听过,可以说,云氏的话并没有夸张杜撰的成分。 是,要不是这些基础,他魏老之前,也不会单独找了胡二哥来说话。 胡二哥那人,看起来是蛮朴实的一个人,因其出身的关系,因此,并没有什么达官贵族子弟的气势或是气质。这点是魏老有些看不起胡二哥的原因。可终究说起来,这人的运势是在的,而且,朱隶和李敏都很喜欢这人,说明这人有前途。 想从平民百姓跻身到达官贵族,不容易。这点魏老可以理解,有些东西需要时间。只怕自己女儿等不及。 “把五小姐叫过来。”魏老对管家说,俨然听了云氏的意见。 魏香香听见自己父亲传唤,打理打理衣服,整整齐齐地走了过去。 到了书房里,行了礼节。 魏老当着其他人的面,问她:“你怎么想的?” 曾氏又撇了下嘴。 要曾氏说的话,魏香香在魏府里,真是够被宠的,要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怎么可能还问你自己的意见,直接父母给你做决定了,管你答应不答应。 魏香香点头,道:“女儿以为,嫁男儿,定是要嫁如父亲,如兄长这般的男儿。” “哦?”魏老挑了下眉头。 魏香香继续说:“犹如父亲兄长这般,保家卫国,一腔热血为国为民,心肠,对敌人有铁血的一面,对百姓,却有仁慈的一面。” 两句话说下来,魏老频频点头:“你认为,胡家的那个小子,都具有以上的优点,是不是?” 魏香香由于害羞,低了脑袋。 魏老看出来了,这女儿,还真的是对胡二哥有些心思,不由有些沉了眉色,道:“是不是,他和你说了什么了?” 有男人私底下勾搭自己女儿,做爹的魏老肯定不高兴,生怕女儿被骗。 魏香香说:“他是很实诚的一个人,不会对女儿作出任何不尊敬的事。” “那么,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只说,说女儿是个大义的,有正气的,精忠报国的女子,是因为这点,他才喜欢上女儿的。” 魏香香的这句话,可以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不得不说,这个胡二哥,也不是个平凡人。看女子,不是看样貌,不是看对方家世的。 为此,曾氏不信邪,插了一句:“小姑,难道他不知道,你是魏府的小姐?” “不,他原先并不知道。”魏香香肯定地说着,“那时候,他第一次见我,是因为王爷的命令行事,到我在燕都隐居的地方,那会儿,我未在城中以魏府小姐的身份现身,他怎么能知道是我?王爷也不会对他说明我是谁。可那时候,他说,他了解到我的所行所为以后,已经对我一见倾心。” 屋里顿时没有了声音。 魏老本来皱着的眉头一下子打开了,简直是笑逐颜开:“看来,之前,我们都是低估了这个人了。” 魏家兄弟等,在魏老身旁,一样点着头。尤其是魏子裘,之前在王爷府里因为工作关系和胡二哥有接触,对胡二哥本身印象就很好。 像自己妹子说的,胡二哥是个实诚的。一个实诚的男子,定是很疼老婆的人。什么身份地位差别之类的,魏子裘其实觉得毫无关系。最重要的是,真心对待自己好的人。因此,魏子裘对父亲兄弟们说:“香香算是苦尽甘来了,想必,香香听了那人一番话以后,不动心都不行。” 魏香香就此闹了个大红脸,但是,作为魏府的女儿家特有一种爽快的气质,趁着四哥这句话,对家里人都表明了自己的心态:“爹、大哥、二哥、三哥、四哥,香香知道大家都为我好。之前,很多事情,甚至令我心灰意懒了,本来对这事儿都不指望了。其实,香香早想明白了,只想嫁个一心对香香好的,能赏识香香的。所谓夫妻之间,不是能做到王爷王妃那种举案齐眉,是最好的事吗?” 就这样,人多势众,曾氏败下了阵。魏府同意了魏香香与胡二哥的事。只等胡家上门提亲了。 消息由云氏传到了李敏屋里。 李敏那天看着药书,听见这么好的消息,都不由一阵高兴,从榻上蹦了起来。把身边的儿子都吓了一跳。 什么事儿让自己娘像喝了酒似的? 李敏马上找来了胡氏,把魏府里传来的消息和胡氏透了个风儿。 胡氏一听,一下子兴奋,同时,又有些愁眉苦脸的。 这是为啥? 李敏一眼瞧出胡氏脸上的端倪。 胡氏被李敏的眼睛一扫,立马答道:“实际上是这样的。貌似,魏府的大少奶奶,四处在给我们家小子说亲呢。” 什么?曾氏给胡二哥说亲? 要说,曾氏为何努力地阻止自己家小姑和胡二哥在一块,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曾氏私底下竟然收了某人的贿赂。这个某人不是其他人,是从宁远侯府里出来的小姐朱湘怡。宁远侯府被抄家以后,这朱湘怡,不就由一个侯府小姐,成为一个落魄街头的平民女子了。 身份不一样了,这朱湘怡找对象自然不能好高骛远了。好在,这个以前,宁远侯府的大少奶奶袁氏和曾氏有些关系存在着。小姑的事情,袁氏基于是一家子的关系,始终得帮着。而且,朱湘怡如今跟着袁氏是住在了袁氏的娘家里。由于她把宁远侯府的小姐脾气带到了袁家,袁家的人都有些看不过眼,同时又有点同情她的缘故,恨不得把她早点嫁出去。 袁氏琢磨了下,找到了曾氏商议怎么给朱湘怡安排一家,不上不下,但是,能符合朱湘怡的婚事。 曾氏刚好看不惯胡二哥来巴结他们魏府,因此,把胡二哥介绍给了袁氏。 袁氏马上带着朱湘怡,偷偷去看过胡二哥了。眼见胡二哥长得也算俊俏,而且听说在朱隶身边做事的,前途无量,有翻身的巨大潜能。这两人,只差在心里说曾氏是个傻子,还不赶快乐得屁颠屁颠地答应下来。 李敏听完胡氏说的话,扶了下脑袋。 让曾氏这种习惯狗眼看人低的人改变本质还真不太容易。但是,确实是需要让曾氏接受点教训了。否则,以后,胡家和魏府真做了亲家,总不能让曾氏那把嘴,整天在胡家面前嘲笑人吧。到时候,魏香香在胡家里,毕竟做了人家媳妇的人,会脸上挂不住的。 “行,这事本妃来处理。”李敏一句话,斩断了胡氏的满腔委屈。 胡氏只知道,她真的有心撮合这对人,其实心里早有些感到奇怪了。按理说,李敏不像是个如此热心到什么事都插一脚的人。 是,要不是因为现代时遇到一个胡家子孙,李敏倒是不一定肯定去热心插手这事。 从上次突然被老天爷送回现代以后,李敏心里明白了一个道理,凡事要顺势而为。撮合这事儿,到底对她和家里人,肯定是有利的。 对于胡氏的疑问,李敏肯定半句都不会解释,这是天机不可泄漏。 就这样,李敏把曾氏私底下做的勾当,直接报给魏府知道了。 魏府的人,听完后,魏老如何大发雷霆,自然不用说。最直接的结果,曾氏本来管着魏府内务的权力,直接转移给二房和三房媳妇秦氏和云氏手里了。毕竟这不是曾氏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了。 曾氏在魏府里如何哭诉,都无济于事。逐渐的,她也不敢哭了。再哭下去,或许老公都不要她了。因为谁都看得出来,这事儿,真的是她做人不厚道。 这边曾氏落马,袁氏和朱湘怡的美梦瞬间破碎了。 魏香香那天坐轿子出门的时候,朱湘怡跑到了魏香香的去路上闹事。 “你这个婊子,不要以为别人不知道你做过的事!凭你这个婊子,你以为你能配得起他吗!” 朱湘怡当时真的是感觉自己走投无路,人生无望了,连退而求次的胡二哥老天爷都不给她,这不,完全不顾身份和仪态了,在大街上口不择言。 魏香香听着她骂街,却是显得十分冷静。想她之前入宫那事儿,真没有几个人知道的。怎么?这朱湘怡从哪儿听说的消息? 虽然,朱隶他们之前,已经高度质疑宁远侯朱承敏与皇帝有勾搭。但是,这个朱承敏很鬼,具体怎么联络的皇帝,只有朱承敏一个人知道。朱承敏因为到临刑前都死活不说,因此,到朱承敏死了的时候,本来这条线索是断了的。 如今,朱湘怡爆了这一句话,无疑,是把自己送上门了。 朱湘怡被抓了,送到了护国公的军部进行审问。 比起朱承敏,从朱湘怡口里套出相关的信息,无疑要容易的多。 不用严刑逼问,只需吓唬吓唬,朱湘怡什么话都吐出来了。 原来,她能知道朱承敏的秘密,全因为,她不像自己母亲赵氏,也不像自己兄长等人,对朱承敏怀着敬畏。实际上,朱承敏疼她,她毕竟是宁远侯府唯一的小姐,集千宠万宠于一身。 赵氏都不敢让人跟踪朱承敏,就她朱湘怡敢这样做,而且,朱湘怡是亲自跟踪过朱承敏。 朱承敏和大皇子有勾搭的事儿,朱湘怡早就知道了。否则,上回出席王府宴席时,朱湘怡哪里敢那样的对大皇子撒娇说话。 其余的,和朱承敏有接触的人,朱湘怡并不知道那些人具体来路都是些什么人,并且,她自己看着都觉得奇怪呢。 审问完朱湘怡这条漏网之鱼,护国公府彻夜未眠的状态。 有些事,令人震惊! 还记得,当时,李敏从京师里逃出来的时候,在逃亡的路上,接受过不少平民百姓的相助,其中,有泰庄主、大山、王婆婆等。泰庄主在办完事脱险以后,继续经营自己的生意去了。虽然不能回老地方做生意,但是,泰庄主在关外的人脉多,不怕没有生意做,只是挪个地儿罢了。至于家里人,早就被朱隶安排好了。 对于泰庄主,是公孙良生亲自挑选出来的,朱隶亲自过目过的,自然信得过。可是,泰庄主,毕竟不像公孙良生和朱隶,半路上,遇上事儿,需要找其他人帮忙的时候,泰庄主只得自己信得过的人,这个看人的目光,不一定像公孙良生那样的准。 大山和王婆婆,在帮了李敏之后,拿到了护国公府一笔赏金,就此在燕都里住了下来。 现在,据朱湘怡的口供来看,其中一个平民男子,猎人装扮,引起了负责审问犯人的谋士的注意。 再传到公孙良生那儿。公孙良生一琢磨,立马找朱隶说了。 屋内,几个谋士都是皱着眉头。 “之前——”公孙良生说,“三爷会在王妃的路上守株待兔的时候,臣有怀疑过,是不是有问题。后来,泰庄主说过,说是那时候的路线,是由大山提议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归附于朝廷,或是说,泰庄主一早可能被朝廷盯上了,都难说的明白。” “本王理解。毕竟这人,到了燕都,和自己母亲,可以说是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很难让人产生疑心。”朱隶的双眸放到窗户外面的黑夜,外面的黑暗好像无穷无尽。 “一般百姓,得到了好处,会有种贪婪。这人,却没有。之后,一直都没有找过护国公府讨赏。说是这人,老实到了极致,实际上,却是疑点。只能说,臣疏忽了。”公孙良生低下头,有着请罪的含义。 朱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望着那夜。 他们的人,去大山的住处找大山,不见大山,只有王婆婆像以往一样,在儿子出门的时候,一个人守着家里。 老人家知道不知道儿子都干了些什么,很显然,王婆婆是不知道的。王婆婆只惦记李敏给过她的恩情,李敏送她的那幅眼镜,她现在天天戴着,逢人就夸李敏的好。 听起来,有些酸。 如果大山真对李敏不义,只怕大家也都不太忍心告诉这个单纯的老人家实话。 伴随大山这条线被揪出来以后,皇帝在燕都里布置的那张网,慢慢地揭开了谜底。按照一般人的理解,皇帝在这边安置情报人员,八成也得安置一些有官位的,像吕博瑞这样的,才能得到护国公府的一些消息。可是,事实却不是。 万历爷收买的,都是一些平民百姓,在大街上随处可以见的那种整日只为讨生活的百姓。 刚好这些人,由于太过平凡,反而无法引起他人的注意。导致,护国公府迟迟都找不到皇帝的情报眼在哪。 抓捕行动是在夜间统一进行的,一共十八处。直到朱隶派人去抓的时候,才发现,这些平民百姓,有一些,是身怀绝技的民间高手,其中,不乏有上回袭击王府的犯案人员。 由于这些人,都不知道有个朱湘怡这样的小妞,泄了他们的底。因此,大部分,都未能逃脱此次护国公的突然袭击。 抓起来的犯人们,一是,防止他们自尽再次断了线索,二是,搜寻他们的藏身处,找到皇帝给他们布置的任务。 大山不在,说明,他们有部分人,去执行皇帝的任务去了。 根据搜集到的最新情报显示,大山他们,是往北走,目的地——高卑。 朱永乐这段日子心情犹如过山车一样。京师里,有关恭亲王府的消息,很少传到北燕,似乎皇帝已经不指望她会因此受骗返回京师。 想到那日,他和朱理说的话,这是她后来打听到的,很显然,他心里是有她存在的地方的。仅这点,足以支撑着她在这里赖下去了。 一方面担心家里人,一方面有幸于恋情的进展,朱永乐这矛盾的心情,似乎,只有一个人能感同身受。对了,是近段日子一样到了护国公王府借住的朱琪。 不知道是不是李敏夫妇的有意安排,朱琪现在,是和朱永乐住在了一块。 朱永乐发现,以前和朱琪住的时候,朱琪说话像麻雀叽叽喳喳没有一刻消停的,现在则不同了,说的话比她朱永乐更少。 福子则因为自己主子回来了,比谁都高兴,忙前忙后的。那日日落时分,福子到了屋里给两个女主子报信说:“小理王爷和高卑国的使者一块回府里,好像是隶王交代了什么事。” 朱永乐眼睛一瞥,见蔫蔫缩在炕上的朱琪,因为听见朱理的名字,有了一丝精神振作起来的样子。 朱理和虞世南走在了一块,说实话,有些出乎了朱琪本身的意料。 朱琪想:这两人怎会走到一块儿的? 怎样想,都觉得不太可能这两人会走到一块儿。 “打听到了什么?”朱琪问,到底心里有些担心。 福子知道她势必会问这个,小声说:“十一爷,小理王爷因为没有去过高卑,所以问的都是高卑的事。” 朱理为什么突然想问虞世南有关高卑的事? 心头直跳的朱琪,根本按耐不住。 不会是?朱理知道她其实是高卑人,因此,想了解有关高卑的风土人情,为了了解她? 朱琪的脑子里不由一阵胡思乱想,其实,她都不算是高卑人,因为,她亲爹始终是大明人,并且在大明土生土长起来的。 皱起眉头,朱琪吐出一句:“难道隶王是想让他去高卑?” 让谁去高卑? 朱理? 朱永乐的眼皮伴随这句话都有些跳。 没有什么非常特殊的事态,朱隶怎么可能派自己亲弟弟跑一趟高卑。 ------题外话------   ☆、大结局 皇宫里,尤氏在冷宫里合着容妃一起,已经度过多少日子了。 煎熬的日子,远比尤氏想象中的难熬。想她自小养尊处优的,哪里曾经受过这样的苦。天寒地冻不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而且,沦为了奴才差不多的角色,帮着侍候起病人来。 容妃本来病入膏肓的身子,倒是因为尤氏来了以后,逐渐变得有了些起色的样子。 朱璃那日,差人偷偷给静妃送来了些木炭,数量足以静妃一个人过冬了。静妃自然喜不自禁,想,自己至少有个没有忘记她的儿子。 再如何难熬的日子,有个儿子,终究是不同的。因此当着容妃和尤氏这两人的面,不由地沾沾自喜了一把,口气里自然是少不了一些炫耀的口吻,说:“这人的命,终究是挂在自己生的是条龙,或是头猪,或是连个蛋都生不出来。” 听静妃这个口气好像自己儿子朱璃势必是要当皇帝的了。 尤氏冷笑一声,对静妃说:“皇上近来喜事不断,喜得皇孙,唯独,三王府独树一帜,给皇上添了个孙女,真是可喜可贺。” 一句话,静妃的脸,啪的掉成了渣。话说,皇帝这么多儿子,给皇帝添孙子的人可是会少。可偏偏,只有朱璃给皇帝生的是个孙女而不是孙子。 静妃的眼神,顿时恶毒地射在了尤氏的脸上。她和尤氏之间的瓜葛,说来老话长了。但是,确实一直以来,静妃都是看不惯尤氏的。 想当初,李敏本来是她儿子的未婚妻吧,后来被尤氏给抢了。害她儿子最好只能求次娶了李莹这样一个渣货。尤氏最令人讨厌的地方,在于不知好歹,身在福中却不知福。 尤氏走出去的时候,静妃逮了个空隙,走到容妃床边,说起了悄悄话:“靖王妃这次回来,真的是为了妹妹你吗?” 对于静妃称呼自己的这声妹妹,容妃轻挑眉头表示怀疑,同时,她们两个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说是落难姐妹倒也说得过去。 “靖王妃是我姐姐,没有错的。”容妃平心静气地说。 “不过,我听说你们俩,是远房亲戚不是近亲,是不?” 静妃两句话下来,好像是要挑拨离间她和尤氏之间的姐妹关系,容妃皱了几下眉头的样子。 看来静妃并不打算就此刹住口,在容妃耳边继续说着:“听说,靖王妃在很久以前,已经让留在北燕的大皇子传给皇上,自己对于皇上,可是最忠心耿耿不过的人了。” 尤氏要投奔皇帝。结果被皇帝打入到了冷宫这里。她们两个,则是被皇帝冷落的妃子,一同沦落到了这里。按理说,她们两个,心里肯定是恨着皇帝那个绝情的男人的。 静妃此话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暗示尤氏有可能是皇帝派到冷宫的间谍,想对容妃和静妃做出什么事来的人。 容妃露出俨然吃惊的表情,尤氏可能是皇帝派来安插在她们两人中间的间谍吗?她们,有什么事值得皇帝调查的? 静妃的嘴角显得更高深莫测了,道:“不瞒妹妹,三爷曾经传过口信给我,说是,回明公主出生以后,皇上曾经召集太医询问有关华小主难产的事。” 事情很明显了。皇帝怀疑,她们两个人中间有哪个人,对李华下了毒手。 容妃冷不禁打了个哆嗦。 李华死的,确实有些诡异。本来,以李华在冷宫的处境,不该被养的那么胖的。李华孕期时最胖的时候,刚好她和静妃都病到卧床不起。 这时倘若有人趁虚而入,如果说,目标是李华,还不如说醉翁之意恐不在酒而已,是想一箭双雕。皇帝为李华的死,首先怀疑到她们两人头上,是理所当然的事儿。毕竟她们和李华都在一个地方。 哪怕不是她们两个下手,李华和她们在一个宫,而且李华怀有皇帝的孩子,她们等于没有照顾好李华,一样在皇帝面前说不过去。 打入冷宫的女子也好,到底还是在皇帝的后宫里面,是皇帝的女人。不是说,皇帝把你打入冷宫,你就不是皇帝的女人了,不可能的事。 静妃瞧着容妃的脸色稍微迟疑了起来,静悄悄地退了下去。 屋外面,尤氏走了进来,春风得意的。其实是,之前因为三爷给静妃送了木炭,给她尤氏添堵了。结果,今日天气突然变好了,有春天到来的气息了。尤氏岂不高兴的发疯? 在静妃面前转了一圈尤氏,故意说着今日自己到院子里散心的时候,有意比平日少穿衣服,又说外面的阳光多么明媚和温暖,天和日丽的,说着,走到容妃那儿,尤氏道:“妹妹,我扶你到外面晒晒太阳吧。这人病着,更需要晒太阳。要是整天窝在屋里,把木炭当成了太阳,病怎么可能好呢?说出去,都是被人笑掉大牙的事儿。” 含沙射影的话静妃怎么会听不出来,当即在袖管里捏了拳头。等到尤氏装模做样把容妃扶出了屋外走动时,静妃冲尤氏的背影冷哼:你得瑟,尽管得瑟,差不多是要栽了。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是什么把戏。 静妃的话,似乎是在容妃心里盘旋着的。要知道,其实后宫里如今最不安的因素,不在于皇帝对谁好对谁不好,而是,皇帝的身体日趋老迈。 宫里消息灵通的,都早已掌握到关于万历爷身体状况的蛛丝马迹。 静妃在这方面的消息应该也不会没有。其实只要认真点去想,静妃之所以在冷宫里比起她容妃自信得多,不是没有道理的,真的是因为有个儿子在的缘故。 朱璃在朝廷里混的真的不错。要是混的不好的话,犹如十爷那些,哪有可能继续给自己被关在冷宫里的母妃偷偷送炭,这行为要是真被皇帝抓到肯定是要被训的。