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本图书由(小太阳0710号)为您整理制作 ==================== 重生娱乐圈之巨星甜妻 作者:15端木景晨 ==================== 第001章初露端倪 更新时间2015-3-25 9:19:25 字数:3263  建平十年的九月。   盛京城里,秋高气爽。   是夜,秋月如媚,清澈的月华转过了雕栏,在窗外洒下清辉。   琼华凝聚在屋檐下那盆丹桂树上,花瓣被溶溶的月色沐浴,宛如一段纯净又远久的记忆,不语婷婷。   墙角蛩吟切切。   窗内烛火摇曳,斑斑灯影。   “娘,妹妹呢?”屋内静谧无声,躺在床上的少女,单薄消瘦,迟疑着问了这么一句。   坐在少女身边的妇人,正在给少女喂药。   闻及此语,妇人脸色骤变,手里的药碗不觉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摔得碎瓷满地。   少女的意识,伴随着那声脆响,又缓缓消散,陷入深深的睡梦中。   ***   凌青菀缠绵病榻,已有浃旬。   她昏昏沉沉的。   这段日子,竟总是在梦里。   梦里的一切,仿佛蒙了一层黑纱,幽黯、冷寂、影影绰绰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昏睡入梦,醒来梦散。   梦里的事,醒来就记不清了,只剩下一个潮湿、心酸的梦境。   唯一记得的,是梦里有个柔嫩的声音,歇斯底里的哭喊着她:“姐姐,姐姐!”   除了“姐姐”,那个声音没有说过第二句话。   可是,那个女孩子的无助、惊惶、伤心,甚至绝望,凌青菀能感受到。她听到“姐姐”二字,眼睛不由湿润了。   每次醒来,她枕巾都是湿漉漉的。   “菀儿,你醒了?”凌青菀的床前,坐了位男子。看到她睁开眼睛,男子就惊喜出声道。   男子声音低沉温柔。他端坐在锦杌上,穿了青灰色的绸布直裰,身姿优雅,气度雍容。   他有双非常好看的眼睛,深邃、明亮,似墨色宝石,褶褶生辉。他看着凌青菀,满眸柔情。   “大哥?”凌青菀对他,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犹豫了下,才试探着回应。   男子立马展颜微笑,并且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已经退烧了。好点了么,头还疼吗?”   男子,是凌青菀的胞兄,晋国公府的长孙——凌青城。   “......不疼了。”凌青菀道。   她头是不疼了,可仍在发懵,有种踩在云端的眩晕,男子的脸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对于胞兄,她也有种记不起来的错觉。   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那便好。”凌青城欣慰道。   而后,他起身,喊了凌青菀的丫鬟,“踏枝,把姑娘的药端进来。”   帘栊后面,有个年轻的女孩子,清脆应了声是,就脚步橐驼,去把凌青菀的药端了过来。   须臾,帘栊被撩起,丫鬟端了药碗进来,凌青菀闻到了淡淡的药香。   “附子、干姜是主药。”闻到了药香,凌青菀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些,“还有人参......”   她眉头轻蹙,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没事。”大哥瞧见了她蹙眉,笑着劝慰她,“药并不难喝。大哥给你买了蜜饯,喝完了就吃,可好?”   凌青菀被丫鬟搀扶着半坐起来,懵懵懂懂点头。   大哥手指修长纤瘦,拿着牡丹花纹的汤勺,将热的药汤送到了凌青菀的唇边。   “我......我自己喝。”凌青菀道。   “大哥喂你喝,这是娘交代的。”大哥只是微笑,依旧举着汤勺,喂她喝药。   很是宠溺。   凌青菀又怔怔望着他。他的神态,熟悉又亲昵;可是他的脸,好似不对。   她有个哥哥,她哥哥很疼她,这点凌青菀记得非常清楚。   但是,她哥哥仿佛不长这样......   她迷迷糊糊想着,喝下了送到唇边的药。   “人参、附子、干姜,还有桂枝......嗯,祛风寒的。原来,我是染了风寒。”凌青菀一边喝药,一边想着。   到嘴里的药,她可以凭借味道分出分成来。   “我什么时候学医的?”   她不记得了。   一场风寒,她竟像是从鬼门关走了遭。   醒来之后,身边的人和物,都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喝完药,丫鬟踏枝端了水,给凌青菀漱口。   又进来一个丫鬟,和踏枝差不多的年纪,拿了一碟子蜜饯给凌青菀。   凌青菀不觉得方才那些药难喝,不想吃蜜饯。况且这些蜜饯,裹了一层霜糖,腻得厉害,反而让凌青菀胃里不适。   她轻轻摇头,道:“我不爱吃甜的。”   两个丫鬟陡然抬头,见鬼似的看着她。   满眼都是惊讶。   凌青菀眼眸沉了沉,不明所以。   “那就别吃了。”大哥不见惊色,微笑道。他挥手,让两个丫鬟退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兄妹俩,一瞬间沉静如水。   已经是午后,细碎金光从窗棂洒进来,点点碎芒,温暖艳潋。秋风徐徐,窗帘、床幔轻轻摇曳,似撩起了一阵涟漪。   天气很好。   凌青菀开口,打破了沉默,问大哥:“娘呢?”   她生病这些日子,半梦半醒间,总有个温婉妇人,坐在她床边,时而轻抚她的额头,时而喃喃低语。   那是她母亲,她记得。   昨晚,她醒了过来,可光景比今天还要差。她的脑袋里,好似被乱麻缠绕着,沉重、模糊。   她好似说了什么,母亲吓得把药碗摔了。   今天,就不见了母亲。   “九月二十,是二姑母家老夫人六十大寿。二姑母陪着老夫人去庙里祈福,祖母也要去。娘带着人,去服侍祖母了。”大哥解释道。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轻柔。   大哥,是个温柔安静的男孩子。   可凌青菀总觉得,他应该是个粗人。她的哥哥,是个声音洪亮又醇厚的男子,不是这般温柔......   这些古怪的念头,让她的眼神有点呆滞。   她轻覆羽睫,把情绪掩藏住。   “......想娘了?”大哥又问。   “嗯。”凌青菀支吾着。   大哥就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眉梢飞扬,神采灿烂。凌青菀仔细看他,但见他宽额高鼻,星目薄唇,是个俊美风|流的少年,莫名觉得心安踏实。   她的哥哥,是个很好看的男子,这点她也记得。   这是她哥哥。   小小的恍惚从她心头一闪而过,她听到了哥哥笑着道:“多大人了,还要撒娇......”   然后,大哥的笑声微微停顿了下。   沉吟一瞬,他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问凌青菀:“菀儿,娘说你昨夜闹着要找妹妹。是哪个妹妹?”   凌青菀一时间哑然。   哪个妹妹?   这个问题,把她也难住了。   “......咱们这房,是没有亲妹妹,可咱们有四个堂妹啊,你是要找哪位?亦或是,表妹?”大哥继续道。   他声音温软,眼睛却精亮,盯着凌青菀看,想从她脸上找到蛛丝马迹。   他看到的,是凌青菀痛苦蹙眉,陷入深深的追忆中。   她似乎在记忆里挖掘答案,到底要找哪个妹妹。   好半晌,她的眉头越蹙越紧,额上有虚汗沁出来。   “好了,好了。”大哥连忙拉住了她的手,打断了她的沉思,柔声安慰她,“你病尚未痊愈,不要太费脑子。改日再想不迟......”   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凌青菀开始犯困。   药劲上来了。   她睡着了,又进入梦乡。   梦里是非常压抑,而且痛苦。   她听到了低低的哭泣声。有人用被子蒙着头,在小声啜泣,悲伤至极。   而后,从帐子外传来女孩子凄凉的喊声:“姐姐,姐姐......”   凌青菀想要坐起来,去追那个声音,问问她到底是谁。   可惜,她被梦魇镇住了,动不了。   她任由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从凄凉转为绝望,甚至歇斯底里,喊着她姐姐,只求她能回应一句。   她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再次醒来,满身是汗,心身疲惫。   脑子里却清明了不少,绕在心头的阴霾,散去了大半。   意外的,她精神不错。   这么多天,第一次感觉彻底从那个梦境里摆脱了,回到了真实的生活里。   “踏枝?”凌青菀坐起来,喊了丫鬟。   踏枝应声,帮她撩起了床幔。   “姑娘醒了?大奶奶已经回来了,说若是姑娘醒了,去告诉一声。婢子这便派人去说?”踏枝把凌青菀搀扶着半坐起来,问她。   凌青菀点点头。   踏枝让个小丫鬟去说一声。   片刻,母亲和大哥联袂而至。   母亲四十年华,白净面颊添了岁月的纹路,温婉贞静。可是,她双瞳如墨,清澈宛如少女,满是智慧。   她穿着宝蓝色十样锦妆花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肩头削瘦单薄。   “菀儿,瞧着脸色好了些。”母亲喃喃,似自语走到凌青菀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舒了口气。   大哥立在身后。   “吃药了?”母亲又问凌青菀。   凌青菀只是点头。   “头还疼吗?”母亲问。   凌青菀生病这些日子,总是头疼欲裂。   不是因为病,而是因为梦。   大夫也说要慢慢调理,头不疼了,病就差不多痊愈了。   故而,母亲和大哥都很关心她的头是否还疼。   凌青菀摇头,道:“不疼......”   她的声音,嘶哑中带了几分清朗,比往日好多了。母亲很欣慰,又摸了摸她的胳膊,念了句阿弥陀佛。   而后,母亲和大哥坐在她床前,和她说了好些话。   凌青菀难得神清气爽,看着他们。   “......也是不巧。亲家夫人那个丫鬟,真是个孩子。”母亲说到了今天拜佛,就提到了今天遇到的一件惊心动魄之事。   亲家夫人,是指二姑母的婆婆。   母亲今天就是陪着二姑母和她婆婆去拜佛的。   第002章冲撞神明 更新时间2015-3-26 7:03:27 字数:3147  桦烛影微,锦帘半卷。柔软恬静的夜风,暗暗潜入室内,撩拨得灯火阑珊。   母亲坐在凌青菀的床前,曼声絮语,和凌青菀说着她今日去拜佛的事。   “......亲家夫人身边的小丫鬟,左不过十五六岁,平素最会讨老夫人开心,故而很得宠。   这次去拜佛,老夫人带着她,只让她扶着。你二姑母和表姊妹们,也被挤到了一旁。   那丫鬟不知怎的,搀老夫人起身时,脚下滑了,害得老夫人也跌倒。”母亲声音温软,徐徐说道。   母亲口中的亲家老夫人,是二姑母的婆婆程太夫人。程太夫人去拜佛,邀请了凌青菀的祖母和母亲。   她们婆媳也跟着去了。   凌青菀的母亲正巧想替凌青菀点盏长明灯。   不成想,好好的拜佛居然也能出事。   大哥接口:“老夫人无碍吧,摔伤了吗?”   “腰撞到了佛龛前的案几上,把案几上摆放的果子都给撞落了,碟子摔得粉碎。有事没事难说,不吉利倒是真的。”母亲叹了口气。   一口气叹完,母亲还轻轻拍了拍胸口。   现在说起来云淡风轻,之前在庙里的时候,母亲也吓住了,从未见过出这么大的错。   凌青菀明白,信佛的人格外虔诚。   佛前失态,是对佛不敬,只怕要惹灾祸。   亲家夫人即将六十大寿,也算是花甲老者。这么大年纪,再在佛前失态,恐怕阳寿有损。   凌青菀没有插话,默默听大哥和母亲说。   “娘,又不是您撞了佛龛。”大哥笑着,安慰母亲。他看得出,母亲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是啊,娘。”凌青菀也开口。   她的声音暗哑,嗓子有点干。   母亲就露出了微笑,道:“菀儿比昨天好多了......”   她伸手,摸了摸凌青菀的头,非常宠溺。她的掌心有温热,从头上沁入凌青菀的心里,格外的踏实。   他们说了片刻的话,陪着凌青菀坐,又叫人端了米粥给凌青菀吃,这才散去。   凌青城陪同母亲,出了妹妹的院子。   初十的月色清澈明亮,似薄纱轻覆。   母子俩缓缓往回走。   凌青城把母亲送回了正院,正要离开,母亲却喊住了他。   她把服侍的丫鬟、婆子们都打发出去,只留长子在跟前说话。   “......让你问菀儿的话,你问了不曾?”母亲用种情不可闻的声音,轻轻问凌青城。   她提了口气,呼吸微凝,似有几分紧张。   凌青城温柔俊美的脸,一下子就严肃起来。   “问了。”他回答母亲。他的声音同样很轻,比夜风还要轻。   “她怎么说?”   “只怕是病中胡话。”凌青城道,“我问她要找什么妹妹,她不记得了,没有半点遮掩,费劲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母亲提在胸口的那口气,慢慢透出来。   她沉默一瞬。   “你们兄妹几个,你最是机敏。依你看,你妹妹是真的不记得,还是不肯说?”母亲犹自不放心,又追问道。   凌青城这才露出一个浅浅笑容,道:“菀儿心思纯善,藏不住事。假如她隐瞒了什么,我一定瞧得出来。娘,您多心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母亲就舒了口气,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然后,她对儿子道,“她病了那么几天,突然问妹妹,真是把我吓死了!这些年,我何尝不是提心吊胆的?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娘!”凌青城立马打断母亲,“咱们家的墙,不透风!”   母亲叹了口气。   这些话,不足以安慰母亲。   ***   母亲和大哥走后,凌青菀睡着了。   这次,她睡得很安稳,没有做梦。   一晚酣睡,平稳到了次日的辰正。   醒来之后,头脑清晰,整个人似褪去了沉重的枷锁,身心轻盈。仲秋清晨的空气微寒,冷冽又潋滟。   凌青菀扬唇轻笑。   身上舒服了,心情就格外好。   她没有惊动丫鬟们,自己坐起来。身子仍是有点虚软,却不妨碍她下床。   她刚刚撩起锦幔,走下了床榻,就听到了窗台吱呀一声,被人拉开了。   一阵凉风灌进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天蓝色茧绸直裰的小男孩子,正爬上了她的窗台。   看清了是谁,凌青菀啼笑皆非。   “桐儿,你作甚?”凌青菀问。   正在努力翻过窗台的小身影,不防备屋子里有人,被吓了一跳,差点跌下去。   他抬头,冲凌青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额头和脸颊,不知在哪里沾了灰,像只小花猫。   “二姐,你好啦?”小家伙终于跳了进来,开口就问凌青菀。   他叫凌青桐,是凌青菀的胞弟,今年十二岁,比凌青菀小三岁,在家族里排行第四,平素最是顽皮捣蛋,怎么也管不好。   母亲是温软性子,镇不住这孩子,时常为了他置气。   凌青菀这房,只有三个孩子,凌青城是长兄,凌青菀是次女,凌青桐是幼子,也是父亲的遗腹子。   “嗯,我已经好了。”凌青菀笑道,“你不走正门,从窗口爬进来,是做什么?”   凌青桐咧开嘴,嘿嘿笑了。   他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放在凌青菀的掌心。   有油从纸里头沁出来,纸包温热,散发出很熟悉的气息。   “鹅油葱花饼?”凌青菀没有打开纸包,就能知道里头是什么。她惊讶看着弟弟。   这是她最爱的食物之一。   “嗯。”凌青桐点头,偷偷摸摸告诉凌青菀,“娘不让你吃,我以后天天给你送,不叫踏枝和挽纱知晓,二姐你放心!”   踏枝和挽纱是凌青菀的大丫鬟。   温热从掌心,一路流到了凌青菀的心头。   原来桐儿翻窗进来,是给她送吃的。   她依稀记得,前几天踏枝和挽纱嘀咕,说姑娘枕边不知是谁放了鹅油饼,怪脏的。   那时候,凌青菀病得人事不知,自己糊里糊涂的,根本不知道有人进来。   “桐儿,你待二姐真好。”凌青菀道。   这话,让凌青桐有点狐惑。他抬头,不解看了眼凌青菀,道:“二姐,你病了,说话也怪。你还没好吗?”   凌青菀微愣。   她从前不是这样说话?   那她怎么说话?   “......二姐,你快点好,我什么都给你吃。”凌青桐拍着胸口保证,“等再吃螃蟹的时候,我都留给你。”   说到螃蟹,他自己不经意咽了下口水。   对于馋嘴的小孩儿而言,把好吃的都让给姐姐,是最大的善意。   凌青菀摸了摸他的头。   她没有再说什么。   外头传来丫鬟的脚步声,凌青桐吓得又有翻窗出去。   凌青菀一把拉住了他,笑道:“从正门走,别爬窗。不妨事的,她们不敢告诉娘......”   但是她没什么力气,没拉住。   凌青桐火急火燎的,从窗户里翻走,也没顾上再和凌青菀说什么。   他尚未跳下去,凌青菀的丫鬟就进来了。   “四少爷!”丫鬟踏枝惊呼。   噗通一声,凌青桐跳下了地,一溜烟跑了。   踏枝连忙去追,看看他摔坏了没有。   凌青菀捧着那个鹅油饼,不觉微笑。   她还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就轻轻搁在梳妆台上。   已经到了辰正三刻,一缕朝阳挂在碧树梢头,光芒万丈。温暖的日光落在梳妆台上,照在凌青菀的手背,似只乖巧的猫。   又过了两日,她的病好了八成。   母亲每日陪着她。   大哥嘘寒问暖,关切疼爱。   四弟在族学里念书,下学了就到处跑,他的乳娘和丫鬟们每天都要满世界找他。   他依旧会每天早晨去学堂之前,翻到凌青菀的里卧,给她送吃的。   凌青菀也好几天没有再做梦。   她觉得生活逐渐正常起来,远离了她生病那段时间的混乱时,却又发生了一件事。   凌青菀的祖母病倒了。   这不是最关键的。   可怕的是,不仅仅祖母病倒了,二姑母也病了,二姑母的婆婆更是病重。   上次跟母亲一起去拜佛的几个人,除了凌青菀的母亲,全病了。   “这可如何是好?”母亲忧心忡忡。   大哥极力劝慰她,也无济于事。   到了九月十五,突然听说,二姑母的婆婆,昏迷不醒,跟死了一样,百药无效。   当初,就是二姑母的婆婆,撞了佛龛前的案几,摔碎了案几摆放果子的碗碟。   菩萨要怪罪的。   “我去趟程家。”母亲道。母亲心头惴惴,总害怕菩萨迁怒,也要连累她和她的孩子们。   程家,就是二姑母的婆家。   母亲想去看看亲家老夫人,她到底病得什么光景。   “已经快申末了,娘。”凌青菀道。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戌时,要起更了。且不说这么晚去探病,礼貌与否,只是起更了,城里宵禁,母亲就没法子回来。   “我陪着您去。”大哥在一旁开口。   他知道,母亲不去的话,今夜也是难安。还有一个时辰,快点的话,还是来得及。   母亲点点头。   大哥亲自驾车,飞奔去了程家。   凌青菀在家里算着时辰,等他们回来。   终于,快到了酉正三刻,大哥和母亲赶了回来。   “没死,没死。”母亲回来之后,舒了口气,对凌青菀道,“就是昏迷不醒。”   “大夫怎么说?”凌青菀问道。   第003章变化无常 更新时间2015-3-27 7:03:56 字数:3247  第003章变化无常   “大夫怎么说?”凌青菀道。   母亲好似没防备凌青菀会这么问,怔愣了下。   她回神,对凌青菀道:“昏聩不醒,状似危殆,大夫说,兴许是厥症。”   “是什么厥症?气厥、痰厥,还是血厥?”凌青菀又道。   这下,彻底把母亲问住了。她根本不清楚厥症的分类,在程家的时候没有多问,所以现在答不上来。   可转念一想,凌青菀居然知道这些,母亲又惊又喜,道:“菀儿自己读了些医书,竟学得了几分本事......”   前几年,宗学里增开了医学科,不少贵胄子弟学了医术。   原是男孩子的事,不与闺阁姑娘相关。   可是,先皇后的胞妹,在京里贵胄千金中,是个出类拔萃的。她痴迷学医,又天赋异禀,先皇后就为她网罗天下名医,教她医术。   先皇后自己也慢慢爱上了。   因为先皇后姊妹俩,学医就成了盛京城里的一件雅事。不学医,在先皇后跟前都说不上话,内外命妇们趋之若鹜,这跟“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典故如出一辙。   盛京城里一时间流行香阁学医,贵族姑娘们,再笨的要背几个医学上的词,应付糊弄。   力争上游的夫人们,都咬牙读起了医书。   凌青菀温顺有余,机敏不足。她也学了,可惜医书晦涩难懂,她装模作样看了几天,书就丢了。   这些年,也从未听她提过医学。   今日不知是怎么了,张口就来,还像那么回事,让母亲惊喜交加,以为女儿从此开了窍。   每个母亲都盼着孩子更加出众些。   “我以前,看过很多医书吗?”凌青菀却有点迷惘。   母亲说她自己读了医书,她不记得了。   大哥适时出来打岔,对母亲道:“娘,我还没有用晚膳,都饿了......”   母亲道:“晚膳都备好了,娘也有些饿。”   母子俩就去吃饭了。   凌青菀送走了母亲和大哥,见时辰尚早,刚刚戌初二刻,就想练练字。她在生病之前,一直在临摹卫夫人的字帖。   卫夫人是前朝的书法名家,她的字斜长婀娜,秀丽中带着几分凛冽,不少人批判她不安分。   凌青菀却很喜欢。   从前不敢练,怕母亲说坏了心气。前几个月鬼使神差的,拿出来看了看,再也放不了。母亲也知道这件事,因凌青菀年纪大了,知道轻重,母亲就没有劝阻。   “把我的字帖拿出来。”凌青菀对大丫鬟踏枝道。   踏枝却和挽纱一起,劝凌青菀:“姑娘,您这几日才好些,不如早点歇了......”   “我心里有数。”凌青菀道。   她说罢,自己就坐到了临窗的书案前,等着丫鬟们过来磨墨、裁纸。   轩窗半推,抬眼就能瞧见圆月,悬挂在碧穹,宛如黑色绒布上托着的宝珠,清湛琼华倾了满地。   人散露深庭院静,半墙明月摇花影。   “姑娘,还是早点歇了吧。”踏枝上前,柔声对凌青菀道,“您身子骨不好......”   凌青菀蓦然回眸,瞥了眼踏枝。   踏枝倏然觉得,她从小服侍着长大的姑娘,眼神锋利如刃,有种高高在上的冷酷凛冽,不容他人置喙。   踏枝吓一跳,不由自主往后小挪了半步。   “磨墨吧。”凌青菀语气幽静,比月华还要清冷,对踏枝道。   踏枝仍对她方才那眼心有余悸,不敢再质疑,轻声道是,默默帮她将墨汁磨好,才缓缓退下去。   凌青菀伏案,照着字帖临摹。   她的字,娟秀圆润,有点矮,怎么也写不长,令她苦恼。故而,她越发仔细,不知不觉就写了一个时辰。   两个大丫鬟,不敢打搅。   一直到了亥初,凌青菀才睡下。   服侍她睡下之后,踏枝和挽纱抽空去梳洗。   两人就偷偷说悄悄话。   “姑娘这一病,怪得很。”踏枝说。   挽纱同意:“之前还说不爱吃糖。”   凌青菀嗜糖如命,什么甜的都爱吃。   今年五月,她满了十五岁,没过两天就月汛初|潮了。她的母亲——凌大奶奶景氏说,女孩子来了月汛,就不再长个子,不能多吃糖,否则腰身要圆了。   从前肥白些,也是讨喜。   可是这几年,又不时新肥白了。   贵胄千金多窈窕。   因此,大奶奶景氏断了凌青菀的糖,什么肥腻的吃食都不给她,她为此委屈、哭泣也不止一回。   大少爷偷偷给她买糖吃,踏枝和挽纱都是睁只眼闭只眼,装作不知情。   谁也没想到,那么爱吃糖的小姑娘,突然说不要糖了......   “不止不吃糖,还会背医书。”踏枝道。   她们俩说完,彼此都沉默了一瞬。   这两丫鬟,是凌青菀母亲景氏的陪房,从小服侍凌青菀。她们最了解凌青菀的,连一个神态都清楚。   凌青菀病好之后,很不一样了。   可是具体说哪里不一样,她们又只能说得出这两件事:不爱吃糖了,会背医书了。其他的,说不明白。   越是说不明白,越发诡异。   从前的凌二姑娘,憨厚寡言,素净温软。   她很小就没有了父亲。母亲守寡,可能影响了她,所以她偏好淡色的衣裳,不爱出门交际,不爱脂粉钗环。   “眼睛!”屋子里沉默了片刻,踏枝突然道,“姑娘眼睛不一样了。”   挽纱笑道:“这个没变。”   “变了。”踏枝笃定,“眼睛很厉害,像......像......”   她半晌形容不出像什么,或者像谁。   两个丫鬟嘀咕了半天,这才收拾妥善,各自去歇了。   今晚是踏枝值夜,她仍睡在凌青菀里屋的炕上。   她轻手轻脚进了屋子,没有吵到凌青菀。   半夜的时候,踏枝突然听到凌青菀说梦话。   第二天,刚到了卯正,凌青菀就醒来。没有噩梦,做了个温馨甜蜜的梦,所以精神很好。又是一个神清气爽的清晨。她伸了伸懒腰,亲自推开了窗棂。   她批了件湖色褙子,立在窗边深吸一口气。   踏枝比凌青菀后醒来。她抬眸,瞧见窗边的佳人,身姿婷嫋,云鬟蓬松,肌肤莹润,似娇花照水。   “姑娘真的长大了,比从前好看。”踏枝心想。   踏枝替凌青菀梳头的时候,想到昨夜凌青菀说梦话,忍不住告诉凌青菀:“姑娘,您昨夜做梦,说了很多话。”   “什么话?”凌青菀问。   “说要回家.......呃,还说不怕祖母和婶娘,要跟嫂子过......”踏枝道。   凌青菀笑了。   她大哥尚未成亲呢,哪里来的嫂子?   “你听岔了。”凌青菀笑道。   “是真的,姑娘!”踏枝道,“姑娘不仅仅说梦话,还有口音!是太原话,姑娘竟然会说太原话!”   凌青菀的母亲,出身太原府望族。   踏枝是陪房的女儿,也是太原府的人。她虽然在京里长大,学会了官话,可是仍保留一口纯正的太原口音。   她说姑娘“竟然”会说太原话,足见凌青菀平时不会说的。   凌青菀心里,多了几分凛冽。   太原府......   她长这么大,才去过太原府三次。   凌青菀的亲舅舅,乃是太原刺史,正四品的封疆大吏,统辖整个河东路的军队。   她记忆里,母亲的官话说得很好,很少在凌青菀他们兄妹跟前说太原府的话。若是凌青菀会太原府的口音,着实奇怪。   她沉默不语。   踏枝见她不说话,不知自己哪里错了,也不敢再开口了。   “姑娘有点喜怒无常,这个和从前也不一样。”踏枝委屈的想。   怎么病了一回,变得这样难伺候了?   她还是喜欢从前那个姑娘,憨厚懦软,天真纯善。   “我去母亲那边用早膳,你派人先去说一声。”头发还没有盘好,凌青菀就对身边的大丫鬟挽纱道。   挽纱道是。   凌青菀平日里每天早上都要去给母亲请安,然后跟着母亲,去给祖母请安。她生病这段日子,这些礼数就免了。   如今病好了,也该把规矩捡起来。   梳头好,洗漱一番,她出了自己的院子,去了母亲那边。   大哥去了宗学,四弟出了族学,都出门了。   凌青菀发现母亲脸色不太好。   “娘,您昨夜没怎么睡?”凌青菀从她的面色上看,母亲满脸都是一夜未眠的疲惫。   母亲遮掩,道:“睡了。菀儿昨夜睡得可好?”   凌青菀说睡得很好,然后追问母亲:“娘,您是不是还担心亲家老夫人的病?”   上次去拜佛,亲家老夫人撞了佛龛,在母亲看来是触犯了神明。   如今,亲家老夫人病得这么重。同去的三个人中,凌青菀的祖母和二姑母也病了,只有母亲没病,反而叫母亲更加忧心。   母亲知道,若是降天灾,定然人人有份。   她很怕自己错过了,会降到她孩子身上。因为,在母亲心里,儿女比她自己更加重要,若是惩罚,让她的儿女受罪,比让她自己受罪更折磨她。   她思前想后,错过了睡意,再也没睡着。   “娘,咱们今天去程家探病吧?”凌青菀对母亲道,“我也想瞧瞧老夫人。”   她想去看看那位老夫人到底怎么回事,好来安慰母亲。   凌青菀生病那半个月,母亲衣不解带照顾她,已经瘦了一大圈。若是再因为拜佛这件事折腾,母亲身体要垮了。   凌青菀不忍心。   “也好,你好些日子没出门了,也该出去走走。”母亲沉吟一下。   凌青菀在母亲这里用过了早膳,然后回自己院子里,准备更衣出门。   第004章姊妹龃龉 更新时间2015-3-28 6:39:21 字数:3185  第004章姊妹龃龉   凌青菀回屋更衣,跟母亲去二姑母府上。   踏枝和挽纱帮她寻了两套衣裳,问她要换哪套。   凌青菀眉头轻蹙。   一套藕荷色梅瓣褙子、月白色福裙;一套杏白色妆点褙子,淡紫色挑线裙子。都是非常素净,素净得像守寡似的。   凌青菀后背寒了下。   她非常厌恶。   素色的东西,触目柔和,哪怕不喜欢,也很难讨厌。凌青菀不知为何,心底的反感不受控制似的,油然而生。   她瞧见素色的衣裙,心头像被什么扎了下,闷闷的疼。   她很讨厌这两套衣裳。在家里穿得素净,她原以为是节俭,不成想出门也让她这样穿。   是家里穷吗?   不像啊,怎么说也是堂堂晋国公府。   丫鬟都比她穿得艳丽。   “我不穿这个。”凌青菀道,“换旁的衣裳。”   挽纱道:“姑娘,这个是前几日新做的秋裳,还有套天水碧和湖色的,您要哪套?”   藕荷色、杏白色、天水碧、湖色,都是素净的。   她个年轻的姑娘,又不是守寡。   “打开箱笼,我自己瞧瞧。”凌青菀道。   挽纱有点不解,但没有质疑凌青菀,立马去把箱笼打开,让凌青菀自己挑。   她的箱笼里,触目皆是浅淡色的衣裙。   凌青菀脸色微敛。   “姑、姑娘,您怎么了?”踏枝瞧见凌青菀好像很生气的样子,错愕不已。凌青菀从前是不讲究穿戴吃喝的。   “我没有其他颜色的衣裳吗?”凌青菀道,声音还是轻轻的,没有任何情绪,“我喜欢绿色的。”   两个丫鬟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绿色的衣裳,很扎眼。   凌青菀很讨厌显眼的任何东西。她在人群里,总是希望大家不要留意到她。   “我喜欢绿色。”凌青菀重复一遍道,“可有豆绿色的褙子?”   “没......没有......”挽纱震惊得有点结巴了。   凌青菀就不说话,轻轻抿着唇。   她抿唇的时候,下颌曲线紧绷,下巴微扬,倨傲肃然,威严从神态里透出来。   挽纱想起踏枝昨晚说:“姑娘眼睛变了。”   是变了。   凌青菀从头到尾,都没有大声说话。她和平常的语调一样,只是不那么柔软,就有点不怒而威。   完全是换了个人。   两个丫鬟连忙翻箱倒柜,帮她找衣裳。   这些年,凌青菀一直在长个子,从前的衣裳不能穿。最后,只得找了件绯色折枝海棠褙子,还是件春装。   春秋的衣裳差不多。   凌青菀更衣之后,对挽纱道:“你跟着我出门吧,”   挽纱道是。   到了母亲那边,母亲瞧见凌青菀,不由道:“这绯色的料子,还是你大哥替你买的,你从来不穿。今天怎么翻出来?”   凌青菀小女儿状羞赧笑笑,没说话。   母亲也不深究。她先带着凌青菀,去见了祖母。   凌青菀的祖母,其实是继室,并非亲的。凌青菀的亲祖母生了凌青菀的先父和大姑姑,就去世了。   而后,继室祖母进门。   这个继室祖母,只比凌青菀的母亲大八岁,性格强势,平日里总和长房有点磕磕绊绊。   凌青菀生病那么久,从来不见祖母派人来瞧她,更不会亲自来探望。   如今她病好了,过来给祖母请安。   祖母却遣了大丫鬟出来说:“老夫人身子抱恙,大奶奶和二姑娘的孝顺,老夫人记下了。你们只管去忙,不用服侍。”   就这样把母亲和凌青菀打发出来。   “走吧。”母亲见怪不怪,丝毫不动声色。   凌青菀嗯了声。   她母亲性格看上去温软,实则坚韧得可怕。不管老太太怎么挑剔,母亲总是装作瞧不见,完全不理会。   母亲不回应那老太太,让老太太找不到着力点,就越发对这个大媳妇很头疼,更加不喜欢他们大房。   凌青菀跟着母亲,去了大门口乘车。   黑漆平顶马车,毫不起眼,却很宽敞舒服。   路上,母亲有点犯困。   哪怕是在家里,母亲白天也绝不睡觉,她对自己很严格。所以,她和凌青菀说话,来驱散睡意。   “......无为真人给程老夫人算命,说她命中缺土,到了六十必然有个大坎。需得从南方取石,填在老夫人院子的西北角,做个小假山,才能镇住灾厄。   你二姑父月前就启程,亲自去苏州运石头,还没有回来。你二姑母的性格,最是不管事的,老夫人这一病,家里乱得很。”母亲告诉凌青菀。   程家,比较奇怪。   他们家夫人,既相信菩萨,也相信道士,佛、道都不落下。   程老夫人夭折了三个儿子。现在的二姑父,乃是次子。当时二姑夫也病重,是无为真人做法事续命的。   所以,无为真人的话,他们奉若圣旨。   “干嘛不派个家丁去弄,非要二姑父去?”凌青菀问。   “旁人去运,就不灵验了,需孝子亲自去。”母亲笑道,“你二姑父算好了日子,二十之前肯定赶回来。哪里防备,老夫人还没有做寿,就出了这么大事?”   凌青菀哦了声。   她知道二姑母,是继室祖母的亲生女儿,是凌青菀父亲同父异母的妹妹。   可是二姑母长什么样子,他们一家人如何,凌青菀已经想不起来了。   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马车慢悠悠,往程家而去。   很快,就到了程府。   程家没有爵位,乃是官宦世家。他们家是从五品的官,也算是通贵门第。   凌青菀母女在正门下了车。   门上的小厮进去通禀。   片刻,一个穿着杏黄色上衫的管事婆子,出来迎接了凌青菀和她母亲。   “大舅母和表姑娘来了。”那婆子姓孟,从前是凌氏家奴,二姑母的陪嫁,笑着对凌青菀母女道。   “孟妈妈,老夫人今天如何?”凌青菀的母亲景氏,连忙问那婆子。   “......唉,太医让置板了。”孟妈妈声音里带着几分泣音,“咱们夫人没了主见,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置板,就是得准备棺材板,这病没得救了。   凌青菀看了眼母亲。   她母亲果然脸色雪白。   母亲跟程老夫人关系也不好,她之所以如此,还是担心报应。   程老夫人冲撞了佛祖,在场的人都免不了,母亲景氏也是在场的人之一。   看程老夫人,平素精神矍铄,无灾无病的,却突然要置板了。这么突然、如此严重,不是报应是什么?   景氏心里凉了一大截。   “昨天不是说,只是昏迷,乃厥症吗?”景氏声音飘渺,有点虚虚的。   “什么药都试了,还是醒不过,已经越发差了。”孟妈妈叹气。   她们说着话儿,就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院子门口,种了两株木樨树。仲秋时节,丹桂争艳,碧树枝头批了件嫩黄的薄纱,浓郁纯香四溢。   树梢斜斜依偎着院墙,墙角满地的软香碎蕊,似铺了层锦被。   她们进了院子,却见雅雀无声。丫鬟婆子们都敛声屏息,垫着脚尖走路。   凌青菀和母亲景氏,跟着孟妈妈进了里卧旁边的梢间。二姑母和她的两个女儿、两个儿子皆在。   二姑母还在发烧。她从庙里回来,就开始发烧。她用块杏黄色的巾帕裹着脑袋,奄奄一息斜倚在临窗炕上,好似只剩下半口气,脸色泛青。   凌青菀的母亲景氏又被刺激了下。   家里的祖母病重,二姑母也是,里卧的老夫人甚至不行了。   凌青菀就轻轻捏了捏母亲的手。   母亲这样疑神疑鬼,迟早也要病倒的。   一病之起,必有病因。找不到病因,就推给鬼神,弄得人心惶惶,着实可怕。   “大嫂,你来了......”二姑母发烧,嘴唇都起了泡,越发憔悴。她的声音,亦是无半点力气。   “你......你比昨日好了些?”景氏说话也有点不利索了。   “大舅母,您瞧不见吗?”一个穿着白底粉绿绣竹叶梅花褙子的女孩子,语气不悦对景氏道,“我娘比昨日差多了。您昨日来了,今天又来,是瞧热闹么?”   这女孩子大约十三岁,个子不高,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景氏一连跑了两趟,太热心了,的确给人看热闹的印象。若是平日关系好,倒也没什么。往常就不怎么来往,如今这样热心,岂能不叫人起疑?   小孩子懂什么?肯定是丫鬟婆子们在背后议论来着。   景氏脸上一阵火烧火燎的。   她的心思,被看破了,让景氏有点难看。   “二妹,不许无礼。”另一个女孩子,和凌青菀差不多的年纪,呵斥她妹妹。   这女孩子是二姑母的长女,叫程子莹,今年十六岁,比陈璟大几个月。她穿了件家常的绯色褙子,脸色白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这个梢间里的人,包括丫鬟妈妈们,多少有点狼狈,或者疲惫。她们都要彻夜照顾老夫人。   只有程子莹,看上去精神焕发。   “大舅母,表妹,我二妹不懂事,你们别跟她计较。”程子莹笑着对景氏和凌青菀道。   她语气很友善,帮景氏解围。   可是目光触及凌青菀,多了份狡黠,有些精光从眼底一闪而过,冷意顿生。   她的目光,从凌青菀身上掠过。   凌青菀顿时就明白:这位和她年纪相仿的表姐,不喜欢她。   愁的是,凌青菀不知道为什么。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和表姐有了龃龉。   ***   第005章踩了一脚 更新时间2015-3-29 6:54:37 字数:3248  第005章踩了一脚   表姐程子莹不喜欢凌青菀,她是既想掩饰,装作姊妹和睦;却又不时露出几分厌恶,让凌青菀察觉到。   她的心思,凌青菀猜不透。   凌青菀低垂了眼帘,安静坐在一旁。   母亲景氏和二姑母又说了几句话,二姑母仍是没请景氏进去看太夫人。   凌青菀也只能耐心等着。   这时,一个穿着葱绿色上衫的小丫鬟,脚步匆匆跑进来,对二姑母说道:“夫人,五姑奶奶、五姑爷、六姑奶奶和六姑爷都来了,还带了大夫......”   程太夫人有一个儿子、有三个女儿。当年,她儿子接连夭折,女儿却没事。如今三个女儿都已经出嫁,还嫁得不错。   这几天,她们全部守在母亲身边。她们白天过来,晚上回府。   直到昨晚,大夫说太夫人要置板了,三个女儿既悲痛万分,又不甘心,纷纷出去找大夫。   现在,两个女儿和她们的丈夫已经回来了。   小丫鬟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橐驼的脚步声,朝正院而来。脚步声多而且繁杂,起码有十来人。   大表姐程子莹连忙迎了出去。   “又来了,真可恶!”二表妹程子涵抱怨道。   这小姑娘十二三岁,却总是满腹怨气,看谁都不顺眼。她方才顶撞了凌青菀的母亲,现在又对姑父、姑母的到来不满。   凌青菀坐在她身边,装作没听到,扭头向窗外望去。   片刻后,凌青菀从梢间的窗口,瞧见进来十几个人。   两对夫妻,带着一名五十来岁的老者,应该是大夫。他们身后,跟了几个女孩子和男孩子,是他们的儿女。还有好些丫鬟仆妇,个个衣着锦簇华丽。   排场不小。   凌青菀的母亲,搀扶着二姑母半坐起来。   “这几天,我这些小姑子也是闹腾。我病得这样,快只剩下一口气了......”二姑母突然眼睛有点湿,握住了景氏的手。   二姑母性格怯懦,在婆家没什么地位。   她小姑子多,个个都高嫁了,回来耀武扬威的。丈夫不在家,婆婆又是二姑母陪着去拜佛出事的,所以二姑母的小姑子都有点怪她没有照顾好婆婆,更是不把她当回事。   再加上,二姑母自己病重,奄奄一息。小姑子们见嫂子这样,想着不打搅她,很多事都绕过了她。这样,更让二姑母误会了。   总之,往日还不错的姑嫂关系,最近有点紧绷。   凌青菀的母亲性格温婉,二姑母就想起这个大嫂往日的好,又觉得她是自己娘家人,像个依靠似的,紧紧攥住了凌青菀母亲的手。   凌青菀的母亲明白,就坐在了二姑母身边,让她靠着自己。   “大嫂。”很快,程家的两个姑奶奶就进来了,和二姑母见礼。   她们的丈夫和儿女也跟着。   她们认识凌青菀和她母亲,就跟她们娘俩也打了招呼:“亲家大奶奶和表姑娘也来了?”   “是啊。”凌青菀的母亲回答,“我们家老太太说姑奶奶生病发烧,太夫人又不安,让我过来瞧瞧,可有要帮衬的。她老人家也病着,要不然就亲自过来了。”   她把自己擅自登门,说成了受命之行。   这样,给程家两个姑奶奶一个暗示:你们程家有事,我们晋国公府帮忙了。但是,若是欺负我们晋国公府的姑奶奶,我们也不依的。   她在给二姑母撑腰,又言辞得体,叫人挑不出错儿。   凌青菀看了眼母亲,觉得母亲说话行事既庄重又不失锋利,真是机敏。   “劳烦亲家老夫人挂念......”程家的姑奶奶道。   彼此客气一番,他们就带着大夫,进去给老夫人瞧病。   凌青菀也要进去。   她看了眼自己的母亲。   母亲正和大表姐程子莹一起,搀扶着二姑母起身,进去里屋。   凌青菀连忙跟上,却被程二挡住了。   程二毫不客气对凌青菀道:“表姐,你没见屋子里挤了这么些人?哪有你落脚的地方?你还是歇了吧,明明跟你无关的,瞎凑什么!这是程家!”   “这是程家”这几个字,程二说得格外大声,里屋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不仅仅是在告诉凌青菀,也是在告诉她自己的姑母姑丈们:别到程家来自作主张。这里是程府,轮不到你们。   程老爷不在家,程二母女几个才是主人,要分得清主次,别把自己不当外人。   凌青菀不由好笑。   孩子这么小,跟凌青菀的四弟差不多年纪,居然这么多鬼心思。   “胡闹什么!”程二话音刚落,屋子里静了静。而后,她姐姐程子莹就出来了,瞪了她一眼,骂道。   程子莹亲自把凌青菀请了进去。   程二骂凌青菀,不过是指桑骂槐。她骂完了,目的达到了,自然也不会拦着凌青菀进门。   凌青菀进去的时候,从程二身边路过,脚下一滑,狠狠踩了程二一脚。   这脚非常重。   凌青菀若无其事,进了里卧。   “啊!”程二吃痛,腰都弯了下去。   “又怎么?”程子莹回眸,目光里不悦增了三成。她这个妹妹,年纪小直言直语,正介于懂事和不懂事之间。   有时候,很多话可以利用她说出来,保留程子莹自己的声誉。但是,妹妹咋咋呼呼的,也失了体面,让程子莹不满。   “她踩我的脚!”程二愤然道,“好痛!姐姐,她是有意的!”   那边,凌青菀已经进去了。   她脸上柔和安静,没什么情绪,正望着床上的程太夫人。听到程二的指责,她茫然回神,一脸无辜。   屋子里的众人,脸上表情各异。   凌青菀的母亲就有点不快。   程二先在门口阻拦凌青菀,说话难听,现在又冤枉凌青菀踩她,越发没有望族闺秀的涵养了。   她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两年就可以说亲。   还这般顽劣,真是可恨。   程家几位姑奶奶,想法和凌青菀母亲类似。   大家脸上多了份对程二姑娘的难以容忍。   除了凌青菀和程二姑娘,没人瞧见凌青菀踩的那脚。   “好了!”程大姑娘低声呵斥妹妹,“你是要瞧祖母,还是要出去?”   “你们俩,祖母还躺着呢。”二姑母见两个女儿闹得有点过分,出声提醒。   二姑母声音虚弱无力,却让程大和程二姊妹俩缄言,默默站在后面。   程二姑娘吃了亏,那只脚被凌青菀踩着着实有点疼,现在还火烧火燎的。她盯着凌青菀的背影,愤愤然,恨不能拿鞋丢她。   她一直盯着凌青菀。   而凌青菀,正紧紧盯着诊脉的大夫。   “咦,她这样瞧着这位老大夫,莫不是她思|春了?”程二姑娘在邪恶的想。   这大夫都五十多了,头发花白了一半,孙女都要赶上了凌青菀的年纪。程二姑娘一阵恶寒,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太龌龊了。   她轻轻摇摇头,继续看着凌青菀。   凌青菀表情不变,恬柔贞静。   “若是娴雅聪慧,非晋国公府的二姑娘莫属了。这满京城,挑不出第二个比凌二姑娘还要贞淑贤惠的女孩子。”程二突然想到了这话。   这是她祖母时常对亲戚朋友说的。   每每家里来了客人,夸程二姊妹漂亮懂事,祖母就拿出这话来。   程二的祖母非常欣赏凌青菀。   凌青菀性格内敛,行事端庄稳妥,有点像她守寡的母亲。程太夫人也是年轻守寡,形成了她特定的看人眼光。   凌青菀那么年幼,却跟个小**似的,素净沉默,反而让程太夫人整日称赞她,着实叫人难以苟同。   每每听到程太夫人当着程二姊妹的面,夸耀凌青菀,程二和她姐姐都会不高兴。她姐姐也会跟程二抱怨,这就越发让程二不喜欢凌青菀。   程二的外祖母,就是凌青菀的继室祖母,也不喜欢凌青菀。   “哼,什么贞静惠雅?不过是木讷、笨拙罢了。”程二暗想。   她的脚,还在隐隐作痛。   凌青菀在程二心里的面目,就越发扭曲了。   “夫人,无为真人到了。”程二的思路,被进来禀告的小丫鬟打断了。   无为真人,是程府的贵客。   上次就是他说,程太夫人最近有个大灾难,需得从南方运石头来化解。   果然,程太夫人就出事了。   “快,快请无为真人进内院!”二姑母立马道,声音也难得有了几分力气。   正在诊脉的老大夫,站起了身,和众人一样,望着外头,等待无为真人进来。   凌青菀这个时候,就偷偷挨到了程太夫人身边,默默给程太夫人把脉。   程二恰好看到了。   她准备大叫出声,让大家知道凌青菀在干嘛,让凌青菀丢尽颜面,报方才被凌青菀踩了那一脚之仇。   她刚要喊出来,她姐姐突然重重捏了下她的手。   程二很听这个姐姐的话,就抬眸看了眼姐姐。   程大冲程二摇摇头,低声道:“不要嚷,看我眼色行事。”   “姐姐,你瞧见了她......”   “我瞧见了,我心里有了主张,你瞧着我的眼色行事,不可鲁莽。”程大道。   她说得很笃定。   程二心里顿时就安定下来。   她姐姐心思比她厉害多了,年纪又比较大。姐姐愿意收拾凌青菀,那时候凌青菀肯定体无完肤。   程二露出了笑容。   姐姐愿意帮她对付凌青菀,她能想象凌青菀的惨状,不由笑出声。   她的笑声不大,足以让安静的里卧每个人都听到。   大家的目光,一时都集中在程二的脸上。   祖母即将要置板,她还笑得那么开心......   她两个姑姑脸色都微沉。   ***   第006章捧杀 更新时间2015-3-30 6:53:32 字数:3512  第006章捧杀   仲秋的上午,原是暖和的。可起了风,就有寒意。   蔚蓝的天,不知何时悄然变脸,天际一片青黑,雨势欲来。闲庭不远处的木樨树,红稀翠密。   仲秋,景致尚未见萧索颓败,冷意却荒凉凄迷。   凌青菀和程家的众人一起,等着无为真人进来。   须臾,就有个穿着道袍的男人,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   他修长挺拔,器宇不凡。浓髯及胸,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双明目炯炯有神。头发和齐胸的浓髯都是雪白。   毛发虽然雪白,却顺滑整齐,没有半点杂乱。   凌青菀心里威震。   怪不得程太夫人相信他。要是凌青菀遇到了,只怕也要信的。   这模样,活脱脱神仙下凡。   他的模样、他的精神、他的目光,都是仙气袅袅。既不食人间烟火,又矍铄强健。   “真人!”二姑母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凌青菀母亲的手,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迎了出去,“您可来了!”   她病得只剩下一口气,全部用来欢迎无为真人。   “夫人。”无为真人给她行礼。   他的声音,醇厚低沉,似山谷空灵,也隐约透出几分仙气。   二姑母病得糊里糊涂的,站立不住,差点跌倒了。   程大和程二姊妹连忙扶住了她。   无为真人道:“夫人,咱们进去说话吧。太夫人呢?”   大家顺势,就把无为真人请进了里卧。有两个丫鬟,搀扶二姑母。   小辈被挤到了后面。   凌青菀跟着众人,重新进了里卧。   程二偷偷用胳膊肘拐了她姐姐一下,冲凌青菀努努嘴。   程大回眸,给程二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大家的视线,都在无为真人和太夫人身上,没人留意这对姊妹的小动作。   凌青菀站在她们斜前方,余光一瞥,倒是瞧了个真切。   她暗自笑了笑。   那位仙人,进了里卧之后,开始打量这房子。他目光深沉凝重,认真扫过每个角落。   然后,他把正西南墙壁上的一面铜镜取下来,问道:“这镜子是谁让这样挂着的?上次不是说了,挂在大门上么?”   二姑母和程家两位姑奶奶、姑爷都微愣。   几个人在人群里搜寻太夫人的丫鬟。   一个穿着墨绿色上衫的大丫鬟,十七八岁,噗通一声跪下,声泪俱下道:“是......是婢子挂的。这铜镜,原是挂在正门上的,夜里起风掉下来。   婢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太夫人原先没交代。太夫人病中,不停指这面墙,又说不出话,然后就昏迷。   婢子和姊妹们吓坏了,以为太夫人是要挂在这墙上,就帮着挂上去了!”   “唉,真是胡闹。”无为真人叹了口气,道,“这风水镜,岂是能乱挂的?”   那丫鬟吓得身如筛糠。   “来人!”二姑母冷声道,“先把红蕊拉到柴房关起来,等太夫人醒了再发落。”   两个粗使的婆子进来,把这丫鬟押了下去。   这丫鬟大哭求饶。   婆子们就堵住了她的嘴,强行将她拖出去。   “真人,家慈这病,可是因为这风水镜错挂而起?”程家的五姑奶奶问道。   “太夫人的屋子,是小道亲自布置‘九宫飞星阵’。其中,五黄灾星,这铜镜就是克制灾难的。   挪动了镜子,虽然九宫飞星阵没有遭到大破坏,也没有反噬主人,可太夫人正当寅午隔合子午,命格灾劫太重,又逢卯运,且太夫人命中缺土,无法自固。   故而,她灾祸没有挡住。”无为真人道。   意思就是说:程太夫人原本今年就有非常大的灾祸,无为真人的风水阵,只是暂时克制了一部分,让程太夫人有惊无险。   直到孝子运回南石,再布阵镇压。   不成想,石头还没有运回来,这风水阵就遭到了小小的破坏,恰好把风水阵里的“五黄灾星”给冲撞了。   “那......那怎么办?”二姑母问道,“真人,还请您慈悲,救救家母!”   无为真人看了眼躺在病榻上的程太夫人,浓眉微蹙。   程太夫人脸色泛青,呼吸微弱不可闻。   风水这种东西,和治病有点不同。   一种风水格局的改变,不是某一两天可以完成的。   无为真人还没有到那种境界。   他没有开天眼。   可是太夫人等不了太久。今晚不醒,估计就醒不来,熬不过明天的凌晨。   “大夫,程太夫人的脉息如何?”无为真人没有回答二姑母的话,转头问了立在旁边的老郎中。   这位大夫姓邢,并非太医,也不住在京城,但是在京里颇有名气。   他最擅长妇人科。   程太夫人虽然不是妇人科的疾病,但她是妇人。擅长妇人科,多少对妇人的脉案更加熟悉,也许会发现一点不一样的病理。   太医们各种方法都尝试了,无能为力,程太夫人眼看就不行了。   程家的姑奶奶们,只得另辟蹊径,把这位擅长妇人科的老郎中找来。   “太夫人呼吸欲绝,脉息若有若无。”邢郎中道。   这就是说,她的呼吸和脉息都快没有了,人之将死。   程家的五姑奶奶眼泪没忍住,簌簌落下来。   “......可有良方?”无为真人又问。   邢郎中捋了下自己稀薄花白的胡子,慢悠悠道:“前医皆言,病在厥症。气血、血厥、痰厥,各种尝试。   结果,无一成效。   余窃以为,太夫人非厥症,乃是热证。”   什么?   满屋子的人都是一惊。   怎么突然说出来热证?   不过,刚刚过完盛夏,热毒蛰伏体内,仲秋发作,跟秋老虎一样厉害,也是见过的。   “原来是热毒,怪不得诸医的药方无效。”程家的六姑奶奶欣喜道。   她喜得眼泪都出来了。   终于找到病因了!   程家众人对这病,都快绝望了。诸位大夫来了,各种说厥症,只有这位大夫说是热证。他突然有了不同的说法,等于给程家不同的希望。   “热毒?”无为真人的眉头,并没有松开,“什么热毒?”   他擅长风水,也学过几年医。病不敢治,但是通晓一些简单的医理。   因为,无为真人从前在先皇后娘娘跟前得宠。   先皇后姊妹俩爱学医,为了讨好皇后,无为真人不得不学。   几年前,学医在京城风靡一时,直到前年才慢慢降下来。   “胆热。”邢郎中道,“热在胆,必然上脑。热毒功脑,故而昏迷不醒。”   无为真人沉默了下。   胆有疾,会上脑,这是常识。   程家众人都在看无为真人,等着他肯定。   无为真人明白,程家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故而他点点头,对邢郎中道:“就照您老的意思试试吧。”   邢郎中微笑,暗地里松了口气。   程家众人也喜极而泣。   “若是照他的诊断去治,太夫人命悬矣!”众人身后,突然传来女孩子娇嫩的声音。这声音,虽然娇柔,却响亮,掷地有声。   循声望去,他们就看到了凌青菀。   景氏讶然,轻轻咳了咳,对凌青菀道:“菀儿,不可无礼。”   凌青菀上前几步,道:“娘,我所言属实。假如照了这位大夫诊断,给太夫人服用寒凉的药祛热,太夫人必遭大劫......”   现在还有得救,若是吃下了邢郎中的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她说得格外慎重,表情很认真。   她柔和的眸子里,添了份坚韧和肃然,叫人难以忽视她的威仪,不容小窥。   景氏又是一怔,倏然觉得女儿有点陌生。   程家的人,却对凌青菀的话,嗤之以鼻。   手下,凌青菀是个闺阁姑娘。这几年,因为先皇后的缘故,闺阁中学医不在少数。但是,那都是为了取巧,讨好皇后,真正会医术的有几个?   其次,凌青菀素来笨拙,亲戚都知道。学医那么难,她哪里会?   再者,程太夫人的病,叫女儿们心生绝望。这邢郎中,给了她们光明。哪怕是飞蛾扑火,她们也义无反顾。   娘亲的性命,大过一切。   因为种种,凌青菀的话,程家几位姑奶奶和姑爷没人听进去,正准备打发凌青菀的时候,程大姑娘突然站了出来。   程大姑娘走到了凌青菀身边,道:“表妹,既然你知道,劳烦你救我祖母!”   她想让凌青菀开方子。   满屋子人,包括无为真人和邢郎中,都错愕不已。   景氏更是吃惊。   “......姑母、姑父,你们不知道,我表妹学得一身好医术,足以匹及华佗、仲景。”程大姑娘挽着凌青菀的胳膊,柔声笑着道。   好大的口气!   凌青菀却撇脸,看了眼自己的表姐,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她这个微笑,更加鼓励了程大姑娘。   程大姑娘心里越发得意。   原来凌青菀这么好骗啊?   她妹妹明白姐姐的意图,立马上前,道:“正是正是,凌家表姐的本事,满京城太医都不及!”   两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把祖母的命当儿戏,说出这番可笑的话来。   程家两位姑母,气得变了脸。   无为真人也看了她们几眼。   邢郎中捋了下胡子,微微冷笑了下。   “这位老大夫,你笑什么?”程二姑娘瞧见了邢郎中的神色,立马高声道,“莫不是嫉妒我表姐的本事?”   邢郎中气得一梗。   她们很极其夸张的吹嘘,来捧凌青菀。   “你们俩,出去!”二姑母脸上火辣辣的,觉得姑娘们太丢脸了。不仅仅自己她的女儿丢脸,她的侄女也丢脸。   一时间,二姑母一口气顺不过来。   “娘,您真的误会了,表姐医术了不得!”程二姑娘声音脆脆的,很高,几乎把其他声音都压住。   连她母亲的警告,她都不理会。   她们姊妹俩一唱一和,把凌青菀捧了上去,然后等着她死得难看。   这点把戏,谁不知道?   程家的姑奶奶看了眼凌青菀。而凌青菀,一脸欣慰的模样,好似丝毫不知情。也许,她对姊妹们的恭维很受用吧?   哪有这么无耻之人啊?   好歹也是堂堂国公府的千金!   程家的两位姑奶奶气得也呼吸不匀了!   祖母危在旦夕,这些不孝孙女,如此胡闹!   ***   周一了,我想冲下新书榜,推荐票至关重要,姐妹们把票投给我吧。我很久没有在开书,已经没什么关注度,新书榜对现在的医嫁而言,生死攸关。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拜托大家啦!!   第007章得逞 更新时间2015-3-31 7:03:47 字数:3860  第007章得逞   程二姑娘心里颇为得意。   她姐姐下的饵,凌青菀这个傻东西真的咬钩了!   “姐姐真厉害。”程二姑娘暗想,“今天要凌青菀好看,从此再也没脸出门!让你踩我的脚,让你讨我祖母喜欢!”   程二姊妹俩,都不喜欢自己的祖母。   她们的祖母程太夫人,对外人和蔼亲切,对自己的媳妇和孙女却是教导严格。   这让程二姊妹俩总是误会,祖母很不喜欢她们,瞧不起她们的母亲。她们都偏袒自己的母亲,下意识的和祖母疏远。   “......姐姐说过,假如祖母死了,家里就是娘当家。祖母还在,爹只听祖母的,惹娘生气;祖母要是死了,爹就会事事听从娘的。   到时候,娘当家做主,我们要吃什么,想要什么,就不用看人脸色了!娘最疼我们的!”程二心想。   她母亲凌氏很软弱,没什么威严,对孩子宠爱无度。   程二刚满十三周岁,心智尚未成熟。   孩子的世界里,伦常比较薄弱,有时候会出现偏激的情况。她不是蛇蝎心肠,希望害死自己的祖母,而是不想让祖母挡了她的好日子。   怎么让祖母不挡路?   让她死了算。   反正祖母快不行了,还不如去了。   孩子有时候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念头一根筋,完全不知道后果。   就像此刻的程二。   她才不管凌青菀会不会害死她祖母。她只要凌青菀丢脸,只盼祖母不要醒过来。所以,她极力配合姐姐,把凌青菀往高处抬。   然后,等着凌青菀下不来,自己摔死。   治死祖母的过错,还可以推给凌青菀。   凌青菀这辈子就毁了。   想想就很开心。   程二自幼被她母亲宠着,身边人都顺着她,对世俗认识不深。生与死、名与利,她都不太在乎。   她觉得此刻的感觉,只是和凌青菀挣口美食而已。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很严重。   “来人哪,把几位姑娘带出去!”程家六姑奶奶,被程大、程二和凌青菀气得半死,也不顾什么礼数,直接逐客。   她也懒得管凌大奶奶景氏的心情。   “哼,这是程家!”程二冷然,上前一步对她六姑母道,“要出去,也是姑母你们出去!”   程家六姑奶奶气得脸都紫了。   的确没错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凭什么在程家趾高气昂?   现在侄女赶她,她都说不出其他话!   “像话吗?”程家六姑爷蹙眉,对程二的母亲道,“大嫂,你任由孩子这么说话?岳母还躺着呢,咱们先吵起来,像什么样子?”   他语气里带着怒。   这番话,二姑母听在耳里,格外刺心。   二姑母最近对这些小姑、姑爷都有不满。在程家,是太夫人当家,二姑母做了十几年媳妇,仍是什么也捞不到。   这让她怨气重重,觉得婆婆不重视她,不肯把家交给她,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她为程家生儿育女,越发不值得!   好不容易婆婆病重,这些小姑子又回来当家,也不把二姑母放在眼里。   让着婆婆,是二姑母的本分,凭什么让小姑子?   到底她还是不是程家的媳妇,是不是程氏未来的女主人?   其他人家的媳妇,早已当家了,谁家十几年还这么熬着?   她婆婆却把持着,不肯把钥匙交给她。   现在,姑爷也这么狠声恶气的!   凭什么!   “欺负我软弱么?”二姑母气愤想道。她有时候也犯一根筋。脾气上来了,就不顾大场面,程二的性格也是像二姑母。   “她还是个孩子!”二姑母语气有点僵硬,不客气对六姑爷道,“是你们先同孩子吵的!”   二姑母这话一说,在场每个人都惊呆了。   包括凌青菀和她母亲景氏。   这话说得多么没水平,像个不懂事的孩子闹情绪。二姑母三十来岁的人了,出身晋国公府,又是程家长媳,她这番言辞真是叫人瞠目结舌。   “大嫂,您这是什么话?”程家六姑奶奶也是暴脾气,声音更大了。   剑拔弩张,她们姑嫂眼瞧着就要吵起来。   无为真人看在眼里,微微冷笑了下,没有插嘴。   他身为道士,到各府行走,最忌讳插手家务事。   邢郎中更不会说什么。   凌青菀的母亲景氏是二姑母的娘家大嫂,她若是开口,自然是帮二姑母。哪怕不是,也会叫程家姑奶奶误会。   到时候,怒火会牵扯到凌青菀母女身上。所以,景氏也沉默。   “六姑母,您别生气啊!”程大一步上前,站到了她母亲前面,挡住了她母亲,笑着对她姑母道,“这么吵下去,耽误了我表妹给祖母治病!”   她居然还是要让凌青菀给她祖母治。   这孩子,也是想祖母死啊!   程家两位姑奶奶,非常寒心!   她们气得哆嗦。   “混账东西!”六姑奶奶骂道,“等你爹回来,打断你的腿!”   “是呢。”程大笑得更加从容,“要打,也是我爹爹打。六姑母还记得这是程家,我们也甚是欣慰!”   六姑奶奶一阵头晕,气得喘不过来气。   “到底吵什么?”一直没有开口的程家五姑爷,也忍不住了,“莹姐儿,给你祖母看病要紧。若是咱们不对,回头给你们赔不是!”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程大笑了笑,然后扭头对凌青菀道,“表妹,你去开方子吧,我派人抓药!”   “好。”凌青菀应道。   程二听了这话,心里一阵兴奋:凌青菀要开方子了,她要出事了!   从此以后,大家都知道,晋国公府的二姑娘,为了显摆自己的医术,不顾太夫人死活!   只怕,凌青菀以后连嫁都嫁不出去了!   真开心!   “表姐,我去给你拿纸墨。”程二道。她唇角带着笑,藏匿不住。   凌青菀说:“多谢。”   三个孩子,就这么儿戏般,要来给太夫人治病。   “黎妈妈,把她们给我拖下去,先关起来!”程家六姑奶奶再也不管了,直接对太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道。   既然大嫂这么不通礼数,六姑奶奶也懒得尊重她,先把她女儿和侄女关起来再说。   难道真的任由她们胡闹?   “黎妈妈,你可要想仔细了!”程二回头对黎妈妈道,“以后,你是跟着姑奶奶吃饭,还是跟着我们吃饭?”   赤|裸|裸的威胁!   太夫人总要死的,而黎妈妈才五十来岁。往后她的终身,难道去靠姑奶奶?   肯定不会的。   “道长、邢大夫,不如您两位先去外厢房喝口热茶?”黎妈妈没有派人去带走程氏姊妹,也没有赶走凌青菀,却把郎中和无为道长支开。   程家的两位姑奶奶和姑爷,都惊呆了,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这是青天白日的要害死老夫人啊!   简直可怕!   他们气得半死!   六姑奶奶喊了几个仆妇,让她们帮衬,把程家两位姑娘弄出去。   那些仆妇,却看二姑母的脸色。   二姑母心里的怒气尚未散去,冷着脸,狠狠扫视了眼那些仆妇。   故而,那些仆妇立马不敢动了。   “好,好!”六姑奶奶厉声呵斥,“这里是程家,太夫人的死活任由你们裁夺!我倒不信,还没了王法!   走,五姐,咱们去应天府告状,状告这些不孝子孙,预谋害死老祖母!”   说罢,她就拉着五姑奶奶要走。   五姑奶奶性子软和些,不肯走:“她们要让那个小妮子给娘开方子,会害死娘的!”   “你傻呀?”六姑奶奶掐了自己的姐姐一下,低声道,“在这里能怎么办?先去告状,再去找自家的丫鬟仆妇来闹,否则就咱们几个,能顶什么事?”   这里是程家。   她们几个姑奶奶在这里,完全厉害不起来,因为下人不听她们的。   此刻耗在这里,根本没用,还不如以退为进,先去告状,再回自己婆家把下人都带过来,再给嫂子施压。   所以耽误不得,需得马上去调救兵!   五姑奶奶反应过来,带着自己的孩子,和六姑奶奶一起走了。   他们两对夫妻,去了应天府,状告二姑母及程大程二谋害程太夫人。顺便,还要状告凌青菀。   她们走后,二姑母终于撑不住,半晕在炕几上。   她发烧更加严重了。   凌青菀的母亲景氏就连忙去照顾她。   “表妹,我祖母的病,怎么用药?”程大转身对凌青菀道。   “太夫人,乃是痰厥。”凌青菀道,“用附子理中汤,外加砂仁。”   这个方子,有大夫开过。   程二姑娘在心里大笑不止。   “菀儿!”景氏顾不上二姑母了,急忙过来呵斥女儿,“你今儿是怎么了,这般不懂事?”   “娘,您别慌!”凌青菀回头对母亲道,“太夫人只是痰厥,不是死症,更不是中祟。用附子理中汤加砂仁,一两个时辰之内就会醒过来。”   “你......”景氏霎时无语。   什么附子理中汤,你学过医吗,就这么乱开方子?   “好,表妹这边写下来,我叫人去抓药。”程大连忙道,生怕凌青菀会反悔。   景氏又阻止程大:“莹姐儿,你这是做什么?”   “大舅母,表妹医术如此好,您不想我祖母醒过来吗?”程大反问景氏。   “她只是个姑娘家,什么医术不医术的?”   “姑娘家如何?先皇后和她妹妹卢玉,不都会医术?她们也是女子。”程大反问景氏,“大舅母,难道您觉得先皇后和她妹妹卢玉的医术,也是骗人的?”   景氏哽住。   她自然不敢对先皇后不敬。   程大说话,刁钻得很。她年纪这么小,就如此厉害,景氏又有点吃不住她了。   她还想说什么,凌青菀已经去开了方子。   景氏急得跺脚。   同时,她心里也有点疑惑:她女儿从小沉稳,行事低调内敛。今天非要如此张狂,到底是为什么?   “菀儿到底是怎么了?”景氏心想。   她除了觉得女儿冒失之外,也隐约相信女儿几分。   故而,她没有去狠狠阻拦。   反常即妖。   凌青菀今天这么反常,必然有个缘故。景氏没有非要去阻拦,也是想明白到底是什么缘故。   她站在女儿这边。   景氏想着,那边凌青菀已经开好了方子。   “......这方子,出自张仲景的《伤寒论》,之前太医院的梅太医就开过。祖母喝了直吐,越发严重。凌青菀添了一味砂仁,而且加重了附子理中汤的剂量,我祖母哪里吃得消?”程大瞧着这方子,满意笑了。   凌青菀,她要害死太夫人了,接下来,她就是万劫不复。   程大需要毁了凌青菀。   具体的原因,程大心里非常清楚,外人未必知道。   祖母,只怕也不会醒过来。   父亲最疼程大姑娘,只要她巧舌如簧,父亲一定会相信她,把过错推到妹妹和凌青菀身上去。   祖母去世,母亲软弱,程大姑娘当家。   到时候,嫁给谁、多少嫁妆,等于她自己做主。她的未来,都在她自己手里。   “来人,去抓药!”程大姑娘道。   景氏犹豫了,没有阻拦。   二姑母已经昏睡了。   程二兴奋不已,想象凌青菀的惨状,心里非常高兴。   程大也想着祖母去世的幸福,不由开怀。   凌青菀唇角有了淡淡的笑。   她们三个人,各有欢喜。   应天府那边,程家的两位姑奶奶,已经告状了,知府也受理了。知府整理案情,述之以墨,然后派人往程家来。   ***   第008章问诊 更新时间2015-4-1 6:58:55 字数:3979  第008章问诊   程大姑娘行动迅速,立马派人去抓药。   她非常机敏的叮嘱丫鬟:“这方子拿好了!抓了药之后,方子仍交给我,不许有错!”   丫鬟恭敬道是。   这方子,是凌青菀的笔迹,程大姑娘要留着作为证据。   “表姐,能否吩咐厨房,送些炒热的葱白进来?”凌青菀上前,对程大姑娘道。   程大姑娘微惑:“葱白?”   “是啊,葱白!”凌青菀重复一遍,“要炒热的。”   程大姑娘沉默一瞬。而后,她想到葱白不过是最平常的东西,能起什么作用?   什么金贵的药都用了,没有治好祖母,一个葱白能顶事?   故而,她痛快答应了:“好,我这便叫人去炒。”   她随便喊了个丫鬟,让她去厨房吩咐。   很快,葱白就炒好了,有点烫手,端了进来。   派去抓药的小厮,也回来了。   小厮把药交给二门上的丫鬟,丫鬟疾跑着送到内院。   程大姑娘先接过凌青菀的药方,不着痕迹藏在袖底,这才接了丫鬟的药。   “表妹,葱白给你,你在这里照拂一二,我去煎药。”程大姑娘道。   她亲自去熬药,彰显她的孝顺。   凌青菀颔首。   “姐姐,我陪着你去。”程二姑娘连忙道。   她冲姐姐眨眨眼睛,小两人去商量私密话。程二姑娘一肚子话要和她姐姐说。   “来吧。”程大姑娘道。   她们姊妹俩就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昏睡在炕上的二姑母、两个大丫鬟,两个管事妈妈,还有凌青菀母女,以及状如躺尸的程太夫人。   凌青菀拿着葱白,朝太夫人走过去。   她母亲景氏,替二姑母盖好了被子,就过来拉住了凌青菀的手,低声问她:“菀儿,你今儿是何缘故?这葱白又是作甚?你莫要害了太夫人......”   凌青菀眼睛撇了撇身边的管事妈妈和丫鬟,见她们没有望过来,这才对母亲道:“我救太夫人的命。娘,再耽误下去,太夫人就危急了。”   “你不是太医!”景氏急道,“你救不了的!太夫人那是......”   她想说,太夫人是被佛祖惩罚的。   太医也救不了,何况是凌青菀?   凌青菀这一出手,好了没有功劳,没好就要摊上事儿。瞧程家那两位姑娘,是想利用凌青菀。   程家老爷出门,太夫人就病成这样,二姑母和程氏姊妹,多少有失了照拂之责任。   等程老爷回来,肯定要怪自己的妻女,程大姑娘和二姑娘要挨骂的。   而凌青菀插手,程家两位姑娘就会把过错转移到凌青菀身上。若是她们更过分点,也许会告凌青菀害命。   “不是!”凌青菀打断了她母亲的话,“太夫人不是遭了报应,她就是病!”   太夫人的病,也是凌青菀母亲的心病。   假如太夫人死了,凌青菀的母亲日夜难安,提防什么时候报应到自己身上。   自己疑神疑鬼,总要出事的。   凌青菀不想母亲出事。   况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凌青菀能治,断乎不会放任不管。   “额......”景氏语塞。她惊讶女儿知晓她的心思,又愕然女儿的诊断。   “娘,葱白要冷了。我先给太夫人贴在肚脐上。”凌青菀绕过了母亲。   景氏想拦,犹豫了下,竟没有去阻止。   凌青菀掀起了太夫人的被子,又把她的亵|衣掀开,将热烫的葱白从碗里捞起来,贴在太夫人的肚脐处。   她自己的手,烫得发红。   贴好之后,她连忙为太夫人拉下亵|衣,盖好被子。生怕那些葱白不够贴服,凌青菀还用手,隔着被子轻轻压在太夫人的肚脐处。   她坐在太夫人的床边,神情专治。   一扭头,见母亲立在她身后,秀眉微蹙,很是担心。   “娘,太夫人是大寒凝内,形成了寒痰。寒痰阻隔气机,体内气机失畅,才脉息微弱,不省人事。   学医上症名叫‘痰厥’。   寒痰导致的痰厥,非热药不能治。寒气凝结于胸,胸阳不展,理中汤可以治疗痞气在胸。   我用了附子理中汤,添了砂仁,温通胸阳。   只是,太夫人的痰厥,特别严重。她四肢逆冷,元气不接,喝下去的药被寒痰阻隔,难以通达血脉,甚至胃里也不容进去,会吐出去。   我给她用了炒热的葱白,从肚脐入药。葱白也是回暖通阳,收元气之耗散,使气归元。   气归元,砂仁附子理中汤才能发挥用处。   太医院的太医,都不敢用重药。一来他们开的附子理中汤没有加砂仁,而且剂量小,大寒之痰不能散去;二来没有用葱白回暖通阳,喝下去的药都吐出去。   娘,您等会儿看,我的药喝下去,太夫人不会吐。再过一两个时辰,她就能醒。   我不骗您,她根本不是遭报应,二姑母和祖母也不是,她们只是生病。您也不会遭报应的,别太担心。”   凌青菀声音轻柔低缓,慢慢说了这一通话。   她说话的时候,景氏彻底惊呆了,都忘了插话。   直到凌青菀说完,景氏都没有回神。   景氏怔怔看着自己的女儿。   屋子里光线越来越淡。   明明是正中午,却有种黄昏的错觉。凌青菀的面容,逆着光,有点瞧不清楚。   她的神态,宛如一樽庄严的佛像,安详慈悲,却叫人心生敬畏。   景氏连忙回神。   错觉消失,她看到的仍是自己的闺女,静静坐在那里,温柔冲她微笑。   “菀儿......”景氏终于开口,千言万语都梗在喉中,除了菀儿,难述只字。   “娘,您别吱声。”凌青菀冲母亲眨眨眼睛,“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太夫人好......”   景氏就想到方才程氏姊妹的态度,心里也凉了一大截。   那么小的两个孩子......   肯定是二姑母教的!   景氏平日里和二姑母府上来往不多,她也不知道程家内部的问题如此严重,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景氏逢年过节的时候,也会见到程太夫人和二姑母,她们婆媳感情还不错。   外人哪里知道她们私底下成了这样?   “菀儿,你自幼稳重,娘......娘相信你。”景氏咬了咬牙,一狠心道。   凌青菀说,程太夫人的病,再耽误下去也是死。   程家的姑奶奶已经去报官了。现在不让凌青菀治,程太夫人死了,程家也不会放过凌青菀和景氏。   还不如放手一搏。   景氏此人,教养极好,温柔敦厚,性格随和。但是,她有见识,在关键时候很有胆魄。   她轻轻立在女儿身边,看着凌青菀,伸头摸了下凌青菀的胳膊,给她鼓舞。   凌青菀扬眸,给母亲一个微笑。   她眼神清澈,笑容明媚,没了前几天的病态。   景氏微微舒了口气。   片刻之后,程大姑娘亲自端了药进来。   凌青菀道:“我来喂吧,让位妈妈帮忙扶住太夫人。”   程大姑娘和二姑娘心里皆是一喜。   凌青菀真是自负得自寻死路啊。   药是凌青菀开的方子,又是她亲手喂进去的。太夫人若有个闪失,都是凌青菀的过错。   她往死路上走,拦都拦不住。   如此,就成全这个蠢货吧!   因为凌青菀开的是之前梅太医用过的方子,所以程氏姊妹知道不会有效果。   这药,祖母吃了就要吐出来。   “我来扶......”程二姑娘得意过头了,有点兴奋道。   程大姑娘拉住了她,道:“你年纪小,手不稳。”然后,她指了指站立一旁的妈妈,道,“石妈妈,你去扶起太夫人,让表姑娘喂药。”   这位石妈妈,五十来岁,低眉顺目的,不敢质疑。   石妈妈就和景氏一起,缓缓把太夫人扶着半坐起来。   景氏扶住了太夫人的肩头。   凌青菀舀了小半勺药,仔细吹凉,轻轻送入太夫人的唇边。   她送药特别慢,一次又特别少。   药汁一点点沁入太夫人的唇里,再用喉咙顺势而下。   人昏迷的时候,水到了嗓子就会缓慢流入胃里,不会卡主。但是不能灌得太快。   若是进入气管,昏迷中又不能咳出来,就要窒息。   凌青菀动作娴熟。   “这么慢,菀儿好耐心。”景氏心想。   瞧着女儿这般,竟真像个经验老道的大夫。   景氏一时间忧喜参半。   凌青菀花了两刻钟,才把一小碗药喂完。   “......再等一个时辰,太夫人应该会有点反应。”凌青菀对放下药碗,对众人道。   大家都松了口气。   程氏姊妹却在掩饰她们的偷笑。   “是会有点反应。不过,不是醒过来,而是吐出来。”程二姑娘心道。她脸上的笑,有点藏匿不住。   凌青菀这么自以为是,着实非常可笑。   没见过比她更蠢的。   程大姑娘则气定神闲。   凌青菀坐在太夫人的床边,不时给太夫人诊脉,又试了试她肚脐处的温度。   差不多葱白要冷了,她亲自把那些葱白取出来。   又给太夫人盖好被子。   “忙得像模像样的,等会儿可怎么收场啊?”程二姑娘暗想,“啧啧,以后还要不要脸了?这个凌青菀,真没有自知之明!”   她看了眼自己的姐姐。   姊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非常得意。   “等祖母去世了,就说是凌青菀的药害死的!”程二姑娘在心里痛快的盘算着。   凌青菀以后再也不会碍眼了,真痛快。   程二姑娘几乎在心里哼着小调儿,   她们在等祖母吐出来。   上次喝了梅太医的药,没过一刻钟,就吐了。   时辰慢慢过去。   眼瞧着一刻钟了,太夫人阖眼安详,跟死了一样,没有半点反应。她的脸色,依旧是那样,闻不到呼吸。   程二姑娘有点着急:“怎么还不吐?难道,凌青菀运气好,被她碰对了?这不可能。”   “凌青菀根本没有医术,她就是爱显摆。哼,以为显摆就有用么?回头看怎么笑话她。”   程大姑娘则想:“才一刻钟,再等等。哪怕不吐,这药也没用,白费的。”   程二姑娘沉不住,看了几眼她姐姐。   程大姑娘不理会她。   时间过得非常慢。   外头的天气越发阴了。起了风,银蒜帘押簌簌作响,在寂静的室内添了几分喧闹。   已经下雨,细雨霏霏,宛如给庭院蒙上了层白纱,绮丽又迷蒙。   隔帘微雨灼寒意,暗绿新荫覆疏窗。   有点冷,却没人想起来去关窗子。   大家都望着太夫人。   两刻钟过去了,太夫人没有反应。   三刻钟......   半个时辰。   程二姑娘越发沉不住气,脸色越来越焦急。   怎么办,祖母怎么还不吐?   她不会真的被凌青菀治好了吧?   “不可能,凌青菀根本没这本事。她就是笨拙,难道我还不知道?”程二姑娘安慰自己。   程大姑娘依旧气定神闲的。只是她的锦帕被攥在手里,已经变了形,泄露了心底的焦虑。   一个时辰。   终于,程大姑娘也脸色微变,心里的不安藏匿不住。   “没吐,也没用?”程大姑娘仍在安慰自己。   “太医们昨天就说,要置板了。那些老太医,医术高超,经验娴熟,岂会不如一个闺阁姑娘?”   这意思就是,她祖母不行了。   只要治不好,就是等死。   所以,祖母的情况没有变坏,并不意味着她会醒过来。   “轩儿......”病榻上,突然传来一个苍老虚弱的声音。   二姑父的名字叫程轩。   声音很轻,却似惊雷般在屋里炸开。   他们的耳朵,都被狠狠震了下,程氏姊妹、景氏和几个丫鬟婆子都懵了。   好半晌,众人循声望去,看到太夫人嘴唇动了。她眼睛没有睁开,仍在梦里,却发出了梦呓。   发梦呓,说明要醒了。   程太夫人活过来了!   程大姑娘和二姑娘一时间面如死灰!   ***   第009章醒来 更新时间2015-4-2 6:56:59 字数:3542  第009章醒来   程家的两位姑奶奶,先去了应天府告状。   应天府却没有立马派人到程家。   程家的家主叫程轩,是太府寺大卿,从五品的官。   大周朝的官制中,一品到三品,属于亲贵官员;四品、五品,属于通贵官员。   程家是通贵门第,应天府不能轻易闯入,故而需要先整理案情,写好案子,再去程家。   这么一耽误,就是一个半时辰。   应天府的知府,恨不能越慢越好。   越慢,意味着越慎重。   “不知道娘现在如何了。”程家五姑奶奶声音悲戚。   两位姑奶奶告了状,留下各自的丈夫处理事物,又回家带了各自的家仆,重新赶往程府。   路上,五姑奶奶忧心忡忡。   “......当时,应该求求大嫂的。这么闹下去,且不说叫人笑话,娘也要耽误了。”五姑奶奶又道。   她越来越后悔。   不该轻易去告官的。   一旦告官,就要在京里亲戚朋友之间,成为谈笑,至少要谈到下一家出现大笑话为止。   若是京里一年半载没有其他人家闹大事,这件事就要被人笑一年半载的。   况且,她们轻易被赶走了,太夫人如今怎样,她们也不知道。   耽误了这一两个时辰,兴许就要了太夫人的命呢?   “哎呀,这个时候怕什么笑话?你没瞧见吗,大嫂病中发昏,她那两个闺女,毫无教养。   咱们留在程家,更没用,兴许她们还不让咱们走呢。如今,总算出来了,带着人去,还怕凌氏母女么?”六姑奶奶烦躁道。   两位姑奶奶,和娘家感情都不错,时常回去。   她们大嫂凌世茹性格懦软,有时候完全没有章法,她们也听母亲抱怨过。   程太夫人早年就想把家嫁给凌世茹的。   只是,太夫人派了几件事给凌氏,凌氏做得乱七八糟,还自以为很好。   太夫人不着痕迹教导了几个月,凌氏没什么进展,太夫人有点失望。   而后,每年家里总会遇到些不大不小的事。   太夫人身体还好,又不放心媳妇,才把持中馈这么多年。   说到底,太夫人自己,也是放不下去。只有一个儿子,媳妇又软,太夫人也实在没把她当回事。   软弱,换不来尊重,只能换来得寸进尺。   哪里知道,太夫人自己酿成今天的苦果。   “五姐,你说,娘突然发病,是不是凌氏害了娘?”六姑奶奶倏然道。   五姑奶奶一怔。   “凌氏她不敢吧?”五姑奶奶犹豫道。   程太夫人的病,的确非常蹊跷。之前精神矍铄,不过是去拜佛时,撞了下佛龛,回来就病入膏肓,太医们束手无策。   一直昏迷,再也没醒过来。这几天甚至喝药都吐,完全没法子,太医都让置板了。   会不会是凌氏趁着丈夫不在家,害了太夫人,推给拜佛的报应?   要不然,搀扶太夫人的那个丫鬟,怎么会贸然跌倒,还把太夫人也带着跌倒?   兴许,那个丫鬟就是内奸。   而后,凌氏回家害了太夫人,就推说是佛祖降罪。太医院们不能救,凌氏娘家的侄女登门张扬,非要给太夫人治病。   就这么着,顺利治死了!   一切,多么巧合得像安排好的!   凌氏推得一干二净。可能受到埋怨的,是她女儿和侄女,凌氏自己摘得干净。   孩子们还小,能拿她们怎么办?   越想,六姑奶奶越是胆寒。   五姑奶奶也陷入沉思。   “快点!”姊妹俩后背发凉,汗毛林立,异口同声吩咐车夫。   车夫吓一跳,驾车更快了。   “再快点!”六姑奶奶又喝道。她恨不能飞回娘家。   她心里更是记恨凌氏。   这件事,程家不会算了的。   等哥哥回来,要告到凌家倾家荡产!   五姑奶奶和六姑奶奶单独一辆马车,她们的孩子放回了家里,丈夫都在应天府,跟着府尹派人。   她们的仆妇丫鬟,跟了后面三辆车。   故而,这四辆车在大街上横冲直闯,到了程府。   她们的马车,直接到了垂花门口,没人拦住。   五姑奶奶和六姑奶奶不等通禀,直接闯进去。   已经在下雨,雨势渐急。   秋雨微寒,打湿了罗裙。两位姑奶奶也顾不上打伞,冒雨进了太夫人的院子。   刚走到院门口,却瞧见了太夫人的另一个丫鬟存香。存香正急匆匆往外走,不知去干嘛。   五姑奶奶和六姑奶奶带着她们的丫鬟仆妇,零零总总十五六个人,快步而来。   “你干什么去?”六姑奶奶见存香这样急促,还以为太夫人已经仙逝,声音没有控制好,尖锐又凄厉。   有点恐怖。   存香吓住了,哆哆嗦嗦道:“六......六姑娘,婢子去给太夫人煎药。太夫人已经醒了,凌家表姑娘让再去煎一碗药来......”   她惊吓中,居然忘了叫姑奶奶,还是跟家里一样,叫六姑娘。   “什么?”   “醒了?”   程家两位姑奶奶震惊了。   醒了?!   这是她们万万没有想到的结果。一路上,她们都心如死灰,以为母亲已经去了,倏然听到醒了,跟久渴遇甘泉一样,恨不能立马扑到里卧。   她们不顾存香,急忙冲到了里卧,差点被门槛绊倒。   里卧依旧肃静。   程夫人凌世茹也醒了。她方才气得混过去,睡了几个时辰,现如今正虚软无力半躺在临窗的炕上。   她的两个女儿,立在炕沿,都低垂着脑袋,脸色惨白。   程太夫人已经醒了。   的确是醒了,已经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皮沉沉的。   凌青菀还在给太夫人把脉。   “娘......”   “娘,您吓坏女儿了!”   两位姑奶奶进门,就噗通跪在太夫人的床边,放声大哭。   太夫人想说什么,无奈没有张口的力气,蠕动嘴唇,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凌青菀就开口道:“两位姑奶奶,太夫人昏睡了好几日,刚刚醒来,脑中发懵,听不得喧闹。   两位姑奶奶的心,太夫人知晓。若是能让太夫人静养,更是两位姑奶奶的孝顺。”   两位姑奶奶经过凌青菀的提醒,都敛声。   五姑奶奶捂住了唇,低低抽噎。她喜极而泣。   太夫人眼神欣慰,看了下两个女儿,又看了眼凌青菀,微微颔首。   这边,程家的两位姑奶奶刚刚止住了哭声,外头倏然又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这里就是太夫人的院子,不孝子孙便在这里。”有男人的声音,好似是五姑爷。   然后,一群人哗啦啦进门了。   太夫人脸色急变。   凌青菀连忙道:“不妨事,不妨事!太夫人,您别着急,都是误会。”   六姑奶奶机灵,连忙爬起来,跑出去阻拦住。   凌青菀她们在里卧,仍能听到外头说话的声音。   “谁要害太夫人?大人让我们拿人......”   “没人要害!”六姑奶奶道,声音很尴尬。   “不是说太夫人的两个孙女,和凌家的表姑娘吗?”   “没人!”六姑奶奶重复。   “咦,那你们报什么官?”捕头不高兴了,“报官的时候不是说,凌家表姑娘要用药害死你们家太夫人,太夫人的两位孙女助纣为虐?”   这话,里屋也听得一清二楚。   大家都在看凌青菀和她母亲景氏的脸色。   凌青菀表情不变。   程家的两位姑奶奶去告状,自然不好说自家侄女的坏话,毕竟关乎程家声誉。   所以,只得把凌青菀推出去。   虽然她们都看见了,是程家的大姑娘和二姑娘故意给凌青菀设套。   凌青菀都能预料到是这个结果,所以她一点惊讶也没有。   凌青菀的母亲景氏,恬柔的脸一下子就紧绷了。她没有说话,眼神微冷。   大家连忙撇开目光,不敢多看她。   “......请诸位吃酒。今日是我们家不对,误会了,辛苦诸位大人跑一趟。”六姑奶奶最后塞了银子,才把捕快们请出去。   内宅进了捕快,传到哪里都不光彩。   她们也是逼不得已。   等捕快们走后,屋子里安静极了,落针可闻。   大家都有点难堪,不太敢看凌青菀和景氏的眼睛。   程氏姊妹也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偃旗息鼓。她们是想捧杀凌青菀。不成想,最后居然是她们搭台,让凌青菀唱了出好戏。   凌青菀完全是踩着她们,把面子、里子都赚得足足的。   从此,只要太夫人还在世,凌青菀就是程家的大恩人了。   若是没有这对姊妹搭台,凌青菀根本无法说服两位姑奶奶,让她出手救治。   这两姊妹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都满心怨气和悔恨。   “谁能想到,凌青菀还真有点能耐?”两姊妹都这样想。   看走眼了。   凌青菀到底是什么时候学医的?   她们也不知道。   凌青菀那边,恍若不觉。她依旧表情娴静,给太夫人喂药。   然后,她当着众人的面,又把太夫人的病情,给两位姑奶奶说了一遍。   就是寒痰阻碍胸阳,导致的痰厥。   为何其他大夫的药不管用,凌青菀也解释了。   他们开的分量太轻了,而且没有用葱白,元气无法归获,所以药无法进入。   “......我说句话,表姑娘别多心。我并无恶意,只是要问明白了,以后留个心眼。”六姑奶奶犹豫了下,说道。   “姑奶奶但说无妨。”   “家慈冬、春都没有受过风寒,她的寒痰是在何时凝聚?”六姑奶奶问道。   不怪她疑惑。刚刚从盛夏到仲秋,都是热的时候。为什么都会这样重的寒痰?   “若是我不曾猜错,太夫人素来身体健朗,每年盛夏都喜欢吃些冰湃的东西?而且,秋上更嗜爱螃蟹?”凌青菀道。   六姑奶奶点点头。   太夫人爱吃螃蟹,亲戚朋友都知道。   所以,每年中秋左右,不少亲戚朋友送礼,都是送肥大的螃蟹。   “就是这样吃出了问题。”凌青菀道,“螃蟹性寒,而且肥腻。太夫人年迈,消耗不及年轻人。螃蟹的寒和脂养都凝聚五脏六腑,久而化痰。”   大家听了,都怔住了,包括太夫人。   若不是凌青菀让太夫人醒过来,其他人大概不会相信她这番说辞。   居然是吃出来的毛病!   还这么严重!   太夫人醒了,喝了药之后又睡了会儿,脉象稳定,就到了半下午。   凌青菀和母亲也要告辞回家了。   雨已经停了,骄阳从厚厚的云层里探出来脑袋,光芒四射。远处的树梢,悬挂了一段绚丽的虹。   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   ****   第010章诊金 更新时间2015-4-3 6:56:20 字数:3246  第010章诊金   喝了凌青菀开的方子,程太夫人醒来,病就慢慢好转了。   她原不是大疾。   她昏迷那段时候,药石喝下去吐出来,起不了作用。人清醒之后,喝药容易很多,也会进入胃里,不吐。   附子理中汤舒展胸阳,散去寒痰,她逐渐健朗。   她的儿子程轩也从苏州回到了京师。   这一病,程家耽误了一些事。定下的太夫人六十大寿不做了,程家请了人做四十九天道场,又给道观和寺庙分别捐了大笔的钱。   他们还在家庙附近支了大棚,给城里穷苦人派米和棉絮。   预备给太夫人做寿的银子,程家都花了出去。   躁动一时。   闲言碎语自然少不了。   当时凌家闹得告官,风声就露出去了。   凌青菀和景氏也听说了几句,没怎么在意。   眼瞧着又过了半个月,程太夫人彻底病愈了。   也到了十月初二。   天气倏然变了,一连刮了几天的强风。   风吹得孤零零的虬枝乱颤,如呜咽、似悲戚,呼啸而过。   凌青菀夜里睡不踏实。她总能听到夜枭的啼鸣,宛如鬼魅。她耳边,时不时有个凄凉绝望的声音,似从悠远的古墓里爬出来,低泣着喊她“姐姐”。   为什么要喊她姐姐?   她睡不好,就跑到母亲的床上去。   凌氏是晋国公府。   晋国公是凌氏世袭罔替的爵位,府邸早已没有往日的风光。特别是凌青菀的父亲去世后,两个叔父不成器,家里越发落寞。   他们家的宅子不大,坐落在盛京的西南角“昭池坊”,临近安平门,就是南边城门。   先帝在世时,盛京城里大肆规建,挖了不少的排水沟。   晋国公府所在的昭池坊,原本是贵胄所在之地,因为十二年前新添了排水沟从昭池坊不远处经过,弄得这条街一到下雨天就臭气熏天。   平时还好,一到变天就异味满街。   稍微还有点财力的人家,都搬走了。   晋国公府除外。   那年,凌青菀的父亲去世了。   他们家当时没有闲钱去搬家。   盛京城里,至少有百万人,原就拥挤,房舍昂贵,搬家所费不赀,当时的晋国公府刚刚丧失嫡长子,不知道未来如何,不敢乱花钱,就没搬。   而后,又遇到了两年灾荒,家里田地上收不到租子,就越发难了,更没提搬家之事。   虽然后来凌青菀的舅舅和姨母家里都得了势,做了不小的官,却没有给晋国公府带来什么改变。   凌家过得紧巴巴的,是落寞贵族之一。   他们仍住在昭池坊,四周的邻居鱼龙混杂,出入多有不便。   “什么味儿?”景氏突然道。   初二这晚,风特别大。凌青菀又睡不着,就跑到母亲的床上,跟母亲睡。   母亲的院子叫“榭园”,是晋国公府靠西边的庭院。三间正房,带着四间小厢房。   正院后面,接了后梢间,有四间小耳房,从南边开个小角门,竟像个独立的小院子。   凌青菀就住在后梢间的耳房里。   她跑来和母亲作伴,母亲刚刚放下针线,蹙眉闻了闻,突然问什么味道。   满屋子丫鬟婆子们都吸了吸鼻子,使劲闻。   “有点臭,要下雨了......”景氏道。   说罢,她轻轻叹了口气。   每每要变天的时候,昭池坊后街的排水沟就发出异味来。   凌家内院也闻得到,只是没那么重。   景氏的鼻子最灵。   “我怎么没闻到?”凌青菀笑着打岔,往母亲床里头钻。   景氏笑着拉女儿的胳膊:“脱了外衣,怪脏的。”   凌青菀从前很少这样撒娇的。   最近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得娇气起来。有时候会挑剔吃喝,有时候会挑剔衣裳,不似从前那个闷声不响的闺女。   景氏反而很喜欢。   