朱璃敢干出这事儿在皇帝眼皮底下这般明目张胆,十足证明了朱璃的底气。 到底,朱璃是太子东宫的人。而到至今,皇帝都没有打算废除太子。包括之前,说是因为争皇位才被皇帝从外面召回来的大皇子,如今大皇子听说在北燕已经是为皇帝殉职了。太子则安然无恙。 八皇子的母妃常嫔近来刚刚挨罚,使得拥护八皇子登基的那些大臣们似乎要大失所望了。 如果说之前,太子之位还有些纱影重重,模糊不清的局面,现在,大家都应该都看的很清楚了,皇帝根本没有废除太子的心思。 太子登基,指日可待。 朱璃一心跟随太子。太子也不太可能舍弃朱璃这个唯一几个对他忠心耿耿的臣子。 静妃出这个冷宫是迟早的事儿了,铁板钉钉。 反观她容妃,没有子嗣,没有依靠。如果说以前,因为她是护国公府送来的人,可以依靠护国公的话,现在因为她自己作祟的缘故,把护国公最终这座靠山,都拱手让人了。 鼠目寸光,后悔不已,这些事儿,只有当自己被打入冷宫以后,如今翻来覆去地想,容妃才知道自己当初错的有多离谱。 在所有身在皇宫里的人,都积极地向外面找皇帝以外的靠山时,只有她容妃,像傻子一样把希望全寄托在皇帝一个人身上。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才是这个世上最不可靠的人。 可是,静妃说的话是真的吗?如果,尤氏真的是皇帝派来的来刺探她的,岂不是之前她和尤氏说的话—— 想到这儿,容妃的心头都直打鼓了。 眼角瞟到尤氏脸上,容妃想:自己这个姐姐,真的是不会像自己以前那样执迷不悟,傻到这个地步吧。听了上回自己的话以后,尤氏依然不甘心? 尤氏注意到了容妃射过来的眼神,像是很奇怪地问:“妹妹,怎么了?我脸上长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容妃慌忙摇头,别过脸。心里却想,幸好自己上回告诉给尤氏的话,只有一半。 尤氏神情自若,扶着容妃在院子里走了一圈。两姐妹体力都不行,走这样一圈,都开始感到吃力了。两个人坐在一棵大树底下歇了起来。 皇帝身边的王公公突然走进院子时,让她们两人宛如惊弓之鸟望了过去。 王公公径直是走到了尤氏的面前,鞠个躬,嘴角含了抹深意的微笑,道:“今儿天气好,皇上想着靖王妃这个气,也应该随冬天过去而消了,有请靖王妃过去一块赏花儿。” 两姐妹听完王公公这话之后,纷纷脸上一惊。 尤氏简直不敢相信,怎么,这样她是从冷宫里重新被放出来了? 当然,尤氏这人强悍就强悍在,认为皇帝会被她放了,是绝对不用质疑的事情。皇帝顾忌她儿子那百万大军,能不把她放了? 皇帝再关她几日,她儿子哪怕只是碍于天底下面前自己的面子,都会带军攻打京师了。 尤氏嘴角于是扬起,露出了自信和自喜的微笑,同时,朝屋里静妃的方向,像是嘲讽地望了一眼。 你想你儿子真的是未来的皇帝吗?能比得过我儿子吗? 静妃接她这眼神,生气必然,可也不动声色。 尤氏迈步走的时候,倒也没有忘记容妃,对王公公说:“本妃想带妹妹一块前去御花园。” “皇上说了。”王公公道,“靖王妃与容小主姐妹情深,但是,容小主病都未好,只怕容小主去御花园的话,对于病体尚需的太后似乎不太合适。” 尤氏十足认为这是对方的借口,坚持道:“本妃上次已经对皇上说过了,如果妹妹不和本妃一起,本妃什么都不会答应。” 听尤氏这话,容妃本该是感动得泪流满面的。这是多么姐妹情深的话。但是,有了静妃那话以后,容妃后想起来,全不是这样单纯的想法了。 毕竟,王公公都说了太后病体,不能有秽物近身。如果她容妃真的抗旨去了的话,太后有个三长两短,岂不皇帝都把这账目算到她容妃头上了。容妃上回进了冷宫吃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呢。 容妃看着尤氏的目光变了,变得森冷:你这个姐姐,到底是真心想帮我,还是想害我呢? 明白了,你这是和皇帝上演双簧戏呢。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引我上套。 “姐姐。”容妃低头,咳嗽几声,“姐姐不能抗旨行事,这里毕竟是皇宫。妹妹希望姐姐保重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妹妹我这身子,实际上也确实不适合去赏花。” 尤氏只听容妃自己拒绝了,过于吃惊,老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与此同时,容妃让珠儿扶了自己起身回屋。 看到容妃铁定要与尤氏分道扬镳,静妃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弧度:聪明人。 本来嘛,这尤氏突然到她们冷宫来,完全是不合常理的。里头,肯定有什么内幕。 尤氏倒是没有想多,只看容妃急着走,还以为容妃真的只是怕牵累她。眉头皱了又皱,尤氏挥了下手中绣帕,抬起头,对王公公说:“臣妾这就领了皇上的旨意,到御花园陪皇上和太后赏花。” 王公公点头微笑,抱着拂尘在前头引路。 这回,只踏出冷宫的大门,有一辆宫轿停在了门前。可见皇帝这回是真心真意请她出宫的。 尤氏趾高气扬地坐上了轿子。 同时在冷宫里,坐在炕上的容妃握紧了拳头。 珠儿担心地看着她脸色。 容妃嘴角冷冷一哼:“这世上,莫有比最亲的人更恶毒的人了!” 宫轿把尤氏一路抬到了皇上的御花园中。 说是陪皇帝和太后赏花饮酒作乐,尤氏对此是深信不疑,没有怀疑的。直到轿子停下,尤氏从轿子里走出来。见是轿子停在了一处池塘边。 这个小池塘,她以前入宫的时候,并没有见过。可能是因为位于皇宫的深处,平常没有什么人经过,导致她没有察觉。不过,本来,皇宫里头面积大,不是哪一处都能让人探视到一清二楚的。 尤氏感到奇怪的是,小池塘边上,并没有栽种什么名木花草,没有凉亭,空地上没有设宴,只有冷冷清清的一些灌木丛,和一两棵几乎凋零光了的树木。 皇帝一个人,穿着白色的帝王常服,背上胸口,都绣上了金色的蟒龙,戴着顶滚金边的小皮帽子。 听到声音,万历爷望着池塘水面的脸,转了回来。 尤氏不知道是不是那池塘里的水没有到春天的缘故,散发的水汽甚寒,刮过来,让她浑身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在这里,赏花饮酒作乐吗? 太后不见,陪皇帝吃酒的人,只剩下她一个? 尤氏的脑袋仿佛都不够用,转不过弯来了。 皇帝是让人端着个银盘站在一边上。那个小太监两只手里捧着的那个银盘,银盘里,放的一个玉壶,和两只在皇宫里都算是稀罕物的月光杯。 万历爷的龙靴踩着池塘边上有些湿漉漉的草屑,走到了尤氏的面前。 尤氏被迫屈膝,道:“臣妾给皇上请安了。” “嗯。靖王妃这几日,在宫里陪着容小主,看来是心情愉快,气色,比朕想象中要好的多。” 听万历爷这口气,似乎在说自己目的没有达到,没有折磨到她尤氏。尤氏自然是得意了一把,说:“臣妾这是得到了皇上所赐,难得与妹妹一聚,臣妾在这儿,向皇上谢恩。” 万历爷在王公公搬来的龙椅上坐了下来,手指微弹了下龙袍上的皱褶,说:“容小主没有跟随靖王妃过来?” 尤氏没有疑心其它,马上接上皇帝这话,口吻怨气:“皇上,是皇上说的,说病人不合适到御花园里赏花。” “可靖王妃上次不是说了吗?没有容小主陪伴的话,靖王妃哪儿都不去。” 皇帝这话的含义老深了。 尤氏顿时沉了脸。原来,王公公那句话,是故意带过去的,目的正是为了考验她们姐妹俩之间的感情。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她尤氏一厢情愿了,容妃并不见得怎么信任她尤氏。 万历爷淡淡地扫过尤氏脸上那抹迟疑,说:“姐妹情深的话,朕近来是听得多,见得多了,比如尚书府里的那几位小姐。” “皇上。”对于拿她和容妃之间的情感和李莹她们比,尤氏肯定是不屑的,不会认同的,大声说,“容小主,只不过是担心臣妾遭到她牵累,才不敢过来。” “你怎么不说,容小主知道自己给你说的事儿,最终会让你在朕这儿吃苦,她肯定是不愿意跟到这里吃苦的,所以才不跟着你过来。” 尤氏震惊了下:“你,你说什么?” 是,容妃是她到冷宫那天,可能是姐妹之间重逢过于兴奋,马上告诉给她尤氏一个秘密。难道,容妃对这事儿,早有预料,才告诉她的,为的是把包袱推到她头上。 于是,尤氏一边心里头慌张,一边矢口否认:“皇上,臣妾不知道皇上指的是什么。臣妾与容小主是姐妹,自然有些闺中密话传闻,但是,和皇上肯定无关。臣妾做臣子的,哪敢背后说主子的坏话。” “之前,靖王妃还坚持自称不是大明人,是北燕人呢。朕今天刚好就看看,是靖王妃今日说的,自己是朕的臣子,或是北燕的臣子?” 尤氏惊愕地抬起头,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珠子,落在了万历爷的脸上。 万历爷是拿起月光杯,不知道是喝酒还是喝水,慢饮了起来。 同时间,两个太监抬着刑具上来了。 尤氏张口大喊:“你不能这样对待我!我是堂堂北燕护国公的母亲,你敢这样对待我,你?!” 万历爷一只龙靴猛然踩在了地上。无疑,尤氏这话刺中他心头的痛处。 “哼。北燕护国公,难道不是朕的臣子吗?你刚刚口口声声说是朕的臣子,现在,拿你儿子来恫吓朕?” 伴随龙袍愤然而起。尤氏还在挣扎的脑袋,被万历爷抬起的一只脚,直接踩在了刑具上。 头上的簪子掉了,尤氏披头散发,远比上次走路时摔倒的模样更为不堪。 “敬酒不吃,打算吃罚酒吗,靖王妃?”万历爷冷笑着看着她现在这幅狼狈样,似乎尝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 “本妃——”尤氏咬着牙,被皇帝踩着头顶,抬起的眼睛露出凶狠仰视皇帝,刚要冲皇帝的身上唾一口。突然间,手指上被用刑的疼痛,痛如钻骨,让尤氏放声尖叫。 咔,第一只手指活生生被掰断了。 尤氏只差没有瞬间被痛晕了过去。 皇帝退后几步,回到了龙椅上,像是开始愉悦地享受她此刻的表情。 一桶冰水,接着泼到了装死的尤氏头上。 尤氏满身打着寒碜。此时此刻,她哪还有什么王宫贵妇的嚣张样,根本嚣张不起来了。 和容妃不同,她真的怕死的,怕痛的! 容妃好歹当初,跟着走出尤家的家人,在民间落难过一阵子,吃过苦头。可是尤氏不是,尤氏从小,被父亲有意当公主养的,为的也只有一个目的,勾引护国公。 尤氏哆哆嗦嗦了起来,两个膝盖头不由自主地跪在了草地上,对皇帝说:“皇上,臣妾知错了。还请皇上饶恕。” 只掰断了一个指头,就投降了?万历爷都不禁挑起了眉头,对于尤氏的软弱到出乎人意料的程度,不得不另眼相看。 这尤氏,好歹是护国公的母亲吧。朱隶,是让任何人都闻风丧胆的夜叉。母亲却是如此诺儒不堪。说出去,谁敢相信。 万历爷啧了一声:“说吧。” 尤氏趁这个空隙缓过了气,脑子一转,道:“其实,臣妾的妹妹,好像还有意瞒着臣妾什么,臣妾听妹妹的话其实并不清楚,皇上何不把臣妾的妹妹叫来直接问话更好。臣妾没有说清楚。” “你说,让朕找容小主过来问话?” “是!”尤氏斩钉截铁。 这会儿还什么姐妹情深?全放屁去! 万历爷眉头都皱了皱,深深感觉到这对尤氏姐妹再次刷新了三观。 “知道朕为什么找你,而不找她来问话吗?” 皇帝突然这样问,尤氏当然答不出来。 万历爷嘴角噙一抹冷笑。 同时接到皇帝这个示意的行刑的太监,立马啪一下,作势要掰断尤氏的第二根指头。 尤氏放声尖叫,爹呀娘的叫着,嘶喊着:“皇上,臣妾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万历爷轻轻地嘘一声:“朕不得不承认,容妃,还算是一个有骨气的,不怪朕当年那般宠她。而你,靖王妃,真是让朕大开眼界,如此轻易讨饶的人,能当得上让护国公叫声母亲吗?” 尤氏哪怕是痛得想死,怕得要死,被皇帝这话一说,骨子里存的那股傲气又蹦了出来,道:“他终究是我儿子,我生的!他当然要叫我母亲了!” 万历爷的小眼瞳只是缩了缩,突然蹦出一句:“虎毒不食子。哪怕,他是你亲生的,但是,你如此对待他,给他下毒,让他残废——靖王妃,你真是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要毒,比被朕砍了脑袋的三王妃还毒——” 尤氏双眼圆瞪,全身汗流浃背,嘴唇哆哆嗦嗦着:“你,你别有用心,你胡说八道!隶儿的腿,天下谁不知道,是你下的毒,是你害的他!” “朕害他?”万历爷好像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一样,仰天一阵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是,全天下,无不都是这么想的。毕竟,朕的嫌疑最大。可偏偏,朕,还真没有这个本事,让护国公心甘情愿喝朕下的毒。知道,朕为什么突然知道了这个杀人的秘密吗?” 尤氏的眼珠骨骨碌碌一转悠,转到了小太监端着的银盘子。 小太监走了上来,跪在皇帝面前,双手捧高玉壶和盘子。万历爷亲自拿起银盘子上的酒壶,把里面的酒水倒在了月光杯里。 只要熟悉北燕的人一闻,都知道那是北燕家家户户都爱做的酒品之一——雄黄酒。 说到这个雄黄酒,到了现代,被科学家研究之后,已经被证实里面含有砷。久服砷,会引起砷中毒,像十九爷久服朱沙引起的神经性中毒一样。表现在朱隶身上,是周围神经中毒。即,周围神经麻痹或是超乎常人的痛觉。 万历爷眯着小眼睛扫视着尤氏脸上那丝掉白。 为此,尤氏强辩着:“这是家家户户都会喝的酒。更何况,这种家酒,不要说北燕男人喝,女人也喝。” 也就是说,如果尤氏给朱隶下毒的话,她尤氏也是个爱喝酒的,她尤氏肯定和朱隶一样早中毒了。 万历爷没有说话,只是示意身边站的两名太医。 鲁仲阳和周太医早在旁边待命了。现在听皇帝示意,鲁仲阳用袖管掩遮嘴角,对周太医使个眼色。 周太医清了声嗓子,道:“上回,臣有幸,受护国公信任,到了王府上,为靖王妃诊治。当时,靖王妃已经有隶王妃这样的名医救治过,病情明显转好。可是,靖王妃私下求臣,希望臣开一点重的药。臣原先还想不明白,为什么靖王妃要让臣开份量重的药呢?所谓药是三分毒,药用量不可妄为,以防中毒才是。靖王妃于是只好向臣表明,自己一直在喝雄黄酒。” 事实摆在了眼前了,那个时候,尤氏真怕自己中风偏瘫了,又知道自己一直有喝超剂量的雄黄酒,所以只好告诉周太医下药要重一些,否则无效。毕竟中药治中风的药,有些和雄黄酒的成分怕是重叠的。 鲁仲阳接着周太医的话解释:“隶王妃给靖王妃解毒,当然,隶王妃以为,是皇上给靖王妃下的毒。这不怪隶王妃,毕竟周太医,也是按照皇上的指令行事。周太医自己都没有想到,靖王妃自己先给自己下毒了。后来,由于隶王妃一直给靖王妃禁令,为了靖王妃的身子健康,不让靖王妃喝酒。隶王妃不知道,靖王妃喝这个酒,才是靖王妃之前性情大变的真正原因。” 意思说到这儿,再明白不过了。以前,尤氏在京师那种好歹收敛起来的性子,看起来像是谦虚谦恭的贵妇人形象,全都是喝了那个酒做基础的。实际上,一旦尤氏开始戒酒,戒中毒的源头,这个原先的本性,自然而然的,慢慢显出了真面目。 恐怕,喝这个酒来压制这个性子,还是尤氏的父亲,当年养这个女儿时,知道女儿脾气性格实际上刁蛮无比,教女儿用的。 最可怕的,当然不是尤氏装模作样的根源,而是,尤氏真的是自己儿子中毒的真正幕后凶手。 “隶儿不会信你们的话的!”尤氏咆哮着,冲皇帝和鲁仲阳等怒瞪道,“你们说这些坏话,把脏水泼我身上,不过是想离间护国公母子之间的关系,隶儿绝对不会轻易上当受骗!” 万历爷对她这话冷冷笑着:“难怪隶王妃哪怕察觉了什么,也绝对不会说一句这方面的话。隶王妃早已看穿了你这人的本性。” 李敏这个天下名医,做这个儿媳妇有多么难做,现在连皇帝都察觉到了。 尤氏简直不敢相信,到今天,连皇帝和太医院太医们,这些李敏的死对头都为李敏说话! 实际上,没有比敌人更了解自己的人了。鲁仲阳和周太医的心里都这么想的。对于李敏这人,或许是因为各自侍奉的主子不同,所以难免有互相对抗的时候。但是,到底是同处在这样一个漩涡里,属于惺惺相惜的人。 鲁仲阳等太医院里的太医,对李敏,真的是一点恨意都没有。 皇帝,也没有。 皇帝实际上,对于朱隶这样一个对手,也见不得什么恨意。 都是天下枭雄,早知道你死我活,势必一战的命运。 只不过,都是处在漩涡里被命运扯住的人罢了。 却是这个尤氏,干的是连皇帝都不耻的事情。 “给自己亲儿子下毒,把罪名安在朕身上,你很得意,靖王妃?”万历爷口气里不由恶狠狠地吐出一口恶气道,“靖王妃,今儿必须把话说清楚了,朕不可能继续给你背这个黑锅。至于,你儿子信你,或是信朕?你儿子好歹也是和朕在天下比肩的英雄之一,朕承认,你儿子比朕更恶毒的一个人,能轻易继续相信你的话?” 朱隶比皇帝恶毒? 尤氏突然发现自己脑子又不够用了。自己儿子,自己最清楚。或许,朱隶带兵打仗能行,可是,论起谋略来,儿子比起皇帝那些阴狠的手段,当然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她在京师这么多年,可是看多了皇帝怎么运谋着把哪些人杀了。 万历爷看得到她脸上写的质疑,轻轻一撇嘴角几许不屑道:“你到如今都没有发现吗?你儿子借着朕的手,不知道杀掉了多少人?比如你妹子,比如静妃——” 尤氏宛如醍醐灌顶。 说到借刀杀人。首当其冲她妹子容妃。是,容妃因为背叛护国公,本应该由护国公亲自手刃的,结果,却是皇帝动的手,不说这是朱隶借刀杀人完全说不过去。 尤氏的身体开始摇摆了,之前那种坚定的自信突然间完全动摇了。 “如今事实摆在面前。以你儿子的谋略胆识,是朕把你掳到了京师,或是,你儿子故意把你送到了京师来自如灭亡,借朕的手杀你?”万历爷说到这儿,突然有了一丝疑问,“你为什么对你儿子下毒?你对你儿子下毒的时候,隶王妃应该尚未嫁入护国公府里,和隶王妃应该没有关系。” 尤氏恶狠狠地看了下突然揭了她的皮的皇帝。 是和李敏什么关系都没有。她之前对李敏的恶意相见,说起来,不过是为了把众人的焦点转移到李敏身上,而忽略了她的真正目的。 四处说李敏不好,让众人对她起了同情心,这样一来,大家自然而然地可以认为,哪怕她对自己儿子动手,不过是恨铁不成钢的事儿。 实际上,早在李敏到达护国公府之前,她对自己儿子下毒已久的了。不止是对自己大儿子,也对自己的小儿子。只是大儿子那次的伤,吃的药,把体内积蓄的毒性提早释放了出来,引起了众人的疑心。否则,可能到两个儿子死了,都不知道都是自己母亲给自己下的毒。 尤氏凉凉地笑了声。 她不爱自己儿子,不爱自己老公。这说到外面,肯定没有人相信。可是事实如此。说尤氏家族欺负她父女俩,而这么多年,她不是一样看多了自己父亲在护国公面前做牛做马那种奴才样。她父亲,说到底,还是因为给护国公拼死在前线战斗最后身亡的。 恨,早就像种子一样种在尤氏心里头了。比起恨尤家,她尤氏对护国公的恨意,只有增没有减。因为是护国公,令他们父女俩走到了只能抱紧护国公这棵大树无处可走的境地。 她要摆脱这一切的话,必须操控护国公,成为逾越护国公的人。 从尤氏此刻彰显的脸上,万历爷都不禁一惊,可以显而易见地看见这个女人脸上写着的强大大的野心。 “你——”万历爷手指指着她,“想当护国公府的主子?” 在皇帝心里,这绝对是没有办法接受的事情,要知道,这里是古代,男尊女卑,任何一个,想从幕后去操纵男人的女人,都是不能被历史接受的,被称之为毒后! 尤氏仰高了脸,说:“为什么不行?我本来就是护国公的母亲。” “荒唐!”万历爷大吼一声之后,急怒之间,又想起了什么,冲尤氏一眯眼,“上次,你对朕大放厥词,一点都不惧怕,是因为,你知道你迟早会成为护国公的主子,同时,又知道哪一天能操控护国公攻打京师,成为朕的主子吗?” 尤氏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虽然,她心里肯定是这样想的。可是,毕竟,她现在可是身在皇帝的强权之下。 皇帝也只怕,哪怕她说不是,都不会相信的。因为,尤氏是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真面孔,什么样的野心,在此刻已经暴露无遗。 偏偏,万历爷是一个,对女人最不放心的男人。他甚至可以容得了朱隶,但是绝对容不了,一个想操纵男人妄图称霸的女人。 万历爷拂了袖子起身,对底下行刑的人说:“给朕打,打到她什么话都招了。” 其实尤氏不用打,什么话都愿意招。把容妃告诉她的秘密马上吐了出来:“臣妾的妹子犯了大错,只能由臣妾来代替妹子招供了。臣妾的妹妹告诉臣妾的话,臣妾如今都一五一十告诉皇上了。臣妾的妹妹意图让臣妾背叛皇上,这就是事实。” “怎么背叛朕?” “臣妾以前不知道,虽然帝王绿曾经戴在臣妾的手上多年。臣妾的妹妹为了安抚臣妾一心归顺护国公,说,帝王绿,戴在隶王妃手上的时候,据臣妾的妹妹观察,和臣妾戴帝王绿的颜色不一样。” 容妃的观察力还是过人的。而且,这事儿,真的是容妃有意瞒着皇帝,或许是潜意识里,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吧。 可以说,容妃背叛护国公,可是,却好像没有想过去背叛李敏。究其其中的原因,其实不难想。容妃在皇宫里,可是通过与太医合作,得到过不少好处,深知大夫的厉害之处,因此情愿得罪护国公而潜意识下并不想得罪李敏这样的神医。 万历爷的小眼珠子眯了眯,在尤氏招供的脸上扫过两眼。尤氏招供完,露出如释负重的神情,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可想而知,尤氏认为容妃的话不可信。 什么帝王绿戴在两个女人手上时颜色会不一样?不就是一块玉吗? 对于老谋深算的皇帝来说,既然都知道凌波烟云的秘密了,当然知道容妃的话八成是不会有假的了。帝王绿,正是他皇帝急于要去找并拿到手的东西。 应该说,尤氏这个女人,不仅野心大,阴谋重,同时,是个太过负气导致谋略失策的人。 尤氏其实不蠢,只是太傲气了,而且,太贪欲了。 万历爷只要想到这个女人,曾经吃那么多腥味重的肉都不觉得如何,只觉得胃部一阵恶心。 这样重口味的女子,真的成了天下的主子的话,真是天下一大劫难。 万历爷二话不说,挥了下手。 既然,尤氏什么都招了,连护国公王府里其它事儿都招了,留着也没有用了。两个太监,给尤氏的脚上绑上了沉重的石头,接着,把尤氏抬起来,直接扔进了前面的水塘里。 尤氏在冰冷的水里挣扎不到一会儿,即沉到了塘底,泡儿都不剩。 万历爷唾一口,只觉得沉塘还便宜了这个女人,说:“放些西洋人送来的吃肉的鱼,放进池塘里,免得恶臭了这个地方。” 北燕,得知了尤氏在皇宫里消失的消息。 捎来消息的人,站在朱隶面前低声禀告。 在旁听着的,有公孙良生这样的谋士,也有朱理。 认真地,仔细的,听到了内部人传来的信息,说真正给朱隶下毒的人是尤氏而不是皇帝。 朱理猛地把拳头砸在了大腿上。 母亲下毒的人,不止他兄长,还有他。 “皇上和以往一样,动用了离间计。”带消息的人继续说着皇宫里发生的事儿,“靖王妃没有信任王爷。容妃娘娘,不为靖王妃所动。所以,如今,容妃娘娘还在冷宫中。靖王妃则不幸——” 要说护国公府,对于尤氏是不是真的见死不救。那肯定不是的。朱隶哪怕只是看在尤氏是自己亲生母亲的面上,都不可能真的让尤氏这样客死他乡。要不是有尤氏,也没有他朱隶在这个世界上。朱隶对于这点很清楚。因此,母亲再有错,做儿子的,到底是不能起杀心的。 朱隶,真的不是故意让皇帝把尤氏掳走的。尤氏被掳走,说起来,真的是自取灭亡的一个结果。如果,尤氏不是之前,对皇帝透过那种风声,让皇帝有了这方面的谋心,想着可以将尤氏利用起来。皇帝不一定,把尤氏抓走。 如果当初,尤氏在被绑架的时候,被掳去京师的路上态度坚决一点,宁死不屈的话,路程中挣扎一下,或是试图逃脱一下,或是发出求救信号,到底是在北燕的土地里,不至于没有完全插翅难飞。可尤氏什么都没有做。说尤氏是贪生怕死,真的是贪生怕死。因此,在被绑架的过程中,连在自己儿子领地里呼救一声都不敢。 只能说,以前的怀圣公,以及朱隶,都把尤氏保护的过头了,捧得过头了。导致,尤氏连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在皇宫里,当着皇帝的面揭露出了尤氏的所作所为,这个真相,是护国公府在皇帝面前丢了大脸。朱隶两兄弟,倒是觉得丢脸无关紧要。毕竟,皇宫里的丑闻,比护国公府里的丑闻多得多去。皇帝笑他们的话,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的事。 万历爷不是如此轻浮的人。 其实,万历爷理应不会这么快把尤氏杀了,无非是,尤氏说了什么其它的话,让皇帝起了杀心。 是什么呢? 熟悉尤氏野心的人,只要一想,其实也想的出来,不需吹灰之力。对了,尤氏可是野心勃勃的,想当大明国土的女皇,通过操纵其他儿孙来办到。 这种女人,男权至上的大明皇帝怎么可能留其活命! 女人,在万历爷眼里,是绝对不能控制朝野的,不能! 尤氏被掳到京师以后,朱隶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在皇宫里安排人救母。可是,上回,他动用力量潜进京师里救老婆时,已经惊动了皇帝。皇帝其实正等着他再来一次这种救援行为,把他在皇宫里密布的势力一网打尽。 不是他朱隶见老母命在旦夕,不为所动。而是,一,没有想到皇帝居然一下子动手把自取灭亡的尤氏弄死了,只能说尤氏过于嚣张无意中踩中了皇帝的爆点。那会儿,李敏被俘的时候,可是一直沉心静气地和皇帝兜圈,等待他人来救自己。如果尤氏有李敏这点自知之明,远不至于到今日这个结果。 其二,当时,救李敏的时候,高卑国有出一份很大的力气。尤氏不是高卑国人,高卑国肯定不会协助这个行动。 最后是,皇宫里那些人,倒不是都听他朱隶的话的。他们,恐怕也不会帮朱隶去救尤氏,尤其是,在亲耳听到了尤氏这般可怕的野心之后。 李敏没有过去书房详听婆婆在皇宫里遇难的全部过程,但是,不时是有些消息传了过来。 想着自己丈夫和小叔的心情肯定不太好受的。这个不好受,原因怕是诸多。一方面有亲娘被杀的消息,另一方面,则是原来最大的凶手是自己的亲娘,给自己下毒的人是亲娘。 尤氏这个包藏祸心,埋的,真深。 或许李敏作为大夫有所察觉,可是,与万历爷和太医们想的一样,她真的是不敢往这方面多言一句的。做人儿媳妇,岂是简单。只能是在私底下搞些动作,防患于未然。 好在她老公听她的话,自从她叫他不要喝酒以后,再也没有喝尤氏叫人酿制的家酒,至少没有继续中毒了。 尤氏则是断了毒源以后,逐渐的,控制不了的本性的暴露。 再有,慢性的神经中毒,可不是尤氏父女俩想的那么简单。尤氏之所以以一女子的身份性格却能变得如此暴戾,恐怕,也与自小吃这种中毒性烈酒有关系。 有时候周围神经的疼痛,是慢性的,能把人的性子都磨光的。 李敏是大夫,分析任何东西讲究科学和辩证,婆婆这种咎由自取,说到底,恐怕根源还在那个尤将军身上,尤氏的父亲,太爱那个面子,最终把自己和女儿都给害死了。 有些人,认为自己不成功,便是白活一世。正因为如此,能真正自由地活在这个世上享受生命的人,其实有多少呢? 尤氏父女就是典型的例子。 对于自己丈夫,李敏还是比较放心的。毕竟,朱隶经历过的风雨多,自小和尤氏的感情也不算是很亲,因此,恐怕不会遭受到太大的打击。 事实果然如此。 朱隶低声吩咐了其他人准备暗自给尤氏办丧事,只怕,尤氏这个尸体,都暂时没有办法弄回到北燕来安葬了。 以万历爷那个恶毒的性子,只会把尤氏碎尸万段,然后把尤氏的尸骨都送狗咬了。 真正最难过的人,肯定是朱理了。 朱理和朱隶不同,在京师里被迫人质的时候,是和尤氏朝夕相处的时间长,远比朱隶长得多。 看兄长在叮嘱人安排尤氏的后事,朱理静悄悄地走了出去。 对于兄长,他肯定没有话说的。朱隶在这件事上一样是受害者。如果外面的人知道尤氏死了,八成铺天盖地的指责会对着他们兄弟俩来,首当其冲就是朱隶。朱隶不可能做这种有意把自己母亲害死,然后让历史学家在史册上记下杀母罪恶的一个人。 那到底是亲娘。哪怕这个亲娘,也不算很亲。 朱理此时此刻的心情,犹如倒翻的老坛子,酸甜苦辣什么味儿都有。 对于尤氏给他们兄弟酿的家酒里下毒的事情,朱理只觉得很悲哀:尤氏这样做,何苦呢?! 难道他和他兄长,都不是她的亲生儿子? 被亲生母亲好像抛弃的心,一时间,折磨着朱理。 夜深人静,春天到来的北燕,夜凉如水,早春霜雪融化的那种冷,在夜里恐怕是能与冬天霜冻的时候相比。 大概是接受了朱隶的命令,胡二哥,静悄悄地一直跟在朱理的身后,生怕他出什么事儿。手里拎着件厚重的裘袍。 朱理只是身着普通的棉衣常服,在王府里的青石板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心思,早就乱到,迷了方向,看不清周围。 一路这样,不知道是走到哪儿去了。 直到胡二哥在他后面突然提了一声:“二少爷,前头,是郡主和十一爷住的地儿了。” 大家闺秀住的地方,男子三更半夜的,当然不能过去。路过门前都不可以,会遭嫌的。 朱理猛地刹住脚,却也来不及。 只见前头屋门一开,福子提着盏灯笼在门前照着,看到他,咧开了一串拍马屁的白牙儿,道:“小理王爷,是不是来找十一爷的?” 话说,这王府里,是朱理的家,哪有真正迷路的道理。哪怕黑灯瞎火的,闭着眼睛,都不应该走到与自己院子这么南辕北辙的地儿来。完全方向不对嘛。 朱理有点儿恼,拳头在袖管里握了握,没做声。 福子肯定是因为趴在墙头看见他来了的痕迹,才出门来打探的。现在见是他真人了,马上冲院子里喊了一声:“十一爷,小理王爷来找你了。” 听到这话儿,朱理恨不得马上割了福子的舌头。 福子萎缩了下脑袋,也做好了被朱理拿办的下场。可是,等了会儿,见朱理却是没有动,好像真的是来见朱琪的。 听到自己那个聪明不足办事有余的小奴才喊的声音,朱琪当时只是站在院子里不敢动。 怎么,自己走出去,再次走出去拿热脸去倒贴他的屁股吗?朱琪想的是,只怕自己刚走出去,他人转身就走了,自己真的是看着他的屁股一直远去。 当真恼人,到时候只怕自己一晚上都睡不着了。 不过,对于他为什么突然鬼迷心窍走到她这儿来,她似乎可以想象到一些的。 毕竟,他的亲娘,可是被她的亲爹给杀了。 见福子在门缝里冲她比比手势,说是朱理压根儿没有走。朱琪的心定了下来,看来自己想的事没有错的。 他这会儿来,可不是因为突然想通了,想念她了想和她谈情说爱,是,恨不得把她这个仇人家的女儿碎尸万段。 朱琪拍打下裙子,走出了院门。 大家如今继续喊她十一爷,却也知道她其实是女儿身的。朱永乐一不做二不休,让她穿起了女子的衣服,还嘟囔着说:“你不穿裙子,不是个女子,你叫你喜欢的公子怎么喜欢你呢?” 小胖妞,如今似乎是个恋爱高手了。眼看,是和徐状元的爱情一路终于走向了正轨。 朱琪本是不依的,主要是穿男子衣服习以为常了,穿裙子她感觉行动不方便,碍事儿。只是这个小胖妞太过执拗,执拗到了,把她的男子衣服,全部给没收了。 于是,在夜色下,这样一个充满诡异命运的夜晚里,朱理第一次看到了她穿女装的样子。 透了几分妖艳的桃红,在很多人印象里,属于性情豪放的艳情女子才会选择的颜色。要说朱琪性子豪放,倒也有几分,毕竟,朱琪一直都是像男儿一样生活的。 朱永乐恐怕是因为这点,给朱琪选了这个颜色的衣服。 此等鲜艳的颜色,是把朱琪那天生的美丽白皙的肌肤,衬得白里透红,在春夜里,一如那朵黑暗中突然绽放的桃花儿,能把男儿的心都勾得心花怒放。 朱理的眸色顿然是划过一抹沉幽。 她是很美的一个人儿,早从她穿男儿装都能勾得京师里的女子的心像小鹿般蹦跳,都可以知道一二。 如今穿回女儿装,不倾城倾城的颜色才怪了,更何况,这人本来就是大明皇帝的公主。 万历爷的女儿。 朱理的嘴角冷冷地勾起一个弧度,袖管挥了下。 胡二哥知意,退了下去。 与此同时,会做人的福子,早就想给主子安排幽会了,不当这个电灯泡,没有等朱琪做声,一溜烟先跑了。 朱琪回过头时,喊福子,都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喊,又怕把朱永乐吵醒了。这个小胖妞如果见到这一幕,恐怕一辈子都会在她朱琪面前笑她朱琪。 说起来,她朱琪这是害羞。 总觉得,在他面前穿女装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全身都不自在。 朱理向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为此,朱琪居然不受控制地退了半步,全然都是由于羞意所致。 他的脚步加快,一瞬间,闪到了她面前。 朱琪的双瞳蓦然睁大了起来,映着他那张在月光下仿佛戴了张银面具,却依然英俊得宛若天神的脸,让她的心速可以骤然间继续失效。 “理,理儿——”这个声音,吐出如兰的芳唇之间,充满了诱人的黑夜香气。 “哼。”朱理轻轻的一声笑,“其实,我早该和你把话都说清楚的了。只是没有想到你是那样蠢的一个人,肥猪不怕开水烫。” 朱琪的脸顿然一红,知道他说的是她倒贴他追的样子,虎了眼睛说:“你恐怕误会了,小理王爷。本王,不过是陪着郡主来一趟北燕罢了。生怕郡主一个女子不安全。” “你这话,本王信。”朱理眼不斜视,口气淡薄,“你这次没有选择回京,应该是准备随那人一块走的了。本王会答应你,照顾好郡主,你可以走的了。” 只听完他这话的刹那,朱琪的心头仿佛被什么一个重击。 他让她走? 这可比,拿剑杀她,不知怎的,来得让她绝望的多。要知道,他杀了她的话,她终究可以死在他眼前,他怀里,让他永远没有办法眼不见为尽,让他一辈子记住她。让她远走高飞,岂不是,他一点都不在意,不在意她走了。 朱琪一瞬间真想脱口而出:你还不如把我杀了。反正,你已经把我的心用刀子割的体无完肤了。 “理儿,你之前不是很想杀我吗?”朱琪嘴角微弯,到底是忍不住吐了这话。 朱理的脸色猛地一降,几乎降到了乌点。他忽然举起的那只手,是快要举高到她脖子的地方,掐住她脖子。可是,最终,他只是把手缓慢地放下。 看着他那只举高又放下的手,朱琪只觉得心惊胆寒的:“理儿,你——” “我没有办法杀了你。”朱理的声音显得那样的平静。 朱琪的心跳了两下,对着他迈出一步:“理儿,我——” “十一爷,你再踏前一步,我杀不了你,只能杀了自己。” 朱琪停住了步,感觉心头一霎那寒冷到了冰点。 “你知道的,十一爷,你亲生父亲,是护国公的仇家。本王亲爹,亲娘,都死在你父亲手里。” 她知道,她都明白他说的话。他们如果在一起的话,肯定会被天下人说他们两个都大逆不道,说他们没有孝心。但是,只要他愿意,她愿意跟着他吃任何苦头,背负这世界上任何罪名他都不怕。 “理儿——”朱琪再走前一步时,却只见他双眼好像隐没在夜里了一样,更让她看不清楚了。 “本王的兄长有大业要完成。本王不可能,丢下家人,和一个女子双宿双飞,这不是,一个男儿该做的事情。”说完这话的朱理,仿佛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转身,即消失在了夜里。 朱琪简直是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看着他,残忍地抛下一句“不可能”,随之消失在她眼前,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她了。 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不一样。 男人心里,永远先惦记的,不会是女人。 夜里,几丈远的地方,隐没在黑暗里的男子,还有一个。虞世南抓住垂下的树枝,握在掌心里,在咔吱一声要折成半截时,终究是怕惊动到不远处的女子,收了起来。 月下如花似玉的女子,桃红的衣服衬着春夜的气息,是那样的美颜动人。而落寞的清影,则撩动着人的心扉。 可是,没有这个缘分。 或许,他可以此时此刻出去,去安慰她,看能不能趁人之危,夺人之美。可终究,怕是不能给她一个名分。 没错,高贞曾经说过,可以给她一个合适的高卑国身份,让她顺利地嫁给朱理。但是,如果换作是他虞世南想娶朱琪,高贞肯定不同意。 原因很简单,朱琪是万历爷的女儿,而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死活不认自己高卑国子民的身份。高贞可是个很记仇的人。这点,不知道高贞的人,是不清楚的。 像朱理说的那样,最合适她的人,大概在远方。 位于京师的东城门口,一辆普通的青色帷幄马车,驶出了城门,一直是往很远的地方走去。 九爷戴着斗笠,甩着马鞭,急追那辆马车。 追到了约有几十丈遥远的地方,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九爷追到马车尾巴,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却是一丝不敢停,从马背上纵身跃下,到了马车边上低声喊:“八哥,你怎不说一声就走了呢?” 听到这话,马车的车帘被一只白皙的玉指掀开一角,八爷那张如玉的侧颜露出给了九爷看,低声说:“九弟,我之前和你说过了,我这走是情非得已,不走的话,只怕是命不久矣。原谅你八哥懦弱的,自求自保的一面吧。” 这些九爷都知道,因为朱济之前都和他说过的了。只是,朱济这是不是,走的太快了一些,有些出人意料。这京师里,近来不是很平静吗?没见得什么事儿要发生一样。 “暴风雨之前,总是很平静的。”朱济看了看追着自己脸膛通红的九爷,到底心头有些不忍,要知道,这少有的几个兄弟是真心跟着他朱济的,但是,九爷肯定不会跟他走的。这点,他之前那样明着暗着提示过老九,老九却始终不松口。 