她觉得女儿和她更亲近了。   “......娘,程太夫人又下了帖子,请咱们去程府做客。咱们去吗?”凌青菀爬起来,任由丫鬟帮她褪了外衣,一边问她母亲。   凌青菀治好程太夫人,不过是为了给她母亲宽心,让她母亲明白,没什么鬼神。   治好之后,景氏果然松了口气,没有再为上次拜佛的事忧心忡忡。凌青菀的目的也达到了。   但是,程太夫人却很感激凌青菀,多次邀请她们母女。   凌青菀想到二姑母和她的两个女儿,知道程家并不欢迎她,就拒绝了。   景氏自然也拒绝。   今天,是她们收到的第三次请柬。   “菀儿想去吗?”景氏有点松动,问女儿,“太夫人没有做寿,亲戚朋友家仍是送了寿礼;她生病了,也都送礼探望。她这是答谢亲友,广开筵席,去的人很多......”   去的人很多,就不需要单独和二姑母母女打交道。   太夫人再三邀请,总是不去,也显得景氏眼里没人,不尊重长辈。   景氏不喜欢得罪人。   所以,她打算后天去赴宴,算是把这趟人情给应付过去。   其实,景氏和程家来往并不多。   二姑母也不是景氏的亲小姑子。   上次程太夫人去拜佛,不过是出于礼数邀请景氏和她婆婆。   那段时间,凌青菀正缠绵病榻,病得糊里糊涂的,景氏想给凌青菀点盏长明灯,为她祈福,正打算去庙里。   凑巧程太夫人去拜佛,又邀请了景氏。景氏为了图省事,就跟着去了。   程太夫人很注重景氏母女,除了景氏和凌青菀比较投太夫人的眼缘之外,也是因为程太夫人和景氏同样出身太原府。   太原府很大,是盛京附近最为繁华的城。   京里做官的,太原自成一系,人数很多。当年的先皇后,也是出身太原贵族。   太原卢氏,乃是百年老贵胄。   景氏和程太夫人的娘家,在太原府不显赫,跟卢氏无法相提并论。但是,程太夫人喜欢以皇后同乡自居。   同时,程太夫人为了显得谦虚,又拉上景氏,说她和景氏都是先皇后的同乡。   因为这个原因,程太夫人很愿意抬举景氏和凌青菀。   是真心,是假意,景氏也分不清。所以,她宁愿避开些,平素很少和程家有来往,除非逢年过节。   “娘,如果您想去,我陪着您去。”凌青菀甜甜笑道,“我治好了太夫人,程家什么也没给我。这次去了,太夫人兴许要赏我些东西。”   景氏微讶,看着女儿。   “为何要太夫人的东西?”景氏讶然问道。   “难道白给她治吗?”凌青菀理所当然,“给她治病,她付诊金,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景氏瞠目。   闺女,你是闺阁千金,不是小郎中啊!   “......不能要太夫人的东西。”景氏一时间好笑,教导凌青菀道。   “为何,咱们家也没什么钱啊。”凌青菀道,“很久没吃芙蓉羹了......”   她是觉得,既然家里没钱,又何必清高?   原就是凌青菀应得的。   对于她应得的东西,凌青菀不愿意放弃。   景氏却又是一愣。   她第二次听到凌青菀提到“芙蓉羹”。   芙蓉羹是这几年流行的一道名菜,先用牛黄、黄金、犀角、鸡血玉、南珠、海贝煎汁;鹿肉为主料,作以驼峰、獐肉、慧鱼、樱桃,熬成一碗浓汤,再淋上煎好的汁。   一小碗羹,至少三十两银子,够晋国公府一府上下一个月的吃喝。每次做一锅,没个几百两也打发不了。   谁没事做这个吃?   景氏未出阁的时候,娘家并不富裕,她爹只是个小将领;她哥哥发达,是近十年的事,景氏没享到福。   嫁到凌家,虽然凌家落寞得厉害,好歹也是贵族,有点高攀,所以勤勤恳恳,更是不敢要求奢靡的饮食。   平常的宴席上,根本吃不得芙蓉羹。   芙蓉羹到底什么味道,景氏也不知道。   而凌青菀,上次病好之后说嘴巴里没味道,景氏和凌青城问她想吃什么,她开口就要“芙蓉羹”。   凌青菀以为,没钱所以不吃芙蓉羹。   能吃得起芙蓉羹,得多有钱?   景氏眼眸微黯,轻不可闻叹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亏待了女儿。   凌青菀瞧在眼里,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她有点迷惘,不知道到底错得多严重,心里惶惶的。   母女俩一时无语。   北风呼啸,刮得窗棂簌簌作响,呜咽之声从屋顶低啸而过,越发彰显夜深人静。   凌青菀梳洗之后,挨着母亲睡着了。   景氏却久久难以入眠。   做母亲的最是细心。   她的女儿变了很多。   明明还是这张脸、这个模样和身段儿,但是变了,完全变了。景氏也有点难以琢磨,因为凌青菀从来没有离开过景氏的眼睛。   从小到大,都是景氏照拂她长大的,不可能是换了人。   到底为何?   “......是我这个娘没有做好吗?”景氏内疚想。   她女儿会医术,她不知道;她女儿想要更好吃的东西,更漂亮的衣裳,她也不知道。   景氏很伤感。   一伤感,就想到了丈夫早逝、家道艰难、长子未成家立业、幼子过分调皮顽劣,眼角微湿,再也睡不着了。   身边传来女儿淡淡的呼吸声,景氏又觉得心安。   到了后半夜,景氏才入睡。   风停了,竟下起了雪。一夜飞雪如絮,纷纷扬扬,给庭院树梢添了件新装。   积雪盈盈,银装素裹。   凌青菀早起推开了轩窗,惊喜回头对母亲道:“......下雪了娘。”   景氏望过来,也笑了笑。   窗外仍是大雪纷飞。   她的长子凌青城,正穿着蓑衣斗笠走进来。   他走得很急促,像是有什么急事。   景氏莫名心头一紧。   ***   第011章泣容 更新时间2015-4-4 6:56:36 字数:3557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医嫁》更多支持!)    第011章泣容   凌青菀的大哥凌青城疾步走进院子。   雪仍在下,皓雪盈盈,纷纷扬扬。轻盈透明的雪花,徜徉在大哥的周身。   他穿着厚厚蓑衣斗笠,仍颀长挺拔,俊朗风|流。   只是,他脸色不太好,有点肃然。   “菀儿,这么早来给母亲请安?”凌青城不防备妹妹也在这里,脸上立马洋溢着温暖的笑容。   他眼眸清湛明亮,似宝石般泛着温润的光,整个人温柔似水。   “我昨夜歇在母亲这里的。”凌青菀笑着回应。   这个哥哥,虽然总让凌青菀有种陌生感,却不妨碍她喜欢他。   凌青菀生病之后,记忆变得迷惘、错乱。   她生而警惕,把自己的疑惑全部掩藏,从日常的小事去慢慢发掘。她的镇定和淡然,遮掩了她的迷茫。   母亲隐约觉得她有点不同,却没有此因此而大惊小怪。   在凌青菀稀薄又杂乱的记忆里,似乎没见过比凌青城更温柔、更俊美的男孩子了。   长得漂亮的男孩子,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又害怕?”凌青菀笑起来,他脱了蓑衣斗笠,身姿随意依靠着椅背,和凌青菀说话,“胆子越发小了。”   “她什么时候胆子大过?”母亲景氏微笑着插嘴。   凌青城哈哈笑,然后趁着凌青菀不备,偷偷给母亲递了个眼色。   景氏心里咯噔了下,有点凉意。   顿了顿,景氏就对凌青菀道:“你先回去吃饭吧。今天下雪,咱们哪里都不去,你回房去做做针线......”   凌青菀道是。   病好了之后,她都是在母亲这里吃饭。   今天却要赶她走,必然是和大哥有私密话说。   凌青菀没有耽误,穿了衣裳,从角门出来,到了自己后梢间。   丫鬟婆子们端了饭给她。   正准备用膳,突然有人敲她的后窗棂。   乳娘葛妈妈、大丫鬟踏枝和挽纱正在布菜,听到响动都微讶,回头去望。   凌青菀已经起身,把窗户上的栓打开了。   是她四弟凌青桐。   “二姐,外街卖的胡饼,可香了,给你一个!”凌青菀穿着佛头青素面鹤氅,没有打伞,也没有戴斗笠,仍有漫天鹅毛大雪,落了满身。   他头发和眉毛全白了,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纸包,在窗下垫着脚递给凌青菀。   他很爱吃,街头巷尾的美食,他都尝遍了。   有时候也会给凌青菀送。   凌青菀连忙接了,道:“你怎么又绕到了这后面?外头冷,快进来!”   这孩子从来不走正门。   因为走正门,就会惊动母亲。   凌青桐摇摇头,道:“一会儿娘要说我。二姐,族学里早课时辰已经过了,你别和娘说我还在外头,我走了啊!”   然后,一溜烟跑了,出了院子。   凌青菀捧着热乎乎的纸包,有种被春风包裹的温暖,不由轻扬唇角。   她的乳娘和丫鬟却是惊呆了。   “四少爷又没去族学里念早课。”踏枝望着窗外那一连串的脚印子道。   凌氏族学里的早课,从卯正到辰正,一个时辰。   凌青桐爱睡懒觉,时常赶不上。哪怕起来了,他也喜欢去早市闲逛,买吃的。   景氏压根儿管不住他。   “......夫子跟大奶奶说过了,四少爷总是缺席。大奶奶说,不指望他进学,就不必苛责他,别闹出格就行。”葛妈妈解释道。   凌青桐时常逃学,是景氏默许的。   凌青菀心头微讶。   她从前的记忆,非常模糊了,却也记得她母亲并不是一味的宠溺孩子。   对于凌青菀和大哥,母亲教导严格。   可是最小的弟弟,母亲却不怎么管他。   凌青菀兄妹三人,她和大哥长得比较像,五官像先父;四弟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简直与母亲如出一辙。   若不是他那么像母亲,凌青菀真要怀疑四弟是不是父亲外室生的。   母亲对他的放纵,并不是溺爱,而是种疏远。   这很奇怪。   凌青菀在心里想了想,就打开了纸包,闻到了浓郁的麦香和脂香。她咬了口胡饼,却惊讶发现这胡饼竟然有馅。   平常的胡饼是没馅儿的。   肉做的馅儿,细嫩香滑,非常好吃。   凌青菀又狠狠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她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这是什么馅儿?”凌青菀拿着胡饼,问她的乳娘和丫鬟,“非常好吃!”   乳娘和丫鬟都伸头过来瞧。   然后,她们脸色都微变。   “姑娘!”乳娘一下子把凌青菀手里的胡饼夺了,“这是猪肉馅儿!”   猪肉、猪油都是下贱东西,不会入贵胄之家。   贵胄之族常吃的肉是羊肉和鹿肉。   他们以吃猪肉为耻。   落魄到什么程度,才会去吃猪肉?   凌青菀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猪肉,所以她觉得好吃。   “四少爷也太胡闹了。”踏枝和挽纱有点生气,“他不知从哪里掏来这种脏东西,竟给姑娘吃......”   “去告诉大奶奶一声,不能任由他这般胡闹。”葛妈妈也说。   她们都非常生气。   葛妈妈仍是把凌青菀的胡饼扔到了一旁的簸箕里。   簸箕里的胡饼,散发出猪油特有的浓香,凌青菀舔了下唇角。   她顿了下,才对丫鬟和乳娘说:“不用我娘提及这件事。”   “姑娘,您别惯着四少爷。他要是闹得过分,也带累您挨骂。”乳娘语重心长劝凌青菀。   凌青菀眼眸一沉,眉梢添了几分凛冽:“这件事就当没发生。我的话,听到了不曾?”   她周身流转着一种严肃、威严的光。   她幽静深邃的眼眸里,卷动着风暴。   葛妈妈和丫鬟们都微怔,下意识点头,都道:“婢子不敢。”   “把那胡饼从后街扔出去。”凌青菀又道。虽然很想吃,可是已经丢到了地上,弄脏了。   挽纱亲自去扔。   凌青菀喝了几口丫鬟准备好的米粥,又尝了几块糕点,胃里就有点不舒服。   她想着那猪肉馅儿胡饼的味道,嘴里泛出了清水。   “原来猪肉那么好吃。”凌青菀想道。   她正想着,陡然听到前面马车的声音。   “踏枝,你去前面瞧瞧,是不是大奶奶出门了。”凌青菀吩咐道。   踏枝道是。   片刻后,踏枝回来对凌青菀道:“姑娘,是大奶奶带着大少爷出门了。”   凌青菀哦了声。   她没问去了哪里。   母亲和大哥冒雪出去,自然是有要事的。   母亲守寡多年,家里没个知心的人,无法倾诉。好在大哥稳重,所以很多秘密,母亲都告诉大哥。   凌青菀不争这个。   她年纪小,无法为母亲排忧解难,知道了也是白费。   “方才,大哥急匆匆进来,脸色也不太好,是出事了吗?”凌青菀暗想。   母亲不在家,凌青菀重新让人把她的医书找出来。   她坐在临窗的炕上看书。   那些医书,都是前几年大哥给凌青菀买的,没看几页就被凌青菀丢在一旁。   如今拿起来,竟然像是熟背过了的,字字记忆清晰。   “也是怪事。”凌青菀心想。   她旁敲侧击,从母亲和自己的乳娘、丫鬟口中知道,她从前不仅仅没有学过诊脉,医书都没有看完。   那些清晰印在她脑海中的医术,她是不太明白的。   不明白归不明白,凌青菀却鲜少跟自己过不去。既然糊里糊涂的,就当作上苍的馈赠,她欣然接受了。   一上午,凌青菀都在看书。   外头雪已经停了,飞檐碧瓦被白雪染得晶莹。树梢堆满了皑皑白雪,如换了件纯白色的外衣,纯净奢靡。   凌青菀伸了个懒腰,下炕活动发麻的双脚。   她似乎又听到了前面的马车声。   “我娘回来了。”凌青菀道。   她让踏枝给她批了件鹤氅,又穿了木屐,去了母亲那边。   果然是母亲和大哥归来。   母亲带着观音兜,下意识压了压兜檐,想遮住眼睛。   她的眼睛,通红!   “母亲哭过了。”凌青菀心道。   什么事惹得母亲哭了?   她往大哥脸上去瞧,欲瞧出几分端倪。   大哥却先和她打招呼:“菀儿,等急了吧?午膳用过了么?”   凌青菀说没有。   “大哥,你和娘去了哪里?”凌青菀问道。她语气轻轻的,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   母亲撑起几分微笑,道:“你姨母......染了风寒。”   凌青菀的姨母小景氏,嫁到了宣平侯府。   宣平侯府原本和凌家一样,是落寞贵族。可是姨夫官运好,不过几年的功夫,从从五品的小官,做到了正二品的吏部尚书,天子近臣。   姨夫姓安。   安家发达之后,并没有看不起穷亲戚。姨母和母亲是胞姊妹,两人在娘家就感情深厚。   这些年,姨母也常照顾凌青菀他们。   “没事吧?”凌青菀问道。   难道姨母病得很重吗?   要不然,母亲怎么哭成这般?   “小风寒,大夫说没事。”母亲道。   凌青菀就知道,去姨母家只是借口。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哭,母亲都不方便告诉凌青菀。   秘密,自然有它隐蔽的必然。   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凌青菀当即不再打听,顺着母亲的话头道:“那就好。娘,您也别担心。”   母亲颔首。   第二天,母亲又一大清早出去了,直到黄昏才回来。   大哥陪着去的。   他们不提去了哪里。   到了十月初四,就是二姑母家里摆筵席的日子。   凌青菀和母亲打扮一新,准备去程家做客。   程家不仅仅邀请了凌青菀母女,也邀请了凌家其他女眷。   凌青菀的祖母、二婶、三婶、三姑姑,都被邀请了。   在大门口坐车的时候,遇到了她们。   凌青菀觉得很陌生。   凌家这些女眷,她陌生到连眼熟都不算,好似从来没有见过她们。让凌青菀觉得陌生的人不少,但是模模糊糊总有点记忆。   这次,一点也没有。   这种错觉,让她后背一凉。   等她仔细去辨认,发现并非错觉,真的毫无印象时,后背的寒意沿着脊椎骨,散遍了全身。   “我到底......是怎么了?”凌青菀惴惴想。   ***  (我的小说《医嫁》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012章初遇 更新时间2015-4-5 6:56:56 字数:3432  第012章初遇   大雪初霁,碧瓦虬枝上堆满了纤软的雪,在明媚朝阳中缓缓消融,莹澈欲滴。   晋国公府门口,珠围翠绕,环佩摇曳。几个女人立在丹墀上,钗环颤颤,金光熠熠。   她们相互打了招呼。   “娘。”景氏给老太太见礼。   凌青菀跟着母亲,叫了声:“祖母。”   老太太神色淡淡的,轻轻嗯了声,并没有看凌青菀母女。上次去拜佛,她回来也病了好些日子。   只是在她脸上,看不见半点病容。   她个子不高,微胖,穿着浅金云纹的风氅,里面是青锻交领长袄,脸色净白,看着雍容华贵。   这位老太太,只比景氏大八岁,今年才四十八。   那边马车已经备好了,老太太先上了车。   二婶连忙上去服侍。   马车吱呀,从晋国公府门口走过。   而后,大家纷纷上车,往程府而去。   “祖母看上去不像是生病了......”路上,凌青菀对她母亲道,“她脸色好得很。”   “咱们家这位老太太呀,最会生病了,她的脸色哪里能作准?”母亲若有所指笑道。   稍微有点不高兴,老太太就要“病”一回,景氏都摸透了她的脾气。   凌青菀的祖父晋国公尚在世,今年六十八,比继室老太太大了二十岁。   自从十几年前凌青菀的父亲去世,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精神就一蹶不振。   这些年,他潜心钻研佛法,住在后花园的小院子里,平素不准家人和下人去打扰他。   老太太闹“生病”,从前祖父还会退让、哄她。如今,就见怪不怪了。   连景氏都懒得理会她。   景氏提到老太太,对她的种种行径不生气,语气平淡得像说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老太太的挑剔和刁难,景氏素来是视若不见。不顶撞,不理会,完全不把那老太太放在眼里。   所以,老太太知道这位长媳难对付,也不会恶语相对,只是不搭理景氏母女,看都懒得看她们一眼。   “......娘,她总是这样么?”凌青菀问道。   景氏颔首,道:“总是这样。”   然后,母女俩都无奈笑了。   景氏又说起二姑母:“你二姑母任由两个女儿胡闹,还跟姑奶奶们起了冲突。见太夫人醒了,你二姑母自己先吓破了胆,出了身冷汗。   不成想,她发烧竟因为她一身冷汗就退了。她说全身酸痛,也只是那日去拜佛,走了几步山路。   退了烧,又歇了半个月,她就全好了。”   二姑母是在山上吹了冷风,染了风寒发烧。再加上她往日很少出门,腿脚精贵,蓦然走了几步山路,就格外酸痛。   病上添痛,让她看上去很糟糕,以为什么大病。   等烧退了,她也歇了好几日,病愈无碍。   “那便好。”凌青菀笑道。   凌青菀又想到那日程氏姊妹的行径,深觉心寒。太夫人是程氏姊妹的亲祖母,她们却为了害凌青菀,罔顾太夫人的生死。   想到这里,凌青菀问她母亲:“娘,二姑母跟太夫人不和么?”   “大约是因为主持中馈的事吧。”景氏道。   她隐约听到过二姑母抱怨。   二姑母在程家做了十几年的媳妇,太夫人仍把持内宅,不肯把家交给二姑母。   这叫二姑母心生怨怼。   凌青菀明白了,就点点头。   正说着话儿,突然马车一个趔趄,把凌青菀摔到了她母亲怀里。   马车剧烈波动之后,就停下来了。   景氏也撞到了车壁上,磕到了头。她不顾自己疼痛,连忙紧紧抱住女儿:“菀儿,撞到哪里不曾?”   凌青菀摇摇头。   景氏这才撩起车帘问:“怎么了?”   车夫回答:“大奶奶,咱们的车轴断了......”   他们走了一刻钟,出了昭池坊,正在一条不算特别繁华的街尾。街上行人稀稀疏疏的。   车轴断了,是很难一时间修好的。   这马车,已经用了快十年,最近经常坏,修补了好几次。如今刚刚出家门,车轴就断了。   “大奶奶,您和姑娘先别下车。”车夫对景氏道,“这车走不了,小的回去重新套车,还是去街上租赁一辆车?”   景氏踌躇了下。   回去套车,至少要耽误两刻钟。   况且,家里也没有马车了。   晋国公府三辆马车,今天全部出来了。车夫这么问,不过是怕景氏脸上尴尬。   这附近也有坊。   每个坊内,都有各种生意铺子。虽然不及东市、西市繁华,却也能满足平常的需求。   “你去看看,有没有马车租赁的。”景氏果断对车夫道。   景氏这次出门,没有带凌青菀的丫鬟,只带着自己房里的大丫鬟玉钩,坐在前头。   车夫道是。   马车坏了轴,往一边倾斜。一个不慎,马车都要翻落,凌青菀想下车。   她请示母亲。   景氏也蜷曲得难受。况且,这是街尾,不时有马车过路,挡了人家的道路。   不如下车,等会儿若有人急事非要过去,可以把这车推到一旁。   于是,她们母女下车等了。   大雪初霁,盛京的街头颇为寒冷。凌青菀穿着新做的樱紫折枝海棠纹风氅,把风氅的兜帽戴在头上。   这条街,比较冷清。   盛京的人口集中在北边,靠近皇城的地方。南边人口稀薄,街道人迹罕至。   黄土夯实的道路,并不宽阔,两边种满了槐树。   落叶蹁跹,虬枝荒芜,这条街道就显得更加冷清,越发寒冷。   她们刚刚下车,前面就来了一队车马。   很巧。   大约有五六辆马车,都是四匹马拉着的朱缨华顶马车,往这边而来。   街道窄狭,对面的马车又都是宽敞的。   恰好被凌家的马车挡住了路。   对面的车队缓缓停了。   须臾,一个穿着藏蓝色长袄的中年男人,从后面的马车里下来,笑着上前问道:“这是谁家的马车,怎么停在道中间?”   景氏的大丫鬟玉钩上前,跟那个中年男人答话:“这是晋国公府的马车。我们家奶奶和姑娘出门,车轴断了,车夫去雇车了......”   那个中年男人往马车那边看了看。   凌青菀和她母亲,站在马车的左侧。   “......我们奶奶说了,若是你们着急赶路,帮我们把马车抬到角落,过去就是了。”玉钩又道。   中年男人是个管家,不是主人。   他点点头,冲景氏施了一礼,表达谢意,然后折回去,询问自己的主子。   车队里面的第二辆马车,一双纤长削瘦的手指,撩起了车帘。   是男人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又白皙纤瘦,看得出是坐着位年轻公子。   管家和自家公子商量着。   那位公子只是掀起车帘,并没有下车。他低声交代着什么,然后又放下了帘子,悄无声息。   比女子还要矜持。   管家重新走向了景氏她们。   景氏让玉钩退下,自己上前和那位管家见礼。   “这位太太,着实不敬,要把您的马车挪开。”管家对景氏道。他四十来岁,个子比较高,不胖不瘦,眼睛炯炯有神。   景氏道:“不妨事,原就是我们挡了路。”   说妥之后,景氏带着凌青菀,退到了马路旁边的树下。那个管事,吩咐几名随从,把凌家的马车挪开。   挪开之后,管家又来给景氏道谢,然后一行人开路,让前方而去。   第二辆马车路过凌青菀她们时,凌青菀瞧见车帘半卷。   半卷的车帘后面,一双精亮的眸子,打量了凌青菀和景氏一眼。   凌青菀也在看他。   两人目光一撞,他立马扭过头,唇线微抿。   凌青菀没看清。   马车快速而过,凌青菀只瞧见了那位贵公子的侧颜。他鼻梁高挺,肌肤雪白,比女子的侧脸还要精致。   长得好看,凌青菀心想。   “是谁啊?”凌青菀不由嘀咕,问景氏,“娘,这是往昭池坊去吧?”   这条路,直接通往昭池坊。   昭池坊在南门比较偏的街道,马车不怎么通行,去其他地方不会绕道这里。   若是走这条路,多半是去昭池坊的。   “的确是往昭池坊去。”景氏肯定了凌青菀的话,“瞧这排场,也不像是住在昭池坊的人。”   昭池坊背靠排水沟,一到阴天下雨就有异味,可偏偏占了贵胄之地,房子价位高。   能买得起的,不愿意住;愿意住的,又买不起。   所以昭池坊空闲的宅子都卖不出去。   晋国公府正隔壁的那家,早几年就搬了,现在宅子还空着,都空了好几年。   瞧着方才那队马车,足见对方豪阔,怎么住昭池坊?   她们说着话,车夫已经回来了,租赁好了马车。   景氏解释了下为何马车会被挪到路边,就带着凌青菀和丫鬟玉钩,乘坐了租赁的马车,去了程家。   “大舅母和表姑娘来了!”程家的六姑奶奶,特意在门口等着景氏母女。   她非常热情。   程家的姑奶奶,心眼并不坏,知道好歹。   凌青菀救了太夫人,其他人另说,几个姑奶奶和太夫人是非常感激的,心里把她当恩人。   景氏就被六姑奶奶和几个丫鬟仆妇簇拥着,去了太夫人的院子。   尚未开席,太夫人那边有不少的老夫人,凌青菀的祖母和两位婶母、姑姑也在。   程太夫人对凌青菀赞不绝口。   “表姑娘温柔贞淑,是不必多夸的,人人知晓。”太夫人笑呵呵对诸位夫人、奶奶们道,“可是她学了一身好医术,却是叫人拍案。”   她把凌青菀治好她病的事情,跟众人说了一遍。   程太夫人当时被太医诊断为要置板,亲戚朋友多少都听闻了。   可是她被凌青菀救活,却是难以令人置信。   “表姑娘真是了不得。”   “都是凌老夫人和大奶奶教导有方......”   “表姑娘天资聪颖。”   大家礼貌的敷衍了几句。   凌青菀的祖母脸上没什么笑容,端着茶喝了几口。她的不悦,根本没有掩饰。   程家太夫人却还在狠夸凌青菀,视若无睹。   片刻后,丫鬟进来说开席了。   众人起身去前头花厅坐席。   “......娘,表姐和表妹没见到,是被禁足了吗?”凌青菀悄悄问母亲,“二姑母也不在。”   怪不得她祖母冷着一张脸。   景氏倏然微笑。   她的笑容,璀璨明媚,悄悄盛绽。   “自然是了。”景氏笑着说。   没有由来的,景氏心情很好。   *** 第013章药商 更新时间2015-4-6 23:00:51 字数:3670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医嫁》更多支持!   第013章药商   凌青菀和她母亲所料不差,程氏姊妹的确被禁足了。   连二姑母,太夫人也让她称病回避。   程氏是通贵门第,程轩从五品的官,地位不高不低。所以,程家的朋友,多半是门当户对。   不上不下的门第,没什么底蕴,一点小事也喜欢嚼半天。   程氏姊妹被禁足,谁都明白。   今天过后,这些人肯定要议论。   这样,对程氏姊妹声誉不好。   既然到了被长辈禁足的地步,自然是顽劣不堪。谁家娶媳妇,要个顽劣不堪的女子?   程大和程二还都没有说亲呢。   “程家这位太夫人,不知道该说她心狠,还是该说她拎不清。”景氏在心里想。   今天不准程氏姊妹和凌世茹出来,无疑景氏和凌青菀挺解气的,但是对自己孙女清誉有损。   程太夫人若不是心太狠,也是个大事糊涂的人。   景氏默默想着。   凌青菀却道:“娘,程太夫人对我们不错......”   景氏笑了笑,心底有点无奈。   程太夫人对景氏母亲的好,有点无缘无故。不是看着凌青菀的姨母家,就是看着她的舅舅家。   反正晋国公府不值得太夫人如此器重。   程太夫人若是把晋国公府放在眼里,也不会如此对自己的儿媳妇。太夫人瞧不起自己的儿媳妇,虽然遮掩,大家都看得出来。   “......总是有所图的吧?”凌青菀轻轻笑道,“咱们娘俩也没啥可图的。难道是图其他的?”   景氏微讶,扭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   这么浅显的道理,看出来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可是凌青菀素来对人情世故比较冷漠。她也不是不懂,只是懒得理会。她总是说:真心假意,与我何干?   一口跟尘世无关的调子。   如今这番话,虽然没什么高明的,却是把世故拿捏得很准。   景氏既惊讶,也惊喜。   “人心难测。”景氏笑道,“咱们自己警惕些,别落了口风给她就成了。”   凌青菀嗯了声,冲母亲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景氏心情很好,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   大家去坐席之后,程太夫人让五姑奶奶和七姑奶奶去照料客人,自己留下了六姑奶奶说话。   六姑奶奶主见足,能给太夫人出谋划策。   “那匣子首饰,赏给表姑娘。”太夫人对六姑奶奶道,“她救了我一命,别叫人以为咱们薄情,不晓得感恩。”   太夫人准备了一盒子首饰,里头卷草纹金镯一对,羊脂玉梳子一对,凤尾金步摇一对,翡翠戒指一对,金丝红玛瑙耳坠一对。   给这么年轻的女孩子,算是贵重的。   “娘办事周密。”六姑奶奶笑道,“若是其他大族,这些东西也不放在眼里。晋国公府的话,倒是能顶个人情。”   她觉得晋国公府穷,这些首饰足以打发。   “会不会太少了?”太夫人问。   “不少了,娘!”六姑奶奶立马道,“表姑娘是时运好,不知怎么的用药,治好了您。倘若没有治好,真是不堪设想,我至今想起来就是心惊胆战。”   六姑奶奶觉得凌青菀是瞎蒙的。   她并不认为凌青菀有医术。   但是蒙对了,救了太夫人的命,这份恩情六姑奶奶还是记的。只是不肯定凌青菀的本事罢了。   太夫人听了六姑奶奶的话,也是眼眸一沉。   “我病得那样,儿媳妇让个娃娃给我瞧病,岂不是要借刀杀人?”太夫人心想。   她们感激凌青菀,却怪凌世茹让自己的侄女出手。   这是两回事。   太夫人想起来就心冷,对那个儿媳妇和两个孙女失望透顶。   “你大嫂和侄女,都嫌我这个老太婆碍眼了。”太夫人叹了口气,对女儿道,“从前不知道她们这么狠,一点亲情也不念。这次,算是把她们试探出来了。”   六姑奶奶轻轻安慰母亲。   她知道太夫人很失望,也很难过。   “......等过了年,这个家就交给你大嫂吧。她是怨念已久,生了谋害我的念头。假如还不给她当家,以后真是防不胜防。”太夫人道。   语气很冷。   六姑奶奶忙道:“娘,这不可!若是大嫂当家,以后还不知怎么调治您呢!”   “我个老婆子,半截身子入土了,还怕她调治吗?讨口饭吃,在世上碍人眼罢了。”太夫人道。   六姑奶奶狠劝她。   她们说着话儿,程家老爷程轩进来了。   今天家里宴请,内院请女眷,外院请男人,程轩一直在外头忙碌。如今开席了,他才抽空进来瞧瞧母亲。   母亲和六妹脸上都有几分痛色,程轩一惊,连忙问:“这是怎么了?娘,您哪里不舒服?”   想到母亲前段时间被太医着置板,程轩也是心惊肉跳。   假如他没有到家,母亲就去了,他的后半生都要自责、内疚。   太夫人不想在儿子跟前说媳妇的不是,挑拨得他们夫妻不和,就笑着说:“好得很。今日有点忙碌,累了......”   程轩追问,太夫人只说是自己累了,没有其他,程轩也只得作罢。   当年宴席散了,凌青菀走的时候,太夫人果然送了她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子。   一匣子首饰。   凌青菀推却了几句,太夫人执意送她,她就收下了。   她还笑着对她母亲说:“娘,您看,这是我的诊金。”她说这话的时候,秀眉飞扬,神采奕奕。   惹得她母亲大笑不止。   母亲的笑声,清脆响亮。凌青菀很久没听到母亲这样开怀大笑了。她也跟着笑起来。   那天,程家太夫人不让凌世茹和她的女儿们出来待客,后来的确有了不少的流言蜚语。   快到腊月,太夫人突然把主持中馈的事务,都交给了凌世茹。   凌世茹没有当过家,又是过年,人事繁杂,她当时都要哭了。她求太夫人帮衬她,太夫人却一概不管。   所以,程家次年春日设宴,很没有条理,又被亲戚朋友取笑了。   也有人打听出当时为什么凌世茹母女被禁足,知晓了她们是想要害太夫人,趁着太夫人昏迷给太夫人下拌子。   其心恶毒,叫人齿寒。   而太夫人,不仅仅没有责骂她们,反而把家交给了凌世茹了。   这份度量,人人称赞!   反观凌世茹,当家第一年的春节,就慌乱不成章,着实没有半分才能。   足见当初太夫人把持家务是正确的。   程家太夫人仁慈、宽和、大方、有魄力等贤名,就传了出来。和太夫人一比,凌世茹不管是能力,还是心气度量,远输给太夫人。   凌世茹气得回娘家哭。   这是后话了,此后不提。   ***   凌青菀第一次出手给人治病,赚了一匣子首饰,让她母亲很开心,她自己心情也不错。   时光悠悠,又过了半个月。   到了十月下旬,京里又下了场雪。   “今年才十月,就是两场大雪。”景氏有点忧心,“等到了冬、腊月,雪岂不是要成灾了?”   凌青菀抬头,看了眼外头纷纷大雪,微笑了下,没答话。   而后,她们听到了丝竹声。   是隔壁传来的。   乐声悠长动听。   “隔壁的石官人又摆宴席了。”景氏对凌青菀道。   他们隔壁,搬来了一位年轻人,就是上次凌青菀和她母亲在路上遇到的那位公子。   搬过来之后,他亲自登门,到晋国公府拜访。   凌青菀的大哥和叔叔们见了他。   大哥进来跟凌青菀和母亲说了:“隔壁那位官人,自称姓石,名庭,字中洲。”   石庭还说,他家里是南边的药商。这次他进京,是要在京里开间药铺,把家族生意做到京里来。   就是个商户,地位低下。   但是石庭很有钱,非常富裕,不是普通商户。   “......咱们隔壁的宅子,好几年没人住了。不过半个月,已经装饰得华贵奢靡,庭院连大树都栽了起来。   这个石官人,不仅仅豪阔,还有点本事。只怕不是药商那么简单了。”   这是大哥的话。   大哥前天去了石庭那边赴宴。   石庭住在晋国公府隔壁,他什么时候开始修葺庭院的,晋国公府竟然毫不知情。   那边不知不觉修葺好了,墙壁粉刷一新,庭院改了格局,甚至移栽了不少高大树木、堆砌了假山。   速度之快捷,声息之悄然,装饰之奢华,叫人惊叹。   装饰好了之后,这几天石官人大肆宴请,昼夜不绝。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朋友。   “他性格冷了些,不善言辞。身边的管事,倒是练达能干,像个当家做主,颇有能耐。”这也是凌青菀大哥评价石庭那边的话。   至于石庭,凌青菀没见到,只是惊鸿一瞥,觉得他很秀美。   他是药商之子,不知道会不会医术?   凌青菀对医术比较敏锐。   所以,对石庭其人,凌青菀有点好奇。   “我同你哥哥说,无妨和石官人来往。现今不同往日,谁知这位石官人将来的前途呢?”景氏笑着,低声对凌青菀道。   景氏不反对凌青城和石庭交朋友,虽然石庭只是商户之子。   世道变了很多。   早年还是贵族当权的天下,如今朝廷重视科举,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一个人的出身,不再桎囿他的前途。   哪怕石官人不是读书,但是他有钱。当前的世道,有钱也能改变身份、地位。   “良贱不婚”的律令,已经被废除五六年了。这几年,京城缔结姻缘,出现了“不顾门第,直求资财”的现象。   石庭那么有钱,焉知他不会娶个簪缨世族女,平步青云?   他进京,应该不仅仅是还做个商户吧?   没有雄心壮志,千里迢迢到京城做什么?   “这个不用娘叮嘱的,大哥和善,喜欢结交朋友。”凌青菀笑道,“而且他敏锐,知道轻重。”   凌青菀的大哥,长相俊美,风度翩翩,又是出身贵胄,为人处事练达,认识不少的朋友。   他很成熟,在外头结交什么人,根本不需要母亲操心。   景氏颔首,赞同凌青菀的话。   她们娘俩说着话,丫鬟突然进来说:“大奶奶,沧州来人了,说有信给大奶奶......”   沧州?   沧州在河北东路,离盛京很远。   母亲在沧州也有亲戚吗?   ***   昨天睡觉的时候作死,关了小黑屋一万二千字,写了一天才写出来,很抱歉更新晚了,明天还是正常早上起点更新的,抱歉啦!!(小说《医嫁》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014章相识 更新时间2015-4-7 6:56:51 字数:3586  (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医嫁》更多支持!)    第014章相识   听到沧州来了信,母亲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对丫鬟道:“让送信的人进来吧。”   应该是好事。   凌青菀问:“娘,沧州谁送来的信?”   景氏笑,回眸打量她,道:“咦,病中糊涂,现在还是糊涂的?你姑母在沧州,你不记得?”   凌青菀压根就不记得这位姑姑。   别说远在沧州的姑姑,哪怕是整日在家的婶母,她一样没印象。   她笑了笑,跟母亲撒娇道:“我是有点糊涂了。娘,沧州的姑姑是谁啊?您说给我听......”   景氏就笑了。   她非常喜欢女儿撒娇。   凌青菀从前不这样,景氏总觉得她跟自己不亲近,她总是想女儿多黏着她,幼稚一点。如今女儿长大了,景氏反而得偿所愿。   景氏果然就慢慢讲起了姑母,不管凌青菀真不记得,还是装的。   凌青菀的父亲,有个胞妹,就是凌家的大姑奶奶,早年嫁给了纪王为侧妃。   纪王是当今圣上的叔叔。   姑母嫁过去之后,一连生了四个儿子。   纪王妃身体不好,而且无子,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五年前,纪王扶正了凌氏。   如今,姑母就是纪王正妃,她的儿子封了世子。   她最小的儿子,今年十岁。   只是,纪王并不受宠,早早就被先帝打发去了封地,这些年不涉足京师。   纪王虽然是亲王,却跟落寞贵族没啥大的区别,还不如个四品官员受人尊重。   “你姑母快十年没有回京了。”景氏道,“不过,她每年都要叫人节礼来,也时常来信。”   姑母跟祖父不亲,娘家的其他兄弟姊妹,又跟姑母不是一个娘生的。   唯一和她比较亲近的,就是大房了。   景氏性格又好,姑母很愿意和这位大嫂互通消息。侄儿、侄女,姑母更是时刻关心。   “怪不得。”凌青菀笑道,“都快十年了,我哪里记得住?”   景氏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   片刻后,一个身穿青灰色衣衫的中年男人,进了榭园。   景氏愣了下。   她没想到会是这人来送信。她还以为跟往常一样,是个小厮或者妇人之类的。   “钟总管,您回京了?”景氏站起身,跟这人见礼。   这不是普通下人,他是纪王府的总管事。   景氏快十年没见过他了。只是,他没什么变化,除了老些,还是从前的模样,所以认得。   王府门前七品官,这位钟总管也算是有点地位的,不能拿下人看待。   钟总管立马回礼,叫了声舅奶奶,这才道:“是,小人回京,王妃让给舅奶奶带些东西,已经搁在门房了。还有书信,王妃叮嘱要亲自交给您。”   说罢,他就拿出了礼单和书信,双手捧上。   景氏连忙接了,请他坐下。   然后,丫鬟端了茶。   “......这次,怎么是您到京城送礼,可有什么事吗?”景氏心里忐忑,问道。   钟总管笑容满面,道:“舅奶奶,是好事!圣上特旨,诏纪王回京,任应天府知府。”   应天府知府,就是京城的知府,是进入六部的先兆。   先皇在世的时候,六部九寺多用贵胄。   然而,当今圣上却重视科举,满朝都是读书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贵胄慢慢被排挤出去,逐渐落寞。   像应天府,乃是非常重要的京官,圣上之前也是让自己喜欢的进士担任,如今怎么想到纪王?   纪王一个闲散王爷,突然让他做官,是何种道理?   景氏面上很高兴,心里却是疑惑不解。   “真是极好的事!”景氏道。   景氏知晓些朝政,都是她妹妹告诉她的。景氏的胞妹,就是吏部尚书的正妻。   她们姊妹俩感情深厚,姨母什么都跟景氏说。   姨母不像景氏,她读了很多书,连朝政都懂。只是不能出去说,毕竟女人参政,有点忌讳。   所以,姨母喜欢在自己姐姐跟前,说说心里话。   “......是啊。”钟总管道,“小人亲自回京,就是打理房舍。离京十几年了,王府不知破败成了什么模样,故而要修葺整顿。”   景氏点点头。   她又问:“王爷、王妃几时到京?”   “过年之前。”钟总管笑道,“王府已经在准备了,腊月底应该能到京里。”   景氏颔首。   她又问钟总管需要不需要帮忙。   钟总管说不用。   景氏又问了问王爷、王妃和几位孩子的身体。   钟总管说都很好。又寒暄了几句家常,钟总管说很多事要忙碌,起身告辞。   景氏让人送他出门。   钟总管走后,景氏立马打开姑母的信,读了起来。   “娘,姑母信里说了什么?”凌青菀等母亲快看完了,出声问道。   “就是说要回京了。”景氏道,“一些琐事,问我的好,还问你们。”   说罢,景氏眉头轻蹙。   凌青菀没吭声。   当晚,大哥从宗学回来,母亲也把姑母的信,给了大哥看。他们说话的时候,让凌青菀避开。   母亲和大哥说了半晌,嘀嘀咕咕的。   估计是在分析为何纪王要回京。   回京也是常事。   但是回京任官职,就不同寻常了。而且是应天府知府这么重要的官,更不寻常。   第二天,母亲要去姨母家里。   京里的变动,姨母都知道,母亲想从中看出点蛛丝马迹,探出纪王府回京的缘由。   “菀儿,你回去更衣,咱们去姨母家。”母亲对凌青菀道,“上次去你姨母家,没有带着你,你姨母好一顿数落我。”   凌青菀的姨母安夫人,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   她非常疼凌青菀。   凌青菀生病那段时间,姨母来看了三次。   而后,她也隔几天派人来瞧。再后来,凌青菀稍微好点了,碰巧姨母的亲孙子有点小风寒,就没空再来了。   姨母的第二子今年十九岁,第三子今年十六岁,都没有成亲。而凌青菀已经十五了,母亲丝毫没有为她定亲的念头,估计是和姨母商量好了。   凌青菀自己,则不记得姨母。   能出去见见人,兴许能想起什么,凌青菀还是非常乐意的。   她当即回房,换了件烟霞色的风氅,绯色缠枝莲花交领长袄,梳了头,带了上次程太夫人送给她的红玛瑙耳坠。   薄妆轻盈,皓腕凝雪。   她到母亲屋子里的时候,景氏微怔。   景氏轻轻笑了笑,对凌青菀道:“你长得越发跟你哥哥像了......”   凌青菀失笑:“娘,您是骂我,还是骂哥哥?”   景氏自己也笑了,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   母女俩去了安家。   安家乃是侯府。姨父是世袭罔替的宣平侯,他们家住在延寿坊。   延寿坊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它东临皇城,西近西市,不管是上朝还是买东西,都非常便宜。   从昭池坊到延寿坊,几乎横穿整个京师,马车走了一个半时辰。   “娘,怎么不换辆马车?”路上,凌青菀问母亲。这马车,还是上次车轴断了的那辆,修修又拿出来用。   凌青菀生怕再次坏了,不免提心吊胆。   母亲却面露难色。   “等过了年再换。”母亲支吾道。   应该是没钱。   凌青菀哦了声,不再追问。   她们一路到了姨母家。   刚刚到姨母家的大门口,却见对面一辆华盖浓流苏马车,也慢慢停靠宣平侯府。   母亲掀起车帘瞧了眼,认出了对面的马车,对凌青菀道:“是汝宁长公主......”   姨父是正二品的大员,皇亲国戚出入安家,实属平常。   凌青菀点点头。   等汝宁长公主进去,凌青菀母女的马车,也紧随而入。   最终,她们在垂花门前,遇到了下车的汝宁长公主。   汝宁长公主个子很高,比普通的女子要高一头。她身材细窕,穿着大红遍地金的风氅,湖色梅兰竹暗纹交领长袄,婀娜聘婷。   她肌肤白皙细嫩,保养得当,仍是雍容妩媚。   凌青菀打量汝宁长公主一眼,长公主也在看凌青菀母女。   “是凌家姨太太。”汝宁长公主笑道,“姨太太好,二姑娘好啊。”   她认得凌青菀母女。   汝宁长公主笑着和凌青菀母女打招呼,和蔼可亲,可是她的眼底,有几分焦虑和愤然。   凌青菀对汝宁长公主认识她们感到微讶。   景氏则表情不变,带着恭敬的微笑,给汝宁长公主见礼。凌青菀也连忙行礼。   她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眼汝宁长公主。   汝宁长公主有双特别好看的眼睛。她眼睛细长,斜飞入鬓,妩媚动人,眼眸深邃明亮,似墨色的宝石。   现在,汝宁长公主极力想表情舒缓,但是她忍不住眉头轻蹙,好似遇到了很为难的事。   突然之间,凌青菀心头一阵阵紧缩,非常难过。这种感觉,犹如窒息般,让她呼吸微顿。   “菀儿!”母亲声音有点高。   凌青菀回神,才知道自己盯着汝宁长公主发愣。   汝宁长公主依旧微笑着,丝毫不介意凌青菀的失态,而是亲切问道:“听说二姑娘病了些日子,如今大安了?”   她很喜欢凌青菀。   凌青菀心头微震:她瞧见了汝宁长公主的眼睛,觉得很熟悉。她不是害怕,不是憎恶,而是难过。   仿佛她失去了什么......   好似遗失了最宝贵的东西。   那双眼睛,她再熟悉不过了,偏偏想不到到底哪里见过。   凌青菀连忙低垂了眼帘,纤长羽睫覆盖,她将情绪完全掩住。   那边,她母亲正替她回答汝宁长公主的话:“已经大好了,劳长公主记挂。”   她们说着话儿,姨父、姨母已经快步迎出来。   汝宁长公主和姨母见礼,彼此客气了一番,就跟着姨父去了外书房,她是来找姨父的。   姨母则带着凌青菀母女,去了内院。   “菀儿到了吗?”她们刚刚到内院坐下,就听到一个声音,欢欢喜喜的传了进来。   穿着水蓝色长袄的男孩子,疾步踏入东次间。   他笑容明媚,五官俊逸,中等身量,一副急于见到凌青菀的模样。   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人男子。   ***   谢谢大家之前的推荐票。又是一周了,求推荐票,新书榜就靠大家了,感谢!!  (我的小说《医嫁》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015章谎言 更新时间2015-4-8 6:57:06 字数:3565  第015章谎言   进来的两个男子,就是姨母家两位表兄。   凌青菀站起了身。   她见礼,叫了二表兄、三表兄。   两位表兄回礼,二表兄不苟言笑,神态肃然;三表兄满面春风,笑容温暖。   “你生病都好了吧?听你大哥说,你还在静养。”三表兄安栋关切道,“瞧着你的确是清减了些......”   凌青菀的大哥在宗学里念书。   本朝大兴科举,学社成风。   京里也有很多朝廷办的学堂,有国子学、太学、宗学等。   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孙,可以入国子学;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孙,可以入太学;有爵位却无官位的子孙,可以入宗学。   晋国公府没有官位,所以凌青菀的大哥入了宗学。   而安家,既有爵位,又有官位,可以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学堂。   国子学都是三品大员的子弟,先生教导严格,治学严谨;而宗学,大都是贵胄子弟,读书不过是附庸风雅。   安栋淘气,不喜欢国子学,就入了宗学。   他和凌青菀的大哥是同窗。   “好了很多,劳烦表兄挂念。”凌青菀道。   姨母和母亲都笑了。   二表兄安檐,则没有单独和凌青菀说话,他只是给凌青菀的母亲见礼,不看凌青菀。   他很冷漠,脸上没有半点笑容。   三表兄安栋给凌青菀的母亲见礼之后,就坐到了她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撒娇道:“姨母,您把菀儿给我吧?我帮您照拂她。”   凌青菀大惊,愕然看着母亲,生怕母亲一点头,就把她的终身给定了。   凌青菀不想现在定婚姻,她还没弄清楚自己的事。   她最近变得很奇怪。   母亲笑起来。   姨母则轻轻咳了咳,敲下安栋的头,道:“上次你大嫂的表妹,你也说给你,如今又招惹菀儿......”   三表兄是个风|流多情的性格。他瞧见了好看的女孩子,都想着娶回家。   他今年十六岁了,心智仍不成熟,像个小孩子。   “上次那是说笑的嘛。”安栋嬉皮笑脸,粘着凌青菀的母亲不放,“姨母,我对菀儿可是真心的。”   一旁的二表兄安檐,唇线微抿。   凌青菀余光瞥到了他,觉得他有点不高兴。不过,他一进屋就是这么副严肃的表情,可能是凌青菀想多了,凌青菀就悄悄收回了目光。   “好孩子,你对菀儿像亲妹妹,姨母岂不知道?”景氏终于开口,笑道,“你宽心,姨母以后照顾好菀儿,不叫你担心,可好?”   安栋就笑着,不再胡搅蛮缠。   凌青菀也暗中松了口气。   二表兄安檐紧抿的唇,也微微松动了几分。   “不许胡闹!”姨母警告安栋,“整日说些颠三倒四的话,菀儿都不自在了!”   安栋这才站起来,走到凌青菀身边,笑着道:“菀儿知晓我的,我们从小就好,她才不怪我呢。是不是菀儿?”   “是啊。”凌青菀温柔一笑,道。   姨母也笑了笑。   安栋从小就这么爱和凌青菀玩闹。安栋没有妹妹,又非常想要个妹妹,就和凌青菀很亲密。   只是,凌青菀已经不记得了,所以方才安栋说那些话,她脸色有点不好。   姨母怕她不悦,这才解释了一句。   见他们依旧如初,姨母就对安栋兄弟道:“你们带着菀儿,你瞧瞧你大嫂吧。”   姨母家的大表兄,目前在京西南路的刺史军营中任职,要隔好几个月才可以回次家。   他身在信阳府。   他的妻子,乃是汝宁长公主的驸马的亲侄女。汝宁长公主的驸马姓周名致。   周致的大哥早年去世,留下几个孩子,都交给周致抚养。   大表兄的妻子周氏,就是周致的小侄女,汝宁长公主待她颇好,跟娘家母亲一样。   因为这层关系,汝宁长公主对安家的亲戚都很熟悉,所以她认识凌青菀母女。   “是。”安栋道。   凌青菀知道母亲有话和姨母说,跟着告辞了。   二表兄安檐跟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孩子们走后,小景氏把屋子里的丫鬟仆妇们都打发了,只留下她和她姐姐大景氏。   “汝宁长公主来找妹夫,在做什么?”景氏对方才汝宁长公主的到来比较好奇。   方才汝宁长公主的焦急,景氏也瞧见了。   小景氏咳了咳,压低声音道:“朝廷的一些事。”   汝宁长公主插手朝政,也不是一两天的。她是当今圣上的胞姐,深得圣上宠爱。   而且,圣上能登基,多半是汝宁长公主和她的驸马周致的功劳。   “什么事?”景氏又问。   在她妹妹面前,景氏没啥顾忌的。她们姊妹俩,从来不保留。景氏不喜欢乱嚼舌根,性格沉稳,小景氏有事也敢告诉她。   于是,小景氏声音更低了:“官家想要过继兄弟,立为皇储。”“什么?!”景氏大惊。   她不由想到了自己小姑府上——纪王府突然回京,难道跟这件事有关么?   纪王是圣上的亲叔叔,他有四个儿子。   把皇位让给弟弟,本朝开朝之初就有过的。   饶是如此,景氏还是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圣上才多大年纪?”   当今圣上,十六岁登基,今年刚满二十六岁。   二十六岁,正当年的盛龄,难道以后没有子嗣么?   他过继什么皇储?   简直荒唐!   怪不得汝宁长公主着急。   “......是啊,大臣们是不会答应的,皇亲国戚又有几个愿意?不过,圣上已经同汝宁长公主表明过心意,他是定了心的。”小景氏道,“我原也要找你说,这件事可能和你们家有点关系......”   “纪王府么?”景氏打断妹妹的话。   小景氏点点头,道:“你知道了?”   景氏就把纪王妃的信,告诉了小景氏。   “纪王府就是为这个回来的。”小景氏道,“不过,这件事暂时没什么人知晓,姐你莫要与他人说。”   景氏点头。她口风紧,小景氏知道的,不过是平白叮嘱一句。   屋子里陡然沉默了下。   片刻,景氏仍是难以置信,问道:“到底是为何?圣上才二十六岁,为何要给堂弟立皇储?难道他以后没有儿子吗?”   小景氏摇摇头。   这个,她不清楚。   小景氏的丈夫,乃是吏部尚书,天子近臣。圣上的事,安家肯定最先知道。   关于圣上,小景氏也不太明白。   “......说来也怪,宫里这十年,就没个子嗣。别说是皇子,连公主也没个,着实怪异。”景氏嘀咕。   宫里没有子嗣,到底为什么,不止景氏一个人在猜测。   小景氏知道点情况,却不好妄议天家,故而她沉默。   景氏意犹未尽,继续道:“听闻圣上和昭慈卢皇后鹣鲽情深。卢皇后仙逝将近一年,莫不是他伤心过度?”   卢皇后是圣上的原配皇后,她去年腊月初五薨了,赐“昭慈”。   “......这话,不可信。”小景氏忍了再忍,话匣子终于被她姐姐打开了,“圣上跟卢皇后情谊薄得很。十年夫妻,他宠幸卢皇后就没几次。而且每次到了卢皇后,他都是忙到天亮上朝。”   这些年,总能听到外头说圣上和卢皇后感情深厚的。知道内幕的小景氏,觉得很可笑。   什么深厚?当年汝宁长公主和圣上,无非是看中了卢氏的身份地位。   当年没有太原卢氏相帮,沐王一个郡王,连亲王都不是,如何服众?   卢氏可是天下贵胄之一啊。   所以,景氏也这么说皇帝和皇后的时候,小景氏觉得愤愤不平,为卢皇后不值得,就忍不住了。   她原本不打算多说的。   景氏听了,惊愕不已。   “这......”景氏反问,“是真的?”   小景氏肯定点点头。   “姐,宫里的事,复杂着呢。”小景氏倏然靠近,声音更低了,“三宫六院那么些人,近十年没一个怀孕的。你知道为何,因为她们进去什么样,至今还什么样!”   这些事,小景氏都知道,因为她的丈夫安肃是天子第一近臣。   当年天子还是沐郡王的时候,不得先皇喜欢,没什么忠心耿耿的臣子。   安肃从沐郡王还是孩童的时候,就是他的老师,教导他念书。   所以,安肃是圣上最亲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安肃可以从从五品的官,一下子做到正二品的吏部尚书,平步青云。   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尚书素有“天官”之称,地位显赫。   圣上内宫的事,安肃都知道。安肃和小景氏感情好,知晓小景氏不张扬,什么话都告诉她。   大景氏知道分寸,很少过问宫里的事,这也是她第一次和妹妹谈起。知道真相后,大景氏彻底懵了。   “圣上......不行么?”景氏想了想,轻不可闻问了这句。她真的是太惊讶了,被小景氏的话震懵了,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虽然不与凌家相关,景氏仍是觉得平地惊雷。   十年整啊!   这圣上到底什么毛病啊?那么些女人,都放着不动,任由她们完璧之身老死在宫廷?   谁知道内宫竟有这些事?   不过,那圣上才二十六岁就要想过继孩子,足见他真的挺荒唐,和平常人不一样。   “这个......”小景氏也不清楚圣上到底行,或者不行。   但是她知道,圣上没有龙阳之癖。   安肃在圣上身边多年,他也为了圣上这毛病犯愁。他和汝宁长公主私下里猜测过,圣上是否偏爱男色?   故而,他们也偷偷弄过男孩子进宫。   圣上大怒。   所以,为什么他对内宫的事那么怪异,连安肃都不太清楚。   “咱们家又没人进宫,内宫之事,与咱们不相干。”最后,小景氏笑了笑道,“若是真的过继纪王的儿子,立为皇储,将来你们家姑奶奶就是太后,岂不是你们的运道?”   小景氏知道纪王妃对娘家颇为照顾。   以后,凌家就是太子的母族,从而平步青云了。所以,过继皇储的话,对晋国公府是有好处的,特别是景氏他们大房。   “能成么?”景氏问。   “很难,朝臣不会答应的。”小景氏回答,“可万事总难有定论,万一成了呢?那就是你们家的时运啊。”   “也是呢。”景氏心底,隐约有了几分兴奋。   若是真的能成,那么以后的凌家,就非比寻常了。   她儿子的前途,也有了保障。   回去的时候,景氏唇角微翘,带着淡淡的喜悦。   而她的女儿凌青菀,却好似被什么击中了,一个人出神,秀眉紧缩。   ***   第016章雪中送炭 更新时间2015-4-9 6:56:51 字数:3609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医嫁》更多支持!   第016章雪中送炭   小景氏的一番话,让景氏心里起了涟漪。   若是纪王的儿子真的能立为皇储,该有多好啊?她憧憬了一会儿,惊觉自己可能有点失态,连忙收敛心神。   她回眸,就见女儿在愣神。   “菀儿......”景氏轻轻喊她。   凌青菀恍若不觉。   她紧紧蹙眉,拧成一道褶皱,神态痛苦。   景氏吓了一跳,拉住了凌青菀的手,高声道:“菀儿!”她攥着凌青菀的手,很用力。   凌青菀吃痛,瞳仁里缓慢有了些神采。   “你怎么了?”景氏担忧问道,“哪里不舒服?”   凌青菀的心,好似拧成了一团,闷闷的疼。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其妙。   她非常难受,心都堵住了。   “......娘,我好像见过汝宁长公主。”凌青菀道,“为何她那么熟悉?”   景氏不解:“在姨母家见过几次啊......”   “不是,不是......”凌青菀也解释不清,“在其他地方见过。很久之前......”   景氏疑惑看着她。   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   上次的病,还没有好吗?   烧坏了脑子吗?   这可怎么办啊?景氏心里着急起来,好好的姑娘性情大改,因为变得更加可爱了,景氏也没有多心。   如今看来,还是应该找个太医,再认真瞧瞧才好。   “明日请龚太医,给你诊脉可好?”景氏柔声道,“娘瞧着你不太舒服......”   母亲对凌青菀很好。   她的好,凌青菀甘之如饴。凌青菀内心深处,很渴望这种感情。她心疼母亲,不忍母亲担忧,就点点头,顺着母亲的意思道:“好。”   十月二十一,又是一夜的雪。   早起推开窗棂,极目望去,积雪盈丈,皑皑白色。庭院的树木,好似被轻柔细腻的纱幔轻拢,整个世界浮华敛去,素净纯洁。   凌青菀坐在妆台前,揉了揉发疼的头,无精打采。   她又做了一夜的梦。   梦的开端,仍是那个女孩子,撕心裂肺喊她姐姐。   “除了姐姐,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凌青菀又急又难过,忍不住回应。   说点别的,凌青菀才知道她到底是谁啊。   可是,那个声音听不到凌青菀的话。   那个声音里的绝望,似张漫天洒下的大网,罩住了凌青菀,然后勒紧,勒得凌青菀只剩下一口气。   她听到那个声音,就好似昨日瞧见长公主的眼睛一样,心里一个劲发酸,眼泪止不住。   她自己哭得厉害,惊动了值夜的丫鬟踏枝。   踏枝把凌青菀推醒了。   那时候才刚刚丑时初。   凌青菀望着空空的账顶,久久难以入眠。一个时辰之后,还是睡着了。   入了睡,仍是在梦里。   这次,她梦到了一个男人。   她立在书案前,整理自己的医书。   她有很多医书,堆满了屋子。   男人从背后抱住了她,他手背强壮有力。他的呼吸,醇厚清冽,就在她的耳边。她脖子被他温热的呼吸弄得酥痒,让她整个人似踩在云端,有点眩晕。   她的心都醉了,四周有桃蕊的浓香浮动。   “这些书,都看完了?你若是不用心,下次又要把我治死了。”男人的声音磁腻低沉,在她耳边暧|昧说道。   “我没有治死你,不过是腹泻。”她道。   “......太医给我用药,怎么不腹泻?单单你的药腹泻。”男人回答。   “下次不给你治!”她不悦。   “不行。”男人低笑着,板过了她的肩膀,让她对着他。   他身后,是敞开的大门。春日骄阳明媚,落在大理石的地面,泛出谲滟的光。   男人的脸逆着光,看不清楚。   他一直在低笑,很温柔。   他看着她说:“除了我,谁敢让你治?治死了,我也乐意。我这条命,是你的,你要不要?”   “不要......”二个字尚未从她口中说完,男人的唇就落了下来,紧紧搂住了她的腰。   他重重吮吸着她,让她透不过来气。   透过彼此薄薄的衣衫,她能感觉到他肌肤上的温热,轻轻阖上了眼帘。   梦到这里就断了。   凌青菀叹了口气。   太滑稽的梦,特别是那个男人。   她一个待嫁闺中的女子,哪里来的男人?   “太医,太医......”凌青菀轻声呢喃着,手敲着梳妆台。   正在给她梳头的挽纱好奇问:“姑娘,什么太医?”   凌青菀回神,说了句:“没什么。”   她记得梦里男子那句话。他说,太医不会治坏他,但是凌青菀会。饶是治坏了,他仍愿意让凌青菀治。   凌青菀有医术,这个是真的。   那么,那个男子也是存在的吗?   京里能请到太医的门第太多了,到底是谁?   凌青菀揉了揉疼得欲裂的脑袋,没有答案。   梳妆洗漱完毕,她去了正院,跟母亲用早膳。外头仍是大雪纷飞,她穿了木屐,丫鬟踏枝打伞。   “二姐!”一进门,就瞧见她四弟在院中嬉耍。他没有穿蓑衣斗笠,只是套了件灰鼠鹤氅。   雪浇了他满身。   母亲的两个丫鬟站在屋檐下看着,没有阻止他。   四弟已经堆了个不小的雪堆。   “不冷吗?”凌青菀问他,“还在下雪呢,别弄脏了。”   “我要堆匹雪马。”四弟道。他不再理会凌青菀,只顾去把雪堆起来。   凌青菀无奈,站在那里等了下,又问:“今天不去学堂?”   “今天休沐。”四弟抽空回答。   这时,大哥进来了。   他笑着问:“都站在院子里作甚?”   凌青菀指了指四弟。   大哥高声道:“桐儿,进屋吃饭!”   “不。”四弟道。他回答的时候,从来不高声,就是很平常的告诉大哥,我不听你的。   大哥只得哄他:“吃过饭,我帮你堆。”   四弟这才直起腰,站在那里疑惑问大哥:“真的?”   大哥点点头。   四弟终于肯进屋了。   母亲一直立在门后,冷眼看着他们。他们进屋,母亲依旧是一脸清冷的神色,低声说了句:“摆饭吧。”   母亲生气的时候,从来不吼骂,而是冷着脸不开口。   方才凌青桐进屋就去玩雪,母亲说先吃饭。凌青桐不听,母亲就生气了。   吃饭的时候,母亲一直沉默。   大哥试图缓和气氛,说了好些有趣之事。   “大哥,你今天也休沐吗?”凌青菀问道。   大哥道:“正是呢。”   “今儿的雪这样好,咱们出去玩,如何?”凌青菀道。   母亲终于开口了,道:“天寒地冻的,冻坏了可如何是好?今天哪里都别去,就在家里说说话,岂不安静?”   凌青菀哦了声。   大哥也笑了笑。   凌青桐呼呼喝着米粥,没理睬。他和母亲,两人谁也不理谁。对于母亲的冷漠,凌青桐不知道是不明白,还是不在乎。   他今年十三岁,介于懂事和不懂事之间,有时候能把母亲气得半死。   母亲神色更冷了。   凌青菀埋头吃饭。   大哥还会不时缓和下。   早饭毕,丫鬟收拾好了碗筷,又端了热茶上来。   四弟捧着热茶,喝了一口,放下就说:“娘,我走了。”   大哥一把拉住了他,笑道:“整日到处跑,都野了。今天哪里也不许去,跟着我!”   四弟蹙眉。   母亲的神色更冷了。   “......上午,咱们先把雪马堆起来,做事难道半途而废么?”大哥笑着说。   四弟无奈,只得答应了。   果然,他们上午真的堆雪。   院子里的雪,越来越深,却被他们踩的乱七八糟的。   凌青菀立在屋檐下,捧着小暖炉,看着他们,不由轻轻挑了挑唇角。   “菀儿,你进来。”母亲道,“别吹了寒风。”   凌青菀只得进了屋子。   半个时辰之后,来了位太医,给凌青菀诊脉。   太医说凌青菀有点血虚,开了些当归、黄芪等益气补血的药,就告辞了。   没什么大病。   今天凌青菀气色甚好,肌肤红润白皙,景氏也放心了。   太医走后,院子里的雪马已经堆好了,足有一人高。   凌青菀又笑了。   景氏无奈摇头,脸色却缓和了些。   二门上的小丫鬟,跑进来告诉景氏:“大奶奶,姨太太家的表少爷来了,拉了两车东西......”   景氏不由笑了。   她连忙叫人将表少爷请进屋子。   “是三表兄吗?”凌青菀也问。   景氏微笑,道:“多半是檐儿吧。”她觉得来的是老二。   凌青菀立马就明白了。   母亲的笃定,带着几分不言而喻的暗示。母亲和姨母只怕早已商量,将她许给二表兄的。   所以,有机会到凌家来,姨母都会派二表兄,让二表兄和凌家多有接触,将来好结亲。   凌青菀的心底黯了几分,她没说话。   片刻后,果然是二表兄安檐进来了。   安檐是大内御前侍卫,长得高大英武。他曾经在太原府的舅舅军营中从军五年,今年五月份才回京的。   听闻圣上很器重他。   因为从军的缘故,他今年十九岁,还没有说亲。   他不苟言笑,眉梢带煞,让他看上去比真实年纪大两三岁,像个成熟的男人,而不是稚嫩的男孩。。   凌青菀袖底的帕子,紧紧攥了攥,她眼神微凉。   “青城。”安檐进了院子,先看到凌青城和凌青桐还在堆砌雪人,先喊了凌青城,“这是作甚?”   凌青城回头,笑道:“二哥,你怎来了?”   “下雪了,庄子上送了好些银碳,我娘让拉一车给姨母。还有些野味和米,给你们尝尝鲜。”安檐说明来意。   他微打量这雪人,眼眸的光微柔,有一分淡淡的笑意。   安檐觉得这雪人有趣。   他这样的木头人,竟然喜欢雪马。   “天这样冷,正愁没有好的碳。多谢姨母想着我们,辛苦二哥了。”凌青城客气笑道。   他们表兄弟感情不错。   “檐儿,进来说话。”景氏在门口喊着。   安檐叫了声“姨母”,就和凌青城、凌青桐一起,进了屋子。   他的眼睛,始终没往凌青菀身上看一下。   凌青菀暗暗舒了口气。   安檐的到来,让母亲无瑕旁顾。四弟凌青桐趁大家不防备,偷偷跑了。   凌青菀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为何,心里有点难过。为什么四弟和他们这样生疏?   ***(小说《医嫁》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第017章烧伤 更新时间2015-4-10 6:57:02 字数:3477  第017章烧伤   安檐到凌家送东西,景氏留他吃饭。   外头的雪下得更大了,似搓绵扯絮般,到处白茫茫的。庭院的树木,被压得弯了,虬在一旁。   “好,那我叨扰姨母了。”安檐很痛快答应了,他并不介意凌家对他的友好。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凌青菀一眼。他只和凌青城、景氏说话,眼睛不瞥凌青菀,更不会把话题引到凌青菀身上。   凌青菀没有因为安檐的冷漠而生气。   她反而有点高兴。   安檐不喜欢她,甚好。   上午,安檐就和凌青城、景氏聊天,说到了一些琐事。安檐在太原府的舅舅身边待了五年,所以景氏会问他很多关于太原府的事。   特别是外祖母,景氏问起来就没完。   他们说着话儿,凌青菀一直沉默坐在一旁,没有插嘴。   “......明年开春拜年,我只怕是没空回太原府了。你外祖母多次念叨菀儿和桐儿,不如你们兄妹去趟太原?”景氏对安檐道。   她想让安檐送凌青菀和她弟弟去太原府看外祖母。   凌青菀微讶。   家里有长兄啊,干嘛要让表兄送?娘,您这也太明显了吧?   “三弟也常念叨外祖母。等过了年,我向宫里告半个月假,送他们去一趟无妨。”安檐道。   遇到和凌青菀有关的,他也不抵触。   他说话的时候,只是和景氏寒暄,并没有因为话里提到凌青菀,就看凌青菀一下。   他似乎对凌青菀这个人的存在毫无兴趣,根本不屑瞧她。家里的丫鬟,也是这样的存在,很少让人注意到。   安檐对凌青菀的态度,就像主人对待丫鬟一样,漠视到完全像没有她这个人,只当是个摆设。   凌青菀却因此心情不错。   “那再好不过了。”景氏愉悦道。   让孩子们自己去舅舅家拜年,这是之前就和小景氏安夫人商量好的。   小景氏也告诉过安檐。   景氏提到这话,安檐丝毫不惊讶,仍是客气和景氏、凌青城说话,心里不起一丝涟漪。   他连余光都没有瞟一下凌青菀。   而后,景氏问到了安家的长媳周氏,和她满刚一岁的儿子。   “......大嫂这几日也有点不舒服。”安檐道,“请了太医问诊吃药。”   他说起别人生病,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口吻。可能是性格使然,让他像个木头人,一板一眼。   景氏微讶:“是什么病?”   “一点小风寒,有点清泄。”安檐道。   小风寒加腹泻,不是什么大毛病,景氏就放心了。   快到午膳的时辰,凌青城去坊里的酒肆,打些好酒回来吃;景氏亲自去大厨房,安排午膳的菜。   明明可以安排小厮和丫鬟仆妇去忙碌的,大哥和母亲却要亲自去,不知是太看重安檐,还是专门留个机会给凌青菀和安檐说话。   屋子里就只剩下凌青菀、安檐和景氏的丫鬟、婆子们。   东次间里垂了厚厚的防寒帘幕,两个大丫鬟坐着做针线,温暖如春。凌青菀在一旁,拿着母亲的针线也做起来。   她针线活很好,比她母亲做得还要出色。   安檐坐在靠西边的太师椅上,神色淡然,丝毫没有因为屋子里的寂静而不适。   他没有主动和凌青菀说话。   凌青菀心里对他有防备,自然也不会找他说话。   所以,大哥和母亲的苦心是白费了。   很快,凌青城先回来了,东次间的气氛一松。丫鬟们似乎也松懈了,有了些细碎的笑语。   “......上次菀儿还问二哥呢。”凌青城跟安檐说了几句话,他见安檐始终不理睬凌青菀,只当他是害羞,主动提了这么一句。   凌青菀手里的针,一下子就扎进了肉里,疼得心惊了下。   瞎说,我从来没有提过他。   大哥,我还当你是好人呢。   凌青菀把扎出血珠的手指轻轻擦去,心里怨念的想。   “问什么?”安檐道,口吻依旧平淡,不严肃,也没有笑意。   他终于扭头,看了下凌青菀。他的眼波平静,没有半分涟漪,淡漠落在凌青菀脸上。   凌青菀低垂眼帘,不与他对视。   “问二哥手背那道疤,是怎么来的。”凌青城笑道。   安檐右手的手背上有道疤痕,形状似蜈蚣,几乎布满了右手,把整个手面覆盖住。   所以,他的右手看上去很狰狞。   凌青菀并不知道他手上有疤,所以伸头看了眼。她一眼就看得出,这是被烧的。   于是,她笑了笑,道:“明明是大哥你想知道。二表兄这道疤,是烧伤的。”   安檐眼底,终于起了一丝涟漪。   他也认真看了眼凌青菀的脸。   “是吗?”凌青城笑。   安檐道:“是,是烧伤的。当年在军营里,不小心烧了。”   烧得这么厉害,应该不是意外吧?可能是某次的事故,因为提起来于事无补,安檐懒得说。   他不爱炫耀。   凌青菀觉得他这点还不错。虽然像个木头人,倒也有几分品性,不肤浅。   她微微笑了笑,继续低垂脑袋,任由大哥和安檐说话。   安檐回过头,也没有再看凌青菀。   午膳的时候,景氏让丫鬟去找凌青桐来吃饭,但是丫鬟找了半天,都说凌青桐出去了。   “不等他。”景氏笑笑,“他饿了,自然就回来了。”   吃饭的时候,凌青菀正巧坐在安檐对面。   安檐依旧是把凌青菀当个摆设,目光从来不经过她的脸。   他不是讨厌凌青菀,而是,压根儿就看不到她这个人。讨厌的话,至少还有点情绪,她这个人在他心上;而无视,完全是融不进他的世界。   凌青菀微笑。   安檐用完了午膳,准备回家,然后去约朋友打马球。   凌青城很喜欢马球,当即跟着去了。   家里只剩下凌青菀和母亲。   雪仍在下,庭院被大哥和四弟踩乱的雪地重新被填平,一望无垠。触目雪白,好似京城缩小了,小得一眼能望穿。   那纷飞的雪,宛如杨花柳絮,翩翩惊鸿。   “娘,您想把我嫁给二表兄吗?”凌青菀和母亲躺下歇午觉,她突然道。   景氏一愣。   从来没有姑娘家这么问话的吧?   她侧脸,望着女儿细嫩瓷白的脸,道:“不害羞,小姑娘家怎么问起这话?”   凌青菀脸上,没有半点羞赧。   景氏有点吃惊。   凌青菀抿了下唇,声音有点委屈道:“娘,二表兄像个木头人,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热乎气......”   景氏失笑。   不过,景氏并不太意外。凌青菀又不傻,安、凌两家的意图非常明确,一般人都看得出来。   凌青菀明白,也不足为奇。   景氏轻轻握住了女儿的手,曼声道:“菀儿,你还小。你二表兄这人,不言不语的,心地却是很好。你跟了他啊,娘不用担心你吃苦。”   “吃什么苦?”凌青菀问。   “......像你三表兄,倒是个俊俏能言的。但将来少不得房里左一个,右一个的。你有些左性,不晓得奉承,到时候岂不是自己难受?”景氏道。   凌青菀了然。   原来母亲以为她看上去了安栋。   母亲觉得安栋风|流多情,将来爱妾成群,怕凌青菀不知道贤惠,会闹起来。   “娘,我不想跟三表兄,也不想跟二表兄。”凌青菀道,“为何非要跟安家的表兄?”   景氏笑了笑,道:“孩子话!”然后侧身去睡了,打断了话题。   安家,既是正二品的权贵门第,多少人盼着高攀?小景氏从来不把那些人看在眼里。   安家,凌青菀又是姨母家。姨母从小就疼凌青菀,哪怕凌青菀做得不好,姨母也不会挑刺。   没有比安家更适合的。   安檐的模样、秉性,每一样都符合景氏对女婿的要求。所以,这件事是定下的。   凌青菀说什么也没用。   凌青菀又轻轻喊了声娘。   景氏装作听不到。   凌青菀就轻轻叹了口气。想到安檐那眼底的冷漠,凌青菀心头就凉了半截。   难道母亲看不出,安檐不喜欢凌青菀吗?   “娘,二表兄不喜欢我。”凌青菀忍不住,又说了句。她还使劲推了推母亲。   景氏没有转身,只是轻轻笑了笑,道:“他喜欢的。你还小,以后就知道了。”   凌青菀哑口无言。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   这个月,日子平静如水,凌青菀自己的梦境,也没什么进展,没有让她多想起什么。   家里的亲戚,她不记得任何人,包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二房、三房;而自己梦境里,出现的人和事,又少得可怜。   有个妹妹,有个男人,但是他们长什么样子,凌青菀仍是看不到,他们的容貌记不起来。   倒是那个男人,越发清晰了,除了不记得脸。他做过的事,凌青菀渐渐记得更多了。   是个很疼她的人。疼得入骨,几乎把她当成掌心的宝贝。   而后,就到了腊月初一。   景氏忙着过年,也要准备凌青菀的三姑姑出嫁的事。   凌青菀的三姑姑今年十七,早年就定下了婚事,明年三月出阁。很多事,都要提前准备。   晋国公府是凌氏主持中馈。   腊月初一,宣平侯安家,就是凌青菀的姨母,叫人给凌青菀送了生辰礼。   “大奶奶身体有恙,夫人走不开,不能亲自来下礼。夫人说,恭祝表姑娘安好。”送礼的妇人说。   景氏忙问:“你们家大奶奶怎么了?”妇人口中的大奶奶,就是姨母的长媳,凌青菀的大表嫂。   一个月前,安檐来送东西,说大表嫂因为风寒,有点腹泻。   难道还没有好吗?   “清泄。”妇人道,“已经一个多月了,越发难治......”   景氏惊愕。   “我明日去瞧瞧你们大奶奶,告诉你们家夫人一声。”景氏道。   妇人道是,回去了。   凌青菀打开姨母礼物的礼单,慢慢看着,笑问母亲:“娘,今天是我生辰吗?”   景氏笑,道:“又傻了?初五才是你生辰呢。咱们后天过......”   凌青菀抬头,不解道:“不等初五过?”   景氏支吾了下,道:“不等了。初五日子不好,还是初三过吧,初三日子好。”   过生日,不应该是出生那天的吗?怎么过生日,还要看日子啊?   凌青菀就缠着她母亲,问个不停。   ***   第018章往事 更新时间2015-4-11 6:55:05 字数:3183  第018章往事   凌青菀第一次听说,过生日不是出生当天,反而是选日子。   腊月初五又不是什么忌讳。哪怕真的是忌讳之日,也是当天啊,这才是生辰的意义。   提前过是为了什么?   凌青菀满心疑问。   一夜大风,吹得远处的树枝簌簌作响,似鬼魅呜咽。凌青菀怕自己又做梦,就赖在母亲这里睡。   母女俩梳洗后躺下,值夜的丫鬟留了盏灯。   昏淡的微光,从绣着四季繁花的幔帐里透进来,帐子里影影绰绰的。   “娘,为何我要初三过生辰?”凌青菀问。   狂风拍着窗棂,吱呀作响,从远处的树顶呼啸而来。床幔被吹得轻摇。   景氏原是不打算和女儿多说的。   转而又想到,姑娘快要嫁人了,且不可像从前那般小女儿之态。有些世俗,应该让凌青菀知晓。   故而,景氏声音微低,细细和凌青菀说起来。   她第一次试图把凌青菀当个大人。   “你的生辰,就今年初三过,以后还是初五过。去年腊月初五,昭慈卢皇后薨殁,今年她的忌日,咱们避一避。”景氏道。   凌青菀了然。她不知道卢皇后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听到这话,她轻轻嗯了声,不再多问。   先皇后的忌日,若是非不避开,也没什么。朝廷不强求民间避开先皇后的忌日。   今年避开一下,也无可厚非。   没有凌青菀预想的事情,所以她知道答案后,有点兴致乏乏,拉了拉被子掖好,准备阖眼打盹。   “卢皇后的妹妹,三年前的腊月初五殁的。腊月初五这日子,不太好......”耳边,又想起了母亲轻柔的声音。   凌青菀微讶。   原来今年避开初五,还有其他讲究?   “卢皇后还有个妹妹吗?”凌青菀问。   不知道为何,说到这话,她心里倏然有点发紧。一些东西在脑海里,呼之欲出。   可偏偏又想不起来。   她微微蹙眉。   “是啊。”景氏道,“卢皇后的妹妹闺名一个玉字,长得真白,像块玉一样。我见过两次,都是在你姨母家里。”   凌青菀沉默听着。   景氏继续道:“卢玉早年就和汝宁长公主的独子定亲了。三年前,腊月初六本该是她大婚的日子。   不成想,她姐姐初四接她进宫。她当晚失踪,初五下午才在后湖里浮起来......”   后湖是宫里的湖,很深。   宫中的污水从后湖排出来。后湖不仅仅深,而且脏。淹死在后湖,沉了一天才浮起来,是非常受罪的。   有点惨。   凌青菀感觉脖子被人掐住,有点透不过来气。   她紧紧依靠着景氏,抓住了景氏的胳膊,声音低沉又急促喊:“娘!”   景氏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低笑道:“胆子还是这么小。”   然后,话题就打住了。   凌青菀轻轻舒出一口气,感觉很多的东西在她的心头蔓延。   快要想起来的时候,又戛然而止。   “娘,后来呢?”凌青菀问母亲,“卢皇后的妹妹,是谁害死的?卢皇后是怎么死的?”   景氏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听你姨母说的。这些话,你且不可与他人提及。”   “我不会的,娘。”凌青菀保证。   景氏这才压低了声音,道:“卢皇后的妹妹淹死了,卢皇后也当是有人害她妹妹,就在宫里大兴灾狱。   五妃八仪总十三人,死在卢皇后手里十人整。她是杀孽太重,才疯了的......”   在当朝的皇宫里,正一品妃子五人,从一品贵仪等八人,是内命妇里地位比较高的。   这些妃子们,娘家也是有权有势。   卢皇后两年时间里杀了十人,等于得罪了十族。   她会死,那是必然的!   况且,杀害她妹妹的,最多一人,她却要了十个人的命,断了十族想靠女儿权倾朝野的梦想。   她必死无疑,想要她命的人太多了。   凌青菀感觉后背发凉,一阵阵寒意往心头钻。   “......卢皇后,她后来发疯了吗?”凌青菀道,“她不是病死的吗?”   “外头当然说她是病逝。”景氏道,“你姨母说,她是自己投缳的。故而,她死后面目全非,为她整理仪容花了好些功夫,才应付了卢家的人。”   凌青菀下意识抹了下自己的脖子。   为什么突然感觉脖子勒得厉害?   她耳边,隐约又听到了那个绝望又凄厉的声音,用尽全力呼喊着:“姐姐......”   凌青菀一个寒颤。   “后来呢?”凌青菀依偎着她母亲,又问,“后来如何?”   “哪还有什么后来?”景氏道,“卢氏乃是太原望族,天下五姓之一,卢皇后的叔叔和长兄,仍在朝为官。圣上很器重卢氏。”   “我是说,卢皇后......她为何要初五投缳。”凌青菀问道,“是她妹妹初五去世了?”   “不知道。”景氏道,“卢皇后进宫十年,无儿无女。你姨母说,她和圣上感情淡薄,她走的时候,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到底为何非要初五投缳,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她这么一去,正巧和她妹妹同一天忌日。旁人提及,多少有点惊诧,自然会问起她妹妹。只怕是还没有查到她妹妹的死因吧?   兹事体大,若是太原卢氏一脉知晓卢皇后乃是自缢,不会善罢甘休,连卢玉的死也要翻出来。   圣上和汝宁长公主,都不希望卢皇后自尽之事被外人知晓,极力隐瞒。若不是你姨母,我又岂会知晓?   你且得记住,莫要告诉外人。这是你姨母千万叮嘱我的,我只告诉了你。你记住娘的话了吗?”   凌青菀嗯了声,道:“记住了。”   帐内陡然沉默。   耳边,隐约听到了北风呜咽。   凌青菀觉得很难过,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极力忍耐着,不知不觉,眼角却流淌过了热泪。她一时间很难过,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其妙。   “......卢皇后妹妹从湖里捞起来的时候,有三个月的身孕。假如她没有去世,汝宁长公主都抱孙子了,哪里像现在这样,独子远走他乡,膝下荒凉?”景氏感叹道。   “什么?”凌青菀惊问,“卢皇后的妹妹,未婚有孕?”   未婚有孕,是件伤风败俗之事。   景氏咳了咳,道:“卢玉和长公主府的亲事,原是定在建平八年五月的。若不是卢玉有了身孕,也不会提前到建平七年的腊月。”   说罢,景氏觉得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有点平淡,可能给女儿错觉,以为未婚先孕没什么大不了的。   故而,景氏加了几句:“卢玉是圣上亲封的郡主,深得帝恩。她从小跟着卢皇后进京,大半时间养在卢皇后宫里。   她和汝宁长公主的儿子,是青梅竹马。似他们那样的人,旁人不敢妄议。   若是其他人家,姑娘家尚未出阁就有了身孕,那是极丑的事。娘家、夫家都要被人嘲笑,爹娘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自己也落不得好名声。”   寻常百姓,是不敢妄议天家的。   所以,卢玉有了身孕之后,长公主府立马准备迎娶她。   往后,再遮掩遮掩,说孩子早产之类的,事情就过去了。   凌青菀听了母亲的话,没有回答。   她陷入沉思,若不是热泪从眼角滑落,有点微烫的异感,自己也不会回神。   回神之后,惊觉流了一脸的泪,凌青菀疑惑不解。   “菀儿,你怎么了?”她母亲终于发觉她不对劲,连忙爬起来问道。   凌青菀哭着说:“娘,我害怕。您说淹死、投缳,我害怕。”   景氏紧紧抱住了她,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道:“你这孩子,非要问,又害怕!这么胆小,以后如何是好啊?”   凌青菀从小就非常胆小,这点景氏知道。   所以,景氏不疑有他。   安抚了半晌,凌青菀才止住了哭。除了害怕,她想不到另外的原因,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难过。   她哭了半晌,景氏喊了丫鬟,重新打水给她净面。   重新净面躺下之后,景氏又柔声问她是否害怕,然后母女俩睡了一个被窝。   景氏一直搂着她,   凌青菀靠在母亲怀里,格外的踏实。   她甚至还问母亲:“娘,汝宁长公主的儿子,去了哪里?这些年,他娶亲了吗?”   “没有娶亲,那孩子深情得很。”景氏笑道,“他去了南边戍守,两三年没有回京了。不过,汝宁长公主着急,听说过了年就要把他调回京师。   他和你二表兄交情颇好。假如他过了年真的回京,下次去安家,你兴许能碰到呢。他跟汝宁长公主长得很像。儿子像娘的,心地都好。   你哥哥小时候还像我,现在就不怎么像了。倒是你四弟,长得跟我像......”   景氏的话题,从汝宁长公主儿子身上,转移到了自家的孩子。   提到自己家的兄弟,凌青菀心情也好了很多。她非常喜欢哥哥和弟弟,他们都对凌青菀很好。   她问起母亲,大哥是不是从小老成等。   母亲一一告诉她,还说了很多大哥小时候的趣事。   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景氏带着凌青菀,去安家看大表嫂。   大表嫂腹泻,已经一个多月了。原本以为是小疾,请医吃药,没什么用心;而后,总是不见好,这才重视起来。   认真治了二十来天,毫无用处,姨母担心极了。   ***   第019章巧遇 更新时间2015-4-12 6:50:59 字数:3040  第019章巧遇   腊月初二,是个寒风凛冽的日子。   天阴霾着,如块墨稠盖住了天,压抑得很难。   呼啸的北风,似把锋利的刀,刺入厚厚的棉衣,让肌肤冷寒。凌青菀到了安家的时候,袖底的手已经一片冰凉。   凌青菀和母亲到姨母家时,姨母正在大表嫂院子里。   三表兄安栋也在。他今天又没有去宗学。   姨父和二表兄安檐不在家。   “太医怎么说?”景氏问小景氏,“一个月前就听闻风寒腹泻,怎么至今未愈?”   小景氏攒眉:“谁知道呢?”   “是痢疾吗?”景氏低声问。   痢疾是比较严重的病,有些时候腹泻到了虚脱的地步,就难以挽回了。   “不是。”小景氏回答,“就是小腹泻。她看上去还好,我也没怎么用心。这几天突然变坏了......”   大表嫂周氏,一个月前因为风寒,有点腹泻。   而后,一直在吃药。   因为她的腹泻不是特别严重,一日三四次,也不是稀得特别过分。所以,她自己也不怎么留心,以为是小事。   吃了十来天的药,仍是不见好转,她告诉了姨母。   姨母又给她换了位太医。   换了太医之后,吃了七八天的药,也好了几日。不成想,药还没断又复发。   这段日子,都换了四个太医。   姨母终于感觉不对劲了,心里焦急起来。   大表嫂自己的形容,也一日日憔悴。特别是最近几天,眼瞧着枯瘦下去,把姨母吓坏了。   汝宁长公主昨日也来瞧了,跟着吓一跳。   母亲和姨母说话的时候,安栋悄悄冲凌青菀招手,让她到里屋来,大表嫂喊她。   凌青菀就低声跟母亲说:“娘,我去里屋......”   景氏点点头,继续和姨母说话。   大表嫂的里屋,凌青菀上次来过。满屋药香,温馨如水。凌青菀感觉亲切,她很喜欢药的味道。   大表嫂半躺在床上,穿了件银红色的斜襟短袄,面色苍白,眼睛大而无神。   “妹妹。”大表嫂这样叫凌青菀。   她从来不喊凌青菀为表妹,或者菀儿,或者二妹。单单“妹妹”二字,异样的亲昵。   “......你们来了几时?”大表嫂问凌青菀。   凌青菀道:“我们刚到。”   然后,凌青菀仔细询问了大表嫂的病情。   大表嫂一一告诉她。   问完了,凌青菀笑着道,“大表嫂,我能替你诊脉吗?”   大表嫂微讶。   安栋也吃惊。   “菀儿还会诊脉么?”安栋笑着说。   “嗯,自己看书学了些。”凌青菀道,“我就是试试......”   她声音软软的,温柔恬静。凌青菀长得秀气,五官很讨喜。特别是她细声细语说话的时候,更是有种忠厚温婉,叫人难以拒绝她。   大表嫂道:“好啊,妹妹试试无妨的。”她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   凌青菀从外头进来,手指有点冰。她先放在唇上呵了下,再搭在大表嫂的手腕。   安栋在一旁笑了。   凌青菀神态认真,仔细诊脉。   大表嫂的脉息,沉而细。她泄泻已经有一个多月,是最近才转为严重的。   凌青菀又深按,继而收回了手。   “怎样?”三表兄安栋问。   安栋性格和善,喜欢和女孩子亲近。周氏四年前嫁入安家,安栋才十二岁,整日跟着周氏身后,嫂子长、嫂子短,像自家兄弟。   所以,他和周氏感情好,从来不避讳什么。   他没有姊妹,这是他的遗憾,故而他跟表姊妹也异常亲近。   周氏生病,安栋跟着母亲,常在这边照应,也是平常的。   “妹妹,诊出什么了?”周氏也笑着问凌青菀。她声音很轻,中气不足。   凌青菀道:“我哪里懂,不过是试试。表嫂,太医们怎么治的,是健脾利湿,理气疏肝,还是补肾固涩?”   周氏和安栋都惊讶。   治疗腹泻的这几种方子,凌青菀一个不漏说了出来。   腹泻的原因很多,治疗的方法也很多。比较常见的治疗,都是从脾、肝和肾上着手。   一般腹泻,都是因为湿热之邪引起的肠壅滞,气机不畅。想要止住腹泻,一般疏肝和脾、理气导滞。   或者直接补肾堵涩。   泄泻,大半跟脾肾有关。肾为先天之本,脾为后天之本。   “......都用了。”良久,大表嫂回神,笑着道。   凌青菀说的方法,太医们都用了。   看来,这位表妹真的念了不少的药书。   大表嫂自己也念过药书。她读医书,和其他贵女读医书的用意不同。她乃是汝宁长公主的侄女,根本不需要去巴结卢皇后和她妹妹。   她读医书,不过是因为卢皇后的妹妹酷爱学医。而卢皇后的妹妹卢玉,将来要嫁到汝宁长公主府,成为周氏的堂嫂。   大表嫂想和未来的堂嫂有点话题,故而想学。   大表嫂的父母已经去世,她和她的兄弟姊妹们养在长公主府。长公主府就是她的娘家。   长公主又只有一个儿子。   将来,长公主府肯定是卢玉当家。大表嫂未来的依靠,也是卢玉。故而,她愿意和卢玉关系亲密些。   学了两年,甚至还请了位老大夫教她,结果什么也没学会。   学医太难了。   不知道卢玉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爱好。   如今,凌青菀这么张口就来,让大表嫂既惊讶又佩服不已。学过的人都知道艰难,就越发感叹凌青菀厉害。   “菀儿,你可有良方?”安栋笑着问,“那些太医,什么法子都给大嫂用了,没啥用。你既然知道,有方子吗?”   安栋笑容倜傥。   他很多时候孩子气。倘若旁人说这话,可能是虚伪应付凌青菀,可安栋却是认真的。   “什么方子?”姨母正巧这个时候进来了。   凌青菀的母亲景氏也跟着进来。   景氏坐到了周氏身边,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就把安栋和凌青菀的话打住了。   安栋就没问再追问凌青菀的方子。   片刻后,丫鬟熬了药进来。   姨母要亲自喂大表嫂。   姨母没有女儿,她把媳妇看得很重。大表嫂又懂事又温柔,更得姨母喜欢。   大表嫂也没有拒绝。   一碗药喝完,又来了位大夫。   里屋挤满了人。   大夫诊脉,不能这么多人搀和。   姨母扭头,对凌青菀和安栋道:“栋儿,你带着菀儿出去走走,等会儿再回来。”   安栋道是。   凌青菀看了眼大表嫂,想说什么,可是太医已经进来,她只得退出去。   离开大表嫂的院子之后,安栋对凌青菀道:“我得了只猫,全是黑的,眼珠子是绿色的,可有趣了,你要不要去看?”   凌青菀颔首。   两人慢慢往外院走。   安家的庭院,修建得格外讲究。青石铺成的道路两旁,摆满了腊梅的盆栽。   盆栽的花盆埋在土里,看上去像是种的。   腊梅足有一人高,或白或红,潋滟妩媚,浓香萦绕。虬枝梢头的梅,傲雪盛绽,灼灼谲滟。   “......太医给大表嫂用药,健脾的药用得多吗?”凌青菀突然问安栋。   之前,安栋一直在说话。但是凌青菀陷入沉思,压根不知道安栋说了什么。   她在想大表嫂的病情。   “啊?”安栋被打断了,想了想,道,“用啊,胡柴、黄芪、白术,还用了荔枝,不都是健脾扶元的药吗?”   凌青菀笑了笑,道:“你记得清楚。”   这些药,的确是用作健脾扶元的。   安栋哈哈大笑,很享受凌青菀对他的夸奖,道:“是吧?我记性可好了。”   凌青菀失笑。   