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朱济一样,赢得起也输得起。九爷说起来,更是像随风逐流的人,只要能吃得饱活得好。如果跟了他朱济走,注定是要放弃皇子的身份,是要在外面流浪,甚至过起没有钱的困苦生活。对于酒肉为生的九爷来说,根本没有办法忍受。 按句九爷的人生哲理来说,要是哪天,不能吃喝玩乐,不如死了算了。 不跟老八走,可老八一直是他的主心骨,没有老八坐镇,在后面出谋划策,九爷心里很慌,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而京师里的局势,向来是前变化玩的。因此,在一听说八爷府里今日突然一辆大马车离开时,九爷眼皮一眨,心里暗叫声不好,直追了上来。 老九如今,在旷野的冷风里伫立着,好像一条可怜的孤独的狼狗。 朱济看着是有些心疼,于是,又说了一句:“九弟,之前,我和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九爷点了点头,朱济说的话,他都记得,说:“八哥指的是龙潜吗?” 龙潜一个词,让马车里坐着的另一名女子,有了些动静。但是,女子没有开声。 朱济回答九爷:“是。你必须牢牢记住我的话。九弟,这个京师,这个天下,终有一天,都是属于那个男子的。你找时候,是看到机会赶紧逃。哪个上位者,新登基为王的人,都必然要大开杀戒。我们这些带有皇族血脉的,是绝对不可能被放过的。” 九爷听他的话,听得似懂非懂,但是,朱济很显然,不想说明白。九爷就此不由着急地舔了下嘴巴,说:“八哥,那个人的那些事儿,还得好多年之后吧。你先说下,如今我老九该怎么办?” “没有怎么办。”朱济道,“皇上年纪大了,终有一日,太子要登基。太子的品行,你老九很清楚。说众兄弟哪个还可靠一些,你看看太子依靠谁,就知道了。” 九爷眼睛一亮:“三哥——” 朱璃固然老铁着一张脸,人缘不怎么好,不怎么给人亲近,但是,到了大事上,无论皇帝和太子,都知道还是老三最可靠。 点拨完老九,朱济放下了车帘,让车夫继续赶车。 老九自此站在荒野里,目送他和常嫔一路远去。 常嫔愿意跟朱济走,其实也多少出乎了老九的意料。本来,他们都想着,常嫔或许死不愿意。毕竟,皇宫里很多女子都是这样的,无论皇帝怎么虐待她们,她们都是那样的死心塌地。 朱济拿了件袍子,给常嫔盖了下身子。夜里,哪怕春天来到了,都是比较冷的。 常嫔好像在睡梦中睁开眼角,在他脸上瞧了一下,那眼神,分明有不少疑问。 刚好,朱济也有话和她说,说道:“母亲这回愿意跟孩儿走,孩儿知道,都是因为母亲担心孩儿的安危。” 是,常嫔如果不是想着儿子可能真的会死,不一定真的马上出宫随朱济走。因此朱济让人捎给她的口信,是真正促使她走的原因。 “你给我写的信里面,说皇上势必想保你都难?” “皇上如今都自身难保,母亲。”朱济轻声说。 常嫔脸色暗自沉晦,对皇帝的感情,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还是有的。在她一直的观念里,万历爷,像是一个,谁都打不倒的男人。 “龙潜是吗?”常嫔的口气里有些不可思议,“是真的龙潜吗?是真的如众人传说中的人吗?” 朱济到这个时候,和她说起了真话:“实不相瞒,皇上这会儿一定是知道了,派人去追隶王妃的镯子。” “镯子?” “对。隶王妃不是这个世上的人。这点,皇上心里很清楚,所以,要找到那只镯子,把隶王妃送走。” “你说隶王妃不是这个世上的人,莫非是鬼?”常嫔吃惊地问,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朱济知道,一般人听到这话,肯定是不相信的。虽然很多人,都怀疑过李敏是神仙。可朱济是绝对相信的,因为,他可是第一时间找到李敏穿越到这个世上时带来的背包的人。这全都是因为:“母亲,孩儿小时候,不是和母亲说过,孩儿做过一些不可思议的梦吗?说是梦见仿佛进入了一个神仙的地方,那里的人,穿的衣服,都是孩儿前所未见的,和西洋人穿的,也不是很相同,那里的物品,更是五花八门,离奇古怪,尽是些法器一样的东西,有着奇妙的法力。” 常嫔想起这回事儿,由于朱济这些梦很诡异,在皇宫里,尤其朱济还身为皇子,如果说出这些话,被人利用了,他们母子俩,可就命都没有了。所以,朱济被她喝令,必须把这些事都埋在心里面,绝对不能说。 这个事儿时间上过了久远,朱济又真的藏在心里了,和她都不说了,自然而然,常嫔彻底忘了这回事儿。 现在,朱济这样一提,岂不是说? 朱济告诉她:“孩儿以为,隶王妃正是从孩儿梦里的那个地方来的人。可能隶王都知道了。” 常嫔猛打了下哆嗦。 如果这事做实了的话,李敏是神仙似的人物,生下来的儿子,是龙潜,也就不足奇怪了。 万历爷的运势,恐怕是要断了。 常嫔咬住嘴唇,好不容易忍了下来。 朱济轻轻抚着她肩头说:“不要担心,他终究是皇上,是能得善终的。反而是你我,如果这会儿不走,怕是要来不及了。” “为何?”常嫔抬头看他。 朱济说:“皇上要是追不到那个镯子,知道这个运势是他抵抗不了的,皇上他——” 那是一个多么骄傲的男子!常嫔很明白,一脸即悲伤地垂落下去,但是,儿子的话都没有错,她必须为儿子想,于是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按照孩儿梦里的指引,是要到西洋去。我们到了那里以后,不再姓朱,改姓白。” 皇帝的人,得知帝王绿和李敏来历有重大关系的消息以后,直奔去找帝王绿了。而实际上,皇帝已经提前,让人去找帝王绿了。因为据一些走漏的蛛丝马迹,似乎有人说,帝王绿,本该戴在李敏手上的,可是,李敏在高卑被东胡人围困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把帝王绿交给了一个人。 眼下,这个人,好像并没有在北燕。因此在北燕不见帝王绿的踪影。 皇帝认为这是个契机,一个反转的契机,势在必得。 护国公府这边,一样在知道皇帝派人去寻找帝王绿以后,由朱理率了一队高手组成的队伍,急匆匆出发。可见,是担心皇帝找到了帝王绿的所在地。 帝王绿,按照李敏知道的,最后自己是交给了春梅那个丫头了。后来,她离开古代回到了现代。回到古代,又听说春梅死了。那东西固然重要,是护国公王府的宝物,可是,那丫头为了她都死了,李敏肯定不愿意追责春梅死了还得担负起来的责任。 直到现在,帝王绿被重新提起,好像,丈夫知道它在哪里。 奇怪了。李敏都不禁眼皮子跳了几下,莫非春梅化成鬼魂了,指引着人去找帝王绿? 找帝王绿的人,是都找到了高卑去了。因为,谁都知道,李敏是在那儿被困的。帝王绿一开始丢失的地方,只能是在那里。 据说,有人在那块地方苦找了多日,都未得门路,一点成果都没有。 说到,高卑与北燕连接的地方,有一座山,在高卑叫做雁行山,在北燕,则被人习惯地叫做了北峰。因为,江湖里赫赫有名的北峰老怪,即常年都住在这个山头上。 要去雁行山或是北峰,路径有两条,一条从高卑走,一条从北燕内出发,但是,都不好走。北峰上,是每年都有路过一些翻山越岭试图逃避关税的商人。可就是这些商人,都难以遇到传说中的武功高手北峰老怪。 想在北峰上找到老怪,很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江湖里,都有这个说法,说是,北峰是老怪的魔居,老怪只要在北峰上,可以完全隐去自己的人影,变成鬼怪。真遇到了北峰老怪的人,可真的是遇到鬼了。 兰燕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听人说这个故事时,被吓得小心脏一炸一炸的。 多么可怕的形容,常年盘踞在山头上的一只鬼怪,怎么想,都应该是长得像青面獠牙的人,有张吓死人的五官。 所以,那个时候,许飞云把她收了当徒弟,带上北峰时,她还傻傻地问:师父,我们遇到老怪怎么办?会不会被他吃了? 当时,许飞云没有对她先说出自己是北峰老怪的身份。但是,小徒儿的这个问题,到如今许飞云自己想来,都觉得太神奇了。感觉这娃儿,真是上天送来被他“吃掉”的。 兰燕的手受了重伤以后,许飞云先带兰燕上山用草药养着,不先想着手术。因为李敏爷说了,手术的话,不一定会全好,相反,怕是会留下残疾的后遗症。 北峰上各种名贵的,稀奇的草药很多。像是那个在高卑炒到天价的雪莲,在常年呆在北峰上的许飞云眼里,不就是过路经常能看见的一朵花吗? 暴殄天物! 这世上,有比这人更愚蠢的猪吗! 李大夫对此痛心疾首。 许飞云拿根野草搔搔耳后根:他又不是专门研究医术的大夫,不懂这个很正常嘛。 现在,根据李大夫描述的,许飞云进入北峰里的深处,给心爱的女徒儿找最名贵的药草。与此同时,兰燕只能是自己一个人留守在许飞云住的屋子了。 说是只有她一个人住,其实不准确,准确的说,是还有两条狼。 白毫、独爷,都是兰燕见过,所熟悉的。那个时候,白毫和独爷生死决战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本来大家还以为这两条狼是同归于尽了。为此,李敏甚至私底下叹了声:白死了。 因为这两条狼的主子,后来不是和好了吗? 肯定李敏都没有想到的,这两条狼,都是第一时间知道她从古代消失,接着,追踪她留下的帝王绿的气味,一直找到了北峰上来。 兰燕跟着许飞云回到北峰之后,立马见到了它们两只。这时候,兰燕才知道,孟浩明当初带了春梅离开后,是直奔北峰上来了。 这里,有曾经的数届北峰老怪留下的宝贵东西,叫做——冰棺。 孟浩明带春梅到北峰找冰棺,目的不言而喻,想延长春梅苟且残存的一口气,等到李敏回来救春梅的命。 那么,李敏已经回来了,为什么孟浩明不赶紧给李敏带消息呢? 其一,李敏身怀六甲,哪怕真心想救自己丫头,都没有这个能耐以这个身体条件上北峰救人。同样,李老没有这个本事。而春梅不能离开冰棺,冰棺又不能下北峰。因此,才有紫叶从其他人口里得到的消息,春梅和死差不多了。 真的是,那个时候,公孙良生亲自看的这个丫头的伤,太重了,五脏六腑都碎了,是神仙都救不回来的命。 孟浩明对此才伤心欲绝,带着春梅,带着李敏留给春梅的那袋人参,一直给春梅嘴巴里塞着续命,把人带到了北峰。 是人没有想到的是,春梅这样到了北峰以后,进入了冰棺,奇迹似乎慢慢出现了。 不知道是不是冰棺与春梅的身体起了奇妙的反应,春梅躺在冰棺里,本来快变成死人一样的体温逐渐恢复了起来,苍白的脸色,也变的有了些红润的颜色。最奇怪的是,春梅的皮肤,有时候,会泛出一些绿光的样子。 第一次看,还蛮吓人,以为是人的灵魂出窍了。 后来,公孙良生接到消息,亲自到了北峰一看,一查,大开眼界,说:“她吞了帝王绿!” 这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当初接到李敏的任务,誓死要保护主子交代的东西,因此看着东胡人来袭的时候,她想来想去,把这玉藏到哪儿都不安全,干脆把它吞了。反正,东胡人把她杀了,或是她自杀了都好,这个尸体腐烂都需要时间。东胡人一时肯定没有想到她吃了这东西。 如此义勇的行为,不知道是不是招来了老天爷的怜悯。这块举世的护国公宝玉,据说,与北峰也有一定的因缘,因此,和冰棺起了奇妙的反应,顺便把这丫头的命给拉了回来。 至今,春梅的身体,在冰棺里缓慢地恢复着,只剩下等待她的意识复苏。至于到时候怎么把这块玉取出来,到时再说吧。反正,公孙良生认为这事儿也不难,李老和李敏不是都能给人开肠子吗? 兰燕拿了半头羊羔肉,打成了碎,放在一个大盘子里,给两条狼吃。只有这样做,两条狼才不会随便逮吃北峰里的动物。这山头上的一些动物,是许飞云的朋友,可舍不得给狼吃掉了。 白毫和独爷,站在大盆的两侧低着脑袋,各自为营地享受人类直接赐予的美味。 兰燕瞧着这两头狼,感觉其间有着让人说不出的奇妙关系。 好像和睦,又好像有点敌对的关系。是不是,天下的父子都是这样? 吃了一半的时候,白毫突然率先抬起了狼头,冲着某个方向,眯着绿色的幽瞳。很俨然,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不会儿,兰燕跟着站起身来,看见一头梅花鹿从门口经过,这无疑是专门跑到北峰老怪家门口报信的朋友。 北峰上,有不明来历的来客,正一步步靠近北峰老怪的家。 兰燕转身往屋里走,要去取墙上悬挂的宝剑以防万一。 说时迟那时快,三道飞影瞬然之间,落在了院子的空地里。 兰燕一动也不敢动,身边四周的风几乎都静止了。这种几乎没有露出行动踪迹的高手,只能是与她师傅的绝世武功有的一比的高高手。 凭她一己之力,道不定很快是被对方撕了。 背后骤然一阵烈风吹过时,发出啪啦啪啦的布袂的嚓响。 缓慢转过头的兰燕,看着院子里伫立着的那三个人。 三名男子,都是披着像乞丐一样的破布当氅子挡风,一看,就知道都是有意用破旧掩盖其真实身份的人。所谓不知庐山真面目。越是极力掩饰的东西,肯定越是相反的。 兰燕的眼睛,从三个人的左边扫到右边,再到中间。 这三个人,倒是都没有用黑布遮盖自己的容貌。因此,裸露在白天里的五官并不难以辨认。 左边高高瘦瘦的男子,年纪可能都有五十多岁了,花白的头发之间,隐约见着一些金丝的存在。再有那显然与大明人不同的五官特征,鹰钩鼻,绿色的瞳仁,无非就是个西洋人。 有部分西洋人讨好大明皇帝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就不知道这群西洋人究竟是从大明皇帝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应该是好处多多吧。毕竟,西洋人一样是很重私利的人,背地里都不知道说了大明皇帝多少坏话。 与左边那瘦到宛如只剩一把老骨头的西洋人相反,右边的男子正值青壮年,壮实的身材,好比佛庙里的弥勒佛一样,墩在那儿像是一座小土炮,谁都挪不动的样子。 兰燕对其初步判断,应该是手拿锥子类重型武器的江湖人。 至于中间那位,兰燕绝对是认得出其面孔的。 大山,王大山。从燕都里最新发到北峰来的消息说了,这个家伙,是典型的间谍,叛徒,忘恩负义的家伙。 如今见到王大山,兰燕甚至以为该松一口气了,因为,他们正等着的,即是这些皇帝的人过来了。 猛吸一口气之后,兰燕冲王大山喊了声:“大山,你到这里来,你娘知道吗?” 王大山登时小眼瞳微缩,接着,脚步如梭。兰燕来不及眨眼的刹那,只见他已经闪到了自己面前,狼狈地往后欲退入屋子里避难。 两条狼见着她遇袭,要说动物,真是比人类更懂得感恩,这些天可都是兰燕给它们两只提供免费吃住的。于是,白毫和独爷拔起四条腿,直冲大山背后预备偷袭。 一场混战似乎拉开了帷幕。 独爷率先跳到半空中,欲咬住大山的肩头。空中猛然甩来了一只全身长满铁钉的大圆锤子,直扫向独爷的身体。 同时欲准备偷袭的白毫,在跳起时感觉到危险来临的刹那,转变头的方向,径直撞到了独爷身上。 两条狼就此叠加地落在了雪地里,接着拼命地打滚。那从半空中没有成功袭击到野狼的大圆锤,从空中落到雪地里,飞溅起大批的雪花,宛如下雪似的壮观。可见其力量有多么恐怖。要是真被其砸中,恐怕只要一锤子,独爷这条命肯定没了。 躲过致命一击的两条狼,急速撤退到了安全距离以后,从雪地里重新站了起来,抖擞着全身毛发沾上的白雪,嘴巴里呼着白色的云气,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狼眼,是眯眯的,露出危险的气息窥视着拿大圆锤子的人。 挥举大圆锤子的,正是来者那三个人其中的弥勒佛样的男子。没有能成功偷袭到两条狼,男子哧的一声,有些惋惜,道:“说是狼山上的狼王,智慧远比人类聪明,看起来还真没有错。” 听见他这话,对面的西洋人装模作样地在自己胸口上划了个十字,说:“耶和华会引导这两只迷途的羔羊回到圣座身边的。” 男子对此撇了撇嘴角:你倒是会说,怎么不出手呢? 两个人接着望向了大山。不管怎样,杀狼,不是他们到此的目的,他们来到此处的目的只有一个,找到那个握有帝王绿的人! 由于两条狼没有救驾成功,王大山的手,几乎是快要胜利地抓住了兰燕胸前的衣襟。可是在这个时候,王大山伸出去的手,忽然像是被什么冻结住了一样,僵硬地停在了半空,动也没有动。 这让两个在他背后观摩战况的同伴看得一阵呆楞,不清楚其中发生了什么问题。直到突然间恍悟过来时,抬头一看,只见一名青衣男子迎风屹立在屋檐上。男子俯瞰着王大山的那双绝艳眸子,冰冻着一层和北峰上常年不化的冰雪一样的霜冻,寒冰彻骨,除了有力地说明此人正是北峰上的主人老怪,还能有谁? “师父。”兰燕喊了一声,脸上和其他人一样写着吃惊。 许飞云是进深山中给她采药去了,不是吗?她在北峰上居住长久,可是很清楚,以她师傅的武功以及对北峰上所有路的熟悉,即便如此,到深山里采一次药,来回至少需要七天。师父可是前日才刚从这儿出发前往深山。 这样说,岂不是,她师傅是有意骗人自己外出,其实自己早做好了杀个回马枪的准备。也就是说,许飞云早知道,有怀图不轨的来客进山,意图私闯北峰老怪的家了。 北峰可是老怪的地盘,他许飞云能不知道这群人刚踏进北峰以后那些鬼鬼祟祟的行踪? 许飞云眸子顿沉,眸光盯在王大山那只僵在半空但是没有收回去的手,是依然在他女徒儿胸前摆弄出好像戏弄的姿态,瞬间胸膛里腾起的怒涛达到了沸点。 兰燕一惊,只感觉自己师父身上的气是前所未有的剧烈,仿佛要像气球一样瞬时膨胀爆破。 王大山同时察觉到对手超乎寻常的气,急急往后退,却也来不及完全闪开。 从屋顶上纵身飞下的许飞云,一掌直击到王大山的胸口上。王大山飞也似地撤退。北峰老怪夺命的掌风犹如北峰上可以瞬间让人冻死的冰风,让人无处可逃。 另外三个人,都看得呆了,动都不知道怎么动作。 直到砰砰,王大山被迫出掌来护住自己受袭的心脉。空气中,交击的高手掌风在空气中爆炸,漫天雪舞的雪尘,扑散到了周围所有的人和物体身上。于是,兰燕等人,只觉得满面和鼻孔里都突然间塞满了雪粒,整个院子和墙壁、屋宇,更是犹如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雪肆虐过一样。 西洋人和弥勒佛样男子,用力甩掉脸上扑满的雪粒之后,睁开眼一看,见到王大山一条腿跪在了雪地里喘气,因此有些深深地被重击到的表情。 可想而知,王大山的武功,应该是在他们三人中间最高的一个。所以,现在王大山好像受到重创了,只能代表,对手的身手超乎他们的预料。 不过,许飞云看起来也不是非常好,脸色铁青地屹立在自家院子里。 “师父——”显得忧心忡忡的兰燕冲他冲过去。 见到徒儿奔来,许飞云淡淡的左边袖管一挥,挥出去的一股白浪,击中了兰燕的身体。兰燕狼狈的,无法招架地往后退着。嘴巴惊愕地张开,来不及再喊一声师父时,被师父的气浪直接推进了屋里。 啪!许飞云再收起袖管,两扇敞开的屋门瞬间关闭,象征着谁也不准再打开那扇门。 王大山仰起脸,与西洋人和拿大铁锤的男子,望着那扇紧闭的屋门,三张脸一块儿绷紧了。 许飞云不让他们进那个门,肯定里头有什么东西或是线索,或许,正是他们所要的。 三个来客互相对了眼。 许飞云或许真的是武功高强,但是,一个人,能敌得过他们三吗? 呀!高胖的男子第一个发动,举起大圆锤子,冲许飞云发起进攻。 许飞云轻轻一跃,飞到半空中闪过锤子砸过来的重击,同时间,数道飞镖从地上射向半空,是王大山和西洋人在地上发动的第二轮攻击。 接踵而来的袭击,三个敌手,而且都不是普通高手的联盟,让任何单打独斗的人,都肯定感受到威胁。 好不容易闪过飞镖群,落地的时候,左右大圆锤子和王大山激烈的扫腿,再次准备对他进行左右夹击。 心思这样下去不行,与三个人周旋不说别的,光是体力都得耗尽。许飞云提一口气,这回直接撤出自己院子的家门外面了。 三个人见他骤然撤退,当然不会误信他是打不过要逃了,肯定是有什么阴谋。因此,纷纷追了上去,打算对他进行穷追猛打的围剿。 许飞云不得不承认这些对手够聪明的,一边往后急速地避退。即使如此,王大山瞬间一闪,抄断了他的后路。 妖孽的瞳仁就此一眯,许飞云微吐出朱唇的四个字:“夺命飞步,这可是谁家的独门秘术来着?” 王大山绷着的那张好像没有表情的脸,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许飞云啧啧啧,连发出一串微叹:“我也只是听师父提过,见都没有见过。如今突然有幸见到,原来那位传说中的老前辈是活着,并且有徒弟了?” 只见,王大山那另外两个同伴也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故事,一时给愣着。 趁这三人被动摇的时机,许飞云拔出了插在腰带上的那只随身携带的玉箫,放在嘴唇里吹了起来。 北峰老怪吹的曲子,曾经被天下第一鬼才公孙良生形容为:为赋新词强说愁。 对此,许飞云可是死都不认账的,谁说他只会吹悲伤的曲调:毒辣的书生肯定也别想知道,他这只不过是,好听的,欢乐的曲子,是要在家里吹给自己那一帮老朋友们听的。 于是,在这终年四季都如冰的北峰上,王大山等人,有幸听见了一曲别样的抬花轿。 是抬花轿没有错,古代男女结婚时吹的。可是,现在是什么气氛,突然吹这个不觉得诡异吗? 王大山等,只感觉周身那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这——”在地上拖着大圆锤的男子,露出好像准备看到世界末日的惊悚。 如此诡异的音乐,不是喜庆着要结婚,是高兴着准备送他们去阎王府和阎王见面? 西洋人在胸前猛化了好几个十字架。 王大山虎视眈眈的眼珠子,犹如猛虎一样往四周的环境里扫视一圈。因此,他是最早发现危机的,毕竟他叫做大山,可是一个非常懂得大山的男人。 骤然大喊一句:“闪开!熊——” 一句危机来了的大喊,让另外两人犹如从梦中惊醒,随之和大山一块儿面如土色,疾步地向后面退步。 前面,从树林子里突然冒出来的黑呼呼的庞然大物,是被北燕人称之为动物界最当之无愧的王者——北燕的熊。 北熊,可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士了。否则,人们在形容朱隶时,不会把北熊的称号戴在朱隶的头顶上。 一头黑熊,直立着,好比武士一样,挥舞前面两只巨大铁拳的熊掌,一步步冲这三人而来。 害怕,恐惧,瞬间弥漫在这三人心头。 跑吗?上树? 这三人心头大概掠过这一串念头的时候,西洋人第一个转身往反方向跑准备逃命,恐怕他也知道自己武功最差,根本不能和熊一拼。 “你——”见有人临阵逃脱,高举大圆锤子的男子往后瞪向西洋人逃奔的方向。结果,只见那西洋人的身影刚莫入森林里不到瞬刻,即是突然像阵风一样飙了出来。 另两人见此正吃惊,却见这西洋人其实不是自己飞出来的,是被某样东西重击之后被迫甩出来的。斜飞出来出来之后重重地落在了雪地里,西洋人那幅老骨头很显然,是要整个儿碎了,在地上爬不起来朝大山伸出手:“救我——” 王大山眉头一皱,可能是考虑到某种最后的利益,向他走了过去。在抓住西洋人的手时,只听另一边的同伴尖叫地喊道:“不止一头熊——” 在西洋人受袭的那边森林里,陆续出现了熊的巨影,一头、两头、三头——这分明是熊窝倾巢而出了。 西洋人周身像是散架的骨头,死死抓住王大山的手不放。 王大山狠狠地咬一口嘴唇:他们确实是低估了,低估了那个叫做北峰老怪的男人! 眼角再去找许飞云的身影,当然是找不到的了。 许飞云又不傻,这会儿肯定是撤退到后面哪儿看热闹去了。 好啊! 王大山低吼一声:“撤!”说着,抓起西洋人一同,在熊来到面前之前,往外围突破。 可明显,他们三个人之中的另一个人,身手不及他敏捷,也就没有他这个幸运安全撤出了。 大圆锤子砸到熊宛如巨柱的大腿上,仿佛是砸到了一块不能被撬动的大山。熊却感觉到了侵犯,熊吼震动北峰,那两只熊掌瞬间把袭击自己的人类夹了起来。 嗷嗷嗷,生肉被夹成肉饼的惨叫,回荡在北峰之中,八成是能吓到所有人很多年都不敢踏进北峰一步了。 西洋人恐怕是从来都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直哆嗦着,说:“惨绝人寰,惨绝人寰,你们大明人不是人!不是耶和华的信徒。” 王大山对他这话只是眯眯眼。西洋人能仁慈到哪里去呢?不见得吧。于是,把贪生怕死的这个洋人,径直扔到了土地上。 西洋人落地的时候栽了个狼狈的跟头,却只是一双警惕的眼珠儿朝四周看了看,见没有熊,心头对末日的恐惧才稍微减弱了一点。 “我们这是在哪里?”西洋人问。 王大山嘴角诡异地勾勒起来:“既然知道,他那个屋子底下怕是有什么秘密,倒是不需要,一定要从那个门进去的。” 西洋人听见他这话,眼睛一亮,精神抖擞地重新站了起来。 那边,见来袭者知难而退去了,许飞云慢悠悠地把玉箫插回自己新做的腰带上,漫步回到自己家里的院子。两条狼王在院子里并没有离开,看着他,一脸的警惕。 这个男人,虽然大家都说他很危险,原来,真的是太危险了。 许飞云对这两条狼王,也是斜视一眼:是聪明到比人都聪明,否则,怎么会知道留在他屋里比起到哪儿都安全。毕竟这个地方,他那些熊朋友都知道是他的家,不会来进犯的。 被师父推进屋里的兰燕,听着外面没有动静了,才会头灰脸地打开屋门露出个脑袋,见到许飞云安然无恙,自然是整双杏眸都亮了起来,喜悦地喊:“师父——” 许飞云冲她缓慢地点了下头,朝她走过去的时候,突然听雪山里似乎传出了一声响动。 兰燕的脸,刷的一下,跟着白了。 “该死的!”许飞云握紧拳头,知道王大山八成是去找密道的后口了。 转身就要走,后面衣摆被双秀手拽住。 兰燕对他摇了下脑袋。 许飞云轻轻眯了把妖瞳。 西洋人显得兴致勃勃,对王大山说:“没有想到你这么厉害,一下子就找到了密道的出口。皇上是不是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对了,刚才那人说什么夺命飞步,你究竟是什么人?” 可见,这两人在此之前,根本不熟悉,连彼此的身份都不知道。 西洋人只知道的是,皇帝似乎对王大山很信赖,这俨然是由于王大山之前,帮皇帝干成了大事儿。 王大山如此高超的武艺,又怎么可能是隐藏在山里的一个高手这么简单?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样人贼做主的。”王大山说。 所以,兰燕骂他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时,一点都不能动摇他忠心耿耿为皇帝办事的心。 对于这种人,说起来,许飞云是很熟悉的,因为都是江湖中人。 兰燕其实在王大山要抓自己时,偷窥到了王大山腰带上佩戴的一个牌子。于是,描述给了师傅许飞云听。 许飞云听完,眯了下眼:“原来是承天会的总舵主,难怪——” “承天会?”兰燕好久没有游走江湖了,资历又小,对江湖里的事情,当然没有师傅多,痴痴地听着许飞云解释。 许飞云眼角一扫她脸上,道:“你不知道你师傅被人叫老怪吗?” 北峰老怪之所以被人叫做老怪,除了独居等习情以外,最重要的是,老怪这个词本身带有贬义。其实那些江湖中人,恨不得直接骂他许飞云是走狗,这点许飞云自己心里是很清楚的。 为什么? 因为大多数江湖人,心里都有隐藏一个巨大的梦想,那就是凭自己超高的武艺,为朝廷效力,为皇帝效忠,建工伟业。只有侍奉真正的主儿,才能在历史学家的史册里留下光辉的正面的历史形象。 大明人,或是说汉人,都是很注重死后的名声的。有些人,甚至可以说活着就是为了死的名誉。 他北峰老怪偏偏不,和北燕的护国公勾结了起来。而谁不知道,护国公是皇帝的眼中钉,是皇帝心里面的贼子,随时要篡夺皇帝的帝位的。 因此他许飞云不被江湖里的人骂叛贼,那才奇怪了。 西洋人一定也是听过承天会的名号的,吃惊的眼神,落到了王大山那张平庸的脸上。 承天会,可算是江湖里不是数一就是数二的帮派了。当然,承天会内部肯定不被外人所知,十分隐秘。承天会的总舵主,向来对外界而言更是个谜。但不管怎样,承天会的总舵主,武功绝对是盖世。 西洋人心里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笑着说:“总舵主,原来是总舵主,皇上要是连总舵主都不信,要是没有总舵主能办成的事儿,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人能继续帮皇上完成大业了。” 或许西洋人这话只是口上说说,想拍人马屁。可这话,王大山听起来心里一丝不顺。 想着之前,皇帝云集的高手应该是不少的。像上次突然夜袭护国公王府。直接袭击李敏屋里的高手,据他王大山知道的,绝对不比他王大山差多少。可偏偏,在朱隶不在,并且是对方意料不到的偷袭之下,都拿不下一个妇女和一个孩子。 偷袭计划失败以后,直接导致,皇帝在北燕安插的人暴露了。要不是他王大山跑的快,或许,和留在燕都里的人一样,被朱隶抓了宰了。 夜叉可是嗜血如狂的一个人。 王大山皱皱眉头,是知道皇帝年纪大了,护国公却是正值年轻气盛的时候。这点大概对皇帝是最不利的。 秘道里黑咕隆咚的。 王大山取出腰带兜里装着的火石,擦了下,点亮了火折子。 看见秘道的墙壁上插了支没有点燃的火把,发现并不湿,可以点火。 两个人拿着火把照着路面往前走。前面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但是,最可怕的,他们认为已经过去了。最少,那些北方的熊,是不可能到秘道里来的。 越往深处走,越能感觉到的,是一股,寒气与暖气交叉的奇妙气流。 “冰棺应该是在此处。”对此,王大山判断。 “冰棺?”西洋人没有听过这个词。 “冰棺,是北峰老怪在北峰里挖掘出来的宝贝,据说可以把要死的人暂时保存下来,让人可以延得一口气。” 西洋人听到他这样一说,无疑兴致又来了,嘴里冒出了一串其他人听不懂的英文。 王大山往他脸上看了看,大致可以猜到,他大概是想把冰棺搬回西洋去。 多么愚蠢的一个人。冰棺要是离开北峰,是融化了,压根没用了。也因为此,王大山明白了,为什么帝王绿会藏在这个地方。八成帝王绿是某人的身体里面。 只见这两人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了。脚步越来越快,直接冲到了雪山深处洞穴的底部。 不得不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那看似冰冷无情的雪峰底下,是一片五彩斑斓的世界。 洞穴的壁上,停歇满了不知道什么昆虫,发出五彩缤纷的颜色,照亮着这个地底深处本该黑暗的世界。 西洋人惊叹一声,目光落到了洞穴正中央摆放的那只浑身是冰长方体物体上。那看起来确实是像棺材的造型,只是,四周全是透明的,因此,哪怕盖着紧密的棺盖,人们还是能透过透视的冰面,望到了里面躺着的人体。 是个女子,五官秀美,青发如丝,双眸紧闭,仿佛在沉睡的一个美人儿。 王大山眼瞳子迅速地一眯,是锁定了女子皮肤上时而闪现的点点绿光。 西洋人好像没回过神来消化,对女子身上发出的绿光是充满了惊疑的表情,问:“是鬼火吗?” “不是,帝王绿在她体内——”知道镯子在哪里,这就好办了,直接把这个身体撕碎了,取出镯子,一切大功告成。不过是条贱命,死一个无所谓。 王大山嘴角勾起,毫不手软,一掌准备直击到冰棺上,把冰棺和里面的女人一块儿击到粉碎。固然,他是认识冰棺里躺的这个人是谁。 西洋人倒是有些痛惜如此天上赐予的神物冰棺要被毁,但是,想到王大山说北峰里应该不止一个冰棺,帝王绿只有一个,因此,并不阻拦。 只见王大山那掌心放到冰棺表面上,只要稍微一动力。 山洞里,突然间,一个年迈的声音回响着:“大山,你是想把她杀了吗?” “什么人?!”西洋人惊声道。 王大山一样惊惧,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好像突然间给摘下了面具一样,露出了底下孩子似的一股无措。 从洞内深处走出来的老妇人,由一个年轻的男子扶着。 是王婆子和孟浩明。 见到孟浩明其实并不奇怪,因为,他王大山本来跑去帝王绿失踪的高卑国内找人,找着找着,是循着孟浩明抱着春梅离开的路线,找到了北峰来的。 可他娘,王婆子怎么会在这里? 西洋人惊讶地看着他的表情,问:“你知道她是谁?” 王大山艰难的,不知道怎么启齿。 王婆子说:“我是他娘。” 西洋人好像没有听清楚她说的话,对她戴着眼镜的形象却有点忍俊不禁的样子。 眼镜这玩意儿,由于是稀罕物,一般,不是有点体面的文人带,就是达官贵族可以享受的奢侈品。怎么能轮到王婆子这种,看起来好像乞丐的老妇人来戴的,让人感觉不伦不类的。 “她说是你娘,怎么可能?” 堂堂承天会总舵主的母亲,是个驼背的,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农村妇女。西洋人是不怎么相信的。 王大山对此,更是有些难以启齿了。 他此刻贴着冰棺冰冷表面的掌心,居然泌出了层细汗,全身,是快在这个冰寒的冰洞里冒汗了。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只是心里愧对自己王婆子。 王婆子可是三番两次,对他说,一定要记得李敏对他们家的恩情。结果,他现在要拿李敏的东西,还要杀李敏的丫头! 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他母亲的脾气了。 有其母必有其子,他王大山死认一个理的脾气,和王婆子是如出一辙。 “大山,你住手吗?”王婆子对着儿子再次厉声地发出一句警告,有种最终警告的意味。 西洋人了解是什么始末以后,对王婆子说:“你儿子是在给耶和华选中的皇帝办事,错的人是你,不是他。” “什么?”王婆子趾高气扬地看着这个金发的外国人,冷冷地哼着,“皇上是为民之人,结果,让我儿子乱杀无辜,这样的皇上,不要也罢。况且,你自己都不是大明人,说是要为了根,可你自己现在在为大明皇帝做事,你的话要是能信,天上能掉馅饼了!” 没有想到,这个看来不值一提的老太婆,口齿这般伶俐的。 西洋人恼羞成怒,指着王婆子道:“我手上有皇上的圣旨,可以诛杀你们这些不归顺皇帝的逆民。” 王大山顿时身体一个激灵,但是,没有移动。 西洋人看他没动,夸一句:“大义灭亲,乃义举,回头我禀报皇上帮总舵主留名。”说着,用这句话压住了大山,朝王婆子的门面学着大明人的武功飞出两掌。 那一瞬刻,怕是所有人都以为,西洋人这一掌过去,至少得把王婆子打出个大猪头,把王婆子仅剩的几颗门牙都打得稀巴烂掉。可是,大家能看到的,却是飞到半空的西洋人,未近到王婆子面前的瞬间,哇的一声惨叫。 随之,一团像小飞弹的黑影,犹如周身裹了一层周围人看不透的飓风,把胸口中了飞刀的西洋人直接踢到了地上。 王大山同样来不及避退,啪的一声,他左手伸过来欲图掩护右手的手腕,和右手一块儿齐齐端成了两截骨头。同时,他整个身体往地上一扑,脑袋额门直接叩首在了地面上。 踩着王大山脑袋的那团小飞弹,披开四周裹着自己的飓风,露出了佝偻的背和满脸皱纹的脸,不是王婆子又能是谁? 王婆子踩着儿子脑袋的脚,是和儿子一样毫不手软,恨铁不成钢地吐了一声:“你夺命飞步是我教的,能赢得了我?” 赢不了,所以他这不是原先没有逃吗?而是暗自趁西洋人吸引她注意力时,想破坏掉冰棺,把冰棺里的人和帝王绿先劫走再说。结果,即便这样的小心思,都逃不过母亲的法眼。 王婆子欣叹一声:“我一直希望我儿回头是岸。” 这声,可见王婆子,是知道他干了些什么事的,不然,不会跑到这里来,守株待兔准备大义灭他这个儿子的亲。 “娘。”王大山终于喊出了话,“隶王妃对娘是有恩,但是,那是小义,为皇上办事才是大义。” 王婆子摇了摇头:“你认为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男子是正主,可有想过那男子和他母亲其实都是贼人吗?” 王大山一愣。 “京师里,有先王血统的人,只有皇上和恭亲王了。可如今,恭亲王府,犹如人间地狱。皇上继位以后,可是颇费心机,把所有兄弟,有先王血脉的人都杀了,如今唯剩下恭亲王和护国公王府。杀了恭亲王,这个贼人,只要再杀掉护国公,这个帝王,大明的江山,从此落入贼人的后代里。” “娘!”王大山眼里写着不可置信,“你说他才是贼人,可有证据?” “有。”王婆子意味深长地对儿子说,“手里拿有证据的人,正是救你娘的那个恩人。要不是如此,皇上何必一路对她追杀,而不是去追护国公。” 王大山吞了一口口水。 知道儿子动摇了。王婆子点了儿子周身的穴位,才离开儿子背上,对着山洞里的某个方向跪下,道:“还请二少爷饶了民妇这个误入歧途的不孝儿子。回头,民妇一定在家里对其深刻教诲,让其改其邪心,带领兄弟侍奉真正的主儿。” 王大山仰起头,看见,不止是朱理从洞里深处走出来,朱理身后,貌似还带了一批人,只怕这些人,一个个的武艺,和许飞云一样。 由此可见,护国公对他是留了情面的,可能是看在王婆子的面子上。让王婆子先出面来打理他。要是他再执迷不悟,确实是不知好歹了。 江湖中人的性情,终究是如此的,说到什么忠义之心,其实不像文人那般的迂腐不知道扭转。如果王婆子说的话是真的,拿出确凿的证据来,王大山倒不一定还这样的倔脾气只认皇帝一个主儿了。 春天来的气息,伴随喜鹊降临到了护国公王府的屋檐上,来的并不一定是悄声无息。 北燕吹来了阵阵春风,与此截然相反的,是皇宫里雷声的阵阵。 王大山等人的杳无踪迹,到最终,当然是传到了皇宫里,皇帝的耳朵里了。 万历爷拿起王公公端来的药碗,低头看着药碗里的汤色,浓褐的颜色一入眼底,胃内都可以全部翻了出来。 倘若往常,万历爷作为一国之君,怎会害怕苦药,闷头灌进自己嘴巴就是了。