安栋虽然已经十六岁了,很多时候仍像个小孩子。他的天真单纯,是从他的一言一行里透出来的,没有半点假装。   他们俩说笑着往外走,正巧碰到了二表兄安檐。   安檐昨夜当值,今天上午值岗到下朝,就可以回家了。   他回来之后,准备进内院去见母亲。给母亲请安,然后去睡觉。   正巧遇到了凌青菀和安栋。   安檐脚步微微顿了下,想着要不要从旁边的回廊绕过去,避开他们。安栋却发现了他,大声喊“二哥”。   凌青菀也看过来,脸上的笑意全敛。   安檐的拳头紧紧攥了攥,眼帘微沉。   他木着一张脸。   不过,他平常就不苟言笑,故而他冷着脸,也没人发现。   “二哥今天回来得早。”安栋笑着道,“娘在大嫂院子里呢。”   安檐颔首,道:“我去瞧瞧。”   然后就快速绕过安栋和凌青菀,径直往里走。他脚步飞快,完全当没瞧见凌青菀。   凌青菀想见礼,都没机会。   她暗地里舒了口气。   安栋觉得他二哥素来如此,也没有多想,带着凌青菀,继续往外走。他继续刚才的话题,吹嘘自己的记忆力。   凌青菀又被他逗笑了。   两人往外走,凌青菀问了很多大表嫂的病情。   大表嫂的病情,太医们诊断的时候,安栋都在旁边。他卖弄他的记忆力,故而一点一滴告诉凌青菀。   ***   第020章祝由 更新时间2015-4-13 6:53:00 字数:3349  第020章祝由   凌青菀跟着安栋,到了他的院子里。   飒飒寒风更烈了,窗棂、门扇咯咯作响。正屋与东次间相连的银红色毡帘,被透进来的风吹得摇曳款摆,如水纹荡漾。   屋子里放了防寒帘幕,地龙温暖如春。   安栋让丫鬟把那只黑猫抱过来。   黑猫已经成年了,安静依附在丫鬟的臂弯。它通体黝黑,毛发凉滑温软,一双眼睛熠熠,似绿色的宝石,发出清冽又高傲的碎芒。   是只孤傲的猫。   “这猫真好。”凌青菀赞叹,“玄猫乃辟邪之物,宫里的贵人们喜欢养,只是寻不到毛发这样纯黑的猫。”   “是吗?”安栋不知道,微微讶然。他见凌青菀双眸发亮,看着那猫垂涎,就笑道,“菀儿可喜欢?若是你喜欢,抱回去无妨的。”   安栋非常爱惜这只猫。   但是只有妹妹开口,他也会毫不犹豫给凌青菀的。   安栋有很多亲近的女孩子,但是凌青菀血缘最深,关系最近,他什么都舍得给凌青菀。   他生性就大方,又疼爱妹妹。   凌青菀轻轻咬了下唇,有点犹豫。她既想要,又怕夺人所好。她沉吟一瞬,然后道:“猫是尊贵的东西。我抱一下吧,若它也喜欢我,我就抱走;若是它不愿,就算了。”   安栋笑:“那你试试看。”   凌青菀说得不错,这猫的确有点脾气。   安栋这满屋子丫鬟,除了正抱着它的紫榆,其他都被这猫挠过。就连安栋自己,手上也是血痕累累。   它着实太美了,从外形到神态,都似位慵懒又妩媚的佳人,所以安栋舍不得丢,当祖宗一样供养着它。   现在,它已经不挠安栋了。   但是其他人,仍是绕不过去。   “你小心些......”凌青菀伸手去抱的时候,安栋连忙提醒她。   凌青菀颔首。   她素白的手,柔软凉腻,从黑猫的小腹处伸过去。那猫胡子微微动了动,然后轻垂着眼帘,温顺乖巧任由凌青菀抱过它。   安栋满屋子的丫鬟,都惊呆了。   “这猫居然不挠表姑娘......”   “表姑娘厉害呢。”   “三少爷这会子大方,回头要心疼哭了。”   丫鬟们悄悄腹诽,都惊讶看了过来。   安栋既惊讶又喜欢,笑着道:“菀儿,初五喜欢你。你抱回去玩吧。”   这只猫,是去年八月初五得的,故而取名叫初五。   “初五......”凌青菀轻轻抚摸着这猫的毛,呢喃着这名字。   猫儿似通了人性,嗷呜一声,似乎在回应凌青菀的呼喊。   安栋和他的丫鬟们,更是吃惊了。   “这猫......它和表姑娘有缘呢。”丫鬟紫榆道,“它平素不是挠人,就是不搭理咱们。到了表姑娘怀里,乖巧得讨喜。”   此刻的初五,仿佛没了方才的傲气,一脸温顺依偎在凌青菀怀里。   凌青菀很喜欢。   “三表兄,多谢你馈赠至爱。”凌青菀道,“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的,也可以给你。”   “咦,从前看中我的东西,都是哭闹着要去,如今怎么同我客气起来?”安栋笑道,然后溺爱的摸摸凌青菀的头,“送你了,只要菀儿喜欢。”   凌青菀矜衿欢喜,对安栋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小糯米牙。   安栋也很高兴。   这只猫,凌青菀就一直抱着,用它的肚子取暖。   猫儿也乐意让凌青菀取暖,乖乖躺在她的手上,眼神仍有几分清傲,亦有几分温顺。   “我从前好像也养过猫,还养过狗。”凌青菀想。   但是,现在她的猫和狗好像都不见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也许,根本没有养过,只是她的错觉。   反正最近的错觉太多了,凌青菀都有点麻木。   管它呢。   “......大表嫂和大表兄感情好吗?”凌青菀突然问安栋。   安栋笑道:“可好了!大哥很疼大嫂的,每每回来,他们俩都是黏在一处,娘都不让我们去叨扰。成亲四年还如胶似漆的。   就是上次,大嫂听说大哥训练将士时,胳膊意外的受了点轻伤,难过了好几天。”   凌青菀心头陡然就明白了。   她问:“大表兄什么时候回京啊?”   “明年三月。”安栋道,“你怎么问这个?”   大表兄今年二十二岁,比凌青菀大很多,和凌青菀不熟。从前,凌青菀有点害羞,到了安家也只是和安栋玩得比较好。   她突然问起自己不熟悉的大表兄,让安栋有点不解。   “......你能给信阳府写封信,让大表兄尽快赶回来吗?”凌青菀问安栋。   “不行啊,军中自有军中纪律。大哥在京西南路的刺史军营中,不像二哥当初在舅舅军中。军中有规矩,什么时候有假,才能走。”安栋道。   军中纪律严明。   当然,也可以告假回家的。特别是像大表兄安枫,乃是二品大员的儿子,他想要回家,信阳刺史不敢为难他。   只是,姨父经常教导孩子们,在外要谦虚好学,谁敢打着尚书府的名头招摇,就要家法伺候。   安栋兄弟几个,还是很怕姨父的。   所以,安栋不敢私自写信,让大哥回京。   他知道凌青菀的意思,是让大哥回来看大嫂。只是,大嫂生病有太医呢,大哥能顶什么用?   “你让大哥回来吧。”凌青菀道,“这件事瞒着姨父姨母,更要瞒着大嫂。一旦大哥回来,大嫂的病就好了。”   安栋失笑。   他觉得凌青菀此刻,也像个孩子。   这话,就特别孩子气。   “大哥又不是大夫。”安栋道,“他回来,除了着急,也于事无补啊。菀儿放心吧,汝宁长公主也派人去寻找有名气的神医,大嫂的病迟早要痊愈的。”   凌青菀微微垂眸,轻轻抚摸着怀里的猫儿,低声道:“三表兄不是才说我会医术,此刻又不相信我啦?”   她甚是委屈。   安栋忙道:“没有,我相信菀儿的。”   他为难想了想,“只是,大哥回来做什么呢?他无故回来,爹娘要骂我的。我现在整日不去学堂,我爹也睁只眼闭只眼。若是犯了大错,往后就难得这么清闲了。”   他是怕受罚。   凌青菀就笑了。   她抬眸,眼波清湛,似不谙世事的天真,看着安栋道:“三哥,你知道祝由吗?”   安栋点点头。   祝由是巫术之一,常用在医学上,用符咒来消除疾病。在乡下,祝由婆比赤脚大夫还有灵验。   但是,城里的郎中医术更好,所以大家比较相信郎中。   凌青菀突然提到祝由,让安栋愣了下。   “《黄帝内经》,是比较古老的医书,里头提到过‘祝由术’。如今,祝由早已被人怀疑,但是我学得点皮毛。   你瞧,大表嫂的病,久治不愈,太医们方法都尝试遍了,兴许换个法子能好。假如你听我的话,我用祝由术让大表嫂好起来,岂不是你的功劳?”凌青菀笑道。   安栋愕然。   “你会祝由术?”他反问凌青菀。   凌青菀肯定点点头。   安栋就往她脸上瞧。瞧了半晌,也看不出她到底是说真的,还是胡编。   “我当然想大嫂病愈的。”安栋最终道,“她一日日消瘦,看着很可怕。但是你的祝由术,为什么非要大哥回来?我来代替,不成么?”   安栋非常在乎家人。   像他大嫂,也是他的家人之一,他也为嫂子的病提心吊胆。不过,照如今这么拖下去,吃药没什么起色,大嫂的病只怕凶多吉少。   已经请了好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还是无效。   接下来,能碰到比太医更厉害的大夫,就要靠运气了。而运气这种东西,比祝由还要玄乎。   “你不成!”凌青菀道,“必须要大表兄,而且要他在十五之前赶回来,且要死死瞒住家里和大表嫂。”   “为什么是十五啊?从信阳到京里,去信就要五六日,再回来就也要二十天。今天都初二了,十五不能赶到的啊。”安栋道,“干嘛还要瞒住家里?”   “祝由是很神圣的。”凌青菀道,“现在我不能告诉你。你若是信我的,就立马给大表兄写信,越快越好。”   安栋狐疑看着她。   凌青菀的话,安栋半个字都不信。   然后,凌青菀又道,“你去信这段日子,家里仍会给大表嫂请大夫的,又不耽误她治病。多个法子治好她,难道你也不愿意尝试吗?”   这话,彻底打动了安栋。   的确啊,给大哥写信,无非是将来安栋挨骂,却不影响大嫂治病,甚至还可能真的是另外一个法子。   万一凌青菀的祝由真的有效,那么大哥默默回来,大嫂痊愈,父母岂不是要对安栋刮目相看?   安栋的确没有雄心壮志,不像他两个哥哥能吃苦。但是,每个人都喜欢一鸣惊人的感觉。   安栋心思就活泛了。   他当即坐到了凌青菀身边,紧紧挨着她,低声问道:“菀儿,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祝由?若是我瞧着有趣,我都依了你的。”   凌青菀说祝由是神圣的,故而安栋的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这份神圣。   凌青菀微笑。   屋子里的光线微黯,丫鬟们都站在远处,只有安栋挨着凌青菀,似亲密的恋人。   她脸上,有种朦胧的光,让她的神态格外庄严神秘,安栋竟然在心头对她产生了种信任和膜拜。   凌青菀刚要解释,突然东次间的银红毡帘一挑,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携带凛冽寒风。   是二表兄安檐。   凌青菀愣了下。   安檐瞧见他们俩,靠得那么近,似耳鬓厮磨、喁喁情话,顿时脚步就愣在那里。   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安栋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僭越了,还笑嘻嘻道:“二哥,你怎么过来了?”   ***   又是一个周一了,新书榜就靠姐妹们了,推荐票不要吝啬的都透不过来,拜谢啦!!   第021章朴质 更新时间2015-4-14 17:45:02 字数:3579  第021章朴质   安檐陡然而至,凌青菀着实没想到。   自从知晓母亲和姨母的打算后,凌青菀看到安檐,心里就发凉,恨不能立马起身避开。   不过,这是安家,凌青菀若是起身离席,不免骄纵。故而,她收敛好情绪,静静微笑,不露异常。   安檐的怔愣也是一瞬。   而后,他踏进东次间,表情清冷对他弟弟安栋道:“我下午和几个朋友去打马球,上次你借走我的那根鞠杖,还要用吗?”   “不用。”安栋笑道,然后喊了一个小丫鬟,“去里屋把那根鞠杖拿出来。”   安檐是来拿自己东西的。   安檐此人,寡言冷漠,看上去似块冰。   凌青菀打量他一眼,心突突的想:“他的心一定也是冷的。若是嫁给他,要捂热他这么个人,需得多累啊?”   她想要找个知冷知热的男子,呵护她,而不是让她处处迁就。   想到此处,凌青菀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很快,安栋的丫鬟把鞠杖拿了出来,交给了安檐。   这是根很普通的鞠杖,弯月鞠杖头,白木杖身,朴实简单。   京里流行打马球,鞠杖是打马球的必备器具。京里的贵族们,喜欢装饰他们的赛马和鞠杖。   像鞠杖,杖身镀金,杖头、杖尾装饰宝石,璀璨华贵。   像这种普通的鞠杖,已经不常见了。   凌青菀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起身很喜欢简单干净的东西,安檐用这么质朴的鞠杖,凌青菀没想到。   正巧,她和安檐的眼神撞到了一处。   安檐捕捉到了她的好奇,犹豫了下,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最终仍是冷着脸,拿着自己的鞠杖出去了。   “我二哥打马球,只赢不输。我几个朋友都说,他的鞠杖是施了法的,所以我借过来玩了几回。”安栋笑着跟凌青菀解释。   凌青菀失笑,点漆眸子含笑,问道:“赢了吗?”   “赢了!”安栋高兴道,“你别看他那根鞠杖不装饰,实则很重,比我们的鞠杖重多了。我拿到手里,心想完了,定然挥不起来。   最后上场,挥起来的确费劲些,可是百投百中,真是神物!让他送给我,他不肯,我就赖着不还他。”   凌青菀忍俊不禁,笑靥明媚。   安栋很孩子气。   “......君子不夺人所好。”凌青菀道,“你若是喜欢他那根鞠杖,问他是在哪里打的,自己去打一根,不是一样?”   “他从太原府军中带回来的。”安栋懊恼道,“难不成我专门跑去太原府打鞠杖?我爹非要骂死我。”   安家想从太原府弄东西回来,不是难事。可是马球终归只是玩物,千里迢迢去弄鞠杖,的确会挨骂。   玩物丧志呢。   “上次听我娘说,过完年要二表兄送我们几个去太原府,给外祖母拜年......”   “真的?”凌青菀尚未说完,安栋便神色大喜,“那太好了!我一定去!”   凌青菀又笑起来。   安栋心情不错,眼眸璀璨明亮,跃跃欲试。   他心情很好,凌青菀又趁机道:“你打算给大表兄写信么?假如大表嫂病情有变,咱们可就去不成太原府了。”   安栋心想:对啊,还要一个月就过年了。假如大嫂不能痊愈,他们怎么可能去太原府呢?   谁还有心思去玩?   不仅仅太原府过不了,年也过不好的。   安栋非常喜欢热闹。   “好,我来写。”安栋咬牙道,“要怎么做,你告诉我。假如出了事,你也要帮我顶些。”   凌青菀哈哈笑起来,道:“好,我帮你!”   她第一次这么开怀大笑。   她甚至亲自帮安栋磨墨。   安栋就看到她的手,纤细白皙,似块无瑕的玉,隐约泛出清辉。安栋从来没见过这么细嫩的手,当即捉住了她的手。   凉软细滑,像上好的绸缎。   凌青菀一怔,差点打翻了墨盒。   “做什么?”她神色一敛。   安栋惊喜笑道:“菀儿,你的手真软,像绸子一样。”   他眼神纯净,没有半点杂色,单单是瞧见了稀罕东西的惊喜,没有色|欲。   凌青菀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只是踮起脚尖,重重拍了下他的额头:“好好写字。再分神,我就要拿戒尺打你!”   再柔软的手,也是有几分力气的。   安栋的额头被她打得一阵刺拉拉的疼,轻轻吸了口气,果然不敢再走神,按照凌青菀的意思,给信阳写了封信。   信的内容,都是凌青菀口述,安栋书写的。   在信中,安栋让他的长兄安枫腊月十五之前,必须赶到京城。然后,又着重写了大嫂的病情。   “菀儿,是不是有点过重?”安栋看完,觉得写信应该对病情轻描淡写才对。   可是凌青菀的口述,是把大嫂写得病入膏肓。   大哥瞧见这封信,肯定要吓死了。   字面上就病入膏肓,又明知半个月赶不到京城,还如此要求,大哥只怕以为大嫂真的不行了。   “......要不,重写吧?”安栋自己读了一遍,感觉不妥。   凌青菀却笑道:“放心吧,这样才管用。祝由术神秘,不能妄议。”   她堵住了安栋的话头。   安栋就不再说什么。   而后,凌青菀亲眼瞧见安栋把书信封起来,再喊了管事,动用姨父的关系,把这封信十万火急送到信阳府去。   安栋反复叮嘱管事,不准告诉大人。   凌青菀松了口气。   她再三叮嘱安栋:“这事,你也不用告诉姨父姨母,更别告诉大表嫂。否则,大表兄回来也无用,到时候你就白费劲了,还要挨骂。”   安栋只是单纯,又不是傻子。   凌青菀说的,他都明白,于是他点点头:“放心放心,祝由术神秘莫测,我岂敢乱说话?”   万一不听凌青菀的话,大嫂的病不得好,安栋也难受。   大嫂像他的亲姐姐一样。   况且,大嫂总是不好,安栋过年也不能出去玩,太原府也去不了呢。   两人这边忙碌了半天,把信神不知鬼不觉送出去,已经到了晌午。   姨母那边,派了个大丫鬟过来请凌青菀和安栋去吃午饭。   外头仍是寒风呼啸,吹得衣袂飘扬。   凌青菀跟着安栋,去姨母的正院用午膳。   她进门的时候,姨母瞧见凌青菀的面颊,被寒风吹得泅开了一抹冷红,让她皎皎眉眼更是璀璨妩媚。   她穿着的风氅,宽大厚实,越发衬托她腰身纤柔曼妙,娴静里透出雍容。   她手里抱着那只黑猫,映衬得她肌肤欺霜赛雪的白皙。   “菀儿真是长大了。”姨母心想,“现在是个大姑娘了。”   从前的凌青菀,五官精致,清秀里带着几分稚嫩。如今,纤细的腰身开始玲珑有致,眉眼也多了份娇柔妩媚。   少了女孩儿的青涩,添了女人的明艳。   姨母很满意。   “娘,太医给大嫂开了什么方子?”安栋一进屋,就问姨母。   姨母微笑的脸,顿时就添了几分愁色:“这次开了补中益气汤,说你大嫂乃是气虚脾弱。”   之前就有太医说过,周氏是脾弱。用药了之后,一点用也没有。   这次,虽然换了方子,但仍是照脾弱来治疗,不知道可有用。   姨母忧心忡忡。   “大表嫂的确是气血脾弱导致的腹泻,太医没有说错。”凌青菀笑着开口道,“姨母宽心......”   姨母冲凌青菀笑道:“你真的学得了医术么?”   凌青菀轻轻嗯了声,没有否认。   姨母道:“姑娘家学点医术,这是大本事。整日针黹女红,又有什么用?那些事,丫鬟仆妇都能做......”   凌青菀心底讶然。   她着实没想到,她的姨母竟有点“离经叛道”。饶是如此,姨母的想法,凌青菀很喜欢。   女子不能做官,读书用处不大,不过是陶冶情怀;琴棋书画,也只是风|月之顾;针黹女红,仆妇丫鬟们都能做,会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单单学医,哪里头疼脑热,都能明白,这才是有点用处的。   虽然世俗并不把女子医术视为美德。   姨母说,医术是大本事,这让凌青菀对姨母的好感更深了。姨母这一句话,就拢住了凌青菀的心。   “......你别助着她。”凌青菀的母亲对姨母道,“又不是请不动大夫,要自己学来做什么?”   若是从前,卢皇后在世,还能讨得她的欢心。   如今,卢氏姊妹去世,京里学医的风潮早已褪去。再去学,就显得过时,叫人嘲笑呢。   姨母笑笑,也不再说什么。   凌青菀和母亲用了午膳,再跟着姨母,去看了一回大表嫂。   大表嫂半躺在床上,撑起笑容和她们说了会儿话,凌青菀和景氏就告辞了。   凌青菀果然把那只黑猫抱回来,惹得姨母看了安栋好几眼。   大概是好奇安栋如此大方,舍得把这只猫给凌青菀。   景氏也很喜欢这猫。她伸手摸了下这猫,这猫立马要弓起身子发怒。   幸而凌青菀及时抚摸它,它才乖乖任由景氏摸了两下。   景氏也吓了一跳,不敢再招惹它。   从姨母家里回到昭池坊,已经申时末。   深冬的黄昏,来得特别早。刚到申时末,夜幕就悄悄展开。她们母女的马车进入自家街道的时候,和正巧出门的马车堵住了。   是辆四匹马拉着的宽大马车,几乎占满了坊里的整个道路。   这么气派的马车,除了新搬来的石官人,其他人也用不起。   两辆马车正巧遇到了,都进出不得。   “要不,我们走回去吧,反正就几步路。”景氏撩起车帘,瞧了眼外头,就对凌青菀道。   凌青菀颔首。   她们母女正要下车,对面马车上的人,先一步下来了。   一位身材颀长的年轻人,身姿矫健从马车上跳下了。他退到了自家的丹墀上,朦胧的灯笼光笼罩周身。   他穿着玄色风氅,被寒风吹得飘扬,气质雍容华贵。宽额深目,挺鼻薄唇,下颌的曲线纤柔,是个俊美非常的男子。   他的马车,被几个小厮拉着回了自家的门口,给凌青菀母女让出了道路。   凌青菀的马车,从石家门口路过。   景氏好奇,打起车窗帘,看了眼那个年轻人。   凌青菀也趁机瞧了眼。   而年轻人,并不看她们,神色淡淡,周身似萦绕着白雾,清冷,高贵,又影影绰绰,似樽雕像。   “他就是石庭啊。”景氏感叹道,“这样年轻,跟你哥哥差不多大。”   凌青菀点点头,道:“看着和哥哥差不多的年纪......”   “这位石官人,最近做了件大事,你听闻了不曾?”景氏突然笑起来,问凌青菀。   凌青菀整日在家,她从哪里听说?   “没有,什么事啊娘?”凌青菀问。   ***   很抱歉今天更新晚了,昨天出去了趟,没有存稿,明天还是早上七点。求推荐票!!   第022章情志 更新时间2015-4-15 6:50:33 字数:3481  第022章情志   深冬的夜,遍地薄霜,似琼华曳地。   用了晚膳,凌青菀赖在母亲处歇息。   她和母亲并头而睡。   母亲就和她说起了石庭,她们回来时遇到的那位邻居。   “......他开了间药铺,名叫‘天一阁’,号称非死症不治,出诊五千两。”母亲告诉凌青菀。   这非常狂妄。   整个大周天下,就没有这么贵的大夫。五千两银子,是笔巨款。在良田才五两银子一亩的大周,五千两银子等于上千亩的田地。   哪怕是王公贵胄,都舍不得拿出这么多钱看病。   “看来,他并非真心想从医。不过是借着从医,做个噱头,赚取名声罢了。”凌青菀笑道。   母亲颔首,同意凌青菀的话。   “看不出来吧?”母亲笑道,“石官人瞧着那般斯文,竟如此张狂,真是人不可貌相。”   母亲用“斯文”一词形容石庭,凌青菀觉得不够妥帖。   凌青菀见过石庭两次,他容貌谲滟,俊美异常却毫无阴柔之气。浑身上下,似有白雾萦绕,让他看上去添了几分神秘莫测。   说他清冷、孤傲,更适合些。   “兴许,他真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呢?”凌青菀道,“若是能起死回生,别说五千两,就是五万两也值得的。”   景氏又颔首。   天下能人异士很多,景氏也不轻易否认石庭的本事。敢到京城来显摆,自然是有几分能耐的。   景氏倒好奇他到底有多少本事。   她们母女没有正式和石庭见面,对他的了解都是来自闲言碎语,故而话题有限。   很快,她们的话头就转到了大表嫂周氏的病情上。   “......几天前请的大夫,用了药之后,喝下去反而泄泻得更加厉害。”景氏忧心道,“你表嫂自己,都有点害怕喝药了。她跟你姨母说,不喝药反而稳妥些......”   “她的病,喝药没有太大的作用。”凌青菀笑道,“请个祝由婆到家里,祝由一番,就没事啦。”   景氏瞠目。   鬼神之说,景氏是相信的。她信佛,是个虔诚的信女。若是得罪菩萨,景氏觉得去烧香拜拜,的确有用。   可是祝由婆,就是故弄玄虚了。   乡下人穷,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请医吃药?故而,他们小病扛着,大病就请祝由婆,祝由一番。   城里看得起病的人,几乎是不信祝由婆的。   哪怕真的久病不愈,也是请和尚或者道士念经作法。   “......祝由婆,那都是骗人的。”景氏柔声道,“菀儿从哪里听闻祝由婆的?”   “倒也不是骗人。”凌青菀笑道,“黄帝内经就有祝由记载啊。人的情志受害,会引发疾病。所谓情志病,通过祝由,移精变气,消除了病因,自然就好了。”   一病之起,必有病因。   找不到病因,用再多、再好的药,都无济于事。所以,需得找到病因,对症用药。   大表嫂不是大病,只是她的病因,没有被太医们找到,所以用药无效。   “什么?”景氏好奇,“什么情志病?”   凌青菀最近说话,总是很怪异。   “黄帝内经的《素问》篇提及,七情伤,怒伤肝,喜伤心,忧伤肺,思伤脾,恐伤肾等。   思念过度,就会出现脾气郁结,伤及脾,则运化无权。有人无法进食,有人则腹胀便溏。   大表嫂一开始,就是腹胀便溏,不是泄泻。但是,她自己重视保养,就请了太医,太医当成了腹泻。   太医们给她服用了不少健脾、补肾等药。这些药存积体内,无法运化,又添了层郁结,从而泄泻得更厉害。   若是想要大表嫂好起来,就先解除她的思念,让大表兄从信阳府回来,再给她用祝由术,就是画个符,让她相信这符足以治好她,她脾伤的病因解除,又心有寄托,再慢慢用健脾的药调理,才会好起来。”   凌青菀说了一大通。   景氏听得似懂非懂。   不过,她算是明白了凌青菀的意思:凌青菀是说,周氏的病根不在身上,而在心里。   她是思念自己的丈夫过度。思念让人心情郁结,运化无权,越发伤及脾,从而导致大便溏稀。   “真的吗?”景氏将信将疑。   “当然啦。”凌青菀道,“要不然,那些太医的药,怎么无效呢?我给大表嫂诊脉过了,不会有差。   三表兄也说,大表嫂和大表兄感情深厚。前段日子,大表兄受了点伤,大表嫂就日夜担心思念,故而成疾。   军中纪律严明,她不敢说让大表兄回来的话,日夜不安,就腹胀便溏。然后,她自己以为是泄泻,请了大夫吃药,让药力全部蕴育体内,越发病重了。”   景氏倏然坐起来,惊讶看着凌青菀。   她恨不能拿灯往凌青菀脸上照照。   这孩子是怎么了?   如此晦涩的医术,她怎么说起来娴熟至极?   景氏想到了上次在程家,程太夫人被太医诊断为置板,然后凌青菀不声不响治活了她。   足见凌青菀的本事!   所以,她现在这番话,景氏信了三成。   “......你这孩子,怎么不跟你姨母说?”景氏道,“你应该提点你姨母才是。”   “这不妥。”凌青菀笑道,“不能告诉大表嫂她的病因,否则她就不相信祝由术啦。她不相信,祝由就没用啊。   况且,提前告诉了他们,大表嫂就会知道大表兄要回来,难以达到惊喜过头的目的。若不能突然大喜,她的脾弱郁结也难以一下子冲开。   所以,我让三表兄给信阳府写了信,催促大表兄尽快赶回来。这样,大表嫂会惊喜不已。到时候,我再画张祝由符,贴在她的床头,让她的病情移精变气,她就能不药而愈了。”   让大表兄回来,大表嫂的病因先解除;再用祝由符,让大表嫂以为有符咒相助,添增她的信心。   这样,她就能自己好了七八成。   等她自己好了七八成,再用健脾扶元的药,才能管用。   情志病,就是心头的病,不能在她病因尚未解除的时候用药,否则永远无法起效。   “你......你已经让栋儿写信了?”景氏愕然。   “是啊。”凌青菀道,“我原想跟您商量的,可是大表嫂的病,不能再耽误了。况且,我有把握的,娘放心。”   景氏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娘,咱们等十五日再去姨母家,到时候我给大表嫂治病。”凌青菀笑道,“娘,石官人一病五千两,我治一个病,应该收多少钱?”   这话,惹得景氏大笑。   景氏轻轻捏她的鼻子,笑道:“你这个孩子,如今越发自作主张了,还浑身铜臭!好,娘看你这回如何收场!”   话是这么说,担心凌青菀无法收场,声音里却没有半分担忧。   景氏居然相信凌青菀。   “铜臭怎么了,辛苦付出,就应该所有回报啊。”凌青菀笑道,“空做好人,旁人才不会把你放在眼里呢。娘,越是价格高,旁人越是趋之若鹜。”   无偿付出,不能赢来尊重,世人反而会觉得你不值钱;越是出价昂贵,外人越是信任你、尊重你。   所以,凌青菀觉得石庭的“天一阁”,迟早会开业的。   等他证实了自己的能力,他的天一阁生意会非常好,虽然他的价格乃天下郎中之最高。   景氏则难以置信凌青菀能说出这番话,还甚有道理,她又轻轻捏了捏凌青菀的小脸,笑道:“这一病,倒通透聪慧了。”   凌青菀笑起来。   一夜安睡。   夜里仍是大风呼啸,似呜咽、如低泣,有点阴森恐怖。凌青菀不由自主往母亲怀里钻。   她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突然换了布景,不再是阴沉冰凉、昏暗幽冥的地方,而是春暖花开。   一株高大的杏树,枝头堆满了粉嫩新蕊,暖风缱绻,落英缤纷。粉红色的晶莹花瓣,落满了女孩子的肩头。   一大一小的声影,在树下挡千秋。   大些的姑娘推送着千秋飞起,坐在秋千上的小姑娘,摆着小腿儿,笑声似阳光铺满,她嫩黄色的衣裙迎风起舞,如彩蝶蹁跹。   小姑娘的洁白脸颊,比初绽的杏蕊还要娇嫩细腻。她眼眸清湛,笑声如铃。   “姐姐,姐姐......”   小姑娘甜甜喊着。   “玉儿,你慢点。”大些的姑娘回答着。她的声音很轻盈,一如她的心情。   春日的骄阳,从婆娑摇曳的枝头照进来,温暖明媚。   她们俩心情都极好,满地的笑声,犹如那落下的花瓣。花瓣铺满了地面,似锦缎华丽奢靡。   “姐姐......”   “玉儿......”   凌青菀醒来的时候,脑海中只记得这两个声音,一大一小。她心情舒畅,精神极好。   故而,她坐了起来。   天色已经大亮,温暖金黄的阳光,从窗棂透进来,轻尘在光束里起舞。   “原来,她叫玉儿。”凌青菀终于知道那个绝望又凄厉喊她姐姐的人,叫玉儿。   玉儿。   凌青菀不记得到底谁是玉儿,也不知道她后来发生什么事。   独自坐了一会儿,凌青菀掀起床幔,准备下床。她想喊丫鬟过来服侍,却见里屋空空无一人。   凌青菀有点吃惊。   母亲的里卧,平常总有丫鬟的。   凌青菀留了份心,当即没有出声,脚步轻盈下了床。   她慢慢靠近梢间。   果然,她听到了一点声音。   母亲和大哥在梢间说话。   每每大哥来找母亲说话的时候,母亲都会把丫鬟们全部遣散,两人神神秘秘的。   凌青菀有点好奇,他们到底再说什么。   故而,她轻轻往梢间那边靠过去。   “......我要接她回来,她已经受了够多的苦,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造的孽!”凌青菀听到母亲的哭声。   她微微怔了怔。   哪个她?   什么苦?   凌青菀微讶。   接着,她又听到了大哥的声音:“娘,您别太伤心了。您还有菀儿呢,您想想菀儿......”   凌青菀脸色骤变。   她想到上次自己还在病重,隐约问母亲,妹妹呢,母亲吓得把药碗跌了......   难道,并不是荒诞的梦?   他们家真的还有隐情吗?   她真的有个妹妹吗?   她的妹妹,到底在哪里?   ***   第023章生日 更新时间2015-4-16 6:48:31 字数:3162  第023章生日   凌青菀偷听到母亲和大哥的谈话,心头微怔。   她茫然惶惑。   而后,梢间的声音渐渐歇了。   凌青菀轻手轻脚,退回了床上躺着,假装熟睡。她想记起些什么,可是脑海中全是空白。   她记得她很小的时候,母亲为她梳头,她从铜镜里看到母亲慈祥的脸;她也记得,大哥偷偷藏了蜜饯给她吃,看着她一脸温柔;她还记得,她的四弟时常跟二房的孩子打架,一身泥土,却冲她微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   仅仅如此。   其他的,就没有了。   记不起来了。   “......菀儿怎么办?”她耳边,哥哥这句话久久不歇。   什么她怎么办?母亲到底想接谁回来?母亲说“她”,还是“他”?   凌青菀思索半晌,然后床幔一撩,朝阳倾泻满床。金色阳光照在金钩上,闪耀着炫目光线。   倏然透进来的光,让她不适,她下意识拉过被子蒙住头。   被子却被另外一只手拽住了。   “菀儿,起来了。”大哥声音醇柔,含笑对凌青菀道。   凌青菀慢慢睁开眼。   窗棂和门都打开了,满屋子璀璨金芒,让凌青菀的眼睛微微发疼。她眯着眼睛,问:“什么时辰了?”   喵的一声,一团黑影突然窜进来,钻到了凌青菀的怀里。   凌青菀欣喜,轻轻抱住了它。   这只猫有双墨绿色的眸子,流光溢彩,分外好看。只是,它神态高傲,性格乖佞,除了凌青菀,旁人不敢动它。   “已经巳初了,小懒鬼。”大哥笑道,然后指着初五问凌青菀,“这是安栋那只猫?”   “是啊......”   “这猫很古怪呢,我听说是从宫里跑出来的,安栋非不承认。”大哥道,“谁碰着它都要挠人,以前安栋还抱到宗学里去炫耀,他的书童和他自己,被挠的满头满手的血痕,大家都笑得前俯后仰。”   安栋很喜欢猫。   这只猫,也是别的权贵讨好他,送给他的。具体哪里来的,安栋不知道。   不过,刚刚得到的时候,他让小厮抱到宗学里去,给同窗们瞧瞧,显摆显摆,结果反而被挠的惨不忍睹,成了笑话。   “从宫里来的?”凌青菀好奇。她的手,轻轻拂过这猫的背脊,好奇打量它。   它眼眸盈盈如水,似通了人性;毛发油亮乌黑,软滑细腻,似批了件青稠。   “......我也是听同窗说的,谁知道真假。”大哥道。   他们说话的功夫,凌青菀的丫鬟踏枝已经进来,准备给凌青菀更衣。   大哥就退了出去。   片刻,凌青菀更衣完毕,坐在梳妆桌前,任由丫鬟为她梳头,大哥复又进来。   那只黑猫,乖乖伏在凌青菀的大腿上,神态慵懒,阖眼打盹。   “娘呢?”凌青菀问大哥。   大哥早已编好了说辞,笑道:“田庄上的管事来了,娘去了外院和他们对账。”   快过年了,家里事物繁忙,大哥这个说法也过得去。   凌青菀知晓他们有隐情,就点点头,没有追问。   母亲直到晌午才回来,眼睛红红的,又哭过了。   她上次就这样。   “外头的风这样大?”凌青菀装作不知情,笑着对母亲道,“娘的眼睛都吹红了。”   冬天的日头,是靠不住的。   早起时朝阳温暖明媚,还以为今天是个好晴天。不成想,到了上午就起风,层云流转,遮住了骄阳,天又阴了下来。   有点冷。   “可不是嘛。”景氏顺着女儿的话道,“腊月一出门,被冷风灌得就跟只红眼兔子似的。”   凌青菀哈哈大笑起来。   丫鬟和婆子们也跟着笑了。   满屋子温馨笑语。   景氏暗中松了口气。   说好了今天给凌青菀过生辰,景氏回家后更衣,换了件家常的长袄,亲自下厨给凌青菀下长寿面。   她亲自揉面。   凌青菀抱着她的猫,跟着去了厨房。她看着母亲娴熟将面团揉发,然后擀出薄薄的面皮,再切成细丝。   下面的汤,是昨晚熬好的鸡汤,放了当归、人参等补品,散发出淡淡药香。   凌青菀喜欢药的味道,吸了口气道:“好香啊娘。”   她怀里的黑猫,嗷呜一声,似乎应和凌青菀。   景氏大笑,指着凌青菀和黑猫道:“一只馋嘴猫,又一只馋嘴猫!”   她心情好了很多。   很快,面煮好了。   景氏让自己的丫鬟,端给老太太、二房、三房和三姑娘,另外她让凌青菀的大哥亲自送一碗给祖父。   热腾腾的面送出去,很快,三婶就亲自来了。   “菀儿今天过生辰?”三婶笑道,“我还以为要等到初五。”   “不等了,初五未必有空。”景氏笑道。   三婶送给凌青菀一个小匣子,是支镶嵌了红宝石的金簪,金光熠熠。   “光金子,大约有一两。”等三婶走后,景氏掂量这簪子,笑着对身边的人道。   这礼送给小孩子,算是重礼了。   三婶和景氏的交情不错。   景氏把玩掂量,又给凌青菀瞧了几眼,就把金簪给了凌青菀的乳娘葛妈妈,“帮姑娘收起来吧,别弄丢了。”   葛妈妈接过,恭敬道是。   而后,老太太和二婶、三姑姑那边,都是派了丫鬟,送了生辰礼过来。   她们没有亲自过来。   老太太送了一匹银红色的缎子,二婶送了两方巾帕,三姑姑送了两双绣花鞋,是她自己做的。   “......娘,三婶送的礼,是重礼了。”凌青菀看完大家的礼物,感叹道。   她方才接过那支金簪时,不以为意。如今和祖母、二婶、三姑姑的礼物一对比,三婶的确是很豪阔。   景氏嗯了声。   “我嫁到凌家的时候,你三叔才一岁。而后,他大了些,总是跟你爹爹。你爹爹那个人啊,心思最是纯善,很喜欢你三叔,当他像儿子一样。   我也是看着你三叔长大的。而后,他渐渐大了,你父亲走后,他就不怎么到我跟前了。   再后来娶了媳妇,老太太那边又管得紧,就越发少了来往。可总归比其他人的情分深些。”景氏道。   三叔今年二十五岁,景氏嫁到凌家也二十四年整了。   景氏刚嫁过来,年纪小,身体又不好,总是难以有孕,调养了六年,才生了凌青城。   正是因为成亲之初没有孩子,景氏和她丈夫很疼爱粘着他们的小叔子,把他当儿子一样。   可是老太太不喜欢孩子跟长房来往,以为长房存了坏心。   三叔年纪小,不懂这些,祖母骂也不听,整日往长房跑。后来,凌青菀的父亲去世了,三叔也大了,不好再总往寡嫂跟前凑,就和长房生疏了。   不过,三叔对凌青菀的大哥和四弟仍是很好。   三婶也跟他们亲近。   母亲瞧见三婶送给凌青菀的生辰礼,比其他人重多了,忍不住感叹。   “哦......”凌青菀不记得这些事。   她只知道,这个家里除了他们孤儿寡母,其他人都是祖母的嫡系。   而祖母,跟长房不睦。   故而,凌青菀静观其变。如今看来,三房还不错,至少三婶是个大方的人。   晚上的时候,凌青菀的大哥,送了凌青菀一本书,书名叫《四指禅》,乃是专门记录妇儿科医案的书。   “多谢大哥。”凌青菀大喜,翻看了几页就爱不释手。   她想连夜看完,又怕母亲不让,故而回了自己的屋子。   正在灯下聚精会神看着,突然听到有人敲她的后窗。   凌青菀回神,不由笑了。   推开窗棂,果然是四弟垫着脚站在窗下,手里拿着个石青玉的盒子,递给凌青菀:“二姐,她们说,娘今天给你过生辰。这是我送给你的。”   她们,是指他的丫鬟们。   他不等凌青菀去接,直接放在窗台上,连忙跳下去。   凌青菀要喊他,他已经隐入茫茫夜色里。   她打开匣子来瞧,是一对红宝石镶金的耳坠。   “这个,可以三婶送的金簪配着戴。”凌青菀心想。   她仔细把盒子收起来。原本也想交给乳娘的,可转念又一想,最终还是自己放在枕边。   凌青菀的唇角,有了淡淡的笑意。   她心里暖融融的。   放下盒子,凌青菀重新上床看书。   她看到了深夜,丫鬟踏枝和挽纱劝她歇息,凌青菀没有理会,只是道:“再添点灯油过来。”   丫鬟们劝不动她,又不敢深夜去打扰景氏,故而都陪在一旁,跟着熬夜。   凌青菀直到丑时末,才把那本《四指禅》看完。看完之后,心里总是难以平静。   四指禅里记录的医案,个个精彩绝艳。   第二天,凌青菀一直睡到下午才起身。   到了腊月初五当天,家里提也不提她的生辰。   凌青菀也没有理会。   她最近又找了些医书,对着画符。   “姑娘,这是作甚?”乳娘和丫鬟都吓住了,觉得凌青菀变得神神叨叨的,居然自己画符。   画符需得高深的道行,否则反受其害。   凌青菀自己用黄纸画,画坏了撕掉,让乳娘和丫鬟们看得提心吊胆的。   “我画个祝由符,回头给大表嫂带过去。”凌青菀解释道。   一开始,画得不好,总是感觉别别扭扭的。一连画了十天,凌青菀画的祝由符,已经和庙里请来的平安符相差无几。   到了腊月十五,她跟着她母亲,又去了姨母家。   ***   第024章呛声 更新时间2015-4-17 6:58:48 字数:3367  第024章呛声   凌青菀和母亲到了安家时,大表兄安枫已经风尘仆仆从信阳赶到了京师。   安枫昼夜不息,不知累死了多少马匹,用八天的功夫跑完一个月的路程。   所以,他削瘦、神态疲倦,又满眸焦虑,坐在妻子的床边。   大表嫂一直哭。她泪流满面中,也带着难以遏制的惊喜。这些日子,大表嫂的泄泻更严重,瘦得脸颊颧骨凸起。   她苍白如纸,脆弱不堪。   “枫儿?”景氏瞧见安枫,讶然。   惊讶之余,景氏回眸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她知道是凌青菀教唆安栋写信,让安枫回来的。   不成想,安枫居然真的回来了。   凌青菀安静立在众人身后,清隽眉眼安静无波,不与母亲对视。   “姨母。”安枫起身给景氏见礼。他着实太累了,站起来脚步有点踉跄,两腿酸痛难忍。   昼夜不下马,辛苦可想而知。若不是安枫从军多年,并不说累死马,他自己先要累死了。   “快坐下,快坐下!”景氏道。   她甚至自己搀扶安枫。   有个丫鬟连忙帮衬,扶安枫坐在周氏的床畔。   大表嫂的里屋,安家的人都来了,姨母、安栋和安檐皆在。   姨母眼里有泪,心疼儿子,又担心儿媳妇;安栋局促不安,不时给凌青菀递个眼色,想让凌青菀出去,两人私下里商议几句。   凌青菀却示意他稍安勿躁。   安檐原本一脸肃然。余光瞥见了他弟弟和凌青菀在眉来眼去,他冷漠的眸子越发冰凉。   “大表嫂,我自己画了张祝由符,贴在你床头可好?”凌青菀突然走到大表嫂的床边,出声道。   她声音清冽,在屋内响起。   大家都看着她。   “古时医书上说,符咒禁禳之法,用符咒以治病。大表嫂的病,用药效果甚微,不如用祝由符试试?”凌青菀又道。   她说得格外认真。   她自己画好的祝由符也拿了出来。   众人看过来,这符用黄纸画成,符咒写得很神秘莫测,隐约透出几分灵气。   符画得好,就有这个效果,看上去很灵验。   “菀儿,你莫要胡闹。”景氏连忙道。   景氏有点尴尬,她还以为凌青菀在家说笑呢,不成想她真的拿了自己的符咒到安家来。   “娘,我不是胡闹。上次我还治好了程太夫人,您忘了吗?我这符咒,肯定能治好大表嫂的。”凌青菀回眸,一脸慎重看着母亲。   她语气分外肯定。   “好,妹妹贴上吧。”躺在床上的大表嫂,声音虚弱道。她怕景氏骂凌青菀,连忙应下。   大表嫂周氏此刻,心情极好。她日思夜想的丈夫,从信阳赶了回来,解了她浓浓的相思苦,所以她不忌讳凌青菀的祝由符。   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顺眼,而且人也没那么难受。   况且,周氏瞧见那符,心头倏然清明。她跟那符咒有眼缘,觉得那符看上去很灵验,兴许真的有用呢。   周氏也相信这些。   “嗯。”凌青菀道,“我亲自贴,你们没有学医,不通祝由术,贴的不灵。”   小景氏和安枫面面相觑。   但是,他们都没有开口,怕凌青菀心里不舒服。因为凌青菀没有父亲,小景氏和安枫对待她,总是温柔宠溺,又是亲戚,生怕惹得她不快。   丫鬟们搬了梯子,拿了浆糊给凌青菀。   凌青菀亲自爬上了梯子,把那道祝由符,贴在周氏的拔步床正上面。   大家都在看她。   安檐也瞧着她。   从安檐这个风向看过去,有几缕阳光正巧洒落在凌青菀的身上,让她浓密乌黑的青丝泛出青青光润。   她肌肤凝雪,皓腕映辉,腰身修长又纤细,侧颜精致妩媚。   安檐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下。他低下头去,不再看凌青菀,只是拳头慢慢松开了。   “这是做什么?”门口,传来一个疑惑的中年男人声音。   凌青菀从梯子上爬下去。   她知道是姨父来了。   果然,她的姨父,身后跟着一名年迈的大夫,进了屋子。   “这是作甚?”姨父抬眸,瞧了眼那道黄纸符,浓眉微微蹙了蹙。   这道符娴熟精致,应该是道行高深的道士画的。姨父不介意家里去拜佛求符,毕竟是个法子。长媳病得这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什么法子安家都愿意尝试,姨父也不反对。   但是让凌青菀去贴,是怎么回事?   凌青菀是亲戚家的小女孩儿。   姨父安肃自己没有女儿,又知道妻子和大姨子的约定,凌青菀迟早他的儿媳妇,故而也把凌青菀当成家人。   明明几个儿子都在,却让女孩子去贴符,让安肃眉头深蹙。   他看了眼小景氏和安檐兄弟。   安栋心里有鬼,立马垂头。   安檐一脸冷漠,完全不在意他父亲的目光,只当看不见。他并不是对父亲有意见,仅仅是他的性格使然。   “菀儿说,她会祝由术,这是她自己画的祝由符,要贴在床上。”小景氏解释道,“这不,才贴好。”   安肃吃惊,回头看了眼凌青菀。   凌青菀眼如清波,纯净无畏,冲安肃微笑了下,叫了声姨父。   “你自己画的?”安肃问。   凌青菀道是。   安肃又看了眼那道符,这功力臻熟,不容小觑。凌青菀不过是姑娘家,她什么时候学会的?   “祝由符?”跟着安肃进来的老大夫,声音有点僵硬道,“这都是骗人之术。”   “怎么骗人?”凌青菀立马道,声音清亮,“孔圣人还说,‘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   这就是说,人如果没有恒心,就不能做好巫医。这就意味着,巫医是一群有恒心而且医德高尚的人。   “......上古秘术,如今会者寥寥。你们自己不会,就说是骗人之术?”凌青菀继续道。   安肃哈哈笑出声。   那位老大夫,顿时满面尴尬。   安肃其实并不是认同凌青菀的话,而是凌青菀突然背出几句论语里的话,让安肃惊喜。   “大夫来了,咱们先出去吧。”景氏连忙道。   然后,她把凌青菀拉了出去。   安栋和安檐兄弟,也跟着出来了,只留下安肃、小景氏和安枫在里屋照料。   一出里屋,安栋也笑起来,道:“菀儿现在好厉害,说话引经据典,咄咄逼人!”   姨父安肃自己是读书人出身,他说话时喜欢引用圣人之语。所以,方才凌青菀那番话,且不论正确与否,都深得姨父欢心。   “女孩子家,这么不饶人!”景氏则道,声音有点严厉。   凌青菀笑嘻嘻依偎着母亲,道:“娘,我也是想大表嫂赶快好起来,才出言急促。”   景氏顿时不忍心,表情柔和下来,轻轻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啊,爱显摆吧!”   景氏很疼凌青菀。   安檐瞧着这一幕幕,眼底多了几分暖意。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看凌青菀,却不那么紧绷着了。   他们几个人,就在东次间坐下喝茶,等里卧大夫问诊。   今天请的大夫,并非御医,而是从登州请过来的名医。那位大夫姓张,擅长内科。   “腹泻,或湿热蕴结肠中,或寒湿内盛,阻遏脾阳。”张大夫给周氏诊脉之后,对安家众人道,“既然吃了不少健脾扶元的药,都没用,那就改改,用清热除湿的方子吧。”   小景氏听了,沉默不语。   清热除湿的方子,御医早就试过了,毫无作用。   这位张大夫,医术自然是有的,并没有鬼才。但是周氏病情特殊,他也没找准病因。   “那有劳神医了,您赐一方子吧。”安肃不动声色,喊了丫鬟,带张大夫去开方子。   张大夫拱手道是。他快要出去的时候,突然停住脚步,对安肃道:“侯爷,小人再有一言:奶奶的病,理应用药。祝由虽然是上古秘术,可上古秘术,至今还有几人会?且不可耽误了。”   他觉得祝由术没用。   若是安家依靠这种秘术,可能会害死病家。   张大夫如此反感祝由术,是有原因的。早年,他看了一位病家,也是久病不愈,可即将到了病末,再吃药即可痊愈。   偏偏,那家人相信祝由婆,断了药。病家是个十四岁的男孩儿,原本病不致命,结果却因为断药而生生病死,无能为力。   “多谢神医提点。”安肃道。   安肃乃是政客,他对待外人,素来喜怒无形于色。所以,他明知这位张大夫没什么新的见解,依旧对他很客气。   张大夫开了清热除湿的药,就告辞了。   “怎么办,这方子之前孟太医开过。”小景氏拿到方子,对安肃道。   安枫和周氏,心都沉了下去。   “这位张大夫,在登州名气高,虽然和上次孟太医的诊断一样,用药还是有点不同,且试试吧,不管有用与否。”安肃道,“汝宁长公主半个月前就去江南请名医,过几日就会到。”   然后,他又对儿子和儿媳妇道,“你们莫要慌神,一切有我。哪怕我无能为力,还有长公主,还有圣上。”   周氏道是。   周氏的腹泻,比一个月前严重了很多,但是仍不少痢疾那么可怕的腹泻。   所以,她自己明白,自己的病情尚不够危急,不会要命的。   而且,她丈夫回来了,她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心情极好。   安肃和小景氏把张大夫开的药方给下人,让人去抓药,道:“先吃着吧,我们不通医理,医嘱还是要听的。再吃几天,等江南的名医来。”   周氏和安枫道是。   安肃夫妻就从里卧出来。   凌青菀和母亲,跟着安肃夫妻、安栋、安檐,从大表嫂的院子离开,去了姨母的院子。   “栋儿!”安肃突然声音一提,喊安栋,“你大哥说他收到你的急信,匆匆回京,可是真的?”   “是真的。”回答的,却不是安栋,而是抢了先的凌青菀,“姨父,是我让三表兄写信的。”   一旁的安檐侧眸,看了眼凌青菀。   ***   第025章痊愈 更新时间2015-4-18 6:56:59 字数:3410  第025章痊愈   凌青菀话音一落,斗室默然。   “无妨,回来也好。”姨父安肃最先开口,笑着对凌青菀道。   他知道凌青菀的母亲景氏要道歉,就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对小景氏道:“时辰不早,摆饭吧,我下午还要出去一趟。”   写信让安枫回来的话题,算是揭过去了。   姨父不想怪凌青菀。   安栋暗中舒了口气,给凌青菀递了个感激的眼色。   凌青菀笑笑。   “姨父,我想吃荔枝干,不知城里蜜饯铺子可有?”凌青菀却走到了安肃身边,细声道。   安栋刚刚松下的心,又是一提:妹妹,你太得寸进尺了,这个时候就不要开口啊!   回头父亲想起贸然给军中去信的事,咱们俩岂不是倒霉?   不要触霉头,不要害我啊。   安栋重重咳了声。   凌青菀没理他。   姨父却笑了,道:“有,让你姨母派人去买。”   小景氏也笑了,喊了个丫鬟,让去给凌青菀买荔枝干。   这点小要求,根本不算什么。   “西市还没有闭市,有家叫脯香苑的铺子,蜜饯做得最好了,让管事去西市买。”姨父又道。   他对这件事,还是挺上心的,没有半点敷衍凌青菀。   小景氏颔首。   大家吃了饭,荔枝干就买回来了。   姨父还有事,就先出去了。   等姨父一走,母亲少不得数落凌青菀。   “......她也是担心表嫂,心是好的。”姨母连忙阻止了景氏,“况且,我这些日子整夜梦到枫儿,甚是想念他。他能赶过来,我很高兴。”   “你们都宠着她,这孩子越发不像话了。”景氏仍有愧色。   她女儿从前不这样的。   小景氏和安肃一直很疼凌青菀,凌青菀心里明白,却从来不恃宠而骄。   公然呛声老郎中、让表兄急匆匆回京、还让姨母派人去买点心,这些事,不像凌青菀的做派。   如今,她都做了。   景氏有点担心这孩子。   “这没什么。”小景氏笑道,“是你太管束孩子了,把孩子都养得怂了。那也不好。”   小景氏回眸,对凌青菀他们道,“菀儿,你跟着兄长们出去玩,我和你娘有话说。”   她们姊妹已经半个月没见面,总有些私话。   凌青菀、安檐、安栋三人就从正院出来。   一株株梅树,绽放嫩蕊,细风卷过,寒香浮动。冬天冷,连照在身上稀薄的日光,都带着稀疏寒意。   凌青菀袖底顿时一片冰凉。   “我去大表嫂那边。”凌青菀对安栋和安檐兄弟道,“两位兄长若是有事,也去忙吧,不用陪我。”   “我没事,我没事。”安栋立马道。他粘着凌青菀,有很多话跟凌青菀说。   安檐则淡淡说了句:“我还有事。”就折身往外院走,看都不看凌青菀一下。   安栋则拍着胸脯,跟着凌青菀,道:“吓死我了!没想到,我爹这么轻易饶过了咱们。菀儿,还是有你好。”   “我说了帮你顶事,算顶住了吗?”凌青菀转颐问他。   安栋大笑,道:“算,算!”   他笑声豪迈,爽朗大声,不远处的安檐听到了。   安檐脚步微顿,而后,阔步走了出去。   凌青菀跟着安栋,到了大表嫂的院子。大表兄安枫梳洗更衣,正在大表嫂里卧的炕上小憩。   安枫睡得很熟。   “......这是姨父给我买的蜜饯。我这几日,牙口不舒服,给表嫂吃。”凌青菀把蜜饯拿出来,对大表嫂道。   大表嫂微笑,道:“多谢妹妹。”   她示意丫鬟接下。   凌青菀却打开了纸包,亲自捻出一颗,送到大表嫂唇边。   大表嫂微讶。   她最近吃什么拉什么,毫无胃口。这荔枝干有点甜腻,大表嫂更是吃不下的。   只是,现在当着满屋子丫鬟婆子,不吃凌青菀送过来的,怕凌青菀脸上下不来。   大表嫂素来会替人考虑,不好叫人难堪的。   故而,她吃了。   她刚咽下去,想要道谢,却见凌青菀又递了一颗过来。   大表嫂只得又吃了。   一连吃了五颗,凌青菀才收起来,把纸包放到大表嫂枕边,笑着对她道:“表嫂若是饿了,让丫鬟服侍你吃。”   “辛苦妹妹。”大表嫂道。   凌青菀见她没什么精神,起身道:“表嫂,我们先去了,你休息吧,我改日来瞧你。”   大表嫂颔首。   送走凌青菀,大表嫂胃里有些不舒服,让丫鬟端了杯茶来。每每吃了东西,不过半个时辰就要泄泻一回。   泄完了,倒也没事。   “去净房准备好......”大表嫂周氏对心腹丫鬟道。   丫鬟也知道周氏的病情,晓得她不管吃什么,接下来就是腹泻。故而,丫鬟道是。   净房准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亵|衣也准备妥善,丫鬟回到周氏床边,又端茶给她。   “表姑娘和从前不太一样。”丫鬟对周氏道,“今日穿了件豆绿色的澜裙,那颜色真艳。从前婢子们还说,表姑娘从来不穿艳色的衣裳呢......”   她这么一说,周氏也想起了。   凌青菀最近的穿着打扮,的确比从前华丽了很多。不仅仅是衣着,她脸上肌肤也有淡淡红润,精神抖擞。   “......凌家妹妹她,眼睛里都有几分喜悦。从前,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如今倒没有了。”周氏道。   丫鬟点点头,同意周氏的话。   景氏和小景氏姊妹俩感情非常好,所以凌青菀常到安家,安家的下人都了解她了。   她们主仆二人说话,安枫就醒了。   丫鬟退了出去。   周氏问安枫:“上次受伤,听说躺了半个月?伤口在哪里,我要瞧瞧......”   安枫上次伤得挺重的。   周氏听说之后,整日整夜的想,一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打那之后,她渐渐不对劲,人也无精打采。   没过多久,她开始泄泻,一直至今。   安枫当即解了外衣,把自己的伤口给她瞧。   周氏哭了一场,安枫不停的安慰她,亲吻她。两人浓情蜜意,依偎着说了半晌的情话,互诉相思之苦。   而后,安枫幼子的乳娘,把孩子抱了过来。   安枫甚是想念儿子,抱着孩子亲热个不停。   这么一来,净房准备好的热水,都变得冰凉。   周氏的丫鬟觉得不对劲,就进来看一眼。   自从生病,周氏哪怕吃小半口糕点,都要泄一回。这次,吃了好几颗蜜饯,怎么还不如厕?   一进门,丫鬟就见安枫正在逗孩子,周氏在一旁眉开眼笑的,看着他们父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精神很好。   丫鬟又不着痕迹退了出去。   他们夫妻带着孩子,嬉闹了一下午,柔声细语了一下午,周氏提也没提如厕之事。   丫鬟心里大喜过望。   这是好了吗?   因为什么?   直到晚膳时分,宣平侯回府,派人请安枫去外院说话,孩子也困了,被乳娘抱回去,屋子里安静下来。   周氏也昏昏欲睡,有点乏了。   心腹丫鬟上前,柔声问她:“奶奶,您饿吗?”   周氏倏然感觉有点饿了。中午吃了五颗荔枝干的蜜饯,把胃口吃开了,现在的确有点饿。   “有点.....”周氏道。   说罢,她脑子突然一激,整个人愣了下。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了。   “......我方才没有如厕,是吗?”周氏压抑着自己的狂喜,问丫鬟。   丫鬟重重点头,眼泪都下来了:“奶奶,您这是大好了!”   大好了?   周氏的喜悦,再也控制不住,她唇角扬起,笑出声来。   “奶奶,这是表姑娘的祝由符咒保佑了您?”心腹丫鬟大喜之余,望着床上的符咒,道。   上午请来的大夫,开的方子还没有用,因为老方子还有两贴药,明天才吃完。   周氏吩咐吃完了之前的药,再用新药。   周氏对药已经不指望了,甚至很抵触,觉得没用。故而,他们根本没有改变方子。   唯一做过的,就是凌青菀在床头贴了道祝由符。   “只怕是了......”周氏又惊又喜,同时心头震惊,凌青菀居然真的有巫医之术?   “表姑娘不是送了蜜饯吗?”周氏又道,“再拿来,我再吃几颗。兴许这蜜饯也有效呢。”   蜜饯被丫鬟放到了一旁。   丫鬟连忙去拿了。   这次,周氏吃了一大半,几乎吃完了。   她胃里填得满满的。荔枝干很甜,有点腻,她让丫鬟那些咸菜给她。   “奶奶,您还不能乱吃东西。”丫鬟道。   但是,周氏觉得没事。   丫鬟只得拿了。   周氏和丫鬟也不太清楚情况,故而暂时不好张扬。若是误以为好了,回头又复发,惹得公婆和丈夫失望。   这晚,周氏睡了个好觉。   次日起来,她神清气爽,没有之前的昏沉、发晕。周氏甚至自己下床了,能走几步路。   肚子里也是很平静,没有往常那种隐隐的疼痛感和坠涨感。   “我这是大好了?”周氏大喜。   她没有再瞒着,自己先告诉了丈夫,再派丫鬟去告诉了公婆。   她公公上朝去了,婆婆小景氏当即赶到了周氏的院子里。   一番询问,小景氏确定周氏九成是痊愈了,也是大喜不已,连声念阿弥陀佛。   “登州的张大夫,还是有些医术的。”小景氏感叹道,“不枉千里迢迢请他来。他还在客栈,回头请他复诊,我让侯爷重谢他。”   “娘,张大夫的药,我还没吃呢。”周氏道,“我昨日只早起吃了一次药,还是从前的,不与张大夫相关。是表妹的祝由符。”   小景氏惊愕。   “你没吃张大夫的药?”小景氏难以置信,反问道,“就......就好了?”   “就好了,娘!”周氏恬柔笑道,“娘,表妹的祝由符,救了我的命!”   小景氏抬头,瞧见贴在床头上的祝由符,惊愣了半晌,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去姨太太家里,把姨太太和表姑娘请过来。”小景氏想问问到底怎么回事,立马就派人去晋国公府。   祝由符到底怎么回事,谁给凌青菀的,小景氏要问清楚。   这是大事。   ***   第026章奇妙 更新时间2015-4-19 23:02:28 字数:3731  第026章奇妙   小景氏派人去晋国公府请凌青菀母女,小厮回来禀告说:“姨太太家里有客,一时走不开,需得下午才来。”“什么客?”小景氏问。   小厮回答:“说是亲家太夫人......”   小景氏猜想,肯定是程家太夫人。凌家有哪些亲戚,小景氏一清二楚。   “告诉门房上的人,姨太太和表姑娘来了,无需通禀,直接请进来。”小景氏道。   小厮道是,退了出去。   没等到凌青菀母女,安肃和安檐父子却先下朝回来了。   下人说大奶奶病愈,安肃有点吃惊,带着安檐去了长子的院子。   果然,周氏腹泻戛然而止,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好了。   跟当初莫名其妙病了一样。   “是什么个缘故?”安肃问道。   他的长子安枫,连忙回答,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安肃听罢,知道长媳没有换药,仅仅是凌青菀的祝由符治好了她,不由抬头看了看床头:“祝由符......”   安檐也抬眸看,表情复杂。   “黄帝内经记载,祝由乃是巫医秘术,并非不可取。”安肃笑道,“兴许,菀儿学得真传,也未可知呢。”   他竟然相信凌青菀的医术。   “世间高人,讲求缘分。菀儿这符咒画得精致,灵气萦绕,必有高人指点,她定然是得了机缘......”安肃心想。   不知为何,安肃甚是骄傲。   “嗯,我儿媳妇颇有能耐。”他这样想。想到这里,他看了眼第二子安檐。   安檐被父亲看得糊里糊涂的,表情不变。   小景氏和安枫则微讶,都转颐看了眼安肃。   安肃微笑。   中午午膳,周氏腹中空空,吃了碗面条。   汤汤水水的,她全部吃了下去,还想吃第二碗,被身边的丫鬟劝住了:“奶奶,您才大好,且莫要吃坏了胃口。”   周氏颔首,不再吃面了。   但是,她想吃荔枝干,就是昨天凌青菀送给她的。   小景氏听闻了,立马派人去脯香苑,重新给周氏买了荔枝干。   周氏吃了二十颗,仍没有腹泻感。   安家众人皆松了口气。   周氏病了将近两个月,可能从此就痊愈了。   不得不说,凌青菀的祝由符,真真神奇,远胜过药石。   安肃夫妻也带着孩子们,回了自己的院子,没有继续在长媳院子里逗留。   长子安枫送父母回去。   二子安檐和三子安栋坐了一会儿,各自起身告辞,安枫仍留下,和父亲说些军营中事。   说了片刻,话题又转移到周氏的病上。   “没想到,表妹这么厉害!”安枫道,“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请她来治了。”   “当初也不知道她有这能耐。”小景氏道,“你姨母素来谦虚,说起你表弟、表妹,总说孩子们愚钝。   你表妹自己学医,也是两三年的事。当时你姨母说,为难她,买了好写书,看了两天就不看了。哪里知道,她竟学有所成?”   “的确厉害!”安枫赞道,“菀儿性格温柔腼腆,谁知道竟这般能耐?我且想问问她,那个祝由符是如何画的,怎如此灵验。”   “我早年就说过了,菀儿这孩子秀外慧中,乃是福家之女。”安肃笑呵呵道,“果然是聪慧过人的。”   安肃很喜欢凌青菀。   安枫笑了笑。   凌青菀和安檐的婚事,安家上下都知道。哪怕安栋经常口无遮掩,让姨母被凌青菀许给他,也是玩笑之语。   “老二怎么了?”安枫提到了凌青菀,就想到了他二弟,“他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好似跟谁置气......”   “他不是总那样?”小景氏疑惑道。   二子安檐年少老成,素来就冷着一张脸,跟谁都不亲热,像个木头人。   以前,他跟小景氏、安肃还能说几句话,而后去了军中五年,回来之后,总感觉他跟家人很陌生。   小景氏有心和他亲热些,怎奈他无动于衷。   渐渐的,大家都习惯了他一张冷脸。   “不是。”安枫肯定道,“我上次回家,他还是挺好的,跟平常一样。这次回来,看得出他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小景氏听了,心里咯噔了下,有点内疚,又有点惭愧。   她自己的儿子,她丝毫看不出孩子的异常。   她转颐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安肃也是微微蹙眉。足见,安肃和小景氏一样,也看不出老二到底哪里不同。   唯独安枫知道。   他们兄弟俩,从小就亲密。   “我也说不好。”安枫道。他和安檐谈了几句话,看得出安檐情绪很低落,但是具体说他到底是哪里不好,安枫也说不上来。   “......对了,他都不怎么看菀儿。”安枫突然道,“他和菀儿闹脾气了?”   安檐素来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是他对凌青菀还不错。   他去年五月才回京,小景氏和景氏已经在商议他和凌青菀的婚事。   为此,景氏常带着凌青菀到安家。   安檐见到凌青菀,两人也会说上几句话。中元节的时候,安檐、安栋还跟凌青菀、凌青城兄妹出去玩。   听说,当天夜里,凌青城和安栋刻意丢开凌青菀和安檐。   事后凌青菀到安家来,并没有生气,反而多了份羞赧。   那晚,两人肯定说了些话,彼此也算有了点默契。   再后来,凌青菀生病了。   她病中,安檐还去探望过。而后不知怎的,他们俩竟越发陌生起来。   具体缘故,谁也不知道。   “我听你姨母说,菀儿答应给檐儿做个剑穗。那些日子,她整日在家跟一位穗子扎得好的妈妈学。后来她生病就耽误了,至今也没见到。”小景氏道。   安肃就哈哈笑起来,道:“两个孩子,闹些脾气罢了。檐儿太倔,也不知道哄哄菀儿,我回头骂他。”   “还是别馋和。”小景氏道,“谁知道他们闹什么?小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折腾吧。咱们搀和,他们下不来台,真闹翻了怎么办?”   安肃又是笑,点点头。   小景氏和安肃都非常喜欢凌青菀,特别是安肃。   他自己没有闺女,只有三个儿子,就特别羡慕旁人家的姑娘。   只是,他不敢明言。当前这世道,儿科薄弱,孩子夭折多过。像先帝,生了十一个儿子,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当今圣上和九大王。   若是安肃出去说,自己儿子太多了,没有闺女,估计旁人听了,都会以为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多少人没有儿子呢。   安肃是想把凌青菀当闺女的,恨不能宠溺得她无法无天。只是他的大姨子,总是讲究规矩,安肃又不好得罪她。   他们正说着,丫鬟进来通禀,说:“姨太太和表姑娘到了。”   小景氏连忙出去迎了她们母女。   ***   从登州来的张大夫,给宣平侯府的世子夫人治病之后,并没有离开京城,他还在等着复诊。   想到宣平侯府那位表姑娘的祝由符,张大夫还是有点生气。   “堂堂侯府,正二品大员,居然相信祝由这种东西,简直荒唐!”张大夫腹诽,连带着也腹诽起宣平侯安肃来。   他觉得安肃愚昧,没有二品大员该有的睿智。   张大夫一连等了好几天,侯府那边都没有动静。   眼瞧着就要过年了,张大夫想赶回登州去。   五天后,侯府终于来人。   来者,是宣平侯的长子安枫。   “......拙荆顽疾,辛苦张大夫千里救治。如今拙荆已经大安,这些薄礼,请张大夫笑纳。还有十天就是过年,我们也不敢多留您。您若是匆忙,近日即可启程。”安枫笑着对张大夫道。   安枫常年在军中,高大英武,黝黑健壮,看上去像个莽夫。   可是他这个人,说话带笑,言辞和悦,很像他父亲安肃的做派,和他的外表丝毫不同。   安肃是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儒雅,故而安枫也带着几分儒雅。   “这么快就好了?”张大夫倒有点吃惊。   他这个人,医术是有的,医德也有。故而,他知道自己的药,不会起效如此之快,才有一问。   “是啊。”安枫笑着道,“不瞒您说,您的药,拙荆尚未用,着实轻待了您。”   “为何?”张大夫蹙眉。   他对周氏的病,虽然没有十全的把握,但是开的方子,也算是对症啊。   宣平侯府不用,那么他们怎么治好周氏的?   张大夫对这点比较感兴趣。   “贵府奶奶的病,是哪位神医开的方子?”张大夫认真问道。   他没有动怒,而是真心好奇。   他这个人,也算有点涵养。   安枫就解释给他听:“是我表妹,上次您也见到了,贴祝由符的那位表姑娘。”   “这......”张大夫瞠目结舌,“这怎么可能?”   他一脸震惊。   祝由符可以治好病?   荒唐!   “前几天,表妹来复诊,也有解释。”安枫耐心道,“她说,拙荆乃是情志病,并非普通病。黄帝内经有言:忧思伤脾。   脾弱就会导致泄泻。   我几个月前,因训练将士受了些伤,躺了半个月,拙荆听闻之后,整日忧心忡忡,对我甚是思念,故而成疾。   诸位太医,都没有想到此种病因,给拙荆用了将近两个月的药,都药不对症。   拙荆连服药两个月,都没有效,反而添重了她的病,心里对药石起了憎恶。任何药入喉,她都抵触,因此药石起不了作用。   表妹写信,催促我回京,又瞒着拙荆。拙荆大喜过望,‘喜胜忧思’,拙荆病因就去了。   她仍有脾虚,却不信药石,当前给她用药,难以起到疗效。表妹说,荔枝可以扶元健脾,所以她哄拙荆吃下荔枝干。   而后,她又诓骗拙荆说,她擅长祝由符,从而让拙荆以为,真有巫医救治,添了拙荆的信心。如此,拙荆吃了好些健脾的荔枝干,又不再忧思,还相信有巫医辅佐,就不药而愈。”   安枫不停顿,一个劲把事情说给张大夫听。   张大夫一路听下来,一开始还摇头,而后,渐渐被震惊住,惊讶不已;再听到后来,心里折服,连连点头。   他之前还骂安肃愚昧,如今看来,他是自己愚昧不堪了。   治病,先找到病因,所以凌青菀让安枫即刻回京;再因为病家饱受药石之苦,知道病情抵触药石,就借用巫医说辞,给病家信心。最后,她不开药用的荔枝,反而用甜食荔枝干,达到健脾扶元的作用。   治疗的过程,既抓住了病因和病家的心理,又出奇制胜。   张大夫听罢,久久无言。   他整个人被折服得五体投地。   什么荒唐的祝由符,原来都是张大夫自己学艺不精。要不然,他应该看得出那位表姑娘的用意。   最后,他对安枫道:“令妹运用医术,不拘一格,因病用方,故有奇效。若她是男子,迟早要名镇一方!”   安枫笑了笑。   他很赞同张大夫这话。   凌青菀治病之神妙,在于她的出其不意。若不是医术娴熟,也难以运用自如。   假如她是男人,不久必然要天下闻名的。   张大夫带着他对凌青菀的敬意,和安家送给他的礼物,心甘情愿离开了京城。   他走的时候,反复问了安枫,那位表姑娘的名讳。   安枫没说。   这是张大夫唯一的遗憾。   ***   第027章太原 更新时间2015-4-20 6:51:19 字数:3059  第027章太原   凌青菀治好了大表嫂周氏的病,赢得了安家上下一片感激。他们颇有疑惑,凌青菀到底是怎么学会的医术,却没人当面问凌青菀。   只剩下高兴了。   就连汝宁长公主——就是周氏的婶母,也亲自登门看望凌青菀,送礼酬谢。   凌青菀瞧见汝宁长公主,就不停打量她。   “菀儿!”景氏轻咳,“你这孩子,怎么傻傻的......”   回神间,凌青菀看着汝宁长公主发愣。   汝宁长公主笑容和蔼,双目慈善。她含笑而语,声音温柔又亲切,丝毫没有长公主高高在上的姿态,对景氏道:“表姑娘同我有眼缘,这是咱们娘俩的缘分。”   说罢,她接下腰上的一块羊脂蝉花玉玦,送给凌青菀,道:“这块玉佩,我常年佩戴,是我幼年时太皇太后所赠,如今赠给菀儿姑娘吧。”   景氏大惊,连忙拒绝。   凌青菀却觉得这玉玦眼熟,非常眼熟。   她恍惚中伸手,接了过来,道了句:“多谢长公主。”说话的时候,她有点惶惑。   景氏重咳,又不好从凌青菀手里去抢,一脸尴尬对汝宁长公主道:“让长公主破费。小女不懂事,冒昧收下您如此贵重之物......”   她说了很多客气话。   汝宁长公主既然拿了出来,自然不是敷衍的,故而她笑笑,说自己很喜欢凌青菀,又说凌青菀治好了周氏,也是周家的恩人等等。   景氏再三道谢。   凌家摆席,请长公主用膳,景氏把二房、三房、三姑娘和老太太,都请了过来。   她们全部兴高采烈的来了。   景氏想到上次凌青菀生辰,她们打发下人来送礼,不肯亲自来,如今请长公主坐席,她们倒来得齐全,不由在心里好笑。   宴席上,二婶母表现得很热情。   长公主性格和善,也一一和她应酬,很亲热的样子。这让二婶母误会了,以为长公主很喜欢她。   当天长公主告辞,没过两天,二婶母居然给长公主下帖子,想去拜访长公主。   长公主府根本无回应。   这件事,不知从哪里传开了,下人们都知晓了,背后嘲讽二婶母,都笑得半死。   连凌青菀的乳娘和丫鬟们也听说了。   长房素来和二房不和,听闻如此闹剧,岂有不笑的?   “贾氏这人,行事有时候叫人摸不着头脑。”凌青菀的母亲听说此事之后,倒也没生气,只是无奈。   二婶母娘家姓贾。   景氏也觉得挺丢脸的,毕竟长公主是来看凌青菀,才到晋国公府。   不过,这件事没有形成什么大笑话。   晋国公府乃落寞贵胄,没什么话题。唯有你得势、高高在上,旁人才对你的事感兴趣   落水的凤凰不如鸡,二婶母这般闹剧,亲戚朋友连看热闹的心情都没有,故而没什么影响。   不幸中的万幸。   事后,景氏登门,去二婶母那边,明确警示了一番,让二婶母不要丢凌家的脸。   二婶母恼羞成怒,气得在背后大骂景氏。   景氏就当听不到。   凌青菀很佩服她母亲:该严厉的时候,景氏从来不怕事;该装聋作哑的时候,景氏一向熟视无睹。   所以,她执掌这个家,旁人挑不出半点错儿。   光阴快如梭,碧瓦添新霜,转眼间新年就到了,旧的一年悄然而去。   晋国公府上下,围在一起守夜。   凌青菀把家里人重新认了一遍,她努力把他们的样子一个个记下。   就连祖父也出来了。他已经快七十了,因为个子高,背有点弯。消瘦、苍白,表情默然,蹙着眉头,似乎很讨厌这种团聚。   祖父不喜欢孙女,这是母亲过告诉凌青菀的,故而她没有往祖父跟前凑。   凌青菀的大哥和四弟、堂弟,都在祖父身边坐了。   碧穹澄澈,繁星点点,午夜格外寒冷。终于挨到了子正,放炮之后,大家吃了些热腾腾的宵夜,各自回房。   凌青菀回了母亲的屋子。因为冷,她连忙爬到了床上,濄在被窝中。   她母亲却把大哥和四弟也叫了来。   母亲给他们兄弟一人一个荷包,笑着道:“新年了,娘祝你们步步高升......”   荷包里放着状元及第的银锞子。   兄弟俩接下,都道谢。   “桐儿。”母亲见凌青桐又要跑的样子,立马喊住了他,让他到自己身边来,然后对大哥道,“城儿回去睡吧,明日早起还要拜年。”   凌青城有点担心幼弟又惹母亲生气,故而脚步微停,有点犹豫。   母亲轻轻咳了咳。   凌青城不好再耽误,转身去了。   母亲把凌青桐带到里屋,让他坐在临窗的炕上,也不避讳凌青菀,对凌青桐道:“你舅舅又来信,让你去太原府军中,你可愿意去?”   凌青桐抬眸,看着母亲,问:“娘,您要我去吗?”   不知为何,母亲眼睛突然湿了,声音陡然微哽道:“我当然舍不得你去。”   凌青桐愣了下。   躺在床上被窝里的凌青菀也微愣。   母亲并非懦弱性格,像这样突然当着孩子哭起来,母亲很少见的。   “娘......”凌青桐有点无措,低声喊着母亲。   景氏吸了吸鼻子,用帕子将眼角的水光拭去,整了整心绪,这才继续道:“你总是不听话,又不爱读书,光顾着玩闹。把你留在家里,我管不了你,看着你不成器,如何对得起你父亲?   思前想后,还不如将你送到军中,让你舅舅苦心教导,总好过我慈母多败儿,耽误你......”   说到最后,声音又是一哽,情不自禁湿了眼睛。母亲很舍不得孩子。   “我不去!”凌青桐道。   母亲都这样哭了,凌青桐岂会不知母亲的不舍?   故而,他拒绝去太原府的军中。   “你不去,往后可用心念书?”景氏有点欣慰。可欣慰之余,她继续追问幼子,想趁机逼他立下誓言,今年好好读书,不调皮捣蛋。   凌青桐却低头沉默,良久不语。   “那你到底要如何?”景氏又是伤心,又是生气,见他这样,声音微提,“你是要气死我!”   凌青桐头更低了,就是不说话。   景氏对这孩子,简直无计可施。她心底太软,舍不得送他去军中;可是他又不服管束,凌青城和景氏都压不住他。   景氏以为他跟往常一样,不会再开口了,无可奈何准备让他回去,却听到他说:“我不去舅舅军中,可是我愿意去军中。”   “这是为何?”景氏愕然。   凌青桐低着头,不答。   景氏突然脸色微变,神情不自然起来。她盯着凌青桐,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凌青菀坐在床上,都远远瞧见母亲眼神微颤。   她似乎很震惊。   “姨母家的大表兄从信阳回来了,过了年才走。我愿意跟大表兄去信阳。”沉默半晌,凌青桐继续道,“我不去太原!”   “你......”母亲想问什么,突然抬头看了对面床上的凌青菀,话头一顿,话就咽了下去。   “我不喜欢念书,我不去太原!”凌青桐突然从炕上爬起来,丢下这两句话,立马跑了。   母亲都来不及抓住他。   “你慢点跑......”母亲追出去,叮嘱了一句。可是凌青桐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不去太原。”凌青菀倏然觉得这句话好熟悉。   “不,我不回太原。”电光石火间,凌青菀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稚嫩的声音,语气和她四弟一模一样。   是女孩子的声音,是喊她姐姐的那个声音。   凌青菀愣在那里。   母亲回房,她都恍然不觉。   “菀儿!”母亲喊她,打断了她的思路。   凌青菀回神,冲母亲笑笑。   母女俩各有心思,都有点睡不着。躺下之后,凌青菀装睡,尽量均匀的呼吸;母亲则辗转反侧。   梦里的事、四弟的事,让凌青菀脑袋昏昏沉沉的。   “不,我要回太原府。我谁也不怕,回去跟婶母过日子,就是不想留在京里。”凌青菀听到这样的声音。   然后,她又听到同一个声音说,“不,我不回太原,我宁死也不回去。”   为什么?   同一个人,为什么要说完全相反的话?太原府,到底跟凌青菀有什么关系?   凌青菀头疼欲裂。   最后,她几乎哭出声,是母亲把她摇醒了。   天已经大亮了。   “什么太原府,说了半天的梦话,就听到这个词。口音倒是学得很像。”母亲笑着问凌青菀。   凌青菀又是一愣。   上次,她的丫鬟说她做梦说梦话,是太原口音;如今,母亲也说她带着太原口音。   而凌青菀自己,根本不知道太原话怎么说,她只会官话。   她低垂着眼帘,任由丫鬟替她梳头,心思兜兜转转。   “我大概是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凌青菀想,“别告诉母亲,她会担心的。”   医者不自医,凌青菀无法给自己诊断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她一直留心。   将来若是有医术超群的大夫,她必然要去问诊。而太医们,连个情志病也治不好,凌青菀不信任他们。   ***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一,大家看书之余,别忘了推荐票好吗?这是新书榜最后一周啦,拜托大家~~ 第028章回京 更新时间2015-4-21 6:39:09 字数:3360  第028章回京   凌青菀起床之后,梳洗一番之后,跟着母亲、兄弟,去了晋国公府外院的正堂。   正月初一,称元旦(注1),是一年岁月的更始,是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一岁节序,以此为首。   元旦此日,要隆重庆祝,宫廷举行大朝会,民间则要祭祀、放炮仗、拜年、贴桃符、饮屠苏酒、食素饼等。   凌青菀跟随母亲和长兄幼弟,到了晋国公府的正堂。   正堂展挂了祖宗的画像,设了香烛、茶果糕点酒水等,以为祭奠。   尚未到时辰,故而来得人不齐。   祖父还没有到。   约莫等了片刻,祖父才来。他衣冠整齐,盛装锦服,带领着晋国公府上下,给祖宗上祭。   祭祀之后,放起了长长的炮仗。   “我弄了些‘火杨梅’,等会儿你们兄弟去放。”三叔站在丹墀上,轻声对凌青城兄弟道。   火杨梅是一种烟火,以枣肉、碳屑为丸,系以铁丝燃之,花光四溢,华美绝艳,风靡一时。   “真的?”四弟凌青桐伸过头,惊喜问道。他最喜欢放燎竹和烟火了。   “自然。”三叔笑道。   故而,炮仗放完之后,大家各自散回自己的院子,四弟就被三叔拐跑了。   大哥凌青城没去,跟着凌青菀和母亲回了榭园。   他们吃了素食饼和屠苏酒,也留了些给四弟,就忙碌起来。   凌青菀和大哥帮着母亲换桃符、贴对联、挂千、钉面蛇、令如愿、撒麻豆,把元旦该做的事都做完了。   “我昨夜就让婆子们熬了五木汤,你们兄妹净面、涤发,延年益寿,青丝稠黑。”母亲对凌青菀和凌青城道。   五木汤,就是用根旎檀、节沉、花鸡舌、叶藿、胶薰陆等五种木头,煎汤熬煮,用来洗澡、洗头,是元旦习俗之一。   现如今,已经不需要真的去洗,只需净面,摸些在头发上,就算用过了五木汤,保佑头发稠密浓黑,身体健朗。   “菀儿,我帮你涤发。”凌青城自己用完,对凌青菀道。   凌青菀颔首。   丫鬟把凌青菀的云鬟拆散,凌青城拿起一小撮发丝,沾上了五木汤,然后再用丝帕仔细拭干。   丫鬟重新帮凌青菀挽上发髻。   过程很简单。   凌青城替妹妹涤发之后,又替母亲。   忙完了,就到了中午。   景氏又带着孩子们,去了老太太那边的正院用午膳。   满满一家子人,景氏、二叔二婶、三叔三婶、未嫁的三姑姑、祖父祖母,凌青菀兄妹三,二房的堂弟和两个堂妹,三房两个堂妹,整整十六人。   大家分成了两席。   席上,二婶话最多,甚至对景氏言辞不客气。她还记着上次她给长公主下帖子被景氏警告的仇,心里不痛快。   景氏全当听不懂,慢慢吃饭。   “......这羊肉没味,该不是猪肉吧?”二婶正喝着羊羹,突然道。   猪肉,乃是低贱肮脏之物,哪怕平日里再穷,权贵之家也不会让猪肉上席。   二婶这话,是对景氏的指责。   同席的凌青菀看不下去了,立马道:“猪肉什么味儿,二婶倒清楚,我们却是不知道。”   二婶被堵得哽住。   对啊,若是没吃过猪肉,怎么猜疑这是猪肉味?   岂不是自打嘴巴吗?   “这是哪家规矩?”二婶转移矛盾,质问景氏,“咱们长辈说话,孩子插什么嘴?大嫂,你就是这样当家的。”   “就是这样当家的。”景氏不疾不徐,淡淡道,“菀儿没指着三弟妹和三姑娘的鼻子说话......”   景氏丝毫不像是吵架,声音温柔甚至带着几分笑意。   二婶气得变了脸。   她还欲说什么,却见凌青菀斜睨着她,眼眸带厉,神态威严,噙着不容质疑的冷意,让二婶怔了下。   那边,三婶不知说了句什么,景氏和三姑姑笑起来,气氛松懈,二婶的话就打断了,再去接上就输了底气。   一顿饭,吃得不太开心。   饭菜撤了之后,丫鬟们端了茶。   祖父又回了他的书房,二叔、三叔和凌青城兄弟,都出去拜年了,家里只剩下几个女人,陪着祖母坐。   祖母也不高兴,大概是因为凌青菀母女在饭桌上没给二婶好脸色。   “......我听二弟妹的话锋,竟是不喜欢牛、羊肉,觉得味儿不对。如此,二房的肉就停半个月吧,让他们换换口味。”景氏若无其事,对老太太道。   老太太脸色骤变,二婶的脸色也更加难看。   停了牛羊肉,让他们吃素吗?   “况且,家道艰难......”景氏慢悠悠的,跟老太太算起账说,说起当家的种种辛苦。   老太太被她气得半死,一口气喘不上来,恨不能破口大骂。好半晌,老太太才勉强平静开口,对景氏道:“既如此,这个家你莫要当了,交给老二媳妇吧!”   二婶正在生气,听到这话,只差狂喜,脸上线条微动,努力控制笑意。   “怎敢辛苦二弟妹?”景氏道,“她连猪肉、羊肉都分不清。”   景氏在借力打力。   二婶面容扭曲。   三婶和三姑姑憋着笑。   老太太也是气得半死。   老太太和她的儿媳妇、女儿并不是一条心,三婶和三姑姑聪明,偏向景氏。   就这样,景氏愣是不动声色,停了二房半个月的肉,什么肉都不给他们。   连菜和饭也减半。   二叔先受不了,从外头买肉,自己要另外煮。可惜整个厨上都是景氏的人,而且二房没有小厨房,买了肉也做不成。   外头饭馆的肉,且不说难吃,价格也高,凌家是落寞世族,二叔手头紧,哪里吃得起?   所以,二叔逼迫二婶登门给景氏道歉。   二婶忍气吞声,诚诚恳恳说了自己的错,表明以后不敢,景氏才重新给他们添了肉菜。   “也是傻。”景氏评价二婶,“这家都在我手里,跟我置闲气有什么用?想治她还不是易如反掌?白吃这么多天素......”   这就是为什么景氏从来不和老太太、**奶生气的缘故。   她们说她们的、闹她们的,景氏睁只眼闭只眼,完全不放在眼里。   真惹急了景氏,景氏断她们的口粮、裁她们的丫鬟、减她们的日用,到头来还不是得给景氏赔礼道歉?   外院的男人二叔和三叔,可是都聪明着,丝毫不敢帮腔,怕得罪景氏。   他们都知道景氏厉害。   准确的说,是景氏的兄长和妹夫厉害,惹不得。   凌青菀在一旁笑。   景氏回眸,对她道:“傻笑什么,你以为当家这般容易?早年你姨父还只是从五品的官,跟着沐郡王,前途渺茫;你舅舅在军中照料军马,不过是小吏。   那时候,我在凌家当家,步步谨慎,受了那老太太多少气?她可没少鸡蛋里挑骨头,偏偏你祖父不肯让她主持中馈,非要我掌家。   如今,你姨父乃正二品大员,你舅舅是封疆大吏。娘在家里,这才有了底气,你可明白?”   “明白了,娘。”凌青菀笑道。   其实,这些话不用母亲叮嘱,她也知道的。   当家哪里那么容易啊?   一个家里,需得方方面面的权衡。唯有你的靠山和势力远胜其他人,才可以随心所欲诊治她们。   景氏依靠着她娘家的权势,根本不需要把二房和老太太放在眼里。   她平素不挑事,是她的谦和。   但是老太太和二婶总是磕磕绊绊的,景氏一般都忍了她们。若不是二婶在元旦当天闹情绪,景氏也懒得理会她。   转眼间,就到了正月初八。   这些日子,凌青菀跟着母亲,四下里拜年,也设宴招待来拜年的人。   自然,去宣平侯府安家的日子也不少。   凌青菀和安檐多次遇到。   安檐仍是从前一样,当凌青菀不在,不看她,不理她。姨母有意让他们独处,都被凌青菀巧妙的避开了。   安檐更是避之不及。   正月初八一过,沧州王府又来人送信了。   凌青菀的大姑姑,就是纪王妃,后天到京。   他们原本是打算去年腊月到京的,可是腊月多暴雪,堵住了路,车马无法前行,他们被困在路上过了年。   景氏很高兴,连忙收拾外头的跨院,甚至把榭园后面的抱厦,就是凌青菀住的屋子腾出来,准备给大姑姑住。   虽然她知道大姑姑根本不会住在凌家。   “你和你大姑姑长得像了。”景氏心情很好,笑着对女儿道,“她和你父亲像,你又像你父亲。我快十年没见到她,不知她如今的光景。”   而后,她又想到上次小景氏告诉她的话。   纪王妃这次回京,若是造化好,往后兴许就是太后呢。   “菀儿,你嘴巴要甜腻些,跟你姑姑亲热些。娘家这些人,只有你们兄妹跟她血缘最亲了。”景氏叮嘱凌青菀。   凌青菀道是。   她也对素未蒙面的姑姑有点好奇。   到了正月初十,纪王府的马车,浩浩荡荡当了京城。他们先在别馆落足。   尚未收拾妥当,纪王妃就带着她的儿子们,到了凌家,迫不及待要见见寡嫂和侄儿侄女。   景氏让家里人全部到门口,准备了炮仗,热热闹闹迎接纪王、纪王妃。   ***   注1:“元旦”这个节日,就是新年第一天,是宋朝比较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但是咱们今天也用元旦,我怕姐妹们觉得违和,所以特别标注一下。   解释来自bai|du.   元旦,据说起于三皇五帝之一的颛顼,距今已有5000多年的历史。“元旦”一词最早出现于《晋书》:“颛帝以孟夏正月为元,其实正朔元旦之春。”   从汉武帝起,规定孟喜月(元月)为正月,把孟喜月的第一天(正月初一)称为元旦,一直沿用到清朝末年。   (另外,这本书背景并非宋朝,因为我历史太薄弱了,怕写得不伦不类,基本上就是架空吧,但是一些规矩啊节日啊习俗啊,我尽量参考一二,争取不乱编。当然,也有瞎编的,像唐宋就没有少爷、老爷、某大人这些称呼,也不能亲戚通婚,我还是用了,都是为了架空的故事性,求考究亲们轻拍~~) 第029章不贞 更新时间2015-4-22 6:58:12 字数:3751  第029章不贞   燎竹阵阵,震耳欲聋。   喧闹之后,纪王府的马车,终于停在晋国公府门口的场地上。   一群人下了车。   领头的是纪王,凌青菀的姑父;他身后,陆续下来四个男孩子,最大的和凌青菀大哥同龄;最小的八九岁,粉雕玉琢,白净可爱。   随后,一个妙龄女郎,缓缓下了马车。   她穿着官绿色的风氅,一下子吸引住了凌青菀的目光。   凌青菀很喜欢绿色,而绿色太过于扎眼,女孩子敢穿在身上为数不多。   这位女子穿着官绿色的风氅,清贵优雅,锦簇妩媚。她肌肤瓷白,圆圆的杏目,高悬的鼻梁,长得像纪王。   是表妹,或者表姐吧?   凌青菀微讶,她鲜少听母亲提及,姑母还有位和她年纪相仿的表姊妹。她只知道,姑母有四个儿子。   那少女转身,搀扶着贵妇人下车。   这贵妇人,就是凌青菀的大姑姑——纪王正妃。   纪王妃盛服华饰,雍容华贵。她身材丰腴,面容白净。眼角有些细微的纹路,但是瞳仁清亮,似秋水澄澈。   纪王妃的目光越过人群,首先落在凌青菀身上。凌青菀也在看她,四目一碰,彼此心底微动。   她们姑侄长得很像。   纪王府的人,顺着纪王妃的目光,都将视线落在凌青菀脸上。   “和娘长得很像,定然是大舅舅家的表妹。”最年长的少年,低声和兄弟嘀咕。   这边,景氏带着家人,连忙迎上去。   纪王妃眼眶湿了。   一番契阔,少不得哭泣一场。   二叔、三叔带着凌青城兄弟,陪纪王在外院正堂说话,纪王府的两个年长的儿子跟着;纪王妃就带着她女儿、两个幼子,跟着景氏去了正院。   他们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态度冷淡,让纪王妃和她的孩子们颇为尴尬。   景氏笑笑,道:“我备下了好茶,去榭园吃茶。娘这几日身上不利爽,别吵闹了娘静养。”   她不着痕迹把尴尬化解了。   纪王妃就顺势起身,跟着景氏走了。   三婶和三姑姑陪着去了榭园,二婶留下来照顾老太太。   “什么王妃,也值得这么显摆?”老太太冷哼道,“不过是肚子争气,生了四个儿子,又逢上纪王正妃命不好,早早去了。要不然,哪里轮得到她得势,做了正经的王妃?”   纪王妃从前只是个侧妃。   因为纪王先妃早年去世,又没有留下孩子,而凌氏生了四个儿子,被纪王扶正,做了正妃。   老太太却瞧不上她。   归根究底,纪王只是圣上的叔叔,不得圣上器重。   圣上有好几位皇叔,都留在京里做官,偏偏纪王去了遥远的沧州,音讯全无。   这么多年被丢在沧州,空有亲王爵位,却无权无势。乡下进城的王爷,老太太根本没把纪王放在眼里。   在老太太看来,纪王和他们一样落魄,甚至比他们更加落魄。   “他们回京做什么?”二婶服侍老太太喝茶,低声问了句。   老太太轻轻撩拨茶盖,道:“谁知道?管他回来作甚,不必多理会,过几天就要走了。这些年,逢年过节得了他们什么好处?”   每每逢年过节,纪王妃送到京里的节礼,都是些普通东西,不贵重。   这让老太太更加瞧不起。   有时候,轻视一个人,并不是因为比他地位高。像老太太,不管是自己娘家、儿子还是女婿,都不及纪王地位尊贵,却照样不妨碍她看不起纪王。   ***   “你们还住在榭园?”纪王妃一进榭园,但见院子里一株银杏树,盘根错节,树干两人合抱粗,不由感叹,“这树还活着......”   这株银杏树,是纪王妃亲自栽下的。   二十四年前,纪王妃去寺庙上香,瞧见银杏幼苗很好,向老和尚讨了一株,拿回来栽在长兄的院子里。   那年,她才十二岁,长兄正好娶亲,景氏进门。   一转眼,二十四年了,这株银杏树粗壮古老,岁月悠悠。   “是啊。”景氏笑着回答,“等到了盛夏,这树冠似把大伞,院子里全是阴凉。王妃夏天过来乘凉。”   纪王妃点点头,眼底有些泪意。   其他人跟在她们身后,都没有接话。   众人进屋,丫鬟奉茶。   三婶和三姑姑略微坐了坐,彼此拘谨,说些客套话。   片刻后,景氏就对她们道:“都去忙吧,让王妃净面歇息,改日再说话。”   就这么直截了当把她们遣走。   纪王妃巴不得。   她满心的话,只想跟自己的亲嫂子说。至于跟过来的这两位,一个是继母的儿媳妇,一个是继母的女儿,谁都不贴心,她们在跟前,纪王妃满腹的话都没机会说。   “王妃,我们先告辞了。”三婶起身,笑着道。   纪王妃颔首。   三婶带着三姑姑出门,纪王妃似松了口气,她的表情也变得温柔恬静,眸光盈盈。   “这是祯娘,行三;这是四郎和五郎。”等三婶和三姑姑一走,纪王妃重新介绍起自己的孩子来,指着他们对景氏道。   几个孩子都起身,重新给景氏见礼。   “......这定然是菀娘!”纪王妃没等景氏开口,就冲凌青菀招招手,让凌青菀到她身边来。   凌青菀对纪王妃第一印象很好,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大概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她起身,走到了纪王妃身边。   