可如今,万历爷是食不下咽。 药碗放回到王公公手里。 王公公手里接着皇帝没有动过的药碗,只觉得一股冰冷寒彻了心扉。 终于到了这一天了吗? 皇帝的心思是很难捉摸的,但是,不至于什么都摸不着。 万历爷那样极力想把李敏留下,对李敏露出非常浓厚的兴趣,赐李敏国医,实际上,目的都只有一个。 一个知道自己大病的病人,对于大夫挽救自己性命的一种渴望而已。 想抓住李敏这棵救命稻草的万历爷,同时却是因为身为大明皇帝的原因,知道自己与护国公势不两立,怎么可能让护国公的老婆给自己治病?不,连自己病了的事,都是绝对不能被护国公知道的。 李敏或许能看出他病了,外面的人,宫内宫外,都有他病的消息传递着。可是,他到底什么病,是病到了什么程度,那可真不是他人可以窥探的。 给他诊脉的鲁仲阳,都只能拿个五六分,余下的四五分,病人如果有意隐瞒,他大夫也无能为力。何况,万历爷博古通今,是个读书痴人,自己都习读医书,对医理不是一窍不通。 万历爷心里头比谁都明亮着呢。 只见,他这个病,终于走到了这一天了。不知是该高兴的事儿,还是不高兴的事儿? 万历爷从卧榻上起来,迈步往门外走。 王公公亦步亦趋,给他打着竹伞,屋外风大,却也一时没有雨下来。 这种天势,怎么看都十足诡异。 在屋里拿着只布扇准备绣点花样的淑妃,听见云层里传来的像是雷声的动静,心头好像被吓得,有些活蹦乱跳了起来。 她抚摸下胸口,正想继续低头绣花,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抬头一看,果然,窗户外头站着一个人正看着她。 那时候,隔着窗户,一男一女遥遥对视,此情此景,是令淑妃想起多年前的事儿了。曾记得,与他相遇的初时,不也这一般。那时,她是刚入宫的秀女,名分低微。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整个后宫唯一的男子,唯一的主子。 她真的是一个没有什么背景和来历的女子,只有一张美貌,正因为如此,她的遭宠,总是被无论朝廷上或是朝野外的民间诟病,称她为妖妃,只是用美色来勾引皇帝。 如此一般,哪一天她突然病了,美貌没了,随之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冷落。直到李敏出现,把她治好了,让她恢复了那张脸。 万历爷再次眷顾于她。 其他人只说她的运势是时来运转。 只有她自己明白怎么回事儿,通过这次大病病坏病好给彻底弄明白了,原来皇帝真的是看中她这张脸。 她的脸,恐怕是像极了皇帝心里的哪个人。 他不是爱她,只是爱着她那张酷似谁的脸。 听起来甚是悲哀的一个故事。可淑妃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像李敏说的那样,只有像淑妃这样病入膏肓都试过的人,才会把过去的苦痛都看成了过眼风云。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更悲哀的呢? 因为如此,此刻,淑妃看着窗户外的那个男人,一下子看明白了那男人的表情。 皇帝这会儿来找她,是对的。因为没有人比她,更能了解他此刻心头五味杂陈的感觉。 万历爷没有迟疑,那只脚,迈过了门槛。 外头闷然一道响雷,敲击到皇宫头顶,仿佛在警告皇宫里所有的人。 淑妃是处惊不乱,起身,像以往一样服侍皇帝。 万历爷在她暖阁里坐了下来,感觉很是舒服,这里弥漫着一股温暖的气息,而且,和他争宠的回明也不在了。想她为他做的一切,到底都是知心的,合乎他心意的。 “皇上,喝茶吗?”她轻声在他耳边说。 他一把拽住她若是无骨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同时,那些姑姑和太监都撤出了暖阁。 清秀的,绣着水鸭的帷幔,遮盖住暖阁。 他闻着她发间的香气,说:“你令朕心旷神怡。春秀宫的花再美,不及你一分。福禄宫的佛经声,也不如你的声音令朕心平气和。” 对于他的夸奖,淑妃只是微微低着脑袋,似笑非笑。 “知道朕为什么来找你吗?”皇帝低头看着她。 “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皇上势必是有何缘故,才来找臣妾的。” 听见她这话,皇帝不由开怀一笑,阵阵笑声如雷发自龙子的胸膛,上气不接下气,道:“如果朕只是心里想着,然后,不自觉走到了你这里来了呢?” 淑妃抬起眼睛,近距离看他的脸,看到他脸上浮现的那种病重的沥青,顿时圆了圆瞳仁,一抹不知如何形容的情绪霎时涌入她心头里,让她捏紧了手里的绣帕。 不懂的人,只以为她这表情是欲语还休。万历爷却是懂的,把她纠结的手骨抓住,低声说:“朕亏待你了。” “皇上——”淑妃慌乱的,像是要从他怀里逃走。 他两只手用力地把她抱住,仿佛囚笼一样困住了她的挣扎,继续在她耳边毫不留情地说:“你是认为,朕对你的情意,源自另一个人。好,朕这会儿就向你坦白了,向世间坦白了。朕的心头是坦坦荡荡的。没有错,初次见你,是觉得你像极了那画里的人。那张画,是先帝画的一个后宫女子,朕曾经以为她是朕的亲娘。当然,朕怎么可能胡乱到连自己的亲娘和所爱的女子都分不清呢?你和她,终究是不同的。她在朕的印象里,是个懦弱的,一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的弱女子。你有勇有谋有略,帮朕完成了不少大事。” 淑妃喉咙里骤然一声哽咽,恨他的心都有了,吐道:“皇上,后宫里哪个被你宠爱的女子,你都曾经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朕向天发誓,这话,朕只对一个人说过,那就是你,你是第一个,知道朕心里这个秘密的人。” 这话是没有错的。想他提到亲娘,说明现今的太后不是他的亲母,这个天大的秘密,可是谁都能说的? 淑妃之前不是没有耳闻过这类风声。如果这样一说,那女子是先帝后宫里的人,哪怕太后来个狸猫换太子,本质上没有变,皇帝应该还是先帝的儿子,大明祖宗的后代。 对于这点,万历爷苦笑:“她是在后宫里犯下了最不可饶恕的通奸罪恶,被处死的。” 淑妃倒抽口凉气,嘶的一声,仿佛撕裂了心扉。 两只手,抱紧了他的脖颈,无疑是在安慰他。 “太后对朕的恩情,朕都知道。”皇帝低声说着,好像在对一个神忏悔。 淑妃点着头:“是,都知道。” “喜欢孩子吗?”皇帝又轻声说。 淑妃脸上划过一抹紧张。 万历爷见她这个表情,却好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一样,高兴了,十分地高兴,道:“朕没有白来这一趟。”接着,口气益发显得坚决:“朕得把你送走才行。” 淑妃的眉头顿时愁了起来,很清楚他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朕喜欢的女子,朕是不会留她们在这个邪恶的宫里的,尤其在朕不在了以后——”万历爷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悠远而深长,“总得给你们留条后路——” 淑妃于是想起了之前听说常嫔已经走了的消息,顿时身子一个抖索,莫非,他那时候借皇后势力的刁难把常嫔孤独了起来,其本意是创造机会同时逼迫常嫔走留住其性命。 很多人都说皇帝无情,实则是如何,谁是谁非,非当事人又怎能说得明白? 万历爷拍拍大腿站了起来,道:“行吧,朕给你筹划筹划,这两日,你收拾下东西。” 淑妃低着脑袋,等待他擦过自己面前离开了暖阁,离开了她宫里。景阳宫,顿时因为他的离去,倍显孤寂。 后宫里的日子,真的是围着这个男人转悠的。得到这个男子真正的爱,才有了生命的意义。淑妃不知道是该哭或是该笑,只觉得一切悲从心来,扑倒在了床榻上大哭。 因为,他可真的是要永远离开她了。 皇帝摆驾回宫,同时按照答应淑妃的,低声给王公公叮嘱什么。 刚走到御书房,皇帝突然捂住了胸口。 王公公被吓到周身冷汗,急忙要喊太医。 皇帝把他手抓住,道:“扶朕回屋,把太子叫来。” 万历爷的声音是那样的冷静,仿佛没有什么事发生过一样。 王公公对皇帝快速的恢复显得是不可置信,想,皇帝刚才出门时好像是要死了一样的灰心丧气,怎么去了趟淑妃宫里以后,什么都变了。 皇帝走进屋里,坐上了金黄的龙榻,突然问起了身边的人:“你说朕是不是个好皇帝?” 王公公突然一样悲从心来,发自肺腑地说:“在奴才眼里,皇上爱民如子,是个世上难得的明君。在皇上的统治下,大明可是没有兵荒马乱好多年了,太平盛景,连西洋人都津津乐道。” 万历爷听他这道诚挚的声音,微微眯了下眼:“朕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只怕史学家没有你这般宽容,若不在史书中给朕添上几笔污笔让民间可以乐道,是不成的。” 王公公说:“公道自在人心。” “朕也是这么想的。只要朕活在世上的时候,朕的子民大多数能吃上饭,不会饿死,朕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王公公泪流满面,拿袖管用力地擦拭脸上的泪迹斑斑。 太子来了。 朱铭跨过门槛,低头垂袖,身体恭卑地走进皇帝的御书房。 在万历爷面前,实则也是当上了父亲的朱铭,两条腿跪了下来,给皇帝行了大礼,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起身吧。”万历爷说。 听万历爷的声音一如往常,朱铭固然在太子宫突然接到皇帝召唤的消息时,有种大限或许来了的感觉,是不敢怠慢,急匆匆赶到皇帝宫殿,是生怕被人抢夺了先机。现在只听皇帝这个声音,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朱铭没有抬起头。 万历爷说:“朕写了封诏书,想给太子先过目一下。” 王公公接到皇帝旨令,从皇帝写字的抽屉里,拉出了一个长盒子,揭开盖子,里头放了一捆写好绑起来的圣旨。双手捧着这盒子和圣旨,王公公走到了太子面前。 朱铭稍微迟疑,感觉盒子里装的是毒蛇一样的东西,会咬到他的手。 万历爷锐利的眼神扫过他的脸,说:“怎么?太子以为里头装着什么?” 朱铭连忙说不敢,伸手把圣旨从盒子里取了出来,接着,当着皇帝的面又几经犹豫,才把圣旨上面绑着的丝绸给解开了。 展开的黄色面纸,上面一排皇帝亲笔写的墨字,让朱铭的手指头整个儿哆嗦,几乎拿不住。 从朱铭那张复杂神色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他这会儿是高兴,或是悲伤难过。 皇帝这是要他继位,没有错的。其实,朝廷里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只要他朱铭撑到最后关头不会犯错儿,皇帝恐怕是不会让他错失机会变成新皇的。 问题是,圣旨里写的另一样事情—— “父皇。”朱铭终于在心里好像想清楚了,在地上跪了下来,喊,“儿臣办不到这事儿——” 万历爷仿佛早料到他会有此举,对他厉声说:“这事儿会有朕来做,根本不需要你做。” 可是,可是皇帝为什么提早让他看这份诏书呢? 朱铭的脑门沾上的全都是豆大的汗珠。 “朕只是想,在临走之前,教会太子最后一件事情,给太子上最后一课,作为皇帝最需要做的一件事情。” 朱铭猛然抬起袖管啜了一把泪,这是叫他同时失去爹失去亲娘,怎么能舍得下? 太子心肠的仁弱,万历爷不是不知道,否则,当初也不会坚持让这个孩子登上太子之位。说起办事的能力魄力,其他皇子中,比起太子能干的,比比皆是。朝廷中因此而对朱铭继承皇位的事耿耿于怀的人一直都有。 只是,万历爷自己经历过新旧皇帝更迭时期的那个年代。不愿意自己的后代再次受到这样的重创了,选择朱铭,是他做皇帝存下来的最后一丝怜悯之心。 对此,老天爷买不买账都好,他万历爷,对于自己的子孙后代真的是尽力了。 朱铭哪里知道皇帝想什么,说起来,他是一点都想不通的。 他的母后皇后孙氏,在后宫里向来是个仁慈的主儿。当年,皇帝不是正看中他母亲的仁慈,才把孙氏扶上后位的吗?孙氏坐在皇后的位置这么多年,可谓是兢兢业业,侍奉皇帝,孝敬太后,维持六宫的和睦。后宫里出了什么岔子都好,到最终,不都是证明了不是孙氏所为吗? 要是孙氏真的是一个邪恶的女子,皇帝可以早就把她按照罪名杀了,何必等到这个时候? 既然万历爷都摆明了说,这份诏书是教诲太子如何当皇帝,朱铭因此也不傻,会想成皇帝是因为喜欢孙氏非要孙氏跟着自己去陪葬。 从皇帝的御书房出来以后,朱铭自然是脑子都浑浑噩噩的,没有一点自己即将成为新皇的快感。 对他来说,登上了皇位,如果亲爹亲娘都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权势吗?其实对于权,他真不怎么看重。或许,以前年少的时候刚当上太子的时候,有些激情澎湃,对权力抱有幻想。可是后来,皇帝一再压制他要安守本分的情形下,把他本来就不大的胆子全吓破了。可以说,如今他要是真敢做出什么让人大开眼界的事儿,那绝对不是他自己内心的想法,是他人怂恿他做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他回去太子宫不过一炷香,他夜里突然被皇帝召过去,并且那些事后反应的表情,已经传得宫内宫外都满处飞了。 应说,皇宫里外,这段时间,个个心里都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那般煎熬。因为谁都看得出来,万历爷的身子真的是不太行了。 据说从去年冬季护国公携妻儿逃跑到北燕以后,皇帝这个身体就日趋下行。天天吃起了药。只是万历爷掩饰的很好,一般人真看不出皇帝身体里面的名堂。 如今,太子今晚的事儿,可以说是佐证了所有人心头之前一直最关注最忧虑的。 首先要说到十爷,十爷和其他皇子一样,在皇宫里都布有眼线的。接到自己父皇可能身体真的不行了的消息,十爷从帐内跳了起来,对着报信的人瞪着眼睛,问:“我七哥呢?九哥呢?八哥——” “八爷府里好像都人去楼空了,皇上似乎知道这个事儿,但是默不作声。”底下的人提醒他。 “是——”十爷嘴巴啧了一下。 那个老八不仅狡猾而且自私,一个人先跑了。不过,在他老十看来,这老八十足的实质上才是真正的窝囊废。不然,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以争夺名利的时候,跑了,不等于把到口的肉丢了吗? 十爷说一句:“太子比老八还沉得住气。以前,大家都认为老八是个办大事的,看来,比太子还不如。” 八爷跑了,等同于放弃了这场京师里皇位的争霸战,余下的结果,似乎不言而喻了,本来,能和太子争的人,只有老八或是老大和老三。结果,老大死了,老八走了,老三的眼睛不好一直力挺太子。结局肯定是太子要登基了,这点从皇帝的反应都看得出来。 十爷咬起了手指甲。说起和太子的关系,他老十真不怎么样。之前,还因为媳妇的事儿,和太子当场翻过脸。 其他兄弟倒是都早就在未雨绸缪了。比如老七,向来中规中矩的一个,基本不选边站,因此,太子对老七,肯定不会起什么疑心。 所以他刚才问了老九。老九一直跟老八混日子,情况和他老十差不多。想看看老九有什么招数应付新皇。 对此,底下人做过一番调查告诉他:“近来听说九爷和十二爷走的很近。” 哦,老九是去巴结十二那头小猪了。 十爷一下子明白了老九的算盘。直接巴结太子的话,由于以前跟老八混的,面子过不去不说,而且太子不一定相信。去巴结老三的话,老三那个冷面王,哪能轻易让你说情。唯独十二,年纪小,心肠好,和老三一直在一起,是太子阵营的。 巴结十二,比巴结太子和老三容易多了。 没想到老九有一个这样聪明的脑袋,难道是老八离开前给老九支的招? 对此,十爷是很笃定的。决定照着老九这么干。 为此烦恼下来的人,只能是朱佑。想他从来,在皇子之中,在众哥哥眼中,也绝对算不上是个人见人爱的弟弟。可怎么突然间,不管是老九、老十,甚至是老七,都突然间对他百般示好,给他送起据说他喜欢的东西来。 他想拒绝,那些人,却无论如何要他收下。 朱佑只好急匆匆跑到朱璃府上问起自己三哥的意见了。 到了三王府,朱佑看见了自己三哥的女儿,可爱的小侄女。 孩子未及百日,皇帝的意思是,名由朱璃到时候自己给闺女取,并不需要急于一时,慢慢想。想必皇帝这个言外之意,还在于,究竟这个闺女是不是朱璃的亲闺女,最好是再观察观察,避免太快建立父女感情。 可朱佑只看这孩子一眼,都觉得像极了朱璃,却是一点都不像李莹。 三王府里王妃死了以后,暂时没有了女主子打理。朱璃都是自己当爹又当娘的。孩子饿了什么的,他都要亲自照看。 朱佑感觉得出来,他爱这个孩子。 孩子现在年纪小,倒是暂时看不出来是不是有遗传的眼疾,不过,现在朱璃倒是比较庆幸是个女娃。女娃眼睛有什么毛病,不至于像男娃一样什么大事都干不了,女人是可以被人养着的。 “三哥,其实臣弟不太明白。”朱佑站在婴儿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娃那张可爱文静的小脸,这么可爱的小生命,而且是自己亲生的,怎么李莹能忍心下去毒手。 朱璃似乎是想通了这点,淡淡地说:“不然,怎有最毒妇人心的话?” 最毒的人是女人,而不是男人,因为男人都舍不得去残杀自己的亲儿,只有女人,往往干得出这种事情,而且为的只是自己的私利私心。 想到这儿,兄弟俩对视一眼,似乎都对近来皇宫里太子突然被皇帝召见后,太子的表情像是彻底绝望的传闻,有些心照不宣了。 朱佑舔了舔嘴唇,问朱璃:“近来,七哥、九哥、十哥都给臣弟送起了东西——” “你七哥、九哥、十哥,都是因为之前做了些亏心事,所以心里存了不安。”朱璃淡然道,“你收着他们的礼,也无所谓。毕竟他们也知道,以你这么小的年纪,未必能为他们说得上话。” “就是。”朱佑嘟了嘴角。他和太子感情也不怎么好的。 朱铭看起来是很仁慈的一个人,他和朱璃也一直都力挺朱铭,和朱铭相处的时间多,可是他们两个从来都不觉得朱铭是个会把心里话告诉其他人的人。也就是说,其实朱铭是个孤僻的人,不怎么允许其他人接触自己的内心世界。 太子能不能听进他的话?朱佑认为不可能。 朱璃把女儿抱起来,放进朱佑手里。朱佑受宠若惊,但是没有推拒,抱着这个新生命,感受着他三哥为人父的感动。 趁朱佑分神的时候,朱璃走到了隔壁,和马维说:“可能需要为十二爷准备一下了。” “三爷——”马维神情里一丝紧张,怎么主子不先为自己准备一下后路。 “十二弟与本王是真正的手足之情,在皇家如此苛刻的宗族里,实属难得。本王要是连他都失去了,更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听见朱璃这话,马维不由跟着一阵心酸难忍。 