纪王妃拉住凌青菀的手,眼里水光浮动:“你长得像你父亲!十年未见,你出落得这样好。你父亲泉下有知,定然欣慰。”   说到伤心处,纪王妃的热泪不由自主滚落下来。   纪王妃是跟着哥哥长大的。她的长兄,等于是她唯一的家人。   晋国公是不管事的性格,不知道亲疏;继母进门早,自己生儿育女,对纪王妃连表面上的亲昵都没有。   故而,她只有长兄。   她嫁给纪王为侧妃,也是她长兄的意思。当年,她也是怪她长兄的,不乐意嫁到王府。   不成想,后来有如此造化,纪王性格温柔体贴,对她呵护备至,特别是她生了长子之后,更是宠爱她。   这一切,都是托长兄的福。   想到此处,纪王妃越发难过,眼泪不可收拾。   “姑母,您别伤心了,哭坏了身子。”凌青菀柔声道,“一家人团聚,是极大的喜事。”   “是,是极大的喜事。”纪王妃轻轻擦拭了泪光,破涕为笑道,“菀娘说得对。”   然后,她拉过自己的女儿赵祯,让她和凌青菀见礼。   赵祯粉腮杏目,娇媚喜人。特别是她穿着官绿色的风氅,让凌青菀对她格外有好感。   凌青菀对绿色的东西格外嗜好。   姊妹俩相互见礼,彼此能看到对方眼里的善意。   凌青菀长得很像纪王妃,所以赵祯第一眼就觉得这位表姐亲热异常。   “祯娘是永康十二年七月初一,菀娘是永康十一年腊月初五,她是祯娘的表姐。”纪王妃道。   纪王妃把凌青菀的生辰记得如此清楚,让景氏和凌青菀都颇为感动。   景氏安排了午膳,招待纪王一家人。   纪王妃最小的儿子——赵祎赵五郎,今年九岁,肌肤雪白幼嫩,像个女娃娃,特别可爱。   他眼睛似乌黑的宝石,闪耀着明亮清澈的光,让人不由自主要融化在他的眸光里。   他说话也是柔声细语。   他还喜欢粘着凌青菀。   说着话儿,他就靠到了凌青菀怀里,依偎着她。   “五弟可喜欢二姐姐了。”赵祯赵三娘瞧见了,不由笑道,“要不,你留在舅母家,不要回去啦?”   “好。”赵五郎拖长了声音,非常兴奋道。   纪王妃无奈摆头。   她笑着跟凌青菀母女解释:“这孩子,就喜欢粘人。在家里,时刻粘着我。如今,他和菀娘投缘......”   凌青菀的手,轻轻拂过孩子稚嫩柔滑的小脸,心顿时柔软得不可思议,道:“姑母,我也喜欢五弟。您初回京师,若是忙碌没空照顾他,我可以带着他玩。”   纪王妃刚刚回京,定然一堆事。   家里家外,肯定要忙个不停。   “别惯着他,他是要入宗学念书的。”纪王妃笑道,“在家里请了先生,启蒙三年了,总是蒙混过关。这次,送到宗学里好好读。”   景氏也道:“孩子还是要多读书,读书明理。”   纪王回京,是因为皇帝想立堂弟为储君。纪王的几个儿子里,赵五郎年纪最小,尚可塑造。   如果皇帝能力排众议,促成此事,赵五郎就是未来的皇帝。   他接下来,肯定要接到皇宫去教养。   哪里会跟着凌青菀玩?   纪王妃知道这个缘故,所以拒绝了凌青菀的提议。   凌青菀却舍不得放开这孩子。   她好似对孩子特别有感情。   纪王一家人用了午膳,就告辞了。   “我也想要个孩子。”晚上,凌青菀躺在床上,回想小表弟那可爱的模样,突然有种对孩子难以遏制的渴望。   这个念头,吓了她一跳。   她尚未定亲呢,要什么孩子?   结果,这晚她做了个诡谲的梦。   她又梦到了那个男人,她梦里常出现的男人。   这次,竟是在卧房,男人将她压在床上,两人赤|身|裸|体。他的唇,灼烫滚热,吻遍了她的全身。   他手掌粗粝,布满了老茧,是个武士,在他全身抚摸着。他的掌心,也是滚烫的,拂过她的腰肢,攀上了她的胸乳,狠狠蹂躏着。   她浑身酥麻,情欲灼热,有把烈火在熊熊燃烧。她的十指,深深陷入男人的后背。   男人灼热的坚挺进入她的身体时,她轻轻哼了声,婉转迷乱。   情到深处,激烈又快速,她似坐在船上,浑身荡漾卓。淫|靡的气息在帐内缓缓荡开。   “他......他会杀了我们的。”她娇喘着说道。   男人一把抱起了她,让她半坐在自己身上。她稠黑的青丝如注倾泻,洋洋洒洒在他的手背,撩拨得他更加燥热狂野。   他的动作快速而激烈,让她细碎的喘气变得急促起来。   “我会护着你。”男人喘着粗气说,“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没事,谁也不能伤害你。”   她心里的火,就烧得更烈了。她的手臂,紧紧缠绕着男人的脖子。   “给我生个儿子吧。”他低沉着嗓子,在她耳边呢喃,“替我生个儿子!”   他越发亢奋,将滚热撒入她的体内。   凌青菀醒来之后,久久没动。   那个梦,清晰得宛如发生过。   这绝不是少女能做的梦。   她哪怕再混沌,也明白了过来。她知道梦里那个男人,那个对她温柔百般的男人,不是她的丈夫。   她在做一件令人不齿的事,令她自己感到羞愧万分的事,她在偷人。   “这是我的将来,还是我的过去?”凌青菀情绪低迷的想。   她彻底烦躁了。   她这种不对劲的情况已经很久,却是第一次让她如此烦躁,恨不能把自己的头摘下来,理理清楚。   “不,我不是这样的。”凌青菀绝望的想,“我是个忠贞的人......”   她不会偷|情。   梦里的那个男人,倏然就变得可怕起来。   ***   第030章邪祟 更新时间2015-4-23 6:53:07 字数:3219  第030章邪祟   接下来几天,凌青菀夜里睡不踏实,不是哭醒,就是半夜睡不着,失眠到天亮。   那个梦,对她的冲击太强烈了。   她好似对自己有了种难以接受的新认识。她一直寻找记忆,来否定那些诡谲的梦境,和那个男人。   故而,她精神萎靡,人变得浑浑噩噩的。   她在记忆深处搜刮那个男人,还有喊她姐姐的那个声音,誓不想起不罢休。   她再也不是顺其自然的态度。   想起一切,对凌青菀而言,变得急迫。   不管是凌青菀的记忆,还是梦里的记忆,她都想记起来。哪怕不能全部记得,至少记住一个。   但是,她做所的事情都是徒劳。任凭她怎么努力、使劲,最终仍是空白,什么也记不起。   凌青菀几欲抓狂。   梦境是飘渺的,而她十六岁之前的生活,除了母亲和兄弟,她全然忘记。   这很严重了。   继续视若不见,她以后的生活会出现很多的问题。凌青菀很执着,想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找回来。   她这么折腾,一个人整日独坐,在窗边喃喃自语,跟疯了似的,把她母亲吓住了。   母亲给她请了太医,开方吃药。   太医来了,凌青菀没什么惊讶,很配合。可太医给她诊脉的时候,她都在走神。   她温顺看病、吃药,却时时刻刻心不在焉。   景氏吓坏了。   “......隔壁的石公子,不是开了‘天一阁’,非死症不治吗?菀儿这么奇怪,要不请石公子过来瞧瞧?”大哥凌青城道。   母亲也把凌青菀的病情,告诉了凌青城。   凌青城帮母亲出主意,他比他母亲还要担心。   母亲沉吟,道:“天一阁不是号称出诊金五千吗?咱们一时也周转不到那么多钱。”   母亲娘家的长兄和妹夫的确都是高官,但是并不意味着凌家富足。   母亲自强,不愿意接受娘家和胞妹的救济,仍是守着晋国公府的旧家业过活。   况且,五千两真的太多了,哪怕是在舅舅或者姨父那边,也是他们三四年的俸禄。   当然,他们并不是只靠俸禄过日子。   “咱们邻里邻居的,我去试探试探他的口风。”凌青城道,“京里的太医,还不如菀儿自己呢,请了也是白费,反而耽误菀儿的病......”   程太夫人和大表嫂周氏久病不愈,太医们束手无策,却被凌青菀治好之后,凌青城就不太信任太医,觉得他们还不如个孩子。   其他的郎中,也不稳妥,没听说谁医术高超的。   倒是隔壁邻居石庭,出言张狂,不知根底,可能有点医术,虽然他的天一阁至今没有生意。   “也好。”母亲道,“假如他真的治好了菀儿,我就是卖田卖地,也会凑出诊金给他。”   当前,母亲最担心的是凌青菀,其他事都抛在脑后了。   凌青城颔首,亲自去了隔壁。   石庭不在家,而是在天一阁坐镇。   凌青城回家套车,又去了天一阁。   石庭起身迎接他到后面雅间坐下,慢慢说话。凌青城简单把妹妹的病情说了一遍。   “凌郎君,我家公子非死症不出诊,而且诊金......”凌青城的话说完,石庭尚未开口,他身边的小厮却道。   他的小厮十七八岁,虽然穿着不及石庭华贵,模样却周正,不卑不亢的,竟不太像做惯了下人的。   凌青城连忙要解释。   石庭却开口了,打断了他小厮的话:“咱们和晋国公府乃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理应相互帮衬,莫要多嘴。”   小厮当即道是,退到一旁。   “走吧,去看看。”石庭转颐,对凌青城道,“令妹非重症,不需照天一阁的规矩出诊金,凌兄放心。我平常问诊,都是不取资费的。”   他把金钱的话题先挑明:他去看看凌家的姑娘,不收诊金,免得凌家觉得负担太重。   “多谢石兄。”凌青城感激道。   两人联袂而出,到了昭池坊。   路上,凌青城和石庭聊天,也说了些家常。彼此论起序齿,才知道石庭和凌青城同年,只比凌青城大几个月。   石庭也才十八岁。   可是他言行举止,老成很多,像二十出头的人。   凌青城有点惊讶。   石庭到晋国公府的时候,已经快黄昏了。正月的盛京,寒意逼人,连虬枝梢头稀薄的日光,都像一层薄霜。   寒气四面涌入,锦服生寒。   他拢了拢灰鼠风氅,跟着凌青城进了内院。   凌青菀半躺在里卧临窗炕上,怀着抱着个暖炉,正在愣神。她衣着整齐,是件家常葱绿色的长袄,消瘦单薄,却没有梳头。   浓密的青丝披散在肩头,遮住了她的脸颊,一张脸凝雪白皙,小巧精致。   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只可惜,她眼神呆滞,没了半点灵气。   景氏斜坐在一旁,陪着凌青菀。见石庭进来,景氏连忙起身,和他见礼。   “这就是舍妹。”凌青城对石庭道。   石庭颔首。   凌青菀也回神。   她认得石庭,有过两次惊鸿一瞥。   石庭生得俊美,非她哥哥凌青城的俊美可以比拟。他肌肤白,而且细腻柔滑,比女子还有嫩白。可是,他双目深邃,浓眉入鬓,下颌曲线坚毅,美却没有半分阴柔。   他的五官精致,整张脸叫人过目难忘。   凌青菀只是见过他两次,且没有这么近,都清楚记得他。这次近看,他的容貌的确俊美无双,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清冽的气息。   丫鬟帮凌青菀挽起袖子,给石庭诊脉。   石庭伸出,搭在凌青菀的手腕处。他从外头进来,手指冰凉甘洌,似有一道寒气,顺着胳膊沁入心田。   凌青菀微微怔了怔。   片刻之后,他诊脉完毕,对凌青菀道:“姑娘歇息吧,在下出去开方子。”   “您把我的病,当着我的面说说。”凌青菀道,“我自己也是学医的。只是医者不自医,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疾病,您说来我听听。”   凌青菀并不避讳自己的病,她知道自己病了。   但是,京里的太医们,没什么鬼才,连普通的情志病都治不好,何况是凌青菀这种情况?   所以,上次来的几个太医,她没有开口询问。太医们开的方子,她也喝了,也只是安抚母亲的心。   石庭听到她的话,没有半分惊诧。   他的表情如旧。   他平静的神色,似一副面具,永远不变。   他看了眼凌青城和景氏,似乎在询问他们的意思。   “......无妨,石公子直言。”景氏道,“我家姑娘的确通晓些医理。”   石庭就点点头,道:“姑娘没什么大疾,只是阴气太重。”   他这话一说,景氏和凌青城都蹙眉。   凌青菀却是心头一震。   他说她阴气重,不像个医者的话。但凌青菀想到自己那些诡异的梦,觉得他的话兴许是对的。   “阴气重?”景氏反问,“这是为何?是宅子风水不好,还是她哪里沾染了脏东西?”   “是姑娘的生辰八字,沾染了脏东西。”石庭表情不变,眼波平静似古潭,不疾不徐说着他自己的诊断。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诊断不像医嘱,反而像道士或和尚的口吻。   “姑娘是哪一日、哪个时辰生的,去查查最近几年,那个时日,可有什么怪事。”石庭继续道,“请副祝由符,随身戴着。再送送邪祟。”   景氏和凌青城脸色微变。   他们都想到了石庭话里的意思。   三年前,先皇后卢氏的妹妹卢玉,是腊月初五去世的,什么时辰景氏不知道;一年前,卢皇后也是腊月初五去世的,亦不知道时辰。   凌青菀就是腊月初五生的。   会不会,她们去世的时辰,正巧碰上了凌青菀出生的时辰?   凌青菀最近的样子,的确像中邪了,而不是生病。   景氏脸色不好看。   “祝由符?”凌青菀呢喃。   医学上让病家送邪祟,并不是空口胡言,一般是碰到了情志病。石庭让他们家去送邪,又让她带着祝由符,不过是给她信心。   “我是哪里的病?”凌青菀追问石庭,“您不必绕弯,可以直接告诉我。”   黄帝内经上说,“淫|邪发梦”:正邪从外袭内,而未有定舍,反淫于脏。不得定处,与营卫俱行,而于魂魄飞扬,使人卧不得安而喜梦。   石庭是大夫,他说送邪祟、请祝由符,肯定是凌青菀腑脏有疾。但是,不能告诉病家,否则没了神秘,达不到治病的目的。   凌青菀医者不自医,她对自己的病诊断不了。最近她自己也把脉,诊断结果是自己的腑脏没有任何问题。   “姑娘,在下已经说了,是生辰八字上的事,跟姑娘自身无关。”石庭道。   他要紧不松口。   然后他起身,对景氏和凌青城道,“祝由符我回去制,明日下午之前叫人送来。太太和凌兄弟无需忧心,及早送了邪祟,姑娘会不药而愈的。”   然后,他就告辞了。   凌青菀愣在那里。   她母亲让她自己的乳娘葛妈妈照顾她,母亲就更衣出门,准备去安家。   姨母小景氏知道很多宫里的事,她可能知道卢皇后和卢玉去世的时辰,景氏要去问问她。   凌青城陪着母亲去。   他们去了安家,回来时天色渐黑,还有一刻钟就宵禁了。   安檐跟着他们一起来了。   眼瞧着就要宵禁,他这个时候跟来,是回不去的,今晚就要住在凌家了。   “他来做什么?”凌青菀想。   ***   第031章旧情 更新时间2015-4-24 6:56:59 字数:3349  第031章旧情   安檐到晋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   半条残烛,孤影疏渺。   凌青菀独坐桌前,金衣玉胜,绿鬓如云,只是神态清苦,跃然烛火在她脸上跳跃,平添了苍白。   安檐瞧着她,心里各种滋味涌上,反而木木的,不知滋味。   “娘回来了......”凌青菀却已经起身,笑着对她母亲道。她的笑容,失去了从前的活力,只是微微牵动唇角。   她说着话,眼睛撇过安檐,又快速挪开。   安檐留意到了,没说话。   “差点就回不来了。自从过了年,就改了规矩,提前两刻坊间的大门就要关上。幸好檐儿跟着,才得以进来。”景氏笑着,若无其事和凌青菀说话。   盛京城里,有一百多条坊。   每条坊都有坊门,一更关门,五更开门,这是宵禁。每坊都有武侯铺,那些武侯负责关门、开门。   坊内也有商铺、酒肆、茶楼甚至青楼,各色俱全。晚上关了坊间的大门,各坊住着的人,仍是可以逍遥作乐,彻夜不眠。   对于坊内的铺子,武侯们都睁只眼、闭只眼。   虽然有宵禁,盛京的夜仍是繁华的。   安檐是禁军侍卫司的小官,他有特权可以在宵禁后随意出入各坊,甚是能在街上行走。   哪怕是宵禁,安檐也不必住在凌家。   凌青菀差点就忘了这点,以为安檐今夜要歇在她家里。经过她母亲一说,她突然想起了,不由笑了笑。   “......檐儿听说你病了,特意替你姨父、姨母来瞧你。”景氏又道,“你姨父、姨母担心得很,姨母和大表嫂明日再来瞧你。”   惊动了姨母全家。   “我没什么病......”凌青菀道。   景氏轻轻摸了下她的头。   “檐儿,你坐下,和菀儿说说话。”景氏对安檐道,“我去厨下备饭。你今天歇在这里。”   “不必麻烦,姨母。”安檐道,“我说几句话就回去。”   “这样见外?”景氏笑道,“你长这么大,还没有在姨母住过。”   安檐就不好再说什么。   反正回不回去,他挺无所谓的。   景氏不等他再回答,转身喊了凌青城,母子俩出去了,留下满屋子的丫鬟和婆子们照看一二。   凌青城去坊内的酒肆,买些好酒,以及名菜,款待安檐。   景氏去厨下吩咐今夜的菜,顺道去外院,让丫鬟把外厢房收拾干净,被褥之物,全用凌青城的。   故而,他们母子半晌未回。   丫鬟们见室内光线淡,特意又点了两盏灯。一盏在桌上,一盏在梳妆台上。   光线顿时铺满了屋子。   安檐和凌青菀对面而坐。   两人沉默片刻。   安檐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搁在手掌里。他将手掌摊开,一个海棠色金丝纹锦囊,锦簇华丽。   凌青菀看了眼,没有看锦囊,却瞧见了安檐的掌心。但见他掌心布满了老茧,不由想到了自己那个梦,心里倏然发紧。   她表情微变。   这种倏然厌恶的情绪,没有遮掩住,露了出来。安檐看得一清二楚,眼眸微沉。   他开口道:“这个是你的护身符,你曾经说是八岁的时候,一个道士给的。   你小时候身体不好,带了这个护身符之后,就很少生病。而后,一直用锦囊装起来,贴身戴着。   上次给了我,你就寒风病了半个月。这次,又无故染了邪祟。我想来,怕是这个缘故,所以送来还给你。”   凌青菀微讶,抬眸看着他,想从他脸上辨出真假。   自己和他的关系,已经好到了把贴身戴着的护身符送给他的地步吗?   匪夷所思。   凌青菀一点也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你很吃惊?”安檐突然反问。   这话问得有点锋利。凌青菀的每个表情,他都能解读出来,所以她的吃惊,他心知肚明。   “......我有点忘记了。”凌青菀直言,“上次生病之后,脑袋糊里糊涂的。”   “的确是糊涂。”安檐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往常的冷漠,隐约有几分笑谑。可是凌青菀往他脸上看去,他依旧是那份清冷。   锦囊就在他的掌心,他说:“拿去吧。”   他并没有放到桌子上。   凌青菀微微蹙眉。   她犹豫一下,伸手去拿。   安檐突然五指一收,就将凌青菀的手包裹在掌心。突如其来,凌青菀心头一惊,下意识缩回手,却被安檐牢牢箍住。   凌青菀眼底起了霜色,看着安檐。   安檐对她的怒意视若不见,紧紧包裹着凌青菀的手,脸色不改清冷,口吻依旧冷漠,道:“往后,别再生病了。病了一场,就像换了个人......”   凌青菀的眉头蹙起来。   她竟走神。   安檐这个外人,也觉得她像换了个人。她的确,感觉自己像是换了个人。   “你先松手。”凌青菀回神,语气冰凉。她没有挣扎,生怕不远处的丫鬟和婆子们留意到。   那些丫鬟和婆子们,都是远远站着,并没有特意看他们,甚至都转过脸,怕他们不自在。   安檐却没有动。他盯着凌青菀的眼睛,想从她的瞳仁里,看出她的情绪。   凌青菀被他拉着手,又被他这么紧紧盯着,心里倏然发颤,气势全无。   她下意识咬了咬唇。   “我想早点和你成亲。”安檐突然道,“小时候娘替我算命,说我命里带煞,鬼怪不敢近。跟着我,你往后也少些灾难。”   说罢,他就松开了手掌。   他把锦囊留给了凌青菀。   凌青菀收回了手,但是仍觉得那个锦囊很烫手。安檐的手掌干燥温热,似乎灼伤了她的肌肤。   她想到了自己的那个梦。   梦里男人的手掌,也是这种感觉:粗粝、炽热,霸道,似铁一把按住她。   安檐把护身符留给凌青菀之后,准备起身,去外院看看凌青城什么时候回来。   两人单独在屋子里,安檐怕凌青菀不自在,还不如先避开。   凌青菀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安檐微愣。   凌青菀抬眸,仔细打量他的脸,想从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   她痴痴望着安檐,眸光微动。烛火跳跃中,她的脸变得格外妩媚灵秀。   安檐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脸。   他温热的掌心,沿着她秀美的脸庞,缓缓摩挲着。她的肌肤,凉滑细腻,宛如上等的绸缎。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凌青菀没有推开他,反而眼神变得更加迷离错乱。   她感觉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就在记忆的边沿,偏偏她抓不住,任由它溜走。   安檐从来没给过她这种感觉。   今晚,一切都好像变得很意外。   她的余光,也瞥见了他掌背那条狰狞的疤痕,她似乎也在哪里见过,就拉住他的手掌:“你是怎么受的伤?你到底是谁?”   上次也见过他这疤痕,没有熟悉感,可是此刻有。她越发糊涂了。   安檐眉头轻蹙,对凌青菀的追问有点疑惑。   他却没有回答凌青菀的问题,因为他觉得,凌青菀问这些很诡异,莫名其妙。   只是,她这种表情,格外的妩媚。   他又伸手抚摸她的面颊。他的手指,温柔滑过她的唇线,轻轻掠过,他眼底就有团火。   凌青菀见过这种眼神。   充满了欲望。   她惊醒过来,推开了安檐。   帘外,传来了脚步声,她母亲带着管事的妈妈,重新回到了榭园。   凌青菀把锦囊往袖底一藏,情绪收敛。   安檐也往后退了两步,坐下慢慢喝茶。   这晚,安檐住在了凌家,次日才告辞。   第二天,凌青菀的母亲和大哥,亲自去了庙里,请高僧做法事,给凌青菀除祟。   姨母、姑母等人,纷纷听说了,都来瞧凌青菀。   隔壁邻居石庭,也做好了祝由符。他的祝由符,是用木头雕刻的,做成小小的桃木牌子,可以系在身上,也可以挂在床上。   凌青菀挂在了床头。   这么一闹之后,她果然不再做梦了。哪怕做梦,也没有再梦到那个男人和女孩子。   她似乎梦到了从前,凌青菀的从前。   她也想起了自己和安檐的事。   安檐没有骗她,她贴身的护身符,的确是她自己送给安檐的。那是去年中元节的夜晚,城里没有宵禁。   她和安檐被大哥、安栋丢开,两人散步出了坊门。   坊外的街道,黄土铺垫,两旁种满了榆树和槐树,浓荫遮住了月色。   那晚,琼华清澈,照得大地似白昼明亮。   街上人迹寥寥。   他们站立在树荫底下,两人的神色更是模糊。借着昏暗,凌青菀才敢如此大胆,主动送东西给安檐。   她把自己护身符给安檐的时候,安檐抱住了她。   想起这段,凌青菀觉得不像是自己的行为,很陌生。   安檐把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低语:“往后,我便是你的护身符。”   这话,回想起来竟有几分甜言蜜语。   安檐只是搂住她,其他的倒也没做。两人就那么静静依偎着,站立良久。   过了很久,安檐才松开她,依依不舍。   他脸上似乎有点笑意。   凌青菀想到他平常的冷峻,又觉得那点笑意可能是她自己幻想的。   “安檐倒也不是那么讨厌我。”凌青菀想起这些,心里对安檐的抵触少了很多。   他说,他想和凌青菀成亲。那话,不像是假的。   而后,她渐渐好转了。   元宵节,她还跟着大哥和四弟,还有纪王家几个孩子,去看了花灯。   表妹赵祯对京里的元宵特别感兴趣,所以他们玩了个通宵。凌青菀回来之后,整个人都累得只剩下半条命。   “昨晚你们走后,檐儿和栋儿兄弟也来了。听说你们已经去了,他们就去灯市找你们。找到了吗?”景氏问他们。   凌青菀着实太累,摇摇头就爬到了床上。   她都没有梳洗。   而后,母亲帮她脱衣、擦脸,她是知道的,但是她眼皮太重,懒得睁开。   ***   第032章得势 更新时间2015-4-25 6:48:55 字数:3608  第032章得势   转眼间,到了正月二十。   年味悄然褪去,不剩半点痕迹。   凌青菀也痊愈,整个人活泼起来,面颊红润白皙,精神焕发。她和姑母家的表妹赵祯很投缘,两人相约游玩,时常不沾家。   赵祯是纪王府独女,深得她父亲的宠爱,性格豪爽,却不骄纵。她针黹女红出色,琴棋书画涉猎,而且马术高超,还会打马球。   凌青菀很喜欢她。   景氏则很忙碌。   首先,她要忙着替凌青菀还愿;她还让凌青城去隔壁石家,向石庭道谢。凌青菀病好,景氏觉得石庭的祝由符起了大作用。   原本还打算给石庭诊金的,石庭坚持拒绝。景氏送了好些东西给石庭,感谢他,石庭收下了。   然后,景氏还要忙着她小姑子出阁之事。   凌青菀的三姑姑,年轻比凌青菀的大哥还小一岁,至今未嫁,今年三月初八出阁。   最后,纪王妃初到京城,很多东西景氏都帮她置备,也是忙碌得不沾家。   “那个景氏,总往纪王府跑。”二婶和老太太在背后嘀咕,“有什么好处?纪王穷酸落魄,这次回来还不知道要占咱们多少便宜呢。”   二婶怕景氏拿着家里的钱,背后贴纪王府。   纪王虽然是亲王,可他不是官家的儿子,而是叔叔。落魄王爷多了去,更不差纪王一个。   “她就爱彰显!”老太太冷哼道,“过几日,我要瞧瞧账本,看看她又败了些什么!”   果然,她让景氏拿账本给她瞧。   景氏在账目上素来磊落,而且用心,就是怕婆婆和妯娌挑刺。景氏心里一直防备着家里这些人。   故而,她拿出来的账本,别说老太太,就是几十年的账房,都挑不出错儿。   老太太看过,没发现什么,兴致恹恹的。   那天,正巧二婶、三婶和三姑姑都在老太太跟前,凌青菀也跟着母亲去请安。   等老太太翻完账本,景氏笑着对她们道:“前些日子,京里不少诰命去拜访纪王妃,她一直没空。最近她比较得闲,咱们几时去纪王府拜会?”   纪王府回京之后,除了凌青菀母女,凌家的其他女眷还没有正式登门过。   这不太好。   京里那些消息灵通的夫人们,都去了纪王府。当然,消息灵通又圆滑世故的夫人们,只有那么几位,大部分人还在观望。   纪王府门可罗雀,并不热闹,所以景氏希望凌家的人可以去暖暖场子。   景氏这话一说,二婶立马道:“我近来忙,五娘要学着做针线,笨得很,我得亲自教她。”   二婶的女儿凌青雨,今年十岁,排行第五,家里都叫她五娘。   三姑姑也道:“大嫂,我也有些针线活......”她即将出阁,是不好随便出门的。   只有三婶道:“我倒是得闲。大嫂什么时候去拜访,派人告诉我一声。”   老太太淡淡道:“你们替我问候吧,我身上乏得很。”   她都说身上乏了,众人只得起身告辞。   从祖母那里出来,凌青菀笑着对母亲道:“娘,咱们这家人,清傲得很啊。”   景氏笑,伸手轻轻点她的额头:“不许排揎长辈。”   话虽如此,她自己也笑起来。   第二天,她带着凌青菀兄妹,和三婶、三婶的两个女儿,去了纪王府拜访。   二婶和老太太自然在背后嘲笑三婶傻,觉得她这样粘着景氏,无非是想沾点景氏的光。   可是景氏精明百般,哪里能从她跟前得到好处?   三婶的心血必然是白费的。   她们去拜访纪王妃,也是白费力气,最后什么也得不到的。   期间,嫁到程家的二姑姑也多次回娘家。上次因为程太夫人的病,二姑姑和她的女儿们记恨上了凌青菀和景氏。   所以,明知凌青菀生病,二姑姑到了娘家也懒得登门看望。景氏听说了,对她们这种态度习以为常,并不生气,压根儿不放在心上。   “回京就回京了吧。”二婶和二姑姑说起纪王妃,二姑姑态度更是冷淡,“十几年未见,她老成什么样子了?他们家王爷,纳了多少侧妃?”   二姑姑甚至不喜欢大姑姑,从做姑娘开始就看不惯她。   而后,大姑姑嫁给纪王做侧妃,虽然是正二品的诰命,比普通的贵族夫人地位还要高,却被二姑姑说成是妾。   再后来,大姑姑被扶正,二姑姑也在背后说她是继室,非正室可比,低人一等。   可是纪王妃乃是一品诰命。   现如今,二姑姑又盼不得大姑姑容颜苍老、盼着她丈夫小妾成群,挤兑得大姑姑在家里没地位。   “是老了些......”二婶见过纪王妃。纪王妃因为姿容出色,又养尊处优,看上去白净年轻,除了眼角有点纹路,看不上年纪。   至少比二婶和二姑姑看上去年轻。   这点,二婶也不太愿意承认,却也不好空说白话。   “......他们府上的事,我也不知道,我没过去纪王府。”二婶不知道纪王有多少侧妃,笑着道。   她们姑嫂都笑起来。   似乎她们没有过去纪王府,是件很光荣的事。踏足过纪王府,才是掉了身价。   这种观点有点不知所谓,她们却说得开心。   她们不肯去拜访纪王妃的事,自然也会告诉各自的丈夫。   二叔不涉足朝堂,不知道这些事。他疏于交际,也不会苛责妻子长袖善舞,故而支吾一声就过去了。   而二姑姑程轩,是个从五品的京官,需要上朝。纪王回京,京里的权贵们尚未重视,所以程轩也不以为意,笑着哄妻子道:“你不爱去,就不要去。”   结果,没过两天,程轩就在早朝上见到了纪王。   官家不称呼纪王,只叫“四大王。”   纪王在他的兄弟们之中,排行第四。   “四大王”这个称呼,让满朝文武都颇为吃惊。这不同于叫纪王的平淡,也不同于叫王叔的亲昵。   四大王,是非常尊重又非常正式的称呼。   一声四大王,这是在抬举纪王,肯定纪王的地位。   官家那么多叔叔和兄弟,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叫过谁。   “......从今之后,四大王任应天府府尹,诸卿尽心辅佐。”官家又道。   应天府的府尹,是比较重要的京官之一。   京城的府尹,整个京城归纪王管,足见官家对他的信任。而且,他叫朝臣辅佐四大王,似乎不是封府尹,而是立太子。   这说明,纪王起复了,官家要重用他,他即将权倾朝野。   纪王回京快一个月,备受冷落。   这天早朝过后,他府上的门槛差点被踏烂了。   见风使舵的人太多了。   又过了几天,满京城的诰命夫人们,争先恐后去拜访纪王妃,纪王妃也被她们忙得绕晕了头,干脆称病不见客。   二姑姑就急急忙忙回了晋国公府,找老太太和二婶商量,到底要怎么办。   二婶也早已听闻了。   她们后悔不跌。   早知道纪王府还有这种造化,之前就该去拜会了。之前去拜会,是雪中送炭,现在再去,乃是锦上添花。   锦上添花者,不乏其数,才轮不到二婶和二姑姑呢。   “去同景氏说,让她带着咱们去。”二姑姑给二婶出主意,“她是做大嫂的,拜访自然要她抽头。”   她们决定把责任推给景氏。   “好。”二婶同意了。   提到景氏,二婶也是一肚子气,道:“怪不得景氏往纪王府跑得那么勤快,原来她早就知道了,却故意瞒着咱们。   好人都是景氏的,坏事咱们做。一家子妯娌,她这样狠心,简直蛇蝎心肠。”   她们觉得景氏不厚道。   她已经忘记景氏曾邀请她们去纪王府的事,现在只顾着推卸责任。   她们俩到了榭园,委婉把自己的意思说了。   “我这几天没空,三姑娘出阁在即,一堆事。”景氏笑道,“弟妹和二姑奶奶自己去吧,你们知道去纪王府的路吗?”   然后,景氏不等她们说什么,又笑着调侃二姑奶奶,“这些日子常见二姑奶奶回门,却不怎么到我跟前,我还以为得罪了姑奶奶呢。”   二姑奶奶一阵尴尬,心里暗骂景氏刻薄。   “......您是大嫂,应该您抽头带着我们,我们岂敢擅自登门?”二婶不理会景氏对二姑奶奶的调侃,把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   “什么敢不敢?”景氏笑道,“自家姑奶奶,哪有那么多规矩?再者,我上次问过了你,你自己说没空的。”   景氏寸步不让。   景氏性格温柔,却从来不软弱。该怎么拿捏,她就会怎么拿捏,不讲情面。   二婶和二姑奶奶碰了一鼻子灰,气哄哄走了。   家里这些女人,老太太的傲气,是真傲气。不管纪王妃得势不得势,她就是不巴结。   可二婶和二姑奶奶不同,她们惯于逢高踩低。如今纪王这么得宠,她们必然要去拜访的。   这点,她们还不如老太太。   她们俩又去邀请三婶和三姑姑。三姑姑自己没什么主见,居然答应跟着她们去;而三婶,则以自己不太舒服为理由,推脱了。   三婶觉得她们去纪王府,估计也要吃闭门羹。   结果,果然不出所料,纪王妃推说不舒服,没有见她们。   “真是势利眼,小家子气,得势了不认人。”二婶又尴尬又恼怒,气得大骂,“自己娘家也不要,再得宠也有限,没见识的东西!”   二姑奶奶附和。   三姑姑只有尴尬。   她们灰溜溜回家,景氏立马听闻了,无奈摇头笑笑。   她还说给凌青菀听。   凌青菀哈哈笑道:“大姑姑可有脾气了,不像您这么温柔。她们做得这么明显,见她们才怪呢。”   凌青菀觉得她大姑姑这样很好,很解气。   要是她母亲,只怕考虑二婶她们下不来台,委屈自己见她们的。故而,她母亲的确圆滑些,更讨人喜欢。   “何必呢,又没什么好处。”景氏笑道,“不过,上次你姑母回来,老太太不给她好脸,她就不高兴。她乃是纪王正妃,堂堂一品诰命,老太太那样行事,王妃一肚子气。”   所以,这次的事,乃是新仇旧恨添在一起了。   纪王妃从小就不喜欢她继母,哪里会给继母的儿媳妇和女儿好脸色?   她就算要顾娘家,也是照顾长房,她胞兄留下来的遗孀和孩子们,而不是继母那些人。   纪王妃恩怨分明。   不仅仅这次,往后的几次,二婶又舔着脸登门了,纪王妃仍是不见。   这些闹剧里,正月结束了,迎来了二月。   二月的京城,依旧冷得似寒冬。   二月初一那天,下了一场大雪。   安檐又登门了。   ***   第033章践踏 更新时间2015-4-26 6:53:02 字数:2849  第033章践踏   安檐又来了。   这段日子,安檐隔三差五往凌家来。   对此,安家和凌家的长辈都很高兴,姨母甚至自己找点小事,多让安檐往凌家跑跑。   到了凌家,景氏和凌青城更是热情迎接安檐。   这门亲事,两边都是非常满意的,而且很早就说定,不可能更改。   所以,孩子们亲昵些,姨母和景氏都喜闻乐见。   景氏忙里偷闲,已经在和小景氏商量给他们俩定亲的事。因为安檐年纪不小了,小景氏想在这两年之内,把凌青菀娶到家。   之前没有定下,一是景氏姊妹俩感情深厚,这件事说妥了,凌青菀就是安家的儿媳妇,不用担心夜长梦多,更不必担心对方起变故,不急一时。   二是,凌青菀的小姑姑尚未出阁。小姑姑的婚事耽误下来,凌青菀长兄的婚事都要往后拖,更别说凌青菀。   所以,哪怕提早给凌青菀和安檐定下,也嫁娶不成,总不能先于长辈和兄长。还不如再等等,免得所有事凑在一起,景氏忙碌不过来。   就像凌青菀的长兄,也是在等三姑姑成亲,要不然他早就娶亲了。他的亲事,已经定下好几年了。   三是安檐在舅舅军中,舅舅不让他回京,他也回不来。故而,他什么时候回京,小景氏不能干涉,需得等他回来,小景氏才能着手准备他的亲事。   因为这些缘故,他和凌青菀的亲事,就到了今年才着手准备。   “同僚送了我些姜茶。”安檐拍了拍蓑衣上的雪,进屋跟景氏和凌青菀解释他的来意,“送给姨母尝尝。大雪天,寒气重,姜茶驱寒气。还有几坛胡酒,是我娘让送过来的。”   他送过来的东西,都在外院的门房上。   “好孩子,辛苦你跑一趟。”景氏不禁笑容满面,对安檐道。她心却想:“这孩子也是痴心,冒雪送些东西来。只怕总想着来,就差个借口了。”   想到这里,景氏的笑容更浓了。   安檐冒着大寒的雪天跑过来,不知道凌青菀怎么想,景氏是挺感动的。   她从前也以为安檐像个木头人,不知道冷热。   如今看来,这孩子是外冷内热。   凌青菀瞧见了她母亲的表情,全然明白她母亲在想什么,脸上一阵尴尬。   安檐却表情不变,好似他看不见,神色淡然冷峻,不改从前。   “你坐着,今天下雪,哪里也别去了,吃了晚饭再回去。城儿去了宗学,黄昏才下学,你等等他。”景氏道。   现在才上午。   景氏准备留安檐吃两顿饭再走。反正不管宵禁不宵禁,安檐都能在街上行走。   凌青菀就瞥了眼安檐,而安檐丝毫没有打算拒绝的意思。   他还真的想留在凌家一整天啊?   凌青菀倒不自然起来。   母亲交代几句,就出去忙碌了,又留下凌青菀和安檐在屋子里。   凌青菀说了句“二表兄喝茶”,然后就埋头看书,不打算和安檐说话。   景氏的两个大丫鬟和管事的妈妈,就在帘外的梢间坐着,并没有进来。   屋子里寂静得可怕,好似彼此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到。   凌青菀盯着书。   安檐却是很自在,坐在那里恍若不觉。   好半晌,安檐才开口:“最近身上还好?”   凌青菀依旧垂首,回答道:“已经无恙了......”   “天又冷了些,自己穿好衣裳,别挨冻。”安檐又道。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仍是平平的,没什么起伏,很冷淡的样子。   但是凌青菀知道他关心她。   她心里不是滋味,倒宁愿他冷漠些。   她轻不可闻的嗯了声,算是回答了,然后继续埋头看书,不理会他。   安檐就站了起来。   凌青菀听到他衣袂摩擦的声音,还以为他要告辞,正暗中舒了口气,却倏然感觉自己眼前光影一黯。   她愕然抬眸,安檐已经站到了她跟前。   凌青菀瞧见了他上衣的对襟,心里莫名发紧,犹豫着是把头抬得更高,和他平视,还是把头低下来,不理睬他?   她这么一犹豫,安檐就开口了:“慈光寺的后山,还有些晚梅,下雪了就开得漫山遍野。你说喜欢红色的,不喜欢其他颜色的梅花。   正巧,慈光寺全是红梅,等雪停了就云蒸霞蔚。我明天告假,陪着你去看,可好?”   他声音很低,低沉似喁喁情话。   他又靠得这么近,凌青菀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她脑子快速转动着,沉吟一瞬,终于道:“我不想去。”   安檐沉默。   屋子里重新归于安静。   他仍站在凌青菀的面前,没有后退,也没有说话。   凌青菀手里的书皮,捏得发皱。她心里,一个劲发紧,很多话压抑不住,想要说出来。   她忍了再忍,终于说了:“二表兄,你常往我家里跑,也不过是些无用功......”   安檐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他也没有后退。   凌青菀说话的时候,并未抬头。她被安檐挡住了,若是抬头,气势上要输他一大截。   而且,他就挡在她面前,让凌青菀无法起身。   凌青菀就低垂着脑袋。   她瞧见安檐的手,紧紧攥了起来。前几次去安家,他见到凌青菀,也是这种反应。   紧紧攥着拳头,来压抑他的不快。   片刻后,他终于缓缓退后,抽身而去。   外面的春雪尚未停歇。   二月的雪,分分撒撒,似淡花柳絮,轻轻掠起怀春的涟漪。凌青菀从窗口看过去,白茫茫中,安檐玄色蓑衣格外醒目。   他的背影骄傲而笔挺,快步走了出去。   “姑娘,表少爷怎么走了?”母亲身边的大丫鬟暮雨进来,询问凌青菀。   凌青菀道:“我不知道。”   暮雨微讶,还欲再问,凌青菀已经低头看书了。   而后,景氏快步进了正院。   “檐儿说他有事要回去,是怎么了?”景氏一进门,就逼问凌青菀。   安檐跑到厨下,去告诉景氏,他不打算在凌家用膳了,还有急事要回去。   看他的脸色依旧如故,景氏总感觉他很失落。   肯定是凌青菀和他闹了脾气。   “娘......”凌青菀放下书,把事情一五一十和母亲说了,“他最近总是往咱们家跑......”   “这不好吗?”景氏心里憋着一团火,恨不能骂凌青菀几句,语调也有点高,“他总往这里跑,是他的痴心。你倒是把他的心踩得稀烂,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叫人灰心?”   “......又不一定会和他成亲,要他的痴心做什么?”凌青菀不敢顶嘴,仍是小声嘀咕。   她就是怕辜负了安檐,才跟他明说的。   安檐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就像景氏所言,他真的有些痴心。凌青菀记得,上次中元节给他锦囊的时候,他一把抱住了自己。   他的心,跟一团火一样,恨不能把自己都贴给凌青菀。   凌青菀觉得承受不起。   她的心,仍是飘忽不定的。故而,她不敢承受安檐的情分,宁愿点明。   景氏露出个愕然的表情。   她气得哑口无言。   良久,景氏坐在凌青菀身边,一副对凌青菀很灰心的样子。半晌,她才认真对凌青菀道:“菀儿,你年纪不小。有些话,娘要同你说清楚。”   “和安家的事?”凌青菀低声反问。   “对,和安家的事。”景氏道。   景氏表情严肃,语气生硬,丝毫没有往日的温婉,对凌青菀道:“和安家的事,从来就不说玩笑话。娘是要把你嫁到安家去的,这是迟早的。   若是你愿意呢,你出阁的时候,娘抹着眼泪,高高兴兴送你上桥;若是你不愿,娘叫人绑着你上桥。这事,无法更改。   你再说那些没有良心的话,别说檐儿心冷了,就是你姨父、姨母,也觉得心冷。娘的心更冷。我哪怕冷了心,也要管你。”   凌青菀久久沉默。   她知道母亲是为了她好。姨父、姨母把凌青菀当亲生闺女一样,安家门第又高,而且凌青菀不是长媳,姨母可以非常宠爱她。   安檐也是个很好的人。   可是凌青菀,再也没有对安檐的那种情愫。她梦里,自己的确很仰慕安檐。   可是梦醒之后,她就觉得不真实。   不管那么不愿意承认,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凌青菀了。   她要个自己喜欢的生活。   她咬牙,怔怔愣神,就是不松口回答母亲的话。   ***   第034章闹翻 更新时间2015-4-27 6:36:10 字数:2896  第034章闹翻   景氏觉得,凌青菀自从去年生病之后,性情大变。她的终身大事,景氏不能任由她胡闹。   没有比安家更好的。   景氏疼女儿,总怕凌青菀嫁得不好。高嫁了,总担心婆婆嫌弃她的出身;低嫁了,又怕女儿委屈。   只有安家,门第高,又是亲妹妹的婆家,彼此知根知底。   况且,和安家的事,也是多年前就说明的。如今去更改,怎么跟妹妹解释?   景氏第一次觉得女儿任性。   从前,她觉得凌青菀太乖了,怕她将来吃亏,希望她学会撒娇,可以任性些。   如今,景氏倒希望凌青菀回到从前。   景氏为了表示她的决心,甚至叫人重新把凌青菀从她的里卧挪回了后面的抱厦。   凌青菀只得乖乖回去了。   这件事,连凌青菀的大哥都不站在凌青菀这边。   “你莫要和娘置气,娘是为了你好。”凌青城劝妹妹,“你怎么不喜欢二哥?”   凌青城从兄长的角度看,安檐是值得他妹妹托付终身的。若是安栋,凌青城只怕要犹豫下。   安檐没有任何恶习。   若说唯一的缺点,就是他那个人太过于冷漠。他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但他心里疼凌青菀,却是火热的。   “二哥很好。”凌青菀道,“可是,我不想这么早就定亲。我还有很多事没弄明白。若是将来和他无缘,我怕辜负了他,何必空给他念想?还不如现在就疏远些。”   “什么事,大哥帮你。”凌青城拍着胸脯道,“你不能总想着不成。你和二哥的事,是板上钉钉的,岂有不成?”   这点,凌青城很有把握。   他知道姨父姨母没有女儿,把凌青菀当亲生闺女一样。他也知道安檐,虽然表面冰冷,有时候会因为他弟弟安栋和凌青菀太亲昵而生闷气,却是把凌青菀放在心上的。   凌青城也是男人,他知道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   安檐从小就很喜欢凌青菀。他为了凌青菀和安栋,没少生气,凌青城都知道。   安栋放荡不羁,其他人都知道他是玩笑话,和谁都比较亲密,所以不会因他而吃醋。   可偏偏安檐常为此气恼。   并不是安檐小气,而是他心里有凌青菀。   男人爱一个女人,就不想别人沾染半点,哪怕是说笑。这点,凌青城也是如此,他特别理解安檐。   安檐甚至还特意叮嘱过安栋,让他正经些。可是安栋天性风|流,他从来不把安檐的话放在心上。   安栋是尊重安檐的,但他也改不了自己的习性。一个人的性格,很难扭转的。   “大哥帮不了我,谁也帮不了我。”凌青菀叹了口气,“别再提二表兄的事了。”   她很烦恼。   凌青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安檐果然没有再登门。景氏派人去请他,他也借口推脱。   姨母也听说他们俩闹别扭,亲自把凌青菀叫到安家去。   景氏押着凌青菀去了。   凌青菀见到了安檐。   安檐就像一块冰,丝丝冒着冷气,生人勿进。他看到凌青菀,瞥都没有瞥她一下,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姨母让他带着凌青菀去后花园走走,他们一前一后,把后花园逛了个遍。   安檐一句话也没跟凌青菀说。   凌青菀也是绷着一颗心。   眼瞧着就走到了头,安檐突然停住了脚步。   凌青菀就做好了防御。   她抬眸,目光宛如寒冬的冰层,寒冷却坚硬不可破。   安檐的眸子更冷了。他倏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让她靠近他:“我难道会吃了你?”   凌青菀表情不变,目光幽静:“你不会吃了我,但是你会让我们俩都不够体面。”   他们身后,还远远跟着两个丫鬟,那是姨母的人。   安檐如此轻狂的行径,很快姨母就会知道。别说凌青菀脸上无光,安檐自己又如何得体?   青天白日的。   “体面?”安檐冷嘲,“当初你私相授受的时候,想过体面?如今,你倒是在乎了。”   安檐从小就擅长压抑自己的情绪。   故而,他对凌青菀总是很冷漠,好似从不在乎她这个人。其实,他一直记得她,像个瓷娃娃一样的表妹。   他第一次放纵自己表达出来,是因为凌青菀送给他贴身佩戴多年的锦囊,他欣喜不已,抱住了她。   第二天抚摸她的面颊,也是因为她伸手拉住了他。如今,她反而觉得和他太近,是不体面。   安檐怒极。   “你松手。”凌青菀眼眸微沉,冷然道,“否则,我只会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   她决定疏远他。   假如他继续这么拽着她不放,那么凌青菀的决定就是正确的,他的确是个应该疏远的人。   此刻的他,不尊重凌青菀。   安檐又是气,又是难过,心头仍是木木的,什么滋味都没有。他缓缓松开了五指,然后阔步出了后花园,没有再等凌青菀。   他好像踏入了一个去怪圈。   他的背影,这次没有上次那般果决坚毅,而是添了几分伤感。他走出去的步伐,也是杂乱无章,似乎带着小跑,迫不及待离开。   凌青菀的心,被什么撞了下,闷闷的疼。   她想,是她负了安檐。   因为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女孩子。若是放任不管,她只会辜负安檐更多。   她脚步千斤重,回到了姨母的正院。   从那之后,她很长时间没有再见到安檐,她母亲也不曾提及此事,似乎不想惹得凌青菀更加反感。   她母亲很擅长处理孩子的问题,知道怎么该放的时候放,该收的时候收。   母亲没有紧逼,因为逼迫是无用的,还会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凌青菀觉得自己很幸运,有这样的娘亲。   ***   到了三月初八,凌青菀的小姑姑——凌世薇出嫁。   凌世薇是祖母最小的女儿,比凌青菀的大哥还要小一岁。她今年十七,从十三岁开始定亲,因为祖母挑挑拣拣的,直到十五岁才说定一户人家。   对方姓秦,祖上也做过官。后来,秦家做起了生意,非常富足,却想娶个望族千金来提拔门第。   虽然说现在贵贱可通婚,而且婚姻“直取资财、不问门第”成了风潮,可并不是什么特别光荣的事。   秦家也不是真正的富甲一方,仅仅是有点钱罢了。   是祖母看中了秦家。   从开始定亲到正式出阁,中间有非常繁琐的过程。这么一来,就是两年。   凌世薇的晚嫁,导致凌青菀他们兄妹全部都要晚婚。   这点法子也没有,长幼有序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到了三月初八,凌青菀的母亲忙得脚不沾地。   天尚未亮,母亲就带着丫鬟仆妇们,去了外院的船厅掌事。今天所有事,都是母亲的。   凌青菀早起,丫鬟踏枝和挽纱帮她梳头。   她的乳娘葛妈妈,亲自去厨下弄了些早膳来。   “姑娘,今天随便吃些。”葛妈妈对凌青菀道,“家里忙得很,厨下没有特意做姑娘爱吃的。”   凌青菀点点头。   她梳洗之后,坐下来用早膳。   “姑娘起得这么早?”凌青菀正在用膳,突然从外头走进来一个仆妇,笑盈盈对凌青菀道。   凌青菀不认得她。   “这是厨上的陈妈妈。”踏枝见凌青菀迷茫,连忙笑着解释。   凌青菀放下筷子,叫了声陈妈妈。   “您是来瞧葛妈妈的吧?”踏枝等陈妈妈给凌青菀见礼之后,问她。   陈妈妈和凌青菀的乳娘葛妈妈交情笃厚。   “是啊。”陈妈妈道。她笑容满面背后,也带着几分焦急。   “葛妈妈在西边耳房。”踏枝道。   陈妈妈道谢,又给凌青菀见礼,去了西边耳房找葛妈妈。   凌青菀有点好奇,她问踏枝:“这陈妈妈来找葛妈妈,是什么事?”   “她们俩是远房亲戚,平素就常有来往。没什么大事,她也常到咱们院子里来,姑娘不记得啦?”踏枝习以为常。   “可是陈妈妈挺着急的样子。”凌青菀道。   踏枝和挽纱都没有留意到。   “姑娘,我去瞧瞧?”挽纱低声道。   凌青菀正要说好,就见耳房传来清脆的碎瓷声,似乎是什么花瓶打碎了。   葛妈妈行事稳妥,手脚轻便。她在凌青菀跟前多年,很少打碎东西的。   凌青菀看了眼踏枝,给她递了个眼色。   踏枝有点茫然,没有明白凌青菀的意思。   挽纱却机灵,立马会了凌青菀的意,道:“姑娘,我去瞧瞧?”   凌青菀颔首。   挽纱就出去了。   ***   第035章出诊 更新时间2015-4-28 6:28:49 字数:3039  第035章出诊   凌青菀让丫鬟去瞧瞧她的乳娘和陈妈妈在做什么,为何会打碎东西,弄出那么大的动静。   丫鬟却是和乳娘一起进来的。   乳娘葛妈妈,一脸泪痕,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给凌青菀跪下:“姑娘,您替婢子去求大|奶奶恩典,让婢子去一趟庄子上......”   凌青菀连忙去搀扶她,问她:“妈妈,您起来说话。到底怎么回事,您告诉我。”   “......大承他......走了......已经置板,等着婢子回去大殓。”葛妈妈哭得接不上气,眼前发昏,几乎晕倒。   葛妈妈口中的“大承”,是她的独子,叫葛大承。   踏枝和陈妈妈搀扶着她。   凌青菀很是震惊。   她从来没听说过葛妈妈的儿子生病,怎么突然就走了?葛妈妈只有一个儿子,比凌青菀大四个月。   孩子出生四个月之后,正值葛妈妈奶水充足,进了晋国公府做乳娘。然后在凌青菀身边服侍,整整十五年了。   葛妈妈的独子葛大承,就是凌青菀的乳兄,非普通下人可以比拟的。若凌青菀是个男人,将来做了官,乳兄就是左膀右臂,有些人家的乳兄,比亲兄弟还要亲。   葛大承年少老成稳定,又果敢聪颖,深得景氏的器重,名字还是晋国公府的人帮忙取的。。   景氏前年将葛大承派到庄子上去做个小管事。   他算是最年轻的管事。   “这是为何?”凌青菀问道,“他怎么会......”   葛妈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痛苦万分,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只知道哭。   陈妈妈代为回答:“姑娘,是突发急病。开春以来,庄子上发痢疾,好些人染上了。大承最严重,昨夜突然就......”   她这话一说,葛妈妈眼泪流得更凶。若不是挽纱和陈妈妈用力搀扶着,葛妈妈已经瘫软在地上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打湿了衣襟。   凌青菀握住了她的手,道:“妈妈,您等着,我去禀告我母亲一声,咱们这就去庄子上。”   凌青菀想亲自去瞧瞧。   有时候痢疾会导致尸厥,人如挺尸,乡下的大夫断为去世,其实还能救。   凌青菀抱着这样的希望,打算去看看。   她听陈妈妈的意思,庄子上只怕是瘟疫。那个庄子上,都是她母亲陪嫁。若是死了很多人,只怕会闹成大事。   凌青菀也想去救治。   能救一个是一个。   故而,她留下葛妈妈,自己带着踏枝,急急忙忙去了花厅,找到了她母亲。   景氏正忙着应酬宾客,忙得不可开交。凌青菀来了,景氏连忙拉住了她,笑着对客人道:“这是菀娘。”   然后把凌青菀介绍给太太奶奶们,让凌青菀帮忙照应。   凌青菀笑了笑,和这些太太们见礼,才偷偷拉住了母亲的袖子,给母亲使眼色。   景氏会意,跟凌青菀从屋里出来,走到了屋檐之下的回廊上,母女俩交头低语。   凌青菀把她乳娘儿子的事,简单说了。她说罢,又把庄子上可能染了瘟疫,也告诉母亲。   景氏也吓住了,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竟然不知道!”   “也就是这几天。”凌青菀道,“三姑姑出嫁,他们都知道家里忙碌,不敢拿这些事来叨扰您。”   “我派人去庄子上,顺道送葛妈妈。”景氏道,“这里你照应些......”   “娘。”凌青菀拉住了母亲,“我想亲自送葛妈妈去庄子上。葛大承是我的乳兄,只比亲兄弟疏远几分。他尚未大殓,我去送他一程。”   “胡闹,庄子上有瘟疫,你染了病可怎么办?”景氏严厉拒绝了凌青菀的请求。   “不会。痢疾的传染,都是通过水源。那个庄子上,肯定是没有水井,只有河水。大家临河洗衣、洗马桶,又打水洗菜。”凌青菀道,   “故而马桶里的病邪,重新进入水源。庄子上的人,肯定常喝河里的生水,才染成瘟疫。我去了庄子上,不喝他们的水,更不吃他们的东西,病邪不能传给我,娘放心。”   乡下十里八乡才打一口水井。   凌青菀母亲的陪嫁薄,她的庄子肯定也不富足。假如有河的话,是不会打水井的。   河水是活的,临河吃水、洗衣、洗马桶,是最最平常的。京里还好,若是江南水乡,根本不会打井,不管富足不富足。   而痢疾粪便入了河里,尚未散去又重新进了吃水桶,相互传染,才导致一个庄子上都病了。   “好,那你去吧。”景氏一听凌青菀的话,觉得她什么都懂,不怕出事,故而就答应了。   景氏并不是一味拘束孩子的母亲。   有些时候,她很有魄力,也很果断,就像现在,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答应了凌青菀的请求。   凌青菀道是,快步回了榭园。   她吩咐丫鬟去备车,然后她自己和陈妈妈搀扶着葛妈妈,去了后院的角门,准备从后院出去。   正院门口宾客太多,她们从后门出发。   晋国公府的后院,和隔壁石府的后院紧挨着。从角门出来,能瞧着石府的青瓦飞檐。   凌青菀脚步顿了顿,道:“踏枝,你先搀扶着葛妈妈,在车上等我,我去趟石家。”   然后她带着丫鬟挽纱,快步去了石家。   她们绕到了石府的前门。   挽纱不明,问道:“姑娘,咱们去隔壁做什么?”   “我找石公子有事。”凌青菀道。   挽纱不敢阻拦她,紧紧跟着她,到了石庭的门前。   凌青菀亲自敲门,开门的小厮颇为惊讶,上下打量她,问道:“姑娘找谁?这里换了主子,现在是石公子的府邸。”   “我是隔壁晋国公府的,我找石公子有事,他在家,还是去了天一阁?”凌青菀问道。   小厮又打量她,似乎在验证她话里的真假。   这时,一个穿着天蓝色直裰的男人,缓步走了出来。他宛如三月的天,清淡高远,优雅而立。   凌青菀定睛一瞧,正是石庭,连忙上前见礼。   石庭却辨认了一下,才道:“哦,是凌姑娘啊......”语气仍是有几分不确定。   上次问诊之后,他没有记住凌青菀的面容。   凌青菀道是,然后语调快速道:“石公子,我乳兄病入膏肓,整个田庄病了不少人。   我略微会些医术,想去瞧瞧。可是凌家无人行医,没有药材。再去药铺买,只怕来不及。念着石公子是开药铺的,不知您有现成的行医箱没有?能否借我一用?”   “可以。”石庭道,非常痛快。   然后,他给贴身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回去把行医箱提过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石庭毫不吝啬。   小厮去拿行医箱,凌青菀和石庭就站在大门口的丹墀上,两人一时间也找不到话题,都沉默着。   凌青菀心里着急,没有去打破沉默、说些闲话的心思。她焦虑的时候,不停用衣带缠绕手指。   她这个小动作,让石庭微怔,眼底眸光浮动,有了些情绪表露出来,不同与平常的冷漠。   只是凌青菀看不懂他的表情。   很快,石庭的小厮把他的行医箱拎出来,交给凌青菀。而另一边,石庭的马车也听到了大门口,他正准备出门。   凌青菀的马车,也到了石府。   她的马车,被石庭的马车挡住。   凌青菀刚刚要上车,石庭突然喊她:“凌姑娘,在下到京师小半年,没看过什么病家。假如姑娘不介意,在下能同姑娘去庄子上瞧瞧么?”   凌青菀讶然。   方才凌青菀说庄子上人生病的时候,石庭表情很冷淡,没有半点兴趣的样子。   现如今,他居然说要跟着去瞧。   到底是什么让他改变了主意?   不过,大夫想积累经验,去看看病家,也是很正常的请求。   “诊金呢?”凌青菀问。   “不取诊金。”石庭答。   凌青菀就点点头,道:“那多谢石公子了,请吧。时辰紧迫,还请公子快些出发。”   石庭微微颔首。   他带着自己的贴身小厮,上了马车。他的马车先行,出了找昭池坊,到了街道上,这才让开空隙,等凌青菀的马车前头领路。   石庭的马车,亦步亦趋跟着。   凌家乃是普通的黑漆平顶马车,一匹老马拉着,跑起来并不快。车上挤着凌青菀主仆四人,很少逼仄。   而后面的石庭,四匹马拉着的大马车,华盖浓流苏,车厢宽敞,几乎可以容纳十人。   一个半时辰的车程后,终于到了庄子上。   葛妈妈一直在哭,眼睛都要哭瞎了,睁不开。   他们一行人,去了祠堂。   葛大承的尸体,摆放在小祠堂里,等着葛妈妈到了,再行进小殓、大殓,现在只是盖了白布。   凌青菀让丫鬟们搀扶着葛妈妈,她自己背着行医箱,走在最前头。   石庭和他的小厮,走在最后面。   大家很快就到了小祠堂。   ***   第036章复生 更新时间2015-4-29 7:06:42 字数:3339  第036章复生   庄子上的小祠堂,是土砖夯成的墙、桔梗和茅草做成的顶,有了些年月,土墙和草顶都被风化得厉害,残破不堪。   篱笆围城的院子,站着好些男男女女,差不多是庄子上尚未生病的成年人都来了。   葛妈妈大声哭着儿子,踉跄进了祠堂。   踏枝和挽纱左右搀扶着她。   院子里的人,则纷纷给凌青菀磕头。他们都认识凌青菀,知道是二姑娘。这处庄子,凌青菀多次和她母亲来过,只是她不记得了。   她让众人起身,也连忙进去。她看了眼石庭,见他带着小厮也进来,凌青菀就没有多话。   庄子上的人,把祠堂的门板卸下了,停放葛大承的尸体,在他身上盖住白布,尚未小殓。   葛妈妈扑上去,大哭起来,掀开了葛大承身上大白布。   葛大承去世已经有五六个时辰了,脸色铁青、嘴唇惨白,有点僵硬,却没有完全发僵。   “他娘,你莫要哭了......”门板旁人,站着一个男人。他个子不高,又削瘦,此刻看上去苍老了十岁,背有点佝偻。   他是葛大承的父亲葛顺,因为腿脚不便,一直生活在庄子上。他原本就矮瘦,经历独子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惨遭遇,他整个人都垮了。   他眼睛红红的,声音嘶哑。   葛妈妈却上前,拉住了她男人的衣襟,不停厮打他,又哭又骂道:“你是死人,你赔我的儿子啊......”   她无处可以发泄。   葛顺任由她厮打。   凌青菀上前,没有去劝葛妈妈,静静站在一旁,抓住了葛大承的手腕,开始诊脉。   庄子里的人都挤了进来。   瞧见这一幕,他们吓了一大跳。   “二姑娘是要做甚?她尊贵的主子,怎么去碰死人,不吉利啊。”男人们想。   女人们则胆战心惊:“二姑娘真是大胆,连死人也敢碰,不怕沾惹晦气么?”   凌青菀没有瞧见众人的表情,只是静静给葛大承诊脉。   诊完了左手,她又拿起了葛大承的右手。   祠堂里,不知哪个女人,倒吸一口凉气。   “二姑娘也太大胆了,她抓起死人的胳膊,居然没完没了。”   “这姑娘是有什么怪癖吗?”   他们都在心里想着。   那边,葛妈妈厮打了丈夫一会儿,怪她丈夫没有照顾好儿子;而后,又扑到儿子身上,痛哭流涕。   她没有留意到凌青菀的动作。她丈夫瘦弱,被她打得鼻青脸肿,两眼冒花,也没有看到。   故而,凌青菀诊断了片刻,这才放下葛大承的手。   “左右手脉息全无,深取、浅取都没有了。别说乡下郎中,就是太医遇到此等情况,也要说人死了。”凌青菀心想,“不知脚上跌阳脉可有?若是还有跌阳脉,倒也可有试试一救。”   想着,凌青菀绕到了葛大承的脚头,脱下他的袜子,诊断脚上的跌阳脉。   跌阳脉在解溪穴的位置,凌青菀找准了跌阳脉,深按取脉。   虽然葛妈妈哭得声音很大,可是祠堂里的人,注意力却都在凌青菀身上。   见凌青菀摸完了葛大承的手,又摸脚,祠堂里的男男女女全部惊呆了。   “二姑娘是有怪癖,还很严重。可惜了,这么标致的千金,竟如此不堪。”   “姑娘是摸死人上瘾了?城里的姑娘,真是奇怪,要是乡下的女孩子,只怕早就躲得远远的。”   他们想着,目光都在凌青菀脸上。   凌青菀一直紧锁着眉头。摸了葛大承的脚片刻,她突然舒展了愁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此情此景,她的笑容在大家看来没有半分柔美,反而叫人毛骨悚然,瘆的慌。   “二姑娘是撞鬼了么?”   “晦气上身,还是葛大承没有走远,缠上了二姑娘?”   他们惊悚的看着凌青菀,却见凌青菀走到了葛妈妈身边,扶着哭得瘫软在两个丫鬟手里的葛妈妈,声音不高不低道:“妈妈,大承兄没死,他只是昏厥了。”   这话,似轰雷般在屋子里炸开。   大家又一次被震惊了。   这些庄子上的人,都眼睛直直的,半晌没有回神,看着凌青菀和葛妈妈。   葛妈妈则一把抓住了凌青菀的胳膊,捏得凌青菀胳膊快要断了。她似抓住救命的浮木:“姑娘,您没有哄骗妈妈?姑娘啊......”   说罢,她大哭起来。   葛妈妈的男人葛顺也挪着瘸腿,走到凌青菀跟前,噗通给凌青菀跪下:“姑娘,您是菩萨下凡,您用仙术救救这孩子,您救救他!”   他声泪俱下,哭得好不凄惨。   满祠堂的人,都没有动,也没有劝葛顺夫妻。他们各有心思,就是不知道凌二姑娘这番言辞是什么意思。   葛大承生病、病逝,都是庄子上的人经手的。葛大承都僵了一半,怎么可能没死?   “二姑娘打什么主意?”   “死人怎么会诈尸?”   “葛大承是死了,气息都没了。二姑娘怎么说出这番话来?她到底要做什么?”   大家对凌青菀的意图,觉得糊里糊涂的。   “你们起来吧,我来给大承兄用药。”凌青菀道。   她不再理会葛顺夫妻,只是打开石庭的行医箱,拿出当归、芍药、防风等药。   药拿在手里,凌青菀不用称,自己掂量几下,就配了一副药,交给她的丫鬟挽纱:“快,去把这副药煎成一大碗水。”   挽纱道是。   她站在凌青菀身边,问满屋子的人:“哪里有药钵?”   有个妇人说她家里有,就带着挽纱,去了她家里煎药。   “还带着行医箱,二姑娘会医吗?”众人不再是各自心想,而是开始嘀咕了,“开的是什么方子?”   “我哪里知道?”庄子里的人,不常请大夫,哪里会知道药方呢?   他们低声议论着。   葛顺和葛妈妈,都哭得不成声。   石庭带着他的小厮,一直站在祠堂的角落里,看着凌青菀,没有插嘴。他表情隐晦不明,看不出情绪。   祠堂里的寂静被嘈嘈切切的议论声取代了,有点吵。大家都在嘀咕着。   半晌,有个六十来岁的老者,犹豫着上前,给凌青菀行礼,然后道:“二姑娘,老奴是大|奶奶跟前的老人了,有句话献给姑娘。”   “您说。”凌青菀道。   “死者入土为安。大承是姑娘的乳兄,情分非同寻常,老奴也能体谅姑娘的心。只是,他去世多时,尚未入殓,恐耽误了进入回轮,投不了好胎啊。”老者道。   老者觉得凌青菀是在折腾死人。   这是满祠堂其他人的心声。   “我心里有数,您宽心。”凌青菀道,“耽误不了多久。等挽纱把药煎好,给大承兄服下,他半个时辰就能复苏过来。”   老者瞠目结舌,没想到凌青菀说出这么儿戏的话。   人都死了,多少人见证的,岂能死而复生?哪怕是上古巫医,都不能做到。   凌青菀一个贵胄千金,哪怕学医也是打发光阴,玩闹罢了,她竟然敢夸下如此海口。   “这不可能。”有人嘀咕。这声嘀咕,声音有点大,能传到凌青菀和葛妈妈眼里。   葛妈妈恨恨的朝人群撇过去。   大家都不和她对视。   葛妈妈的心情,没有人能理解。哪怕是一丝渺茫的希望,葛妈妈都要紧紧抓住。   “就算是华佗在世,也不可能救得活死人啊。”还有人在嘀咕。只是,他的声音更低了。   满祠堂的人,除了凌青菀、葛妈妈和葛顺,没人相信凌青菀的医术。他们觉得,凌青菀是在折腾死人。   这样,会对死人不敬的。   葛妈妈和葛顺不过是丧失爱子,悲痛过度,唯有一丝残念不肯放。   而凌二姑娘,就不知道她图什么了。   “姑娘,药好了。”两刻后,挽纱将煎熬好的药,端了进来,交给凌青菀。   凌青菀看了眼石庭。   石庭明白,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帮着凌青菀,给葛大承灌了下一大碗药汤。   “这姑娘,不知世事,真是胡闹。连张叔的话,她也不听。大|奶奶如此精明能干,怎么生了二姑娘这么糊涂的女儿?”有人替景氏不值得。   “二姑娘摸了半天死人,肯定沾染了邪气,被上身了才胡言乱语吧?”有人则害怕,往远处挪了挪,不敢靠近凌青菀。   “二姑娘这下子要怎么收场?大奶奶知道了,定然要气死。”   他们各有心思,不时低语,祠堂里都是小声说话的嗡嗡声。   时光暗转,慢慢就过了半个时辰。   门板上的葛大承,没有半点反应。   大家的目光,都不时撇过凌青菀的脸,想看看她等会儿怎么下台。而凌青菀,表情恬柔安静,不露半分焦虑。   她这样,才算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婉约。   又过了片刻,那位姓张的老者上前几步,想要再次劝诫凌青菀,赶紧让葛大承入殓为安。   张叔尚未走进,倏然放置尸体的门板上,传来一声沉闷的**。而后,葛大承的手动了动。   屋子里陡然静了,静得落针可闻。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半分血色,苍白着站立,脚步都不敢挪一下。   他们又是惊悚,又是震惊。   好似暴雨来临前的沉闷、寂静,叫人透不过来气。   “闹鬼啦,诈尸啦!”最后,一个胆小的女人再也忍不住,大哭着跑了出去。   一下子搅乱了屋子里的寂静。   小祠堂立马乱哄哄的。   石庭瞧着这一幕,眉头深锁,陷入深深的思虑中。他落在凌青菀身上的眸光,带着几分探究和锋利。 第037章痊愈 更新时间2015-4-30 6:58:48 字数:2689  第037章痊愈   葛大承动了动,又重新昏睡过去。   小祠堂里乱哄哄的,大家恨不能都挤上前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他们都被震惊得云里雾里,此刻还有种做梦的感觉。   死人复生,第一次见啊!   二姑娘难道真的是菩萨转世?   凌青菀的身上,好似突然多了层金光,慈悲又肃穆。他们都怔怔看着凌青菀,那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敬畏,似看樽菩萨泥像。   那位姓张的老者,又是震惊,又是尴尬,又是惊悚,一口气没有喘上来,跌倒在地。   他儿子连忙扶起他。   “这......这怎么可能?”张叔呢喃,仍是难以置信,“这不可能!”   凌青菀对这些乱哄没有理会。   葛大承重新昏死,葛妈妈和葛顺的心又沉了下来,都围着凌青菀,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先把脉......”凌青菀道。   小祠堂里又是一静。   方才真的只是诈尸?   人到底醒没有醒啊?   他们都紧张的攥着拳头,恨不能挤到凌青菀身边,询问到底如何?   就连凌青菀的两个丫鬟,也是目瞪口呆的,至今没有回神。她们俩方才也觉得,凌青菀是在显摆自己,折腾死者。   现在看来,她们家姑娘深藏不露,太厉害了!   “没事,已经复苏了,只是昏睡。”凌青菀道,“再用些药,晚上应该会醒过来。你们谁帮忙,把大承抬回去,别再搁在门板上。”   大家仍是一震。   真的啊?真的就救活了。   葛大承死了,是全庄子上的人看到的,没有半点假。快僵硬的死人,一碗药就治好了。   那药,是什么灵丹妙药啊?   “我来......”一个身强体壮的年轻男人,上前几步,抱起了葛大承,准备把葛大承送回家里。   他抱着葛大承的时候,能感觉到葛大承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呼吸,年轻人的手也是微抖。   彻底醒过来了。   戏文都不敢这么唱!   若不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谁能相信这种事?哪怕是亲眼所见,都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   “二姑娘,我家男人也是拉稀,和大承一样。他也病了好些日子,您救救他。”突然,有个女人跪在凌青菀的腿边,哭着求道。   “二姑娘,我家闺女也是......”   “还有我家五郎......”   大家七嘴八舌的喊着,都噗通跪下,就跪了一小半人。庄子上最近瘟疫横行,他们的家人都染了病。   “好,带着我去瞧瞧。”凌青菀痛快道。   她提着自己的药箱,留下一副药给葛大承,吩咐挽纱继续去煎药,然后带着踏枝,石庭和他的小厮也跟着,去了庄子上各户,给他们家生病的人诊脉。   全部都是痢疾。   但是每个人体质不同,凌青菀差别用药,并不是每个人都用一样的。   有的人是红痢,有的人是白痢,治疗方法也不同。   她一直忙了四个时辰,就到了晚上,夜幕四拢,别说吃饭,一口水也没喝。   凌青菀饥肠辘辘的。   丫鬟踏枝也饿,但是精神振奋,没有半分疲态;石庭一直沉默不语,跟在凌青菀身后。唯有他的小厮,有点东倒西歪,扛不住了。   差不多快要把庄子上痢疾的病者都看完,有个年轻人跑来说:“二姑娘,大承哥哥醒了......”   葛大承那边,有葛妈妈、挽纱和庄子上的人照顾,凌青菀也让他们再次煎药,给葛大承服下,然后耐心等待。   终于过了四个时辰,他才醒过来。   凌青菀收拾好行医箱,带着丫鬟们和石庭主仆,去了葛大承的家里。   葛大承非常虚弱,但是实实在在是醒过来了,没有半点虚假。   葛妈妈又是哭,又是给凌青菀磕头。   “妈妈,不过是举手之劳。”凌青菀搀扶着她,不让她跪下,可是葛妈妈坚持给凌青菀磕了三个响头。   这件事,震惊了整个庄子。   大家仍是有点回不过来神。   他们已经不叫二姑娘,而是叫活菩萨了。   凌青菀哭笑不得。   庄子上有人安排,凌青菀和石庭就暂时住下。   凌青菀把庄子上管事的叫过来,吩咐他们道:“暂时不要喝生水,哪怕再渴了,也要喝烧开的水,一定要烧开。洗菜、洗米,还是要用净水......”   这次的痢疾,庄子上病倒了大约两三的成人。而且大都是体格健壮的男人,还有活泼好动的孩子。因为他们这些人,都会喝河里的凉水。   河里的水,都带着病邪,没有烧开过。   葛大承是最先得病,病情也是变化最快的。其他人,还没有到无可挽救的地步。   凌青菀给他们用药,确保他们能早日康复。   “这是为何?”有人疑问。   凌青菀就解释,他们为什么都会得痢疾的缘故。就是通过水源传染了痢疾的病邪。   有人体格好,能抵抗;有人不怎么喝生水,没有染上;有人则病倒了。   众人听了,都点点头。活菩萨的话,他们谁敢不听呢?   当天晚上,就有体壮的男人,跑了十里路,去老远的地方打了水井,给凌青菀和丫鬟们梳洗。   这附近的庄子,都没有水井。   而后,庄子上的女人们,烧了顿饭菜招待凌青菀。乡下人吃肉,多半吃猪肉,而城里贵胄的餐桌上,是不能用猪肉的。   所以,他们宰了只羊款待凌青菀。   凌青菀很过意不去。   “你们身上带钱了吗?”凌青菀吃饭的时候,低声问两个丫鬟,“他们养只羊,肯定要留着做大事,像娶媳妇、嫁闺女的,不能白吃了他们的......”   两个丫鬟有点尴尬。   “没......”两人都说。她们哪怕想带钱,也没什么钱可以随身携带啊。   “我带了些碎银子。”一旁的石庭开口,“姑娘不介意,可以先拿去用。”   说罢,他让小厮把钱袋拿出来。   他身上大约有七八十两碎银子。   凌青菀拿了五两。   “我回去还你。”凌青菀道。   石庭摇摇头:“不必了,小钱而已。再说,这肉我也吃了,全当饭钱。”   凌青菀笑笑,没有深究。   他们用过晚膳,凌青菀把钱交给张叔,让他转交给宰羊的庄户,别占了人家大便宜。   张叔再三推辞,挨不过凌青菀,才收下了。   凌青菀梳洗一番,又因为吃得很饱,睡得分外踏实。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神清气爽。   梳洗整顿之后,凌青菀带着丫鬟,又等了石庭,再次去给葛大承复诊。   葛大承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他的痢疾,也止住了。   “石公子,您可要也给病家把脉?”凌青菀突然问石庭。   石庭摇摇头,道:“不必了,凌姑娘的医术高超,不需要在下多此一举。”   他说话的时候,也是冷冷清清的。   给葛大承复诊之后,确定葛大承病情稳定,凌青菀仍在庄子上逗留了一上午。昨天开的药,还有几位病家没有止住腹泻。   凌青菀重新给他们调整了药方。   一直忙到了晌午。   葛妈妈已经恢复了些,亲自做好了午膳,招待凌青菀和石庭。她在凌家,见过石庭。   上次石庭还给凌青菀诊病呢。   “妈妈,我要早些回去了,免得我娘担心。您还在庄子上,多住些日子,半个月后我派人来接您。”午膳后,凌青菀对葛妈妈道,“我娘那里,有我呢。”   葛妈妈没有客气,道谢。   凌青菀留下些药,带着丫鬟起身离开。   庄子上的人一直把我们送到了大路上。   石庭的马车先走,凌青菀的马车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马车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凌青菀撩起车帘,问车夫,“怎么不走了,车子坏了吗?”   “姑娘,车子没坏。”车夫回答,“前头石官人的马车停了,挡住了道儿。小人去瞧瞧怎么回事?”   凌青菀颔首。      ☆、第038章药书(求首订) 凌青菀的车夫刚刚跳下车,准备去前面瞧瞧情况,石庭就走了过来。 他径直走到了凌青菀的车前。 凌青菀见他表情恬淡隽雅,看不出情绪,不明所以:“石公子,怎么不走了?” “我车厢宽敞,想邀请姑娘同坐。”石庭道,“姑娘医术令我折服,不知可否讨教?” 三月的风,和煦温暖。金灿灿的阳光斜照在石庭的脸上,他白皙的肌肤显得更加细嫩,比女人的肌肤还要细腻。 道旁的柳絮杨花纷飞,旖旎中有淡淡的花香。 凌青菀犹豫了下。 石庭又开口道:“我的马车宽敞,姑娘带着丫鬟过来同坐,也是无碍的。咱们还可以快点回城......” 凌青菀的马车,空车跑起来肯定更快,不用石庭总是等她们。 瞧了眼身边的两个丫鬟,见她们低眉顺目,没有露出半分惊讶的样子,凌青菀就道:“也好。” 切磋医术,在大夫之间是很常见的。 况且,石庭很大方把行医箱借给凌青菀,让凌青菀救活了葛大承。单单这点,就欠他一个人情。 她带着她的两个丫鬟,换到了石庭的车上。 石庭的车厢,像个小巧的阁楼,用碧色绒布绣金线团蒲摆了五六个位置,一张特质的花梨木长形矮桌,将车厢分成两个部分。 敞开,稳妥,舒适。 凌青菀觉得有点像亲王的象辂。 “商户之子,用这么奢华的马车。不是自负无知,就是特意想引人注目。”凌青菀心想,“石庭看上去隐忍沉默,不像是那种无知之徒。那么,他这么引人注目,到底为什么?” 凌青菀又想到石庭的“天一阁”,不过是药铺。却不以治病救人为己任。反而开出天价和苛刻的条件。 可见,石庭是想引起京城权贵对他的重视。 为什么要这样做,凌青菀不明白。她还以为商户多低调行事。毕竟商人地位低,很容易受人宰割。 石庭却反其道而行之。 她心思微转间,马车已经启动。因为车厢宽阔,马车很稳。没什么颠簸感。 “......这是我从绍兴带过来的瑞龙茶,姑娘尝尝。”石庭给她倒了杯茶。 茗香四溢。 绍兴的瑞龙茶很有名。这点凌青菀知道。 江南的茗茶,在京里销路也很好,晋国公府却很少买,因为需要用茗茶招待的贵客不多。 “石公子是绍兴人?”凌青菀问石庭。 石庭摇摇头。道:“不是。是这次上京,路过绍兴时,听闻瑞龙茶盛名。就买了些尝尝。不成想,甚合我口味。故而随身带了很多。” 凌青菀颔首。 她慢慢品着茶。 一杯茶毕,石庭跟她说起葛大承的病。 “葛大承不仅仅是痢疾导致的尸厥。”凌青菀解释道,“他是下焦病痢,上焦痰堵。两病并发,定然会导致脾虚气弱,状如挺尸。我给他用的是‘归芍六味汤’,重用了当归和芍药。 当归性滑,痢疾最宜其滑;芍药味酸,入肝以平木,使木不至乘脾。还用了车前子、枳壳等,分利水湿,又消痰通达,故而他能醒过来。” 凌青菀一口气说完。 她说罢,石庭表情平平,毫无变化。 倒是凌青菀的两个丫鬟踏枝和挽纱,目瞪口呆望着自家姑娘,说出这么一套话。 她们俩崇敬又难以置信。 石庭余光微转,瞥见了两个丫鬟的表情,心里顿了顿,有些念头浮动。 他面上,看不出半点异常,不动声色问凌青菀:“凌姑娘,‘归芍六味汤’,出自哪里?” “《王氏医存》。”凌青菀答。 石庭颔首,没有再说什么。 “《王氏医存》?”石庭的小厮突然插话,“就是太原王氏那本盛传医仙老祖宗留下来的药经?那书早已失传,连王氏子弟自己也找不到,姑娘从哪里得到的?” 凌青菀蹙眉。 太原王氏...... 凌青菀的外祖母家也在太原。 太原是个人才济济的地方。早在隋唐的时候,五姓七望是最显赫的贵胄,那五姓中,就是“太原王氏”。 当今太后,官家的嫡母,就是出身太原王氏。 而太原府富饶,城镇繁华鼎盛,人口仅次于盛京,是天下大府之一。太原府除了王氏,还有另一支贵胄,扬名天下——太原卢氏。 卢氏曾经是范阳人,也是隋唐五姓之一。五姓七望,就有“范阳卢氏”。只是,太原这支卢氏,曾经在范阳是旁枝,他们虽然占着百年望族的名声,实则发迹于本朝。 相比之下,老贵族王氏,因为科举取代了九品中正制,他们不擅长读书,就退出了官场、兵权失落,逐渐落魄,反而不及卢氏尊贵。 “归雁,不许多嘴。”石庭对他的小厮道。 他这名小厮,也是精通医学的,比普通郎中医术还要厉害,因为从小养在石家,跟着少爷们学医。 “没什么。”凌青菀回神,笑道,“我不记得了,兴许哪里看过吧?” 她心里也颇为震撼。这个书名在她脑海里,很熟悉,凌青菀随口就来,她还以为《王氏医存》跟普通的药经,像《黄帝内经》等一样,是市面上流通比较广医书。 如今看来,是她误会了,凌青菀微微蹙眉。 石庭则不再询问。 他的马车很快,一个时辰就到了城里。 石庭径直把凌青菀送到了晋国公府门口。 凌青菀邀请他到家里坐坐,石庭拒绝了:“改日吧,改日再去打扰。” 送完了凌青菀,石庭就带着归雁,回了自己的府邸。 归雁还在疑惑。问石庭:“五少爷,您听到那位凌姑娘的话了吗?她看过《王氏医存》。老太爷很想要《王氏医存》,说写那本书的,是当今太后的祖父。那里头记录了很多精彩绝伦的医案,而是还有巫医之术。 现如今,巫医之术早已失传,咱们石家也只保留了皮毛。而王氏医存有很多记载。他们是上古巫医的传人之一,如今绝代了。 老太爷让您上京,不是要叮嘱过。一定要想方设法打听《王氏医存》的下落吗?” 石庭恍若不闻,表情不变,任由归雁在耳边絮叨。 “五少爷,真是踏破铁鞋......”归雁还在劝说石庭。让他趁机和凌家姑娘多些来往,打听《王氏医存》的下落。 太原府王氏。是贵胄门第,非医学世家。所以,他们家的有位老祖宗以医学闻名天下,王氏却没人继承下来。更没有人当回事,就连那本震惊天下的药经,他们也弄丢了。 真是暴殄天物。 “我知道了。”石庭冷冷的。打断了归雁的话。 归雁连忙道是,不敢再多嘴。 “你退下去吧。没事不要到后院来。”石庭又对归雁道。 归雁又道是。 石庭自己进了后院。他的后院,宽敞豪华,却没有一个丫鬟、小厮,只有他自己。 内院是他的禁地。 “归雁......”归雁刚走几步,石庭又喊他。 归雁连忙小跑着到了石庭身边,恭敬叫了声五少爷,等石庭吩咐。 “陆公劭在哪里?”石庭问。 陆公劭是石家的管事,老太爷身边的人,跟着石庭上京,帮着石庭打理府宅。 “小人不知道,这就去找。”归雁道,“让他到后院来吗?” 石庭颔首。 归雁这才脚步匆匆,出去找陆公劭。 陆公劭往常这个时候,都不在家。但是今天因为石庭未归,很多事要处理,陆公劭还没有出门。 他也不知道石庭已经回来了。 归雁在外院的花厅找到了陆公劭,对他道:“陆总管,五少爷请您去后院。” 陆公劭表情一敛。 平素只有商量机密的时候,石庭才会让陆公劭去后院的。故而,陆公劭把账本一叠,顾不得收拾,立马去了后院。 后院种满了竹子,竹林深处,有坐四面通风的凉亭,飞檐翘角。初春的风和煦,从四面涌入。 凉亭里有淡烟袅袅,隐约是白纱萦绕,久久不散。 石庭在烧东西。 “五少爷。”陆公劭上前,给石庭见礼,见他在撕一本书。那本书很厚,书页破旧泛黄,还有不少地方修补了。 看得出是很珍贵的书,修补得非常用心。 石庭却一页页撕下来,慢慢烧着,确保烧得不留残余,要烧得一干二净。 陆公劭问他:“五少爷,这是烧什么?” 石庭不答。他表情幽淡,目光随着那跳跃的火光,微微浮动。良久,他才说:“陆公劭,咱们的事,可以开始了。” 陆公劭面上一喜。同时,他又问道:“五少爷不是说,要先找一个人,还能开始吗?” “找到了。”石庭波澜不惊道。 “谁?”陆公劭吃惊。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对他们的计划如此关键,五少爷非要先找到才肯动手。 “你不必知道。”石庭道,“祖父吩咐的事,咱们准备得差不多了,你明天就开始吧。” 陆公劭道是。 而后,两人声音更低。 陆公劭说了很多话,石庭都是听着。听到了关键的时候,他开口说一两句,其余都是陆公劭在说。 石庭听着陆公劭说话,手里动作不停,仍在慢慢撕书、烧书。直到最后,他将书皮丢入小火炉里。 火苗吞噬着那书皮,陆公劭瞥了眼,突然惊愕指着那书皮道:“这......这.......” 《王氏医存》那四个字,慢慢被火苗吞噬,只剩下“医存”二字的时候,陆公劭震惊:“这是老太爷让您找的那本书吗,《王氏医存》?” 石庭颔首:“是。” “您......您找到了?”陆公劭惊愣半晌。这么名贵的药经,怎么烧了? 老太爷梦寐以求的药经啊。 “不是。”石庭缓缓站起身,拍了拍飘落在他衣襟上的残灰,声音平静道,“这书一直在我手里,从未经他人之手,何来找到?” 说罢,他闲步出了凉亭,留下陆公劭在风中凌乱良久。 “这个疯子......”陆公劭呢喃,对石庭的行径难以理解。除了一句疯子,他还真找不到其他词来形容石庭此刻的行径。 转念,陆公劭突然又明白了石庭的用意:这本书烧了,天下绝本了。 可石庭看过。 他自幼天赋过人,过目不忘,记得很多的药经。故而,老太爷如果还想那本《王氏医存》,就会求着石庭。 这就是为什么石庭当着陆公劭的面烧,他需要陆公劭帮他传话。 石庭有老太爷想要的东西,他在石家就有地位,不容动摇。哪怕眼前这件事办不好,老太爷也不会责备他,甚至会把家主交给他。 陆公劭倏然后背发寒。 石家这位五少爷,心思缜密,阴毒狠辣,非常人莫及。与他相处,需得小心翼翼。   ☆、第039章记忆 第039章记忆(第二更求粉红票~~) 晋国公府门口,炮仗掼下的碎屑尚未扫去,空气里弥漫着喜庆的气息,大红灯笼昼夜不息。 昨天,三姑姑出阁了。 凌青菀带着丫鬟,回了榭园。 景氏不在内院,她在外头花厅里,和家里的管事们商量后天三姑姑回门的事。 大哥去帮忙了。 景氏的两个得力丫鬟,也跟着去服侍了。 “葛大承怎样了?”景氏身边的另外两个大丫鬟,蝉儿和闲儿,都围上来服侍凌青菀洗漱更衣,顺便问起庄子上的事。 “活过来了!”踏枝抢在凌青菀前头,把事情告诉了众人。她很激动,绘声绘色把凌青菀如何救活死人的话,告诉了榭园众丫鬟婆子。 大家都奉承着,夸凌青菀很厉害,个个赞不绝口。 其实,她们多少有点质疑踏枝的话。凌青菀什么本事,榭园的人自以为很了解,凌青菀根本没那个能耐。 凌青菀笑笑,不以为意。 她在众人的服侍下,用了些点心,就准备去睡觉。她坐车之后,有点犯困。 躺下没多久,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却听到有人说话。 声音很小,似乎是从帘栊外面透进来的。 “二姑娘呢?老太太让姑娘过去说话。”丫鬟的声音很轻,还是传入了凌青菀的耳朵里。 “姑娘睡了。”是闲儿回答,态度颇为强硬。 “......姐姐,老太太吩咐,婢子也是奉命行事。”丫鬟有点讨好似的,对闲儿巴结道。 “那你就去回老太太。说姑娘睡下了,等醒了再去给老太太请安。况且,大|奶奶不在跟前,若是得罪,大|奶奶自会领着姑娘去赔罪。”闲儿道。 闲儿语气里,对老太太的丫鬟甚是厌恶,压根儿没有把老太太身边的人放在眼里。 谁都知道。现如今的晋国公府。是景氏当家做主。整个后院,榭园才有实权,老太太空有尊贵罢了。 老太太却多次为老不尊。丫鬟们就越发提防。 单单叫姑娘去?若是老太太犯浑,姑娘吃亏了,大|奶奶能轻饶了服侍的人?, 闲儿就怕这点。一点面子也不给老太太的丫鬟。 老太太这丫鬟叫缀芳,最擅长见风使舵。是个八面玲珑的角色,深得老太太喜欢。得势的丫鬟,多少有点叫其他丫鬟记恨,背后嚼她坏话的也多。 闲儿没跟缀芳打个交道。但是时常听厨房上的妈妈数落缀芳,心里对她印象不好,故而越发没个好气对她了。 “闲儿姐姐。”凌青菀已经批了件单衣。撩帘而出,打断了闲儿的话。 凌青菀一眼看到了缀芳。 缀芳穿着浅绯色的上衣。窈窕身段,面容白皙,瓜子脸,眼睛又圆又亮,看上去颇为开朗。 凌青菀颔首,对她道:“缀芳姐姐稍待,容我更衣梳妆。” 缀芳连忙道是。 凌青菀重新进了里屋,闲儿她们跟进来服侍。 “......不该和她说那些闲话。我大白天睡觉,不应祖母的召唤,传出去像什么话?你应该进来喊醒我。”凌青菀柔声对闲儿道。 闲儿气不平,道:“姑娘,婢子是不知老太太唤您做什么。平素有什么事,她也不来瞧姑娘,如今却要姑娘前去。” “这不一样。老太太是长辈,她来、或是不来瞧我,都没有错。”凌青菀道,“我若是不去,就落了口风给她。” 一旦落了口实给那老太太,只怕她又要掀起波浪。 母亲最近很忙,三姑姑出阁、回门,全是母亲一个人操劳,凌青菀不想给母亲添麻烦。 她又不怕那老太太吃了她。 况且,她昨夜睡得饱饱的,根本不缺这点睡眠,起来又何妨? 闲儿点头,道:“姑娘,婢子知错了。” 凌青菀笑着,道:“无妨,你到底厉害,比踏枝强多了。回头,你和挽纱跟着我去老太太那边吧?” 踏枝正在帮凌青菀梳头,听了这话憨憨笑,丝毫不以为意。踏枝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哪里厉害,能在姑娘身边服侍,是她运气好而已。 闲儿笑,道:“是,姑娘。” 她们主仆更衣、梳头,凌青菀就带着挽纱和闲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缀芳远远跟在她们身后。 进了屋子,老太太坐着喝茶,一脸不耐烦,又带着几分恼怒。 凌青菀给她见礼。 老太太却不搭理她。 凌青菀见礼之后,不等老太太说什么,自顾站了起来,立在旁边,轻声问:“祖母,您唤孙女,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老太太重重将茶盏搁在炕几上,冷声问她:“你昨天去了哪里?” “庄子上......”凌青菀刚要解释。 老太太却把手边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碎瓷满地,半盏茶水溢出来,溅湿了凌青菀的裙裾。 凌青菀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两步。 “你姑母出阁,你却去了庄子上,这是哪家的规矩?”老太太厉喝,“这就是你娘教你的?” 凌青菀暗想:昨天的喜礼,肯定出了什么错,惹得祖母不快。她不敢冲景氏发作,就拿凌青菀作伐。 凌青菀撞到了老太太的气头上。 她无奈叹了口气。 “祖母......”凌青菀明知老太太只是挑事,根本不会搭理她的解释,她还是想解释清楚。 说清楚了,老太太再闹,凌青菀也不打算理会她。 “住口!”老太太立马厉声,打断了凌青菀的话,“你休想狡辩!这样没规矩,还是什么大家闺秀?来人。把她关到家庙里,禁足三个月!” 这话一说,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个个面面相觑。 没人上前动手。 连最得宠的缀芳,也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凌青菀是大|奶奶的心头肉,动了她。这些下人明日就要被卖出去。 大|奶奶景氏在丫鬟们心里。颇受敬畏。 “怎么,我的话如今不管用了?”老太太一见这架势,怒意更盛。呵斥身边的丫鬟、妈妈,“听到不曾,把她关到家庙去!” “老太太,您息怒啊。”一个穿着藏青色上衣的妈妈。四十年纪,白白胖胖的。坐到了老太太身边,劝慰着她,“什么值得这样生气?您且得保重自己要紧啊。” 老太太的脸色尚未好转。 那位妈妈不等老太太再说什么,对身边的丫鬟道:“愣着做什么。快把这些碎瓷捡了,再倒茶来。” 然后,那妈妈给凌青菀使眼色。让凌青菀跪下求饶。 凌青菀母亲的丫鬟闲儿却偷偷拉凌青菀的袖子,示意她别软弱。看看今天谁敢动。 每每这老太太闹,景氏最后都让步,除了根本不在乎她、随便她的意思,也是为了家宅和睦。 家里还有个老太爷呢。虽然他已经不管俗事了,可还有两只未聋的耳朵,若是偶然听闻家宅如此不宁,只怕难受。 老太太是继室,老太爷却是亲祖父,景氏丈夫的亲生父亲。 这点,也值得景氏让步。 但是让步的次数多了,景氏无所谓,景氏身边那些年轻心热的丫鬟,都看不过去了,心里愤愤不平。 闲儿就是其中之一。 凌青菀站在那里,瞧着四面八方的神态,依稀觉得眼熟。周围的人都没有说话,她却听到了声音。 好似很多人,七嘴八舌的吵闹。 她脑袋里的闸口似乎破了,奔腾的记忆倏然涌入。 “......既然答应了王家,怎么好退亲?三娘应该嫁到王家去。” “婶祖母,您说把七娘嫁到京里去的,怎么变故了,另择三娘?三娘是有婚约的......” “三娘和王家的亲事,只是口头约定,连八字都没有合过,怎么算婚约?” “三娘,你自己说,你是要进京去做沐王妃,还是嫁到王家?沐王是官家的儿子,却连个亲王都不是,只封了郡王,官家最不喜他。他看中你什么,无非就是卢家。王家可不同,王家同样是望族,不贪图你娘家的权势......” “你让三娘自己说,这是何意?哪有姑娘家自己定亲事的?自然是长辈做主。这事,婶祖母说了算。婶祖母,您说句话啊.....” 凌青菀的脑海里,倏然浮动这些。 她四周的面孔,整个变了样子。 明明是些丫鬟婆子,她却看到了珠围翠绕,满室富贵。四周的人吵闹不休,她们明明个个如花美艳,吵起来却面目狰狞,似一樽樽怪物。 她被这四面八方涌入的潮水淹没,差点窒息,透不过来气。 “够了!”凌青菀倏然表情也变得狰狞,厉吼起来,“你们都闭嘴,闭嘴!” 屋子就静下来。 落针可闻。 嘈杂的声音如潮水,逐渐褪去,眼前的人影也慢慢转换。凌青菀回神,定睛瞧见了她的祖母,一杯茶全部倒在了自己身上,张大嘴巴看着她。 老太太被她的气势吓得镇住了。 满屋子的丫鬟都低下头,个个敛声屏息。 “菀儿!”景氏恰好进来,瞧见了这一幕,大声喊她。 凌青菀回头,看着她母亲,快步走进来。母亲的面容,既熟悉亲亲切,又异常的陌生。 她头疼起来。 景氏想要拉住她的手,她却冲了出去。 “哎哟!”那边,老太太半晌才惊觉自己被热茶泼了一身,很烫,惊叫起来。 景氏给闲儿和挽纱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出去找凌青菀。 而她自己,则留下来照顾老太太,把事情和老太太说清楚。 L   ☆、第040章陪嫁 第040章陪嫁(第三更求粉红票~) “三娘......” “珃珃,你照顾好玉儿......” “卢珃,你跟我回太原府,你是王家的人。卢珃,停下车,别再往前走......” “姐姐,玉儿害怕,玉儿想回太原。婶祖母会照顾我的,玉儿不要留在京里。” “姐姐,求您给妹妹一条生路,求您了。您把我送回太原府吧,我要回太原府,姐姐......” “皇后娘娘,您节哀......” “卢珃,你该走了。” 这些话,全部在凌青菀的耳边,咆哮着、挣扎着,似洪水猛兽,全部涌向了凌青菀。 她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一个温热有力的胳膊,将她扶起。她听到有人大声喊着“菀儿”,须臾,幻觉才缓缓褪去,兄长凌青城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菀儿!”凌青城焦急呼唤她的名字,使劲摇着她的肩头,“还认得大哥吗?” 凌青菀有气无力,喊了声“大哥”,眼前发昏,她昏迷了过去,瘫软在哥哥的臂弯里。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掌灯了。 灯火幽淡,昏黄灯光铺满了屋子,拉长了影子,有些孤寂清寥的味道。 夜风和煦,缓缓吹进来,有些凉意。 景氏和凌青城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彼此沉默无言,不时叹了口气,忧心忡忡。 凌青菀睁开眼,要坐起来。 大哥急忙过来搀扶她。母亲也疾步到了她身边。 “菀儿,你好些了吗?”母亲舒了口气,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青丝,“头还疼吗?” “我没事了,娘。”凌青菀道。她声音清明,眼神有光。“方才是有点生气。现在已经好了。” 她推说是老太太让她受气了。 景氏心疼不已,把她的头紧紧抱在怀里,连连说:“菀儿不用生气。这次是你祖母不对。娘已经告诉了你祖父......” 凌青菀嗯了声。 凌青城也站在一旁,看着凌青菀。 “石公子方才来给你诊脉,也说无碍,只是有点气涌。他开了方子,娘叫人去煎药?”景氏问她。“能喝药吗?” 凌青菀点点头。 景氏吩咐丫鬟去煎药。 “娘,我口渴了。”凌青菀又道。 景氏喊丫鬟,让倒杯水来。 帘栊外的丫鬟道是,很快就端了杯热茶给凌青菀。景氏要亲自喂凌青菀。凌青菀拒绝了,她要自己喝。 景氏没有坚持。 凌青菀端着茶盏,慢慢喝茶。温热的水从喉咙一下子滑到了胃里。心也跟着暖和起来。 “娘,官家继位之前。封号是不是‘沐王’?”凌青菀突然问。 景氏一愣,道:“是啊。”这是众所周知的,凌青菀知道,没什么稀奇,景氏只是不明白凌青菀为何问这个。 当今圣上是婕妤生的儿子,和汝宁长公主一母同胞。先皇很不喜欢他,连亲王都没有封,勉强封了个郡王,因为他没有犯大错,不好贬为庶人。 但是先皇不喜他,满朝皆知。 而后,是他登基做了皇帝,也是叫很多人意外,也后悔不跌。 “菀儿,怎么问起官家的事?”凌青城也道。 凌青菀摇摇头,道:“突然想起来了。昭慈先皇后,她的闺名是不是叫卢珃,出身太原卢氏,行三?” 景氏和凌青城满头雾水,两人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了几分恐惧之色。上次石庭说凌青菀沾染了脏东西,结果景氏去查,果然是撞了卢氏姊妹的忌日。 今天,凌青菀又突然问起先皇后。 难不成,又撞邪了? 要不然,好好的孩子怎么晕倒了?肯定是去乡下,不知撞了哪路神仙。 景氏忧心起来。 “这个,倒也不错,昭慈卢皇后的确出身太原卢氏,而且行三。”景氏道,“菀儿,你怎么突然提到她?” “我梦到她了。”凌青菀道。 景氏面色难看起来。 凌青城也是满眸忧色。 又撞邪了! 这孩子,这一年来怎么多灾多难? 凌青菀说她梦到了卢皇后,让母亲和凌青城都沉默下来,两人久久没有接话。 而后,丫鬟端了药来。 凌青菀也是自己喝药。她喝完药,就把葛大承的病,简单和母亲说了一通。 母亲脸色微缓。 大哥则出去了。 “娘,去年不是说,去太原府看外祖母吗?”临睡前,凌青菀问母亲,“什么时候去?我很想念外祖母。最近我身体总是不好,换个地方,兴许能带些好运回来。” 这话,让景氏心底一动。 景氏道:“你三姑姑已经出阁,家里没什么大事,你们去趟太原府也好。” “嗯。”凌青菀道。她抱着母亲的胳膊,这才缓缓睡去。 第二天早上,石庭就来给凌青菀复诊。 昨天凌青菀晕倒,也是石庭来看的。 石庭依旧那么俊美清冷,只是他的眸子里,似乎多了层暖色,看上去很舒服。 凌青菀冲他笑了笑。 石庭给凌青菀把脉,然后说凌青菀是气虚脾弱,多滋补即可,不需要用药。 凌青菀颔首。 “凌姑娘,若是无事,可以去寺庙、马球场玩玩,别总是闷在家里,胡思乱想。”石庭道。 凌青菀微微颔首,道:“我谨记了。” 石庭亲自送了些补药给凌青菀,这才告辞。 凌青菀喝了药,又好了些。她这个病,发作的时候很吓人,但是大夫也说不出什么病因来。都说没事。 故而,景氏和凌青城也没有之前那么担心,次日确定凌青菀好转,他们就各自去忙了。 凌青菀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昨日祖母那那么大的火气了。 因为三姑姑陪嫁的事。 三姑姑的陪嫁单子,是景氏定下的。嫁妆除了金银首饰、绫罗锦缎,还要些田地和商铺。 晋国公府是落魄贵胄。总共才两间铺子。而晋国公府有三房,自家都分不均匀,肯定不可能三姑姑的。 于是。祖母让景氏给三姑姑一百亩良田。 景氏却说:“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出阁的时候,都是三十亩良田陪嫁,断乎没有给三姑奶奶一百亩的道理。” 晋国公府的资产,总共才五百亩良田。给三姑姑一百亩。家里吃什么? 老太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偏偏二婶还跟着搀和,说应该给三姑姑一百亩。 景氏丝毫不理会她们。照样只给了三十亩陪嫁的良田,另外多打了两套头面,算是弥补铺子的。 这样的陪嫁,在当前的世道看来。是非常寒酸的。 可晋国公府什么家底,外头都知道。秦家和晋国公府结亲,原本就知道晋国公府是个空架子。并不富裕。 景氏觉得,家里三个房头。姑娘们有四位,少爷们三位,将来他们也要出嫁娶亲,都是费用。 况且一家人也要生活。 没必要为了三姑姑出阁,就打肿脸充胖子。 陪嫁的东西,前一天就送到了秦家。不成想,迎亲当天,秦家那位来迎亲的太太,当面说了些讽刺的话,话里话外,就是嫌弃晋国公府的陪嫁少了。 当着满家的亲戚朋友呢。 景氏脸上也不好看,她甚是尴尬,觉得秦家实在刻薄。 老太太更怒。 “老太太不怪是她自己挑中秦家那么轻薄门第,反而怪大|奶奶给三姑奶奶陪嫁少了。当前这世道,婚姻不问门第,直取资财,把咱们这样的清贵人家逼苦了。”母亲身边的管事甘妈妈,告诉凌青菀。 世道如此,没钱就会被人嘲笑。 秦家原本就是商户,行事轻薄也是可以预料的。若是景氏做主,断乎不会和秦家结亲,都是老太太自己的主意。 景氏也难堪,可是能怎么办?只有这么点家业,难不成为了嫁小姑子,把整个晋国公府赔进去? 将来凌青菀出阁,景氏也只会给这些的。 这也是为什么景氏非要把凌青菀嫁到安家的原因之一:晋国公府家财太薄了,可是婆家又有谁不看嫁妆呢?已经成了风潮。 嫁妆少,嫁过去就是会看婆家脸色的。唯有安家,不会凌家计较这些。 “怪不得祖母那么生气。”凌青菀笑道。 甘妈妈笑道:“姑娘厉害,比咱们大|奶奶还要强,昨日就把那老太太的气势压住了。从此,她再也不敢拿捏姑娘了。” 凌青菀苦笑。 昨日的事,真是个意外。 幸好是凌家,要是其他府邸,老太太能做主,估计真的要去关祠堂了。 “明天三姑姑回门,但愿别再有什么波折。”凌青菀笑着,和甘妈妈闲聊。 甘妈妈却叹了口气:“没有波折是最好的,但是很难。要看秦家怎么做,他们就是嫌弃你三姑姑陪嫁太少......” 生计艰难。 三姑姑被人嫌弃,也是晋国公府丢脸。假如拿得出来,晋国公府何尝不想多给些? 甘妈妈都替景氏犯愁。 这个家太难当了。 “要是分了家,不跟他们过,这些事就不用我娘去烦恼了。”凌青菀道,“二婶总想着当家,应该交给她。” “交给她?她什么都要藏私,到时候咱们饭也吃不上,她还怪田里收成不好呢。”甘妈妈道。 “正是。”一旁的大丫鬟微雨插嘴,“所以大|奶奶再委屈,也要把持这个家,就是为了咱们能吃上一口饭。” 凌青菀心里有点内疚。 母亲这么辛苦,家业如此稀薄,她还因为婚事和母亲闹。大概没有人比她母亲更为她考虑的。 几个人说笑着,凌青菀精神很好。 景氏一直忙到了傍晚才回榭园。明天就是三姑奶奶三朝回门了,出嫁那天有点不愉快,回门不可再有差池。 结果,到了回门当天,果然就出事了。 L   ☆、第041章归宁 第041章归宁(第四更求粉红票~~) 本朝的三朝回门,称拜门。 拜门没有奇特的规矩,不过是茶食、酒数车等。要一头烧猪,象征新妇的贞洁;要在日落前归宁,否则不吉利,不利于姑奶*孙繁茂。 晋国公府准备好了炮仗和酒宴,款待三姑爷、三姑奶奶归宁。 结果,等了半晌,都不见人影。 男人们在大门口等,女人们在垂花门口等。大约等了两个半时辰,就到了晌午,大家腿都站酸了。 三月中旬的阳光,透过参横的疏影,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风暖花香,杨柳依依。 但是站得时间久了,就开始发热。 老太太丰腴,脸上汗涔涔的,二婶她们也不好受,都开始念叨起来。 “怎么还不到啊?”程家二姑娘突然大声道。 三姑奶奶回门,二姑奶奶也带着孩子们来观礼。不仅仅是她,就连纪王妃也来了,此刻全部站在垂花门口。 老太太就回眸,瞪了她一眼。 程二是个傲气不饶人的性格,哪里怕外祖母瞪眼,继续道:“天这样热,我都出汗了,回头要生病。娘,三姨还拜门不拜门?不拜门的话,咱们回家啦。” 不拜门,那是多大的耻辱啊。 程二公然说这种话,把老太太气得个倒仰,恨不能指着她的鼻子骂。 可是程二是老太太自己的亲生外孙女,当着纪王妃和景氏,老太太就忍了这口气,只是道:“马上就来了......” “咱们先回房,凉快凉快吧?”二婶建议道。“多派几个小厮去坊门守着,到了昭池坊就快快来报,咱们再出来迎接不迟。大嫂,你说呢?” 这话,若是景氏主动提出来,老太太肯定要多想,以为景氏诅咒她女儿不能拜门。 二|奶奶是老太太的亲儿媳妇。她说出来才合适。 “娘。您看呢?”景氏不直接回答,而是请示老太太。 老太太也心烦意乱,况且衣裳背后汗湿了。脸上也满是汗水,不好看。不仅仅是她,凌家其他女眷,也是晒得油光满面。 老太太怕秦家的人瞧见晋国公府众人这幅模样。又要瞧不起她们,以为她们寒酸。故而。老太太道:“就先回去喝口茶吧。” 大家巴不得。 女眷们分成两路,纪王妃和她女儿赵祯跟着景氏、凌青菀,回了榭园;其他人,则跟着老太太。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这天真热。”赵祯感叹道,“前几天我还要烧地龙呢,今天热得要吃冰了。” “没那么热。”纪王妃道。“是在日头顶晒久了。我也是一身汗,这叫什么事?” “你和我的身量差不多。你换了我的中衣吧。”景氏对纪王妃道,“回头一凉,汗浸在身上,染了风寒。祯娘比菀儿小巧些,换菀儿前几年的中衣,也能凑合凑合。” “来得及吗?”纪王妃问。 “来得及。”景氏道,“我早就派人去了秦家探消息。若是出发,会提前一个时辰来禀告我。” 纪王妃咂舌。 到现在还没有出发啊。 日落前赶得到吗? 三姑奶奶虽然不是纪王妃的亲姊妹,到底是晋国公府的人。若是三姑奶奶丢脸,纪王妃面上也无光。 所以,纪王妃有点烦躁。 那边,赵祯已经跟着凌青菀,去净面更衣了。 “听说你又生病了?”赵祯问凌青菀,很是关切。 凌青菀摇摇头,道:“不过是跟祖母置气,先把自己气倒了,没有生病。” “为何置气?”赵祯很有兴趣。 凌青菀就告诉了她。 赵祯听了,不免哈哈笑起来,觉得有趣。她这个人,活得恣意快乐,所以很少去讨厌一个人。她并非厌恶老太太,单单是就事论事,觉得好玩。 说了几句闲话,赵祯换了凌青菀的中衣,人也清凉不少。 丫鬟给她们姊妹梳头。 “.......安檐是你表兄吗?”赵祯突然问凌青菀。 凌青菀下意识一怔。她最近听不得安檐二字,听到就心里堵得慌,既有内疚不忍,同时又害怕事成,特别是那些怪异的梦,让她更加害怕。 她眉头蹙了蹙,才道:“是啊,我姨母家的表兄。” “五天前,我大哥二哥他们去打马球,我也跟着去了。安檐球技冠绝京师,那么多人,愣是没拦住他。我二哥输得都急眼了。”赵祯哈哈笑道。 凌青菀哦了声,没什么兴致。 赵祯却很想说,不管凌青菀是否回应,继续道:“他马术也高超,比马球供奉还要厉害。特别是他那根鞠杖,看似简单,实则像个宝贝,我很想瞧瞧......” “你什么时候去安家?带着我去,我想去看看安檐的鞠杖。”赵祯侧头,问凌青菀。 凌青菀道:“好啊,我下次去的话,派人去喊你。”反正最近这段日子不会去的。 赵祯点头,很高兴。 顿了顿,赵祯又道:“安檐长得真俊朗,个子高,武艺好,马球打得更好。他尚未成亲,不知将来哪家的姑娘有如此福气......” 凌青菀沉默不语。 “你呢,觉得他俊朗吗?”赵祯突然问凌青菀。 凌青菀愣了下。 她没有仔细看过安檐。安檐个子很高,比普通男人高些,若是非要看清他的脸,凌青菀必须特意抬头去打量。 这样,安檐就会发现她在偷窥。 凌青菀咳了下,道:“还好吧。” 大表兄安枫和三表兄安栋,都是俊美的男人。同胞兄弟,安檐的确比他们都高些,相貌未必差到哪里去。 “你好像不愿意提及他。”赵祯笑道。“你当我是傻子么?姑娘家只有提到心上人,才会扭扭捏捏的。你和安檐,是不是要定亲了?” 凌青菀又是一默。 她正在想怎么转移话题,母亲那边的丫鬟微雨就跑过来问:“姑娘和表姑娘更衣毕了吗?大奶奶让两位姑娘快些,免得措手不及。整理妥当,就去前头吃茶。” “就来。”凌青菀松了口气,趁机转移了话题。 赵祯就偷笑。 到了景氏那边。赵祯直接问景氏:“舅母。二姐姐是不是要和安二郎定亲了?” 凌青菀惊愕,连忙想去拉她。 景氏却笑着回答了:“快了,最迟五月就要议亲。你识得安檐么?” “安二郎是谁?”纪王妃插嘴。 赵祯不顾凌青菀。坐到了纪王妃身边,快言快语把“安二郎是谁”这个问题,给解决了。 纪王妃就知道,安二郎是吏部尚书的儿子。名叫安檐。安家是凌青菀的姨母家,纪王妃也知道。只是一时忘了。 听说凌青菀要嫁到安家去,纪王妃也很高兴,笑道:“真是极好的事。你们家姨母我见过,最是温柔和气不过的。菀儿给她做儿媳妇,她定然疼菀儿。” 景氏又说:“她姨父姨母没有闺女,从小最疼她了。” “那更好了。”纪王妃笑容更盛。“我家王爷就祯娘一个女儿,宠得她比男孩子还要野。安大人没有女儿。自然疼菀娘的。” 纪王妃也觉得是极好的亲事。 凌青菀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她一句话也没说。 赵祯看得出她很郁闷的时候,心中不解。 “难道是她没见过安檐打马球吗?若是见过了,没有道理不喜欢他的啊。”赵祯暗想,“改日带二姐姐去看安檐打球......” 赵祯情窦未开,对男孩子的欣赏,仅仅是种对能力绰约者的崇拜。她觉得安檐很好,却不会心中遐想成为他的妻子。 故而,知道凌青菀即将是安檐的未婚妻,赵祯非常高兴。她既替凌青菀能找个绰约的丈夫开心;也很高兴安檐成为她的表姐夫,将来可以摸摸他的战马和鞠杖。 除了凌青菀,大家都满意。 她们说了半晌的话,吃了些点心,就到了末时末。再过一个时辰,日头该落山了。 日落前不拜门,这桩婚事就会成为晋国公府的耻辱。景氏有点焦灼起来。 景氏有点焦虑,老太太那边则是心急如焚。 “都怪景氏!”二婶道,“若不是她非要克扣三妹的陪嫁,岂会惹得秦家不快?拜门来这么晚,定然是给咱们一个下马威。” “可不就是嘛!”二姑奶奶附和,“咱们晋国公府那么些家当都去了哪里,应该找景氏理论清楚!” 老太太一肚子火,经过她们这么撩拨,更是气急败坏。 “真该分家。”二婶又道,“咱们就不用整日受景氏的气了。娘,您瞧景氏母女,哪个把您放在眼里?家里下人现在都瞧着她们母女脸色行事。” 老太太想到昨日准备收拾凌青菀,结果却调不动身边的人,反而被凌青菀吓了一回,不免火上添油。 “走,找景氏去!”老太太怒道,“让她亲自去秦家,把薇娘给我接回来,否则咱们凌家就不要她那个儿媳妇!” 二婶一阵快意。 二姑奶奶和她的两个女儿煽风点火。 三婶很尴尬,想退出去,既怕得罪婆婆,又怕得罪大嫂,左右为难。 老太太一行人,风风火火到了榭园。 特别是老太太,气势汹汹的样子,让景氏和纪王妃都微微蹙眉。大家都在焦急,这个时候就不要添乱了吧? 可惜,老太太素来只顾自己痛快。 老太太进了屋子,刚刚坐下,就开始数落景氏。   ☆、第042章回护 第042章回护 老太太坐下来,开始数落景氏的不是。 数落的话,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给三姑娘的陪嫁太少了,让三姑娘去婆家丢脸。不仅仅是三姑娘叫人瞧不起,就连晋国公府也被人看不起。 景氏表情平淡,听着老太太说,没有半分恼怒。等她停歇时候,景氏才道:“秦家的聘礼,是我私吞了?” 老太太哑口。 “......他们家的聘礼,我全部换成嫁妆,给了三姑奶奶,没有私吞半个铜板,这都是有账目可查的,老太太可要瞧瞧?”景氏又道,“再说,有两位姑奶奶在先,陪嫁的良田就是那么多,难不成为了三姑奶奶破例?家里无例可循,叫往后的媳妇怎么当家?” 老太太心头一梗,这是说她不会管家呢。 她正想说什么,景氏却被她插嘴的机会,继续道:“母亲自己的私房钱,贴给姑娘做陪嫁,也是有现成的例子,这几年嫁闺女多循此例。 老太太既然疼三姑奶奶,怎么不把自己的私产拿出来,替三姑奶奶做脸?只来和我闹,有什么用?” 老太太气急,一口气堵得喘不上来。 当初老太太当家,把晋国公府的财产变成她自己的陪嫁,也是做过的。她的陪嫁薄,通过做些手脚,渐渐丰足起来。 可是八年前老太太娘家的兄弟出事,需得花钱,老太太私下里贴了娘家,花了绝大部分的陪嫁,如今她是没什么私产了。景氏早已知晓,只是不点破。 屋子里静下来。 老太太气急败坏的来,闹了个灰头土脸,半晌都梗得说不出话来。 “大舅母,您这是不孝!”程二姑娘跳出来说,对景氏道,“你这样和外祖母说话。分明就是不孝顺。我们去应天府告你!” 这孩子十三岁,有时候说话气死人。 景氏就冷笑:“二姑娘还知道孝顺?我们可没有趁着老太太病,想弄死老太太。论起孝顺。二姑娘算是头一份的。” 这就踩到了二姑奶奶和程家姊妹的痛脚。 她们也哑口无言,气得要死,却争辩不过景氏。 “......既然要去应天府告,也好。”景氏道。“就去说个明白,如今不是纪王任府尹吗?官、民都在一家人。咱们就说清楚去。” 景氏的声音有点厉,好似要喊人。 程家母女和老太太这才想起来,如今应天府府尹就是纪王,凌家的姑爷...... 这还告什么? 哪怕景氏被老太太杀了。纪王也会偏袒她,给个无罪,何况景氏不曾虐待老太太。 “大嫂。您消消气!”三婶一直站在最后面,此刻才站出来。素来好脾气的景氏发火了。事情越发不好收拾,总得有个人出来做和事佬。 和事佬不好做,弄不好就要两头不是人。 三婶还是站出来了,因为家里此刻无人可用了。 “大家的心都是一样,盼着三姑奶奶好。”三婶道,“今天是拜门的大喜日子,咱们别自己伤了和气。大嫂,不如派个人去秦家催催......” 她话音刚落,有个小厮气喘吁吁跑进了榭园,噗通给景氏跪下,大声道:“大|奶奶,秦家拜门的马车已经出发了一刻钟,很快就要到昭池坊了。” 大家松了口气。 这场争端也暂时搁下了。 老太太不等景氏说什么,自顾站起身,急忙往垂花门口去。二姑奶奶等人跟上她。 三婶也跟着她们走了。 景氏暗暗舒了口气。 一直沉默的纪王妃,脸色不好看。等众人走了,纪王妃蹙眉对景氏道:“这也不是个事儿,你们应该分出去单过,跟他们牵扯什么?” “老爷子还在呢,不好分家......”景氏无奈道,“我何尝不想去过几天清净日子?” “呵,他还在?在不在的,又有什么不同?”纪王妃冷笑。比起继母,她更恨对她不管不问的晋国公。 景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别说气话,然后道:“走吧,去垂花门口。都这么晚,好在赶在日落之前了。这件事办妥了,往后我身上就没有大事了......” 往后孩子们的婚嫁,景氏就只管自己这房的。其他房头的孩子,她是不会伸手的。 凌青菀和赵祯也一直沉默着。 她们跟着景氏和纪王妃,去了垂花门口。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三姑奶奶终于拜门了。 三姑奶奶神色尴尬,给母亲和嫂子们行礼,又给两位姐姐行礼。 “怎么才来拜门?”老太太急忙问她,“秦家是谁做主的,媳妇拜门也耽误了?” 一副要替三姑奶奶做主、找秦家讨个说法的样子。 三姑奶奶更是难堪,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好了,先进去再说吧。”景氏道。 整顿一番之后,凌家的女眷簇拥着三姑奶奶,去了外院的中堂。晋国公和老太太端坐正位,三姑爷和三姑奶奶下拜行礼。 凌青菀终于见到她的三姑父。 和晋国公府的其他人一样,凌青菀对这位三姑父也颇为吃惊:他眼角青肿,唇上破裂,似乎是跟谁打架了。 “这是怎么了?”二婶低声询问景氏。 景氏摇摇头。 三姑爷鼻青脸肿,肯定不是凌世薇打的。凌家的三姑奶奶,没有那么强悍。 怪不得拜门晚了,原来是秦家自己出事了。 “到底是个什么人家啊?”凌青菀不由在心里暗想。她对三姑姑的印象不差,是个温柔敦厚的女孩子,不聪明却也不傻,容貌平凡、性格平凡。 祖父也瞧见了。 但是,祖父表情平淡。似乎没看见,问也没问。祖母则很生气,准备要问的,祖父却起身离席了。 祖母只得跟着走了。 拜门礼结束之后,祖母逼问三姑姑:“姑爷是跟谁打架?你们这才新婚燕尔,他有什么气咽不下的,非要跟人起了冲突?” “不知道。”三姑奶奶低头。半晌支吾一句。 “不知道?”祖母声音一提。“你怎么会不知道!” “......不知道。”三姑奶奶又道。 老太太气得半死,心口隐隐作痛。这两天,受了很多气。肺都要炸了! “姑奶奶也累了,不如先去吃些东西,早早歇了吧?”三婶趁机道。 最后,三婶把三姑奶奶带走了。 纪王妃母女、程家母女也分别回了各自的家里。 按照习俗。姑奶奶拜门,需要在娘家住一夜。但是不能和女婿同房。故而,三姑奶奶仍住在她自己的院子里,姑爷住在外院。 二叔、三叔他们,也在问三姑爷:“和谁打架?” “什么打架?”三姑爷笑着说。“就是跌了一跤,两位兄长见笑了。” 不可能跌跤跌成那样的。 只是三姑爷支吾,二叔他们也不好逼问。 这次拜门。三姑奶奶的陪房都没有回来,陪着三姑奶奶过来的是秦家的丫鬟、婆子。所以晋国公府问不出所以然来。 三姑奶奶自己怎么也不肯多说。 幸而满身伤痕只是三姑爷,而不是三姑奶奶,大家的忧心没有那么重。 第二天,景氏一早起来安排了早膳。 早膳后,三姑爷带着三姑奶奶回了秦家,这桩事就算彻底结完了,景氏也松了口气。 “娘,我去打听打听三姑父怎么回事。”凌青城对景氏道。 景氏阻止他:“不与咱们相干......” “没事,我有些朋友消息灵通,打听不用花钱。”凌青城笑道,“也不耽误什么功夫。” 景氏知道凌青城在外结交甚广,认识很多朋友。他们宗学里,很多人喜欢凌青城。社会上三教九流,凌青城也认识些。 “也好。”景氏道。 凌青城就出去打听了。 景氏忙完了,空闲下来,又想到凌青菀的事。 让孩子们去太原府,是外祖母多次来信要求的。京里这些孩子,很多年没有去太原了,外祖母甚是想念他们。 景氏去了安家。 她和小景氏商量:“趁着春暖花开,路上也好走,让他们兄妹去趟吧。每每给太原府去信,回信总问到孩子们......” “那行,我翻翻黄历,看看哪天合适出行。”小景氏道,“我这边,檐儿和栋儿去;城儿跟着他们吗?” “他不去。”景氏笑道,“不是有檐儿吗?” 小景氏笑。 这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不过,安檐和凌青菀闹脾气,至今还没和好,小景氏也不敢打听,怕引得儿子反感。 “檐儿他......他有点倔脾气。”小景氏犹豫下,对景氏道,“我先问问他的意思,他未必肯去。不过,我定然说动他。” 景氏心头也是一黯,点点头。 晚上,安檐兄弟回家,到了小景氏跟前,小景氏就把这件事,和他们兄弟说了。 小景氏特意留意安檐的神色。 安檐冷峻的表情,倏然添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而后,他不着痕迹敛去,很高兴的样子。 小景氏就松了口气:看看,儿子不傻嘛,知道闹脾气归闹脾气,媳妇还是要哄,要让步的。 这样才对。 小景氏生怕安檐不知退让,和凌青菀怄气下去。过日子总有磕磕碰碰的,男人会低头才过得好。 “太好了,我早就想去太原府!”安栋很激动,坐到了他母亲身边,“娘,咱们后天就启程吧。明天准备准备,来得及。” “孩子话。”小景氏笑了,“既然是去看外祖母,定然要带些东西......” “你不要去。”安檐突然道。 他这话,让安栋和小景氏都微愣,惊讶看着他。 “你不要去!”安檐重复一遍,对安栋道,“下次你单独去,这次你不要去。” 小景氏顿时就明白了安檐的意思,不由笑起来。 安栋被他哥哥的话和母亲的笑,弄得一头雾水,愣愣反问:“为何?”   ☆、第043章回京 第043章回京(第二更求粉红票~~) “干嘛不让我去?”安栋很失望。 他满心想着去太原府玩。京城附近,都玩腻了,没什么新鲜玩物。 而且,安栋觊觎安檐的鞠杖,也想去太原府打一根。这样,打球的时候他就有得显摆了。 安檐表情不变,神态冷峻,看着安栋道:“没有不让你去。下次你愿意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这次不行......” 说罢,他走了出去,神态倨傲,不容置喙。 安栋愣住。 直到安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安栋才回神,问他母亲:“娘,二哥他怎么了,干嘛不让我去太原府?” 小景氏笑起来,轻轻拍了下小儿子的手,道:“你改日再去。” 安栋只差跳起来:“不行,我要去!我很久没有出门了,在宗学里也没有缺席,先生夸我连对有了进步。难不成这些白费了?” 他读书是为了讨好父母,免得父母拘束他玩乐。 辛苦念了好几个月的书,最后发现还是不能出去,岂不晦气?安栋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的。 “......你听话!”小景氏道,“你二哥不喜欢你和菀儿太近,你又不知道轻重,总惹得他生气,何苦来?让他和菀儿姐弟去,你莫要搀和。” 安栋一下子就明白了。 安檐常为了凌青菀和安栋生气,安栋是知道的。他总是不以为然,觉得他二哥着实太过于小气,没有男人的气度。 安栋没有自己心爱的女子,不能明白他二哥的心情。故而时常故意捉弄他,就是不听他的话,照样和凌青菀很亲近。 他没有恶意。 “娘,二哥真的要娶菀儿啦?”安栋蹙眉道,“可是我也喜欢菀儿啊。她嫁给我二哥,以后就是我二嫂,不能陪我玩了。” 虽然安栋早就知道这件事。可是尚未发生。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如今快要成真了,安栋就感觉不太适应。 安栋是真心把凌青菀当亲妹妹。 亲妹妹和嫂子不同的。 在嫂子跟前,怎么也要注意些。不能跟妹妹一样亲热。想到唯一的妹妹就要没了,安栋也挺不舒服的。 “姨母干嘛不把菀儿给我?”安栋委屈道,“难道我不好吗,我不疼菀儿吗?” 他爱玩。有些时候分不清男女情分和兄妹情分。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 小景氏好笑。 “不可胡闹!”小景氏警告他。“平素口无遮掩,年纪还小倒也没人计较。如今一日日大了,且不可再如此。要不然,旁人要说你轻浮。” 小景氏一直把安栋视为孩童。三个儿子。只有安栋是从小在小景氏身边长大的,所以格外疼爱他,总以为他长不大。 安栋瘪嘴。 “我不惹二哥。让我去太原府吧娘?”安栋生气之余,发现自己最在意的不是凌青菀嫁给谁。而是他到底能不能去太原。 不让他去? 那怎么成? “不成。”小景氏板起脸孔,“这次听你二哥的,你改日再去!” “同样是儿子,您怎么偏袒二哥?”安栋叫起来,“二哥不让我去,无非就是看不惯我和菀儿好。明明是他没理,娘却帮他?这个家里,还有道理可言?” 他几乎跳脚。 “什么道理?”宣平侯安肃正巧进来,听到了这句话,笑着问道,“谁不讲理?” “我娘和二哥。”安栋告状,“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你娘和你二哥怎么惹你了?说给我听听,我评评理。”安肃笑道。 小景氏就瞪了眼安栋,道:“别胡搅蛮缠。你爹爹刚下朝,累得很,你先去玩。否则,别说太原府,就是京城也不让你出去。” 小景氏素来就不是口雌心软的,安栋有点怕她。 故而,他满腹委屈退了出去。 安肃瞧着有趣,等安栋走了,问小景氏:“什么太原府?太原府那边来信了吗?” “没有。”小景氏解释道,“去年不是说,让孩子们去太原府,探望我母亲吗?我姐姐今天来说,想近日安排孩子去。” “这是好事。”安肃道,“老三闹什么?” “檐儿嘛,他不让栋儿去。”小景氏笑道,“檐儿那孩子,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倒是霸道得很。平常也看不出来,他什么都无所谓,唯独在意马球和菀儿。” “咦,听说菀儿又生病了?”提到凌青菀,安肃的注意力立马转移到了她身上,也不问安檐的事,只顾问凌青菀,“好了吗?” “没事了。”小景氏道。 安肃叹了口气,说:“菀儿这孩子,近来怎么多灾多难的?还是早些和你姐姐商量,让她过门。咱们家人多,不像晋国公府,人少福薄......” “也急不得。”小景氏笑道,“自然要等城儿先娶亲,再嫁菀儿。我姐姐也想赶紧,今年先把城儿的婚事定下。明年端午前后,菀儿就可以出阁。” 安肃算了算,明年端午前后,还有一年多。 也是挺漫长的。 “咱们家院子大,常接菀儿过来住住,你姐姐也是乐意的。” 安肃道。 小景氏则道:“我是不忍心。菀儿常伴左右,我姐姐也解了些清苦。哪怕嫁过来了,她也少不得常回娘家住,等将来城儿和桐儿都成家立业,儿女成群,我姐姐才会好些......” 安肃一想也对。 他就不再多说什么,只叮嘱小景氏,去看望凌青菀。假如孩子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买了送去。 夫妻俩说了一会儿闲话,小景氏给安肃更衣。服侍他净面。 安肃突然想到什么,对小景氏道:“周又麟即将回京,这几天就要到了。他和檐儿要好,你告诉檐儿一声。” 周又麟,是汝宁长公主的独子。曾经他和安檐都在宗学里,周又麟很照顾安檐。 他比安檐大三岁,今年二十二。 三年前。他的未婚妻卢玉在出嫁前一日死在宫里,还发现怀着三个月的孩子。妻儿陨落,让周又麟受了很大的刺激。 虽然这件事瞒了下来。没几个人知道,也无人议论。周又麟却受不了,请求去边疆戍守,远离京师。 汝宁长公主原本是不愿意的。结果周又麟跟疯了似的,整日胡言乱语。长公主害怕,这才同意他远走他乡。 如今,已三年整! “他要回来了?”小景氏嘀咕,“那.......他回来了。朝廷如何安置他?是在侍卫司,还是在殿前司?” 安檐在侍卫司任职,不出几年。肯定会做到指挥使,侍卫司的最高将领。 假如周又麟也在侍卫司。他可能会挡了安檐的前途。小景氏慈母心肠,第一件事就是担心儿子的前途。 “暂时不会安置。”安肃道,“你放心,官家当初就说过了,侍卫司的指挥使,必然是檐儿的。只是檐儿还小,不足以服众。到时候,周又麟在侍卫司又能如何?不可能越过檐儿去......” “谁知道呢,他到底是长公主的儿子。”小景氏道。 “檐儿还是我安肃的儿子呢!”安肃语气倏然转为严肃。 小景氏咳了咳,不好再说什么。 晚些时候,小景氏派人,去把周又麟即将到京的话,告诉了安檐。 安檐次日就去了汝宁长公主府,打听情况,看看周又麟到底哪一天回京。 得到的消息是,周又麟最晚三月十五到京。 “娘,我们去太原的时间,出行安排在三月底吧。”安檐回家,对他母亲道,“又麟回来,我要和他叙叙旧。长公主说,她要宴请亲朋,热闹一番。” “我同你姨母商量商量......”小景氏道,“也要看你姨母那边的安排。” 安檐颔首。 当天,小景氏就提了些补品等物,去晋国公府看景氏和凌青菀。 凌青菀在翻医书。 “看医书入迷了?”小景氏没有打扰她,只是笑着对景氏道,“她还真学会了些,竟有十分的奇才。” “她厉害着呢。”景氏不由自豪,“上次她乳娘的儿子,人都僵了,就是她治好救活的。她回来,不动声色简单说了说,我也没怎么在意。 今天上午,庄子上的管事来禀事,说起了葛大承。人都僵死,全庄子上的人都看到了。结果,一碗药下肚,人就活过来了,现在十里八乡都知道晋国公府的二姑娘是个活菩萨。 他们还要给她立生祠,祭拜她。我说了不可,折孩子的寿。她最近身体总是不好。” 小景氏听得津津有味,临了才赞叹道:“这样厉害?”也很是欣慰的样子。 姊妹俩说话,小景氏也把安檐不让安栋去太原府的话,说给了景氏听。 两人都笑得要死。 安檐的痴性,叫人感动。景氏听罢,越发满意安檐这个女婿,心里更加坚定了。 然后,又说起去太原府的时间。 说到出行的日辰,自然也要提到汝宁长公主的独子周又麟。 “哎哟,那孩子回京了?”景氏道。 知道隐情的,提到周又麟,都带着几分同情。若不是那场意外,他现在娶得娇妻,长子两岁了...... 真是可怜。 “是啊。”小景氏道,“檐儿跟他要好。他们好些年没见,自然要叙旧,檐儿要往后推迟几日再去太原府。” “无妨的。”景氏道,“咱们去太原府,又不是什么急事,推迟就推迟几日,檐儿自己的事要紧。” 小景氏告辞之后,凌青城回府。 他去打听三姑父的事,也没有眉目。 “不知道三姑父是怎么回事。”凌青城对她母亲道,“我去打听了,听说是他们自己府里打闹,不是和外人......” 景氏蹙眉,道:“秦家兄弟之间,失和到了如此地步?” “不知道,秦家的事,不好探听。”凌青城道,“娘,我会再留意的,一旦有事就告诉您。” 景氏点点头。 这些事,凌青菀都不知情。她不清楚三姑姑婆家到底怎么了,也不知道即将是安檐单独陪着她和她四弟去太原府。 过年的时候,母亲问四弟,要不要去从军,四弟拒绝去舅舅军中,想去大表兄那边。 而大表兄军中,也不是能自己做主的,不好带他。母亲也舍不得四弟去信阳。 所以,四弟至今还在闲逛,依旧逃课、贪玩、打架,他的丫鬟和乳娘每天都要到处找他,母亲和先生们仍对他毫无办法。 这次去太原府,他仍是有几分抵触。 凌青菀不知道为何。 经过劝说,他答应去了,却有几分不愿意,这几天又不落家,不知去向,晚上才回来。 他一点也不像国公府的公子,反而是个乡野孩子。 不管怎样,凌青菀是一定要去太原府的。她预感自己和太原府之间,有太多的往事,她要去找记忆。 因此,是安檐兄弟陪同,还是安檐单独送他们,凌青菀都必须去,她没得挑。 她迫不及待了。 转眼间,杏蕊凋零,桃蕊盛绽、梨花如雪,庭院的树木浓绿浅翠,春意昂然。 汝宁长公主的儿子周又麟,三月十五就到了京师。 三月十七,长公主府宴请宾客,大肆热闹,便告亲朋:她儿子回京了。 请的客人多,居然也请到了凌青菀母女的头上。 “也许是上次你治好了周氏,汝宁长公主欠你一个人情。”景氏笑着对凌青菀道,“也许是看着你姑母......” “为什么看着姑母?”凌青菀问。 景氏哽住,差点把秘密说出来了。   ☆、第044章夺夫 第044章夺夫 凌青菀敏锐问她母亲,为什么权势过人的汝宁长公主要看纪王妃的面子,而不是看姨母的面子? 纪王府的地位,并不比汝宁长公主尊贵多少,所以长公主没必要巴结他们。 但是她母亲眼神闪烁。 母亲常跟姨母嘀咕悄悄话,而姨父乃当朝重臣,姨母肯定把些机密事告诉了母亲。而这些机密,不能外露,母亲更不能告诉她。 凌青菀就笑着转移话题,对母亲道:“我还没有过去长公主府呢,正好去开开眼界......” 景氏舒了口气,笑笑道:“你姨母、你姑母和祯娘也去。到时候,你跟着祯娘,自不会有差错。” “知道了,娘。”凌青菀回答。 景氏沉吟一下,又把安檐和周又麟很要好的事,告诉了凌青菀:“......所以,你二表兄也要去。” 凌青菀哦了声,没有答话。 景氏见她神色,似乎没有不悦,一颗心也放下了。她趁机又和凌青菀提了几句安檐。 她还顺便说起安檐的前途。 安檐的前程,小景氏从来不瞒着景氏,都告诉了她。景氏也不瞒凌青菀,一一说给凌青菀听:“若无意外,他将来必定是侍卫司的指挥使。” 侍卫司的指挥使,是侍卫司的最高将领。 禁军分为侍卫司和殿前司,作为禁军侍卫司的最高将领,地位可想而知。 安檐迟早会权倾朝野的。 景氏希望凌青菀能明白这点。 “挺好的啊。”凌青菀都这样敷衍,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异常,惹母亲生气。 “檐儿对你真心。”景氏又道。“你说他像个木头人,浑身上下没有热乎气,那是你的拙见。他待旁人冷漠,待你却是很好,你要明白!否则,真是个傻姑娘了。” 这么说,就很直白了。 凌青菀已经把她母亲逼到这么直白和她明说了。她心头有几分不忍。道:“娘。我都明白的......” 景氏就彻底松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好孩子” 转眼到了汝宁长公主府宴请的当天。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春雨。早起推开轩窗,触目烟柳桃花,被洗刷得干净透明,空气里满是泥土的清香。庭院的树木青翠欲滴。满地落英,绮靡侧艳。 凌青菀呼吸着清凉的空气。心情很不错。 丫鬟踏枝和挽纱帮她梳洗装扮,刚刚梳好头,她母亲景氏就过来了。 “今天打扮要得体,别叫人笑话了去。”景氏对凌青菀道。“首饰、衣裳都拿出来,娘帮你挑挑......” 母亲很重视这次的宴会。 汝宁长公主府的宴请,去的都是达官贵人。凌家可能是受邀请者里比较落魄的。越是如此,就越不能叫人挑错。 凌青菀很配合她母亲。 最后。母亲帮她选了件天水碧织锦对襟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浓密青丝盘成高髻,插了两支赤金镶翡翠的簪子。这簪子,还是上次程太夫人送的。 这套装束,谈不上华贵,端庄大方,中庸平淡,从用料到配色,不都出彩,却也绝对挑不出错。 这就是景氏想要的,既不好也不坏,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她还给凌青菀化妆。薄妆浅黛,凌青菀看上去更加白净娇嫩,清丽隽雅。 “很好了。”景氏颇为满意。 母女俩乘车,去了汝宁长公主府。 长公主的府邸,富丽奢华。高高的门楼,气势威严。进了门楼,门口是偌大的场地,用大理石铺就的丹墀,光可鉴人。小厮们衣着华贵,在门口迎客。 大门口停满了马车,个个都是宽大华贵的,有翠盖朱缨马车,也有,也是华盖翠帷八宝车。 在诸多的马车里,凌青菀居然看到了石庭的马车。 “长公主居然邀请石庭?”凌青菀颇为惊讶。这个石庭,真是很有手段啊。 他一个商户之子,能成为长公主府的座上宾,很不简单。 连普通的京官,都无法等长公主的大门,何况是商户?再有钱也不行。 凌青菀望着石庭的马车,很受震撼。 那边,景氏把请柬给小厮们看了,他们就帮忙,把凌青菀的马车,牵到了长公主府的垂花门。 垂花门前,香车宝马,珠围翠绕。 凌青菀跟着母亲,进了长公主的垂花门,有个高高瘦瘦的仆妇,含笑着把她们往花厅引。 进了垂花门,有个穿堂,很宽敞,竖立着两人高的油彩壁影,挡住了视线。 绕过壁影,两旁是长长的抄手游廊,盘满了盆栽,鲜花盛放,满室幽香。 走过游廊,才是花厅。 穿过花厅,后面是一处开阔的院子,院子里摆满了桌椅,搭着戏台。院子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凌青菀母女算是来得晚的。 仆妇把她们母女引到了特定的位置,对她们笑道:“奶奶和姑娘先坐,等会儿见就开席了。” 景氏道谢。 坐下之后,景氏四下里看了看,没有瞧见小景氏,也没有看到纪王妃。周围的妇人们,全部不认识。有几个面熟,仔细想想,是在安家见过。 晋国公府的亲朋圈子,和长公主府没有太多交集。 “是谁啊?”景氏和凌青菀打量她们的同时,四周的人也在看她们。 突然蹦出来两个不熟悉的人,不免叫人好奇,故而她们彼此打听,景氏和凌青菀是谁。 “不认识。”有人回答,“不过面善......” “......是有几分面熟,倒像是见过的。”有人也嘀咕,可是偏偏又想不起到底哪里见过。 不认识,就不好上前打招呼。 难不成跑到景氏跟前。说:“您哪位?”这也太失礼了。因此,没人搭理凌青菀母女。 景氏也沉默坐着,没有主动去答话。她脸上带着笑,慢悠悠喝茶。凌青菀也端起茶盏,喝了几口。 片刻后,入口处传来了阵阵笑声。 凌青菀的视线,也随着那笑声投了出去。 汝宁长公主亲自陪同着一位贵妇人。说笑着走了进来。她们身边。还簇拥着好几个衣着华贵的贵妇人。 院子里大部分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身上。 “是杨夫人......”凌青菀不认识,倒是她身后有位夫人惊讶出声。连忙站起来。 杨夫人? 不少人也站起来,准备去打招呼。 来者名头很大。 “娘,谁是杨夫人?”凌青菀低声问。 景氏也不认识杨夫人,但是见这么大的场面。又联想起京中权势过人的门第,杨夫人何许人也。景氏倒能猜到。 “只怕是杨太师的夫人。”景氏道。 杨太师,兼宰相实权,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臣之首。所以。他的夫人是满京城最尊贵的夫人之一。 凌青菀就远远打量杨夫人。 汝宁长公主亲自送了杨夫人入座。 不少夫人上前打招呼,但是也有人没有凑上去。景氏犹豫了下,见四周有人没有去。也就没有上前。 杨夫人又不认识她们,凑上去彼此尴尬。 凌青菀仍在打量那位杨夫人。 杨夫人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她中等个子。婀娜妩媚。肌肤赛雪白皙,小巧的面颊,下颌曲线优雅;一双妖娆至极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红唇鲜嫩娇艳。 是个谲滟妩媚的女人。 她一颦一笑,都有种叫人酥软入骨的柔媚。 “传闻小杨夫人美艳,不成想她比传言更美。”景氏低声道。 小杨夫人? 这个称呼有点奇特。 “娘,杨太师的原配,是这位小杨夫人的胞姐吗?”凌青菀问道。 景氏微笑,悄声道:“你也知道?” 凌青菀不知道。 但是从“小杨夫人”四个字里,可以联想到。 “不要多言。”景氏悄声对凌青菀道,“回家再说。” 在这样的宴会上,不要公然议论杨夫人。 凌青菀是事后听母亲说,这位小杨夫人,今年已经四十出头了。但是她保养得当,一般看不出来,她仍是风华绝代。 杨太师已经六十了,比小杨夫人大二十岁。小杨夫人是杨夫人的幼妹,比杨夫人小十五岁。 二十年前,杨太师还是个四品京官。 小杨夫人在姐姐家小住,暗地里和杨太师偷情,被她姐姐捉奸在床。 她姐姐气个半死,连连吐血,一怒之下之下就病倒了。杨夫人阻止丈夫再和她妹妹苟合,甚至不让小杨夫人再登门。 小杨夫人却丝毫不退让,主动杨家,利用杨太师的关系说动下人,放她进门。她跑到杨夫人房里,甚至在梢间和杨太师亲热,给她姐姐示威。 这些香艳的传闻,是真、是假很难判断,估计是假的,谁家男人那么不顾体面?但是,因为太过于香艳,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故事,就一直流传下来。 故而,杨夫人被小杨夫人活活气死了,这点属实。那时候,小杨夫人风评不好。杨夫人三年后除服,小杨夫人就进门了。 小杨夫人进门之后,杨太师仕途一番风顺,十年内就从四品京官做到了正二品的吏部尚书。而后新帝登基,他就封了太师,兼宰相实权,正一品。 杨太师很宠爱小杨夫人,除了她的美艳,还有她的帮夫运。 美艳的女人举不胜举,但是能这么有帮夫运的,就只有小杨夫人了。 故而,文人墨客提到她,多是褒扬,赞美她的勇敢、她的痴情、她的容貌、她的帮夫运等,人人都羡慕杨太师得此佳丽,从此大展宏图。 坊间有很多小杨夫人的诗词,入青楼,唱遍天下。 也是如此,提到小杨夫人,大家都隐去她气死胞姐、夺胞姐亲夫的劣迹,只宣扬她的绝代风华。或者在男人们看来,她那些劣迹,根本不算什么。 至少,男人们觉得她对杨太师的情谊,不顾世俗、不顾阻力、不顾名声,是非常令人感动的。 当然,杨太师今时今日的地位,也没人敢当众翻出小杨夫人的旧事,最多是女人们在背后议论,表面上对她仍是恭恭敬敬的。 这是后话了。 凌青菀和母亲在长公主的宴席上,保持着她们的警惕,正襟危坐。 凌青菀还时不时打量一眼小杨夫人。 而后,汝宁长公主又簇拥了一位贵妇人进来。 这次,进来的是凌青菀的姨母安夫人。 姨母直接走到了凌青菀母女身边,和她们并席而坐,汝宁长公主也趁机过来,和凌青菀母女寒暄几句。 “原来是安夫人的胞姐,晋国公府的大奶奶......”终于有人想起了凌青菀的母亲是谁。 故而,不少人起身,到姨母身边打招呼,顺便和凌青菀母女见礼,一副热情的模样。 “凌姑娘真标致,好些年没见过了。”甚至有夫人一副自然数的口吻。 景氏和凌青菀都微笑,和她们见礼。 而后,纪王妃和赵祯母女也到了。 虽然纪王做了应天府尹,可到底不是炙手可热的人物。纪王妃回京的目的,又没人知道,故而纪王妃受到的热情还不是小景氏。 纪王妃和赵祯也挨着凌青菀母女坐下。 大家坐在一起。 “二姐姐,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瞧见安檐了。”赵祯悄悄冲凌青菀挤眉弄眼,“他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我大哥说那就是长公主的儿子,他是我们的......” 汝宁长公主是圣上的胞姐,纪王是圣上的叔叔,所以长公主是赵祯的堂姐。 那么,堂姐的儿子,就是赵祯的外甥,虽然那孩子比赵祯大。 赵祯扳着手指头,算了半天,都有点糊涂的样子。 凌青菀笑起来。 宴席就开始了。 L   ☆、第045章微服 第045章微服(第二更求粉红票~~) 到了时辰,宾客满席,正式开宴了。长公主祝酒之后,大家相互敬酒,戏台上唱起了南戏、般杂剧等。 凌青菀比较喜欢南戏,正看得入神。 “......二姐姐,等会儿他们去打马球,女眷也可以去看。长公主府有马球场,咱们也去吧。”赵祯突然悄悄推她。 本朝最广泛的运动,就是马球了。 隋唐时期马球也盛行,但是和今朝的马球略有不同。 现在的马球,是从太祖时期逐渐兴起。太祖是马上得天下。入主盛京之后,太祖担心将士们武艺荒废,就说:“京师重镇,无从禽之地,若非马球,何以习武?” 所以说,最开始的马球,是在军中流传开来,专门训练骑兵的。 而后,京里皇亲国戚也开始兴起马球。最开始的时候,马球只是贵族之间的运动。马球运动所费不赀,单说马球场,为了达到“平望如砥,下看如镜”的效果,好的马球场用油来保养,确保球场平滑、光亮。 一个马球场,大些的三十来亩,小些庭院内的*亩。那么大的场地,用油来保养,需得多少油? 可见奢靡。 过了几十年,昂贵的马球没有日益消褪,反而越发盛行,就连江南也盛行打马球,这是天下福瑞并徵、富饶安定的缘故。 每年的重五、中元、重九三个节日,就是马球的盛会。 马球运动的昂贵,除了场地,就是赛马了。马球最基本的要求,就是骑术精湛。赛马神骏。 培养如此优质的赛马,又是一笔昂贵的费用。 总之,马球并非普通百姓的娱乐,而是富人和贵族才能享受的。 京里有很多营业的马球场,在风气尚且和隋唐类似的当下,女孩子也是可以去看的,甚至也要女子马球。只是女子马球不用马球,单单是打球。少了很多乐趣。 权阀门第还有自家的马球场。比较小,七八亩左右,四周有箭楼。可以观赏。这种私人马球场,和自家庭院紧密相连,姑娘家更可以出席。 “去看的人估计很多,只怕没有咱们的席位。”凌青菀笑着对赵祯道。 赵祯是个女孩子。对马球却很狂热。听纪王妃说,他们在沧州也有马球场。赵祯时常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和她几个哥哥对垒。 她马术十分精湛,只是球技稀松平常。 “怎么会?”赵祯笑道,“我去找长公主。让她先给咱们留个雅间。” 凌青菀拉住了她,道:“咱们还是别去了。今天的马球,估计是花拳绣腿。没什么看看头。等改日有空,咱们去外头的马球场。看个够如何?” “岂会?”赵祯瞪目,“安二郎在呢。” “你是多喜欢安二郎?”凌青菀失笑。 凌青菀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不高,就是普通的语调。可是坐在她们前头不远处,有个女孩子却回头看了眼她们。 这女孩子应该是一直在侧耳倾听凌青菀和赵祯说话。她好似知道方才是凌青菀说话,目光却不看凌青菀,反而使劲瞥了眼赵祯,把赵祯的容貌打量了个遍。 而后,她微微笑了笑,扭头继续饮酒、看戏。 赵祯和凌青菀莫名其妙。 “......那位是谁?”赵祯压低了声音,对凌青菀道,“她听到你说我喜欢安二郎,使劲瞧我,估计是看中了安二郎呢。” 赵祯虽然豪迈,心思却是机敏聪慧。 凌青菀觉得她所料不差。不过,那位女郎是谁,凌青菀也不知道。 她没有见过。 安家乃是权贵门第,安檐又是前途璀璨,模样高大俊朗,有姑娘相中他,不足为奇。 “莫要理会。”凌青菀也低声对赵祯道,“不与咱们相干。你瞧,今天来了很多少女,年纪最大的也是跟我差不多,看上去全是没有定亲的。长公主的儿子回京,她大肆宴请,其意为何,不言而喻了。” 赵祯立马就明白为什么凌青菀不让她去看马球了。 今天的马球赛,就是让长公主的独子周又麟显摆球技,然后让那些想嫁入公主府的姑娘们去瞧瞧他的风姿。 儿子回京,长公主第一件事,就是想先让他成家。先成家,再立业,是很多父母的心思。 凌青菀和赵祯,都不可能嫁入长公主府,故而她们根本没必要去凑热闹,还占了席位。而且,今天的马球赛也只是点到为止,哪怕安檐参加了,也不会使出全力,看了也索然无味。 “好吧。”赵祯笑道,“我听你的。” 因为方才那个姑娘回头看她们,赵祯就觉得,京里应该不少人对她和纪王府很好奇。所以,她说话更加低声,不再多说什么。 凌青菀也不多言。 宴席到了一半,有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进了内院。他穿了件青色袍子,修长玉立。 远远的,看不清面容。 他快步走到了长公主身边,和长公主耳语。 长公主亲热携了他的手,满脸的笑容。 “是周四郎......”周又麟在堂兄弟中行四、 “果然是他。三年不见,他长高了些。” “从前是个净白,如今倒晒黑了,去南边吃了不少苦头......” 凌青菀身边的人,都议论起来。进来跟长公主说话的,就是长公主的儿子周又麟。 他一直背对着众人,不知和长公主说什么。 凌青菀看不清他的面容。 而后,长公主笑容微敛,母子俩快步出去了,甚至没有跟宾客们留下半句话。 “怎么了?” “是出事了吧?今天好好的,怎么会出事呢?” “谁知道啊?长公主也是不容易。盼回了儿子,甚是高兴。别扫兴才好。” 大家都关切起来。 汝宁长公主随着周又麟一走,院内的议论声就大了很多,嘈嘈切切的,此起彼伏。 “我听我爹说,官家今天要来。”赵祯突然跟凌青菀耳语。 凌青菀心头一怔。 她下意识想到了自己那些荒诞无稽的梦:“三娘,你是要嫁给沐王。还是要留在太原嫁入王家?” 她脸色微变。 赵祯就偷偷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怕什么?官家一点也不可怕。他长得俊朗,和和气气的。再说了,官家肯定不会进内院。咱们撞不到......” 她误会了,以为凌青菀害怕。 赵祯见过官家。纪王妃回京之后,全部进宫去拜见太后,在太后的宫里遇到了官家。 官家还说。赵祯是他的堂妹,将来要给赵祯封郡主。很随和的样子。 凌青菀将错就错,回头给了赵祯一个微笑,道:“你看谁都觉得俊朗.......” 短短这些日子,凌青菀已经听到赵祯夸安檐俊朗、官家俊朗等。只怕男孩子们稍微容貌周正。赵祯都要用俊朗来描述人家。 “也不是。”赵祯很公道的说,“我二哥就不俊啊。” 凌青菀哈哈笑起来。 她母亲和姨母就都侧颜,看了眼凌青菀。问她:“说什么这样开心?” 姑母也好奇问。 凌青菀只顾笑,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官家今天要来。纪王知道了,宣平侯安肃也知道了。这是他同近臣商议之后的结果,要私服到长公主府,给长公主和周又麟这个体面。 官家只有长公主这一个胞姐,格外抬举她。 所以,姨母和姑母都知道,她们也偷偷告诉了景氏。 满院子议论纷纷,猜测长公主去做什么的时候,凌青菀她们几个人悠闲用膳。 约莫一刻钟,长公主又回来了,笑容满面,春风得意。 半个时辰之后,酒宴终于结束了,丫鬟们端了茶点上来。大家这时候就可以随意走动,去公主府的各处观赏。 长公主府奢华,占地偌大,至少是晋国公府的十倍,还有个七八亩的马球场。在寸土寸金的盛京城里,长公主府临近皇城,占了这么大的位置,奢侈至极。 公主府有两个后花园,因为长公主酷爱荷花和腊梅,所以一个花园挖了池塘养菱角、荷叶,一个花园栽满了梅树。 三月中旬,梅花早已谢落,小荷才露尖尖角,都不适合观赏。 但是,众人仍提议去走走。 凌青菀的姨母和姑母,也跟着景氏,三人结伴。凌青菀和赵祯也跟在她们身后。 长公主散席之后,过来寒暄数句,就陪着杨夫人,去了前面,好像有什么事。 “到了长公主府,她的马球场、疏影院和芙蓉园,就不得不观赏一二。”众人信步出了院子,小景氏笑着对景氏和纪王妃道,“这个时节还没有荷花,但是芙蓉园满池锦鲤,全是从江南运过来的,色彩斑斓,个头巨大,听说是海里的,我是要去瞧瞧的。” 小景氏这么说了,大家自然不会扫兴。 凌青菀和赵祯也跟着。 赵祯还惦记着马球,并不是非常乐意去看荷花池中的锦鲤。 “二姐姐,二姐姐!”赵祯突然掐了下凌青菀的手背,“快看,安二郎来了......” 凌青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安檐正快步进往后花园的方向去,不知干嘛。 他在人群里搜寻什么。 而后,他瞧见了凌青菀,紧蹙的眉头一松,就径直朝凌青菀这边走了过来。 凌青菀微微低垂了头。 “二姐姐......”赵祯很高兴的样子。 凌青菀也往她手背上一掐:“你悄声些。” 安檐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她们身边,给他母亲和景氏、纪王妃见礼。 “你怎么过来了?”小景氏问安檐,“可有事么?” 安檐却看了眼凌青菀。 大家都顺着安檐的目光,将视线落在凌青菀脸上。凌青菀的笑容,就有点撑不住了,脸莫名其妙红了。 L   ☆、第046章不同 第046章不同(第三更求粉红票~~) 安檐原本是来找凌青菀的。 长公主府今天有马球赛,球场西边的箭楼位置很好,女孩子可以去观看。安檐主动请求长公主,给他留了二楼最佳的雅间,视线开阔。 他想邀请凌青菀去看。 但是,凌青菀垂首,一副淡漠的样子,耳尖却红透了,雪白的修颈肌肤细腻,也透出红润。 她的羞赧,让安檐心头沁出甜意,眼角有缕笑意滑过。他怕凌青菀窘迫,就对他母亲小景氏道:“我是来找娘的。” “怎么了?”小景氏笑着问,心里却跟明镜一样。这些孩子的小把戏,哪一个能逃得过母亲的眼睛? 小景氏也不点破,装聋作哑。 “......老三在席上贪杯,有些醉了,我让小厮扶他回去了,特意来告诉娘一声。”安檐道。 这是真事,他原打算顺道说说的。 现在却成了他的主要来意。 “那孩子!”小景氏叹了口气,有点担心道,“就是嗜酒,不知像谁,喝醉了又要头疼......” 旁人的景氏噗嗤一声笑了,道:“像谁?还不是像你?你从小就爱喝酒,每每逮着机会就要偷杯。” 大家笑起来。 小景氏也笑,道:“我可是很少喝醉,差不多就知道放下杯盏,他这点可不如我。” 凌青菀也跟着笑了。 她不经意抬眸,恰好跟安檐的目光一撞。他望着她,眼底多了几分炙热,凌青菀假装没有瞧见,撇过眼去。 心底却留下了一些痕迹。 说了几句闲话。小景氏对安檐道:“你去忙吧,回头我不等你回家,左右不过几步路......” 安家和长公主府是相邻的坊,很近。 “是。”安檐道,然后他又道,“娘,回头您去看马球么?长公主请了宫里的马球供奉......” 马球供奉。是专门打马球的人。他们的技艺。算是最臻熟的,既不太好,让人无可战胜;也不会太差。让人索然无味。所以说,马球供奉的马球技艺,既好看又好玩。 “我不喜马球。”小景氏笑道,“不过。祯娘倒是颇为喜欢,回头你们去吧。” 小景氏也亲热称赵祯叫祯娘。和景氏一样。 提到祯娘,安檐并没有看赵祯一下,目光仍是在凌青菀脸上滑过。他似乎想主动开口问凌青菀,却又难以启齿的样子。 赵祯瞧在眼里。想笑又拼命忍住。她憋着笑,没有出声,却到底一脸的笑容。很明显。 凌青菀瞧见了,又偷偷掐了下赵祯的手背。 赵祯吃痛。这才将笑容敛去。 “我也想去看马球。”凌青菀主动开口道,“姨母你们不去的话,那我陪祯娘去吧。” 安檐这想开口又不说的样子,杵在那里,凌青菀的姑母、姨母和母亲,甚至赵祯,都在憋着笑,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让凌青菀十分窘迫。 凌青菀只得一咬牙,主动开口,打破这窘局。 “如此,你们就去吧。”小景氏笑呵呵的,“回头我们还在这院子里,你们看完了过来找我们,再回家去。” 凌青菀道是。 姨母她们,继续往长公主的芙蓉园去,准备去看锦鲤。而马球场在另外一边,需要穿过侧院的角门。 有不少姑娘往那边去,有人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安檐快步,在前头领路。 凌青菀和赵祯走在后面,赵祯待安檐走远了些,噗嗤一声笑出来。她的笑声有点大,安檐听到了。 “做什么!”凌青菀又掐她。 “二姐姐,你和安二郎情谊很深嘛。”赵祯也低声,和凌青菀耳语,“还在我面前装,好似你跟他不熟似的,骗人的!” 凌青菀哑口无言。 赵祯只顾偷笑。 走了几步,赵祯又对凌青菀道:“我上前问他,能不能把鞠杖给我瞧瞧,你说他乐意吗?” 鞠杖是打马球的工具。 贵族的鞠杖,多装饰宝石或黄金,奢侈华贵。但是,安檐的鞠杖没有任何装饰,而且比其他人的重,应该是掏空了木头,里头灌了铁水。 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鞠杖,总让安檐战无不胜,于是他的鞠杖很有名。殊不知,鞠杖好,还不是因为安檐的球技好? 多少人买椟还珠? 连赵祯也是。 “你去问。”凌青菀很无奈。 赵祯果然上前,跟在安檐身后,问他:“安公子,我能看看你的鞠杖吗?” “不行。”安檐很果断道,语气也是冷漠冰凉,不近人情。他一点也不在乎赵祯是否难堪。 这才是安檐。 凌青菀觉得安檐在她面前的样子,变得很奇怪。他跟旁人相处,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凉,才是他原本的面目。 赵祯脚步微顿,看着安檐脚步飞快,往马球场去,没有打算等她们的意思,吃了个大瘪,惊呆了在原地。她大概从来没有被人这么直接拒绝过,一脸的讪然。 凌青菀上前,重新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你还觉得安二郎有趣吗?” 赵祯回神,将脸上的尴尬之色掩去,自勉道:“鞠杖是宝贝,开战前不能给人摸,否则不吉利。回头等打完了,我再问他要要看......” 她心里却明白,安檐大概是不会给她看的。 赵祯不太舒服,自然也觉得有些难堪。可是,她转念又想,安檐那么好的球技,不愿意把鞠杖借给外人瞧,也是人之常情。 赵祯的父亲纪王常说:“恃才傲物,有才的人都傲气,这没什么的。应该尊重他们的傲气。” 如此想着。赵祯心底的尴尬很快就敛去了,反而很期待安檐的球技。 这姑娘的心思,凌青菀是拐十八个弯也猜不透,她就那么眼睁睁看赵祯又是一脸明媚,好似什么没有发生,单纯快乐,凌青菀不明所以。 猜不透。却不妨碍凌青菀喜欢赵祯。 赵祯似春日的骄阳。永远都是明媚、温暖,光亮的。她能把人心里最阴暗的面全部照得明亮起来。跟她在一起,总是很温暖、舒服。 姊妹俩说话的功夫。安檐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脚步很快,也没打算和凌青菀一起。毕竟这一路上,多有仕女往马球场赶,撞见了也是不妥。 “二姐姐。我想如厕。”快到了马球场的时候,赵祯突然道。“方才的四鳃鲈鱼很好吃,我就多吃了些。我每每喝酒吃鱼,肚子就不舒服。” “明明知道会不舒服,为何还要多吃?”凌青菀失笑。 “嘴馋嘛。”赵祯答。 凌青菀:“......”赵祯有时候。也是又蠢又萌的。 于是,凌青菀陪着赵祯,找如厕的地方。她们沿着长公主府的内院。走到了西边的角门。 角门外,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尽头就是马球场。不少贵夫人带着她们的女儿,还在往马球场赶去,斜长的甬道并不清寂,甚至有点拥挤。 这里肯定没有。 凌青菀带着赵祯,退回了角门内。 不远处有两个丫鬟,正低眉顺目站在路边,专门负责带路或者取东西的。 凌青菀喊了一个,问她:“哪里可以如厕?” “姑娘,请随婢子来。”丫鬟恭敬道。 她领着凌青菀和赵祯,绕过了角门旁边的回廊。回廊尽头,有处假山。 假山后面,两株杏树盘根错节。杏花正浓,红粉融融,满地的碎蕊铺满了地面,处处透着绮靡侧艳。 不远处,两间小小的厢房,墨瓦飞檐,修建精致,专门提供给客人歇脚、如厕的。 西边的小厢房,散出浓浓的檀香,应该是放了马桶,烧檀香来掩盖气味。 丫鬟领着赵祯进屋,凌青菀无聊,信步走到了那株杏花树下。粗壮的树干斑驳,凌青菀心里胡乱想着什么,怔怔出神。 她最近很容易出神。 “.......二姐姐!”她倏然听到了赵祯的声音,带着恐惧。 凌青菀回神,但见赵祯惊悚望着她这边,示意凌青菀别怕:“二姐姐,你慢慢退过来,别跑,二姐姐......” 跟在赵祯身边的丫鬟,脸色也是惨白。 凌青菀的余光,瞥见不远处,有团黑影。浓郁的黑,几乎遮住了光线,发出怪异的吼声。 她慢慢撇过头,瞧见一庞然大物,浑身漆黑,似安栋送给凌青菀的那只猫一样的黑,黑得纯正。 它长得很高大,又长,像匹幼马。待仔细瞧,才知道是狗,比普通大狼狗还要大两倍不止。这够露出锋利的雪牙,用种狩猎的目光,紧紧盯着凌青菀。 它的眼睛是黄色的,发出阴森森的光。 凌青菀心里发悸,手紧紧攥了起来,脸色有点白。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而恐怖的狗,比狼还有骇人。 赵祯和丫鬟也不敢动。这个时候,不管谁动,这狗就要扑向谁。但是,它离凌青菀最近,一旦惊动,它也可能先扑向凌青菀。 它的体型像只小马驹,雄壮锋利。 “你,快去叫人!”赵祯对身边的丫鬟道,“把这狗弄走。” 赵祯的声音也在发颤,她一动也不敢动,想让这丫鬟先跑,把够引开。这么耽误下去,那狗扑过来,就要把凌青菀的脖子咬断。 这狗肯定是长公主府里饲养的。 今天客人多,下人忙碌,疏于管束,让它跑出来,也是可能的。 赵祯吩咐那丫鬟,丫鬟却两腿似抖糠,沿着墙壁缓缓跌坐在地上,哭了出来,根本动弹不得。 “这狗是谁饲养,快去叫他来弄走!”赵祯厉声呵斥那丫鬟。她呵斥的时候,弄得声音很大,那狗却丝毫没有在意,只是盯着凌青菀。 凌青菀额头沁出了汗珠,豆大的汗珠。 “这是四少爷从南边军营里带回来的,回来才两天已经咬伤了七八个下人,没人敢弄走它,除非四少爷他自己。”丫鬟哭着说,“婢子不想死.......” L   ☆、第047章忠诚 第047章忠诚 三人一狗,对峙而立。 谁也没动。 凌青菀身后,是一株古老的杏树。晶莹花瓣随风缱绻,落在她的裙裾或肩头,满襟幽香。 她面颊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头花落,浸湿了她的面颊,花了薄薄的妆容。那条庞大的黑狗似乎闻到了她身上的气息,好奇又往前走了脚步。 凌青菀的手攥的更紧。 赵祯焦虑微颤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二姐姐,别动!这畜生暂时不会咬人,你若是跑了,它定要发狂。二姐姐,没事的......” 她比凌青菀还要担心。 是赵祯非要如厕,把凌青菀拉到了这里。假如凌青菀出事,都是赵祯的错。 是以,赵祯额头的汗珠,比凌青菀流得急促。 “二姐姐......”赵祯缓缓往前挪了几步。她脚步甚轻,踩在地面也没什么动静,但那畜生仍是机敏回头,冲赵祯低吼一声,又往凌青菀跟前挪了两步。 它竟然通人性! 赵祯就吓得脚步停住了,不敢惊怒它。此刻到底怎么办,赵祯也不知道。她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女,从未遭遇这般危急,更没有应对巨犬之法。 跟着她们的丫鬟,早已吓得瘫软。 倏然,一阵轻微的动静,一个小小的石子,从假山上的凉亭里投过来,打在凌青菀的脚面上。 巨犬被惊动,龇牙咧嘴,似乎想咆哮着,咬断凌青菀的喉咙。 凌青菀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赵祯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假山上望去。但见一个绯红色的窈窕身影,带着一个丫鬟,依亭而立。 她含笑望着下面,很享受的模样。 赵祯病急乱投医,对假山上的人大喊:“妹妹,快去喊人,来救救我们啊......” 那女子歪着脑袋。看好戏似的。瞧着她们,没有说话,却也根本没有相帮之意。面对巨犬。她也丝毫不怕,倒是她身边的丫鬟,在瑟瑟发抖。 倏然,那女子手臂微动。又是一阵轻响,一块小石子。打在巨犬的身上。 巨犬顿时咆哮起来,冲凌青菀狂吠,眼瞧着就要冲上来。 然后,又是一块石子打在巨犬身上。 “你干什么!”赵祯冲凉亭上的女子怒喊。她终于明白。假山上那个人,不会帮她们去叫人,反而还用石子打这条狗。希望激怒这狗,把凌青菀和赵祯咬死。 这是何等狠毒! 赵祯根本不认识此女! 她为何这般蛇蝎心肠。 赵祯再也顾不得了。快步奔向凌青菀,想扑在凌青菀身上,哪怕被那黑犬咬死。 “雪儿,坐下!”凌青菀突然厉喝,带着嘶哑颤栗的嗓音,对那黑犬吼道,“雪儿,坐下!” 赵祯觉得凌青菀疯了。 这匹浑身上下找不到半块杂色的黑犬,为什么会叫“雪儿”? 那狗闻言,却怔愣了下,停止了咆哮。赵祯的脑子,一个劲发懵,已经快冲到了跟前。 假山上的人,见黑犬安静下来,又是一块石子,重重打中了黑犬的额头。 赵祯已经顾不得了,疾步跑过去。 霎时,那狗也汪汪叫着,扑向了凌青菀。那团黑影,带着劲风,一下子就把凌青菀撞到在地。 “二姐姐!”赵祯带着哭腔,眼前一个劲发黑。她心想完了,这下完了。 二姐姐不死也要遍体鳞伤。 赵祯的眼泪,似抛沙落下来,也扑到黑犬身上,使劲推这黑犬,想救下它口中的凌青菀,虽然赵祯明知道自己也是在劫难逃。 她推了几下,根本推不动,那犬仍把凌青菀扑倒在地。赵祯脑海中突然一怔:怎么二姐姐没有喊叫? 难道一下子就咬死了吗? 再定睛瞧去,赵祯就惊呆了:那黑犬根本没有咬凌青菀,而是在舔凌青菀的脸。它像是家犬遇到了主人,趴在她怀里又舔又叫,很热情的样子。 只是,这狗太重太大了,凌青菀根本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就被它扑到在地。 赵祯想到方才凌青菀说“雪儿,坐下”。 难道凌青菀认识这狗? 赵祯怔了又怔,眼睁睁瞧着这狗在凌青菀头上、脸上舔来舔去的,半晌才确定这狗不会咬凌青菀,只是长得可怕。 此刻,它一副哈巴狗的模样,正在对凌青菀摇尾巴,赵祯松了口气,跌坐到了地上。 她想到了什么,眸子冲凉亭的方向狠狠望过去。 凉亭上那个女子,无疑也很好奇底下到底怎么了。所以,她往前几步,附着栏杆,荡着身子往下看。 赵祯眼底起了戾色,把此女的容貌记得一清二楚。 那女子终于看清了下面的事,庞大恐怖的黑犬没有咬人,反而是在和凌青菀嬉戏。 而凌青菀,也是惊呆了,怔怔的任由那黑犬舔得她满头满脸的脏,全是狗的口水,狼狈不堪。她还在发愣,手轻轻摸着那狗的脑袋。 狗就又舔她的手,一边舔一边摇尾巴,哪有半点凶猛之象?简直比家犬还要忠诚。 狗是最机敏最忠诚的动物,比人还要忠诚,认定了主子就此志不渝。 那女子又触及赵祯的眸光,知道赵祯要找她算账,轻轻笑了笑,若无其事离开了,丝毫不把赵祯放在眼里。 杏树底下,凌青菀半晌才从狗嘴里挣脱下来。 这狗很黏着她。 “这......姑娘是神仙投胎的吗?”瘫软在地的丫鬟,溺了一身,此刻才慢慢敢爬起来。 见这条黑犬向凌青菀摇尾乞怜,而不是像咬家里下人一样咬凌青菀,丫鬟惊呆了。 凌青菀站起来。这狗又往她怀里扑,似乎想要她抱它。它足有两百多斤,是完全不像狗的巨犬,凌青菀哪里抱得动? 她差点又被它撞得跌倒了,只得不停安抚它,摸着它的脑袋道:“坐下,坐下。雪儿乖!” 那狗就乖乖坐下。冲凌青菀吐舌头,一脸谄媚的模样。 赵祯同样也惊呆了。 她们俩终于镇定下来,知道这狗不会伤寒她们。可是彼此的腿脚。都有些发软。 “你去告诉管事的妈妈,让她找个地方,给我们梳洗。”赵祯吩咐那丫鬟,“否则。我就把你方才的事告诉长公主。” 那丫鬟方才吓得瘫软在地上,溺了满地。没有照顾好宾客,长公主知道,肯定要把她卖出去的。哪怕不卖出去,也少不得挨打。克扣月钱。 “......快些去,回头我会替你说几句好话。”赵祯道。 那丫鬟也不顾自己形容狼狈,满身尿骚味。急匆匆去了。 幸而马球赛已经开始,很多人去观球。也有人去后花园游玩,此刻这里没人路过。 “......二姐姐,这狗为何叫雪儿?”赵祯惊魂初歇,就问凌青菀。 她着实好奇,为什么凌青菀会知道这条狗叫雪儿? 凌青菀也是满脑子混沌。她是情急之下,太紧张了,这狗的名字就脱口而出,她根本没想过“雪儿”合理不合理。 看来,她猜对了。 其实,对峙的时候,凌青菀很诡异的觉得,这条狗似乎很疑惑的样子,并没有太多的恶意。它好像在仔细辨认她,既认得她,又有点陌生感,不敢靠近。 它不停的嗅她。 若不是假山上有人不停丢石子打它,让它惊疑不定,这狗也不会那么轻易扑到凌青菀怀里。 巨犬扑到了她怀里,舔来舔去之后,它就肯定了凌青菀,好似凌青菀才是它的主人。 说起来,方才用石子打狗的人,肯定不知道这狗的善意,她用意狠毒。 凌青菀没有回答赵祯的话,却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假山。那处凉亭,掩映在碧树繁梢之间,雕梁画栋,精致无比。 那抹绯色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赵祯也顺着凌青菀的目光望过去,然后,她的眸子凝聚起来。和那个女人相比,这狗叫什么名字,就不再重要了。 片刻后,有个管事妈妈,衣着华贵,带着几个粗壮的家丁和护院,冲这么走了过来。 “两位姑娘,莫要害怕!”那妈妈和众人,隔着假山就停住了脚步,远远冲她们喊道,“婢子带了人来,就这把这狗栓走,姑娘们先站着别动,也别跑。” 凌青菀笑了笑,对那妈妈道:“您带着人过来吧,这狗不会咬人的。” 那妈妈和家丁们,听闻生疑,又往前走了几步,果然见那条狗,乖乖伏在凌青菀的脚边。 他们都震惊了! 这狗只听周又麟一个人的话。 周又麟回京之后,这狗形影不离他。今天官家来了,他要去见官家,这才没带这狗,放在院子里。 长公主在周又麟院子里安排了几个丫鬟,全部被这狗咬伤了。这狗见到生人,跳起来就撕咬。 可是周又麟和狗三年未归,家里谁对于它而言,不是陌生人呢? 周又麟却偏偏不肯栓起来,说他的狗很乖:“是那些丫鬟没用,看到它就跑。跑什么?她们吓得乱跑,能不咬她们吗?站着不动,就没事了。” 才两天的功夫,已经咬伤了七八个丫鬟。 长公主这几天忙着宴请,也顾不上这狗,想等宴请之后,再和周又麟细谈。家里也要过日子,不能带这么条可怕的狗在家里。 要么栓起来,要么带出去。 周又麟今天也是放在院子里的,丫鬟们关着院门,结果这狗自己跳墙出来了。 这狗跳起来足有两人高,英勇无比。 管事的妈妈,虽然带了四五个粗壮的护院,大家也没把握能捉住这条狗。他们想着,只怕那两位姑娘,早已被咬得很惨了。 结果,他们过来就瞧见如此景象:这条凶猛狠戾的巨犬,似温顺的羊羔,躺在凌青菀的脚边。 众人一时间肃静,都难以置信看着那狗。 那正在一脸谄媚看着凌青菀,似乎眼睛还带着笑,使劲摇尾巴的,还是那条可怕的猛兽吗? 太叫人震惊了! L   ☆、第048章郡主 第048章郡主(第二更求粉红票~~) 凌青菀和赵祯遇巨犬,时间并不长。从遇上到收服它,不过一刻左右。两人却有种兽口逃生的感觉,好似过了很漫长的一段光阴。 “姑娘,请您把这狗带到柴房里去吧,咱们先关起来。”管事妈妈对凌青菀道。 虽然凌青菀现在很狼狈,浑身泥土不说,头发零散,被那狗添了满脸都是它的口水,着实看不得。 可是除了凌青菀,谁也驾驭不了这狗。长公主的儿子周又麟又在马球场,那边已经开赛了,谁敢去打扰他? “也好。”凌青菀道。 她招呼乖乖伏在地上的巨犬,“雪儿,起身!” 黑犬立马站起来。它一站起来,足到凌青菀的胸口,又壮又长,跟怪物一样。 长公主府的管事妈妈和家丁们都心悸。 他们纷纷想:“这姑娘今日好时运,鬼使神差收服了这畜生,否则非死即伤。瞧瞧这畜生,比虎狼还要高大。四少爷也不知道拿什么喂养它的,长得这般可怖。” “雪儿,走了......”凌青菀招手。 那黑犬啊呜一声,很温顺跟着凌青菀,摇尾而走。那谄媚乖态,和它庞大的体型完全不服,叫人瞠目结舌。 管事妈妈和家丁前头带路,凌青菀和赵祯领着狗,走在后头,往柴房而去。 赵祯仍是有几分害怕。这狗就在她们身后,亦步亦趋跟着凌青菀,余光总能看到它那团黑影,似黑云压顶,叫人喘不过来气。 很快。她们就到了长公主府的柴房。 凌青菀把狗带进去。 “雪儿,坐下。”凌青菀对狗道。 狗啪嗒一声,坐在地上,把一根木柴坐断了,发出轻响。它伸出舌头,又想舔凌青菀。 凌青菀瞧着它这个模样,心顿时就软了。 “雪儿。你趴在这里。等主人来找你。”凌青菀轻轻拍着它的脑袋。她的手伸过来,仍是被狗又舔了一回。 见它很乖坐着,凌青菀转身就走。 等凌青菀出来。家丁立马上前,把柴房门关上,上了锁。 这柴房没有窗户,很结实牢靠。原本就是关家里做错了事的下人所在,像个小牢房。 大门也是结实的。 “走吧。姑娘。”管事妈妈大大松了口气,总算把这狗关了起来,没有出事。回头四少爷问话,管事妈妈就要把今天差点咬死客人的话。告诉他。 凌青菀颔首。 她正准备往外走,关在屋里的黑犬似乎觉得不对劲了,发出吠声。它听觉敏锐。感觉众人都要走了,突然又吠起来。 管事妈妈和家丁们吓一跳。特别是这位妈妈。以为黑犬要冲出来,立马挽住了凌青菀的胳膊:“快走快走,姑娘.......” 刚刚走到了院子门口,那狗吠声更烈了。它开始撞门,把结实厚重的大门撞得摇摇晃晃的,使劲狂吠。 凌青菀觉得它声音很着急。 不知道为何,她突然心头发酸。 “快,把院门也锁起来!”管事妈妈和家丁们退出来,妈妈立刻吩咐家丁道。她觉得柴房的门,关不住那狗。 那畜生很恐怖。 凌青菀脚步微停。她心里仿佛想到了什么,脚步微停。 “二姐姐,走啊!”赵祯也拉她。听到狗吠,赵祯吓得心悸,只想赶紧走,逃离这个地方。 凌青菀被赵祯和管事妈妈左右架着,远远走开了。她们走了很远,仍能听到狗吠。 那狗的叫声越发激烈,撕心裂肺似的。 凌青菀的心口顿时窒闷起来。 她回头看了好几次,心里总不踏实。 而后,她跟着管事妈妈和赵祯,去了内院的小厢房。管事的妈妈拿了两套衣裳,又吩咐丫鬟打了热水给她们洗头洗澡。 管事妈妈拿给凌青菀和赵祯的衣裳,都非常合身。 凌青菀看了眼她:不用量身段,用目光打量就可以把凌青菀和赵祯的尺寸量出来,然后拿了合身的衣裳过来,这位妈妈着实厉害。 凌青菀猜想,这妈妈可能是从宫里出来的。 “妈妈,您来找我们的,可瞧见谁从那边出去吗?”赵祯突然问管事妈妈。 那妈妈愣了下,道:“没瞧见了......”她不明白赵祯问什么。 “今天的客人,和我差不多的年纪,穿着绯色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左手带着一只翡翠镯子;身边跟个丫鬟,那丫鬟眼睛很大,穿着豆绿色的上衫,妈妈想得起是谁吗?”赵祯又问。 她在找那位站在假山上仍石子的女孩子。 她记得这么清楚,凌青菀也是佩服。 但今天来的客人那么多,这位管事妈妈哪里凭这三言两语知道是谁呢? 凌青菀正想着,不成想这妈妈却道:“姑娘再仔细说说,什么模样儿,头上带着什么钗簪......” 赵祯果然认真想了想,道:“脸小......眼睛细长,看上去很媚,比我好看......对了,头上有红宝石......” 那妈妈就笑了,道:“谁还有姑娘好看呀?这满天下的人儿,婢子瞧着姑娘最美。不过,您说的那位,倒有几分像永安郡主。” “永安郡主?”赵祯大喜过望。她不过是见这妈妈眼神厉害,能用目量衣,带着几分奢望,想看看她是否知道。 不成想,这位妈妈比赵祯所料得更厉害。 “......永安郡主是五大王的女儿。”这妈妈笑道。 五大王,就是赵祯的叔父宁王。 宁王常年在京师,先帝在世时,宁王很得宠,至少比纪王受宠百倍。 宁王的儿子。都封了太尉,连庶子都封了;女儿们,也全部封了郡主。而纪王的儿女,全部没有封号。 赵祯虽然是亲王的女儿,因为很少回京,至今连个郡主也不是。她的地位,在世人看来。就远远低语宁王的女儿了。 “原来是我的堂妹啊!”赵祯冷笑了。“这还真是巧极了!” 宁王在先帝和当今圣上跟前,都比较得宠。他如今在朝廷任官,好像是个从二品的官。在六部。 赵祯不记得他具体官职。 有官又封爵的亲王,才有地位。像赵祯家里,远离京师,父亲不受宠。京里的权势们,其实没什么人把他们放在眼里。 “祯娘。不要意气用事。”凌青菀等管事妈妈和丫鬟们都退了下去,她悄声对赵祯道,“他日自有机会收拾她。咱们跟她毫无冤仇,她如此行事。自然不会放过她......” “二姐姐放心,我有分寸的。”赵祯淡淡笑了。 等她们梳洗之后,擦干了头发。换了新的衣裳和首饰,再回去的时候。马球场那边已经散场了。 “......安檐又要生气了。”凌青菀暗想,不由叹了口气,有点担心。 答应安檐去看马球,结果遇到这件事,安檐肯定知道她们没去。估计接下来很长时间,他又会不理凌青菀的。 安檐不理人的时候,完全不把对方对回事,眼睛看都不看下,就像根本没有这个人。 上次,他不知为什么和凌青菀生气,到凌青菀家里都对凌青菀视若不见。 他生气的时候,更像个木头人,冰凉冷酷,毫无情绪。 “走吧,去找舅母她们。”赵祯整顿好了,对凌青菀道。 凌青菀颔首。 管事的妈妈对凌青菀和赵祯道:“二位姑娘,婢子就不相送了,长公主还有吩咐。” 然后,她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小丫鬟,对凌青菀她们道,“这孩子送二位姑娘......” “有劳妈妈了。”凌青菀和赵祯都道。 她们俩跟着丫鬟,去找自己的母亲们。到了小院子,赵祯四下里打量,却不是找她母亲。 凌青菀知道,她在找永安郡主。 “娘和姑母她们还没有回来吧?”凌青菀见她们的母亲都不在院子里,想到她们说起芙蓉园看锦鲤,估计还在那边。 “是啊。”赵祯道,“咱们去找。” “别找岔了。”凌青菀道,“还是在这里等吧,一会儿姑母和我娘她们就该回来了,不急。” 赵祯却坐不住,非要去找。 “二姐姐,我去找我的丫鬟,有点事。”赵祯道。方才,她们进了院内用膳之后,她们的丫鬟都留在二门旁边的小耳房里,没有带进来。 说罢,她丢下凌青菀就跑了。 凌青菀想叫赵祯别去,赵祯却已经跑远了了,把凌青菀一个人留在原地。 四周的人,凌青菀都不认识。可是那些夫人,都知道她是安夫人的外甥女,纷纷热情上前答话。 “姑娘有空去我们府上坐坐......” “姑娘,您和安夫人倒也有几分容貌相似呢。”这是睁眼说瞎话,凌青菀根本不像姨母。 凌青菀不堪其扰,只得起身,准备去后花园找她的母亲。 出了小院,凌青菀见有个丫鬟立在门口,等着服侍,就对她道:“你带我去芙蓉园吧。” 小丫鬟道是。 她领着凌青菀,往后花园去。 长公主府的构建,华美奢靡。之前凌青菀没有走过,绕过回廊的时候觉得头晕。 绕了片刻,路过一处竹林。 翠林轻轻,风影婀娜。 竹林旁边的凉亭,立了两个丫鬟,远远站着。丫鬟们身后,有两个人在说话。 一男一女。 那男人的目光非常敏锐,他看到了这边的凌青菀,当即望过来。凌青菀微微站了站,也看了眼。 那个女人背对着凌青菀,见男人往这边看,她也转过来。 凌青菀瞧见这一男一女,微微怔了怔。 L   ☆、第049章打人 第049章打人(第三更,求粉红票~~) 凌青菀之所以看那个男人,是因为她认识他。 这条路,既通往长公主的后院,也通往旁边的马球场,严格上说,并不是内院,更不算什么幽僻之地,所以站在这里说话,绝无私情。 凌青菀多看一眼,仅仅是因为对方是石庭,而不是看到一男一女就起了什么怪心思。 石庭的身份特殊,他受邀到长公主府,凌青菀就很惊愕,故而格外留意他。 她实在想不到长公主为什么自降身份邀请一个商户之子。 因此,在这里瞧见了石庭,凌青菀脚步微停看过去,这是她的小好奇。 而石庭目光敏锐,比凌青菀的锋利,紧接着投过来。他的目光,也没什么恶意。看清是凌青菀,他淡漠的眸子倏然很柔和,冲她微微颔首。 他动作很明显。 然后,他对面的女人也投过来目光。 “杨夫人......”凌青菀心头颇为惊讶。 和石庭站在翠竹另一旁凉亭里说话的,居然是杨太师的夫人。石庭能和长公主搭上话、又能跟杨夫人说话,他的本事绝非凌青菀想象的。 这个人真奇怪。 石庭和杨夫人站着说话的地方,比凌青菀所在的路还要开阔、通畅。他们就是那么大大方方说话,反而是凌青菀站在暗处偷窥。 凌青菀想到这里,心里顿了下,远远冲他们微笑见礼,然后跟着丫鬟,赶紧往后花园走去。 凌青菀果然在芙蓉园找到了她母亲、姨母和姑母。 长公主也在。 她们几个人围在一处说话喝茶。旁人也有些贵夫人们在观鱼。长公主今天很得意,笑容满面。 官家虽然没有露面,来了一会儿又回宫,但好歹是来了。长公主最近因为一些事,和官家有了些罅隙,她不快,官家也不快。 今天官家纡尊降贵私访长公主府。就是主动低头。给长公主服软了。长公主如何不得意,如何不高兴? 她心情舒畅。 凌青菀上前行礼。 “二姑娘来了?”长公主很亲热笑道,“今天玩得可好?马球好玩吗。谁打得比较好?” 今天大表嫂周氏没有来,因为她的儿子又有点不舒服。所以,姨母和长公主特许她留在家里照看孩子,别过来了。 虽然大表嫂没来。长公主依旧对凌青菀很亲热,记得凌青菀曾经治好大表嫂的恩情。 长公主笑起来满面慈祥。特别是她的眼睛,总叫凌青菀分外的亲切,好似那是她最亲的人之一。 凌青菀整了整心绪,准备开口解释。她母亲却察觉到她更换了衣裳和发髻,不由问道:“你在哪里更衣的?” 长公主和姨母、纪王妃等人,也好奇打量她。 她新堆的高髻。插了四朵珠花。大颗的南珠,发出清韵的光。映衬在她脸上,显得她面容比珠光更白皙娇嫩。 她年纪小,更适合珠饰,比黄金、珠宝好看。 “......我正要说呢。”凌青菀笑道。 她简单把自己和赵祯遇到大狗的话,告诉了长公主和母亲等人。 她说得轻巧,景氏等人没见过那条狗,不知凶险,又见她完好无损,都笑着道:“你们俩总是乱跑,还让公主府的人拿衣裳给你们换,越发不懂事了。” 长公主却脸色大变。 她面上撑住镇定,笑着问凌青菀:“那狗,现在关在柴房的吗?” 凌青菀道是。 长公主又往她脸上瞧,问了句:“没咬到你吧?” 长公主一脸的后怕。那条狗多么凶猛,长公主是知道的。若是周又麟回京第三天,他的狗就咬死了人,那他又要添口实了。 长公主真是怕儿子的生活再添变故。 好好的喜事,可别有悲剧。 “没有。”凌青菀道,“也是我和那狗有缘分,它竟然听我的调度。长公主,那狗是从哪里得到的,着实有趣?” 长公主惊愕看着凌青菀。长公主很疑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那么凶残的猛兽,这位娇滴滴的姑娘会觉得有趣? 她勉强笑着道:“从前一位朋友送给四郎的,他视如珍宝......” 说这话的时候,长公主语气里很是失望。 什么朋友,长公主不愿意提及。 “二姑娘喜欢那条狗?”长公主沉默一瞬,突然问凌青菀。 凌青菀道:“是啊。” 长公主眼睛转了转,没有再说什么。 而后,长公主起身告辞,先出了后花园。她要去问问管事的妈妈,到底怎么回事,那条狗怎么今天跑出来了,不是千叮万嘱过要看管好吗? 除了凌青菀和赵祯,那狗还有没有遇到其他人,伤了其他人没有? 长公主急急忙忙走了。 “长公主怎么了?”小景氏看得出长公主的慌张,虽然她极力掩饰。 纪王妃则问:“祯娘呢?你过来了,祯娘去了哪里,她没事吧?” 纪王妃一直留了个心眼,方才长公主在,她没有多问。此刻,她很担心祯娘出事。 “姑母,祯娘没有事,那狗真的没有咬我们。”凌青菀说,“祯娘说她要找她的丫鬟,什么事她还没说,就丢下我跑了。” 这倒像赵祯的作风。 纪王妃无奈摇摇头。 片刻之后,景氏等人也提议去前头花厅,再跟长公主说会儿话,就可以告辞回家了。 她们从后花园出来,凌青菀满脑子都是那条狗。 它摇尾献媚的样子,那么熟悉,让凌青菀怔怔的。 况且,它居然听自己的调度。说明那条狗真的叫雪儿,而且是凌青菀养过的。狗不会认错主人,它们记得气息。 “我要把那条狗拐走......”凌青菀默默想,“也许,它会帮我想起什么。” 她记得长公主问她是否喜欢那条狗的时候,眼珠子微转,似乎是想把狗送给凌青菀。 “假如我真的拐走了。长公主只怕会趁机送给我。永绝后患。她很不喜欢那条狗,也不喜欢送他儿子狗的那位朋友。”凌青菀心想。 这些都是她的揣测,她从长公主的言行里猜测出来的。只有几成把握。 她默默跟在母亲和姨母她们身后,想着心思,突然有个小丫鬟,急匆匆跑到了纪王妃跟前。给纪王妃跪下。 “玉人,你做什么?”纪王妃微讶。 这丫鬟叫玉人。是赵祯的贴身丫鬟。方才赵祯说去找丫鬟,就是找玉人。 “王妃,不得了了!”玉人跪下,哭着对纪王妃道。“姑娘她在大门口,拦住了宁王一家人,要打永安郡主......” 纪王妃一行人刚刚从后花园出来。她们前后还跟着不少的贵夫人和姑娘们。 听闻此言,大家都是一愣。而后一脸的兴奋,很想看好戏。 纪王妃大急,厉声问:“在哪里?” “就......就在大门口,长公主府的正门口。”玉人哭着说。 纪王妃折步就往大门口去。 景氏和小景氏急忙追上她,劝她先别急,慢慢来。 “你起来吧。”凌青菀在最后,对玉人道。她心里也很担心祯娘。祯娘性子烈,从小被她父亲和兄长宠爱着,又是在沧州长大,做惯了地头蛇,不知京里的深浅。 永安郡主的确过分,但祯娘拦在长公主府打人,两个姑娘厮打,只怕很快就要传遍京城。 往后她的声誉就要糟糕透顶了! 凌青菀也紧跟着母亲和纪王妃等人,快步往长公主的大门口去。 “......四大王和五大王的女儿要打架。”有妇人低笑,“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永安郡主甚是孤傲,太后和官家都很宠爱她,四大王府的那位姑娘要吃亏了......” “是啊,同是亲王的女儿,一个封了郡主,一个没有,高低立现。” 大家议论着,纷纷往大门口去。 纪王妃几乎是小跑着,到了长公主府的大门口。 凌青菀紧紧跟着她们,也是跑得气喘吁吁的。 可是到了大门口,才发现形势和她们预想的完全不同。 并没有什么两位姑娘厮打的低劣场景。 长公主府门口的场地空阔,停了不少的马车。门口的丹墀上,站满了人,都在看热闹。现在这个时辰,是众人要告辞回家的时候,不少人都在大门口。 还有人是闻信,专门赶过来看热闹的。 于是,门口的丹墀上,都站立观看。 大门口宽敞的场地上,赵祯乘坐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手执长鞭,风姿飒爽。 她今天戴了细长的银链耳坠子。她骑马执鞭,那坠子明晃晃的泛出银光,衬托得她雪肤凝脂,娇艳又英气。 她手里的长鞭,挥舞得风声飒飒,甚是骇人。她就靠着这条锋利的长鞭,把*个女人围困在场地上。 围困的都是女眷,其中有一个年长,约莫五十来岁,是宁王妃;两个二十七八,可能是宁王府的儿媳妇;还有一个*岁,年纪很小,吓得大哭,是宁王的小女儿。 剩下的,就是永安郡主和几个丫鬟。 她们乱成一团,想要跑,赵祯立马骑马围住,挥鞭打过去,顿时把乱跑的人吓住。 她不打其他人,也不打下人,只是用鞭子围困她们,像草原上圈养一样。 她寻找机会下手,专打永安郡主。 瞅准一个空隙,赵祯一鞭子下去,永安郡主顿时大叫。她雪白的脸上,一条血痕累累。 人群里有人吸气。 “怎么了,怎么了!”突然,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带着几名男子,冲了出来。 “宁王来了......”有人低笑。 “祯娘!”纪王妃也在这个时候赶到了,看清了之后,也厉声嘶喊赵祯。 “祯娘!”纪王带着他两个儿子,后一脚也赶到了。瞧着这一幕,纪王和他的儿子们都惊呆了。 “好!”不知谁添乱,喝彩起来。 赵祯却恍若不觉,照样骑马围困宁王府的女眷,表情肃然,眉目英气十足。 那些女眷吓得乱窜,赵祯不打她们,只围圈她们。她的长鞭,专打永安郡主。 但是永安郡主明显知道她的意图,使劲往她母亲和丫鬟们身后躲,赵祯找不到下鞭的机会。 倏然,赵祯又寻到一个空隙,猛然一鞭抽过去,狠狠打在永安郡主的后背! “啊!”永安郡主的衣衫,顿时破裂打开,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和鲜明的红痕。 她大哭起来:“爹,爹......” 永安郡主使劲喊宁王救命。 宁王很胖,白白的一张脸气得涨红,不停的骂:“混账东西,混账东西!还有王法吗?” “祯娘,快住手!”纪王也是吓得不轻,不停喊女儿。 赵祯全然不理会。 旁边,不知是从哪里窜出来一匹马。一个人骑马,想要靠近赵祯,夺了赵祯手里的长鞭。 但是赵祯的长鞭如练,反手一挥,把那人的马头打得鲜血直流。那马受惊,立马失控乱窜,把马背上的人甩了下去。 从马背上跌下去的人,立马昏死了。 这人是宁王府的护院。 瞧见这一幕,宁王傻眼了。 “祯娘,你快停下来!”赵祯的父母急得半死,不停喊赵祯。 而她的两个哥哥,则抱胸观看,一脸的骄傲,唇角含笑,甚至想喊祯娘厉害。 凌青菀也惊呆了。 她知道祯娘马术好,却没想到祯娘居然还会些功夫。 整个场面乱糟糟的。 永安郡主似受惊的鸟儿,吓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不顾体面大哭大喊救命;宁王府的女眷都没有挨打,但是吓坏了,也乱喊乱叫。