其实,他们是最不愿意见到万历爷死的一群人。因为皇帝一死,代表真正的杀戮和死亡即将到来。到时候,多么残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 以为争皇位的老八一走,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吗? 想的太天真了! 朱璃捏了下拳头:老八终究是个聪明绝顶的,知道成王败寇,也知道,什么时候放手最好,所以彻底撒手留了一个烂摊子,让京师里的兄弟们自己解决问题吧。八成,在逃离京师之前,老八先是利用了皇帝对他的一时宠溺和任用,贪了不少银子,在国外布局逃亡后的生活了。 “三爷要不要入宫见见太子先?”马维接着小声请示道。 要知道,这两天朝廷里已经有不少人,偷偷上过太子宫好几趟了。好像皇帝对此也不拦阻。朱璃这会儿不去的话,是不是显得落后人家一步? 朱璃冷笑露出不齿的神情:“真正的臣子,应该是危难时候挺力相助,而不是在热闹的时候凑一脚想分羹。” 马维素知道主子是这个性情,也就不再对此进言了。 太子宫门前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好像把以前本该有的热闹突然间全部积聚了起来。 可朱铭不开心,让招待客人的事儿,都给了太子妃和身旁的太子太傅等人了。 终于到了夜里,春秀宫的主儿来到了太子宫。 太子妃在宫门前迎接婆婆。 孙氏下了轿子,问儿媳妇:“太子的病好些没有?” 这两天,春秀宫没有少过发帖子,要太子过去问话,但是太子都借口抱恙,没有过去。孙氏对太子的这个疑心因此存了下来。 太子妃自然是这样回答婆婆,不敢揭太子装病的老底,道:“太子是有些春来报病,太医给开了付药,总得等三剂药吃完了,才知道如何。” 孙氏于是对身旁的卫立君使了下眼神:“本宫这次带了卫公公过来,给太子看看。” 卫立君是身怀医术的,而且,专门给皇后在皇宫里的家里人看病,这点太子妃很清楚。因此太子妃不敢驳斥孙氏的话。 孙氏带着卫立君径直进了太子的屋内。 朱铭躺在榻上,苦思不解,压根没有想到孙氏来的这么快,太子妃根本抵挡不住。到了孙氏突然闯进他屋里时,他只能是狼狈地从床上滚了下来,冲孙氏一个磕头:“儿臣,儿臣拜见——母后——” 太子气喘吁吁,满脸张惶和苍白映入孙氏的眼里,孙氏怎不了解这个儿子,太子这表情明显是心虚,而且是对着她孙氏心虚。 登时,孙氏心头上浮现出了一抹不妙。 孙氏弯下腰,对太子柔声问:“本宫听说太子抱恙,前来探视,如今看来,太子貌似是受到了梦魇之扰?” 朱铭是做噩梦,翻来覆去的噩梦。孙氏一口说中了他的心事,让他喉咙里不由发出一声呜咽。 孙氏继续叹:“太子从小都有此毛病,与本宫说了梦魇之事,则有好转。” 朱铭回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做噩梦的事,无非都是因为被万历爷给骂的,每次,也确实都是被孙氏安慰之后安然无恙。想到孙氏说的梦魇,朱铭心头一转,把万历爷的那份诏书说成自己的噩梦,想必孙氏也察觉不出是真实的。因此,袖管在眼角上擦擦,朱铭把心中的纠结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孙氏那边听完,心头的震惊无以言语。 皇帝竟然想让她死?! 她当他发妻多少年了,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结果,他居然念都不念夫妻之情,死了还不愿意放过她。皇帝这分明是被哪个贱人给利用了! 说完梦魇的朱铭自然是有些担心地仰头偷窥下孙氏的反应。 孙氏脸上沉静,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好像皇帝要她死也是理所当然的。 太子朱铭一愣。 “太子。”孙氏对着他疑问的表情说,“请太子千万不要责怪皇上。” 朱铭骤然脸一红,为的是能写出圣旨想让皇后去死的万历爷。 孙氏继续说:“皇上呢,定是被什么奸人给利用了,昏了脑袋,才写出这样的诏书。太子以为本宫真可能犹如某些奸人所说的那样,在太子登基之后让太子杀自己的兄弟吗?” 朱铭再次愣了下。原来皇帝想让孙氏死,是怕这个? 孙氏一笑:“看吧,太子都怀疑不到本宫头上,是不是?本宫对于太子的兄弟,从来都是犹如自己亲儿子一般,和太子一视同仁,才看称为国母。可想而知,有奸人想当太子的母亲,顶替掉本宫,实施真正的屠杀,才怂恿皇上写出这样的诏书。” 朱铭因她此话猛的打了个哆嗦。 孙氏弯下腰,摸住太子的手:“太子不用怕。本宫答应太子,本宫贵为国母,绝对不会让仁慈的太子做出如此残忍屠杀手足的事。这事儿,本宫会帮太子处理好的。” 朱铭仰头看着她的脸,最终,像是昏昏沉沉地点了点头。 隔着扇屏风,隐约听见里面母子说话的太子妃,拿帕子使劲儿塞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时,从皇帝宫里急匆匆骑马狂奔出来报信的人,抵达了太子宫,跪在宫门口大声哭嚎:“太子,皇上他——” 皇帝病危了。 固然前两日已有此类前兆,但是,众人所想的,都是万历爷真正要去的话,八成还得两三个月,没有想到突然这么快。一瞬间,宫内宫外都有些手忙脚乱。然而,当众人都进了宫里,互相对视的时候,心情不由慢慢平复,毕竟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一群皇子公主,无论年纪大小,都跪在了皇帝的屋门口。 只有太后、太子、皇后,有这个资格步入到皇帝屋内,站在皇帝榻前,听皇帝的临终遗言。 夜风呼啸着经过宫殿里头。悬挂在门前的两盏灯笼里的蜡烛,犹如垂暮即逝的老人。此情此景,无不让人触景伤情。 第一声哭泣,是由十九爷发出来的:“爹,娘——” 没有喊什么父皇,母妃,直接喊的亲人之间最亲近的词汇爹。万历爷听着十九那声哭声,登时感受到撕心肺裂的痛楚。 他也是怕,作为爹,作为一个普通的爹,最怕年幼的孩子,在他撒手人间之后,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 孙氏刚要走前一步,因为眼看躺在床上的万历爷转了下眼珠子,像是在招人上来要交代。结果,太后突然紧一步,抢在了她前面,先握住了万历爷的手。 太后这个举动,果然是惊讶到了孙氏和屋内其他人。 皇宫里的人其实都心知肚明的,万历爷和太后心生罅隙,说不定是彼此怨恨呢。 太后这是想做什么? 只听太后贴着万历爷的耳边,轻声说:“哀家知道,那都不是皇上的本意。皇上要是真想为难哀家,不会煞费心机让隶王妃给哀家治病了。” 万历爷的手在太后的掌心里没有离开。 孙氏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这对母子居然破天荒想和好了吗?还是说,这对母子其实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都是其他人的幻想? 不管怎样,这些事儿,只有这对母子自己心里清楚。而此刻,万历爷确实是仍将太后当自己母亲看的,把手给太后握着不给其他人握着,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万历爷此刻,已经是弥留之际,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用眼神来示意。 而他的眼神,也只有太后能读懂。 太后对他无法闭上的眼睛再次点了点头:“放心吧,有哀家在。哀家一定帮皇上把事儿打理完了,再随皇上走。皇上担心十九吗?哀家会妥当安排十九的,所有年幼的皇子公主,哀家都会妥善安排的,绝对不让他们丢失一个。” 听着太后这句话,万历爷绷紧的脸皮终于有了松解。 太后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上养子的眼皮:“皇上为国为民,辛苦了一辈子,是该时候休息了。” 皇帝就此闭上了眼睛。 宫内的丧钟顿时敲响。 悲伤,以一种几乎所有人没有预料到的程度,快速地在宫内外弥漫着。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在这个时候,都能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悲怆。平心而论,犹如王公公所说的,万历爷是个好皇帝,在万历爷在位的这几十年,大明的饥民数目,可是比先朝历代皇帝统治下的时期减少一半,是真正的国泰民安。 皇帝的丧事要先办,再来行新皇登基之礼。在这个情况下,皇帝离开人世之前,先写好的诏书要拿出来宣读。 既然知道皇帝有意把她弄死,孙氏岂能坐以待毙。 在众皇子公主妃子,跪在灵堂为皇帝守灵的时候,孙氏偷了个空,跑回了春秀宫。 卫立君跪在那儿,把太子说的那份皇帝的诏书交给了她。孙氏展开诏书一看,白纸黑字,还真的是——要她死! 好啊,要她死?以为她是谁?太子登基之后,她就是太后了。要给皇帝陪葬,怎么可能是太后?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她可不能让万历爷开这种先例让她死的何其无辜,在史册上从此留下污名。 要死,肯定是要那些贱人死。你要我死,我就让你最心爱的贱人死! 孙氏心里拿定了主意。 卫立君等着她如何篡改诏书上陪葬的人选。按照常理,孙氏最痛恨的人是淑妃,定是要淑妃死的。 孙氏淡然道:“皇上都驾崩了,各宫到灵堂守灵的人,听说淑贵妃未到?” 因为各宫妃子,得换身丧服,打扮好了,才能去到灵堂给皇帝守灵。给皇帝守灵,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以,六宫的女子都是在这个时候尽可能拖延点时间,好准备多点东西以防万一。 淑妃身为贵妃,比其它宫殿的主儿慢,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摆架子。因此,没有多少人真的对此起疑心。 卫立君对皇后的疑问回答:“据景阳宫的探子回报,一辆马车,从前晚已经偷偷藏在景阳宫里了。” 皇帝这是要她皇后死,然后知道皇后要淑妃死,赶紧让淑妃逃,连路线什么的,都给淑妃计划好了。 真是让人够可恨的! 卫立君看皇后的表情,都快以为皇后要对淑妃下杀令了。可是,皇后没有,压着那份诏书,嘴角一勾,显出一抹阴狠,道:“那种贱人,本宫动手还怕脏了自己的手。他想她跑,想她活是不是?本宫就不信,这贱人真有这么好命!” 皇后这话真没有几个能读懂的,卫立君一样有些迟疑。 孙氏冷酷地扯了下嘴角:“她长得那么美,勾了皇帝那么多年,以为,世上只有一个男子痴心于他吗?红颜是祸水。皇上曾经放言过要挖人眼珠的。” 于是联想起了一个人,卫立君跟着孙氏在脸上浮现出冷酷的笑意:“娘娘说的是。” 淑妃是本该走的了,尽快离开,因为皇帝死了以后,皇后掌控大权,肯定马上对她进行报复,要她死还不怕,就怕皇后把她淑妃往死里折磨,不轻易让她死,让她先享尽人间地狱。可就是这样可怕的未来在前面了,淑妃舍不得离开。 她想见着他死了再走。 皇帝死的时候,她和其她妃子跪在屋门前,一门之隔,却犹如天涯海角,根本见不到他的面。这个时候,事实残酷地告诉她,她终究,比不上皇后。皇后能送他最后一程,他再爱她,却都不能让她这样做。 那么,她能再为他做些什么呢? “娘娘。”朱公公从门口走了进来,对她说,“再不走的话,如果太后和皇后派人过来催促娘娘,娘娘怕是来不及走了。” 淑妃思定,挥手让屋里其他人出去,只留下朱公公一个人。 朱公公两只眸光一闪,微低下头,问:“娘娘是有话和奴才说吗?” 淑妃清了声嗓子:“其实,本宫早就有话想问问你了。上次,本宫让你带隶王妃进出皇宫给太后诊治,本宫给了你一块可以随时进出宫门的牌子,你只带隶王妃进出皇宫吗?” “娘娘的话,奴才听不明白,娘娘是以为奴才给他人带路了吗?” “你明白就好,你不是听不明白。”淑妃肃了脸色道。 “奴才一心一意为娘娘做事,奴才是弄不明白了。莫非,娘娘因为这事,想惩罚奴才?” “你是本宫的人,也是皇上的人。结果,你却背着皇上和本宫勾结逆贼,串通逆贼,把逆贼引入皇宫里作乱。本宫之前是念着你对本宫的恩情,所以并不猜疑,可如今事实确凿,本宫怎能不处置你?” 朱公公喉咙里登时发出一串笑声。 淑妃一惊,质问:“你这个叛徒,还笑什么?” “逆贼可不是奴才,逆贼是谁,娘娘心知肚明,毕竟那个逆贼已经向娘娘都坦白了。那个逆贼,可是瞒着世人,在龙椅上作威作福了多少年。可耻无道之人,是他,不是奴才。” 淑妃吞了吞气:“你,你偷听本宫——” “不需要偷听娘娘的话。奴才本就是先皇留下来的人,对于一些宫里的秘事比娘娘清楚。”说到这儿,朱公公突然一擦眼角,露出几分伤心的模样,“奴才没有想到的是,娘娘果如隶王妃说的那样,只是那个贼人养的一头羊。那个贼人一走,娘娘,立马变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对奴才大开杀戒。娘娘都忘了,当初那人因为娘娘失去美色把娘娘当成什么了,不理不睬,让娘娘自生自灭,当时,一直守在娘娘身边不离不弃的人是谁?!” 淑妃像是被震,不由退了一步,道:“不,是你,是你这个叛徒——” “奴才说了,奴才不是叛徒。叛变奴才的人,是你!”朱公公猛然抬起脸来,眼睛里蹦出了一抹凶狠,直射到淑妃脸上,“娘娘,你杀不死我的!” “你说什么?” “我有隶王妃给的免死金牌。因此,皇帝想要杀死我都不可能。隶王妃不像娘娘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得了奴才的恩情逃出皇宫以后,把生的机会留给了奴才。而娘娘你,和那贼人养的其它羊一样,终究是要露出狼的本性来!最毒就是你们这些妇人心!” 淑妃已经喘不过气来了,上气不接下气,见朱公公脸上露出了另一抹神情,而那神情其实在很多地方她见过,她心头间不禁大骇,连连后退:“你只是个奴才,竟然敢对本宫有企图之心——” “奴才怎么不敢?奴才也是个人,有七情六欲的人。要不是娘娘的这般美色,让奴才流连忘返,奴才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一直守着娘娘一个。奴才比那贼人痴心多了,娘娘不美的时候,奴才也守着娘娘。现在那贼人先走了,对奴才来说,是奴才最后的机会了。他不能带娘娘走,但是,奴才能。” “本宫不会跟你这种奴才走的!” 淑妃刚要大声往外喊呼救的声音,朱公公踏前一步,猛地一只大手捂住她口鼻,另一只手则掐在了她脖子上。不会儿,淑妃的两只眼皮即翻白,眼角落下一颗液体。 朱公公的手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液滴,抱住她逐渐变得僵硬的身体,接着,一脚踢翻了床边的烛台。 熊熊的大火,照亮了景阳宫的天空。 看到宫里突然有地方着火,在冷宫里,知道皇帝驾崩等着最后一个逃离冷宫机会的静妃和容妃,同时跳了起来。 这个火,烧的有些不同寻常。 莫非是皇后下的手? 不,皇后都要坐太后了,苦尽甘来,根本不需要闹出放火的大动静。 没过多久,消息传来了,听说是淑妃所在的景阳宫,有个奴才不小心踢翻了烛台。淑妃因为皇帝驾崩的事过于伤心,没有能逃出屋内,大概是伤心欲绝想随万历爷一块去了,结果给烧死在景阳宫。 容妃和静妃一听,一股子冰寒凉到了心底。 怎么觉得这个春天,比冬天更冷呢? 容妃抱紧身子,只知道自己姐姐尤氏去御花园赏花之后再也没有消息。 这年头,想活命几乎不可能。 容妃此刻后悔的要死,早知道,当初怎么样都死心塌地跟随护国公。没有想到皇帝是个忘恩负义的,而且有皇后这样一只可怕的母老虎,是想把后宫所有人都吃了。 静妃抠着指甲,等,耐心等,等待儿子来救自己。儿子不会弃自己不顾的。 可是,现在朱璃都自身难保了,别说他,除了太子,所有皇子都一样。被迫跪在灵堂内接受新皇的人苛刻的监视。 只要他们中间,有人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被抓住是对新皇不利的话,马上会被当成叛贼处决。 新皇登基,最需要的是杀鸡儆猴,威震四方,确立新皇的威信。 如此一来,皇帝的诏书来到冷宫时,朱璃都不知道有这个消息。 容妃和静妃被迫跪了下来,接受万历爷临终前留下来要新皇执行的圣旨。 宣读皇帝圣旨的公公,不是王公公了,是皇后宫里的人。 静妃一瞬间把指甲插进了手掌心里,仰天大喊:“皇后,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容妃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空白的脑袋想:是祸躲不过,看来也就是这样子了。 其实想也是,当年六宫里争斗,她和淑妃,都是皇后的眼中钉。哪怕她如今进了冷宫,如果皇后因此放过她?不,不可能。皇后是那样一个小心眼并且记仇的人。 只是可悲了静妃要陪着她容妃给皇帝陪葬了。 孙氏是想,如果只让她容妃一个人死,貌似会引起外面人猜疑这份诏书的真实性。但是,有个静妃一块死,都知道静妃是她皇后的人,说明了这份诏书是可信的,不是她皇后杜撰的。 诏书念完,马上要执行圣旨。 几个太监走上来抓人。 静妃大吼大叫:“我要见我儿子,三爷呢?三爷呢——” 容妃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冷笑至极了。 有个儿子,现在看来,这个结果也一样。 夜里,在其他人都在灵堂守着皇帝的灵枢时,容妃和静妃躺在屋里的木板上,口鼻被蒙上了湿布。 皇后孙氏穿上了白色的丧服,扶着卫立君的手走出屋子,准备前往灵堂。听着来报信的公公说:“容小主和静小主,随皇上的恩典归西了。” “嗯,给她们换上最好的衣服,打扮的美美的,毕竟,她们是皇上临走之前属意陪行的人,皇上对她们的喜欢,让本宫都羡慕啊。”孙氏的声音,伴随摇晃的灯笼,消失在甬道里。 万历爷驾崩,以及新皇登基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传到了北燕。 小李子跪在李敏面前,叩了三个响头,脸上那抹不舍的表情倒是看不出有假。抹抹脸上的眼泪,小李子说:“奴才此时一走,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和主子相聚了。” 想到这人对待自己,倒也没有真做过什么坏事儿,而且是帮过自己忙的。李敏因此不会怀疑他此刻动情的话,说:“你好生侍候你的主子,本妃这儿,肯定不需要你担心的。” 