站在丹墀上的纪王一家人,也是大声喊祯娘住手。 旁边看戏的人,不时有人喝彩。 长公主府的宴席,都没这个精彩! 京里多年没有出过这么有趣的事了。京里的姑娘们,都循规蹈矩,谁像赵祯这样,骑马挥鞭,比男儿还有英武? 从沧州回来的王府贵女,浑身上下充满了野性。 特别是她不打别人,专找永安郡主下手,指哪打哪,却不乱伤无辜,连男人都佩服。 “啪!” “啊,救命啊!” 又是一下,永安郡主又挨了一下。这下,打在她的胳膊上,立马打破了衣衫,又是一条血痕,刺辣辣的疼。 “反了,反了!”宁王气得大骂,让他的侍卫都围上去,准备拿下赵祯。 先前还没看清是什么情况,现在总算明白了。 “王爷,咱们怎么办?”纪王身边的护卫,见宁王的人终于不顾了,要全部围上去打赵祯,护卫就悄悄走到自家王爷身边,低声询问。 若是不帮忙,自家的姑娘就要吃亏了。 纪王深深叹了口气,道:“祯娘太胡闹了,太胡闹了!算了,你们先去拦住宁王的人吧,别叫她吃亏。” 一旁的纪王妃,惊愕回头看着自己的丈夫。她听到护卫和纪王的话,还以为纪王叫人去拦下祯娘。 不成想,纪王却是去帮场子,拦住宁王的人,让她女儿打个痛快。 纪王妃一口气顺不上来,差点昏死过去。 完了,这下子她姑娘的名声彻底毁了!她的脾气,全是纪王惯的;她的长鞭,是纪王亲手教的! L   ☆、第050章封赏 第050章封赏 今天是汝宁长公主的宴请,所以大家来做客的,没有带太多的护卫。 五大王带了一家众人只带了三个,已经被赵祯打昏一个了;五大王身边,还跟着两位,但他们对赵祯那条长鞭颇为忌惮,已经泄了底气。 而四大王纪王,也带了三名护卫,但是他的四个儿子,各自带了一名随从,也是有武艺的,就是等于护卫七人。 且不说这七位护卫,纪王的长子和次子,一有武艺在身。他们在沧州,没有京城的灯红酒绿,也不像京里读书人多,所以他们日常习武,既是消磨光阴,也是强身健体。 纪王的长子见父亲给他使眼色,当即会意,带着二弟和七名护卫,突然往五大王跟前一站。 他们用排兵布阵的方法,把五大王和他的人,全部圈在里头。 五大王绕不开,心口发憷:“做什么,这是做什么?你们还想打架吗?这是盛京,不是沧州!天下脚下,你们胆敢如此无法无天?” “五叔,别动怒啊!”纪王的长子赵礽赵大郎笑嘻嘻对五大王道,“谁要打架呢?侄儿是见五叔想帮忙的样子,怕搅了孩子们的兴致。祯娘和堂妹她们玩闹,让她们自己闹去,咱们何必搀和?” 四周全是人。 赵大郎说这些话的时候,大家都听到了。 这话无赖至极,令人咋舌。 什么玩闹啊? 那是赵祯一个人,骑马扬鞭,在收拾宁王一家人啊!结果呢,赵祯的父兄利用人多。把宁王围困住。 这家人,着实会欺负人! “玩闹?”宁王气得吹胡子瞪眼,血气翻滚,只差昏倒,“那个野丫头,拿着鞭子打人,这是触犯律法!你们竟敢说玩闹?” 欺人太甚! 说话的空闲。永安郡主哭得更加狠了。 她前前后后。挨了赵祯六鞭子:脸上、后背、双臂、双腿,全部被打得血痕累累。 永安郡主狼狈不堪,衣衫褴褛;宁王的妻女等人也是抱头鼠窜。个个花容失色,虽然没有挨到鞭子,却是吓破了胆。 而赵祯,英姿飒爽。风流豪迈,乘坐高头大马。马术玩得溜溜转,何等潇洒?不仅仅是马术好,她的长鞭更是威风凛凛,指哪打哪。 谁胜了。不言而喻! 众人都在看笑话,对赵祯多有赞赏。宁王此人,因为是皇家血脉。自负自傲,素来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把所有人都当下人。 满京城的权贵表面上巴结他,心底却憎恶他的嘴脸。如今,宁王一家人这么丢脸,谁心里不快意? 特别是永安郡主,更是嚣张任性,得罪不少人。看到她如此受辱,大家在心里拍手称快。 故而,没人开口去劝说什么。 那边,长公主终于得到了消息,和她的驸马周致急匆匆赶过来。 赵祯见势,笑着将长鞭一丢,扬声道:“长公主,您这匹良驹,借妹妹骑走,明日奉还!” 说罢,她策马而去,风姿优雅。既出了气,又没有露出半点丑态,赵祯算是把好处占尽了。 见赵祯的马快要消失在街头,赵大郎这才让开了宁王,笑道:“五叔,得罪了啊!” 宁王也顾不上去扶妻女,径直走到纪王跟前,骂道:“老四,看看你的好儿子,你的好女儿!这都是你教唆的?你对做兄弟的不满,冲着我来,何必如此下贱,欺负孩子?” “五弟,你误会了,误会了!”纪王一脸笑容,满是歉意道,“我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等着,你等着!”宁王气焰更盛,指着纪王的鼻子,“本王要去官家跟前,参你一本!官家若不惩处你们,本王誓不罢休,你且等着!” “五弟,真是误会了。”纪王仍是好脾气,陪着笑道,“孩子不懂事,我回头骂她?” “骂她?”宁王怒哼,“她若是不爬着跪倒宁王府去赔礼道歉,这事就没完!本王要去太后和官家跟前,告你们纪王府行凶!” 说罢,他这才让人,去把自己的妻女都搀扶起来,又叫人把自家马车赶过来,坐车回去了。 宁王也有几个儿子,可是他们听闻了母亲和妹妹受辱,并没有像纪王的儿子那样赶过来,反而仍在喝酒玩乐。 宁王府的人不团结,不似纪王府。 “......纪王府那姑娘,也是图一时痛快。”有人议论道,“回头还不是要给宁王府赔礼道歉?连累她父母跟着要赔罪。那永安郡主被打成那样,这事和不了。太后甚是疼爱永安郡主呢......” “宁王比纪王受宠百般。纪王离京十几年,才回来就这样任由孩子胡闹,也是不知天高地厚。” “乡下住久了,被人敬重惯了的,哪里还是知道天有多高?” “纪王府那位姑娘,马术不错,长鞭也是好,不比男儿逊色。你瞧着她围圈宁王府的女眷,也是有勇有谋。” “可惜不是男儿啊!姑娘家那么凶悍,有什么用?今天在场的人可不少,这件事过不了一个时辰,就要传遍京城。只怕纪王府的姑娘,要回沧州乡下才能嫁人喽!” “唉,也不能这么说!如今读书人当官的多。要是新进的进士,相貌堂堂,难道还不愿娶这姑娘吗?别说她生得美艳磊落,就是容貌丑陋无比,也有人愿意娶的。她的终身倒也不难。” “是啊,世道不同了......” 大家议论纷纷,话题越扯越远了。今天来的,多半是权贵,也有些落魄贵胄,不免对朝廷新的任官“以才取士”感到不满,渐渐把话题转移开了。 而女人们。心里个个为赵祯折服,嘴上却说:“姑娘家,还是应该谦和礼让......” 她们都知道,男人喜欢女人谦和礼让,唯有这样说,才附和主流,才能赢得好感。 其实。她们大多数是很快意的。 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 “宁王府那几位,可谓狼狈至极啊!”她们不好说赵祯什么,只得说起了宁王府女眷的惨状。 特别是永安郡主。 真叫人快意。 “不知道太后会不会惩罚纪王府的姑娘?”有人也担心。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永安郡主深得太后的欢心。 “定然要惩罚的。”有人道。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一致认为:纪王府要倒霉了!宁王府得势,同样是官家的叔叔,却不可能一视同仁的。 纪王府不该这么得罪宁王府。 至于怎么惩罚。大家猜测纷纷。 “纪王一回京,就做了应天府的府尹。这次。只怕要撤官,重新赶回沧州乡下去喽。” “孩子玩闹嘛,哪有那么严重?” “那么多人看着,伤了宁王府的体面。岂是一句孩子玩闹可以揭过去的?宁王府丢了那么大的脸。假如官家不给他们做主,以后谁还敬重宁王啊?” “也是,宁王府这次的确是丢脸丢大了。那郡主被打的嗷嗷叫。跟杀猪似的。” 这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反正不跟他们相关。随便猜猜纪王府的下场,也不过是消遣。况且,纪王被赶走,应天府的府尹之位就要空出来,有人会因此而得益的! 这件事,果然当天就传遍了京城。 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官家特意说了这件事。 官家当着满朝文武,对挨打的永安郡主的父亲宁王说:“往后,管束好你的女儿!前因后果,朕已然知晓!永安身为郡主,蛇蝎心肠,简直可恶!传旨,将永安郡主贬为县主,若是再敢犯事,就贬为庶人!” 这席话,似轰雷打响在大殿,每个人都懵了。 昨天永安郡主被打的事,在场的朝臣都知道。他们都以为,官家不说怎么惩罚纪王府,也要安抚下宁王吧? 叫人瞠目结舌的是,官家不仅仅没有安抚宁王,还把永安郡主贬为县主! 这中间透着什么,大家都敏锐的捕捉到了。 所以,朝臣的目光,不看呆若木鸡的宁王,都在看气定神闲的纪王。 “宁王教女无方,革去三个月的俸禄。”官家继续道。 宁王这才如梦初醒,噗通给官家跪下:“圣上,臣冤枉啊!前因后果,不过是纪王府一面之词......” 朝臣听到这话,又是一惊。 敢情官家根本没召见宁王府,只是听了纪王府的话,就直接处罚宁王府? 这个缘故,太微妙了! 朝臣的心思,都千回百折,个个都在摸索其中的细微,希望自己最先看透圣意。 “退下!”官家突然怒喝,打断了宁王的话。 大殿里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宁王并不蠢,知道自己这次要吃下这个亏。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的,需得回去和幕僚们商量,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磕头道是,恭敬退了下去。 “......纪王府的三姑娘赵祯,天资聪颖,勤勉柔顺,能文能武,逸群之才,传旨封为永德郡主。”官家又道。 此语一出,更是激起三层浪。 朝廷要有大的变故了,否则不会如此叫人摸不着头脑。 挨打的人被贬,行凶者反而受封,前所未闻! “......纪王的四个儿子,个个芝兰玉树,乃国之栋梁,全部封为太尉。”官家又道。 这就和宁王府一模一样了。 不对,应该是超越了宁王,宁王的女儿刚被贬了嘛。 下朝的时候,消息不胫而走。 盛京城里,又是千层浪。 众人皆傻眼了! “看来,我们轻待了纪王!纪王这次回京,什么应天府府尹,不过是遮人耳目而已。”有人最先窥见天机,道,“赶紧备礼,我要去纪王府恭贺......” 昨天还断定纪王府要倒霉的众人,今天都傻眼了。 朝中局势,越发叫人摸不透。 不过,再也没人说赵祯的坏话,纷纷赞扬她的风姿。她一时间,竟然成为京城里的传奇人物。 这是纪王妃所料不及的。 “官家这是铁了心,要立纪王府的幼子为皇储么?”安家听闻赵祯被封郡主、永安被贬为县主之后,小景氏问安肃。 小景氏和众人一样,大吃一惊。这个结果,任谁都没有想到。可是,仔细想来,也能解释得通顺。 官家想要立纪王的幼子赵祎为皇储,虽然遭到了所有知情大臣和汝宁长公主的反对,却不妨碍他的决心。 他给汝宁长公主服软的同时,逮住了个机会,就猛提拔纪王府。 宁王府也是倒霉,撞到了这个时候和纪王妃作对,官家唯有拿他们作伐,宁王的时运太差了。 “我何尝不替官家操心?”安肃深深叹了口气,“这些年,也曾听他说过将来要如何教导皇太子、公主等,足见他也不是不想要孩子的。可宫里那些女人,他见都不肯见,对她们深恶痛绝,不知所谓。” “他就没个中意的女子吗?”小景氏也很好奇,“他很小的时候,你就是他的老师,你不是最了解他?他同谁亲近些,哪怕是丫鬟?” “亲近?”安肃想了想,半晌道,“没有。” 小景氏瞠目。 L   ☆、第051章反水 (感谢桃子妖妖315的和氏璧打赏,太感激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时在长公主府门口,凌青菀着实很担心赵祯。而后,听到纪王对侍卫说:“别叫祯娘吃亏。” 凌青菀就知晓赵祯没事,纪王会替赵祯善后的。 凌青菀也帮不忙。 再后来,她瞧见了长公主和驸马也出来了。 凌青菀心里惦记着那条黑犬,趁众人不防备,凌青菀又溜回了长公主府,找到了关狗的柴房。 雪儿仍在咆哮,撞门。 院门远远站着两个丫鬟,一脸惧色。 凌青菀想到从她把雪儿关起来,到此刻,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雪儿的咆哮不停,却带着疲惫,它肯定叫了一个时辰。 凌青菀心头一阵阵泛酸,很舍不得。 “你们俩过来。”凌青菀冲那两个丫鬟招手,“钥匙在你们身上吗?” 丫鬟们不认识凌青菀,但见她衣着华贵,首饰好似是长公主府订制的,就上前问:“姐姐,您是奉谁的命?郭妈妈让婢子们守在这里,等四少爷来,钥匙在我们身上......” “我是客人。”凌青菀道,“我想看看这狗。” 丫鬟们立马改口,叫“姑娘”。 两人相视一眼,然后穿着银红色上衫的丫鬟,劝凌青菀道:“姑娘,这狗凶恶无比,会咬死人的!四少爷院子里这几天好些人被咬伤了。它扑上来,专找脖子下口,比虎狼还要恶。四少爷不在跟前。伤了您可就来不及......” “不妨事。”凌青菀道。 那两个丫鬟却怕担事,苦苦劝她。 凌青菀道:“那把院门打开,我进去瞧瞧。” 丫鬟们原是不想的。长公主府的丫鬟,都有点傲气,并不把这些姑娘们放在眼里。可这两位丫鬟,从前是扫地的,临时被郭妈妈拉过来看院子。没什么底气。 她们见凌青菀不依不饶的。又是位贵女,不敢得罪她,只得给她开了院门。 雪儿听到脚步声。叫得更狠了,声音暴戾。那两个丫鬟吓得魂魄都掉了,没敢跟进来,站在门口。随着准备逃跑。 柴房的门被雪儿撞得有些变形。 “雪儿,你不要叫......”凌青菀站在门口。道。 雪儿已经闻到了凌青菀的气息,声音低了下去。而后,它似撒娇一样嗷呜着,那声音宛如呜咽。满是委屈。 凌青菀眼睛陡然发涩。 “雪儿坐下,不要叫。”凌青菀又道。 果然,柴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雪儿不再狂吠。 门口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凌青菀折到门口,对她们道:“瞧见了吧?这狗听我的话。不会伤害我,把钥匙给我......” 丫鬟们怔愣半晌。 那狗这么听一个外人的话,着实怪异。 “快点!”凌青菀眼眸微沉。 丫鬟们有点害怕。她们是最下等的丫鬟,从小被管事的丫鬟或婆子们使唤,连主子跟前都没有去过,对主子有点敬畏,虽然凌青菀不是她们的主子。 故而,她们很听话,把柴房的钥匙交给了凌青菀。 凌青菀拿着钥匙,连忙去把门打开。 刚刚打开,一团黑影,带着浓浓的依恋,扑到了凌青菀的怀里。凌青菀一下子就被它撞到在地,后脑撞得生生的疼。 雪儿扑到她,又开始舔她的脸。 好不容易整顿好的妆容,又弄脏了。 凌青菀却很高兴,半晌才坐起来,对雪儿道:“好了,好了,别舔我,坐下......” 雪儿摇尾,乖乖坐到了凌青菀后面,用种似水的温柔眼眸,盯着她瞧。 明明只是狗,那双眼睛却跟通灵一样,简直是个聪颖百般的小东西。 它的眼神,乖而萌,可是它的体型又那么庞大凶猛。凌青菀望着它,轻轻用手抚摸着它的脑袋。 “......玄猫辟邪,我弄只玄猫给你,可好?你总说害怕,深宫的确有些怪东西,不是你疑神疑鬼。”凌青菀的脑海里,突然浮动一个声音。 那个男人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长出现在她梦里的。声音很温柔、年轻却低沉,总是充满了柔情蜜意,喁喁情话。 “宫里不给养猫吧?” “谁说不给养?就算旁人不可以,难道你不可以?”男人轻笑道,“我过几天送给你!” 她却犹豫了下,说:“我喜欢狗,你能弄只狗给我吗?猫太机灵,像人一样,它都能猜透旁人的心思;狗就不一样啊,狗忠诚,没有自己的小心眼,以主人为尊,为主人而活,这世上没有比狗更忠诚的东西了。” “谁说的?”男人捉住了她的手,低低吻着她的手背,幽幽对她道,“你还有我,我比狗忠诚。” 她大笑起来:“哪有人把自己比得跟畜生一样啊?你这个人,真是无羞无耻。” “你可以等着看。”男人倏然严肃起来,“你可以等着看,我的对你的心,是不是这世上最忠诚、最恒久的?” 她的心就软了。 凌青菀的手,缓缓拂过雪儿。她脑海里的声音,那么清晰可闻,字字在耳。 这不是幻觉。 雪儿就是明证。 那个承诺比狗还有忠诚、恒久的男人,他去了哪里?凌青菀的眼泪,顺着面颊滑落。 她想起来,后来男人送了她一只狗、一只猫。 很小的狗,很稚嫩的猫,全是黑色的,没有半点杂色,异常的浓郁黑。 “......这是从突厥过来的狗,你拿牛肉喂养它。将来它能长得比小马驹一样大。”男人对凌青菀说。 凌青菀看着眼前的雪儿,她想,至少这句话,那个男人没有骗她。 这狗的确是异族之物,可以长得很庞大。 “猫叫藏鸦,狗叫墨影,你意下如何?”男人问她。 “不行。很奇怪的名字。”她道。“我要叫个不一样的。这猫叫小白,狗叫雪儿......” 男人微愣。 而后,他低笑起来。声音很动听。 “这才是奇怪的名字。”男人笑着说。 凌青菀回神,惊觉自己已经一脸的泪痕。 她掏出帕子,缓缓把脸擦干净。被雪儿舔的口水,被泪水都冲去。她有些狼狈。 擦去面颊的口水和泪水,凌青菀半蹲在雪儿跟前。 雪儿嗷呜着。发出很亲热的咕噜声,似乎又想舔凌青菀。 凌青菀沉吟一下,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了珠钗。她把钗子一个个放在掌心。揉了又揉,然后还用舌头舔了舔。 珠钗就全是凌青菀的味道。 凌青菀给雪儿闻,喃喃道:“记住这味道。我晚些时候来找你。你记得跳出来......” 雪儿不知何物,却很认真闻凌青菀放在它鼻端的珠钗。 “雪儿呢!”院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远远的,没怎么听真切。 凌青菀后背微僵。 她并不是傻子,猜不到来者是谁。那个瞬间,梦里的事变得格外惊心。 梦里的男人,他的声音、他身上的味道,凌青菀都记得清楚。 他,也许就是雪儿的主人? 她一动不动,半蹲在地上,手放在雪儿的头上,微微发颤。她好似踏入了云端,身子软如无骨,连站都站不起来。 一切即将要揭晓了吗? 那个男人的脸,即将要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吗?虽然她总是记不起他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看到他,她一定认识。 “......在......在里面,四少爷。”丫鬟们唯唯诺诺道。 男人穿着皮靴,脚步声响亮,踏入了柴房。 瞧着半蹲着的凌青菀,他也微讶,问:“你是谁?”他最吃惊的是,雪儿乖乖蹲在地上,温顺乖巧。 怎么会? 难道,他们给雪儿用药了吗?这个丫鬟,就是来下药的吗? 周又麟上前,一个用力,抓起来了凌青菀的胳膊,将她往门口抛去:“你是干什么的,谁让你来的?” 凌青菀的身子被他推得踉跄,差点撞到了门框。 雪儿一个骨碌爬起来,冲周又麟大声狂吠,几乎要咬他。 周又麟吓了一跳,猛然后退两步,满面惊容。这狗他养了三年,对他还算不错,从来没这样过。 雪儿倒也没有伤寒周又麟。见周又麟已经退步了,雪儿又收起暴戾,摇着尾巴,跑到了凌青菀身边。 凌青菀被周又麟推过来,尚未站稳,又被雪儿撞过来,脚步不稳就跌坐在了地上。 雪儿用头蹭她的胳膊。 周又麟大惊,这才仔细看这个女孩子的脸。她的衣着华贵,不太像家里的丫鬟。 而这女孩子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挪开。 凌青菀的眼神,渐渐凉了。 她猜错了。 她梦里的男人,不是周又麟。周又麟长得一点也不像长公主,他高大英武,双目炯炯,英俊结实,和驸马周致容貌如出一辙。 他的声音、他的眼神,全不是凌青菀梦里的。 她不记得这个人,一点熟悉的感觉也没有。 雪儿不是他送给凌青菀的,那么为什么在他身边? 凌青菀的一颗心,缓缓往下沉。原本以为要浮出水面的记忆,全部断了线,又变得毫无头绪。 她缓缓站起来。 “你是谁?”周又麟问,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惊愕看着她。 他上前几步,几乎逼近凌青菀。 雪儿的反水,深深触动了周又麟,让周又麟以为自己见到了鬼,眼前的一切变得真实。 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人。 “又麟,找到你的狗了吗?”门口,又传来一个声音。他应该是跟着周又麟一起来的,却被周又麟甩下,落在后面的。 这个声音,就太熟悉了。 是安檐。 凌青菀依靠着门框,缓缓站起来。雪儿靠着她,使劲摇尾,要舔凌青菀的手。 安檐进来,瞧见这一幕,他愣住了。 不止是他,凌青菀和周又麟,都愣愣的。 院子里瞬间静得落针可闻,唯有风吹树叶簌簌作响。 L   ☆、第052章身份 第052章身份 槐树的绿荫印上了台阶,站在门框上,和暖和香。屋檐下的游丝缱绻荡漾,将春天的温暖日光缓缓撵开。 安檐的反应很快,上前叫了声“菀儿”,然后道:“姨母说你迷路了,怎么走到了这里?走吧......” 他什么也问,眼前荒谬的一切他也顾不上去了解,只想先解了凌青菀的窘镜。 不管是什么原因,凌青菀此刻的不自在,安檐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自在,安檐就心疼。 “你认得她?”周又麟问安檐。他比安檐矮几分,却比正常的男子高,英勇俊逸。 他深邃的浓眉,紧紧锁起来。这狗突然撞向了周又麟,却又跑到凌青菀跟前去摇尾乞怜的样子,让周又麟深受震撼。 他望向凌青菀的目光,带着几分警惕和戒备,觉得凌青菀用心不良,甚是厌恶。 “这是我表妹。”安檐道,“晋国公府的二姑娘。” 周又麟立马就知道是谁了。 这是安檐未过门的妻子。周又麟此次回京,得知挚友安檐也尚未娶亲,问其缘故。 安檐说即将要成亲,妻子是他姨母家的表妹,晋国公府的二姑娘。只因她家里尚有长辈和兄长亲事未成,耽误了他们的事。 左不过这两年。 安檐性格内敛,提到他的表妹时,语气轻盈,十分的愉悦。周又麟就知道,安檐甚是中意这门亲事。 挚友的未婚妻子,就是他的弟妹。周又麟立马收起自己的警惕,道:“原来如此。” 他不再当着安檐的面。问凌青菀为什么跑到这里,怎么让雪儿信任她的。他知道,安檐肯定不希望听到这些。 此刻的安檐,恨不能这一切没有发生。 安檐是来找周又麟的。他们原本是去周又麟的院子里,周又麟说起自己的狗,想给安檐瞧瞧。回到院子,才知道狗被关起来了。周又麟急忙跑过来寻。丢下了安檐。 安檐自己找过来,瞧见凌青菀,立马改了口风。说他是来找凌青菀的。 这般维护,痴情何若,任谁都明白。 “免得长辈担心,你快送凌姑娘回去吧。”周又麟道。安檐把凌青菀的身份。都告诉了周又麟,周又麟自然知晓她的姓氏。 安檐点点头。 “菀儿。走了。”安檐冲凌青菀道。 他知道凌青菀此刻肯定很紧张,也会担心自己百口莫辩,怕安檐误会。故而,安檐看向她的时候。眸子里柔情点点,语气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让凌青菀受惊。 他极力照顾她的情绪。表情一概往常的冷酷冰凉,把他全部的柔情都献出来。 周又麟瞧见了。心头微酸:他曾经也这样爱过一个女子,在她身上万分小心,就像安檐一样。 只可惜,她背叛了周又麟,背叛得很彻底。 周又麟回神,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好,凌青菀已经缓缓挪步,走向了安檐。 雪儿则亦步亦趋跟着她。 周又麟大惊,立马吹口哨:“雪儿,坐下!”这是训练雪儿时最常用的词,雪儿很听这句话。 雪儿却丝毫不搭理周又麟,只想跟着凌青菀走。 凌青菀回眸,脚步微顿。她看了眼安檐,咬咬牙,低声对安檐道道:“二哥,你帮我问问他,这狗是哪里来的?” “故人送他的。”安檐代为回答。他知道这条狗的来历。 他的声音,也是轻柔。 凌青菀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安檐。她还以为安檐进来,会立马翻脸,跟从前那么冷酷,毕竟凌青菀没有去他的马球,又和另一个男人孤身在这里。 可是安檐的反应,让凌青菀吃惊之余,心里也阵阵暖意。 “能送给我吗?”凌青菀试探着问。 安檐摇头,身子微俯,几乎凑在凌青菀耳边道:“送他这条狗的人,已经故去了......” 周又麟往他那里看过去,只见这两人当着他的面,窃窃私语。不知为何,他又想到自己爱过的那位,心里又是一阵酸。 果然,盛京是个叫人心酸的地方,不管过了多少岁月,仍是如此。 “那.....”凌青菀顿了顿,回眸对雪儿道,“雪儿,坐下!” 雪儿立马就坐下了,十分听话。 周又麟觉得不对劲。满腹的疑惑,他半句也说不出来。他当着安檐的面,不敢失态,更不敢发火,怕伤了朋友的面子。 凌青菀就和安檐走了。 雪儿愣了一会儿,站起来追。周又麟反应过来,立马拦住了它,使劲抱住它。 雪儿虽然有两百多斤,力气甚大,可是它不会撕咬周又麟。而周又麟从军多年,臂力过人。 他缓缓安抚雪儿,雪儿终于发出悲切的嗷呜声,不再想跑。但是它很失落,无精打采的。 周又麟喂它牛肉,它也不吃了,伏在地上,不时嗷呜一声,好似在叹气,更像是低泣,满腹委屈的样子。 若说狗懂得伤感和悲痛,说出去可能叫人耻笑。但是雪儿种种表现,跟人一模一样。说它不是低泣,完全无法解释它此刻的行径。 “你怎么了?”周又麟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回京了,你就变了样子?” 任凭周又麟怎么哄它,它都不搭理人。 见这狗无精打采,服侍周又麟的人,倒是松了口气。 安檐带着凌青菀出来,没有送她去找她的母亲,而是带着她直接找到了安府的马车,准备送她回家。 “我娘......”凌青菀刚开口,想要说自己不能先走,安檐却道,“我的小厮会去告诉姨母,我先送你回家。知道我送你。姨母不会担心的。” 凌青菀就颔首,上了马车。 车马不算特别宽敞,比不上石庭的豪华,但是比晋国公府的大多了。 车上铺了青金色的褥子,一张很小的茶几,放了几本书。旁边还有套衣裳,和安檐的鞠杖。 这是安檐自己的马车。他平素很少用。唯有出门做客,才能乘坐。往常不管是进宫当差,还是出门游玩。他都是骑马。 安檐自己也上车,两人对面而坐。 “我......”气氛有点沉默,凌青菀解释,“我答应你去看马球。不是故意失约,我和祯娘在路上遇到了狗......” 她抬眸。见安檐仍是一脸的柔情,唇角有淡淡的笑,并没有生气,她松了口气。后面的话,说得更加利索了些。 她简单把自己和祯娘遇到狗,然后有个女子打石头打狗。让狗发狂咬他们,却被她收服的过程。说给安檐听。 而后,又将祯娘去打人,自己跑去看,也说了。再后来,她心里惦记这条狗,跑回来探望,想拐走的话,也一股脑说了。 等她说完,安檐脸色的笑容缓缓敛去,恢复了正常的冷酷。 凌青菀也沉默了下来。 “该打,那永安郡主蛇蝎心肠。”安檐沉默半晌,才开口道。 原来他是听到凌青菀说永安郡主拿石头打狗,才冷了脸的,不是其他事。 凌青菀轻轻嗯了声。 “......你想要那条狗?”安檐突然又问。 凌青菀点点头:“我好像认识它,它也认识我。” “那狗是异族传入的,颇通人性,不知品种。”安檐叹了口气,为难道,“只怕一时半会寻不到一样的。我会派人去找找看,给你找一只。” 凌青菀微讶,道:“我不是要一样的狗,我是要那条狗!” 安檐抬眸看她。 凌青菀微微跌眸,不和他对视。 “又麟他不会送人的。”安檐笃定道。 凌青菀咬了咬唇,问道:“二哥,那狗是不是皇后娘娘送给他的?” “怎么会?”安檐道,“那是他未过门妻子亲自养过的。不过,那条狗常养在皇后宫里,的确不错。他未过门妻子是卢氏九娘,昭慈先皇后的胞妹......” 卢氏九娘,就是卢玉。 凌青菀听她母亲说过。 她遽然抬眸,满眸惊讶,问道:“是卢玉的狗,不是皇后的吗?” “不是。” 凌青菀的眉头,就紧紧蹙起来。她沉吟良久,不再开口。安檐说了些什么,她也好似听不到一样。 她的眉头越来越紧,痛色的神色爬满了她的面容。 “菀儿!”安檐突然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他掌心老茧粗粝,炙热干燥,让凌青菀分外熟悉,一下子惊醒过来,似乎吓一跳。 “菀儿,你在出神。”安檐道,“姨母说,你总是做梦,梦里荒诞无稽,是不是又想到什么怪事?” 凌青菀是想到了什么。 她仿佛想到了些惊悚可怕的事。 她反握住安檐的手,问他:“二哥,你常在官家身边,他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长得像汝宁长公主吗,他习武吗?” 安檐莫名其妙,眉头轻蹙。 但是,他仍是回答了:“汝宁长公主的确是官家的胞姐,但是她和官家的容貌一点也不像。官家尚文,以文取士,自然是个读书人,不会武艺的。” 凌青菀却缓缓舒了口气。 她所担心的,一扫而空。 “我曾经在太原府,倒是见过一个人,长得和汝宁长公主很像,特别是眼睛。不过,他并没有皇家的血脉,他姓王,是太原王氏子弟,太后娘家的侄子。而且,他武艺高强,还在军中做过总教习。”安檐想了想,又道,“倒像你说的人。” “他是谁?”凌青菀紧紧拽住了安檐的手,反问道。 她眼神微抖。 “他死了。”安檐道,“建平七年他回太原府,路遇土匪遭戕害,身中毒箭,死在半道上。舅舅很推崇他,常请他来教我和表兄弟武艺。他去世的时候是冬月,漫天暴雪,舅舅闻信,带着我们去他死的关口祭拜。因为很冷,所以我记得清楚......” 他是建平七年冬月死的。 卢玉是建平七年腊月死的。 “......他不是武艺高强吗,怎么会被土匪杀了?”凌青菀问。 她的声音有点发厉,几乎欲抖。 所有的事,好似又找到了眉目。 建平七年,凌青菀才十一二岁。她不可能认识那个人的。安檐有点疑惑,不知所以,静静看着凌青菀。 L   ☆、第053章承诺 第053章承诺 凌青菀瑟瑟发抖的模样,安檐全看在眼里,他没有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挪到她身边,轻轻揽过她的肩头,把她抱在怀里。 他胸膛结实温暖,像个安稳的港湾。 凌青菀觉得熟悉极了。曾经也有这样的胸膛,让她在迷茫、难过的时候依靠。 那个男人说,他会永远对她忠诚。他还说,“我的命都是你的,你要不要?”言犹在耳。 凌青菀轻阖双目,久久不动弹。 安檐的唇,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和试探,轻轻落在她的青丝上。 凌青菀心头微悸。 其实,她最近梦到了很多事,她的诡异记忆,即将水落石出。正是因为这样,她越发珍惜身为晋国公府二姑娘的日子。现在的生活,对于她而言才是美梦。 所有人的人都疼她。 安檐在长公主府柴房的表现,更是叫凌青菀明白过来:他不管对旁人如何冷酷,对凌青菀却是百般体贴,体贴到了种不顾一切的地步。 他的吻落在她的头顶时,凌青菀没有动。 安檐抱她更紧,深深舒了口气。 “菀儿,我在这里。”安檐把脸贴在她的耳畔,低声道,“你害怕的时候,就拉着我的手。” 凌青菀没有说话。 一路到了晋国公府,安檐将她送回院子里。 凌青城还在宗学,凌青桐不知去向,景氏尚在长公主府,榭园里只有丫鬟和仆妇们。 安檐送凌青菀进来,丫鬟们并不大惊小怪。反而个个抿唇低笑。 谁都知道安檐是她们家未来的姑爷。前段日子,安檐往这里跑得可勤快了,最近不怎么来,今天还是来了...... “你坐坐,我去更衣。”凌青菀对安檐道。想了想,她又补充一句道,“别走。我有话和你说。” 有外人在。安檐又是一副冷漠的表情。听到这话,他唇角微动,似有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点点头。 凌青菀就让丫鬟准备热水,重新整顿一番。 梳洗之后,凌青菀出来,坐到了安檐对面。 丫鬟和仆妇们都在帘外。 安檐猜不透她到底怎么了。只当她又不舒服,就没有问话。静静等她先开口。 “......二哥,你说那位像长公主的人,他叫什么名字,你能仔细说说吗?”凌青菀问安檐。 她有点忐忑。 安檐喜欢她。她知道。没人愿意在自己喜欢的姑娘跟前,说旁的男人。 果然,安檐神色微敛。唇线轻抿。他没有立刻回答,顿了顿才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是见过几次。舅舅和他关系不错,请他来教导我们几个.......” 凌青菀的手指,就不由自主开始搅衣带。 安檐看了她一眼。 “我不知他姓名,舅舅称呼他为王七郎,说他是王太后的侄子。他比我们大......” “大多少?”凌青菀插嘴。 “建平七年,我十五岁,他二十出头了。”安檐道,“大五六岁的样子......” 卢玉和长公主的儿子差不多的年纪,也比安檐大。那么,王七郎比卢玉大四五岁的样子。 卢皇后比卢玉大七岁,卢皇后从前和王家定亲的男人,比她还要大,那就是比卢玉大十来岁。 凌青菀微微松了口气,她心想:“......不是卢皇后从前定亲的人。” “他是用枪的,王家有个师傅从小教导他。他师傅是隋唐时期郭氏枪法的传人,倾囊相授于他。他从小练枪,枪法绝伦。而枪法适合战场马战。舅舅非常倾慕他的枪法,碰巧王七郎是豪迈大方的性子,就让他来教我们,他欣然同意了。”安檐又道。 怪不得安檐满手的老茧,原来他也是用枪的。 凌青菀也明白了为何安檐手掌,和她梦里男人的手掌相似。是因为他们都是使枪的吗? “那时候,他在京中任职吗?”凌青菀问道。 “对,他是在殿前司都虞侯手下任职。”安檐道,“那时候的殿前司都虞侯,是卢珞,卢皇后的兄长。” 凌青菀又点点头。 她想,她已经有了些头绪了。 “卢珞还在京城吗?”凌青菀问。 “不在了,他去年升迁,去了西边做节度使。”安檐答。 凌青菀轻轻颔首,不再多问。 “菀儿......”安檐沉吟一下,道,“你有事瞒着我。” 凌青菀被点中心思,一时哑然,半晌说不出来话。她低垂了脑袋,有点惶然。 “无妨。”安檐继续道,却不是指责凌青菀,“不管你瞒了我什么,都无所谓,只要你还是晋国公府的二姑娘,还会嫁给我,就足够了。” 这话背后,透出浓浓的谦卑。 他卑微的渴求和她长相厮守。 凌青菀猛然抬头,看着安檐。她从去年九月生病以后,忘却前事,记忆中的安檐总是很孤傲、冷漠、不近人情。 他不是油嘴滑舌的安栋,不擅长甜言蜜语。 他说出这么一番话,是他全部的诚意。凌青菀倏然眼睛发涩,她心里万分内疚。 如果从前的那个凌青菀听到这话,一定会欣喜若狂的。想到这里,凌青菀更是难受。 她眼睛湿了,声音哽住:“我娘说,和安家结亲的事,不可更改。而我,不会再想更改它。能和安家结亲,是凌氏的荣幸,安郎......” “安郎”二字,从她口中旖旎而出,仿佛多了层绮艳,叫人心旷神怡。 安檐的心,跳如打鼓。 他微微挪开眼睛,假装看窗外。耳根却是红透了。上次她送他护身符,他使劲搂住她,都没有这样脸红、紧张过。 他猛然站起来,走到了她身边。 像个茫然无措的孩子,他不知该怎么办,才能表达他的心情,又不让凌青菀害怕慌张。 顿了顿。他伸手。轻轻摸着她的脑袋,然后摸着她的面颊,抬起了她的下巴。 凌青菀仍低垂着眼帘。纤浓羽睫将情绪遮住。 “这很好。”安檐装作很镇定,声音淡然对凌青菀道,“听到你如此承诺,我心甚慰!” 凌青菀不说话。想把脸偏过去。 安檐却没有松手,他似乎不太自信。追问一句:“你是自愿的,是么?不是你娘逼迫你的?” “我是自愿的!”凌青菀终于抬起了眼帘,直视安檐的眼睛,“不管将来发生什么。我都是凌青菀!哪怕天地变色,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我都要做凌青菀。而凌青菀。很想嫁给安郎。” 安檐不是个糊涂的人。 他从凌青菀的话里,隐约听出。她好似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凌青菀了。 安檐倏然有点害怕。 凌青菀是变了,他知道。从前的凌青菀,和现在这个女人有些不同。唯有深爱她的男人,会敏锐发现这一点。 安檐虽然难以接受,但是他也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松开。 他很想亲吻她的唇。 犹豫了下,安檐缓缓往下俯身。 凌青菀察觉了他的意图,眼神微颤。她的手攥了攥,最终她选择轻阖双眸,准备接受。 “大奶奶回来了......”帘外,突然传来丫鬟的声音。 安檐连忙放开了凌青菀,往后退了数步。姨母知道安檐稳重,不是轻浮之辈,才很放心让他和凌青菀多有来往,甚至让他送凌青菀去太原府。 假如姨母看到这一幕,估计对安檐的信任就要变味了。 安檐急忙跳开。 凌青菀明明心情很复杂、很糟糕的,瞧见这一幕,安檐淡然又不动声色,却急忙鼠窜的样子,明明很狼狈,他却做得这样顺理成章,凌青菀笑了出来。 她连忙捂住嘴,想把笑声压回去。可是笑意已动,怎么也压不住。 景氏进屋的时候,就瞧见安檐一脸冷漠,表情生硬;而凌青菀捂住唇,满面笑容。景氏看了看他们俩,不得要领。 安檐是不可能逗凌青菀笑的。他有时候是像个木头人,一板一眼的,没有安栋那么风趣。 “菀儿笑什么?”景氏笑着问。 景氏笑了,笑是会感染的。凌青菀明明在辛苦忍着,见母亲一笑,她就憋不出了,笑出声来。 安檐不明所以看着她。 景氏也糊涂了。 最后,景氏留安檐在凌家用晚膳。 安檐就留下来了。他只要有机会,就愿意多和凌青菀在一起。这点,他热情得可怕,虽然他仍是个冷面郎君。 “二哥,我们什么时候去太原府?”饭桌山,老四凌青桐突然问道。 凌青桐今天被凌青城抓了回来,所以和他们一起用膳。饭桌上,提到了今天的趣事,凌青桐就没兴趣,埋头吃饭。 大家都说完了,他突然冒出一句:什么时候去太原府。 安檐看了眼景氏,道:“月底吧?” “哦。”凌青桐道。他问完了,又不再开口。凌青菀知道他不太愿意去。 他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而凌青菀自己,是必须要去的。 太原府是卢氏的桑梓之地,她要回去,看看能不能把乱七八糟的家记忆都串起来。 晚膳之后,坊里的大门已经关了。安檐有权让武侯开门,但是景氏仍挽留他,让他住在凌家。 安檐还有事,推却了,说:“我过两天再来。” 景氏下意识看了眼凌青菀。 凌青菀倒没有蹙眉。 晚上,凌青菀除了在心里谋划,怎么把雪儿从周又麟手里弄过来之外,就是想了很多梦里那个男人的事。 他真的是王七郎吗,自己难道不是卢皇后,而是卢玉吗? 为什么除了王七郎,关于卢玉的一切都不记得,反而对卢皇后的事,记得那么清楚? 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自己又长什么样子? 想得太多,她晚上又做梦了。 *L   ☆、第054章真相 那是深秋的夜,凄寒萧索。琼华澄澈,从窗口透进来,地上宛如一层薄霜。 屋子里有哭声,不知是谁,低声抽噎。 “珃珃,娘走后,你要记得两件事。若是你不记得娘的话,娘泉下不安。”躺在床上的妇人,声音暗哑轻柔,说着的时候不停喘气,已是末路。 她身边的床榻上,跪着两个身影。 大些的十二三岁,小的才五六岁。 年纪大的姑娘,是卢珃,太原卢氏排行第三的姑娘。她是跟着叔伯兄弟一起排行的,其实单论女孩子,她是嫡长女。 身边跪着的,她是少不更事的妹妹卢玉,卢氏九娘。她年纪小,却知道母亲要走了,所以一直在哭。 只有卢玉在哭。 卢珃神情木木的,似死灰一般。她已经懂事了,知晓母亲的病无力回天,哀嚎毫无用处,所以她跪在那里,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娘,您的话,女儿会牢牢记在心上。”卢珃道,“哪两件,您说?” 妇人甚是欣慰。 女儿这么懂事,妇人也宽心了些。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停顿半晌,才道:“头一件:不要因为娘的死和你父亲置气。 珃珃,咱们女人生下来就命苦。在娘家,命在父亲手里;将来出嫁,命在丈夫手里。要报仇,先要忍耐,要借力打力。你若是得到了你父亲的宠爱,在这个家里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不管他将来如何宠那个女人,你都要装作欣喜,甚至跟那个女人示好。不需要刻意去巴结她,投你父亲所好。就可在家里立足。你父亲是家主,他疼你,其他人都不敢得罪你。 不要做无用功,记住:得到了你父亲的信任,你才可以得到一切。其余的,都是白费。珃珃,不要做无用之事。” 卢珃紧紧攥住了手。 她稚嫩的眼睛里。蹦出了怒火。那怒火熊熊。似乎要将她烧烬。可是,她很快收敛,眼睛又恢复死寂。 她语气空空的。道:“娘,女儿谨记了!” 妇人很欣慰,轻轻摸了摸卢珃的脸。妇人歇了半晌,恢复了些力气。又道:“第二件:你和玉儿,你们姊妹俩永不要生罅隙。珃珃。这个世上没人可以信任,包括你哥哥。可是,你要信任玉儿。” 母女俩都回头,看了眼旁边的小姑娘。 小姑娘才五六岁。哭得一脸的泪,惶然回视母亲和姐姐,眼神稚嫩而无知。叫人心疼。见母亲看她,她哭得更凶了。几乎趴到了母亲怀里。 她接受不了。她姐姐的冷静,让她害怕。母亲的病情,她隐约也明白了些。 “娘!”她爬上了母亲的被窝。 妇人将她搂住,任由她躺在自己身边。妇人手指枯瘦,似干裂的枝头,拂过小女儿的脸。 “珃珃,娘不能照顾你们姊妹俩,娘对不起你们。”妇人虚弱道,“比起你妹妹,娘更担心你。你总是一根筋,不服输。你小时候就想赢过你哥哥,非要和男人去争、去斗。 最后,不过是遍体鳞伤,毫无用处。世道不容女人要强,你总是不懂。 女人啊,在男人跟前服软、柔情,他们才能为你所用。你这样好胜要强,将来要吃多少苦头?娘只担心你。” “我......我服软。”卢珃缓缓抬起眼眸。她木然的眼眸里,终于满是泪水,“娘,您走后,我把玉儿当自己女儿一样疼爱,养大她。您教我的话,我再交给她。” 妇人微微笑了笑。 她的笑容里,没有半分欣慰,满是苦涩。她并没有忘记,卢珃的性格像谁。 就是像她啊,卢珃的性格,和母亲的如出一辙。妇人临终前,才惊觉自己走了一辈子的弯路。她费力挣扎、奋斗,最后赢得什么? 她的长子被她丈夫调去边疆,她临终都见不上一面;两个女儿皆未成年,一个要强好胜,比她还要厉害;一个年幼无知,只知道哭。 输得一塌糊涂。 两个女孩子,都是满脸的泪。 卢玉糊涂的视线里,绣着牡丹花开的被子,变成了一柸黄土。 母亲的新坟,立在祖坟的西边。新坟修建得整齐,墓碑高大。那天晴朗,日头晃得人发晕。 明明是下葬,可是四周的人,为什么表情愉悦?是因为阳光在他们脸上,遮掩了他们的泣容吗? 卢珃紧紧拉住妹妹的手,她攥的很紧。 卢玉吃痛,就哭着喊姐姐。 卢珃突然大哭起来。四周的人,都惊了下。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女,哭得凄厉。 有个老太太,亲自过来搀扶她。 “婶祖母。”卢珃哭晕在老太太的怀里,娇柔可怜。她生得美艳,像足了她母亲。只是那双眸子,和她母亲一样犀利锋锐,叫人不喜。 她哭起来,眼眸竟是可怜兮兮,满眸哀婉,楚楚动人。 “三娘,你莫要伤心了。”婶祖母心疼劝慰她。 卢珃仍是哭得晕过去。 往后的日子,卢珃在人前柔婉贞淑,性格恬柔文静;在卢玉面前,她时常面无表情,锋利的眸子盘算着什么。 卢玉见她这样,就会紧紧抱着她的胳膊,靠着她,低声喊“姐姐”。 卢珃会像抚摸小猫一样的温柔手掌,轻轻抚摸卢玉的脑袋。 “玉儿,咱们的继母要进门了,婶祖母不同意,嫌弃她身份低微。咱们怎么办?”卢珃似自语,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卢玉,呢喃道。 卢玉茫然无知。 卢氏的几个房头尚未分家。内宅妇人,婶祖母健在,她位高权重,嫁娶之事,自然要婶祖母点头。 “......咱们去求婶祖母。”卢珃淡淡。唇角有个冷笑,“这件事成了,咱们是不是在父亲跟前立了一功?” 卢玉不解看着她姐姐。 而后,那个女人果然进门了。 哪怕卢珃不去求,父亲也是铁了心的。只不过,卢珃去求情了,事情变得容易些。少了很多波折。父亲非常高兴。 继母进门之后,被父亲送到苦寒之地的长兄卢珞终于被调回了太原。 这是父亲对卢珃的回报。 长兄回来却是大发雷霆,他把卢珃案几上的东西。全部拂到了地上,指着卢珃大骂:“你给婶祖母说,咱们这房不能没有母亲?你哭着求婶祖母,让那个女人过门?你忘了娘是怎么死的?” 卢玉站在一旁。哇的大哭起来,她被吓到了。 卢珃也很是委屈。泪光点点。 长兄气得拂袖而去。 卢珃收起她的委屈,泪意敛去,面无表情把地上的东西,一点点捡起来:“他这个莽夫。不足以堪大任。娘从未想过阻止那个女人过门,她只想咱们过得好,大哥能回太原府。 玉儿。咱们做到了,是不是?咱们没有辜负母亲所托。是不是?” “姐姐,你的手流血了,玉儿害怕......”玉儿哭着道。 卢珃徒手去捡被大哥摔碎的茶盏,划破了手掌,满手的血。她看着鲜红的血,不知如何,突然落下泪来。 她紧紧抱着卢玉,哭道:“谁都靠不住!玉儿,你将来你不会这么难捱,因为那时候,你就可以依靠我!我靠得住,我就是比男人优越!” 卢玉被她抱得喘不过来气。 这一切,都是凌青菀梦境里的事,宛如眼前真的发生过。 凌青菀梦到很多关于卢珃的。 都是卢珃的。 其他的事,凌青菀都不记得,她只记得和卢珃有关的。卢珃一路彷徨,委屈心酸,从不叫苦。她拼了命往前走。 “原来,我梦里那个叫姐姐的声音......是我自己!”凌青菀醒来之后,满面泪痕。 她总是梦到卢珃的事,以为自己就是卢珃。 但是,她梦到的事越来越多,就陡然明白过来:每次梦到卢珃,卢玉都在场。 哪怕卢珃婚事的那场争吵,卢珃也是很得意的,她并不愤怒,静静站在那里。感到愤怒,想让众人闭嘴的,是在旁边的卢玉。 凌青菀从未没有单独梦到过卢珃。 比如卢珃的丈夫,卢珃封后仪式,应该会有印象的。封后,是卢珃最得意的事之一,她后来直接把父亲给贬为庶人,让堂叔接替了她父亲,报了宿仇。 卢珃的丈夫,对卢珃并不好,卢珃很憎恶他,应该也会记得,哪怕是不好的。 可是凌青菀不记得,因为她根本就不是卢珃。她只记得自己和卢珃在一起的事。 她还单独记得两件小时候的事,那两件事中,下人叫她九姑娘,而不是三姑娘。 梦里那个绝望哭喊姐姐的,就是她自己,凌青菀已经能确定了。 “我为什么不能替代她?”这就是为什么她以为自己是卢珃。她太内疚了,看着她姐姐那么痛苦挣扎,却不能帮她。 所以,她下意识希望自己变成她姐姐,替姐姐受苦。 “我是怎么死的?”凌青菀记得小时候的事,而后的事却不太记得了。她梦里男人的面容,仍是没想起来。 真的是王七郎吗? 卢玉死的时候,怀着身孕。 有人说卢玉是自尽,也有人说她是失足。到底什么情况,凌青菀毫无印象。 反而是卢珃上吊的事,她记得些。这是凌青菀最迷惘的地方。她姐姐死的时候,她都死了两年,为什么她会记得? “我到底是从哪里来得孤魂野鬼?”凌青菀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指尖,葱白如玉。 这么年轻的凌青菀,她的魂魄又在哪里? L   ☆、第055章捉弄 凌青菀一夜未睡踏实。 刚到卯初,她母亲景氏那边传来动静。母亲每天这个时辰起床,开始打理家务。 凌青菀去了那边。 她头也没梳,脸也没洗,去母亲那边蹭。 “眼睛怎么又红又肿的?”景氏打量她,不免担心,“昨晚睡得不好?” 好像也没什么事啊,怎么又睡不好? 凌青菀却突然抱住了母亲的腰,把头依偎在母亲怀里,依恋着不肯松手,这让她母亲颇为惊讶。 “哎呀,这孩子怎么了,早起就撒娇?”景氏笑着,轻轻抚摸她的青丝,满眸柔情,“想要什么?说吧。” 凌青菀不放手,贴着母亲,感受她身上的气息。母亲的温暖,叫人安心、踏实。有了母亲,就有个家,心里有个依靠的地方。 凌青菀对这种气息一点也不陌生,这是天性。不管这里头装着什么灵魂,她的身体都是景氏的骨肉,血肉相连的天性不能磨灭。 她梦里的另一个母亲告诉她姐姐,要一辈子信任卢玉,那是因为她们只有彼此,必须彼此依靠取暖,否则活着也是行尸走肉,无所寄托。 凌青菀从前不懂,现在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娘,我想出去玩。”凌青菀道,随便编了个话。 “好好。”景氏忙不迭答应。女儿这么撒娇,景氏的心都软了,自然顺着她的意思。 盛京城里太平,去哪里走走都无妨。 “......你可以去看看祯娘。”景氏又道,“她昨天闹得那么过分。你姑母只怕要禁她的足。你去瞧瞧她,若是你姑母气得狠了,我也去劝劝。” 凌青菀答应了。 她应该去看看祯娘。祯娘昨天的事,的确是张狂。 凌青菀打算下午去的,然后就听闻祯娘被封了郡主,永德郡主。纪王妃的四个儿子,全部封了太尉。 和其他人一样。景氏听到这个消息同样惊呆了。 太出乎意料。 不过。景氏知道官家想立纪王的幼子为皇储,这么说来,这件事即将提上议程。 “娘。为什么官家要封祯娘为郡主?”凌青菀问她母亲。她敏锐感觉不对劲。 宫里的事,凌青菀记得的不多。 她姐姐卢珃十六岁嫁给沐王时,带着九岁的她进京。按说,姐姐出阁。不能带妹妹的,卢珃却很坚持。一定要把妹妹随身带着。最后,太后出面,恩准了这件事。 那时候,沐王身份地位很尴尬。朝臣不支持他。先帝不喜欢他,他的将来无非是被打发去封地,渐渐落寞下去。对于如日中天的卢氏而言,沐王毫无前途可言。 卢珃选择这门亲事。她父亲很生气,但是卢珃得到了婶祖母的支持。 婶祖母那一房,掌控卢氏更多的权力,卢珃的父亲也忌惮他们。 沐王比卢珃小一岁。成亲那年,卢珃十六岁,沐王十五岁。他是个沉默、忧郁的男孩子,白白瘦瘦的,斯文腼腆,而且身体不好。 她姐姐第一眼瞧见他,就觉得他没什么出息,很好掌控。 姐姐对这门亲事很满意,卢玉一直不太明白。她姐姐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因为权势才能让她有安全感,她才能保护自己和妹妹。而沐王,不能满足她姐姐的野心。 当时,卢玉很小,不懂姐姐看中了沐王什么。 结果,没过一年,沐王就登基了。这中间的过程,叫人捉摸不透,连封太子的过程都略去了,直接是先帝去世、沐王继位。 婶祖母和堂叔、姐姐应该明白其中缘由,卢玉不知道。 姐姐什么都瞒着她。她姐姐希望她单纯快乐,远离是非。 姐姐封后,她哥哥到了京师,做了殿前司的都虞侯。卢玉就在哥哥家里住半个月,在宫里住半个月。 姐姐和哥哥常闹矛盾,但是姐姐也没有其他亲人可以信任。和堂叔伯、堂兄弟相比,姐姐更信任哥哥几分, 她哥哥也不太满意姐姐,仍是继母那件事。但是哥哥对卢玉很好,很疼她。 所有人都觉得卢玉很可怜,从小就没了娘。 凌青菀现在想来,真是毫无道理可言。若说可怜,应该是她姐姐卢珃更可怜,她才是那个一路披荆斩棘的人。卢玉一直被很多人保护着,她有什么可怜的? 想到这里,凌青菀心头发潮。想到姐姐,她心里就发酸,眼睛也发涩。 中间那些年,具体发生了些什么,非常模糊,凌青菀已经记不得了。 官家登基之后的样子,凌青菀没什么印象了,反而记得他小时候。他总是很沉默,很不高兴。 “官家不是没有儿子吗?”景氏把丫鬟和下人都遣出去,悄声对女儿道,“你姨父是近臣,他说官家想要立纪王的小儿子为皇储......” 本朝之初,太祖因为没有儿子,就把皇位让给了太宗。 太宗是太祖的弟弟。 倒也是有先例的。 可官家才多少年纪?他十六岁登基,今年才建平十一年,他刚满二十七岁,不是正当年吗? 不过,在凌青菀记忆里,官家是个捉摸不透的人。 “太祖将皇位让给他弟弟太宗,仁宗将皇位让给他侄儿英宗,老祖宗原本就留下过这样的先例。”景氏低声和女儿说话, “官家的亲兄弟,只剩下了九大王。九大王才十五岁,没有成亲,没有儿子;而官家的亲叔叔纪王和宁王,也没有孙子,官家没有亲侄儿。 非要选个侄儿辈分过继,就要选堂叔的孙子。这么一来,关系就太远了。别说朝臣不答应,官家自己也不放心。所以,他要效仿太祖,选弟弟立为皇储。” 因为本朝已经有这样的先例,官家行事虽然叫人莫名其妙,却也不胡作非为。 他太年轻了,还没有到过继皇储的时候。朝臣肯定不会答应。 凌青菀却有点走神。她想到她姐姐雄心壮志。最后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他们几个人合谋而来的皇位,官家就要这样任性送给别人。 不知道当初将官家扶上皇位的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他们此刻心情多么糟糕。 “宫里的事,倒也奇怪。”凌青菀回应一句。官家有个亲兄弟,却想把皇位让给堂兄弟。 凌青菀不明白。 “你今天就别出门了,明天咱们去纪王府。恭贺祯娘和你的表兄弟们。”景氏笑道,“昨天祯娘着实厉害。假如没有官家撑腰,今天就满城风雨了。” “嗯。”凌青菀乖巧答应着。 到了半下午,天阴了下来,眼瞧着就要下雨了。 三月的天。变得很快。 果然,黄昏时淅淅沥沥下起了细雨。屋子里点了灯,从轩窗沁出去暗黄色的光。夜幕渐落。光影越发妩媚。细雨缠绕着光晕,如丝线交织。编织了绚丽的锦图,笼罩着庭院。 景氏在灯下对账,凌青菀则望着窗外细雨出神。 除了往事,她心里放不下的,还有长公主府那条狗。 凌青菀也渐渐起了些周又麟的事。 她九岁进京,那年就认识了长公主的儿子周又麟。周又麟比卢玉大一岁,小时候可顽皮了。 他特别喜欢捉弄卢玉。 周又麟时常进宫去看太后,虽然太后不是他的亲外祖母,却很喜欢他。 在后宫,总是会遇到他。他每每进宫,也要特意去找卢玉,躲都躲不开他。有些时候拔她头上的珠花,将她的双髻拆开一个,披散下来,像个蓬头疯子。 他看到卢玉吃东西,必然要和她抢,弄得卢玉满身都是。 卢玉若有件中意的褙子,周又麟就趁其不备,偷偷在她后背抹了一手的墨汁。 他知道卢玉最害怕软乎乎的虫子,特意从外头捉了了二三十只,用好看的锦盒装了,慎重其事送给卢玉。 卢玉打开一看,脸都吓绿了,大哭起来。 周又麟就会很开心。 那些虫子,全是他亲手捉的。为了捉虫,爬了很高的树,腿上和手上都有伤。 他就是那么认真、严谨的捉弄卢玉。 他也并不是爱好捉弄人,因为他从来不捉弄宫女、丫鬟,或者其他的姑娘,单单爱欺负卢玉。 卢玉小时候看到他就避之不及。 姐姐卢珃说,这是小男孩喜欢小女孩的表现,周又麟爱捉弄卢玉,因为他很喜欢卢玉啊。 卢玉觉得荒唐。 再后来,姐姐和长公主府结亲,把卢玉定给周又麟,卢玉是十分不愿的。 她和周又麟长大了之后的事,凌青菀就想不起来了。她好似只记得卢玉的童年,不知是为什么。 卢玉从来没遇到过比周又麟更坏的坏小子。 “就是那么个坏小子,凭什么霸占我的雪儿?”凌青菀心想,“我要把雪儿抱回来。” 想到雪儿,凌青菀又想到她的猫。 安栋送给她的猫,果然是卢玉曾经养过的,叫小白。她死后,小白怎么落入了安栋手里,凌青菀不得而知。 辗转落到凌青菀手里,也是奇缘。 抱回来之后,小白不怎么爱搭理凌青菀的。 她每日吃喝睡觉,凌青菀逗它的时候,它慵懒睁开眼睛,假装配合一样,然后再去睡觉,特别高傲。但是旁人碰不得它,它只让凌青菀抱,让凌青菀逗。 相较之下,还是雪儿黏人、可爱。 凌青菀正想着心思,有个淡红色衣衫的丫鬟,撩帘而入。 是微雨。 “大|奶奶,二|奶奶跟前的枝枝过来了。”微雨对景氏道。 “让她进来说话。”景氏道。 微雨道是。 紧接着,微雨带了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进来。 “大奶奶,三少爷有些不舒服,二奶奶让您给请个大夫。”小丫鬟枝枝对景氏道。 “怎么了?”景氏放下了手里的账本,问道。 L   ☆、第056章徇私 第056章徇私(感谢桃子妖妖315的和氏璧打赏,么么哒~~) “什么病?”景氏问二房的小丫鬟。 二房的三少爷,叫凌青恒,比凌青菀的弟弟大五个月。那孩子也是个调皮的,时常在族学里打架。 凌三郎和凌四郎都爱玩,都调皮捣蛋,但他们也有不同。凌三郎跟人打架,十有九输,偏偏又喜欢招惹。而凌青菀的弟弟凌四,打架向来拼命,从来不输。 “是打哕。”丫鬟枝枝回答,“前几天就这样了,二奶奶没怎么留心。下午的时候,打哕不止,现在有点发烧了......” 孩子发烧了,才惊觉孩子生病?这是怎么做娘的? 景氏微微蹙眉,对小丫鬟道:“你先回去,我这便去瞧瞧。” 小丫鬟道是。 景氏让微雨和暮雨把雨伞和木屐找出来,又见凌青菀独坐,就对凌青菀道:“菀儿,你不是学得医术?你跟着娘去瞧瞧吧。” 已经起更,城里宵禁,各坊的大门锁死了,这个时候去哪里请大夫? 盛京城里虽然宵禁,也很繁华,各坊都有各色铺子,药铺自然也有。 但是昭池坊比较落魄破旧,铺子不多,正巧没有药铺。 景氏准备让凌青菀去瞧瞧,若是不致命,明早再说;若是真的很严重,就想想办法。 “哦。”凌青菀起身。 母女俩穿了木屐,各带着一名打伞的丫鬟,往二房而去。暮色四起,绿树碧林被迷蒙烟雨笼罩,似有轻纱漫卷。 雨夜轻寒。凌青菀拢了拢袖子,跟在母亲身后。地上比较滑,凌青菀和母亲都走得很慢。 他们到了二房的时候,二房正乱糟糟的。 二婶在骂人。 “......景氏怎么还不来?”杂乱的声音里,凌青菀听到二婶这样说,“就知道她盼着咱们三郎有事。整日摆张菩萨嘴脸,却是个黑心黑肺......” “谁黑心黑肺?”景氏笑着。踏入了屋子。 凌青菀紧跟着她。 二叔也在。 他很尴尬。忙给景氏见礼,叫声:“大嫂”。 二婶气鼓鼓的,她脚边还跪着个妇人。梳着低髻,衣饰比丫鬟稍微华贵些,低眉顺目的任由二婶骂。 这是二叔的姨娘。 “叔叔也在?”景氏笑着,和二叔见礼。然后对二婶道,“孩子不安了。该请医吃药就请医吃药,着急上火管什么用?” “这会儿,坊门关了,昭池坊这穷地方。又没有药铺,去哪里抓药?”二婶仍是一脸的怒,“我若是有大嫂的本事。满家有能耐的亲戚,岂会在这里上火?” 她这口气。好似景氏有权贵亲戚,是景氏的不对。 凌青菀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凌三郎,脸色微红,是有点发热。这孩子精神还好,眼睛骨碌转着,在看好戏。 凌青菀见他们没留意,悄悄上前,对他道:“我给你把脉?” 凌三郎还挺喜欢这个堂姐的,就答应了。 “说什么呢!”二叔听了二婶的话,觉得她太低俗了,很是难堪,低声呵斥二婶。 “我说错了不曾?”二婶瞪二叔,没有看到凌青菀和凌三郎,“别说宣平侯府安家权势过人,就是纪王府,如今不也得势?纪王府的姑娘公然打人,反而受封,何等厉害! 得势了,自然不把咱们穷亲戚放在眼里。明明是晋国公府的姑奶奶,却只认长房做亲戚,难道不是大嫂的本事?” 她气哄哄说了一大通的话,既嫉妒纪王府得势,又怀疑景氏从中挑拨,纪王妃才冷漠二房、三房。 晋国公府的亲戚,也是逐渐落寞。走下坡路的时候,就没个能拉扯一把的。 好不容易盼来纪王府重新得势,不成想纪王妃对二婶的拜访,拒之门外,冷漠绝情,简直可恶至极。 “没有说错。”景氏笑着道,“自然是我们长房的本事。没本事,也不敢当二弟妹你的家啊。” 没本事,怎么压得住二婶?这是炫耀,也是责备。 二婶气得脸色微变。 景氏说罢,仍是一张和蔼可亲的脸。 二婶顿了顿,才冷笑着道:“大嫂这样会颠倒黑白,难道你当家,我为难你了吗?你们长房好本事,纪王府如今不把咱们当一家人,我可曾说过半句怨言?” 一个人时时挑刺,却说自己“从不为难”;又是满嘴酸溜,还说自己不抱怨。 景氏很好笑,听罢没有嗔怒,而是露出了笑容。 这个笑容,比扇二婶一耳光还要让她难受,在二婶看来是嘲讽。二婶的面色,就更难难看了。 景氏笑了笑,片刻后才说:“二弟妹,你酸溜溜说这些,有什么用?说破天去,纪王妃能见你一面么?” 二婶立马盛怒。 景氏一下子就踩到了她的痛处。 “二弟妹,你还有闲心跟我论长论短,三郎的病应是无碍了吧?”景氏见二婶一副找事的口吻,而不是放下一切,先顾好孩子,就道,“既然无碍,我就先回去了,明儿再说。” 二婶又惊又怒。 景氏她还真的敢不管这孩子吗? 不过,仔细想来,二房只有凌三郎这个儿子,是二房的独苗。这孩子若是没了,二房就彻底没什么资本和长房争了。 二婶心里大急,恨不能大骂景氏恶毒。 “大嫂!”二叔听了景氏的话,怕景氏真的转身就走了,站起来拦住景氏,对景氏道,“贾氏这脾气,您还不清楚吗?她就是嘴上厉害,没坏心思。 您别和她一般见识。孩子的病,还拜托大嫂,托个信儿把坊门开了。请个大夫来瞧瞧。” 二婶也有点发憷。 景氏的性格,是油盐不进的,怎么惹景氏,景氏也不动怒。但是该折腾你,她还是会折腾,而且一脸慈祥的折腾。 景氏就这点厉害。 “叔叔说这话,不是难为我?”景氏叹气道。“我是什么通天的本事。能叫人宵禁时打开坊门?” 二叔表情一落。 他也不高兴了。 景氏素来知道轻重,今天是怎么了,看着这孩子生病。见死不救吗? 二叔眼底起了怒色,微微抿唇。 “这孩子什么时候病的?应该不是起更才发的,怎么宵禁之前你们不知道,不去请大夫?”景氏问二叔。 二叔叫凌世立。从前也不是个善茬。不过这几年,景氏娘家得势。他才知道尊重景氏。 说到底,凌世立见风使舵,比他妻子贾氏聪明多了。 景氏的问话,问到了凌世立夫妻的痛处。他也怒起来。 孩子下午生病,是他们做父母的疏忽。但是,已经这样了。现在还来追究,有什么用?当前最要紧的。不是请个郎中吗? 景氏去跟武侯铺说,自己是宣平侯府的亲戚,武侯铺的人难道不卖个面子给她? 明明可以做到,为什么还有计较这些? “大嫂,您让武侯开了坊门,去请个大夫吧!”凌世立语气硬起来,“否则,这日子咱们别过了!” 一旦孩子有事,凌世立就要跟景氏拼命。 景氏想到自己丈夫刚刚去世那几年,她的长子身体不好,凌世立逼迫老太爷另立他为世子,却遭到了老太爷的反对。为此,凌世立迁怒景氏和凌青城,没少给景氏母子找麻烦。 这几年,他是学乖了,景氏却没忘他的本性。 景氏和蔼的笑容立马敛去,正色道:“叔叔这是什么话!宵禁是律法规定的,什么人用什么牌牒可以通行,也是明文规定。我们家亲戚,的确有可以宵禁在街上行走的牌牒,但现在又拿不到。 说什么我不帮忙?说自己去宣平侯的亲戚,让武侯铺开门,不是徇私枉法?叔叔是叫我去徇私吗?” “那又如何?”凌世立攥了攥拳头,“孩子生病了,这是特例,难道见死不救?是人命要紧,还是循规蹈矩要紧?大嫂,你是盼着我们二房绝后吗?” “都别吵了!”凌青菀突然站起来,大声呵斥。 二叔、二婶这些强词夺理的话,说这些怪话,听了叫人生厌。 凌青菀走到她母亲身边,对二叔道:“三弟没事,多喝些热汤热水,晚上能退烧。明日再请郎中不迟,不用这么着急......” “你懂什么!”凌世立的嘴脸露出来,自然就不用再假装了,冷笑着问凌青菀,“你是大夫吗?” 景氏的眼神全冷了。说她没关系,冲她姑娘喊,就是踩到了景氏的尾巴。 “就是,你们母女同心,胡说八道,装着什么心眼,当我们不知情吗?”二婶立马加入,和二叔同仇敌忾。 他们丝毫不记得,自己还要靠景氏去开坊门请大夫。 景氏瞧着这对夫妻的嘴脸,冷笑道:“我的菀娘不是大夫,自然不懂什么。不过,我可以给你们指条路:隔壁的石公子,开了天一阁,他是个大夫。你们如此担心孩子,有空在这里同我争执,不去请石公子?” 凌世立和贾氏一怔。 他们这才想起来,石庭的确是开了天一阁,他是个号称神医的大夫。 “快去请啊,愣着什么?”景氏冷声对凌世立道,“我们告辞了!” 说罢,带着凌青菀和丫鬟们走了。 路上,景氏气消了些。为二房置气,真是不值得,景氏已经对他们麻木了,所以从来不给自己找气受,情绪缓和了很多,问凌青菀:“三郎没事?” 虽然很生那对夫妻的气,但是孩子不能不管,景氏也怕置气,导致孩子无可挽回。 那对夫妻不识时务,不知轻重,景氏却不会。 “没事,就是呃逆导致发热。况且,只是低烧,不怎么严重,喝点水过了一会儿就能退烧。”凌青菀道,“那么再拖三个月,都与性命无关。” 凌青恒生的,是个不会导致死亡的病。 就是打哕,人会比较难受,有时候还会有点低烧而已。就像有的人吃多了,到了晚间不舒服,有点低热。 喝些水,这低热就能褪去。 景氏就放心了,带着女儿回榭园。 那边,凌世立回神过来,立马去请石庭。 L   ☆、第058章招摇 凌青菀想到,自己只不过一介游魂,不知得了什么机缘,还有幸再世为人,有了向往已久的母亲和温暖的家庭,心里既内疚又愉悦。 只可惜,再也遇不到卢珃。 想起卢珃,凌青菀心里就发酸。她是卢珃唯一的依靠,她走后,卢珃定然是日夜煎熬,辗转难眠。听说卢珃在宫里杀了十名位高的宫妃,逼问卢玉的死因,给自己埋下了祸患。 最后,卢珃不得善终,多少是因为卢玉吧? 若是卢玉不死,卢珃是不会那么失态的。她做事有条不紊,雄心勃勃,岂会自掘坟墓? 凌青菀扑到了景氏怀里。 她心里五味杂陈。 “怎么了?”景氏微讶,看着扑到自己怀里的女儿,笑着问道,“我说什么了,让你这样喜欢?” 话虽如此,景氏还是派人去宣平侯府,询问凌青菀的猫,是否去了安栋身边? “微雨,你去二房瞧瞧,三郎病情如何了。”景氏又吩咐丫鬟,“若是还没有好,你就派人去请个大夫,这件事暂时交给你。” 微雨脸色就有点为难。 她最怕和二房打交道了。 其实,微雨从来没和景氏提过,二老爷好几次在路上遇到她,总会很热情。虽然没有太过分的举动,但女孩子天生敏感,微雨觉得二老爷对她不怀好意。 这让微雨挺恶心的。 “奶奶,婢子去瞧吧?”另一个丫鬟闲儿突然站出来,笑着对景氏道。 闲儿是景氏几个丫鬟里,性格最暴烈的。耿直却不失精明,比温软的微雨厉害很多。 景氏看了眼微雨,再看闲儿。她一下子就看得出微雨有事瞒着她,却告诉了闲儿。 二房的贾氏不是善茬,昨天才小吵一架,假如贾氏为难丫鬟,微雨肯定周转不开。唯有闲儿能应对。 “也好。你去瞧瞧。”景氏道,“若是还没好,就去大通坊请曹大夫。” 曹大夫是晋国公府的行走大夫。平常头疼脑热的小病,景氏他们也是请曹大夫看。 上次凌青菀病得那么重,景氏才拜托小景氏请了太医。像正常的情况下,凌家是请不动太医的。 “是。”闲儿道。 景氏昨天和凌青菀说过。今天要去纪王府。昨天祯娘封了郡主,纪王府的几个孩子。都封了太尉。虽然纪王府如今不缺景氏去锦上添花,但还是应该去恭贺。 吩咐完家里事,景氏带着凌青菀,往纪王府去。 路上。凌青菀仍在担心她的猫。想到小白,不免又想到了雪儿。怎么弄到雪儿,成了凌青菀的心头患。 安檐说过。周又麟很怜惜雪儿,因为那是卢玉的遗物之一。 凌青菀想到。她小时候周又麟对她那么坏,如今她走了三四年,他反而为她伤感,也是挺莫名其妙的。 “祯娘这边恭贺之后,假如你姑母不开宴席,我就安排你们二十三动身,去太原府。上次给你外祖母写信,她回信中不停催,问你们什么时候去。”景氏说道。 凌青菀连忙点头:“我也想外祖母......” 哪怕到了现在,她一闭眼都能记得卢氏那高大华贵的门楼。卢玉和卢珃的父亲、继母以及他们的儿女,现在怎样了,凌青菀也有点好奇。 父亲不是个好人,这是凌青菀记得的。 她和卢珃在家里,很艰难的求生。父亲一生气,就把她哥哥远远发配到苦寒之地,哪怕母亲去世,都不准大哥回来,何等残忍! 后来卢珃封了皇后,父亲就贬为庶人,撤了官职。不知他现在如何。 凌青菀不太记得他的模样,但是想到他,仍有几分心悸。残破的记忆中,卢玉的生母就是因为父亲而死。具体是什么原因,不知是年代太久远,还是记忆残失,凌青菀忘记了。 至于大哥,估计见不到,他去了西边做节度使,不在太原府。 可能是因为大哥总和卢珃置气,虽然他很疼卢玉,凌青菀想到他,仍是有几分抵触。 没人知道卢珃的苦,他们只看到卢珃手段雷厉,性格清傲。 假如他们对卢珃更好些,卢珃不至于在卢玉死后生无可恋,也许她现在还活着,那么卢玉的重生才有意义。现在,她的重生除了害得原本的凌青菀魂魄不知去向,她不知道这还有什么用。 卢珃已经走了,所有的悲剧都无法弥补。 这个世上,最需要卢玉的人,已经死去了。那么,卢玉再回来,为了什么? 谁还需要她? 曾经不舍她的人,经过三年多的磨砺,卢玉在他们心里,早已只剩下淡淡的痕迹了吧? 难道凌青菀再去打扰那些人的生活,让他们再起涟漪,再难受一回吗? 凌青菀不会的。 “你很小的时候,外祖母瞧着你和檐儿,就说你们俩将来能亲上加亲,是最好不过的。”景氏的话,慢悠悠在车厢里响起,“几个外孙里,你外祖母最疼檐儿了。” 凌青菀回神。 外祖母只有景氏和小景氏两个女儿。而这两个女儿,又只有凌青菀一个闺女。故而,外孙女中,谈不上最喜欢,反正只有一个。 而诸多外孙中,安檐性格最沉稳,比他大哥还要稳重,深得外祖母喜欢。 他们的外祖母,是个杀伐果断的女人,不同于普通的老妇人。 “嗯......”凌青菀轻轻应和一声。 说着话儿,母女就到了纪王府。 纪王府门口,车水马龙,前来恭贺者,快要将纪王府的门槛踏烂了。上次纪王府做应天府府尹。盛况不及这一半。 “祯娘和你姑母只怕没空和咱们说话了。”景氏笑道。 世道素来不缺锦上添花者。 凌青菀笑了笑。 进了纪王府,见到了姑母。姑母的确很忙,却将所有人都抛下,特意把凌青菀母女请到正院的里屋说话。 姑母也松了口气。 她缓缓喝了盏茶,苦笑着对景氏道:“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我连喘气的功夫也没有。圣旨一下,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些人。前来恭贺的。多是得罪不起的。躲也躲不开......” “这是好事。”景氏对纪王妃道,“多少人盼着能有这份热闹,也想不来的。” 纪王妃又是苦笑。道:“我是宁愿冷清些。都是祯娘胡闹。” 提到祯娘,倒也没有怪罪的口吻。 “祯娘呢?”景氏没见到赵祯,问纪王妃。 “看球去了。”纪王妃无奈道,“她哥哥们封了太尉。就有人约打球。祯娘是个马球痴,哪一场少得了她?” 祯娘是真的很喜欢马球。 凌青菀笑了笑。 说了一会儿闲话。景氏见丫鬟不停进门说这位夫人来了、那位夫人到了,忙得不可开交,就道:“你今天忙,我不多打扰。过几日闲下来。咱们再说话。” 自家姑嫂,纪王妃也不跟景氏客气。 她亲自携了景氏的手,把他们送到了垂花门口。 凌青菀和母亲在大门口乘坐的时候。突然见一辆四匹马拉着的豪华马车,缓缓停靠。 这马车很奢侈。却不是石庭常用的那辆。 凌青菀盯着车帘看了下。下车的,果然还是石庭。 这种豪华的马车,他不止置办了一辆,果然是招摇之极! “纪王府的热闹,石庭也要凑。”凌青菀心想,“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呢?像长公主、纪王府这样的门第,怎么会接纳他的?” “咦,那不是石官人?”景氏也瞧见了。 凌青菀颔首。 “他和纪王府也有来往?”景氏嘀咕。 哪个高门,石庭没有来往? “下次问问姑母,他们为什么让石庭登门。”回去的时候,凌青菀心想。 她们母女到家,派出去找猫儿的下人已经回来,说:“姑娘的猫没有去姨太太家。姨太太说,她也派下人帮忙去找,一旦找到了送给姑娘。” 凌青菀心头一提,那小白跑到哪里去了? 从前的卢玉,在宫里和哥哥卢珞的府上住过,小白肯定认得这两个地方,难不成它去了这两处? “娘,我要去找小白。”凌青菀对景氏道。 “小白?”景氏好笑,“不是叫初五吗?好好的,你给它改名字做什么?” 一只遍体乌黑的猫,叫小白...... 任谁都觉得怪异。 “你知道去哪里找?”景氏道,“娘派人去找。左不过这附近。” 凌青菀非要去,景氏觉得怪异,反复问她:“你想去哪里找?” “我到处看看......”凌青菀道。 景氏挨不过她,只得派了得力的小厮和丫鬟,跟着凌青菀出去。 “姑娘,咱们去哪里找?”小厮问道。 “去群贤坊......”凌青菀道。 她哥哥卢珞的府邸就在群贤坊。虽然哥哥去年就升迁去外地做节度使,但是宅子应该还在。 “群贤坊在哪里?”小厮和丫鬟都不知道。 群贤坊在西市的西边,靠近金华门,和晋国公府隔了大半个京师。从昭池坊到群贤坊,至少要一两个时辰。 “在西市的西北方。”凌青菀道。 “姑娘,猫没跑那么远吧?”小厮劝凌青菀,“不如咱们就在这附近找找......” 凌青菀目光静静落在小厮身上。 小厮就不敢再说话了。 凌青菀有些时候,言行举止很像卢珃,那是她跟卢珃学的。她最崇敬的、最亲近的人,就是卢珃,凌青菀什么都喜欢模仿她。虽然没学会一成,但是足以震慑旁人。 马车启动,往群贤坊去。58   ☆、第059章路遇 凌青菀带着小厮和丫鬟,驱车往群贤坊赶去,去找她的猫。 车夫不认得路,左拐右拐,拐了很久。 路过一条大道时,马车拥挤,凌青菀的车夫车技甚好,从诸多马车中挤了过去。 石庭的马车,因为庞大,被堵在了街尾。凌青菀的马车驰骋而过的时候,他碰巧看到了。 “归雁,让车夫调头。”石庭对身边的小厮道。 归雁不明白:“五少爷,咱们不回家了吗?” “先不回家。”石庭略有所思道,“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归雁又问。归雁不聪明,也不自作聪明,所以他什么都要问得清清楚楚。 这点,石庭不讨厌。 石庭沉默一下,表情没有半点波动,道:“群贤坊。” 群贤坊临近金华门,东靠西市,那边住了不少的官员。之前,石庭就去过一次。 “是。”归雁道,然后撩起车帘,出来吩咐车夫,让他调转车身,往群贤坊去。 石庭的马车豪华,这条大道车马又多,一时间转不开。车夫却很熟练,拐了几个弯,就绕到了群贤坊。 群贤坊的大门口,有株很古老的槐树。槐树大约有三、四十年,足有两人合抱粗,枝叶繁茂。 今年的早春比较暖和,天气晴朗,陆续有些槐花开放了。槐花芬芳浓郁,纯白如雪,点缀在翠绿梢头,格外妩媚。 每年四五月份。槐花盛放的时候,整个群贤坊都是花香。槐花的香,不同于其他的花香,香且甜,似蜜的味道,也如少女唇的味道。 石庭在树下停车,缓缓走下来。 斑驳的树干。将年轮隐藏。虬枝舒展,亭亭如盖。 他站在那里看了片刻,竟有些愣神。 而后。石庭对归雁和车夫道:“你们把车赶走,不要停在这里,停到两条街之外去。半个时辰之后,再来接我。” 归雁和车夫道是。对石庭的话从来不敢质疑。 石庭信步往里走。 他最后在一处宅府门前矗立。 这处宅府,牌匾已经下了。朱红色大门的门钹上,落了层细密的蛛网和尘埃。院墙爬满了藤蔓,叶子茂密,风吹过时。掀起阵阵绿浪。 不远处,还停了辆马车,车夫坐在车上等着。 大门紧锁。可是西边墙角有个狗洞,当年这户人家有人养狗。只是遮掩严密。至今没人发现。 石庭快步往狗洞那边走去,果然遮掩狗洞的藤蔓被扒开,有人滚过,是新鲜的痕迹。 他站了站,然后一个跃身,从墙头跳了进去。 这是西跨院,曾经是下人住的地方。从西跨院的角门进去,绕过长长的回廊,就是垂花门。 进了垂花门,东边有处小院子,种满了翠竹,修竹依依。 石庭信步而去,就听到有人学着猫那样喵喵的叫:“小白,小白......” 整个庭院都荒芜了,到处都是深深的荒草,将雕梁画栋掩埋。主人家到年底,才会派人来照看一回,往日是紧锁大门。 “小白......”石庭站在墙根后面的大树后面,静静听着几个声音,在呼喊猫儿。 “姑娘,猫没到这里,咱们还是快走吧。”小厮很紧张,“假如主人家知道咱们闯进来,还以为咱们是贼呢。” “是啊,姑娘,这院子荒凉得很。这么好的宅子就这么空废着,怪可惜的,这家人是怎么了?”丫鬟也紧张。 凌青菀笑了笑,道:“因为在这家人看来,这不过是点小产业,所以不在乎......” 这处院子,小巧紧凑,因为临近西市,又离皇城很近,所以价格昂贵。其实住着并不宽敞舒服。 “这还不在乎?”丫鬟惊讶道,“这地方的宅子可贵了。哪怕租赁,也要好些银子。” 凌青菀没有回答。 “姑娘,咱们走吧?”小厮又在催。 “再看看,小白可能在这里。”凌青菀道,“这宅子没人住,也处处不落钥,咱们再瞧瞧不迟。” “姑娘,这是皇城附近,要是被武侯抓住了,可怎么办?”丫鬟害怕,“还是走吧,回去晚了,昭池坊宵禁,咱们进不去,大|奶奶要急死了。” “是啊,姑娘。”小厮附和。 凌青菀却不理他们。 她愣是把这院子,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重新逛了一遍。到处都是蛛网,到处都是尘埃,她和小厮、丫鬟们,弄得满身都是脏兮兮的。 石庭一直远远跟着她们。 凌青菀和她的丫鬟小厮,都不擅长武艺,没人发现他。他把凌青菀走过路,逛过的地方,重新走了一遍。 而后,凌青菀带着丫鬟和小厮,又从狗洞里爬出去。 石庭等他们走后,一个人在这院子里闲逛良久。每处的亭台楼阁,他都重新看了一遍。 而后,他在那种满翠竹的小院子,扶竹而立。 他发了很久的呆,才从这院子里跳出去。 凌青菀的马车,从群贤坊出来,往昭池坊赶回去。车夫不认得路,结果拐错了好几回。 他们沿路打听,却又被人指错了路。 东拐西拐,半天没有找到他们熟悉的道路。车夫更急了,一急就更乱了,又走错了几处。 眼瞧着就到了落日时分,日头一点点沉下去,凌青菀的心,也缓缓往下沉。 最终,车夫好似找对了路,急急忙忙驱车往回去。 凌青菀紧紧搅动衣带,心拧成了一团。 倏然,一阵剧烈的动荡,把凌青菀的身子摔下了车壁,丫鬟坐在她身边。也被摔过来,撞到了凌青菀身上。 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情况,车子已经倒地。 车上的东西和丫鬟,全部砸在凌青菀身上,她的脑袋不知道被什么重重撞了下,脑海里顿时嗡嗡的。 她眼前发黑。 良久,她听到了丫鬟的哭声。缓缓睁开眼。落日的余晖。映入了她的眼帘。晚霞潋滟,似锦缎披散。 凌青菀怔了怔。 她的头很疼。 “姑娘,您可算醒了。”丫鬟哭着说。 凌青菀方才被撞晕了。此刻才醒过来。她的马车,滚到了一旁,横轴断了,马儿受惊。挣脱缰绳跑了。 丫鬟和小厮把凌青菀从车里抱出来。 “怎么回事?”凌青菀问道。 “方才有个人,在街上纵马。”车夫一脸的血。他摔倒了地面上,被石头磕破了额头,鲜血直涌。他用手压着,仍是满头满脸的血。甚至可怖。 他回答凌青菀:“那人纵马,直接冲过来,小人避之不及。咱们的马受惊,往坊墙上撞。咱们就被摔到了。” “你的头没事?”凌青菀问。 马车道:“已经不流血了,姑娘别怕,只是小口子。” 小厮也受了点轻伤,他的胳膊和掌心破了皮,露出鲜红的肉;丫鬟还好,她撞过去的时候,有凌青菀垫着,只是撞到了凌青菀身上。 “这里哪里?”确定大家都没有伤,看着两边高高的坊墙,和一排排槐树、杨树,这是两条坊之间。 已经日落,即将黄昏,要是赶不回去,他们就要被巡夜的侍卫抓起来,可能当场打死。运气好点,可以带回衙门关起来。 凌青菀急忙要站起来,偏偏脑袋发晕。 “不知道。”车夫和小厮都回答凌青菀,他们都不知道这是哪里。 “你去前头瞧瞧,这坊里可有车铺,租了马车咱们赶紧回家。”凌青菀从怀里拿出钱袋,掏了一锭银子给小厮。 小厮接过钱,见天色渐晚,只得快步往前头跑,看能不能找到坊门进去,再看看可有车铺。 凌青菀被丫鬟搀扶到了路边,站在树底下。 眼瞧着就要日落宵禁,路上没什么人。凌青菀、丫鬟和车夫,都是分外焦虑。 丫鬟甚至有点发抖。 日落西山,稀薄的寒意涌上了,大家都有点冷。 特别是车夫,他流了很多血,虽然止住了,仍是头晕脑胀,有点站不住。 “那个纵马撞了咱们车子的人,他没说什么,直接就走了吗?”凌青菀问车夫。 “是,那厮看也没看咱们,直接奔走了。”车夫想起来就很生气。不知道为何,那人就直接奔他们而来。 凌青菀也微微蹙眉。 总感觉遇到这种事,很是怪异。 他们等了片刻,小厮去租赁马车,尚未归来。街道尽头,却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姑娘,有人路过!”丫鬟惊喜道,“咱们拦着,问问这是什么地方,看是否顺路带咱们回去......” 凌青菀颔首。 她和丫鬟往路牙子上站了站,伸长了脖子往马蹄声方向望去。片刻后,马车出现在接到的尽头。 马匹很快,踏得尘土飞扬。 四匹马...... 入目瞧见四匹马,凌青菀下意识想到了石庭。最近总是瞧见石庭的马车,是四匹马拉着。 当然,也有其他人的马车这样豪华,可凌青菀又不认识人家,就不怎么留心,唯独记得石庭。 等马车快要靠近时,车夫发现了断损的马车,和一脸血的狼狈车夫,就将马车停下了。 “怎么了?”车厢里有人问。 一双修长干净的手指,撩起了车床帷幕,一双俊美无双的面容,出现在凌青菀的视线里。 是石庭。 凌青菀先是一阵狂喜,叫了声石公子。紧接着,又觉得太凑巧了,心头微怔。 ****L   ☆、第060章深情 凌青菀万分焦急,想快些回到家里,免得宵禁落在外头,母亲替她担心。故而,看到石庭,先是一阵高兴,可以回家了。 而后,又不免惊疑太凑巧。 凑巧得石庭好似是专门来找她的。 凌青菀怔愣了下,石庭就下车了。 “你没受伤吧?”石庭语气疏离,明明是关心的话,他却说得漫不经心,听不出半点暖意。 因为车夫满头是血,他才有此一问。 “没有。”凌青菀回答。 石庭微微颔首,仍是没什么情绪,淡然一张脸。 他和安檐不同,安檐的面无表情是冰冷了,叫人不敢靠近的冷酷;而石庭的面无表情,是淡淡的疏离,不会让人害怕。 凌青菀下意识把他和安檐比较起来,因为她认识的男子,只有他们俩总是这幅样子。 已是黄昏,晚霞旖旎,照在石庭的脸上。他毫无表情的容颜,仍有几分潋滟的灼灼姿色。 他的五官,有摄人心魄的俊美。 “上我的车,快些回家吧。”石庭见凌青菀没事,就对凌青菀道,“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宵禁。” 凌青菀心里对他存了疑惑,就有点戒备他。 她往回头看了眼,想看看她的小厮回来没有。 不成想,小厮还真的回来了。他是一个人,没有带马车,跑到气喘吁吁。 小厮跑到凌青菀跟前,对她道:“姑娘,这左右两条坊,比咱们昭池坊还要破旧。没有马车铺子。” 凌青菀的心,往下沉了沉。 石庭站着,不再开口,目光静静落在凌青菀身上。他的眼神静若寒潭,没有半分纹路,看不出情绪。 “姑娘,咱们回去吧?”丫鬟不知道凌青菀在犹豫什么。低声对她道。“快来不及了......” 再不走,真的要赶上宵禁了。 凌青菀又看了眼石庭。 石庭冲她微微颔首,示意她上车。 凌青菀就带着丫鬟和小厮。上了石庭的马车。 “今天在纪王府,隐约瞧见了你。”车上,石庭和凌青菀闲聊。他说话的时候,也是幅风轻云淡的疏离表情。没什么情绪,“你也是从纪王府回来?” “不是。我去了趟别的地方。”凌青菀道。 石庭微微颔首,不再追问什么。 “上次去田庄上,给那个孩子看病,凌姑娘说看过《王氏医存》。不知凌姑娘是否记得那本书中的一味药的秘方?”石庭转移了话题。 《王氏医存》? 凌青菀想起很多卢玉的事。但是她什么时候学医的、跟谁学的,《王氏医存》是谁给她看过的,她都不记得了。 也许是安檐说过的那个王七郎? 那些事。都不重要。对于卢玉而言,只有卢珃和她梦里的那个男人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她只得他们俩。 医术是存在脑海中的,下意识就能想起来,跟记忆无关。仿佛一个人天生神力,哪怕他失去了记忆,仍是天生神力。 凌青菀的医术,也是这种神力。 “什么药?”凌青菀反问。 《王氏医存》是本很厚的书,包罗医学万象。有巫医之术,也有很多精彩绝对的医案。除了这些,还有王氏神医自创的药方。 “健脾宁心丸,姑娘记得这味药的秘方吗?”石庭问凌青菀。 凌青菀想了想,还真记得。 健脾宁心丸,是治疗因为脾虚导致的失眠症,疗效显著,风靡一时。随着王氏神医去世,这些药方和制药手艺后继无人。再者药书丢失,就全部失去了踪迹。 全国上下不少药铺花重金在寻找,没人找到。 《王氏医存》里还有很多药方,凌青菀都记得。那些配方,都是疗效显著的,价值不菲。 “不太记得了。”凌青菀撒谎,道,“石公子怎么问起这味药?” “当今药行,治疗失眠的健脾宁心药丸或药散是不少,效果甚微。天一阁网罗天下名药,如今缺了好些,王氏健脾宁心丸就是其中之一。 凌姑娘看过《王氏医存》,假如记得起秘方,可以转让给我?”石庭道,“我会给凌姑娘不错的价格。凌姑娘不开药铺,不传授医术,这秘方在凌姑娘手里,效用不大,不如卖给我......” 凌青菀立马正色道:“我不是王氏子弟,哪怕看过那本书,也是朋友善意借阅。我借阅医书,然后用配方去卖钱,跟偷窃有何不同呢?” 石庭沉默了下。 他的目光从凌青菀脸上滑过,有了些许涟漪。 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道:“是在下唐突了。我着实仰慕那秘方,假如凌姑娘不肯卖秘方,也可以卖药啊。你自己将药丸制出来,只卖给天一阁,我同样可以给姑娘高价。 凌姑娘若是肯卖这药丸,既让王氏健脾宁心丸重现于世,解世人疾苦,这是大善,是姑娘的大善,也是王氏的大善,没有不妥;二则,姑娘没有泄露秘方,也保存了姑娘和王氏的情分。” “抱歉,我暂时不想卖。”凌青菀道. 她不肯卖。 不管是成药还是秘方,都不是凌青菀的。况且,凌青菀不会制药。 医和药是两门手艺。卢玉年纪小,学医时间不长,只学得医术,没学会制药。 “无妨。”石庭道。他表情没有丝毫起伏,也不曾因为凌青菀的拒绝而不悦。 他突然提出买药,凌青菀也是惊讶。 石庭的财力,深不可测。他不会为了赚那点药钱,想问凌青菀买秘方的。 到底为什么,凌青菀猜不透。 毕竟和他不熟,对他的性格和人品都不了解。凌青菀现在只知道。石庭很招摇,他想引起京城所有人的注意。 背后打什么注意,凌青菀不懂。 这样的人,自然有目的。特别是他那么有钱,却住在下雨天就发臭的昭池坊,更是叫人惊诧。 凌青菀想和他保持距离。 她想到这里,又觉得今天乘坐他的车回来。甚是不妥。无奈正巧被他遇到了。 石庭没有因为凌青菀的拒绝而不悦。他随后又和若无其事。和凌青菀说起了闲话。 他是个谦谦君子,至少表面上是。 石庭的马车很快,但是路程很长。马车跑了半晌,外头的天渐渐黑了,车厢里也黯了下来。 凌青菀不停搅动她的衣带,心绪不宁。 石庭坐在幽黯中。似樽雕像,面无情绪。他的目光。落在凌青菀的手上。看着她搅动衣带的动作,石庭有些痴了。 他久久没有挪开目光。 幸而夜幕给了他掩饰,没人看得出他的异常。 等他们到了昭池坊的时候,坊门已经关上了。 石庭在昭池坊已经住了好些日子。早已把武侯铺上下打点好了。而且武侯铺知道他财力惊人,能从他身上捞到好处,也不会和他为难。 故而。他们就这样光明正大开了坊门,让石庭的马车在宵禁之后进了昭池坊。 一进来。凌青菀就大大松了口气。 不管过程如何,她回来了。 马车进来之后,武侯要重新关好了门,石庭的马车准备启动时,凌青菀听到一个声音说:“武侯呢,开门!”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是安檐。 安檐好几次在宵禁之后离开昭池坊,武侯铺的人认识他,知道他的侍卫司的将领,立马给他看了门。 凌青菀心里顿了顿。 她犹豫了下,对石庭道:“石公子,我下车了。” “嗯。”对面的石庭沉默一瞬,才道。 车厢里一片幽黯,唯有对面铺子里的灯笼,将暗红色的光映在车帘上,车厢里只有些模糊不清的光线,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凌青菀又更石庭道谢,下了马车。 安檐已经错身而过了。他走得很快,心里拎着个盒子,不知道是什么。 “安郎......”凌青菀喊他。 安檐疾步往晋国公府走,听到这话就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凌青菀就走向他。 “你回来了?”安檐道。他说话的语气冷漠,但是他的关切,凌青菀能感受道,“姨母说你不知去向,我派人去找你了。没找到你,倒是把你的猫找到了。” “真的?”凌青菀大喜。 安檐就把手里的盒子举到凌青菀面前。 打开盒子,立马窜出一个影子,喵呜一声跑了,隐藏在暗夜里,看不清去向。 “小白!”凌青菀喊它,“小白!” 小白在角落里,轻轻喵呜的叫着,往凌青菀身边挪。 凌青菀连忙抱起它,一颗心终于放下。她将小白抱在怀里,用脸蹭它柔软的毛发,问安檐:“你从哪里找到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石庭的马车路过,往石府而去。晋国公府在昭池坊的西头,要慢慢走过去。 安檐记得方才凌青菀带着她的下人从这马车上下来的。 他看了眼。 马车虽然套了四匹马,但是在坊间里,走得比较慢。安檐从车窗里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是个男人。 安檐目光浮动了下,又快速敛去。 他回答凌青菀:“是长公主府的人发现了,送回了老三那边。老三要送过来,我就替他拿来了。” 凌青菀突然怔了下,问:“长公主府?” “是啊。”安檐道,“它跑到长公主府去了,就在又麟的院子里。” 凌青菀心头发酸:小白是去找雪儿了。比起凌青菀,小白更懂得情分。 它是怎么知道雪儿回来了?难道是那天凌青菀身上沾了雪儿的味道? 凌青菀没说话,百感交集。 安檐也是满腹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先把凌青菀送回家。 ***L   ☆、第061章请客 景氏和凌青城满心焦虑,等着凌青菀回来。 他们宵禁之后不能在街上行走,想找凌青菀也出不去,出去了也回不了,所以托付给了安檐。 见凌青菀回来,景氏和凌青城都松了口气。 景氏准备说凌青菀几句的,让大家这样折腾找她,但是见她手里抱着猫,总算把猫找到了,凌青菀一脸开心,景氏的话就不由自主咽了下去。 “找到了?”景氏问她,“在哪里找到的?” “二哥帮我找到的。”凌青菀道。她回头看了眼安檐。 从外头走到了灯光下,凌青菀再瞧安檐时,吃了一惊。安檐的脸上,有一条非常明显的红痕。 是猫抓的。 景氏和凌青城也看到了。 “怎么挠到了?”景氏很心疼,“这可疼?” “没事。”安檐情绪不动,口吻如常对景氏道,“挠得轻,不疼。” 安檐脸上算是好的,他手上被挠得好几处。 长公主府送猫过来的小厮、安栋、安栋的丫鬟,全部被挠了很多下。安檐很果断,脸上被挠了下之下,把这猫丢到盒子里,这才逃过一劫。 他的袖子遮住了手,没人留意到他手上也有痕迹。 凌青菀却往他手上看了几眼。 “这猫野得很,驯养不了。”景氏不悦,对凌青菀道,“我早就想说你了,这猫还给你三哥,瞧瞧这被挠的。” 她心疼安檐,就怪凌青菀了。 安檐立马道:“姨母,不妨事的。猫挠得不疼。菀儿喜欢,就让她养着......” 景氏就笑起来。 瞧瞧,这维护得紧。 凌青城也笑。 安檐丝毫不在意他们在笑他,神色如常。他总是这么理所当然,不把旁人善意的取笑放在心上。 凌青菀脸有点红,她低垂了头。 景氏也不再多说什么,赶紧亲自去厨房吩咐。让厨上的人置办饭菜。 大家都饿着肚子。 景氏走后。凌青菀抱着小白,去净房给它洗澡。它身上也是灰溜溜的。 小白有点怕水,放在温水里洗澡的时候。它不停挣扎。每每伸出爪子,碰到凌青菀的手时,又缩了回去。它不挠凌青菀,但是气无处可发泄。就使劲抓盆。 木盆被它抓的一条条明显的痕迹。 小白甚是傲气,脾气也很大。逮住谁都要挠。但是它从来不挠凌青菀。 它从前也只不挠卢玉。 这个世上,它和雪儿把凌青菀当卢玉,它们需要她。不知为何,凌青菀心里一阵阵酸楚。 她很快就把小白洗好了。从水盆里抱出来,用巾帕裹住它,细细为它擦拭。 安檐也踏入东次间。 凌青菀抬眸。冲他微微笑了笑。 安檐眸光立马变得很柔和。 “......我出去找猫,回来时遇到一件怪事。”凌青菀打破沉默。低声和他说话。 “什么事?”安檐问。 “回来拐到一条路上,那路很僻静。黄昏时候,没什么人在路上行走,突然就有人纵马冲我们撞过来,把我们的马惊扰了,不知去了哪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我娘交代。马车原本就是旧的,这次也撞断了,还留在原地,车夫明天去弄,估计修不好了。”凌青菀慢慢说道。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不看安檐,低垂着头,轻柔擦拭小白。 猫通体浓黑,映衬得双手细腻柔白。 她青丝上,挂了些尘埃和蛛网,不知从哪里弄的。 安檐突然起身,走到了她身边。 凌青菀心头微动,不免往后坐了坐。她以为安檐又有摸她的头。不成想,安檐只是轻轻,把她钗环上的蛛网和灰尘捡去。 他动作轻柔。 “我明天帮你查,看看是什么人纵马伤人。”安檐回答她,“不用担心。” 凌青菀嗯了声。 安檐就缓缓后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他颇为不舍,想和她坐在一起,又觉得不妥。 “马车被撞坏了,马也受惊跑了,当时快要宵禁,正巧隔壁石公子路过,所以乘坐他的马车回家。”凌青菀沉吟一瞬,又道。 她这话说罢,安檐的唇角有个淡淡的微笑。 这小女子在跟他解释呢。 已经开始在意他的感受?比从前懂事多了。安檐的心,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她就在这屋子里,偏偏不能为所欲为的抱住她,安檐有点愤懑。 “嗯。”安檐应答道。 他嗯的时候,声音很是温柔,不复往日的冰凉。 “......那位石公子说他是从纪王府回来的,正巧路过遇到我。安郎,你再查查,他到底是顺路,还是特意拐到那边去的。”凌青菀又道。 她仍不看安檐。 灯火映在她浓密的青丝上,发出青色的光泽,她的面容柔媚。低头的时候,一段米分颈修长柔腻。 安檐看得心头微乱。 “你怀疑他?”安檐整了整心神,仔细品凌青菀的话,问道。 “没有。”凌青菀道,“只不过是陌生人,总得小心些。” 安檐唇角,仍有淡淡的微笑。 “行事小心些,总不会出错。”安檐道,“你这样谨慎,很好。” 凌青菀不再答话。 她手里的猫,喵呜叫着,似乎是饿了。它身上的水,已经擦拭得差不多了。 凌青菀喊丫鬟踏枝:“去弄些吃的给猫儿,快点。” “是。”丫鬟进来道。 而后,又有两个丫鬟进来奉茶。大家都进来了,屋子里就不止凌青菀和安檐,气氛被破坏殆尽。 安檐脸上没什么表情,心底是很泄气的。 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他们。也是叫人生怨。所有的话,都没有机会说。 出去吩咐丫鬟整顿客房的凌青城也进来了。 晚膳的时候,凌青菀也没怎么和安檐说话。 饭后,安檐略微坐了坐。 景氏问他:“这猫真的是跑到栋儿那边去了?” “不是。”安檐回答,“是在长公主府里去了。” 景氏和凌青城吃了一惊,他们下意识看着凌青菀。安檐自己,也是满心的疑惑。 上次在长公主府。周又麟那条野性十足的大狗。为了凌青菀,狠狠撞了周又麟一下,安檐至今记得。 凌青菀到底怎么了。可以让忠诚的狗背叛它的主子? 如今,凌青菀的猫,又跑到了长公主府去。 安檐倒不是怀疑凌青菀和周又麟有什么。周又麟从前根本没见过凌青菀,而且他比凌青菀大很多。周又麟离开京城的时候。凌青菀才十一二岁。 十一、二岁的女孩子,懂得什么? 这三年。凌青菀渐渐大了,周又麟又不在京师。 安檐收拾好心绪,不再多问什么。 他并没有留宿凌家,而是回去了。他还有下属在外头。和巡夜的侍卫一起找凌青菀,安檐要去吩咐一声,让大家歇了。 第二天。半上午的时候,安檐的一个下属跑到晋国公府。对景氏道:“大人请姑娘吃酒,在仰啸居定了雅间,让姨奶奶别担心,回头叫人送姑娘回来。” 景氏好笑。 安檐这是想和凌青菀多说些话,故而请出去玩,不在家里。 在家里,总有下人跟着他们。 安檐行事沉稳,从来不冒失,景氏自然是放心他的。况且,凌青菀恪守规矩,也不是轻浮性格。 “你去吧。”景氏对凌青菀道,“若是顺道,就去看看你姨母,晚些回来不妨事的。” 凌青菀看了眼她母亲。 “嗯。”凌青菀答应,心里却想,安檐这是做什么?若是昨天的事查到了,不能到家里来说吗? 还是有什么事不能叫景氏知晓? 但是,她仍是去了。 景氏准备派人去租赁马车。昨天凌青菀弄出去的马车,今天车夫和小厮们抬了回来。但是,损得厉害,八成是不能用了。 至于跑掉的马,早晨也跑回了昭池坊,老马认识家。 “姨奶奶,属下带了马车来。”侍卫对景氏道。 景氏就没有麻烦。 凌青菀更衣梳头,带着她的丫鬟挽纱出门了。 出来一看,果然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这是辆黑漆平头车,并不华贵,内敛结实,非常实用,半新不旧的样子。 上了车,车厢比凌家的马车宽敞多了,铺了墨绿色绣翠竹的褥子,很是舒适。 凌青菀和她的丫鬟乘坐马车,马车开动。 仰啸居在东市旁边的街里。那是最繁华的坊街,位于皇城和东市之间。坊里没有住户,都是各色铺子,不比东市差。还有很多青楼,一到入夜关了坊门,酒暖脂香,绮靡奢华。 凌青菀带着丫鬟,跟随侍卫上楼。 安檐定了在三楼的雅间。 他今天穿着侍卫司将领的公服,是种上面附有薄铜的软甲。安檐原本就很高大,这种软甲在身,越发现在挺拔英武,俊朗逼人。 凌青菀怔了怔。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安檐。他冷漠的表情,在这身公服的映衬下,不会显得突兀,反而相得益彰,严肃威武。 “坐啊。”安檐起身对她道,“我下午还要当值,今晚也要值夜,明天早朝也是我当班,所以没空去你家里找你,只得把你请过来。姨母没有说什么吧?” “没有。”凌青菀道。 她坐下,店小二就进来,先上了茶和茶点。 安檐亲自给她斟茶。 凌青菀问他:“安郎,你是查到了昨天撞我的人么?”L   ☆、第062章礼物 安檐约凌青菀出来,而不是去晋国公府,肯定有事要跟凌青菀说,还得避开景氏。 凌青菀一路上都在猜什么事。 思前想后,最有可能是昨天让他去查撞车的事了。 查出什么,不能对景氏说,也是有的。故而,凌青菀开门见山,问他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安檐却道:“还没有查到。昨日你路过的那条街道,离昭池坊不过一刻钟的路城,颇为偏僻,没什么行人......” 凌青菀眉梢微敛。 只有一刻钟的路? 可是,昨天石庭带着他们逛了很久,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才回到昭池坊的。 石庭那位车夫,是不认识路,还是石庭刻意让他多绕几个弯? 石庭不是凌家的亲戚,假如他想和凌青菀说话,就需要一个机遇,而不是想安檐这样,随时可以登门,甚至主动约凌青菀出来。 那么,他昨天是特意想说健脾宁心丸的话,所以刻意绕远路?还是健脾宁心丸也只是个引子,他另有目的? 那个人,真是怪异! 凌青菀的眸子里,添了几分有点冷冽。 “......那你叫我来,是有其他事吗?”凌青菀须臾回神,问安檐。 安檐端起茶盏,喝了两口,才放下茶盏,口吻平淡说:“没事啊。” 凌青菀惊愕。 她打量他。 安檐也回眸,同样看着她。他的眼眸明亮,眼神灼热。凌青菀敌不过他,装作喝茶,跌眸避开了他。 “仰啸居的菜色好。只是比较远,你们肯定吃得少。”安檐解释道,“所以,想请你来尝尝......” 凌青菀勉强笑了笑。 这也太热情了。 她还以为安檐真的有什么事呢。不成想,只是请她吃饭。兄弟之间出来吃饭很常见,兄妹之间就不多了,凌青菀很是意外。 “......最近有道新菜。也许你会喜欢。”安檐道。“我前日尝了,想买回去送给你,又怕冷了。只得专门请你过来。姨母不会说什么的,你放心。” 他知道两家长辈不拘束他们来往。 原本就是亲戚,况且景氏姊妹巴不得他们要好。 “多谢。”凌青菀道。 他们喝了几口茶,店小二开始上来。把茶点和茶盏都撤下去,开始上菜。 第一道菜是柳蒸羊。 不仅仅是仰啸居。平常人家宴席上,第一道菜也是全羊,或蒸或煮不论。 接下来,是带花羊头、炙羊心、马思答吉汤、烧羊头、养舌托胎羹、乳炊羊。 这些事主菜。全是羊肉。 除了这些,另有些配菜:橙酿蟹、清水煮蛤蜊、野狐肉、野鸭肉。 还有梅鱼和两熟鱼。 另外有两碟子开水烫过的青菜。 满满一大桌子。 凌青菀看了看,全是平常吃的。做得花色繁复,色香俱全。但是哪里有什么新菜? 她不动声色的,微微笑了笑。 什么新菜啊?只怕是安檐的噱头,故意请她而已。 “我下午和晚上还要当值,不喝酒了。”菜上齐了之后,安檐对凌青菀道,“你呢?” “我也不喝。”凌青菀道。 他们说着话儿,凌青菀陡然闻到了一阵子浓香。像是茴香味道里,又有几分桂花香,令人垂涎欲滴。 店小二掀起雅间的帘子,手里捧着个青花白地大盘子进来,浓香就是从这盘子里散发出来的。 盘子里是肉,什么肉看不出来。 肉的色泽金黄,香气扑鼻。 店小二放下菜盘,退了出去,安檐开动筷子。他亲手捡了一块最后端上来的肉,放到凌青菀的碟子里。 “这是仰啸居的新菜,你尝尝味道可好。”安檐道。 原来,真的有新菜。 凌青菀笑了笑,用筷子捡了半块。入口浓香,软糯香滑,比她平常吃过的肉都要好吃。 顿了顿,她慢慢品着,片刻后眯起眼睛笑着问安檐:“这是猪肉?” 安檐没想到她能猜着,微微颔首,并不卖关子,道:“是猪肉。” 猪肉是下等肉类,富贵之家不会吃它。 大文豪就有首打油诗,这样写道:“黄冈好猪肉,价贱等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贵胄门第,也有“饮食不贵异味,厨上止用羊肉”的不成文规矩。像安檐等男孩子,到处跑,肯定偷偷吃过猪肉。 胡人做饼,就喜欢掺杂猪肉。 但是凌青菀是闺中千金,她未必吃过。 仰啸居素来大胆,什么菜色都敢上。这道猪肉菜,安檐吃过一回,惊觉味道好极了,比他吃过的任何菜都要好吃。 他当时第一件事,就想到了凌青菀。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这点小事,安檐的心思都能一下子就拐到凌青菀身上去。 “.....这肉蒸煮,用的是冬天从梅花上积累下来的雪水,原本是茶馆用来烹茶的,极其稀少;放葱、姜、茴香、桂花露、盐、蜜等,小火熬制三四个时辰。” 安檐跟凌青菀解释,“这肉奇特,若是冷了就很硬,不好吃;再煮热,更硬,无法入口。我想买了送上门,一怕冷了难吃,也怕姨母不喜。唯独先定下,请你来吃刚出炉的,才有几分滋味。” 他这就是解释,为什么今天请凌青菀。 猪肉虽然好吃,长辈未必能接受。所以,贸然送到家里,姨母可能不高兴。 安檐只得专门请凌青菀。 凌青菀微微点头,道:“非常好吃。” “你不介意吃猪肉吧?”安檐又问了句。 “不啊。”凌青菀笑道,“从前桐儿喜欢买胡饼,里面就有猪肉,我吃了之后念念不忘。也记得味道。” 安檐就放下心来。 他又捡了两块在凌青菀的碗里。 凌青菀吃完,感觉并不油腻,心里还想着要吃,又夹了一块。一抬头,却见安檐在吃羊肉,并没有动这道猪肉。 “你不吃?”凌青菀问。 “等你先吃好。”安檐道,“我平素常来。有得吃。你难得来一次。多吃些。” 这道菜,做起来费功夫,而且用的雪水昂贵。不可能现做,唯有预定。安檐早晨派人来定的,只有这一碗,吃完了就要下次再定。 因此。他全部留给凌青菀。 凌青菀的心湖,仿佛投入了石块。起了涟漪。安檐看上去是个粗人,可是他在凌青菀身上,心思细腻至极。 凌青菀只得自己捡了几块给他,让他也吃。 安檐仍是夹回来。给凌青菀。 他们点了满桌子的菜,最后只有这碗猪肉和菜蔬吃完了,其他的都没有动。 吃好之后。凌青菀感觉很撑。 她很久没这样吃饭了。 饭菜撤下去之后,店小二上了茶。 “我今天请你来。还有件事跟你说。”吃完饭,安檐没有打算离开,而是往凌青菀身边挪了挪。 他离凌青菀比较近。 凌青菀的手放在桌上的,安檐望着那白皙柔嫩的手,很想抓住,又怕惊扰她,沉吟一瞬,才道:“去接你的那马车,往后给你用。” “不用啊。”凌青菀连忙道,“我娘会置办的,这个不用安郎担心。” “那并不是我特意去买的。”安檐道,“那是我自己惯用的。我平时不管是出门还是上朝,都是骑马。偶然出去做客,也是跟父兄同行,用不上,白放着可惜。” 一辆好些的马车,也需要不少银两,这是其次。 凌青菀觉得占用了他的东西,好似占了他的便宜。 “你有时候出门,都是用姨母的马车,没有单独的。若是你和姨母都要出门,去不同的地方,就不太便意了。”安檐道,“这是我的,往后你要用什么,都用我的。” 凌青菀只感觉脸上一阵燥热。 安檐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但是言语里的热情,凌青菀能感受到。 她微微咬了咬唇。 安檐就深过手,用结实的手掌将她的小手包裹住,紧紧握在掌心。 他掌心粗粝,温热,似有激流,一下子就打中了凌青菀的心。她心头微悸,想要把手抽出去,却拉不动。 “菀儿,你不要和我见外。你肯用我的东西,我甚是高兴。”安檐道,“我的东西,往后都是你的。” 他一张严肃的脸,口吻很平淡,说的却是这些些叫人脸红心跳的话。 凌青菀感觉自己有点躲不开。 “好,我收下了。”凌青菀道。安檐是诚心实意的,凌青菀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唯独接下来。 推来推去的,也是不识好歹。 安檐眉梢微扬,心情极好。 屋子里静下来。安檐仍握住她的手,没有松开。他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凌青菀好似听到了心跳声,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安檐的。 安檐捉住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唇边。 他的唇有点也是温热的,一个轻吻落在她的手上。 他表情总是冰凉,可是浑身上去,全是那么炙热。凌青菀的手,好似被烫了下,心头微颤。 “......你回去吧,我该进宫了。”安檐知道时辰不早了,再不去宫里就来不及了,只得和凌青菀辞别。 明明只是分别,心里却好似断了什么。 他在酒楼门口送凌青菀上车,望着她的马车远去,心里很失落,久久难以回转。 “什么时候才能天天见到?”安檐心想。 他的亲事,不知今年肯定成不了,凌青菀的大哥还没有娶亲呢。怎么算来算去,最早也要到明年。 好漫长! 安檐心里颇有怨念,半晌才转身,往宫里去了。 ***L   ☆、第063章归属 凌青菀带着她的丫鬟,乘坐安檐的马车回家。 路上,她脑海里全是安檐。 安檐吃到了好吃的食物,第一个就想到了她,想让她也尝尝难得一见的美味;他知道她出门把马车弄坏了,怕她母亲怪罪她,又怕专门送车会让景氏和她难堪,以为他在救济,他就把自己闲置的马车送给她。 处处考虑得仔细。 每一点都考虑到她的心情和处境。 凌青菀微微垂首,手里的帕子攥得有点紧。 “安檐对凌青菀用情这样深,假如他知道我并不是他的青梅竹马,而是卢玉,他会不会觉得被骗了?”凌青菀这样想。 想到这里,就越发不安。 她怀着怔忪的心情,回了昭池坊。 一回来,丫鬟踏枝就告诉她:“姑娘,您的猫又跑了。它是跳墙出去了,婢子去抓它,没抓住......” 踏枝的手,被猫挠了好几下,痕迹累累。 凌青菀吓了一跳。 小白昨天才找回来,怎么今天又跑了? 难道还是跑到长公主府去了? 景氏不在院子里,而是去了外院,和管事们对账。她还要安排过两天凌青菀姐弟去太原府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姑娘,怎么办啊?”踏枝不知是害怕凌青菀怪罪她,还是疼得紧,竟先哭了,问凌青菀。 怎么办,难道去长公主府找吗? 长公主府的人知道那是安栋的猫,若是发现了,还是会送给安栋的。 知道小白没有危险。凌青菀对踏枝道:“不怪你,别哭。过几天,它肯定自己回来的......” 凌青菀现在没有机会要回她的狗,自然也不好拘束猫去找它曾经的伙伴。 安檐告诉过凌青菀,周又麟很珍惜那条狗,而且是卢玉的遗物,贸然去要的话。必然叫人起疑。 哪怕去要。也未必要得到,那是位高权重的长公主府,不是平常百姓家。 难道要凌青菀去说把狗给我。周又麟说不给,凌青菀就满地打滚耍赖吗? “需要一个机遇。”凌青菀想。 需要时机,才好跟长公主开口。 还有几天,凌青菀就要去太原府。暂时没空。想到太原府,她心里隐隐有几分盼望。却又有几分迷惘。 酉时初,落日西下,艳霞满天,景氏也从外头回到了内院。 “马房的人跟我说。你带了辆马车回来,说放在马房用?”景氏进了榭园,就笑着问凌青菀。“檐儿送的?” 母亲说话带笑,满眸喜悦。 这两个小人儿亲昵起来。也是难解难分的。 “嗯。”凌青菀回答,又把安檐的话,跟母亲说了一遍,“他说是空闲的马车,他平素很少用到,白放着容易生虫,还不如拿来给我用。我就拿回来了......” “你大了,往后也要多出门,认得些小姊妹。若是朋友相邀出门,没车也是麻烦事。我正想着给你单独置办一辆,又怕二房、三房不平。哪怕拿我的私房钱置办,他们也要嚼舌根。如今好了,也解了我的心头患。”景氏笑着道。 景氏并不多心。 晋国公府比较寒酸,大家知道,景氏也接受。亲戚送东西,情真意切,景氏不会觉得别人是可怜他们。 故而,她大大方方让凌青菀收下。 当然,这亲戚是指安檐,是他们年轻人的小情谊。假如是旁人,自然也不敢受人家这样的重礼。 “那我改日再去谢二哥。”凌青菀低声道。 景氏笑了笑。 “去年你不是答应给你二哥做个剑穗?”景氏突然想起来,笑着道,“后来你生病就忘记了,你二哥狠气了一回,你只怕仍是不记得了。 上次你姨母还跟说,不知是谁见你二哥的佩剑没有剑穗,送了一个给他。他当时丢在地上,惹得人家哭一场。你姨母问他怎么这样的脾气,他说用不上,有人答应送给他。 你姨母瞧着那意思,你二哥还惦记让你送呢,没好意思开口讨要罢了。” 凌青菀愣了愣。 母亲这话里,透出三个意思。 去年有段时间,安檐遇到凌青菀就气鼓鼓的,让凌青菀心里颇为忌惮他,原来是自己失信于他,忘了送他剑穗。 当然也有他撞到凌青菀和安栋很亲昵,在吃醋闹脾气。 第二是有人钟情安檐,还很大方表示出来,鼓起勇气送他东西。不过,安檐的脾气是油盐不进的,像上次祯娘要看他的鞠杖,他丝毫不管祯娘脸上是否尴尬,简明扼要说“不行”。除了凌青菀,旁人对他示好,哪怕再珍贵他也不稀罕。 第三就是,他还在等那剑穗。 “娘,谁送二哥东西?”凌青菀笑着问。 景氏失笑,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你姨母没仔细说,娘哪里知道?” 肯定仔细说了,景氏只是觉得凌青菀没必要知道而已。 哪怕对方家庭再富足、再权重,姨父姨母也不会太在意,因为他们家已经是权臣门第;而且,他们把凌青菀当闺女一样,这种感情是其他人无法取代的。 而且,安檐的性格不像安栋,他不沾花惹草。 不管是在姨父、姨母心里,还是在安檐心里,其他人都无法和凌青菀比拟。 故而,景氏觉得凌青菀不需要知道。 “您肯定知道。”凌青菀笑道,“您告诉我......” 她磨着景氏。 景氏就是不告诉她,只推说不知道。 “是不是永安县主?”凌青菀试探着。 上次凌青菀和赵祯遇到雪儿的时候,永安县主用石子打雪儿,动机很奇怪。 凌青菀想到,她们在宴席上。祯娘很大声说了安二郎,有个姑娘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也许,是那个姑娘把她们的话,转告了永安县主? 永安县主这才想置她们于死地。 “宁王府和安家的确有些交情。永安郡主跟檐儿也是从小相识的,对他却有几分不同。宁王妃也试探过你姨母的口风,你姨母说檐儿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假如宁王妃看中了栋儿,倒可以和宁王府结亲。”景氏解释给凌青菀听。 凌青菀一下子就猜中了永安县主。景氏没有敷衍她。 永安县主的确对安檐有几分情谊的。 “......送剑穗的。不是永安县主。”景氏又补充一句。 她就是不肯明言。 凌青菀也不过是猜着好玩。既然母亲着实不便说,凌青菀就懒得问。 安檐请她吃异味,又送她马车。凌青菀觉得自己也要表示一番,作为回礼。 于是,她打算把剑穗做好,等去太原府的时候。可以送安檐。 吃过晚饭之后,凌青菀请母亲帮忙。准备扎穗子。 景氏很乐意帮她。 母女俩刚刚忙碌起来,就听到外头丫鬟突然尖叫,跟撞了鬼似的,凄厉至极。 凌青菀和景氏都吃惊。放下了手里的活。 在屋子里服侍的丫鬟们,也吓了一跳,彼此相顾。不明白怎么了。 但是,她们都有点害怕出去看。 然后。丫鬟们的叫声,越来越响,院子里乱糟糟的,尖叫,甚至好有哭喊。 景氏急急起身,走出去看。 丫鬟们这才不顾危险和害怕,纷纷拥簇在景氏的身后。凌青菀也搀扶着母亲的胳膊,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丫鬟们,乱成一团,哭喊着厉叫着。 三月中旬的琼华清澈,似白银洒在地面,照得地面如白昼清晰。那迷蒙的月光中,一双绿色发亮的眼睛,在慢慢挪动,往屋子里来。 景氏看清之后,突然哎哟一声,吓得变了脸,差点跌倒在地。 是一只比狼还要大的怪物,通体漆黑,眼睛格外亮,似鬼魅的眼睛。 “雪儿!”凌青菀却惊喜着,扑了过去。 那怪物听到凌青菀的声音,也奔向了她,又把她撞到在地上。 “菀儿!”景氏吓坏了,惊魂未定。 “没事,没事。”凌青菀被雪儿撞得满怀,半晌才爬起来,声音里全是笑,对她母亲道,“这是狗,它不咬人的,娘别怕......” 然后,她还把雪儿带到屋子里。 小白跟在雪儿身后。小白是猫,个子娇小,全被雪儿遮住了。 雪儿眼睛都似乎在笑,伸出舌头不停的舔凌青菀的手,不停的摇尾巴,很高兴。 凌青菀把它领到屋子里,灯光下一看,景氏又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狗啊! 跟小马驹一样大,甚是可怕。 “这就是长公主府那条狗啊。”凌青菀解释给她母亲听。 因为祯娘打永安县主的事,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长公主府养了条很可怕的狗,景氏也知道了,她们就是因为狗才起了冲突。 景氏没见到狗,又见凌青菀毫发无损,就没有多想这狗是否可怕。 如今一见,她三魂七魄吓跑了一半。 景氏惊愕看着凌青菀,后背突然冒冷汗:这就是凌青菀那天遇到的狗?要不是她运气好,收服了这狗,只怕今天她已经是一堆白骨了吧? 景氏脸色雪白。 “娘,没事,没事的。”凌青菀却非常高兴,兴奋得一张脸红扑扑的,紧紧搂住雪儿的脖子。 雪儿也用头蹭她,亲昵万分。 这狗很有灵性。 “你瘦了些。”凌青菀仔细打量它,突然心疼道,“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肉?” 顿了顿,凌青菀又道,“你是怎么来的?” ***L   ☆、第064章索取 已经入夜宵禁,雪儿是怎么进来的,令凌青菀费解。 难道它是翻墙? 雪儿跳起来,足有两人高。晋国公府的强不高,雪儿足以翻进来。 凌青菀隐约听到了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很是吵闹,就往门口站了站,侧耳倾听。不是晋国公府的人,应该是后街。敢入夜之后在后街如此吵闹的,只怕是武侯铺的人。 凌青菀听明白了,又折身回来,轻轻抚摸雪儿。 片刻,她一抬头见她母亲、丫鬟婆子们,个个吓得往后躲,脸色惨白,就笑着拍拍雪儿的脑袋:“雪儿,坐下!” 雪儿果然非常听话,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吐着舌头,好似求凌青菀夸奖它。 凌青菀就把手伸头它舔。 它很高兴,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在笑,开心的舔起来,凌青菀又缓缓抚摸它的后背。 景氏和丫鬟、婆子们就惊呆了。 这哪里是怪物?这也太温顺了!白长了那么高大可怖的个子,就是个萌物。 “姑娘,这狗真乖。”景氏身边的丫鬟闲儿见状,想要凑上来,也摸摸这狗。 雪儿立马呲牙,发出低吼声。 闲儿吓了一大跳。 凌青菀笑道:“它是很乖,但是它只听我的话,很害羞。你们若是不小心碰了它,它误以为你要害它,它会咬人的。” “还......还咬人啊?”闲儿声音发颤。 这个,凌青菀也没有法子。 从前她驯养雪儿的时候,尝试过让它与其他人和平相处,但是太难了。雪儿性格是胆怯而多疑的。别人碰它,它会很害怕。 它一害怕,就要攻击别人。甚至看到别人跑,它也要扑上去。从前卢玉惩罚过它,还请了专门的人来驯养,结果不慎撞破了它的脑袋,秃噜了一块。把卢玉吓死了。 它脑门上至今还可以看到疤痕。 后来。卢玉见它受了那么多罪,仍是驯养不好,就放弃了。只得自己总将它带在身边,不让它离开自己的视线。 和卢玉在一起,雪儿不会失控,哪怕害怕也往卢玉身后躲。而不是反抗咬人。 只是,那时候它还没这么大。这三年跟着周又麟。估计是顿顿用牛羊肉养着的,个子整整长大了一倍,光外相上就把人唬住了,旁人看到不跑也难。 “不要碰它。不要看到它就使劲跑,这样会吓到它。”凌青菀道。 众丫鬟更加往后缩了。 景氏也道:“这可怎么办?还是赶紧送回长公主府吧,留在家里也不是法子。”而后。景氏又觉得疑惑,问凌青菀。“这狗怎么会听你的话,怎么会跑到咱们家里来?” 凌青菀沉默。 她也不知道怎么跟母亲解释这狗为何听她的话,更不知道它是怎么跑过来的。 凌青菀在安抚雪儿的时候,小白就跳到了什锦隔子的顶上,开始趴着打盹,一脸孤傲。 “我也不知道。”凌青菀道,“假如它不听我的话,我可能已经被咬死了,这是缘分吧?” 景氏脸色大变,心里万分后怕,越想越怕。她就不再追问凌青菀为什么,只是感到幸运而已。 屋子里静悄悄,丫鬟们都躲在一旁,不敢动,甚至不敢说话。 这么静,就听到外头不时传来声音,还是后街。 “派个小子去后头瞧瞧,怎么回事。”景氏已经镇定了些,见这狗在凌青菀的照顾下没有伤及旁人,就放心走近几步,绕到这边来,“这狗到底是怎么进来的,也派人去瞧瞧。” “婢子去看看。”大丫鬟暮雨站出来道。 景氏点点头。 “娘,我把这狗带到我后面的屋子里去,明早再说。”凌青菀道。 景氏巴不得。 于是,凌青菀喊了雪儿,把它带到后面的抱厦。凌青菀的丫鬟踏枝憨厚可爱,不懂得害怕,她跟过来服侍。 小白也喵呜一声,从什锦隔子上跳下来,跟着凌青菀和雪儿回到后面。 很快,暮雨就找了个小子,让他去出去瞧瞧怎么回事。 “......咱们家西边的院墙,被这狗弄倒了一小半。它那么大,肯定是跳进来的。”暮雨到处查看,查明之后回来对景氏道。 “破损得严重吗?”景氏问。 “倒也还好,身手不那么敏捷的话,是翻不进来的。”暮雨答。 她们正说着话儿,派出去看情况的小厮没进来禀告,反而是凌青城来了。 他已经散了头发,明显是睡下的,批了件衣裳就进来,都来不及整顿。 “娘,武侯铺的人到了家里。坊墙不知被什么人,弄倒了一大片,应该是有人爬墙进来的。武侯铺怕遭贼,四处巡查,就看到咱们家院墙也被撞损了,过来问问有事没事。”凌青城急忙道,“娘,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景氏道。 “既然没人进来,可能窃贼躲在旁处,我这就回禀武侯铺的人,再派小厮四处查找。”凌青城道。 景氏拦住了他:“不是窃贼,是狗......” “什么狗?”凌青城不明所以。 景氏指了指后面的抱厦,凌青菀住的地方,让凌青城自己去瞧瞧。 凌青城带着一肚子疑问,往凌青菀屋子里瞧。 他也吓住了。 “什么狗啊,这是什么狗啊?”凌青城惊吓之余,回过神来也是颇为欣赏。 男人大概都喜欢猛兽。 “不知道。”凌青菀笑道,“大哥,你怎么进来了,出了什么事?外头那么吵,是怎么了?” 凌青城就把坊墙被人推到的事。和武侯铺查到晋国公府院墙坍塌之事,都告诉了凌青菀。 “估计就是这狗跳进来弄的。”凌青城道,“我去答复武侯一声。” 凌青菀连忙拉住了哥哥的袖子:“你不要说狗的事。就推说可能是窃贼,陪着他们四下里找找......” 坊墙坏了是大事。 武侯铺的人必须有个交代。 凌青菀总不能让他们把雪儿捆走去做交代吧?再说了,雪儿见了那些武侯,只怕会受惊扑上去撕咬,到时候伤了无辜人。 “我知道了。”凌青城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凌青城也是这么想的。只要不是窃贼。晋国公府没事,凌青城就放心了。怎么应付武侯,他自然知道遮掩。 凌青城就出去了。 片刻之后。声音渐渐远去,武侯去其他地方巡查了。 见安定下来,景氏派了两个小厮,让他们在晋国公府院墙破坏的地方守夜。 总归要小心些。 闹了这么一圈。景氏和凌青菀都累了,准备洗漱睡下。 不成想。凌青城又进来了。 这次,来人不止凌青城他自己。他身后,跟着好些侍卫模样的人,个个英武笔挺;侍卫们身后。安栋露出了脑袋,叫了声姨母。 安栋身边,还有个年轻男子。铜色肌肤,眉宇俊朗。他的眉梢暗携几分阴煞。令人敬畏。 这是汝宁长公主的儿子周又麟,景氏见过他。 他来找自己的狗了! “姨母。”安栋笑着,上前给景氏见礼,“姨母,着实抱歉,这么夜还打扰您。” “无妨,你们是来找狗的吗?”景氏笑问。 周又麟听到这话,紧绷的脸微微一松,语气也缓和了些,问:“太太,我的狗在哪里?” “在后面。”景氏道。 她让丫鬟去后面的抱厦,让凌青菀把周又麟的狗牵出来。 凌青菀无法,见这么晚了,若是非要不给周又麟,周又麟岂会善罢甘休?他带着那么多侍卫,凌家的护院也抵挡不住。 况且,深夜闹事,明日就流言纷飞。 凌青菀就把雪儿领了出来。 周又麟大喜,连忙奔到了雪儿跟前,双手抱住了它的脑袋,半蹲着问它:“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都吓死我了......” 景氏、凌青城和安栋都惊讶看着他。 长公主的独子,多么显赫的男人,他居然在一只狗跟前如此谦卑。 他似乎把这狗当人一样。 周又麟找到了雪儿,很是高兴。他瞥了眼凌青菀,眼眸锋利。凌青菀原本心虚,怕周又麟看出她的端倪。忽见他满眸怒意,凌青菀就知道:周又麟根本想不到她是卢玉。 周又麟只怕会以为,凌青菀是在雪儿身上下了什么迷药吧? “太太,大半夜惊扰了你们。”周又麟找到了狗,心情好了很多,也变得礼数周全,给景氏见礼,“我这便带着它回去。” “周公子请便。”景氏笑道。 “雪儿,走了......”周又麟喊它。 雪儿却不理会它,反而让凌青菀的身后退了半步。 周又麟惊讶不已。他惊讶之余,也感到愤怒,声音一提:“雪儿,走了!” 雪儿仍不理会他,低垂在脑袋跟在凌青菀身后,很委屈的样子。 周又麟舒展的浓眉,又紧紧蹙起来。他看了眼凌青菀,毫不客气问:“你到底在雪儿身上用了什么诡计?你若是对长公主府有图谋,说出来,不必害我的狗!” 他以为凌青菀想通过这条狗,和长公主府勾搭上,甚至可能是想勾搭他。 想到凌青菀是安檐的未婚妻,却如此不守妇道,和他的未婚妻如出一辙,周又麟顿时怒火中烧,呵斥凌青菀。 “又麟哥哥,有话好说!”安栋立马站出来,维护妹妹,“我表妹她天赋异禀,从小就招动物的喜欢,我们家什么宠物都跟着她跑,这是她的能耐,不知道为何。 肯定是雪儿也喜欢她,才来找她的。若说我表妹存了什么坏心,这真是误会,误会了!” 安栋为了给凌青菀解围,心口胡编。 景氏和凌青城也有点不高兴。 周又麟想到,这到底是他兄弟安檐未来的外家,不管怎样,看在安檐的面子上,且给凌家一个台阶下。 所以,周又麟听了安栋的话,不再说什么,让人把雪儿栓起来,拉回去。 雪儿从来没上过铁链,倏然上了链子,很害怕,狂吠起来。 周又麟一阵心酸难过:都说狗忠诚,忠诚个屁!他养了这狗三年,花了多少心血?结果,这狗回京第三天就背叛他了! 周又麟也不管它的狂吠,自己来拉铁链。 “雪儿,去吧!”凌青菀见周又麟没心思和他们周旋,只想赶紧把狗弄走,就开口都雪儿道。 “雪儿,跟着他走。”凌青菀道,轻轻拍了拍使劲挣扎的雪儿。 雪儿就安静下来。 周又麟说话已经很不客气了。再闹下去,凌青菀的母亲和大哥都下不来台。 来日方长,周又麟不会伤寒雪儿的,所以只得让它先回去。 雪儿知道来凌家的路,它往后还是会来的,除非周又麟把它锁起来。 “汪汪......”雪儿听了凌青菀的话,冲她叫了两声,不再反抗,跟着周又麟走了。 周又麟心里,感觉非常怪异。 他终于回头,正眼看了下凌青菀。 屋子里灯火靡丽,橘色的淡光落在少女的脸上。她五官清秀,青丝浓密,自有一番妩媚动人。 这是安檐的未婚妻子。 周又麟根本无心多想,看了眼就收回了目光,心里没有落下半点痕迹。 雪儿终于肯跟着周又麟走了,周又麟就把雪儿带了回去。他的情绪,很是失落,心里空落落的。 雪儿太让他伤心了。 ***L   ☆、第065章怀念 周又麟丢了狗,先在长公主府里到处去找,弄得满家鸡飞狗跳,汝宁长公主是知道的。 而后,他听说狗跳墙出去了,周又麟带着人去街上找,弄到了宵禁的木牌,汝宁长公主也知道。 提到这个,汝宁长公主就恼火。 在汝宁长公主看来,儿子实在太不争气了,为了个女人不顾父母离家三年,那女人留下来的畜生也视如珍宝。 那女人根本不值得,那狗更是不值得了! 所以,长公主很讨厌那狗。每每看到它,就会想起卢玉,越发觉得这狗可恨,是狗搅合得周又麟无法安生。 周又麟一直放不下,就是因为这狗在他身边,让他时刻能想起卢玉。 而后,下人来禀告,对长公主说:“四少爷的狗已经找到了,现在仍关在四少爷的院子里。” 汝宁长公主原本不想打搭理的,任由他去。反正管不了他,说得再多也没用。 可到底不放心,汝宁长公主就起身,去周又麟的院子瞧瞧。 “四少爷的铁笼子打好了,在后面西边的小耳房。”丫鬟告诉汝宁长公主,把耳房指给她瞧。 长公主听到打了铁笼,准备把狗关起来,气消了些,轻轻叹了口气,去小耳房看周又麟。 她让丫鬟们远远站着,自己轻轻推开门,却见那条狗,非常难过的样子,趴在地上不肯动。 汝宁长公主犹豫了下,站在门口没进去。 周又麟根本没有关狗,而是半蹲在一旁。柔声劝慰它,把它当人一样。 连长公主来了,他都没有留意到,一颗心都在这条狗身上,心无旁骛。 长公主瞧见这一幕,火一下子就冒上来了! “......你到底想怎样?”周又麟劝了这狗半天,这狗还是不理他。非常伤心的样子趴在地上。周又麟自己也恼了。声音一提,质问道。 他是疯了,真的把这狗当人看。 “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周又麟气得恼火。骂了起来,“你竟然跟个陌生人跑!你这个没有良心的畜生,你跟她一样,你们都是没有良心的东西!” 他气得发颤。跌坐在地上。 长公主瞧见这一幕,气又消了几分。心里直泛酸。周又麟是个长情的孩子,固执又专一,不知道变通,不晓得像谁。 长公主和驸马都没有这样。 她正要进去劝周又麟。却听到周又麟又开口。 这次,他的声音倏然带额哭腔:“你们都是些没有良心的东西,她背叛我。你也背叛我!我把心肺都掏出来喂你们,你们也看不见我的好......” 大颗的眼泪从他眼眶滴落。 他无言落泪。却舍不得打这狗一下。 长公主的心,被狠狠扎伤了。她既生气孩子没用,为了个女人忧郁至今;又心疼儿子,当初阵前,他后背被砍伤,一条伤痕从左肩到右边腋下,流血不止,哼都没有哼一声。铁铮铮的汉子,却对着一条狗哭了出来。 都三年了,提到卢玉,他嘴上说恨死她,说她让周氏和他蒙羞,可是语气却都是伤感,没有半分恨意。 痴情如此,长公主无可奈何。 长公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终,她缓缓走开了,没有进去打扰周又麟。 “早知道还是这个样子,就不该让他回京!”长公主恨恨的想,“卢氏那贱人,这是要毁了我儿子一生!” 周又麟这样,别说什么成家生子,就是娶亲,他估计也不愿意的。 他始终放不下卢玉。 周又麟和卢玉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卢氏掌控西边一半的地方军马,又是老贵族,长公主就起了心思,和卢氏结亲。 正式结亲的那年,周又麟十五岁,卢玉十四岁。 周又麟非常高兴,卢玉却不愿意。 听说要结亲,卢玉在卢皇后面前闹了好几天,让卢皇后别应下这门亲事。 卢皇后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眼瞧着卢玉和周又麟一起长大,很喜欢周又麟的秉性,也知道周又麟对卢玉深情。卢皇后不顾卢玉的反对,答应结亲。 卢玉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和卢皇后不合。亲密无间的姊妹俩一时闹得很僵,卢玉也不再涉足长公主府。 她小时候还常到长公主府来玩,对长公主也还不错。正式定亲之后,卢玉对长公主府敬而远之。 卢玉倒是很心疼卢皇后,没有闹得出格,姊妹俩却因为这个,起了罅隙。 周又麟依旧疼她,哄着她。 没有定亲,卢玉可能把他当个朋友,对他还不错。定亲了之后,就对他不怎样了,简直避之不及。 卢玉这方面非常冷情。 周又麟却死缠着不放。 长公主那时候,也有点后悔。早知道卢玉这样,就不该定亲的。天下刺史多了去,何必非要和卢氏结亲? 她的儿子,不应该为了一个女人这样伏低做小! 周又麟却是心甘情愿的,他不愿意退亲,拼命哄了卢玉三年,低声下气的。可最后她在临出阁的时候,给周又麟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 长公主常想:“假如我是个男人,我的未婚妻子如此放荡、淫|秽,我恨不能扒了她的坟头,让她投胎转世都不得安生。可是又麟呢,他竟然不恨她......” 周又麟明明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偏偏铁汉柔情,在卢玉身上温柔百倍。 他在卢玉跟前简直卑微! 凭什么啊! 周又麟的身份地位,哪一样不如卢玉?周又麟为什么这样不争气! 长公主恨得牙痒痒,她自己一生争上游,样样不服输,自尊自傲。怎么她的儿子半分不像她? 那卢玉到底有什么好的? “那狗今天跑到哪里去了?”长公主回屋之后,把周又麟的小厮叫过去,问道。 她脸色铁青,表情肃然。 小厮吓住了。 汝宁长公主平日里很慈祥温和,哪怕是下人犯了错儿,她能饶过去就饶过去,并不苛责。很少这样严肃。一旦她板起脸孔。就是大事了。 小厮哪敢隐瞒,当即一五一十告诉了长公主:“上次安家的猫跑过来,四少爷就以为狗跑到安家找猫去了。就去安家寻。安家的三少爷说,他的猫送给了他表妹,若是那狗跟着猫跑了,就是去了晋国公府......” 然后。小厮把周又麟找狗的经过,都告诉了长公主。 “晋国公府的二姑娘......”汝宁长公主听了。微微沉吟,她隐约想到了什么事。 上次凌青菀不就收服了那狗? 假如把狗送给她呢? 凌青菀和安檐即将定亲,周又麟是把安檐当兄弟。若是把安檐牵扯进来,周又麟肯定左右为难。这条狗就可以弄走了。 “需得想个法子。”汝宁长公主心想。不能硬把狗弄死,或者送人,这样周又麟会接受不了。 长公主怕周又麟会发疯。像卢玉刚去世那样。 她需得慢慢筹划。 当天晚上,周又麟见雪儿无心在长公主府。还想去凌家,只得狠心关起来,锁在笼子里。 雪儿不停的狂吠,弄得长公主和驸马也休息不好,满院子都是狗的叫声。 周又麟放开怕它跑了,关起来又怕它瘦了,只得自己陪着它,安抚它。 别说长公主,就是驸马也担心起来:“这孩子是怎么了,拿条狗当命。他脑子是不是还没好过来,要不要请个大夫瞧瞧?” “他没病!”长公主道。 “......我知道你疼他。”驸马柔声劝妻子,“可孩子的事,还是别耽误了。你还记得天一阁吗?那位石公子是个神人,不如请他来瞧瞧?” “他哪怕真的有病,哪有大夫治得好?”长公主一阵心酸,“他那是心病......” “石公子会治。”驸马道,“石公子什么疑难杂症都会治,特别是心病、情志病等。” 长公主是不相信的。 她的驸马不知从哪里听闻,说石庭很厉害。上次宴请,他还邀请了石庭,让长公主颇为意外,却又不好公然数落丈夫。 如今,驸马又是一番推崇。 长公主则兴致乏乏:“改日再说吧。” “可以先让又麟和石公子交个朋友。”驸马道,“让石公子暗中看着他,假如有病就治病,没病就算了,不惊动又麟,你以为呢?” 长公主就是怕惊动儿子。 如此不动声色,暗中看病,倒也无妨。总好过让周又麟这么拖下去。 “也好。”长公主沉默半晌,最后才答应了。 驸马就笑了笑,说:“又麟喜欢马球,安肃的次子和他要好,也是马球好手。石公子更擅长马球,改日让他们一起切磋切磋,既是消遣,也当看病。” 长公主点点头:“那你看着办。” 驸马嗯了声。 ———— 安檐当差,直到第二天中午才下朝回家。 安栋犹豫再三,还是去找到了安檐,把昨天周又麟去晋国公府,而且对凌青菀颇为恶劣的事,说给了安檐听。 “你别怪我挑拨啊。”安栋对哥哥道,“当时又麟哥哥是很不客气。他的狗跑去了凌家,原本不是菀儿的错,对吧?” 安檐眼眸微沉。 他累了一夜,准备睡个觉的。听到安栋的话,所以的睡意消失得一干二净。 “昨晚到底怎么了?”安檐问。 安栋就从头说起。他是怕担责任,所以把这件事交给安檐。 安檐听罢,公服也没换,直接去了长公主府。 ***L   ☆、第066章出发 雪儿被周又麟带走时候,凌青菀心情很失落。 她抱着小白入眠。 小白似乎一切如常。不过,猫儿从来不迎合主人,它素来冷漠,凌青菀也不知道它是否伤感。 第二天,天气晴好。明媚的骄阳将金色光线投入庭院,娇花嫩蕊越发风流妩媚。 正值春分,空气里总有一抹香甜的气息,不知是哪里悄然盛绽的花,点缀着春日的娇艳。 凌青菀在窗下写字。 她临摹卫夫人的字帖,已经有了些时日。最近耽误了,但比起从前,也颇有进展。 心事重重的时候,她一写就是一上午,丝毫不走神。 吃了午膳,小睡片刻,就到了末时初。 半下午的日光,最是明艳。碧树荫下,那斑驳树影,似锦缎织就,璀璨绚丽。 有只不知名的雀儿,从屋檐下低掠而过。它的墨尾划破了阳光下的宁静,似掀起了金色的涟漪。 凌青菀眯了眯眼睛。 “姑娘,姨太太家的二表少爷来了。”丫鬟进来通禀凌青菀。 凌青菀后天就要跟安檐、凌青桐去太原府,探望外祖母了。故而,她母亲忙着整理他们的行囊,又要操持家务,白天很少在榭园。 安檐来了,丫鬟就直接禀告凌青菀。 凌青菀想到,他昨天约自己出去的时候,对凌青菀说过:“我要当值到次日上午......” 瞧着这时辰,他估计刚刚从宫里出来。既然如此,为何不回家睡觉歇息,却跑到晋国公府来? 是因为昨晚雪儿的事吗? 安檐和周又麟关系甚好。难道周又麟告状? 凌青菀胡乱想着,对丫鬟道:“请表少爷进来。” 片刻之后,安檐就踏入了榭园。他走在日光下,那身软甲铜片映衬着日光,金光熠熠。他高大结实,没有孔武跋扈之态,反而有点雍容威严之相。 他脚步很快。进了榭园。 “怎么来了?”凌青菀搁下笔。迎了出来。 安檐脸上,疲惫的神色遮掩不住,看得出他根本没有回去睡觉。直接从宫里来的。 凌青菀心里有些不安的猜测,就微微凝眸。 “我下朝回家,听老三说昨夜的事了。”安檐道,“又麟他言辞不善。我已经同他说过了。他很是抱歉,不该如此鲁莽的。” 凌青菀惊愕。 安檐听说昨晚周又麟出言不逊。怕凌青菀生气,专门去找了周又麟。现在,他又来安慰凌青菀。 他的体贴,无微不至。 凌青菀微微咬了下唇。道:“没事,没事的。”除了这句,她一时间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她好似站在骄阳下的湖边。安檐的话。似投入湖心的石子,掀起了阵阵涟漪。波光粼粼。那粼粼波光映照着,凌青菀反而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什么感觉。 她愣愣的,看着安檐。 安檐的唇角,有抹淡笑稍纵即逝。他当着榭园丫鬟、婆子们的面,抓住了凌青菀的手,紧紧握住。 不过瞬间,他又连忙松开。 那些丫鬟和婆子们颇为吃惊,没想到这表少爷如此大胆。虽说她们家姑娘是定给这位表少爷的,不过还没有成亲呢。 哪怕成亲了,哪有这么大庭广众之下拉扯的? 众丫鬟婆子明知道不合规矩,惊讶之余,都偷笑着把头低了下去,装作看不见。 “我回去了。”安檐道,“倘若有什么事,派人和我说,我帮你做主。哪怕是我兄弟欺负你,我也会为你找回公道的。” 丫鬟们又是偷笑。 这位表少爷说话很露骨,叫人脸红心跳。明明是一张木头脸,嘴里的话却是甜的蜜里调油。 不知是哪个丫鬟没有控制好,居然低笑出声。 凌青菀听到了,顿时满面热浪,面颊的红潮涌上了。她雪白一张脸,红起来的时候,耳根子都红透了,娇媚可人,比早春的桃蕊还要秾艳。 安檐心头微动,他也觉得自己的面上有点发烧。她的羞赧,害得原本若无其事的安檐窘迫起来。 安檐又说了句“我走了”,就快步出去,没有再看凌青菀。 凌青菀也折身回了里屋。 安檐走后,凌青菀仔细回想他的话,心里各种滋味。 自从上次她暗示过安檐,她愿意嫁给他的时候,安檐好似觉得那是定情之语,一颗心放下,从此就对她热情起来。 他的热情,是非常令人感动的。 越是如此,凌青菀越是不安。 “安檐他并不知道自己对谁好。假如他知道我是卢玉,他会喜欢我吗?”她会这么想。 安檐一来,打扰了凌青菀的心绪,她没有再想雪儿。将桌上的纸墨收起来,凌青菀开始打穗子。 说了要送安檐穗子的,算是对他的一点小回报。 到了黄昏,璀璨的红霞披降下来,庭院的花草树木皆镀上了层红灿灿的光。 景氏终于回了榭园。 她一回来就叹气,有些疲惫坐在炕上。 凌青菀连忙过来服侍,亲手将丫鬟端过来的茶,递到了母亲手里。 “娘,今天累了吧?”凌青菀半蹲在母亲脚边,给她捶腿。 景氏见她这么有眼色,不由笑了,心情舒缓了很多。她这么一舒缓,眼睛里也添了几分神采。 “......不累,就是烦。”景氏喝了口热茶,这才开口,仍是叹气道。 “烦什么?”凌青菀问。 烦昨夜被弄破的院墙,烦去太原府的礼物,还是担心凌青菀姐弟俩的远行? 凌青菀想了很多,眸光落在母亲脸上,很想知道答案。 结果。母亲说的答案,却令凌青菀意想不到。 母亲说:“三郎打哕,你说是小病,我也给他请了大夫。大夫说,需得喝七八天的药,才会慢慢好转。这才喝了两天,你二婶就不停来跟我闹。非说大夫没用。要换个太医......” 景氏方才回屋之前,二奶奶贾氏刚刚去找过她了。 二奶奶非要景氏去找个太医。 太医哪里容易找? 请得到太医,不知要赔多少人情进去。当然。这人情都是给小景氏的。虽然景氏和小景氏亲密无间,也不好总是拿些破事去烦妹妹。 以后,家里人都学样,大夫开了方子不好好吃。都闹着要请太医来瞧,这还有个头? 若是二奶奶夫妻俩谁生病。景氏理都懒得理会。 偏偏生病的是孩子,就叫景氏狠不下来心。孩子腑脏娇弱,耽误不起,万一真有过三长两短呢? 每年亲戚朋友家。不知夭折多少孩子。 孩子不好养活的! 景氏不是怕二房的人闹,她就是怕孩子出事。不管大人如何,孩子都是天真烂漫的。 “不用去请。”凌青菀对母亲道。“那天我给三郎把脉了,他是吃饱之后跑得太急。才导致打哕的。大夫没有说错,认真吃七八天药,就会痊愈,您别听二婶的话。” 景氏看了眼凌青菀,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信凌青菀的话。 凌青菀道:“娘,您派个人去拿三郎的药方,给我瞧瞧,我分析给您听......” 景氏点点头,就喊了丫鬟闲儿,让她去趟二房,把药方取过来,给凌青菀看。 闲儿道是,应声而去。 片刻之后,闲儿回来了。 她回禀景氏:“大|奶奶,二奶奶说药方丢了。她还说,正不巧把药方弄丢了,明日的药也弄丢了,不知该怎么办。让大奶奶去请个太医来看看。她还说......” “还说什么?”景氏问。 景氏觉得好笑。大夫开了药方之后,景氏派人去抓了七八天的药,都放在二房。 若说药方丢了,倒也可能。 药怎么会丢? 凌青菀想看药方,反而给了二奶奶新的主意。她咬定药和药方丢了,不知还能编出什么瞎话。 再请大夫,她的药方还是要丢。她会一直折腾到景氏给她儿子请到太医为止。 “她还说,不知大|奶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心,明明请个太医是举手之劳,却不愿意给三少爷请。”闲儿道。 闲儿学完这话,神色含怒。 二奶奶这话,就好像一个穷人对富人说:反正你家里有的是钱,分我一百两好了,又不多,不会影响你的生活,还能救我的命。 闲儿觉得真可气,二奶奶这脾气甚是怪异。 “丢了药方,是她那个做娘的错,怪不着我。”景氏突然就狠心了,不再过问。 二奶奶又不傻。她还有闲心这么闹,说明孩子尚未病重,没什么大碍。二奶奶就是想折腾景氏,弄得景氏不得安宁而已。 二奶奶最近对景氏积怨颇深。 假如孩子真的严重,二奶奶只怕也没这个心思去计较。 二奶奶闹得越凶,说明孩子越没事。景氏想明白了这点,就不再同情那孩子了,拿出平素对待二奶奶的方法,不管不问。 转眼间,到了三月二十三。 这天,天气仍是晴好。 安家派了小厮,来告诉景氏:“夫人说,马车在金华门,等着姨太太家的马车,让姨太太也走金华门。” 景氏打发了小厮些钱,让他回去转告小景氏,他们马上就可以出发了。 景氏雇了三辆马车,装了两车的各色礼品,满满当当;另一辆给凌青桐坐。 凌青菀还是乘坐安檐送她的马车。 凌青菀和凌青桐,各自带了两个丫鬟服侍;负责送礼的,是景氏身边的甘妈妈和徐妈妈,她们也各自带了一个小丫鬟。 晋国公府这边,加上车夫,一共十四人。 凌青菀觉得人不少了。 到了金华门一看,安家排场比他们大多了。 ***L   ☆、第067章同行 晋国公府的马车,从石府门口路过,往金华门而去。石庭独坐外书房,侧耳倾听外头的动静。 马车骨碌碌远去,石庭这才慢慢回神。 他修长消瘦的手指,轻轻在书案上敲击,一下一下的,非常缓慢。院子里安静极了,静谧无声。 “归雁,去叫陆公劭。”石庭沉吟良久,出声喊他的小厮,让他的小厮去把他的管家陆公劭叫过来。 归雁应声道是,立马去了。 片刻后,院子里想起了快捷而又轻盈的脚步声。陆公劭快步而来,脚步轻巧得声息敛半。 “五少爷,你唤小人?”陆公劭恭敬问道。 石庭点点头,道:“我要出趟门,你去准备准备,最好弄得声势浩大的样子。” “五少爷去哪里?”陆公劭问清楚。 “去太原。”石庭道。 陆公劭微讶,抬头看了眼石庭。石庭的面容逆着光,看不清他的情绪。他坐在那里,表情收敛,语调低缓,完全不动声色。 “......五少爷,老太爷吩咐之事,您的职责在京城。像太原这样的重镇,咱们家早已有人着手。您贸然跑去,只怕下面的人不知出了何事,会乱了方寸。”陆公劭劝他,“况且,咱们在京里进展缓慢,家里人已经不满了,您应该更用心在京城。” “你去准备。”石庭不为所动,“等我从太原府回来,了却一段往事,京城的事就能办妥五成。” “什么往事?”陆公劭不明所以。 石庭从未涉足北方,也没有去过太原府。他和太原府到底有什么渊源? 不过,隔壁晋国公府的二姑娘,今天启程去太原府。难不成,石庭要去追随凌姑娘? 英雄难过美人关? 石庭也不像这样的人啊。 他们住在昭池坊,别说晋国公府,就是整个街坊里,所有人家的动向他们都知道。 “我曾经有一个朋友。她去世多年。埋在太原府,我想去祭拜。”石庭道,“原本想清明去的。只是耽误了。最近一切按部就班,不需要我坐镇京师,我需得抽空去趟。” 陆公劭更是一头雾水。 不过,他们家五少爷行事隐秘。是家族子弟中最罕见的,也是能力卓越的。否则。老太爷也不会这样信任他,让他担如此重任。 他什么朋友,陆公劭没必要追问。 “以什么名义去?”陆公劭问,“就说去祭拜故人吗?” “不必。”石庭道。“说去祁州置办药材,路过太原......” 祁州在盛京的正北方,太原在西北方。根本不同路。去祁州哪里需要路过太原? 这是欲盖弥彰。 “京里不少人留意您的动向。您如此绕弯到太原,必然是别有用心。旁人能猜测出来。”陆公劭劝石庭。 “无妨,就是要欲盖弥彰。”石庭道,“别人越是猜测咱们,越会重视咱们。就怕他们不重视,不怕他们怀疑......” 陆公劭见他主意已定,难以更改,就不再劝了。 “小人这就去准备。”陆公劭道。 陆公劭办事迅捷。 晋国公府的马车刚刚到西边的金华门时,石庭的马车也到了。他带着五辆大马车,大摇大摆,挡住了晋国公府的路。 凌青城看到是石庭的小厮,就停车和他打了招呼。 石庭也下车。 凌青菀隔着帘幕,听到大哥和石庭说话。 “......去趟太原府,见位老朋友;再去祁州药市。”石庭对凌青城道。 凌青菀眉头微蹙。 凌青城惊讶道:“这样巧啊?我们府上也要去太原府,倒是同路。石公子路上照应一二啊。” 石庭颔首。 他的眸光,往凌青菀这边的马车轻掠而过。 景氏和凌青菀同坐一辆马车,送凌青菀。听闻此话,景氏撩起了车帘。 石庭就过来,和景氏见礼。 最后,大家在金华门口聚集。 安家的马车早就到了。 安檐站在马车旁边,正在调治马车队。他带着六辆大马车,都是小景氏要送太原府的礼物。 小景氏和安栋也在送行。 安栋一脸的不悦,恨恨看着安檐,几欲开口,还是不甘心的样子。安檐不搭理他,就是不让他去。 小景氏瞧着这俩兄弟,很是好笑。 “姨母......”安檐见晋国公府的马车到了,立马上前行礼,搀扶景氏下车,非常殷勤。 景氏微笑,心里很受用。 小景氏就酸溜溜想:“对我都没有这样好过,对丈母娘倒是巴结得很,生儿子有什么用?” 大家都下车,各自说了几句话。 石庭没有等他们,先往西边而去。望着他的马车扬长而去,掀起尘土飞扬,凌青菀又是一阵蹙眉。 她对石庭这次的同行,感觉不太好。 “一路上,要照顾好菀儿。”小景氏反复叮嘱安檐。 安檐道是。 “别忘了我的鞠杖。”安栋反复道,“二哥,你别忘了啊。打好了之后,可以先让下人送回京师,不必你亲自带回来......” 对太原府,安栋唯一的念头就是鞠杖。 “知道的,你放心。”安檐道。 “千万记住啊,这次我不去,可都是为了你,你别忘了我的鞠杖啊......”安栋还在唠叨。 安檐眼眸一紧,似锋刃劈过来。安栋有求于他,后面的话就咽了下去。 安檐今天心情很好。他穿着青灰色的骑马装,有点类似软甲,上面仍缀了铜片。不同于往常的严肃,他眉眼舒展。其意风发。 很多人在场,他并不怎么看凌青菀。 目光掠过凌青菀的时候,他眼神柔和。 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大家各自上车,凌青菀姐弟辞别母亲、兄长和姨母,跟着安檐的马车,往西边而去。 安檐骑马。 高头大马。安檐后背笔挺。驱马缓行。他先往前头,去安排好领路的马车,然后才慢下来。走到了凌青菀的马车旁边。 他驱马和凌青菀的马车并步而行。 薄薄的车帘,余光可以瞥见外头那高大的身影,一路随行。 凌青菀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他。 安檐也不特意瞧车里,就是这么亦步亦趋跟着。时刻保护着他。 行车一天之后,到了傍晚。达到一处小镇。 安家早已有人沿路打点好了一切,故而,他们包下了一家小客栈的西院。 有七八间上房,凌青菀住了中间的一间。凌家的管事妈妈,分别住在凌青菀的左右间。 安檐住在最靠楼梯的那一间。如果有人上下,他会第一个知道。 住房安顿好了之后。厨房做了晚膳。 安檐亲自去后院,吩咐下人照顾好马。要把马喂饱了。他自己的马,他亲自去喂。 在军营里呆过的男人,对自己的马都有特别的感情。 他喂完马,回到客栈的时候,晚膳已经做好了,大家各自入座,等着安檐回来吃饭。 摆了三桌,安檐、凌青菀、凌青桐及两家管事的妈妈们,坐了一桌。其他丫鬟们一桌,小厮和马夫、护院们一桌。 大家沉默不语把饭吃了。 饭后,店家上了热茶。 安檐这才问凌青菀姐弟俩:“坐车累吗?” “我还好。”凌青菀道。 凌青桐则道:“无趣得很。二哥,你为什么可以骑马,我却要坐车?” “你会骑马吗?”安檐问他。 “会啊。”凌青桐兴奋道,“明天我跟你骑马,可以吗?” “不行。”安檐面无表情道,“咱们的行程,已经和太原府通知过了。在京西南路,到达河东路之前,我已经派人安排好了客栈;达到河东路,舅舅也派人安排好了。你年纪小,骑马跟不上,会耽误咱们赶路。一旦耽误了,两头接不上,大家都不便。” 他说得很仔细。 凌青菀轻轻看了眼安檐。她还以为一路上是姨母派人安排的,不成想是安檐自己。 他处处细心。 “哦。”凌青桐兴致全无,眼睛里的兴奋也慢慢熄灭。 “等到了太原府,我带着你去骑马,确定你能赶得上。回来的时候,你就可以骑马了。”安檐又道。 “真的?”凌青桐立马又开心起来。 “当然。”安檐道,“如果你愿意的话,你明天可以和我同乘一骑。” 凌青桐惊讶看着安檐。安檐面无表情,神色严肃,可是凌青桐觉得他一点也不可怕,反而很亲切。 他愿意带着凌青桐骑马,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好!”凌青桐几乎跳起来,“多谢二哥!” 安檐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依旧是一张冷峻的脸。 凌青菀看着他们这样,唇角微翘,有了个淡淡的笑意。 “妈妈,你们都累了一天,先去歇息吧。”安檐对同桌的几位妈妈道。 诸位妈妈也颇为敬畏他,似乎觉得他是冷血无情的将军,对他的话奉若圣旨,全部上楼了。 丫鬟们也走了。 几个护院没动,远远坐着,保护着安檐和凌青菀他们。 “桐儿,你去玩吧,我和你姐姐说说话。”安檐对凌青桐道。 “我可以去街上吗?”凌青桐眼眸微亮。 “可以。”安檐道,然后给他身后的一个护院使了个眼色,让护院跟着凌青桐,“半个时辰后回来。” 护院道是。 他们这桌,就只剩下凌青菀和安檐。 “......赶路会不会太快了?”安檐沉默一瞬,才问凌青菀,“车上颠簸吗?” 像凌青菀这样,很少出门的闺阁千金,乘坐一整日的马车,是非常辛苦的。 安檐特意询问她。 “不快。”凌青菀回答道,“也不颠簸,我挺好的。” 他们说着话儿的时候,突然有两个孩子,打闹着闯了进来。 ***L   ☆、第068章不喜 凌青菀和安檐坐着说话,突然闯进来两个孩子。 都是男孩子。 一个五六岁,长得虎头虎脑,憨态可掬;一个大些,左不过八九岁,眼睛机灵极了,骨碌碌的转,打量屋子里的人。 “孩子,出去玩。”安檐身边的护院,立马起身,要赶这两个孩子出去。 两个孩子缩了缩肩膀,往后退了几步。 安檐却摆摆手,让护院退下去。 “你们找什么?”安檐问这两个孩子。他生来一张冷脸,看上去像是含怒。 这么问着,像是逼问,孩子们更是害怕。 两个孩子半晌不答。 大些的孩子鼓起勇气,对安檐道:“我爹说你们的马,夜里会变成龙,从天上飞走......我.....我想看看。” 凌青菀失笑。 他们明天卯初就要起床赶路。这两个孩子,年纪太小,肯定卯初起不来。等他们起来,安檐一行人已经出发了,故而他父亲哄他们。 大概是他们想去摸安檐的马,被他们父亲拦下。怕他们偷偷去,触怒了客人,他们的父亲才如是说。 安檐正准备说话,客栈的掌柜急匆匆进来。 掌柜给安檐赔礼道歉:“......都是小人的小子,两个猴精,打扰大人了,小人该死!” 说着,就要把两个孩子拉出去。 凌青菀一直看那个大些的孩子。 “等一下。”凌青菀突然道。 安檐转眸看她。 “这孩子是不是在发风疹?”凌青菀对掌柜道,“发作了吗?” 掌柜糊里糊涂的,看了眼自己的儿子。大些的孩子也很茫然,不知何故。 “没、没有吧?”掌柜看了看孩子,见孩子完好无损。心里就有点不高兴,觉得这位姑娘性格古怪。 “那还是要留意几分。”凌青菀道。 掌柜点头,道:“是,是,多谢姑娘。”其实,他的神色很不以为然。见安檐没有生气,掌柜的急忙把两个儿子拉了出去。出门之后。就传了掌柜低声的呵斥孩子。 掌柜的走后。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安檐和凌青菀的话题,却被打断了。 灯火幽淡,凌青菀的面容有些朦胧。迷蒙中。她双目如水,温柔娴静,安檐却看着她,眉头有点紧锁。 凌青菀心头微怔。问他:“怎么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学会医术的?”安檐问她。上次她治好了大表嫂周氏,安檐就很好奇。非常想问。 但那时候,没机会询问。而且,安檐觉得会冒犯凌青菀,有点不敢。惴惴不安怕她生气。 几次相处下来,安檐渐渐有了些自信,这才问了。 凌青菀这张口结舌。半晌才道:“就是自己胡乱看了些医书......” 安檐沉默一瞬,才道:“看医书是好事。”他这话说得非常违心。凌青菀听得出来。 他并非真心喜欢凌青菀学医。 凌青菀不解。 但是,她没问。安檐没有继续往深处说,凌青菀就装着不知情。 安檐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对凌青菀道:“明早还要赶路,早点歇息吧。” 凌青菀点头,起身上楼了。 安檐等凌青桐回来,把客栈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门窗都牢靠,附近没有什么怪模怪样的人,这才回房睡觉。 这可能是他的习惯。 往后走得一路上,安檐仍是如此。 下榻之前,他要反复检查客栈,查看四周。睡觉之前,他必定要亲自喂马,然后再次检查客栈的环境。 他的谨慎,可能是在军营里养成的。 跟着安檐,凌青菀非常安心。 他们不疾不徐赶路,走了十天,终于出了京西南路,到达了河东路的地界。到了河东路,就到了舅舅的地盘,离太原府更近了。 已经到了四月,荼蘼盛绽,夜风温暖柔和,全是荼蘼的清香。虫吟切切,夜晚也热闹起来。 没有月色,安檐点了盏灯,在后院喂马。 凌青菀饭后,过来散步,瞧见了。 安檐让她帮着喂马,两人立在马槽前说话。 “......这是我自己抓的小野马驹。”安檐和凌青菀说起他的马,“到舅舅军中那年,我才十三岁,舅舅总让我担水、劈柴、喂马。专门请人教我武艺,但都是夜里。 那时候,每天入了夜习武四个时辰,白天还要做杂事,舅舅还不让集训,我总是睡不好、吃不好,总是累得四肢动弹不得,我满腹怨言。 后来,打围的时候抓了这匹小马驹,就一直亲自驯养它,心境也慢慢平和了些。它陪了我六年,从太原到盛京。” 凌青菀安静听他说。 安檐很少说他的私事给凌青菀听。 “它有名字吗?”凌青菀问安檐。 安檐摇摇头,道:“马就是马,要什么名字?只有姑娘家,养个猫狗才取名字。” 凌青菀笑了笑。 安檐见她垂首微笑,灯火下她肌肤柔腻,笑容甜美,似甘泉沁入心田。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轻声问她:“你想摸摸它吗?” 安檐这马,高大俊美,非其他马可以比拟。他是把马当兄弟一样,时刻不离,平素都是自己喂养、洗刷,不让他人沾手。 “可以吗?”凌青菀惊喜。 安檐点点头。 他绕到了凌青菀身后,环住了她,抓住了她的左手,轻轻伸向马背。那马回头,见是安檐,就默默不动,任由凌青菀抚摸。 骏马的毛油亮柔滑。安檐很疼爱它,喂养的粮食都是最好的。每次清洗也是他自己动手,故而这马养得精美骏悍。 凌青菀很喜欢。 她对骏马有种难以遏制的欣赏。 可是回过神来,她倏然感觉到自己头顶温热的呼吸。安檐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用手包裹她的手掌,让她抚摸这马。 她整个人都在安檐的怀里。 凌青菀想从旁边绕开,安檐却将胳膊一收。箍住了她。从背后轻轻将她拢在怀里。 “等到了太原,我带着你去骑马。”安檐在她耳边说道,“舅舅军营的后山。暮春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野草野花,比京城好玩多了......” 凌青菀“嗯”了声,声音却有点走调,心湖全乱了。 他的怀抱炙热。几乎烫伤了她的心,她情绪有点难以自控。 “我再历练几年。也去外地做个刺史,你跟着我去。咱们远离盛京,自由自在。我教你骑马、打围、打马球......”安檐的声音,更加近了。 他低下头。几乎是在她耳边说话,温热的气息徜徉在她的面颊旁边。 凌青菀心里,倏然充满了期望。 他描绘的生活。明明那么简单,她却生出了无限的向往来。祯娘会骑马、会用长鞭。会打马球,活得恣意又英姿飒爽,凌青菀很是羡慕。 “嗯。”凌青菀回答安檐。 安檐的唇,就落在她的耳旁。 他唇灼热,似火一样,印在凌青菀的脸上。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有点手足无措。 “菀儿,你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安檐突然紧紧箍住了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项间,磨蹭着她细腻凉滑的肌肤,喃喃道,“这样也很好。你什么样子,都很好。” 凌青菀心头微怔,似有瓢冷水泼下来,将她心里的热全部熄灭。 她有点胆怯的样子,任由安檐紧紧搂着她,心里各种滋味,却多添了分忐忑和内疚。 “安郎,你见过卢玉吗?”凌青菀突然问他。 安檐也微微怔了怔,抬起了头。 他从背后抱着凌青菀的,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不过,他的胳膊立马僵了下,让凌青菀觉得,他很不想提到这个人。 “没有。”安檐道,“你怎么提到了她?” 他语气有几分不善。 凌青菀犹豫着道:“如果我变成卢玉那样,你还觉得我好吗?” 安檐就松开了她。 他让凌青菀转过来,面对着他。安檐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和自己对视。 “变成卢玉哪样?”安檐看着她的眼睛,严肃问她,“不守妇道,轻浮荒|淫?” 他脸上的柔和,消失殆尽,分外冷酷。他很讨厌卢玉,虽然他根本没见过卢玉。但是他听说过卢玉的事,和她对周又麟的所作所为。 卢玉是个医痴,每每碰到女孩子学医,安檐就觉得反感。哪怕是凌青菀,他也会不太舒服。 凌青菀的心,狠狠被刺痛。 她的脸色顿时惨白,难堪万分。一时间,她进退维谷,眼神都黯了。 “你学会了医术,肯定是很仰慕卢玉。”安檐见她这样,还以为自己说话太重了,让她害怕了,故而声音柔和几分,对她道,“京里女孩子学医,都是学她的。 她没什么可学的。且不说她性格轻浮,行为失道,单说她失信于人,就不是什么好姑娘。又麟是倒了大霉,才和她结亲.......” 而后,安檐又说了些什么,凌青菀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耳边嗡嗡的。 回到房里,她脑海中全是安檐那句“和她结亲是倒了大霉”“她没什么可学的,举止轻浮,不守妇道”。 凌青菀不停跟自己说,安檐没有说错什么。他和周又麟是挚友,卢玉婚前失身与人,是她的错,她让周又麟颜面扫地。 安檐心疼自己的兄弟,讨厌卢玉是很正常的。 再说,安檐也不认识卢玉。他爱慕的,是凌青菀而已。 作为一个局外人,作为周又麟的挚友,安檐的话没有任何的错,错的是卢玉。 可是她仍是觉得难受,将头埋在枕间,彻夜未眠。她心里想着什么,她理不清楚了,反正乱糟糟的。 安檐说,不管凌青菀变成什么样子,他会喜欢她,都觉得很好。除非她变成卢玉。 ***L   ☆、第069章露宿 第二天赶路的时候,凌青菀眼睛有些肿。 安檐看她的时候,她就低着脑袋,尽量不和他对视。 中途停车歇息的时候,安檐上车瞧她,想伸手试试她是否发烧了,身体不舒服等。 他的手刚刚伸过来,凌青菀立马避开了,躲闪不及。 安檐微愣。 “......我没事。”凌青菀顿了顿,才对安檐道,“昨夜床睡得不舒服,错过了睡意,有点失眠。我回头打个盹,就没事的。” 她说话的时候,终于看了眼安檐。安檐发现她眼睛布满了血丝,看得出是彻夜未睡。 安檐沉默了下。 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凌青菀一点微小的变化,他都能看在眼里。昨夜谈了什么,她又有哪些变化,安檐一清二楚。 但是他没问。 他知道问了也没用,凌青菀不会告诉他的。而且,安檐觉得也自己的念头很荒唐。 “那你回头打个盹。若是再不舒服,咱们早点打尖,休息一天再走。”安檐道。 说着话儿,他的手又伸了过来。 这次,凌青菀没有躲开他,任由他试探她额头的温度。 “没有发烧。”安檐道。 凌青菀微微颔首。 当天,他们准备赶到下一个小镇上住宿。不成想,中午的时候突然天气骤变,下起了暴雨。 雨瀑铺天盖地,地上起了一层青烟。 视线里变得迷蒙起来。 “牵好马!谁的马脱缰了,我就不轻饶谁!”安檐冒着暴雨,骑马整理车队。厉声呵斥众位车夫。 他带着的几名护院,也纷纷下车,站在雨里帮忙掌控马匹。 他们就地等雨过去。 安檐自己也不避雨,骑马四下里巡查。暴雨打得他睁不开眼,他的马也颇为疲惫,但是坚强矗立。 他高大结实,似雨幕中的塔。镇守着凌青菀。 “你运气真好。”凌青菀瞧着这一幕。在心里对自己道,“你能遇到这样好的人。我大概是没有这样的运气,否则也不会早逝。占了你的身体。” 她有些无力,依靠着车壁。 暴雨不停的敲打马车,马儿的嘶鸣此起彼伏。有些马车的马受惊,不停想要挣脱而去。 安檐就去调控。 暴雨下了半个时辰。终于停歇。 大家都松了口气。 凌青菀的马车,是安檐送给她的。很是牢固,没有漏雨。 但是其他的人就没那么好了。 马车队里的每辆车都在大道上,没有失控被马带到沟里去。只是乱七八糟的,搅合在一起。 “你的车漏雨吗?”安檐先去整顿车队。然后过来问凌青菀,“没有淋湿吧?” “我没事。”凌青菀撩起车帘,对他道。“你淋湿了一身,去更衣再出发吧。别染了风寒。” “我不妨事。”安檐道。 他没有去更衣,和车夫们一起, 这么一场大雨,黄土夯实的道路变得泥泞不堪。他们的马车都有负重,逃脱了暴雨的冲刷,又陷入了泥坑里。 走了半天,才走了一小半的路。 到了傍晚,仍没有到小镇上。官道四周,全是荒山野岭,一望无垠。暴雨过后,已经放晴了,晚霞璀璨,四下里荒无人烟。 “我们今晚露宿。”安檐驱马到凌青菀的马车旁边,对她道,“你别担心,路上遇到这种事很常见,不会出事的。这一带山路多,走夜路容易出事。” 从太原府到京城这条路,安檐很熟悉。他时常从京里到太原府奔波,不知走了多少趟。 “不用担心我,你去安排吧。”凌青菀道。 官道旁边不到一里的地方,有片小树林,四周都是荒郊,人迹罕至。 安檐安排露宿。 什么人值夜、什么人煮饭,各马车怎么排列,他都要安排得非常仔细。 篝火点起来的时候,倒也不怎么害怕。 他们主子、下人,加起来有将近三十人呢。 三十人围坐在着,也是热闹。 “饿了吗?”安檐安排好了一切,走过来对凌青菀道,“我带人去打猎,这片树林能打到野鸡、野兔。” “不用了吧?”凌青菀忙道,“咱们带了干粮,随便吃些。若是走散了,黑灯瞎火怎么找?” “我不会走散的。”安檐道,“我留下两个人照顾你们。而且,我们也不走远,一旦你们有事,我的护院发信号,我一刻钟能赶回来。” “二哥,二哥,我也要去!”凌青桐迫不及待了。 安檐摸了下他的脑袋,道:“你不去,你照顾你姐姐。” 凌青桐很失望。 凌青菀见安檐安排周密,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自己如此担心,显得妇人短见,就不再说什么。 安檐带着几个人,去树林里打猎。 约莫两刻钟,他就回来了。 他果然猎到了不少的野鸡和野兔。 “......都是大人打的。”有个护院笑着对其他人道,“我们大人百步穿杨,箭百发百中。” 安檐带着的几个护院,并不是他家里的人,而是他自己的人。他曾经从舅舅军中带回来的。 “各有长处。”安檐道,“你们不擅长弓箭,但是刀枪棍棒武艺精湛、马术高超,我尚不及。我们又不是猎人,箭法好坏不足以论。” 他很谦虚。 他的属下仍是恭维他箭法超群。 他们说着话,已经把野兔、野鸡去了内脏。 一部分放在火架上烤,一部分裹着泥土烧。片刻之后,空气里就弥漫着肉的浓香,令人垂涎。 凌青菀也感觉胃里空空。 等野味烤熟,安檐拿了只野鸡。亲自送到凌青菀跟前。 凌青菀坐在车上搬下来的小杌子,安檐就半蹲在她身边,撕下一块鸡腿给她。 “怕不怕油腻?”安檐低声询问她。 然后,他给凌青菀的两个丫鬟使眼色,让她们坐到旁边去。丫鬟们很怕安檐,立马都跑到一旁去了。 这处的篝火,就只有凌青菀和安檐。 凌青菀从他手里接过鸡腿。道:“我肠胃很好的。什么都能吃。” 然后,她大口咬起来。 看她吃得很香,安檐欣慰。忍不住伸手摸了下她的头。 凌青菀身子微僵,顿了下。 安檐收回了手,道:“怎么了,怎么突然像怕我一样?昨天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凌青菀沉默着。狠狠咬下一口肉,用力咀嚼起来。不再回答他。 安檐就坐在她身边,也撕下野鸡,慢慢吃起来。 雨后的夜空,澄澈透明。似块上好的宝玉。碧穹繁星点点头,四周蛙鸣蛩吟,暮春的夜喧闹繁华。 “......你记得你上次问我王七郎的事吗?”安檐先吃饱了。见凌青菀埋头吃肉,不想和他说话的样子。就主动对她道。 凌青菀心头一怔,手里的动作就停止下来。 好好的,怎么突然说到了王七郎? “嗯,我记得。”凌青菀道。她的声音,有些怯意,中气不足。 “他就是死在这附近的。”安檐道,“沿着官道往前走大约两个时辰,有处隘口,悬崖峭壁,适合围攻。他就是在那里被强盗逼下山崖,身中数箭而亡。” 凌青菀的脸,顿时有点发白。 “强盗?”凌青菀反问安檐,“真的是强盗吗?” 安檐沉默一下,道:“王家是什么门第?倘若不是强盗,查起来不知牵连多少人。所以,官府咬定是强盗,王家也没有深查......” 凌青菀微愣,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王家没有深查?”凌青菀问安檐,“他死了,王家选择息事宁人?他们不喜欢他,不在乎他的生死?” “不知道。”安檐道,“我只是告诉你我知道。事实到底如何,我不得而知。” 凌青菀沉默。 篝火烧得噼里啪啦,火焰上下翻窜。 “......晋国公府的姑娘,不可能对王七郎的事有兴趣。”安檐倏然道。 他的声音,猛然变得冰凉,“哪怕有兴趣,也不会变脸、失落。你很在乎!” 他的眼神锋利,似能看透她。 凌青菀垂首。 她捡起地上的枝杈,轻轻折成了两段。心里翻滚着什么滋味,她体会不出来。 “你可以告诉我。”安檐见凌青菀仍不动声色,就知道自己试探不出什么,声音柔和下来,对她道,“我不在意你发生了何事,只要你跟我坦白,我会替你保密。菀儿,我什么事我都可以替你做主。” 王七郎已经死了四年,那时候凌青菀才十一岁。 安檐倒不是怀疑她和王七郎有什么不清不白。但是,凌青菀心里有事,很重要的事,让她情绪阴晴不定,安檐知道。 他什么也不点破,因为还没有到那个时候。 “......我有些累了。”凌青菀把手里的枝杈丢在地上,起身对安檐道。 安檐也站起来,就站在她身边。 他贴得有得很近。 凌青菀想往后退一步,却被安檐拉住了胳膊。 安檐的手掌下滑,拉住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掌心,沉默一下,他才说:“睡个好觉。” “嗯,你也是。”凌青菀道。 “我替你值夜,哪有得睡?”安檐道,“我明天白天睡。” 这一夜,他果然没睡,就站在凌青菀马车的不远处,守护着她。他不时往她的车厢看一眼,想瞧瞧她睡熟了没有。 夜露微凉,安檐白天淋了雨,没有洗个热水澡,故而打了两个喷嚏。 他不甚在意。 他身体很好,从来不生病。但是到了后半夜,他喷嚏连连,不知为何,脑袋有点重。 ***L   ☆、第070章守候 安檐带了八名手下,连赶车的人都身负武艺。所以,他有十四个人可以用,而且他们武艺都不弱,三个人可以顶得上一个安檐。 所以,他完全没必要自己值夜。 安檐却不放心凌青菀。故而,他自己守在凌青菀的车旁边。 后半夜的时候,他喷嚏不止,脑袋开始沉重起来。他怕自己打喷嚏的声音太大,吵到了凌青菀,强行忍住。 这样非常难受的。 不远处有个值夜的下属,过来悄声对安檐道:“大人,您只怕是染了风寒。夜露太重,会添重病情,您上车去歇息,属下替您看好马车,绝不有事。” 安檐却摆摆手,声音很轻:“还有两个时辰就要黎明,你先去歇息,明日白天也有人守卫着。” 下属还想劝,安檐却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跟久了安檐,都知道他的脾气。下属知道安檐向来说一不二,劝他也是无益,只得退了回去。 “......大人是不是不舒服?”另一个下属问道。 “是有点。我瞧着大人说话很慢,可能是有些发热。” “让大人上车休息啊。” “他不听劝。这次出行,大人的心上人跟着,所以他十二分的小心。今天是夜宿,最怕有事,大人不放心任何人,唯有他自己守着。” 这些下属跟着安檐,也常往各处跑。 安檐性格是比较谨慎小心的,但也没有想这样苛刻。这次出行,哪怕是饮食、住宿这些小事,安檐都精而求精。生怕有半点闪失。 他跟着皇帝出行,都没这么小心翼翼。 所以,这些下属都看得出来,他们家大人,把凌姑娘当至宝,比他的命都要紧。 这露天停车住宿,很不安全。让安檐去歇了。不守着自己的心上人?这不可能的,劝也没用。 “我去看着点,免得大人体力不济。”下属对另一个道。 另一个点点头。 两人原本有一个是要去睡一会儿的。结果都没去。其中一个站在凌青菀的马车左侧,既看到留意到安檐,又能守卫其他马车。 安檐没说什么。 到了寅初的时候,安檐体力越来越差了。他不停的用手揉按自己的眉心。可能是头疼了。 “大人,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启程。您去睡会儿吧。”下属又上前,对安檐道。 安檐仍是喷嚏不止,现在还有点咳嗽。 他的头很疼,很重。 安檐自己也知道。他是风寒了。他已经快两年没有染过风寒了,昨天淋雨,现在又挨露。有点经不住。 “不妨事。”安檐的声音已经暗哑了,“等到了寅时末。我再去睡。” 他脑袋疼,浑身上下就千斤重。 安檐使劲咬了咬牙,看着凌青菀的车厢,生怕惊扰了她。 终于到了寅时,他让两个下属守着凌青菀的马车,自己爬上了自己的车。 他拉过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真的很冷,身上不知道为何,一个劲发寒。 “去熬煮些姜汤。”安檐对下属道,“给我熬煮三大碗来,我喝下去看看。” 下属道是,立马添了柴火,开始烧水熬姜汤。 像生姜这种最普通的药材,他们是随身带着的。军营里染了风寒,都是靠喝姜汤。 很快,姜汤熬煮好了。 安檐趁着热汤,咬牙灌下去三碗,又用被子紧紧包裹住,出了一身的汗。 一出汗,喷嚏和咳嗽都止住了,头也没那么疼。 他沉沉睡去了。 凌青菀次日醒来,天色尚未大亮。但是安檐的下属,全部起来了,烧汤准备洗脸漱口,还在整顿马车,准备启程。 凌青菀问起安檐,才知道安檐有点不舒服。 “他一夜未睡?”凌青菀问安檐的下属。 “是。”下属恭敬告诉凌青菀,“姑娘,大人他有点不舒服,可能风寒了。” 凌青菀看了眼安檐的马车。她犹豫了下,最终一咬牙,自己上去去瞧瞧。 安檐的下属都不拦她。 一上马车,安檐猛然坐起来,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匕首,直接冲凌青菀而来。 那雪亮锋利的光,劈面而来,凌青菀心头大惊,往后一跌,坐在了马车上。 安檐眉头全是汗,精神不济,却非常警惕。看清是凌青菀,他的匕首停顿住。 他慢慢把匕首收回,舒了口气,对凌青菀道:“你怎么来了?下次不要趁着睡熟靠近我......” “抱歉。”凌青菀道,“你的下属说你生病了,我过来瞧瞧。你感觉好点了吗?” 安檐浑身都是汗,头已经轻了很多,也不再打喷嚏。他睡了一个时辰,就好得差不多了。 “我好多了。”安檐面无表情道。 凌青菀颔首,道:“你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要不要我去给你配一贴药?”她随身带了些药材,有治疗风寒头疼的。 安檐摇摇头。 他沉默一下,然后冲凌青菀招招手,道:“坐过来。” 凌青菀就爬到了他身边。 他强壮有力的手臂伸过来,将她的腰箍住,让她整个人贴在他怀里。 “傻孩子,瞧你这样担心。”安檐搂住了她,柔声在她耳边道,“这点小风寒算什么?舅舅曾经说过,我是铁打的人,比牛还要壮。” 凌青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身子贴着他。他的热气能投过来,烧灼着她。她一动不动,任由安檐抱着她。 安檐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搂着她的胳膊,更加收紧了。 下属和下人都在外面。车厢里就他们俩。气氛暧昧如水,缓缓徜徉。 安檐搂着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 凌青菀的肌肤莹润凉滑,似段上好的绸子,能柔软到人的心里。安檐突然浑身发热。 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他松开了凌青菀,轻轻咳了咳,道:“我再睡会儿。你下去吧。告诉他们,可以启程了。” 有些事,暂时不能做。否则。会玷辱她,也会毁了他们的姻缘。反正左不过这两年就可以娶她回家,等等不迟。 安檐对自己深恋的人和物,都特别有耐心。力求完美。 “嗯,你好了很多。再睡会儿。若是中午还没有好转,我再给你熬药。”凌青菀道。 她服侍安檐躺下,帮他盖好了被子,就下车了。 简单吃过了早饭。他们就出发了。 “......沿着官道往前走两个时辰,有处隘口。”凌青菀一直记得安檐这样说过。 再走两个时辰,就是王七郎的葬身之处。 安檐说王七郎长得像汝宁长公主。却不知道为什么,他和汝宁长公主没有血缘;他还说王七郎擅长使枪。 但是。凌青菀不记得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认识王七郎。她单凭这两点,无法肯定自己梦中的情人就是王七郎。 可是一路上,她仍是心绪难宁。 她不停掀起车窗查看。 眼瞧着官道变得陡峭起来,凌青菀就知道,差不多要到安檐说的地方了。她的心,高高悬了起来,脑袋里发空。 快要到了的时候,他们的车队突然停了。 “怎么停车了?”凌青菀的丫鬟也好奇,想伸头出去看。 安檐在睡觉,他的下属代替他,过来向凌青菀禀告道:“姑娘,这个隘口很狭窄,有队马车挡住了路,咱们过不去。属下去和他们交涉,看看他们到底是前进还是后退。” 凌青菀点点头。 那下属准备要走,凌青菀又喊住他:“你们大人醒了吗?” 下属往前头看了眼,安檐的马车没有动静,就道:“还没有,姑娘。” “你们大人说,王七郎曾经葬身之处,就是在处子狭窄的隘口,是这里吗?”凌青菀又问道。 这个,这位下属还真的知道。这位下属曾经是太原景氏家的小书童,后来舅舅做主给了安檐做小厮,是安檐的左膀右臂。舅舅带着安檐兄弟来祭拜王七郎,这位下属也来过。 于是,他很肯定告诉凌青菀:“就是这里......” 凌青菀再次点点头,让下属去和挡路的车队交涉。 顿了顿,凌青菀掀起车帘,自己下了马车。她的两个丫鬟跟着她。 这是一处峭壁,一面环山,一面是悬崖。 悬崖很深,却也不算深不见底的那种,能看到崖底。站在道路旁边,往下看去,感觉心悸。 隐约可以看清谷底。 有几个人影,站在谷底。 凌青菀微讶。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再仔细瞧,果然是有三个人,像三只小小的蚂蚁,站在谷底。他们两个穿着玄色的衣裳,和四周的翠绿不同,格外醒目。 而挡在他们前面的马队,凌青菀也觉得眼熟。 她极目望去,看清安檐的下属和一个人在交涉。那人,就是石庭的小厮归雁,凌青菀见过的。 这是石庭的车队。 石庭和他们是一天出发的,也说去太原府。但是,他早走半个时辰,安檐的马队不赶时辰,怕凌青菀不适应,所以比较慢,故而一路上就没有再遇到石庭。 不成想,竟然在这里遇到了。 而在谷底的那三个人,其中一个隐约像石庭的身影。 他下去做什么? “怎么了?”安檐跳下了马车。 他睡了一路,出了身汗,已经精神抖擞了。换了套干净的软甲,安檐下车,就见凌青菀站在悬崖边,凝眸往下看。 他也跟着看一眼。 谷底有人。 “往后站。”安檐对凌青菀道,“别失足滑了。底下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前面又怎么了?” ***L   ☆、第071章暗示 安檐不过是小睡了片刻,等他醒过来,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站在道旁,往山崖底下望去,的确心慌目眩。 “下面的是谁?”安檐问身边的下属。 “大人,属下不知。咱们到的时候,那些人就在谷底了。他们的马山挡住了路,咱们过不去。”下属回答安檐。 石庭的马车是很庞大的,比普通人的马车都有豪华。 此处陡峭,被他堵得进退不得。 “......大人,陈观去问了。”有个下属回答安檐。 陈观就是安檐最器重的手下,此刻他正在和石庭的小厮归雁交涉。见安檐下车,陈观带着归雁,绕过前面的车队,走到了这边。 “凌姑娘。”归雁认识凌青菀,先给凌青菀见礼。 凌青菀微微颔首。 然后,归雁又给安檐见礼。 “下面是你们家公子?”安檐问归雁。 归雁道:“是,安大人。我们家公子说,他下去看看,很快就上来。这条路比较僻静,很少有人路过,让我们在此处等他。不成想,挡住了您的路。” 安檐微微蹙眉。 这里是王七郎的葬身之地,石庭也认识王七郎吗? 安檐知道石庭。石庭是晋国公府的邻居,更是最近京师的风云人物,安檐的父亲安肃好似也器重他,上次还见石庭登门。 凌青菀也凝眉。 “前面至少还要走五六里,才可以让出空闲来。”归雁继续道,“这里窄狭,我们的车无法调头。安大人。烦请您再等等。您瞧,我们家公子正上来呢。” 这条官道并不宽裕,而且很长,但是去太原府必经道路之一。 安檐每次从太原府回来,都走这边。虽然狭长,倒也不是那么险峻,比其他路更好走。 哪里知道。石庭的马车堵在这里。 这条官道。一面是悬崖,一遍是峭壁,是很难两队马车绕过去的。而且往前走之后。五六里才能调头,很麻烦。 归雁必须等到石庭。 “也好。”安檐往山崖下看了眼,痛快道。石庭正带着他的人,一步步往上爬。 安檐对此地。还是有几分敬重的。他不愿意在此地和别人起冲突,就同意耽误一会儿。 王七郎和安檐。虽然没有师徒名义,却也有点师徒情分。安檐的枪法,全是王七郎教的。 王七郎毫不保留的个性,安檐很欣赏。 这里是王七郎的葬身之所。安檐心里肃然。 “你上车吧。”安檐见凌青菀站在一旁,仍在看着谷底发愣,就轻声提醒她。“没什么可看的。” 凌青菀打听王七郎的起因,是因为安檐说他像汝宁长公主。所以。凌青菀应该不认识王七郎,不过是对长得像汝宁长公主的人好奇而已。 可是此刻,凌青菀心事重重的样子。 “好。”凌青菀回答道。她见安檐精神还不错,已经不咳嗽了,风寒果然好了,就问,“你的头还疼吗?” “不了。”安檐道。 凌青菀就折身回了车上。 山崖比想象中深,石庭和他的下人,都是有武艺在身的,凭借两把短匕一路劈开山崖,爬上来,也是本事过人的。 安檐对石庭突然就改观了。 这不仅仅是个有钱的江湖骗子。 除了狂妄和医术,石庭还有点武艺。安檐自己习武,对有功夫的人,颇有好感。 石庭爬了两刻钟,才爬上来。 他的双臂和膝盖,衣衫已经破损得厉害。特别是他的手掌,鲜血直流。 石庭撕下衣襟,随意包裹着,上前和安檐见礼:“安大人,着实过意不去,耽误你们行程。” 凌青菀听到石庭特有的疏离嗓音,就轻轻撩起了车帘。 石庭并没有看凌青菀。 他从那么深的山谷爬上来,双手被划得伤痕累累。他丝毫不在意,虽然将伤口包起来。 “无妨的。”安檐道,“石公子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山谷里做什么,莫不是祭拜友人?” “正是。”石庭道,“我曾经跟着师傅游历北国,在京师认识一位朋友。不成想,前几年听闻他惨遭不幸,就是在此处失足。途经此地,祭拜一番......” “石公子的朋友,是王氏七郎吗?”安檐又问。 石庭点点头,不惊讶看着安檐:“安大人也认识他吗?” “有过些来往。”安檐道。 安檐对石庭,就存了几分善意。毕竟他们有了个共同的朋友,而且石庭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下去祭拜,安檐是颇为敬佩的。 说了几句话,眼瞧着再耽误下去,今晚又赶不到镇子上落足了。故而,大家各自上车,启程往太原府而去。 晚上,他们在同一家客栈落脚。 一家客栈,分了东跨院和西跨院。石庭住了西跨院,安檐和凌青菀他们住了东跨院。 晚膳的时候,石庭派了小厮归雁,过来对凌青菀和安檐道:“我家公子请两位过去吃酒.....” “不如请你们家公子,到咱们这边来。”安檐对石庭的小厮归雁道。 归雁回去禀告。 很快,石庭就往这边来了。 他手里拎着一个小酒坛。 安檐就让店家令开辟一桌,他和石庭、凌青菀三人而坐。因为凌青菀和石庭也认识,石庭又邀请凌青菀,安檐就不好意思让凌青菀回避 这个年代,风气还保留着隋唐的,并不太忌讳男女同桌而食。 “你的手,没事了吧?”坐下之后,安檐见石庭的手掌裹着纱布,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拿起筷子,问道。 “已经无碍了。”石庭道。 他亲自打开了酒坛。给安檐和凌青菀斟满。酒香浓郁,闻着就有淡淡的醉意。 “这是我从绍兴带过来的酒。”石庭笑着对安檐道,“绍兴既有好酒,又有好茶,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安大人,你去过绍兴吗?” “不曾。”安檐道,“我从未离开过北国。” “那可惜了。”石庭道。“改日可以去江南走走。江南烟柳画舫。美不胜收。” 安檐点头,说自己有空一定去。 他们举杯,凌青菀也跟着喝了一杯。 酒很醇厚绵长。从喉间一直暖到胃里。凌青菀暗赞好酒,比京里的酒好多了。 “石公子,你去太原府做什么?”安檐问石庭,“在下在太原多年。也算熟悉,假如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只管开口。” 石庭道谢。 “......我认得的三位朋友,都葬在太原。原本想清明节前去祭拜的,只因琐事耽误至今。”石庭道。 说到这话的时候,他语气很淡。听不出什么伤感。 安檐和凌青菀都沉默一下。 一个人失去了三个朋友,都是挺惨的。 “一位是像我兄长的一样的朋友,我和他投缘。他教导我,像亲哥哥一样;一位是王七郎。他的性格和我相似,总觉得他是另一个我,安大人也认识他;另一个,是我深爱的女子。”石庭慢悠悠道。 他说他深爱的女子,安檐不由被触动。 安檐看了眼凌青菀。凌青菀是安檐深爱的女人,假如失去她,他会如何? 安檐倏然觉得石庭挺可怜的。 怪不得石庭看上去总是郁郁寡欢。一个人承受这么多的伤痛,心头只怕千疮百孔了吧? “石公子节哀。”凌青菀道。 “已经不哀痛了。”石庭道,“兴许他们都已经投胎转世,过得很好。从前没过上几天安静的日子,总在替旁人忙碌,你争我夺的。他们投胎到了好人家,能有些简单的小日子,那才是他们曾经求而不得的。我心里挺高兴。” 安檐点点头,没有再追问什么。 石庭也转换了话题。 而后,安檐和石庭说起了些太原府的风土人情。石庭说他从来没有过去太原府,只因为交了三个太原的朋友,才知道这些。 可是安檐觉得他不诚实。 石庭对太原府的熟悉,不亚于安檐。 和安檐相比,石庭更像个土生土长的太原人。可是,他说话却没有半分太原的口音。 喝完酒之后,石庭离席回房。 安檐眼睛亮晶晶的,没有半点醉态。 凌青菀却满脸通红。 “安郎,那个石庭很奇怪。”凌青菀对安檐道,“他是太原人,绝不是什么南边的药商!不是太原人,不可能对太原如此的熟悉。本地的老人才知道太原的七木桥叫红桥,后来没人说了。可是石庭一口一个红桥。” 安檐忽然转眸,看着凌青菀:“你怎么知道?” 石庭说红桥的时候,安檐没有留意到,因为他不熟悉,凌青菀却记下了。 凌青菀也不是太原人,她怎么会知道? “我娘说的。”凌青菀笑道,“我娘特意说过,七木桥旁边的宁山寺,太原人说起宁山寺,都会提到红桥。” 景氏常跟女儿说起太原,也是有的。 安檐的母亲小景氏也常提及。 “原来如此。”安檐道,“这倒是奇怪。” “嗯,是很奇怪。”凌青菀道,“咱们别跟他同行,明天还是分开走吧?” 安檐点点头,道:“好。” 第二天,安檐他们起身的时候,石庭已经整顿好了,先启程离开了。 石庭也不想跟安檐等人同行。 安檐松了口气。 他们用过了早膳,安檐带着凌青菀等人上路。 又走了两天,一路上没有再碰到石庭。 第三天的下午,安檐他们碰到了舅舅派过来接他们的人。他们离太原府更近了。 四月初十的下午,他们就进了太原。 凌青菀撩起车窗,不停打量街道。从南门进去,一路往西北方向而去,凌青菀都觉得很熟悉。 倏然,一处高高的门楼,耸入眼帘。 “到了。”凌青菀低喃。 她的丫鬟踏枝也好奇看一眼,瞧见威严的门楼,惊喜道:“姑娘,这就是舅老爷府上的门楼吗?” 凌青菀摇摇头。 那不是舅舅家的门楼,而是卢氏的门楼,凌青菀到死也忘不了,她到家了。 她的眼睛突然湿了。 ***L   ☆、第072章惊奇 凌青菀半卷着车帘,望着卢氏高高的门楼。她也不是伤感,也不是怀念,但是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情绪不受控制。 视线里,路上的门楼渐渐远去。他们去景氏的路程,并不绕过卢氏门口。 凌青菀就放下了车帘。 在城里约莫走了两刻钟,见识了西北第一重镇的繁华热闹,凌青菀和安檐的马车,终于到了景氏门口。 门口早已聚满了人。 凌青菀带着自己的管事妈妈和丫鬟们,和安檐一样,也在大门口下了马车。 迎接他们的小厮,立马点燃了鞭炮。 喧嚣的炮声中,凌青菀看了眼迎接她的众人。是两个男人,年纪比安檐大些,应该是表兄。 安檐很亲热上前,和他们见礼。 “......