小李子想,她这话也没有错。她将来的命运肯定是好的,要跟着护国公飞黄腾达的,因为眼见京师都成那个情况了,八爷都在皇帝驾崩前连夜逃了出来,可见得,以后八爷肯定混得没有她好。 迟疑了下,小李子开口说起八爷交代的话:“奴才的主子,想问问十一爷,要不要随奴才的主子一起走。” 李敏几乎不假思索:“行,她想走,也好。” 真是无情!小李子偷瞄了李敏脸上一眼表情,随之低下头。 李敏倒不是什么无情有情。一般来说,她当媒人的话,确实是在合乎形势的情况下,凑合成好几对的。只是,朱琪这事儿,她真无能为力。 家族之间的恩恩怨怨,不是说你情我爱能解决的问题。更何况,一个公主,一个护国公府二少爷,都有各自坚定的立场。最致命的是,京师和北燕的大战是一触即发。留朱琪在这儿干嘛?看着朱理在战场上把自家兄弟杀了吗? 再浪漫的爱情,也得有个限度。 李敏只是单纯不喜欢,做一个没有现实基础的美梦罢了。也不喜欢自己小叔和朱琪为此遭罪。 小李子去问朱琪。朱琪在那晚上大概是想明白了。再说,小李子是说奉八爷的命令来问她意见,八爷到底是舍不得她死的,于是给她下达了通令,说:如果这回她不走,以后,别指意他会回来接她。 他们是去逃难,以后如果护国公掌控天下大权,怎么可能让八爷回来呢?想也知道不可能。 朱琪听小李子又说了最新的消息。 “十一爷还是走吧。关内在集结军队。如果主子不信,看看护国公府内的人,是不是近来走动的越多?” 朱琪握起了双拳。 到了傍晚时分,朱琪打理好包袱。朱永乐亲自把她送到王府门口。 朱琪转身对她说:“你也别焦心。护国公和隶王妃对你,倒是很真心诚意的好。恭亲王府的事儿,护国公终会保住你这个底的,只要你记住不要回去。” 朱永乐对着她,缓慢地点了点头,此刻,只是觉得与她分离恋恋不舍,抓紧她的手。同时,又深深为她感到惋惜,并为自己感到幸运。朱琪没有得到的,她朱永乐好命却得到了。 终究是需要分开的。八爷不被护国公允许踏入燕都一步,只能在燕都的城门等着她,已经是等了一天了。时不待人。 放开朱永乐的手,朱琪把头一甩,上了马车。 或许是那点最后的期待,在小李子甩起马鞭马车往前开驶的一刻,她回头望了一眼。大街前后,没有他的踪影。 她是该彻底绝望了。 据说,八爷准备带她和常嫔,离开北燕之后,到高卑,在高卑坐上高卑的好船,继续前行到其它国度。 李敏对这个八皇子从此刻起的逃亡生活,是一点都不担心的。因为,从小李子走漏的风声来看,或许是朱济故意透露给她知道的,说他以后会姓白。 原来如此! 恍然大悟。她在现代遇到的白家人是这么回事了。难怪她觉得某人似曾相识,因为是这个狡猾的朱济的后人。现代的那个白家人也好,或是古代的朱济也好,对她有过帮助,同时又少不了商人本性要利用她。看来,她和这些人的关系,到底就是如此了。 朱琪走后不久,朱理骑着马回到了王府里,带着从北峰上回来的王婆子等人。 王婆子除了到这里给李敏代替儿子叩头谢罪,同时,是准备带一批人,包括儿子归顺护国公。 与小李子所透露的风声一样,护国公这边,早已接到了新皇登基之后召集军马俨然要发动战争的态势。 军师们集结于军部,昼夜不断地进行商酌,策划。 或许,对于护国公而言,关内京师那些被养尊处优惯了的朝廷士兵们,根本连骁勇善战的马上民族东胡人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而东胡人是被护国公的军队直接打回到原始森林里去了。可以说,朝廷的军队,在护国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所谓没有百战百胜的道理,只有常胜将军靠的是不掉以轻心的基础。公孙良生提倡的军队一日不能大意,在护国公军营里,是被列为首条军训存在的教义,被广大将士所接受。因此,哪怕对待这样看起来很弱的敌人,这边北燕依然以如临大敌来准备。 朱隶一方面让军队全力做好准备,不能有一丝马虎,一方面,却也知道此战势必胜券在握,只在于自己想打多少的问题,于是回府先安慰起妻儿,并不想李敏对此过于忧心。 夫妻俩夜里静静地对坐在房里。 朱隶说:“本王这条腿,虽然说有王妃和李老先生的鼎力医治,好的七七八八了,但是,下面的人体恤本王,因此,本王可能不会亲征。” 说自己不会亲征,肯定是想让她吃颗定心丸。李敏不由微笑,他的部队什么作战能力,她能不知道? 只怕关内那些自大狂,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过来被护国公当来训练新兵作战用的靶子。 要说真正聪明的人,还是万历爷。在位时根本不敢和护国公正面撕破脸。因为一旦开战,京师想要有胜算,除非京师里再出现一个护国公。这点,却是在近段时间内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事。 如此说法,京师里新登基的皇帝是个傻子了,这么着急违背万历爷的心愿和北燕撕破脸? 新皇朱铭什么样的一个人,他们夫妇都很清楚,说是朱铭让军队与北燕开战,朱铭那个懦弱性子,百分之百不可能。所以,背后肯定有谁操控着新皇了。 这个幕后黑手想让军队开战的原因,更值得深究三分。 李敏说:“王爷是怕,自己到了战场上,反而不好下手。” 朱隶抬头看了眼她,知道她这话没有错,道:“本王就在府里陪着你和世子,王妃意下如何?王妃不会嫌弃在府内待业的本王吧?” 他后面故意加上去的那句话,直接让她笑喷。李敏止住笑声,道:“王爷倘若不嫌弃,妾身在府里确实是有许多事要做的,王爷可以在旁看着。” 他让他的军队从实战中锻炼,她也有秘密武器需要在实战中演练。 朱隶浓眉双挑,明显是听见了不少风声,早就对此很好奇了。 于是,护国公集结军队准备打仗,不止北燕的男人要上战场了,北燕的女人们一样忙碌了起来。 李敏之前组织的妇女会,第一次有了实质性的任务。平日里,李敏让妇女们给军人准备的军靴、棉服,以及行军用的装有急救药品的背囊,全部从仓库里放了出来,并且日夜敢做,毕竟这些存量肯定还远远不够。 急救包等新型装备,由公孙良生等军队指挥官统筹安排,按一定比例分发到一线作战的将士手里。 同时,作为春天刚建起了一半的大药庄,则要先面临第一次作为军队以及百姓战时救助医院的大考验了。此事自然由李老亲自坐镇指挥。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关内朝廷的军队来袭。 京师里,为了谁出征的问题,是在朝野上争吵了起来。 本来,朱铭的年纪,足以是独自为政了,事实却是,从新皇登基第一天开始,新皇的龙椅背后多了一道珠帘。后面坐的人,当然是垂帘听政刚当上太后的孙氏了。听说此举,全是因为 新皇自己对孙氏提出的要求。 朝廷百官因此有不少非议,认为孙氏这是后宫干涉朝野,实为不妥。但是,朱铭那个性子,什么事都办不成,别人给的主意他又做不出选择,几乎一事无成。没有孙氏,新皇恐怕一道决策都下不了。全国每日有那么多事情需要新皇决断,这样的情况能成吗?还不如孙氏把权,最少不会耽误国事的日常处理。 在这样的情形下,造就了孙氏独揽大权。因此新皇登基七日后,见朝野基本表面归顺,对她没有什么太大意见之后,孙氏开始履行自己的计划了。 由于朝野中,在万历爷时期,已经有不少大臣主张要向北燕开刀。基于此,孙氏提出要打北燕收回护国公权力的时候,朝野的反对声并不强烈。 接下来,一切顺利进行着,召集军队,准备马草。天气转暖,对于不耐寒的朝廷军队去攻打北燕,又造就了很好的条件。最后,只剩下让谁带领军队出发了。 孙氏肯定不会让朱铭亲自上战场的,于是提出了,为了鼓舞士气,让朱铭的兄弟上战场,等同于新皇亲征,可以最大限度稳定军心,保证胜利。 无疑,孙氏这话一放出来,先炸开的是不是朝野,而是后宫! 有成年皇子可以出征的妃子,全部往太皇太后的福禄宫跑去了。皇子未成年的妃子,一样是犹如惊弓之鸟,心惊胆战。 大家心里都明白,孙氏这是要新皇效仿万历爷,对亲兄弟们赶尽杀绝。 妃子们在福禄宫里哭,太皇太后却像是年老体衰了,宫里大权都落在了孙氏手里的样子,爱莫能助的,后来干脆闭门不见客。 那些女子由是心头都寒了,开始蓄谋怎么在朝野和后宫里一块闹。 对此,孙氏早有准备,先是把庄妃喊了过来,苦口良药地对庄妃说:“你看看,你那十爷——你我是好姐妹是不是?太子都登基了,本来,我也想让你儿子和太子一块飞黄腾达的。问题是,十爷往来都毫无建树,让新皇都无从找理由提拔他。新皇是苦心一片,只是他人都不能理解。如果新皇的兄弟们,能在战场上有所作为,新皇想提拔他们,不是不用再遭文武大臣质疑,做到真正的兄弟友恭。要知道,大臣们,私底下,可都是很怂恿新皇废除没有作为的皇家子弟的,我这也是努力在为你们争取——” 庄妃虽然不敢百分之百相信她的话,但是,想到她所有人没有找只找她透这个底,或许真的是孙氏的真实想法,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她和孙氏这么多年,帮了孙氏多少事儿,孙氏难道真能坑了她?只记得,孙氏之前确实帮过她不少。 庄妃于是给十爷发去一封私信,要十爷答应上战场,做个表率,然后到军队里吃喝玩乐,等着回京拿赏就是了。 十爷本来也很担心此次出征的事,现在看庄妃发来的密信似乎有了把握,因此,第二天雄赳赳气昂昂自己到了大殿上,对新皇表态:自己愿意代新皇亲征,而且,所有兄弟都应该这样做! 不用说,十爷这一下大出风头了,同时是把其他皇子都逼到了死胡同里。 七爷心头暗骂这条蠢猪害己也不要拖人下水。 九爷气得脚跟都要剁断了。 朱铭坐在龙椅上,只是傻傻的,看着像是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十爷。他的脑子转不过弯来了,本来,他还觉得孙氏这个提议有点问题呢。可是十爷这样一说以后,貌似孙氏的话都是对的了。 这时候,朱璃站了出来,冷不丁出了一声:“皇上,臣有一事禀报,十二王爷在府里病了。” 朱佑在新皇登基以后,由于快及冠,提前被踢出宫自立门户去了。 “十二弟得了什么病?可有太医前去看过?”朱铭此话问的倒是真心。 朱璃的视线,不留痕迹瞟过龙椅后面那道不动的珠帘,恐怕后面坐着的那个女子,正用不甘心的眼神瞪着他。 “回皇上,和太后。”朱璃曼声道,“太医院的鲁太医,以及刘太医等,都过去给佑王诊视过了,确定是出疹。” 好一个出疹,这个病,不是风寒之类,是不能参军的。因为进入军队的话,传染开来,这军队就完了。 七爷、九爷等,都惊讶地看向了说这话的朱璃,或许在他们心里想的都是:朱璃为了保住朱佑的命,真是拼了! 出疹嘛,在古代,和死亡也是如影相随的病,为了不用上战场,搞了这个病出来,不是一样得死?珠帘后面的孙氏冷笑一声,想着这样也罢。 这样一来,除了朱佑以外,年龄到的皇子们,全部都要亲征了。 关内的军队集结完毕之后,分为三路大军,往北燕进发。 分三路大军,倒不是因为战略需要,纯粹是因为权力分散,谁也不服谁。几个皇子一块出发,各有各的势力在里头作祟,再有孙氏之前放风声说要根据战场表现提拔谁,基本上所有参军的王公贵族都带了私利作战,哪有什么团价一致去打败护国公的想法,只想着自己怎么表现回京领赏。 如此心态出发的军队,可想而知其战果有多么惨烈的了。 十爷等人一个个出发时,还想着如何回京吹牛,升官晋爵,毕竟,庄妃可是对他保证过了,到军队里只要做作样,吃喝玩乐就可以了。可是,军队拉到战线上,和护国公的军队对阵的瞬间,才知道什么是天,什么是地。 压倒式的战场,一面倒的倾向。必然,这可不是当年护国公妻儿逃亡时那种少数对付皇帝包围的大军,而是,两军数目几乎一致的情况下。 数目一样,战力却悬殊。战场上的号子一吹,护国公军队拿着高卑国送来的大炮一打,京师这边的军队立马人慌马乱。 军队开战最需要稳定军心,代替新皇亲征的皇子们,却一个都没有派上用场。都是些平常极少接触军队的皇子,怎么可能真的让底下的人听自己的话。因此,就是连朱璃,都因为掌控不住底下四散的兵,一时被迫溃败数里。 前线的噩耗,不多久一个接一个的传回到了京师。 十爷死了! 据说,他本来不用死的,没有想到,庄妃代替皇后给他承诺的话根本没有用。在那种自己军营里个个都急着逃命的情况下,谁能顾得上他呢? 十爷躲在了九爷后面,本想拿九爷当挡箭牌。可九爷没有像三爷那样心甘情愿替他挡,因此,九爷自己闪开之际,一颗炮弹,直接把十爷炸成了肉碎。九爷则被炸断了一条腿。 听说十爷九爷一死一残的七爷,却也没有想着赶紧逃命。因为他知道这会儿回京的话,肯定会被孙氏安上弃兄弟新皇不顾的罪名,到时候回去要被立斩的,因此,干脆自残一刀,废了自己的左臂,躺在了军队的担架上,慢慢等着机会回撤。 朱璃也受了伤,两只手都被炮弹划伤了,鲜血直流。 马维在兵荒马乱的情况下找不到军医,于是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个包囊,打开之后,拿出里面的止血药品,给朱璃止血。 朱璃看着那个包囊,眼睛一眯,问:“这是从敌军手里拿到手的?” “是。奴才看军医实在找不到了,找不到止血药,听说敌军很多将士备有急救的药材,因此,偷了一个回来。”马维说。 一看,都知道她发明的东西。想到最后,又是她救了他的命。 朱璃不禁一股酸楚从心里而发。想当初,要不是他那样傲气,瞎了眼的,只认王氏母女的谎言,不是趋利避害,看不起她,是不是今天的结果,会完全不同。 他这哪怕真的是战死了,也是,没有遗憾的了。 不过,似乎老天爷不准备让他这样就去死。 京师里某人急派来的使者找到他,跪下冲他说:“太皇太后有令,请璃王即刻回京!” 有太皇太后的懿旨,朱璃不需要惧怕了,一个人偷偷地带了马维回到京师,在福禄宫里见到了太皇太后。 回到皇宫以后,朱璃可以明显感受到,皇宫里的气氛,貌似也比那边的战场好不了多少。 俨然,京师里的人都得知自己军队溃败的消息,都认为军队怕是要一蹶不振了,纷纷开始收拾软银,准备逃跑。 护国公的军队,可是曾经把东胡人杀到深山去了,只怕拿下京师,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太皇太后看着朱璃两只缠满绷带的手,眉头不禁一皱,道:“哀家未想璃王也受伤了。” 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朱璃说:“如今主要是前线的军队并不齐心,各自为营,没有一个指挥官坐镇。”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哀家也这么想,要是护国公真认为可以轻而易举把京师拿下,不会一直都没有攻入关内。听说此次,护国公并没有亲征。” 没有朱隶亲自带兵的军队都这么能打?朱璃微低眉眼,脸上一抹肃色,道:“时不等人。倘若我军再不把握机会,怕是京师真要被攻下了。” “哀家并不想搬家,这是哀家在皇上临走之前答应皇上的。”太皇太后轻声说,“因此,才把璃王从前线先召了回来。” 这样说,万历爷对此早有其它安排? 朱璃只等对方继续往下说。 “朝廷上,不瞒璃王,文武大臣联名向哀家递交了控状,指责太后干涉内政,使得我朝军队损失严重,新皇又不作为——” 原来,在前线上战死的,远远不止十爷,还有很多达官贵族的子弟。这样一来,这些人,不得都找孙氏发难。孙氏拿不出任何主意,打算用强权镇压。但是,这个权,肯定不是继续在孙氏手里的。 民可载舟,亦可覆舟。孙氏并不懂得这个道理,只以为自己当上了太后以后,全部都是自己的了。 逼新皇退位,同时要新皇和孙氏都负起此次战果的责任。如此一来,朱铭退位以后,即是太子朱準继位了。 顿时,朱璃方才理解了万历爷坚持让朱铭登基的原因。原来,万历爷看中的不是朱铭,而是朱準。万历爷是故意把要处置孙氏的诏书给朱铭看的,目的同样很简单,想让孙氏犯错儿。 现在,孙氏犯了大错,或许朱铭退位之后,可以留得一命。作为操控新皇引发了这场让关内人死伤无数的孙氏,却势必是和爪牙一起罪有应得了。 太皇太后是准备让朱璃当摄政王,辅佐年幼的在位的朱準。 朱璃当仁不让地接过重任,重整前线军队,在关外一定地方拉开防线,严格驻守。即便如此,此次大战以后,护国公获得了北燕以外的大片关外国土。 从此,天下都知道北燕与关内的京师是势不两立了。只是,护国公似乎并不急于进攻关内。对此,很多天下谋士猜测,可能还是因为龙潜的缘故。 世子爷的百日宴即将来到。对于世子爷的名,各方天下,似乎都不会有争议的。 朱潜。 得知儿子真的得了这个名的时候,李敏眼皮不由一跳。 念夏在屋里,跪在小世子爷面前,细心地给出席百日宴的小世子爷穿鞋子。 小世子爷突然伸出小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 念夏抬头,冲小主子不由一笑:“回主子,奴婢的头真的是病好了。” 这个小主子,和女主子一样,都是那样心地善良,这么小的年纪,居然也知道她脑袋得过病。 她是在北峰上出事以后不久病愈的,可见,对她进行操控的西洋人在北峰上是死了。之后,她被李敏派到了世子房里,当世子的大丫鬟,和王德胜一块负责世子爷屋里的全部事务。 还有,在李敏和朱隶的主持下,她和王德胜大婚了。 王府里张灯结彩。 一是办世子的百日宴,一是庆祝前线的军队凯旋而归。 趁宾客们热热闹闹没有注意之际,男主子却带起女主子,避开众人耳目,在王府里一处散步了起来。 李敏感觉到他有话要说,尤其是在今日发生这么多大事的情况下。 果然,他在一棵树下负手停立之后,开口道。 “当年,其实,先皇和怀圣公打过一个赌注。” 他要说的这话,肯定是涉及到上次帮助她逃脱的朱公公他们了。 “先皇有过质疑,但是拿不到证据。后来,万历爷登基,为政多年,天下太平。因此,怀圣公临走时,把遗言交代与本王,如果有朝一日,大明不再太平,护国公有权进入京师,维持大明的血脉。先皇和怀圣公,对此只有一个心愿,和平入京。” 不要战乱!千万别在大明国土内战乱,这样大明的子民最受累。 是两个,很好的,心地善良的王者。李敏想。自己的老公也一样爱民如子,否则,今日都可以趁此良机进攻关内了。只怕是进了关内一时也难以拿下京师,造成持久战,大明一日内战不断,怕是苍生最为煎熬。 朱隶本来低头沉思的脸抬了起来,突然看起她。 一双黑目,犹如无底洞的眸色里放出熠熠的光亮。那瞬间,她快被他这样的眸光看着都不好意思了起来。 “王爷?” “本王想说,此次战争,我军伤亡数目为历次最低,这其中,王妃是最功不可没的人。本王,谨代表本王和本王的子民们,恳请王妃永远留在这里——” 听着他低低的像是卑微到土里的乞求的声音,她内心某处瞬间为此都要涌出液体来。 一双秀手,就此没有半点迟疑,一把搂住他脖子。她贴在他耳边,道:“妾身愿意,妾身,会永远留在王爷身边,哪儿都不去。” ------题外话------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