你舅舅家,有六个表兄弟,四个表姊妹。”凌青菀耳边,想起母亲的声音。 她舅舅儿女成群。在孩子夭折很平常的年代,这是舅舅的大福气,不少人羡慕他。 这并不是妻妾多就可以做到的。像先帝,妃子上百人,最后只剩下两个儿子活下来。 “这是菀娘么?”二十来岁的男人,和安檐见礼之后,笑眯眯问凌青菀,然后又看到了凌青桐,“这是四郎!” “三哥。”凌青桐反而记得,上前和喊他的人见礼。 这是景三郎,舅舅的庶子。 “三哥。”凌青菀也跟着弟弟,和他见礼。 另外一个是二郎,也是舅舅的庶子。他也跟凌青菀姐弟俩见礼。而后,他们兄弟俩。簇拥着安檐和凌青菀姐弟,往垂花门口去。 “祖母这些日子,总是念叨你们。”路上,景三郎对安檐道,“从前日开始,家里就一直准备着,等你们来。不成想。你们还耽误了两天......” 按照计划。最迟前天就应该到的。 结果,他们仍是晚了两天。 “路上的事,哪里算得准?”安檐道。 他们一行说话。就到了垂花门口。 垂花门口,珠围翠绕,已经围满了人。众人里,一个穿着藏青色暗埋金线褙子的老太太。精神矍铄,正翘首以待。 看到了安檐兄妹三人。老太太眼里立马就有了泪光,上前几步迎接他们。 安檐一改往日的冷漠,高兴上前,跟老太太跪下。叫了声:“外祖母!” 安檐在太原那五年,老太太最是疼他,比亲生的孙子还有疼爱。故而。老太太在安檐心里的分量,把他自己的父母还要重。 他对谁都是一张臭脸。唯独不敢在老太太跟前摆露。看到老太太,他露出了很明显的笑容。 凌青菀几乎是第一次见他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口非常洁白整齐的牙齿,眼睛眯起来,俊逸温暖,丝毫不同意往常的冷漠威严。 凌青菀想起祯娘说安二郎很俊俏。直到此刻,她才赞同祯娘的话。 “......快起来,快起来。”外祖母连忙搀扶起安檐,然后她的视线落在凌青菀和凌青桐身上,“这是菀娘和四郎么?” 凌青菀和凌青桐也上前见礼。 外祖母刘氏,今年六十二了。可是她清瘦,目光明亮,没有半分老态。可能是西北的风霜,让人打磨得更加结实。 凌青菀的外祖母,比凌青菀的祖母大十四五岁,精神却比她祖母好多了。 凌青菀很喜欢这老太太。 而后,舅母孔氏、表嫂、表姊妹,纷纷上前见礼。 舅舅这一房人太多了,凌青菀又是第一次见他们,眼花缭乱的。除了外祖母和舅母,其他人都没怎么记住。 见礼之后,大家进了内院说话。 凌家和安家的管事妈妈,分别上前,递上她们家的礼品单子,还有两家的问候等。 光这一项,就说了半天。 管事的妈妈们退下去之后,外祖母才问凌青菀他们:“这一路还太平吧?” “太平,没遇到什么事。”安檐代为回答,“别说剪径的土匪,就是坏天气也没怎么遇到。” 老太太欣慰松了口气,笑道:“那便好了,我真是担心你们。从去年开始,就有股子土匪在官道隘口流窜,你舅舅多次带人去围剿,效果甚微。你们带着这么大的东西,没有遇到着实幸运。” 安檐也是一惊。 他并不知道又闹匪患。不过,西北闹匪患,着实太过于平常。安檐还在舅舅军营的时候,就时常跟着舅舅去剿匪。 这么说来,他们太平到了太原府,着实很幸运。 凌青菀却想:“石庭一路上赶在我们前头,每次都是提前一步,不知道他是否替我们清扫道路?” 她莫名其妙想到了这里。 而后,她又觉得毫无道理。石庭那个奇怪的人,为什么要替他们扫清道路? 石庭一直赶在凌青菀和安檐前头,估计也是他的负重比较轻,走得快而已。 凌青菀收敛了心绪。 晚上,舅舅带着几个表兄,从军营回来。 凌青菀的母亲,容貌和他舅舅很像,都像外祖母。 “你小子,一去不回啊!”有位表兄和安檐一见面,就非常热情彼此拥抱起来,用力拍安檐的后背,亲热极了。 “大哥!”安檐也恭敬称呼他。 这就是景氏大郎,舅舅的长子。他今年二十九岁,看上去比安檐年长很多。 安檐在军营的时候,大表兄最是照顾他。比起自己的亲兄弟,景大郎更喜欢这位表弟。 安檐在舅舅家里,和几位表兄相处,如鱼得水,一点也不像在京城的时候。 他在京里。总感觉很压抑。到了太原府,他才算敞开心扉,谈笑由己。 怪不得上次安檐说,他要去外地做刺史。 不过,这个愿望估计很难实现。据凌青菀的母亲告诉凌青菀的,姨母想让安檐留在侍卫司,而不是去外地。 晚宴的时候。虽然男女分桌。却是在同一个大厅里。安檐的座位,正巧在凌青菀的对面,隔了两张桌子。 凌青菀一抬头。就能看到安檐。 不知是谁说了什么,安檐笑得开怀。他笑起来的时候,没有了凌青菀熟悉的威严和冷酷,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整个人意气风发,俊朗非凡。 “......你觉得安二郎俊朗吗?” “有姑娘家送檐儿剑穗。被他丢在地上......” 凌青菀突然想到了祯娘和母亲的话。祯娘说安檐很英俊,母亲说有好些姑娘爱慕安檐。那时候,凌青菀很难有共鸣。 如今,她算是认同了母亲和祯娘的话。 安檐倏然一个抬眸。也看到了凌青菀。 他冲她微笑了下。 凌青菀连忙低下头,缓缓吃菜。 当晚,凌青菀住在外祖母的想和她说说话。 “......你大哥身体好吗。这些年还发病吗?”外祖母问完了景氏,就开始问凌青城。 凌青菀微讶。 她的大哥虽然消瘦。但是很健康啊。他精神很好,从来不头疼脑热的。 外祖母为什么问他是否发病? “不了。”凌青菀回答外祖母,“我都不太记得大哥还生病呢。外祖母,他什么时候身体不好啦?” 她这么说,外祖母就知道凌青城真的好了。 外祖母深深叹了口气:“你大哥小时候总是生病。上次来太原,他也没来,我都快十年没见到他,总担心他的身体。每每来信,你母亲总说他很好。 但是你母亲,报喜不报忧,我哪里放心?听到你这么说,我才算安心了。” 然后,外祖母又问了姨母家。 凌青菀把她知道的,一一告诉了外祖母。 外祖母只有两个女儿,都嫁到了京城,总是不能见面。好不容易见到了外孙女,老太太满腔的话,问了很多的问题。 几乎是凌家和安家的每个人,老太太都问到了。 凌青菀不厌其烦,一点点告诉她, 祖孙俩说到了子时末,才去歇下。 凌青菀在家里,经常跟她母亲同床而睡。这次,外祖母把她放在自己的碧纱橱里,凌青菀道谢。 次日,她怕被人笑话贪睡,卯初就醒了。 片刻之后,外祖母也醒了。 早膳的时候,舅母带着表嫂和表姊妹,过来服侍。 安檐也带着凌青桐进来了。 “外祖母,我们上午去营地。菀儿也想去军营看马球,假如您这里无事,我带着她去。”安檐对外祖母道。 外祖母就笑了,道:“去吧,去吧。这次来了太原,就要多住些日子。咱们太原的女孩子,都会骑马打球。菀娘,你可会骑马?” “我不会......”凌青菀不确定。 她没有骑过。 “那你去营地玩玩。”外祖母笑道,“让人教你骑马,痛快玩几天。咱们这边,不像你们京里那么规矩。野蛮之地,就图个爽快。” 外祖母的性格,着实豪迈。 凌青菀觉得,她母亲和姨母进京之后,收敛心性做个贵妇人,一点也不像外祖母了。 “是。”凌青菀回答。 “表姐能去,我也想去。”一个穿着天水碧褙子的姑娘,低声对舅母道,“娘,我也要去营地。” 她是舅母的小女儿,今年十四岁,比凌青菀小两岁,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八,家里叫她八娘。 “去吧。”外祖母赶在舅母前头开口,“难得来了亲戚,别拘束孩子。” 外祖母都这么说了,舅母只得点头。 安檐冲凌青菀眨眨眼睛。 凌青菀吃了一惊。这种小动作,只有安栋才会做。不成想,安檐也会。 她低头失笑。 用过早膳之后,一行人就去了营地。 ***L   ☆、第073章全胜 太原府是个很好的地方。 暮春时节,风中有荼蘼的清香。荼蘼不争春,寂寞最晚开。到了荼蘼盛绽的时节,春也要过去了。 太原府好似提前进入了初夏。到处都是秾郁的翠色,枝叶繁茂。碧穹澄澈,金光匝地。 舅舅的军营在郊地,可以看到连绵的远山。被微云萦绕的远山,溶溶如水。 “......先去打球吧?”景三郎笑着对安檐道,“你不在太原府,我们再也没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打马球也无趣。老实说,你回京之后,欺负那些金玉其外的贵胄子弟了吗?” 安檐的马球是军中练就的。 军中的马球、球技,比专门的马球供奉还要严格。安檐又是个中好手,在太原府无敌手,回京更是无人能及了。 他用马球,足以欺负所有人。 “我也是贵胄子弟。”安檐不动声色道。 “哈哈......” 几个表兄都笑起来。 凌青菀和表妹八娘跟在他们身后,听到这里,凌青菀不免惊奇:原来安檐也会说些俏皮话。 他到了太原府之后,整个人就似脱缰的马,变得活泼有趣起来,一点也不像凌青菀认识的那个木头人。 虽然他还是不苟言笑,但沉默中也带着几分开朗。到了太原府,一切才是他熟悉的。 在京城,他好似猛兽关进了牢笼,所有事都要循规蹈矩,让他很不舒服。 他说。他想去外地做个刺史。 这是他的真心话。 到了营地之后,安檐去帮凌青菀和凌青桐选马。 他选了两匹年幼又乖觉的马,给凌青菀和凌青桐。 “二哥哥,你也帮我选......”景八娘上前,对安檐道。八娘是舅母的幼女,在家里很受宠。她见安檐帮凌青菀和凌青桐选了马匹,就笑着上前道。 这是她表达她的善意。 可是安檐跟她也不熟悉。 安檐在太原多年。都是在军营。一个月才回舅舅府里两三天。哪怕回去,也是见见外祖母,不会进内院和姊妹俩玩闹。所以。表姊妹他几乎不认识。 对于不熟悉的人,安檐是不会客气应付的。他对景八娘道:“你骑什么马!” 然后就转身走了。 景八娘很尴尬,立在原地。 景三郎上前,帮她选了一匹。对她道:“你回头再骑,要慢些。别出事了,知道吗?” 景八娘点点头,脸色仍是不好看。 二郎也凑过来,低声对八娘道:“别惹安檐。你以为他会同你说笑?那是自取其辱。” 景八娘被安檐呛了一顿,很难堪,心里有点过不去;如今。她二哥又跑过来说这席话,又景八娘又羞又怒。听她二哥的意思。好似她勾引安檐一样! 她不过是见哥哥们都簇拥着安檐,大哥又喜欢安檐,和他们示好,才故意找句话和安檐说了而已。 哪知道,那个安檐如此可恶。 “谁要同你们说笑?”景八娘气得把缰绳丢到了地上,“我去找五哥!” 舅舅的儿子虽然多,却并不都是嫡子。 只有大郎、五郎是舅母所出,像二郎、三郎、六郎、七郎,都是庶出的。 但是,舅舅不介意。舅舅想要的英勇的儿子,谁本事过人,舅舅就爱谁。他也总是教导儿子们,男儿不问出身,只看前程。 所以,二郎、三郎和大郎一样,从小受父亲重视,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庶子就比嫡子低贱些。 可是内宅却不这么想。就像八娘,她觉得跟庶兄们在一起,是屈尊降贵,把他们当兄长是抬举他们。一不高兴,她就懒得理会他们,去找她的胞兄五郎。 大郎也是八娘的胞兄,但是他比五娘大很多,而且大郎性格宽仁,和兄弟们都要好。 为此,舅母时常抱怨大郎,说他不知道亲疏。八娘听惯了她母亲的话,心里就对大哥疏远起来,只把五郎当亲兄。 嫡次子景五郎是景氏兄弟中最傲慢了。他比安檐小一岁,却总是要和安檐一较高下。偏偏他事事不如安檐,从前在军中,两人就矛盾重重。 昨天表兄弟们都回城迎接安檐,除了景五郎。 “八妹......”三郎准备去拦八娘。 二郎则道:“随她去,我故意气她的。你管她做什么,她那骄傲的脾气,惹不得的。她跟着咱们,一会儿她跌了摔了,哭着回去跟母亲告状,你还不是一番赔礼道歉?” 二郎很不喜欢这个妹妹。 凌青菀牵着马,跟在他们身后。 几个人的话,她都听到了。 这些事,跟她无关。她住几天就要回去了,所以凌青菀不想和谁结交,也不想得罪人。 景八娘被安檐和她二哥气跑了,凌青菀也没有去劝她。 大家挑选了马,各自交给自己跟在的人,准备回头去骑马。 表兄弟和安檐,准备先去打马球。今天舅舅兴致很好,也要下场挥杖。 军中的马球场,场地比京城最好的马球场都要大,但是修建简陋,没有简陋,只是搭了个高台,可以登高观球。 “菀儿,四郎,我要跟着他们下场打球,你们坐在这边看。”安檐把凌青菀和凌青桐领到观球的高台处,对他们道。 “二哥,我也想打球。”凌青桐艳羡看着安檐。 安檐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还小,马球可不是玩闹的。从马上摔下来,脖子都要拗断了。等以后你大了些,马术好了,再去打球。” 凌青桐点点头,虽然感觉扫兴。却不再说什么。 安檐又看了眼凌青菀,折身走了。 片刻之后,舅舅也来了。 球场四周,都是将士们,也在围观马球赛。 球场的南边,立了双桓和置板,板下开了一个孔。加网为囊。这是单球门。单球门的马球场规矩。是将球打入网囊为胜。 “二姐,开始了。”鼓声雷动,凌青桐喊凌青菀看。 马球场上。分为两队,一队六人。 一队紫袍,一队白袍。他们个个身骑高头大马,劲装结束。手持鞠杖。他们是将士,鞠杖全部不加装饰。都是白皮木杖,数尺长,末端如偃月。 安檐是身着紫袍,是紫队的先锋。金灿灿的日光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煞气敛去,只剩下俊逸明朗。 凌青菀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鼓声止歇。舅舅将一个拳头大小的软皮球子抛掷到场地中,这算是开球了。 两队人马。驱马逐球。 凌青菀的目光,一直追随安檐。安檐的骏马最快捷,他左右突驱,却始终被一个白袍男子的马挡住了去路。 倏然,安檐身子一侧,似乎从马上跌落下去。 凌青菀豁然站起身,手紧紧攥了起来。 “怎么了?”凌青菀见安檐从马背上跌下去,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不成想,安檐的脚却紧紧勾住了马镫,身子几乎伏地,鞠杖如电掣,绕过白袍男子的坐骑,伸了过去,抢到了球。 等他再次坐在马背上时,那软皮球子就在他的鞠杖上。那球跳绰在他的球棒上,跳掷于虚空中,却始终不离开的球杖。 安檐厉捷而熟娴,那球子始终在他的鞠杖上,再也不曾落地。众人追着安檐,想要争夺。 没人能抢走。 不过一瞬间,安檐将球子投入网囊,得了一球。 “好!”全场欢呼,声浪如雷。 凌青菀紧紧攥着的手,轻轻松开了。 她慢慢坐了回去。 接下来的比赛,安檐都是独占鳌头。他的马术精湛,脚钩马镫、身子伏地等动作,娴熟异常。 也有人先抢到球,运球不过十来下,球子就要落地。但是只要安檐得球,他的鞠杖就像有了能把那球子吸住一样,从来不落地,直到他投射进网囊。 “安二郎的球技好......”凌青菀耳边,又想到祯娘的话。怪不得祯娘那么推崇安檐。 这球技的确惊艳绝伦。 别说祯娘会马球,看得懂,就是凌青菀这个从来不会的,看到安檐打球也是热血沸腾。 他投球、运球、马术样样都能让人惊叹。 三刻钟后,这场马球赛就结束了。 紫袍队得五球,其中四球是安檐所得的。而白袍队,一球也没有。 白袍队领队的男孩子,年纪和安檐差不多,气得把鞠杖狠狠掼在地上,气急败坏瞪了眼安檐。 凌青菀看到这个输不起的人,不由好奇:“他是谁啊?” “那是景五郎。”身边的凌青桐回答。 原来是五表兄。 景五郎和安檐素有积怨,今天这场球,安檐又大获全胜,往景五郎面上无光,只怕是怨上添怨。 “应该是五哥。”凌青菀轻轻敲了下弟弟的脑袋。听她弟弟的口气,很不喜欢景五郎。 只是,他怎么会认识呢? 凌青菀看着四弟,凌青桐却转脸,不和凌青菀对视。 第一场结束之后,安檐没有再参加。 总共比了三场,后面两场没有安檐,就显得无趣很多。大家的球技和马术,有了安檐的珠玉在前,再也没啥看头。 景五郎却因此得了四球,总算和安檐一样了,这让他平衡了很多。 眼瞧着就到了中午,安檐朝凌青菀走过来,对她道:“舅舅在营中设宴,咱们先去吃饭,下午我带着你们去后山骑马。” “好。”凌青桐抢先开口。 凌青菀也点点头。 顿了顿,凌青菀对安檐道:“安郎,你的马术和球技都非常精湛......” 安檐抬眸看着她,眼神炙热,问她:“喜欢看我打球?” “嗯。”凌青菀应道。 “改天教你。”安檐道。 他的唇角,有笑意压抑不住。听惯了夸奖,他都有点麻木了。可是今天这句夸奖,却让他的整颗心都沸腾起来。 他很想抱一抱这个女人。 ***L   ☆、第074章下跪 安檐前年回京之后,来过两次太原府,都是奉了他父亲的命令来办事,没有空闲来打球。 故而,这算是他两年来第一次在军营里打球。 时隔两年,他的球技更加精湛,将士们津津乐道。 中午设宴的时候,赴宴的都是军中高级将领。这并不算什么特别正规的宴席,就是家里人吃顿饭罢了。 凌青菀和八娘另设一席,在屏风后面。 景八娘不看凌青菀。 之前,安檐对八娘不客气,让八娘心里不快。知道凌青菀和安檐要好,八娘懒得理会凌青菀。 “......什么东西!”屏风的外面,传来低声的怒骂,“除却谄媚,还有什么本事吗?” “五少爷,您别动怒,大人很器重安二郎。况且,他是吏部尚书的儿子,将来您有个升迁也捏在他父亲手里。”有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低声劝道。 凌青菀的眉头微蹙。 她知道这是景五郎和他的亲信。 这亲信明着是劝慰景五郎,实则是激怒他,让他和安檐作对。 军中也是藏污纳垢。 “我怕他?”景五郎冷笑,“马球打得好就是男人吗?他安二郎有男人的本事吗?” 有人痴痴的笑。 “......一个丫鬟给了他五年,还是我破的身子!”景五郎突然得意起来,“他安二郎这点隐疾,世人还有不知道的吗?” 景八娘听到这话,就抿唇笑起来,非常快意。 凌青菀的眉头蹙得更紧。 “今天叫他颜面扫地!走。先去给他敬酒.......”景五郎起身。他身边的人,也哗啦啦起来。他们去嘲讽安檐去了。 景八娘偷偷笑出来。她看了眼凌青菀,有点高傲扬起下巴,问:“表姐,你知道我五哥他们说什么吧?” 凌青菀眼眸冷冽,横扫过来,道:“说什么?” 景八娘被她这气势吓了一跳。心里微慌。乱了下方寸。而后,她微微发怒,道:“今天安二郎不知道规矩。没给我五哥面子,我五哥要收拾他。这是他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不会不懂规矩,去通风报信吧?” “男人之间。就应该光明磊落!”凌青菀斜睨她,“明面上技不如人。就暗地里使绊子,那是贱种,不是规矩!” “你......”景八娘又羞又怒,猛然站起来。“你骂人!” “骂你怎么了?”凌青菀冷笑,眉眼添了凛冽,“你这样颠倒黑白。是非不分,没打你就算客气的。坐下!” 她坐下二字,声音威严冷酷。 景八娘心里大惊,竟然下意识坐下了。 凌青菀自己却站起来。 她绕过屏风,见大帐内不少人,都拥簇着安檐,不知道说些什么。 安檐坐在舅舅和大表兄身边,舅舅满面是笑。 景五郎正在那边敬酒。 凌青菀咬了咬唇,心想要不要过去。景五郎却已经敬完酒了,朝自己的座位过来。 景五郎的座位,在屏风的正前面。 他大概不知道今天这屏风后安置了凌青菀和景八娘用膳,所以说话无所顾忌。 凌青菀只得坐回去。 景八娘想要喊,却被凌青菀冷眸一扫,吓得乖乖闭嘴。 凌青菀慢慢吃菜,留意外头的动静。 片刻后,景五郎又起身,往安檐那边去了。 外头有点嘈嘈切切的议论声,不知出了何事。景八娘也伸头去瞧。 “......她父亲可是刺史,算是贵胄之女了吧?她父亲勾结土匪,谋反之后被杀,她就充当了官妓。自从进了营地,还没破身子呢,干干净净一个人。 安二哥,你瞧她的手,又白又软,养尊处优半分不假,我不诓骗你。这身段容貌,才华学识,普通下人丫鬟比不得。我知道安二哥你看不上丫鬟,我祖母送你的丫鬟,五年了,最后还是跟了我,才知道男人是什么滋味。 如今,这姑娘可不低贱,充当官妓也没几个月,你别嫌弃啊。弟弟送给你,让安二哥做一回真正的男人,如何?” 有人在低笑。 有人脸色铁青。 有人则好奇看着安檐。 大家都知道景五郎话中之意,他们也知道景五郎口中的“丫鬟”,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还是两年前的。 这个年代,贴身婢女除了服侍饮食起居,为男主人“侍寝”更是常事。假如身边有个丫鬟,好几年还是处子之身,才会让人大惊小怪。 世俗如此。 安檐平素在军营,有假就回舅舅府里。自然,外祖母会派几个丫鬟服侍他。 外祖母送了四个美貌的丫鬟,他只留了一个服侍。那丫鬟也有几分姿色。景五郎处处被安檐挤兑,斗不过他,为了羞辱安檐,才故意勾搭安檐的丫鬟。 不成想,那丫鬟竟然是处子。 这件事就闹了出来。 舅舅打了景五郎一顿。处罚景五郎之余,舅舅也关心安檐,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毛病。 像安檐这样大的男孩子,都是跟馋嘴猫一样,哪有放着年轻丫鬟不动的? 肯定是身体有疾。 舅舅还想给安檐请大夫。 这件事,被景五郎在军营里闹开了,大家都知道安檐不行。不过,安檐还年轻,不举的毛病是可以治好的。 有人同情,有人快意。 今天,景五郎又拿这件事作伐,当众给安檐难堪。 一个男人不举,大概是最难堪的事吧? “胡闹什么!”景大郎脸色骤变,呵斥景五郎,“你退下去!” “大哥,今天安二哥大获全胜。弟弟我给他一点彩头,怎么就是胡闹?”景五郎笑道,“再说了,美人谁不爱啊?安二哥也许馋的紧呢,大哥你这样岂不是坏了他的好事?” 舅舅重重将酒盏顿在案几上。 景五郎心里还是敬畏舅舅的,有点胆怯。 反正他的目的,就是把安檐不举的事。当众重新提一回。羞辱安檐罢了。假如父亲让他退下去,他也不会坚持的。 舅舅还没有开口,安檐却站了起来。道:“五弟,多谢你的好意。这等货色,尚未入不了我的眼。且容哥哥道歉,咱们俩的眼光还是不一样的。” 那官妓一张脸通红。 景五郎也被堵得半死。安檐这是骂他没眼光。什么女人都不论,像马群里的儿马子! “既然二郎看不上。送给我如何?”景三郎笑着道,“来人啊,带下人吧,多谢五弟美意了。” 有个将士很会看眼色。立马把这官妓拉下去。 大帐内气氛顿时一松。 暂时解围了,欢愉的氛围却破坏殆尽。 安檐的目光,不经意扫到了屏风旁边。屏风旁边。露出一截管绿色的裙摆。 凌青菀最近总是穿绿色的裙子。安檐就知道,凌青菀在偷听。不知道她听到这些话。会怎样想。 安檐端着酒盏的手,紧紧捏得青筋暴突。 这顿久别重逢的宴席,大家吃得味同爵蜡。 宴席之后,将士们都散去。 舅舅的大帐内只剩下自家人,凌青菀和景八娘就从屏风后出来。景八娘看了眼安檐,抿唇偷笑,非要快意。 景大郎瞪了眼景八娘,景八娘瞪回去,丝毫不怕大哥。 安檐微微抿唇。虽然他和平常一样不苟言笑,凌青菀却看得出来,他的开朗和快乐全没有了。 “好了,下午想去骑马的就去骑马,想去打球的就去打球。今天都给你们放假。”舅舅对诸位儿子道。 大家出了大帐。 凌青菀和凌青桐跟在安檐身后,最先出来 安檐脚步很快,想赶紧离开这里。 景五郎却追了上来。 “这是菀娘吧?”景五郎笑道,“昨日我没回去,还是头一次见你。听说你要和安二哥结亲了,安二哥很多好处,菀娘你知道吗?走,跟着五哥走,五哥告诉你。” 他身后还跟着景八娘和他的两位亲信将士。 景八娘咯咯笑起来。 安檐的身子一瞬间紧绷,好似发怒的猎豹,想把景五郎撕碎。 凌青菀眼睛转了转,上前一步,对景五郎道:“那好啊,多谢五哥......” 她凑近景五郎,突然又上前一步,狠狠一脚踩在他的脚踝处。 而后,她快速后退。 景五郎只感觉一股子剧痛,从他的脚踝处,传遍了整条腿。这条腿顿时酸痛难当,难以支撑他的身子。 他身子一歪,单膝跪在地上。 安檐微讶。 景八娘和景五郎的亲信也吃了一惊,不知道景五郎为什么突然下跪。 大帐内,舅舅正带着大表兄和二表兄、三表兄出来,也瞧见了这一幕,不由错愕,朝这边看过去。 “五哥,你已经认错啦,安二哥答应原谅你,真的不用下跪!”凌青菀声音脆脆的,说道,“快起来,快起来啊!” 景五郎又惊又怒,想要站起来,可是那条腿一时间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挣扎着要起身,竟然挣扎间变成了双膝跪地。 “舅舅,您快叫人扶起五哥,不用给安二哥下跪的。”凌青菀高声喊舅舅,“这跪,安二哥承受不起,我们可不认啊。” 然后,她对安檐道,“安二哥,咱们快走,免得占了五哥便宜。” 说罢,凌青菀拉着她弟弟凌青桐的手,快步先跑了。 安檐愣了下,回神过来,立马也阔步出去,不顾双膝跪地的景五郎。 安檐脸上全是笑,怎么也忍不住。 他眼睛都笑得弯起来。这小女子,从来没有这样可爱。安檐此刻,真的很想抱抱她,亲吻她。 “二姐,你好厉害,你怎么让他跪下的?”凌青桐颇为兴奋,一张小脸高兴得通红。 想到之前景五郎羞辱安二哥的嘴脸,凌青桐也是气得半死;而后他当众下跪,凌青桐就觉得好痛快! “脚背上有解溪穴,踩准了就会大腿小腿都酸痛难当,支撑不起身子,只得跪下了。”凌青菀道,“我回去教你。” ***L   ☆、第075章亲吻 营地的混乱,安檐和凌青菀已经不管了。 他们牵了马,带着安檐的下属陈观,还有凌青桐,往营地后面的空地去骑马。 这片空地,平坦开阔,放眼望去全是青色,没有尽头。 那边,凌青桐已经翻身上马了,双腿夹了马腹,他的马风一样的跑了出去。 “二姐,我先走了啊,骑马真痛快......”凌青桐兴奋得大喊。他才十三岁,因为整日野,已经长得和他大哥凌青城一样高了。 虽然还不够结实,看上去很瘦。 在京里的时候,凌青菀总是把他当个小孩子。如今见他骑马奔驰,竟完全像个大男孩了,凌青菀有点恍惚。 “跟着他,别让他摔了。”安檐吩咐他的下属陈观。 陈观道是,准备翻身上马,去保护凌青桐。 “跑远点没关系。”安檐又叮嘱道。 陈观立马明白过来,他道“是”,却忍不住想笑。安檐这是想和凌青菀独处,让陈观支开凌青桐。 安檐虽然不苟言笑,但是初入情场,这份热情和直接,从来不加以掩饰。每个情窦初开的男人都这样吧? 因为在安檐面前,陈观不敢当面取笑他,使劲忍住,可是凌青菀仍是看到陈观满面的笑容。 凌青菀微微撇开了头,手指搅动着她的衣带。 凌青桐的身影,渐渐变成了碧色场地尽头的小黑点;陈观也驱马去追,越走越远;场地的远处,有哨楼,有将士值守。却看不清场地上的人和马。 整个深绿浅翠间,只剩下凌青菀和安檐。 远山越发迷蒙。 金灿灿的午后阳光,落在了安檐的身上。他眼睛里带着笑,眸光熠熠,问凌青菀:“骑马吧?” 凌青菀嗯了声。 安檐准备过来,抱她上马,教她怎么骑。 不成想。凌青菀自己踏上了马镫。一个漂亮的翻身,人就干脆利落在了马背上。 衣袂微扬,整个人英姿利爽。 安檐眼睛里的笑意更浓了。 “你会骑马?”安檐没有上马。而且拉着凌青菀马的缰绳,问她。 凌青菀这匹马不高,堪堪到安檐的腹部。 所以,凌青菀坐在马上。肩膀竟然和安檐的肩膀一样高。他的脖子和头比她长,凌青菀借助马。仍需要微微抬眸,才可以和安檐平视。 凌青菀心头微敛。 一直觉得安檐很高,但是从来没有今天感受这么强烈。想想,坐在马上。仍被他身高碾压,还是挺震撼的。 安檐问她是否会骑马,凌青菀也顾不上回答。只是问:“你究竟有多高啊?” 安檐失笑。 他的牙齿非常整齐、洁白,所以笑起来。先是一口漂亮的牙齿,英俊不凡;他的眼睛,弯起来很柔和。 凌青菀终于看清楚,安檐和安栋还是很像的,都像姨父,只是安檐的面更长些。 她姨父安肃可是有名的美男子,所以安檐兄弟容貌都很好。只是安檐很高,旁人留意到他,第一印象是他的身高,反而忽略了他的脸。 当然,个子娇小的姑娘,也有看不到他脸的情况。 凌青菀倒是勉强能看到他的脸,但只能扫到一个模糊的印象,想要看得真确,就需要特意昂头去瞧。 这样又太尴尬了,凌青菀从来没那么做过。 安檐和凌青菀有个多次面对面而坐的时候。哪怕是坐着,安檐都比凌青菀高很多,不可能轻易扫视到他的全面,除非安檐坐着,凌青菀站着。 那种情况没有过。 认真论起来,凌青菀直到今天,才仔细看清楚了安檐的容貌。平素,总只能看到一角,其他的五官靠自己猜测。 安檐长得和凌青菀平时瞄到的不太一样。 他铜色肌肤紧致,双眸明亮,像蹙了团火一样热烈。今天他心情非常好,故而一改平常的紧绷,一脸的笑。 整个人完全不同了。 凌青菀愣了愣。 “七尺多。”安檐回答凌青菀的问题,“七尺四寸,比大表兄高四寸。”(七尺四寸,大约等于1.94米,计算来自百|度~~) “看上去不止啊......”凌青菀道。 安檐拉着她马的缰绳,那马就乖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很听安檐的话。 “不止么?”安檐笑着问她。 他拿着缰绳的手,拉住了凌青菀的马鞍,另一只手搂住了凌青菀的腰,紧贴着马腹,凌青菀的腿就被他压住了。 “不止......”他突然靠得很近,又是头一回身高上能这么接近,凌青菀感觉他的呼吸,都能在她脸侧,顿时就不自然起来,声音微敛道,“看上去像一堵墙......” 说罢,凌青菀不免懊恼:这是什么怪话啊? 可惜话已经出口,安檐也听到了。 安檐哈哈笑起来。 凌青菀两只手,紧紧拉住马鞍。安檐抓起了她一只手,放到了自己的胳膊上,笑道:“你摸摸我的胳膊.....” 凌青菀不知何意,脸上有点烫。 但是她仍是摸了摸。 “结实么?”安檐问她。他说话的时候,突然靠近她,几乎是在她耳边说着的,热气让她心头发悸,脑袋有点发懵。 可能是真的发懵了,凌青菀居然点头道:“很结实,很有力气,像牛一样壮。” 她记得上次安檐这样形容自己的。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这个词。 说罢,凌青菀又感觉不妥当,自己到底胡言乱语说些什么?怎么每句话都不得体? “对。”安檐笑道,“我很结实。如果你想和我说话更近些,我可以用胳膊把你托起来。你坐在我胳膊上。我都能托得起你。我高些,像一堵墙又能如何?” 凌青菀的腰被他搂住,又被他靠得这样近,说着这样的话,她早已乱七八糟,脑袋里嗡嗡的,耳根都红透了。 她坐在马上。他站在地上。凌青菀动弹不得,一切都由安檐掌控。哪怕她甚至想逃开,都完全逃不掉。 难不成从马上跳下去? 她翻身上马的动作是利落漂亮。可此刻的处境,却是太身不由己了。 早知道不先上马了。 “菀儿......”安檐伸手,把她的脑袋转过来,让她对着他。 四目相对。凌青菀敌不过安檐的眼神,有点撑不住。 “今天五郎的话。你都听到了?”安檐问她,脸上的笑意敛去大半。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那些柔和消失殆尽。 凌青菀不知该怎么回答,才能让自己不那么尴尬。才能让他不尴尬。 毕竟这个问题,他直接拿出来问了,让凌青菀觉得。不管怎么回答都会让人难堪。 他们尚未定亲,又不是夫妻。 这等于未婚夫在问。旁人说我可能不举,你将来嫁过来要做活寡妇,你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啊? 能不问吗?怎么都不好回答啊。 “我......”凌青菀沉吟一瞬,才决定回答的时候,突然安檐凑过来。 凌青菀吓一跳,下意识往后躲。 安檐却揽住了她的腰,让她无处可逃。他的唇,轻轻落在凌青菀的唇上。 灼热又微微干燥的唇,似个烙印,一下子打在凌青菀的心头。她心跳得甚快,呼吸都有点不匀了。 安檐只是蜻蜓点水亲了一下。 亲完之后,他自己的心也跳得厉害。他微微调节了下情绪,才对凌青菀道:“别信,我很好!” “嗯。”凌青菀回答,她的声音有点走样。 她的手,紧紧握住马鞍,生怕掉下去。安檐揽住她腰的掌心,也透着炙热,似乎要将她点燃。 她连颈项都红了。 凌青菀轻轻咬着唇,低垂着脑袋。 “......以后有什么事,只要问我就好了。旁人会欺负你,诓骗你。我绝不骗你,我对你讲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安檐继续在她耳边道。 “好。”凌青菀道。 她心湖的涟漪,越扩越大,似乎要荡漾起来。她脑海里,似乎有炮仗炸开。除了喧闹,她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她的思路被安檐牵着走。 “你今天很厉害,多谢你!”安檐的声音,恢复了笑意,“上次我说学医不好,是我见识浅薄。学医很好,学医的姑娘特别果敢,这样非常好。” 凌青菀猛然抬起头,看着他。 安檐满眸柔情,回应着她。 “我更喜欢学医的菀儿。”安檐肯定自己的话,对凌青菀道,“你可以放心学医......” 凌青菀怔怔看着他。 有些话,梗在喉间,几乎脱口而出。 但是,她忍住了。凌青菀觉得,哪怕她再怎么不甘心,希望安檐可以对卢玉改观,可这件事仍是完全没有必要去点破了。 她现在是凌青菀。 哪怕安檐再讨厌卢玉,他也不会知道自己深爱的女子和卢玉是同一个人。 唯有凌青菀自己,想到他对卢玉的态度,心里有根刺,怎么也去不了罢了。 这是她的贪婪。 她微微笑了笑,把话咽下去。她既然决定做凌青菀,占有她的一切,就不应该私信,再带着卢玉的感情行事。 哪怕不甘心,也要自己咽下去。 而后,安檐终于把缰绳交到了她手里,带着她去骑马。凌青菀不会骑马,但是卢玉会,所以她骑得还不错,安檐颇为惊喜。 他从前觉得凌青菀的温柔中,有点木讷。这没什么不好的,安檐爱凌青菀,自然不管是聪明还是木讷,都会深爱她。 木讷又不是什么大的缺点,反而显得更加娴静,虽然安檐不觉得太娴静是有点。 但是她变得这么机灵、又如此活泼,无疑更加可爱了。 看着她奔驰的背影,安檐唇角微扬。 他更喜欢这样的凌青菀。 ***   ☆、第076章探病 纵马奔驰之后,安檐所有的郁结,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景五郎那么说他,他原本可以当场揍他的。 可是安檐不得不考虑舅舅的颜面。 安檐和景五郎不和,也不是一两天的。从前安檐年纪小,处处不让景五郎,舅舅左右为难,安檐回想起来就颇为内疚。 舅舅把安檐当儿子,当然也疼自己的儿子,掌心掌背都是肉。 景五郎不懂事,安檐却必须要体谅舅舅的难处。所以,哪怕心里不痛快,安檐也没有和景五郎当场闹起来。 好在,凌青菀把他出了口恶气。 景五郎败给凌青菀,舅舅不可能给他做主,毕竟他是男人,年纪又比凌青菀大。 舅舅不用为难,景五郎跌了体面,安檐出了恶气,一箭三雕。凌青菀的手段和勇敢,安檐深深折服。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和他意想中的有些出入。当然,他更喜欢现在这个。 可是,凌青菀有点沉默。 “是因为我亲了她,她不高兴么?”安檐心想。他没有和女孩子相处过,第一次亲吻姑娘家的唇,自然也不知道轻重,更不知道女孩子要怎么回应他,才算满意他。 凌青菀的沉默,让安檐捉摸不透。 晚上回到舅舅的府邸,凌青菀住在外祖母的屋子里,安檐也没机会问她。 到了第二天,凌青菀就若无其事。 女人的心思,果然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安檐在心里暗道。 昨天在营地,景五郎当众下跪的事。已经传遍了军营。景五郎第一次在军中这么丢脸,威严扫地。 他跑回了府邸,暂时躲两天。 他甚至要找凌青菀算账。 舅舅提前知道了,严厉警告景五郎:“你们孩子之间的玩闹,输了就是输了,输不起才丢人!你若是敢在你祖母跟前闹事,家法不容你!” 景五郎只得按捺住。住了下来。 景八娘也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告诉了舅母。 舅母气得打颤,眼泪都下来了:“五郎以后在军中,是要荫官的!那个小丫头不懂事。让他失了威严,以后如何服众?这是谁教她的?” 舅母觉得有阴谋。 “是安二郎挑拨的!”景八娘道,“肯定是安二郎教她的本事,否则她怎么会那样厉害?” 舅母重重一拍案几:“好他个安二郎!他自己斗不过五郎。就利用女人作法子,简直下作!” 这件事。舅母气得半死,要舅舅主持公道。 舅舅却偏向了安檐和凌青菀。 “咱们帮了凌家多少,又帮了安家多少?他们这么报答我们的?”舅母气得哭起来,“我就大郎和五郎这两个儿子。大郎已经养坏了。不同我亲近,不知道亲疏。唯有五郎,你却要作贱他! 你只顾和你的姊妹们亲近。把我当外人!不想想,我这个外人帮了你那两个妹妹多少事?若是惹恼了。咱们都抖出来,谁也不别想过日子!” “胡闹什么?”舅舅很生气,语气分外严厉。 “是我胡闹,还是你们景氏胡闹?”舅母这次寸步不让,“想想从前,你妹妹做了什么混账事。那孩子这次也来了,要不要咱们都抖出来?” “住口!”舅舅彻底怒了,厉喝起来。 他真正生气的时候,舅母也是怕的。故而,舅母大哭,用哭声做个台阶,让自己能下了台。 舅舅拂袖而去。 ———— 凌青菀住在外祖母的院子里。 舅舅和舅母吵架的事,有个老妈子偷偷派人告诉了外祖母。 外祖母听罢,叹了口气道:“又是为了五郎!那孩子真是顽劣不堪,什么时候才懂事?” “夫人倒不觉得五少爷顽劣,只怪老爷不偏袒五少爷。”外祖母身边得力的妈妈道。 外祖母听了,微微笑了下,道:“她啊,是个慈母,疼孩子......” 这话,听着像夸奖,实则不满舅母对孩子太过于溺爱。慈母多败儿。 凌青菀也听到了,装作不懂,没说话。 早膳的时候,舅母就没有过来服侍,只是派了个丫鬟过来请安,说舅母今天不舒服。 外祖母没说什么。 用完了早膳,景八娘就来了。 景八娘今天穿戴一新,换了米分色亮缎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头上带了珠花,珠光璀璨。 她还抹了米分,擦了胭脂。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原本就白皙娇嫩。但是涂脂抹米分,看上去要老气很多。 凌青菀瞧着景八娘这样,颇为好奇。 “八姑娘来了?”外祖母身边的大丫鬟,笑着给景八娘见礼,“太夫人还在更衣,八姑娘稍待。” 景八娘道是,安静立在一旁。 她不搭理凌青菀。 凌青菀着实没想到,这次来做客,反而得罪了人。 “外祖母要和八娘出门吗,去哪里啊?”凌青菀仍是偷偷问大丫鬟。 “卢家的二太夫人身子抱恙,咱们家太夫人答应带着八姑娘去探病。原是前天要去的,耽误了。”大丫鬟也悄声告诉凌青菀。 凌青菀打量景八娘,又思索丫鬟话里的意思,隐约能猜到:八娘只怕是和卢家定亲了,所以去卢家探病就特别慎重。 “二太夫人,是婶祖母吗?”凌青菀在心里暗想。 她梦里,自己总和姐姐卢珃在一起。有位老太太,看上去慈祥又不失精明果断,如今在卢氏内宅当家做主。 她就是婶祖母,卢家二房的太夫人。 婶祖母的长子,十年前就接替了卢玉父亲,成为西北三大重镇的节度使,掌管一方军马。 凌青菀的舅舅。也算是卢氏的下属。 凌青菀的舅舅,是四品刺史,算是个小军阀。那么,卢氏就算是西北的大军阀了。 军阀拥兵自重,已成为弊政,连朝廷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朝廷想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几代帝王的努力。最后引发多场暴动。才不了了之。 现任的皇帝,不敢轻易啃这块硬骨头。 故而,当年卢珃在宫里杀了十位宫妃为卢玉报仇。官家也拿她无可奈何。 这就是卢氏的背景。 和卢氏相比,连姨母安家也只是小门第,卢氏才算是真正的高门大族。 凌青菀听到卢氏的二太夫人,一时间有些失神。 “当年姐姐能进宫。是因为她说动了婶祖母,取代了七娘。嫁给沐王的。”凌青菀又想。 沐王一直看重卢氏的权势,想和卢氏结亲,定下的七娘。而后,突然变成了卢玉的姐姐卢珃。这是婶祖母做主的。 卢珃当初和王氏某位子弟是青梅竹马,两家早有口头的约定,只等卢珃成年就开始议亲。 母亲去世后的几年。常有个男孩子,偷偷翻她们家院墙。进来给卢珃送好吃的、好玩的。 他总是偷偷摸摸的来。 卢玉虽然从来没有和他正式见面过,但是每次都知道他来。他是从卢玉住的房子的后墙翻过来。 他来了之后,总有好吃的,姐姐也会非常开心,整个人都明媚起来,不同于往常的阴郁。 卢珃和卢玉的丫鬟们都知道这件事,后来卢珃选择了背弃和王氏的婚约,进京去做沐王妃,一个丫鬟也没带,卢玉再也没见过她们。 那些丫鬟,不知去向,生死未知。 卢珃上京的时候,是带着卢玉的。王氏那位公子,跟了他们整整十天,风餐宿露,劝也劝不走。 他没有强迫卢珃回去,只是不停的劝说她,让她跟着他回太原。卢珃不为所动。 “卢珃,你是王家的人,别往前走了,跟我回太原府吧。”卢玉总记得这个声音,深情又哀痛。 假如是卢玉,只怕没有这个定力,会继续上京。 而卢珃,满面的泪痕,却咬牙不理会,令车夫继续赶路,将她的青梅竹马抛在身后。 卢玉和卢珃同车,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因为她很少再听到那么哀痛的声音,也很少见她姐姐哭。 母亲走的时候,卢珃都没有哭得那么伤心。 后来的一生,哪怕卢珃和官家那么不和,她都没有再谈过王氏。那是卢珃心头的刺,碰都碰不得,一碰就撕心裂肺的疼。卢玉想到这里,心里就跟针扎一样的疼。 不知道卢珃投胎转世没有,过得好不好,这是卢玉唯一关心的。 “表姑娘......”丫鬟轻轻喊凌青菀。 凌青菀回神,外祖母已经出来了,站在她面前,对着她微笑。刚才外祖母喊她,她没有听到。 “外祖母。”凌青菀连忙起身。 外祖母笑了笑,拉住了她的手:“你今天在家里,我和八娘去卢家探病,很快就回来陪你。” “是。”凌青菀道。 外祖母和八娘走后,凌青菀就问外祖母的丫鬟:“八娘是要和卢氏说亲吗,哪位公子啊?” 卢氏门第高,景家以和他们结亲为荣。 “......是卢氏五老爷房里的十二少爷。”丫鬟告诉凌青菀。 说实话,卢氏叔伯太多了,卢玉就没搞明白过。如今,只剩下零散的记忆,就更加记不起十二少爷是谁了,问了也是白问。 她笑了笑。 上午没事,凌青菀去外院,打算找安檐。 她想说服安檐,带着她出去走走。哪怕看看太原的街道,也许会想起什么。 “需得想方设法去卢氏的祖坟看看,不知道我埋在哪里的。”凌青菀想。 她想着,就出了垂花门。 刚刚出了垂花门,尚未遇到安檐,就瞧见她弟弟凌青桐,撇下小厮,轻手轻脚从角门摸出去。 凌青菀顿了顿,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下意识跟着他。 ***L   ☆、第077章熟人 跟踪一个人是很难的。 凌青菀是年轻的姑娘,凌青桐是年幼的孩子。相较之下,他更加容易隐藏在人群里,而不是凌青菀。 所以,凌青菀远远跟着,咬牙跟随他的脚步,逐渐远离了繁华热闹的城区。 在一个拐角,凌青菀终于跟丢了。 最惨的,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太原府是仅次于京城的西北重镇,哪怕卢玉曾经生于此地、长于此地,也不可能每个地方都熟悉。 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她就很陌生。 凌青菀咬了咬唇,心想该怎么办。 倏然,一个青蓝色的身影,从土墙后面钻了出来,挡在凌青菀面前。 凌青菀吓了一跳。 定睛看去,居然是她弟弟凌青桐,凌青菀松了口气。转念一想,他是早就发现凌青菀啦? 凌青菀面上微热,笑着准备解释,凌青桐已经开口:“二姐,你跟着我做什么?” 凌青菀讶然,顿了顿才决定反咬一口,道:“你偷偷摸摸的,出来做什么?” 凌青桐表情坦然,道:“我去个地方,你也想去吗?” “什么地方?”凌青菀狐疑。 “你去了就知道。”凌青桐道,“去吗?” “去。”凌青菀道。 不去,她跟着来干嘛的? 再说,她自己一个人也回不去啊。 凌青桐点点头,前头带路。因为不用再躲避凌青菀,他的脚步放缓,凌青菀也不用气喘吁吁跟着他了。 两人拐过了很多街坊。终于到了一处小庙前停下来。 这庙修建在城南,靠近城门的地方,香火稀少。不是节日,几乎是人迹罕至。 凌青菀姐弟俩到了这里的说话,小庙门口的香炉里,稀稀疏疏几缕单薄青烟。门口有个小尼姑,坐在台阶上打盹。 午后的阳光金灿温暖。让人容易犯困。 “......施主。是上香吗?今天师父不在家,只有三师姐在。”小尼姑已经剃了头,大约十二三岁。长得唇红齿白,声音也懦软温柔。 她见到人来,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她说着一口太原话,凌青菀能听懂。 凌青菀瞧着这孩子。有点眼熟,好似哪里见过。特别是她的鼻子、嘴巴。更是熟悉。 凌青菀心里微怔。她对人的容貌并不敏感,除非她真的哪里见过,才会觉得眼熟。 “你是念如吗?”凌青桐却径直问她,“你三师姐是念慈吗。你师傅是明定师太吗?” 凌青桐说的是官话。 小尼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一副天真娇憨的模样。既惊讶凌青桐不是太原人,也惊讶他的猜测。 可见。凌青桐猜对了。 凌青菀惊愕,转头看着她弟弟。假如她没有记错的话。凌青桐和凌青菀一样,好些年没有涉足太原府了。 为什么他对太原府的人小庙如此熟悉? 这又不是什么闻名天下的大寺。 “施主认识我?”小尼姑惊讶问道,她也用蹩脚的官话,和他们交谈,“家师正是明定师太。不过,她今天不在家,去了城里给太太们送平安符......” 庙里要接四方香火,肯定需得学些官话。念如学得不熟练,磕磕绊绊的说着,还不如她的太原话易懂。 “嗯。”凌青桐点点头,“不用等你师傅,我们进去拜拜就好了。”然后他扭头,对凌青菀道,“二姐,你身上带了香火钱吗?我没钱......” 凌青菀忙道:“带了啊。” 小尼姑笑笑,惊讶之余,对凌青桐丝毫不设防,把他们领到了庙里。 她回眸微笑。 电光火石间,凌青菀突然想到这孩子像谁了,她脸色微变。 凌青菀拉住了她弟弟的袖子,问:“桐儿,你搞什么鬼?” 凌青桐不理会她,跟着小尼姑往里走。 他们上香,凌青菀给了二两银子的香油钱。小尼姑非常高兴,还请她师姐念慈出来。 “我想喝口茶再回去。”凌青桐对念如道,“你给我们沏茶吧?” 后面有个小厢房,供香客落足。尼姑们供奉茶水和素食,这是很平常的。 念如的师姐念慈见凌青桐只是个年幼的孩子,又有凌青菀这个年长的姑娘在场,也不怕什么,丢下她师妹,自己去了后院。 念慈很冷漠,知道小香客们没什么油水,懒懒回去了,交给她师妹款待。 念如就把他们领到隔壁小厢房,给他们奉上了茶水。 凌青菀打量这小尼姑,越看越心惊。她陡然之间,想到了很多的往事,心里怔怔的。 “去年冬腊月,你生过病么?”凌青菀趁着这小尼姑沏茶的功夫,轻声问她。 小尼姑手上一顿,笑着道:“生过呢,病得快要死了。师傅还带着我去京城求医,后来又好了,师傅说我福大命大。两位施主既能猜到我的名字,又能猜到我生病,莫不是菩萨转世的?” 她一派天真,笑嘻嘻看着凌青菀和凌青桐,丝毫不觉得他们姐弟俩话里有话。 凌青菀心头微痛。 “念如,你敬重菩萨吗?”凌青桐问她。 念如慎重点点头,一脸严肃道:“自然敬重!” “那我就是菩萨转世,你愿意跟我回去,去服侍我吗?”凌青桐问她,“你是愿意留在庙里服侍泥菩萨,还是愿意跟我回去,服侍我这个活菩萨?” 倘若是个年长又油滑的男人,说出这些话,就是轻浮调戏了。 可是凌青桐年纪小,也是一脸的纯净,很认真问这小尼姑。 凌青菀在桌子底下。重重踩了她弟弟一脚。虽然凌青菀还是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但是事情的大概,她已经明了。 她不能任由凌青桐胡闹。 不经过母亲和大哥同意,带着这个孩子回去,只怕会掀起轩然大波。况且,到底怎么回事,凌青菀也只是靠猜测。不明白。 同时。凌青菀也惊疑:她弟弟不过十三岁,怎么满腹心事和算计?今天的一切,他好似从开始来太原府。就计算好了。 他要带这个女孩子回去! “......我是师父捡回来的,师父让我走,我才能走。”念如睁大了眼睛,错愕看着凌青桐。“你真的是活菩萨?” 她将信将疑。 凌青桐很严肃点点头。 “那......那你说我爹娘是谁,他们在哪来?”念如一脸期盼看着凌青桐。 她似乎很想知道她的爹娘是谁。为什么抛弃她,让她跟着师父做了尼姑。 凌青菀心头又是一紧。 “我不知道这个。”凌青桐道,“不过,我知道每年元旦。都有人给你们送米送粮,还有好吃好玩的,其中肯定有双虎头鞋。从黄色绒布扎的老虎,你已经有十三双了。是不是?” 念如又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她惊喜跳起来,茶也不到了,对凌青桐道:“你真是活菩萨啊!” 她一点也不怀疑凌青桐话里有话。 “......我要去告诉师姐,咱们庙里来了活菩萨。”念如很兴奋,急匆匆跑了。 等她跑走,凌青菀脸色紧绷,问凌青桐:“你在干什么!” “我缺个丫鬟,跟她师父要了她,带回去服侍我!”凌青桐道,“我就喜欢她这样的......” 他说得理所当然。 凌青菀觉得,他镇定得可怕,完全不像个十三岁的小孩子。 因为凌青菀自己,是卢玉伏体的,故而她能理解很多东西。她抓住了凌青桐的手,低声问他:“桐儿,你怎么了?你今天很奇怪,你知道吗?” 凌青桐回握她的手。 到底只是孩子,凌青桐的手掌温暖柔软。他回握住凌青菀的手,道:“二姐,你帮我,咱们把这个孩子带回去。我将来讨她做媳妇。” 凌青菀大惊。 他们说着话儿,念如把她师姐念慈拉了进来。念如仍是很兴奋,快语又把凌青桐和凌青菀什么都能算出来的话,告诉了念慈。 念慈眼里尽是戒备。 念慈不顾师妹的兴奋,冷声对对凌青菀和凌青桐道:“两位施主,家师要晚些才回来,不如两位等会儿改日再来?” 念慈说的是官话。相比较念如官话的蹩脚,念慈的官话很流畅,像个京师本地人。 这是下逐客令。 凌青菀想到,他们出来很久了,没有跟任何人交代一声,回头外祖母府里也要到处找他们。 “走吧?”凌青菀拉着弟弟,“我们改日再来。” 凌青桐站起来。 他走到念如的身边,对她说:“我明天再来找你玩,给你带你最爱吃的红豆糕和蜜饯。” 念如立马眼睛亮晶晶的,道:“好啊,好啊。” 她丝毫不觉得凌青桐连她的口味都知道很怪异,反而她师姐念慈,眉头轻轻蹙起来。 念慈又看了眼凌青菀,好似发现了什么,又看了几眼,倏然脸色微变。 念慈今天十七八岁,已经懂事了。 她看明白了,却不动声色,什么也没问。 念如很高兴把凌青菀和凌青桐送到了寺庙门口。 她反复叮嘱凌青桐:“活神仙,你们明天再来玩,我师父若是见到了你们,也会很高兴的。” 凌青桐点点头。 念如的师姐念慈跟出来,犹豫再三,说了句:“两位不是太原府,是从京里来的吗?” “是。”凌青桐不避讳,回答道。 “姓什么?”念慈又问。 “姓凌,晋国公府的。”凌青桐道。 念慈顿时面色大变,微微后退了几步。 “师姐,你怎么了?”念如不解,看着她师姐。 ***L   ☆、第078章中风? 凌青菀和凌青桐从寺庙出来,已经是晌午。 阳光浓烈,寺庙旁边有两颗高大的桐树,阳光透过虬枝,落在斑驳的树荫。 凌青菀站在树荫下,又回眸打量这寺庙。 “二姐,咱们去雇车吧。从这里走回舅舅府上,大概需要半个时辰。”凌青桐对凌青菀道。 凌青菀满腹的话,一时间都说不出来。 她怔愣看着凌青桐。 “桐儿,你可以相信二姐,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凌青菀抓住了凌青桐的手,低声对他道。 凌青桐点点头,道:“我很相信二姐。咱们可以回去了吗,我已经饿了......” 凌青菀一时间无言。 凌青桐从凌青菀身上拿了钱,去雇了辆马车。 可能是真的饿了,他又买了两个饼,赛一个给凌青菀。凌青菀闻到浓郁的香气,知道又是猪肉饼,大口吃起来。 若说吃过最好吃的猪肉,就是安檐请她的那次。 从前她作为卢皇后的妹妹,每个人都会留意她的言行举止。假如她稍有不得体,就会有人攻歼她姐姐。所以,卢玉没吃过猪肉,也没有哥哥弟弟带着她去吃。 她的哥哥固然疼她,却更注重她的举止是否得当。 她最后做了那么大的丑事,肯定闹得她姐姐和她的家庭名誉扫地。 凌青菀咬着猪肉饼,不知为什么会想到这些,然后就走神。 她回神,整了整心绪,问凌青桐:“那个小尼姑她是谁?” 其实。凌青菀能猜到。 那个小尼姑,眼睛和鼻子长得特别像凌青菀的大哥凌青城。虽说世上容貌相似的人很多,但是不会这么凑巧。 凌青城像他父亲,凌青菀也像。但是,凌青菀的五官更加柔和些,更多像姑姑纪王妃;而那个小尼姑,五官就显得英气些。更像大哥。 那孩子是凌家的人。 可能是父亲外室的女儿。 但是。凌青菀又想到,去年腊月,她生日的前夕。她母亲哭着跑出去,还说什么把“她”接回来。 她大哥阻止了。 那时候,母亲非常伤心,凌青菀是看得出来了。她方才问了那个小尼姑。她的确去年生病,还去了京城。 这孩子生病。母亲甚是忧心,甚至想把她接回家。如此说来,这孩子不可能是父亲的外室,竟像是母亲的女儿。 凌青桐也说。母亲每年都给那孩子送东西。 一个长得像凌青菀的父亲,又能让她母亲时刻忧心的孩子,还送到了太原府。怎么看都像是晋国公府正正经经的姑娘,而不是什么逃生子。 为什么要把她丢在外面? 因为家庭的缘故。将孩子放在寺院养,也是有的。可是那些孩子,都不会剃度,最多做个俗家子弟。 念如却剃度了。 这是不准备接回去的打算啊。 为什么? “娘,妹妹呢?”凌青菀还记得她当初梦到卢玉喊姐姐的说话,醒来后说过这句话,当时她母亲吓得把药碗给砸了,然后她大哥试探她是否知道些什么。 他们很紧张的样子。 母亲和大哥到底怕什么? 小尼姑念如也不可能是大哥的孩子。那姑娘都十三岁了,和凌青桐年纪相当,大哥才十八岁,生不出那么大的闺女。 凌青菀感觉思绪像乱麻,半晌理不清楚。 “那个小尼姑,她到底是谁啊?”凌青菀再次问弟弟,“你说晋国公府的时候,她师姐很害怕。她那个师姐,像是京城人。而且,她跟我和大哥长得很像。你知道什么,告诉我!” 凌青桐眨巴眨巴眼睛,无辜道:“不知道啊。我见她长得漂亮,想哄骗她回去做媳妇,所以乱说一气,哪里知道蒙对了......” 这解释也太过于敷衍了。 凌青菀瞪了眼弟弟。 凌青桐就是不告诉她,咬准了自己是瞎猜的。凌青桐是既不想亲口告诉凌青菀,又不怕凌青菀猜到什么。 他们到舅舅府邸的时候,正巧碰到安檐。 安檐骑马准备出门。 “安郎......”凌青菀撩起车帘,喊住了他。 安檐微怔,立马下马,走到了车窗旁边,低头问他们:“你们去了哪里?怎么出门也不说一声,外祖母急坏了,我正打算去找你们。” 凌青菀见他满面焦虑,抱歉道:“临时想吃东西,我们俩就从后门出去了,哪里知道越走越远,忘了时辰。外祖母没生气吧?” 安檐松了口气,摇摇头。 凌青菀就放下小尼姑的事,跟着安檐,进去给外祖母请安。 舅母和景八娘也在。 “回来了?”外祖母虽然急得半死,可看到凌青菀他们,仍是笑眯眯的,不露异色,对她道,“我们都在等你们吃饭。饿了吗?” 凌青菀嗯了声:“饿了。” 外祖母笑着,喊了丫鬟去摆饭。 “你们兄弟俩,今天也在我这里吃饭。”外祖母对安檐和凌青桐道,“吃了饭陪着我说说话。” 众人道是。 饭桌上默默无声,大家沉默着把饭吃了。饭毕,舅母和景八娘借口告辞,带着她们的人,都离开了。 之前舅母还能热情。自从昨天和景五郎闹了一回,舅母就对京城来的几个孩子冷冰冰的,爱答不理。 外祖母也不苛求她。 屋子里就只剩下凌青菀、安檐、凌青桐和外祖母,凌青菀又把对安檐那番解释,告诉外祖母。 外祖母让凌青菀坐到了她身边,柔声对她道:“好孩子,往后要是想吃什么,派个人去买。想逛逛街道也无妨。左右带个人。有个人陪着,我也安心。” 凌青菀道歉,保证自己以后不乱跑。 外祖母也没有深究不放。 接下来,外祖母问到他们京城的事。 安檐一一告诉外祖母。 而后,话题转到了太原府。 凌青菀就趁机问了外祖母:“卢家的二太夫人,她病情如何了?” 安檐听到这话,看了眼她。眼神莫辩。 外祖母就叹了口气。道:“也说不好。大夫说可能是中风,她下半身总是发麻,有时候都站不起来。最近这几个月才如此。只怕是......” 年纪大了,很容易中风。 卢氏的二太夫人,可能就是要中风了。 这段日子,从京里来了两位擅长中风的太医。给二太夫人问诊。 “......我、我能去卢家瞧瞧吗?”凌青菀问外祖母,“我曾经学医。得过卢九娘的指点。她也是太原卢氏的,多次提及她的婶祖母,应该就是二太夫人吧?” 外祖母微微怔了怔。 安檐也微愣。 “你认识卢九娘啊?”外祖母笑道。 卢玉卢九娘,都死了四年了。听说她当年是成亲前夕。失足落水而亡,也是个可怜人。 “嗯,认识。”凌青菀回答。 安檐又看了眼她。 他眼眸微敛。有些探究的寒意一闪而过,非常明显。凌青菀从来没提过她认识卢玉。但是她试探过安檐。 安檐的表情全敛。 “......二太夫人抱恙,探病的人太多了。”外祖母笑着对凌青菀道,“我们两府并非故交,不好贸然去打搅她老人家。” 这就是不好带凌青菀去。 凌青菀有点失望。 外祖母也没有再说什么。 提到了卢九娘,话题不免说到了卢皇后。她们姊妹俩同一天而亡,太原府早已留言纷纷。 “你们在京城,听说过吗?”外祖母问安檐和凌青菀,“卢皇后是怎么去的?” “京城不怎么谈及。”安檐道,“毕竟是宫里的事......” 朝臣以皇家为尊,自然不敢妄议天家之事。卢皇后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和她妹妹同一天而去,大家都是满心的疑问,但是却不敢在公开场合谈及。 京里更注重避讳这些。 外祖母笑了笑,转换了话题。 陪着外祖母说了半个下午的话,凌青菀也说了很多她母亲和大哥等事,给外祖母听。 安檐也说了些安家的,但是他言简意赅,主要还是凌青菀在说。 快到了晚膳的时辰,安檐对外祖母说:“明日想带着菀儿和桐儿,去城里走走。他们难得出门一趟。” 外祖母答应了。 当天晚膳之后,凌青菀借口要送她弟弟去外院,跟着凌青桐出来。 “你明天真的还要去找念如?”凌青菀问他,“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不知道。”凌青桐就是不告诉她。 凌青菀又急又恼。 “什么不知道?”安檐跟着他们出来,听到这话,问道。 凌青桐沉默,凌青菀也沉默。 最终,他们什么也没说,凌青桐回房歇息去了。 凌青菀重新回了外祖母屋子里。 第二天,安檐带着他们姐弟俩出门,凌青桐还是要去找念如。凌青菀答应跟着他去。 安檐虽然不明白,仍是陪着他们姐弟俩。 “什么小尼姑?”安檐问凌青菀。 凌青菀也说不明白。 可是他们到了地方的时候,昨天还开着门的寺庙,今天突然大门紧闭,尼姑们不知去向。 凌青桐大惊,使劲拍门。 凌青菀也脸色骤变。 安檐不明白这对姐弟俩到底怎么了,问:“是要找谁?这寺庙都关门了......” “昨天还有人!”凌青菀道,“他们去了哪里?怎么一夜之间就走了?” 凌青桐咬牙切齿,使劲踢门,就是不说。踢了半晌,都没人应答。 ***L   ☆、第079章重生 凌青桐不停的踢门,把寺庙的大门踢得震天响。可是结实的门板岿然不动,倒是凌青桐的鞋子踢破了。 凌青桐非常着急。 路人好奇,都驻足看热闹。 已经聚集了好些人,指指点点的,甚至有人上前询问何事。 安檐紧紧抓住了凌青桐的胳膊。 凌青桐力气不及安檐,被他揪住动弹不得。 “你想要找什么人,我去帮你找。”安檐对凌青桐道,“假如是昨晚离开的,不会走得太远。太原府这附近找个人还是容易的,我回去告诉舅舅......” “不要告诉舅舅!”凌青桐立马道。 凌青菀疑惑看着她。 安檐也微微蹙眉。 “二哥,不用舅舅去找,你能找到吗?”凌青桐问安檐。 安檐沉吟一下,道:“我试试看。我在太原府多年,也认识些人,可以试着找找。” “那太好了!”凌青桐铁青的脸色微微缓和,对安檐道,“二哥,假如你找到了就悄悄送回京城,交给我娘,别告诉舅舅,特别是舅母。” 安檐也是满心的疑惑。 知道从凌青桐这里问不出什么,安檐看了眼凌青菀。凌青菀何尝不是满腹的疑问? 安檐看她,她微微摇头。 “不要告诉太原府的任何人。”凌青桐又补充一句。 安檐松开了他,保证道:“好,我找到了就悄悄送回京城,交给姨母。既然你不想太原府的人知道,咱们现在最好别露马脚。叫他们发现了。先离开这里吧......” 凌青桐点点头,很听安檐的话。 三个人回去的时候,彼此沉默无言。 凌青菀眉头微蹙。 安檐坐在她身边,将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他掌心布满了老茧,炙热粗粝,凌青菀一下子就回神了。 她冲安檐微微笑了下。 安檐没有说话。只是握住她的手。 “跟外祖母说。咱们今天出来玩一整天,就先别回去了。”安檐对凌青菀和凌青桐说,“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听曲、吃饭,你们先去玩,我安排好了,回头找你们。” “也好。”凌青菀说。 她也不愿意回府去。 其实。舅母对京城的人并不怎么友好。特别是他们和景五郎闹了一场之后,舅母更是冷淡之极。 舅舅家有四个表姊妹。出嫁了两个,剩下两个。景八娘是嫡女,剩下一个庶女,知道舅母和八娘不喜欢凌青菀。更不敢和凌青菀亲近。 府里有些沉闷。 凌青菀到太原府来,除了探望外祖母,也是想找寻从前的记忆。不是来讨舅母嫌的。 “我也饿了。”凌青桐道。他正是男孩子开始发育的年纪,特别容易饿。 安檐颔首。让马车绕到太原府的西市。 在一处酒楼前,马车停下。尚未下车,凌青菀就听到了美酒香稠的气息。 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安檐先下了马车,撩起车帘,让凌青菀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凌青桐跟在凌青菀,也下了车。 进了酒楼,安檐很娴熟把他们引到了二楼。二楼的雅间临窗,可以看到楼下的勾栏里的戏台。 现在才白天,也有不出名的伎人在献艺。 “这里是太原府最热闹的地方,这家的羊肉烧、烤都好吃,不同于京师的风味,你们尝尝?”安檐问。 “好啊。”凌青菀点头。 凌青桐也点点头。 安檐转身,喊了店小二,点了一桌子的菜。 很快,伙计们就上了菜。虽然和京师一样,全是羊肉宴,但是他们做得更加精致,似镶金嵌玉,色泽繁盛。一道汤,碧波潋滟,幽香清甜的气息萦绕鼻端。 凌青桐和凌青菀看着这满桌的菜,心情倏然好起来。 两只馋嘴猫。 安檐看着他们俩这幅神态,心头也是一松。他也不顾凌青桐在场,轻轻摸了下凌青菀的胳膊,低声道:“我出去了,你们慢慢吃,等会儿勾栏的戏台上还有名妓献艺......” “你早些回来。”凌青菀叮嘱道。 “早不了,估计要一两个时辰。”安檐笑道,“这些酒菜不必留给我,我回来再点。” 然后,他就下楼了。 凌青桐看着摇晃的竹帘,突然转头对凌青菀道:“二姐,安二哥真是个好人。他看上去寡言少语,冷血心肠,却最疼你。你嫁给他,将来会享一辈子的福。” 凌青菀失笑。 她弟弟的口吻,好似长辈对晚辈的话。 “你怎么知道?”凌青菀笑着,亲自给他舀了碗汤,送到了他面前。 凌青桐拿着勺子喝,道:“我就是知道。二姐,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最好的人!” 不知为何,他这话说得特别伤感。 他反复强调凌青菀是他见过最好的人,好似很有感触的样子。而凌青菀,素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也不吃亏,更是很少去助人,如何得到一个“好人”褒奖? “只有二姐好?”凌青菀能察觉到这孩子的怪异,也知道根本问不出什么,就笑着插科打诨,“娘不好吗,大哥不好吗?你这个没良心的......” 凌青桐喝汤的手,微微顿了下。 他把汤碗端起来,骨碌碌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就埋头吃起来,没有再同凌青菀说过什么。 凌青菀沉吟一瞬间,坐到了她弟弟身边。 她伸手,拉住了凌青桐的胳膊,低声问他:“你是不是做梦,会梦到以后的事?” 凌青桐手里的筷子,猛然掉在桌子上。 他眼底的惊愕。掩饰不住。 “......是不是以后你身边人的生老病死,每个人的经历,你都能梦到?”凌青菀知道自己猜对了,紧咬不放,“你是不是常做这样的梦?” 凌青桐眼底的神色,变幻莫测。 “我帮助过你,是不是?”凌青菀继续道。“我以后会嫁给安二哥。他也帮助过你?你很不喜欢舅舅,他对你不好?” 凌青桐眼底的惊愕,变成了惊悚。 他难以置信看着凌青菀。问道:“你......你也知道以后的事?” 这就是承认了。 凌青菀心头微颤。 为什么会这样? 她还以为只有她自己是灵魂附体的。看样子,她弟弟也是附体,可能就是他自己未来的灵魂,回到了现在。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凌青桐眼底。重新起了戒备,“你真的也知道以后的事?” “不。”凌青菀否认。“我只是听人说过,有些人天赋异禀,可以预见未来。但是我不能。我只是猜测你可以,不成想是真的。” 屋子里陡然静下来。 凌青桐终于明白。自己着了凌青菀的道,被她试探出了他的秘密。而能猜到他这种骇人听闻的秘密,他二姐也不是平凡人。 她肯定也有什么秘密。而凌青桐不知道。 凌青菀也沉默良久。 “现在告诉我,念如是谁?”凌青菀道。“你为什么非要找到她?” 凌青桐的眼睛里,一时间变得沧桑。 他幽幽望着空洞的窗外,久久没有开口。 “她是凌家的女儿。”半晌,凌青桐才说,“娘将她交给外祖母和舅母养。可是舅母不喜欢她,找遍了借口,将她送到庙里。 外祖母怕舅母被事情泄露,只得忍让,同意将念如送出去。念如去年生病,外祖母打算将她接回景家求娶,已经和舅母交涉。不成想,舅母居然瞒着外祖母和凌家,令人将念如剃度,正式做了尼姑。 舅母还编谎话,说是念如自己非要剃度的。念如的师父和师姐,被都舅母收买了。” 凌青菀愕然。 “......外祖母这些日子,只顾迎接咱们,也没有派人来看念如。念如被剃度,也是最近一两个月的事,外祖母还不知道;母亲远在盛京,更加不知道。 再过段几个月,有人就会借口庙里被强盗抢,将她卖到扬州去。咱们家再想遇到她,就要等十年后,她成为扬州名妓北上的时候。”凌青桐继续道。 他怅然伤感。对于念如,他似乎只有一种情绪,就是愧疚。 凌青菀听着他的话,感觉多处说不通。 为什么母亲要把女儿交给外祖母和舅母?又是为什么,舅母非要弄走念如?既然是母亲的女儿,跟舅母又有什么仇怨? 凌青桐的话假如是真的,念如只是舅母的外甥女,舅母为什么恨她? 凌青桐是父亲的遗腹子。他在母亲肚子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念如看上去和凌青桐差不多的年纪。 那么,她...... 凌青菀不敢往下深想。 怪不得那次她问妹妹,会把母亲和大哥吓得半死。凌青菀一直知道母亲和大哥有秘密,却不知道是这么大的秘密。 “念如......她看上去一派天真。”凌青菀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说了这么一句。 “对,她人情世故上像个傻子,不懂旁人的恶意,不会提防旁人。但是她很聪明,琴棋书画精湛。”凌青桐道,“母亲生她的时候,吃了些苦头,她就和其他孩子不同......” 有些人,智力过人;但是除了智力,其他方面像个傻子。这种人是有的,虽然凌青菀没有遇到过。 念如就是这样的孩子。 她和普通孩子不同,她有着过人的智力,情力却低下得可怕。故而,她被卖到扬州去,估计还以为旁人是为了她好。 ***L   ☆、第080章家人 凌青菀姐弟俩的雅间临窗,窗口一株高大古老的槐树,开满了雪色槐花。槐花秾丽盛绽,浓香馥郁,散发出槐花特有的清甜。 满室绮靡。 凌青菀问了她弟弟两个问题:“你是谁的孩子,当初为什么母亲要换掉你?”,还有“你能梦到多久之后的事,那时候我怎么样了?” 凌青桐一一告诉她。 他被凌青菀识破了之后,就打算和凌青菀坦诚了。 他先说了他是谁的孩子。 “我很久以后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大哥告诉我的。我是逃生子,我生母是军妓。她也是出生官宦世家,因为犯事阖家男丁斩首,女眷充了军妓。 我算是生在太原府的吧?当初舅舅很疼我生母,和她情愫暗生,故而将她偷出来,养在城里。我生母肚子一日日大了,舅舅往她处去的频繁,就被外祖母和舅母知晓了。 这事若是闹出来,舅舅也是大过,丢官罢职是轻的,可能还要去入狱。那时候,舅舅在军中也只是个小官,尚且不能只手遮天。姨父那时候也只是个从五品的小官,落魄贵胄罢了。 外祖母吓死了,生怕我生母连累了景氏合族。 我尚未出生,就是景氏一族的隐患。舅母做主,想处死我生母和尚在腹中的我,外祖母舍不得,说无论如何孩子是要的。 当年和现在不同。当年,舅舅只是小官,任何宰割;安家尚未发迹,勉强糊口;凌家更是无权无势,清贵门第。舅舅若是出事。无人可依。 我生下来当天晚上,我生母就被景家弄走了,大半不会活着。军中发现少了军妓,舅舅那边开始瞒不住了,有人到处在找我生母。 外祖母怕泄露风声,派人将我送到盛京,先寻个地方养几年。让娘和姨母照看一二。等风声过去了,再将我接回去。我出生的时候,风声颇紧。舅舅不敢去瞧,所以他没见过我,他连我生母生的是男是女,他都不清楚。 那时候。娘在京里的日子也不好过。 娘嫁到凌家,整整六年无所出。看着继室婆婆一连生了两个儿子。蠢蠢欲动劝说祖父把爵位让给她儿子,抛弃长房。那时候,爹和娘都小心翼翼,生怕给祖母落下把柄。 六年里。娘吃药、拜佛,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怀上了大哥。姨母比娘晚嫁两年。大表兄和二表兄却都比大哥年长,二姐你也是知晓的。 可能是诚意感动了菩萨。娘终于怀上了大哥。大哥生下来瘦弱不堪,勉强养活了,身体却很差,用药罐子泡着长大的。 大哥五岁的时候,咱们父亲去世,那时候娘怀着身孕。父亲刚过头七,新坟都没有合拢,新碑还没立稳,祖母就闹着要给二叔请封世子,整日在家里折腾得鸡飞狗跳。 那段日子,娘是担惊受怕。她不像现在,娘家有高官依靠,不怕谁。那时候,景家和安家都是无名之辈,娘只有靠自己,和祖母去争。 咱们父亲去世的时候,娘肚子里的孩子才五个月。五岁的大哥身体更差了,有时候会抽搐、口吐白沫。大夫都说不太好,让娘心里有个底,大哥能养这么大不容易,让娘别贪心。 大哥看上去随时要夭折,二姐你已经两岁了。假如娘再生个女儿,长房就没有男丁。到时候,爵位自然是二叔的,娘就要带着两个孤女在祖母手下讨日子。 祖母多刻薄,二姐你也瞧见了的。长房如果没有儿子,以后娘和二姐你们姊妹,日子有多难过,可以预料。别说日常的饮食起居,就是二姐和妹妹的终身大事,可能都有被糟蹋。 娘就怕身不由己的日子。 娘也不能预料到没过三年,她妹夫和兄弟就会发迹,谁也没长后眼,看不见往后的事。 娘想着,假如真的生了个闺女,就必须做点什么,才能保证以后的生活,不受制于人。哪怕大哥去了,娘和二姐还要过日子,你们需要一个男丁。 当时,娘也是一筹莫展,不知该怎么办。 正巧当时,我被外祖母偷偷送到了京城。娘和姨母合计,先把我抱到凌家,严密口风。一旦娘诞下的是闺女,就把我换过来。虽然那时候我已经满月了,但是天生不足,又一路风霜,看上去仍是皱巴巴的。 后来,娘果然是生了闺女,那就是念如。娘和姨母依计,把念如抱走,换上我。我到底不同于刚出生的孩子,祖母没少嘀咕这件事。但是祖父非常喜欢男丁,他不准祖母多言。祖母也不敢惹祖父,事情就算成了。 再后来,我慢慢长大了,有些舅舅的模样,就和娘有几分相似,祖母才不敢再说什么。 我换到凌家之后,大哥仍是病病殃殃的拖了两三年,直到大哥长大八岁,才慢慢健康起来。 而后,沐王突然继位,谁也没想到。原本打算平凡一生的姨父,也因为是沐王的老师而得势,从从五品的小官,做到了正二品的大员。姨父又抬举舅舅,舅舅也成了太原府的刺史,封疆大吏。 娘的靠山,一下子就强悍起来,远胜过祖母和二叔三叔。哪怕娘没有儿子,有了姨父和舅舅,祖母他们也不敢欺负娘。 所以,这些年娘非常后悔,特别是大哥后来活了下来,娘就更加后悔,不该换了念如。 只是,已经无力回改。 这件事,关乎晋国公府的血脉。一旦被揭穿,娘就是死罪。不仅仅母亲是死罪,大哥和二姐你们也要受到牵连。这中间有血脉是否正统、凌氏的家业和财产等关联,律法规定娘要被斩首,大哥也要去坐牢,姨父也要受到弹劾。 哪怕现在姨父做了这么大的官,也罩不住娘做的这件事。倘若闹出来,权贵们都怕自家血脉也被换掉,从而家产和血统不保。 所以,娘至今仍要瞒住,只能将错就错。娘不是怕死,她是怕牵连大哥和其他人。 放弃念如,总好过放弃一家人。 娘现在非常后悔,有些时候生气起来,就不想管我了,迁怒与我。 舅舅也知道这件事。但是他有六个儿子,个个都成器,也不在乎我。这次我到太原,舅舅也不曾多看我一样,二姐你也瞧见了。 舅母却放不下,心里一直记恨那个军妓和那个孩子。她明知孩子已经换了,仍是要折腾念如。在舅母心里,孩子是谁的不重要,她心头的刺才是要紧的。 她需得折腾念如,才能好过些。 外祖母知道念如是亲外孙女,是晋国公府的千金。可是外祖母担心舅母不痛快就不顾一切,毁了咱们母亲不说,舅舅和姨夫的前程也要受阻,所有处处忍耐她,小心她。 因此,外祖母也顾不上念如。舅母折腾念如。再过几个月,念如被远远卖走,应该就是舅母下手的。她已经受够了那孩子仍在太原府。假如她可以做主的话,她更想卖走我。可是她动不了我。 当年舅舅移情我生母,舅母至今怨气难消。她折腾不了我,又不想毁了舅舅和今天的荣华富贵,所有的怨气都扭曲了,报在念如身上。 念如是谁的孩子不要紧,反正跟当年舅舅移情有关,舅母就使劲作贱念如。 要不是我,念如如今和二姐一样,是晋国公府堂堂的千金。她可以衣食无忧,将来寻个乘龙快婿,生儿育女,而不是流落风尘。 二姐,我们要找到她。不管用什么法子,将她带回盛京,先养起来。暂时不能给她身份地位,往后咱们更厉害了,可以给她一个前程。” 凌青桐说得很慢。 有些话,他说不下去了,声音顿了很久才会忍住哽咽。 凌青菀一直没有开口。 当年的事,对错已经无法更改。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念如,改变她的命运。 假如念如是个正常的孩子,她知道了隐情,心里的怨气有多大啊? 明明出身贵胄,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凌氏、景氏、安氏三府为了自身的名誉和前途,牺牲念如的未来。 一家人眼睁睁看着念如沦落。 特别是舅母,不顾景氏和外祖母,把念如剃度,做了个小尼姑,手段也是狠辣。 但是错在根本,在凌青菀的母亲景氏。虽然她当年有苦衷,但是她的确是亲手把女儿送入火炕。 十年后,母亲得知念如成为名妓,她应该活不成了吧? “娘什么时候去世的?”凌青菀终问凌青桐。 “十年后......”凌青桐声音有些悲痛,“念如可怜,娘何尝不可怜?念如的下场,娘觉得都是她造的孽。她从此一蹶不振,没过三个月就去世了。她走后,大哥才把往事告诉我。 我以前总恨她对我不亲,甚是怪异,就躲着她,和她闹情绪。而后知道了,我心里很感激她。假如没有娘,我就只是个身份低贱的逃生子,连婢生子都不如,什么前途都没有。 她给了我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地位。 我现在跟她也不亲,我是故意的。一旦和她太亲近了,她心里的内疚就会越深,越觉得对不起念如,内疚会日夜折磨她,唯有和她疏远些,她心里才好受。 我要找到念如,不仅仅是要救她,也是要救娘。二姐、大哥和娘,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的家人!” ***L   ☆、第081章未来 凌青桐说得不错,他们要找到自己的家人。 凌青菀的身体里,住着卢玉的灵魂。她的姐姐已经去世,哥哥不可能相认,晋国公府才是她今后的家。 凌青桐是舅舅的血脉,舅母不会让他进门,哪怕真的回了景氏,也要被舅母折腾死。他没有退路,晋国公府也是他的家。 念如是他们的家人。 “好,我们一定要找到她!”凌青菀紧紧攥住了弟弟的手,声音坚毅,毫无往日的温婉柔媚。 凌青桐回视她。他年纪小,所以眸光浓郁乌黑,似墨稠初绽,清澈明亮。从他的眼眸里,凌青菀能看到几缕沧桑迷蒙,可更多的是坚强和柔情。 他们是亲人。 守护了彼此,他们才有个家。他们不同于大哥凌青城。凌青城不管如何,都是晋国公府的嫡长子,而凌青菀和凌青桐不一样。 故而,他们需要更加努力。 “会的。”凌青桐握住姐姐的手,更加用力。 两人不知怎么,眼底都有了些水色。 半晌,他们才各自敛去。 “......我能梦到往后五十年的事。”凌青桐打破沉默,清了清嗓子,对凌青菀道,“还问不问你以后啦?” “当然。”凌青菀道,“快告诉我。” 凌青桐转颐看着自己的姐姐。 蛾眉纤柔,妙目流盼,他二姐也是个隽雅妩媚的女人。她初雪肌肤,纯净细腻,添了潋滟风情。 所以安二哥那么疼爱她。 “你不就是一内宅妇人。你还想以后怎样?”凌青桐突然笑起来。他的声音虽然稚嫩,语气却老练得很,打趣凌青菀。 凌青菀瞪了他一眼。 凌青桐明知道她要问什么。 她想问自己和安檐的将来。 凌青桐笑了笑。他眯起眼睛,回忆往事。而后,他突然笑道:“呃,你先猜猜,安二哥以后的前程......” “去外地做个刺史?”凌青菀问。“去了哪里?” 这是安檐的理想。他不太喜欢京师。京师无从禽之地。哪怕骑马打球,也颇有约束。 安檐性格沉闷,他将来还能有什么太大的出息吗? 凌青桐却哈哈笑起来。 笑罢。他恐隔墙有耳,压低了声音说:“刺史?你太小瞧他了。安二哥以后是禁军殿前司都点检,兼禁军侍卫司都指挥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邺都留守。” 凌青菀就惊呆了。 这是什么官?这等于是人臣之极致啊。 禁军,等于是朝廷的军队。分为侍卫司和殿前司;侍卫司的最高将领是都指挥使;殿前司的最高将领是都点检;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那就是宰相啊;邺都留守,也是官职,是留守京城的意思。就是说皇帝如果离开了京城,朝政就是安檐把持。 文臣武将的最高官职集于一身,这难道不是功高盖主吗? “他......他对官家有什么大恩。能封如此高官?”凌青菀惊愕,问凌青桐。“你记错了吗?” 凌青菀第一次知道,一个人对朝政的把持,到了如此地步。 凌青桐的声音更低了:“往后的皇位,变更甚快。安二哥历经五朝......” 就是说,往后的五十年里,除了现在的官家,还会出现四位皇帝。 五十年,四位君主,假如不是动乱时期,这个变更是非常诡异而且迅速的。 “......每位官家,都是一岁左右登基;驾崩的时候,年纪最大的二十五岁,最小的七岁。”凌青桐又低声道,“所以大家说安二哥冷血残忍,有很多学子骂他是大奸臣。不过,他对二姐你是真心的好。” 这个暗示非常明确了。 安檐的确是把持朝政。他会选择年幼的君主,等那些君主到了不受控制的时候,杀掉重新从宗室里另选幼童。 “他为什么不自己做皇帝?”凌青菀低声道,“太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安檐完全可以学样啊。” 他们的声音轻不可闻,甚至比落花的声音还要轻柔。 若凌青桐的话是真的,那么安檐掌控军队、操纵文臣,将小皇帝变成傀儡,完全可以取而代之,何必冒险,一再选君王? “我不知道。”凌青桐道,“我后来去了两浙路任都转运使,是安二哥安排的差事。我差不多隔三五年才回京述职,见他一面也说不上几句话。我是亲戚,不是亲信,重要的话,他不会告诉我。” 两浙路的都转运使,是两浙路的最高官员,一般由文官担任。天下富饶在苏、杭,苏、杭又隶属两浙路,所以两浙路的都转运使,油水丰富。 凌青桐算是有个很好的前程。 不用说,凌青桐都能有这样的前途,大哥的前途肯定不差。 凌青菀就没有多问大哥的事。 她仍感到震惊,半晌没有再说话。安檐沉默寡言,又高大英武,凌青菀总以为他是个有勇无谋的人。掌控朝政,需要智慧过人,心思缜密。 做个奸臣,比做皇帝难多了。 凌青菀没想到,安檐以后会变成那样。她并不是反感,而是仅仅出乎预料。 安檐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 “看来,我一点也不了解安檐......”凌青菀心想。若不是凌青桐这席话,凌青菀是无法想象的。 她对安檐的了解,太浮于表面了。 “......每次见到二姐,你都说很好,就是遗憾没有亲生的儿女。”凌青桐笑道,“不过,安二哥的两个儿子。都是你养大的,你把他们当亲生儿子一样,他们也孝顺你。” 凌青菀好不容易回神,又是一怔。 她慢慢咀嚼这话,灿然生辉的眸子倏然暗淡下来,似幽深的寒潭,深不见底。没有半点波纹。 一个女人没有孩子。这算很好吗? 男人理解的很好,和女人想要的很好,差别真的很大。 “我......我没有孩子吗?”凌青菀顿了下。又问,“我为什么没有孩子?” 凌青桐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他不需要把每件事都告诉他姐姐,让她提前遗憾。 不过。她若是从小调养身子,会不会改变呢? “你们成亲的时候。我还小;我长大了,一直在宗学读书;而后,安二哥让我去了两浙路做官。中间多少事,我哪里知道?”凌青桐歉意道。“二姐,你可以现在就留心这件事......” 凌青菀为什么没有孩子,这应该是她和安檐的私事。假如凌青桐是妹妹。也许凌青菀会告诉他,但是他是兄弟。 哪有姐姐会和兄弟说这种事? “二姐。我回来了!”凌青桐突然紧紧握住凌青菀的手,“咱们要找到念如,要帮助你!” 凌青桐要给自己的姊妹一个没有遗憾的人生。 很多事是可以改变的。 凌青菀听了他的话,唇角微动,露出给淡笑:“但愿吧......”她没有再问什么。 未来其他的事,她已经不是那么想知道。她关心的几个人,母亲、凌青桐兄弟、安檐,她都知道了,就足够了。 其他人,凌青菀暂时没兴趣。 “二姐,你别难过,也许以后不一样呢?”凌青桐对凌青菀道,“你瞧,咱们要提前找到念如了,她不会那么惨。 对了,还有些事和我梦里的不一样,像咱们隔壁,从前是没人住的,现在搬过来一位石公子。这些,都是改变啊,你以后也会变得不一样呢?” 凌青菀又愣了下。 果然,石庭是个变数。 凌青菀自己也变了啊,她不是从前的晋国公府姑娘,而是卢玉。也许,她的未来、安檐的未来,会不一样呢? 凌青菀慎重点点头。 等她点头完,发现凌青桐的眸光,又添了有几分苍茫和迷惘。 “......二姐,也许我说的,真的只是个梦。梦里的事,全是我胡思乱想。你莫要当真。”凌青桐道。 他这是劝慰凌青菀。 凌青菀和凌青桐都知道,那些都是真的。 而且,很快会发生。 “好,我不当真。”凌青菀笑了笑。 他们话音刚落,就听到了脚步声。 橐驼的脚步声,在凌青菀和凌青桐的雅间停下来。而后,竹帘摇曳而动,高大的身影进来。 安檐回来了。 凌青菀和凌青桐立马都站了起来。 “怎样?”姐弟俩异口同声焦虑问道。假如念如失踪,那么接下来念如可能就要被卖到江南去。 上辈子念如被卖,就是这个时间前后。如今有些改变,只怕会提前。 “有人注意到过她们,她们分为两路,一路往北,一路往南,我分别派人去追了,明天应该能追到带回来。”安檐道。 “二哥,你有几分把握?”凌青桐问。 “八成。”安檐沉吟一下,肯定道,“八成能找回来,你放心吧。” 凌青桐的面上,有了几分欣慰。 凌青菀连忙喊了店小二,让重新上菜。已经错过了午膳时辰,安檐只怕很饿了。 安檐没说什么,坐下来等着吃饭。 凌青菀想到弟弟的话,心里对安檐有了完全不同的认识,非常好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男人,就忍不住偷偷打量他。 安檐惊察到了,转头看她。 两人目光一撞,安檐的眸子明亮璀璨,深情炙热。不知是不是错觉,凌青菀遽然发现,安檐的面相没有半点孔武跋扈,而是精明果断。 她有些发怔。 ***L   ☆、第082章怀疑 弟弟的一番话,让凌青菀从心底对安檐这个人好奇起来。 相识这么久,凌青菀总以为安檐只是个武将,将来也是做个刺史,掌管一方军马,就是他的极致。 还能如何? 安檐看上去绝不是那种聪明绝顶、八面玲珑的人。 他擅长武艺,可能智力、心机方面就要欠缺些。凌青菀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一个人不可能全才。 如今看来,凌青菀根本不了解安檐。就像她对安檐的容貌,也因为他太高长久只窥见冰山一角。 安檐吃饭的时候,凌青菀偷偷看他,安檐留意到了,心里发热,有暖流徜徉。凌青菀崇敬又好奇的目光,对安檐而言,是最好的奖赏。 安檐吃饱了之后,他们下楼,到处逛逛。 这里是太原府的东市,凌青菀有点印象。但是印象也是薄弱的,仅仅是觉得眼熟。 她八九岁就跟着她姐姐进京去了。 而后每年也回太原府,但是住不了半个月,总是来去匆匆。哪怕是匆匆来去,她也觉得太原府的气息和味道是深深落在灵魂深处的。 “这就是人对故乡的感情吧?” 他们一路慢慢逛着。东市作为太原府最大的街坊之一,街上店铺琳琅满目,人潮络绎不绝。 有酒楼、客栈、青楼、古玩铺、七宝铺、头面铺、翠铺、药铺、光牌铺、云梯丝鞋铺、花朵铺、绦结铺等...... 路过一家绦结铺子的时候,安檐突然停住了脚步,眯起眼睛打量了下。 “怎么,要买什么吗?”凌青菀也停下脚步,问他。 他们带着两位护院。远远跟着,听不到他们说话,却能用眼睛瞧见他们,可以随时保护。 安檐摇了摇头,看了看自己随身携带的宝剑,玄金剑鞘简洁干净,没有任何配饰。他道:“没有。想起一些事......” 凌青菀就知道。安檐记起了凌青菀答应送给他剑穗,至今还没有兑现,快大半年了。 凌青菀撇开头。想装傻。 凌青桐瞧见了一个点心铺子,立马跑了过去,准备买些吃的。他说自己活到了六十多岁,可是凌青菀看他。总是像个孩子,贪玩又贪吃。 老小孩。就是这个意思吗? 凌青桐的一生,除了对他的养母景氏和念如深怀愧疚,其他的,他妻妾成群。儿孙满堂,高官厚禄,算是功成名就。他没有太多遗憾。也没有太多的戾气。 要是卢玉也活到了六十岁,习惯了老年的安逸。把世间的荣华富贵都享受了一遍,又知道自己将来的前途肯定有人相助,也懒得钻研上进。 孩子才是最无忧无虑的,做孩子最开心了。 凌青菀微微笑了笑。 “......有人答应送我剑穗,至今还记得吗?”安逸的话,在凌青菀的耳边响起。他见凌青菀装傻不搭理,唯有点破。 凌青菀有点尴尬。 “记得啊,从来没忘记过。”凌青菀回答他,“已经在做了,没做好罢了。” 她又想到她母亲说,京里有贵女送安檐剑穗,被安檐当面扔到了地上,就笑着打趣安檐:“你若是急着用剑穗,还没人送么?” “别人送的,不过是累赘。”安檐道,表情冷峻里,添了抹笑意,“我很讨厌累赘,别人送了有什么用?” “咦,那你还一再问我要?” “你送的就不是累赘。”安檐道,“况且你答应过的,当然要问你讨要。将来做安家的媳妇,怎能言而无信?” 凌青菀哑口无言。 她想到她弟弟说,将来安檐会很疼爱她。只可惜,她终身无子。每个人都需要儿子,来继承家业,子嗣是大计。那时候,安檐有两个儿子,放在她身边养的。 是谁给他生的儿子? 那些给他生儿子的女人,他也觉得人家是累赘吗? “凌青菀觉得很好,她一直告诉桐儿她很好,肯定不是假的。中间发生了什么事,现在哪里知道,我凭什么替她觉得不好?”凌青菀慢慢想着,“况且,我不过是一缕孤魂,也许再过几年,我就要魂飞魄散了......” 往后的爱恨情仇,是凌青菀和安檐的,跟卢玉有什么关系? 她不过是在凌青菀和安檐的感情里,充当牵线搭桥。或者说,她总觉得自己是个旁观者。 “......等回京之后,我做好了再给你。”凌青菀沉默良久,才道。 她情绪的变化,安檐看在眼里。 安檐能感觉到一些事,但是他理不清头绪。 “替我做一双鞋和一双袜。”安檐道,“你都晚送了这么久,替我做双鞋袜,算作弥补。” 这个没有问题。 卢玉虽然学医,但是针线从来没有耽误过。她姐姐的很多衣裳,都是她帮着做的,虽然宫里有尚衣房。 “好。”凌青菀笑道,“回京给你做。你穿大多的鞋子,回京之后让你们针线房上的丫鬟把你的尺寸送给我。” 安檐点点头。 他心情很好,抬眸看见了远方的天。今日的晴空,格外的清澈湛蓝,万里无云。 那边,凌青桐已经买了点心回来。 他塞了一包给凌青菀:“二姐,你也尝尝,是新作的,还热乎着呢。” 太原府的点心,不知道可有熟悉的味道? 凌青菀点点头,当即拆开,准备吃起来。 “我拿着......”安檐道。他帮凌青菀拿住纸包,这样凌青菀可以腾出手来吃。 凌青菀笑着,把纸包给了他。 她用帕子擦了擦手,就和凌青桐一样,用手拣了一块糕点。这是槐花糕。槐花新开的时节。用新鲜的槐花制作的糕点,有花瓣的浓香清甜,非常爽口。 和京师的味道就是不同。 凌青菀慢慢吃着,见安檐正看着她,一脸兴致颇浓的样子,凌青菀就重新拣了一块,递给安檐。 安檐弯腰。就着她的手吃了。 “嗯。很好吃。”安檐吃罢,赞道,“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糕点。” 前头走的凌青桐就笑了。 凌青菀也失笑。 因为是凌青菀喂给他的。所以他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他的言外之意,谁都明白。 安檐就是这样,总是用很冷峻的神态,说着这些热情至极的情话。 太大的反差。不会叫人感觉他油滑,反而心头发暖。脸红心跳。 “那,快些把这店铺的名字记住,下次想吃了派人来买。”凌青菀道。 她放眼望去,没有看清店铺的牌匾。却见一个修长身影,从点心铺子里出来。 两人目光撞到了一处。 凌青菀眉头微敛:是石庭。 凌青桐说,他上辈子没有见过石庭。不知道石庭究竟是何许人也。而后,石庭跟着他们到了太原府。 安檐也瞧见了。 “是他啊......”安檐深邃的眸光也带着探究。望向石庭,却见石庭在看凌青菀。 安檐目光一沉。 石庭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朝安檐和凌青菀走了过来。石庭很少微笑,但是他疏淡的表情,也叫人亲切,不像安檐的冰凉。 有些人生得好看,连静默的表情都叫人有好感。 “真巧,又遇到了安大人和凌姑娘。”石庭对凌青菀和安檐道,“你们还没有回京?” 安檐答话,道:“尚未。石公子也在太原?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有些事尚未做好,过几天再走。”石庭道。然后,他自顾自把他的事情,告诉了凌青菀和安檐,“我想去祭拜卢九娘,又不想惊动卢氏家主,就想偷偷去。 卢氏的祖坟,每个月十五这天派发守墓人的月例,他们全部去家庙,当天会没人看守。附近的孩子,常趁着这天去偷坟头上的祭品吃。卢氏慈悲,也默许,反而成了习俗。我也想趁这天,去祭拜......” 他这些话,是对安檐说的,没有看凌青菀。 安檐面上毫无表情,心里却先发紧。 安檐想到了石庭曾经说过,他来太原府,要祭拜自己深爱的女子。现在又说自己要去祭拜卢九娘。 卢九娘,就是石庭深爱的女人? “那么,当年给周又麟戴绿帽子的,就是这个人吗?”安檐在心里冷冷的想,顿时起了杀念。 周又麟肯定知道是谁,但是周又麟从来不提及。 “我从来没听说过石庭,他到底是谁,是怎么和卢九娘好上的?”安檐心里转动。 想到卢九娘,安檐一阵反感,厌恶之极。 偏偏最近总是听到有人提她。 凌青菀也提过,还不止一次。凌青菀甚是问过“如果她变成卢玉”那种傻话。 那绝不是随口之语,而是在试探什么,肯定有关联。 安檐立马也明白过来:“石庭现在说这些话,是想告诉菀儿,十五可以偷偷去卢氏祖坟祭拜,那天没人看守?菀儿真的想去祭拜卢玉吗?” 石庭是偶遇凌青菀,还是特意来碰凌青菀的? 安檐的心头,似乎插入了一根刺。他不应该怀疑凌青菀,但是石庭这么明显的暗示,安檐想忽视都难。 石庭和凌青菀有事情! 安檐的拳头,紧紧攥起来。他没有回头看凌青菀,怕凌青菀看出他心里的猜疑,所以他不知道凌青菀此刻是什么表情。 “回京之后,我去问问又麟,石庭到底和卢九娘是怎么回事。”安檐默默想,“假如又麟不方便出手,我可以替他除掉石庭。” 安檐对石庭的好感顿时消失殆尽。 石庭这个人,也变得扑朔迷离。 ***L ps:每次写安檐,我都会脑补李佩斯的瑟兰迪尔,冷傲、高贵、聪明、武艺高强。因为李佩斯有1.94米,所以我把安檐的身高设定为1.94米。当然,安檐没有瑟兰那么绝艳......   ☆、第083章小病 回城的路上,安檐目光飘忽,不怎么看凌青菀。他想着心事,把前因后果要缕一遍。 安檐感觉他快要把事情理出来了。想到这里,他心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来气,倒宁愿什么也不知道。 凌青菀也心事重重的,没有和安檐说话。 兄妹三人回府,凌青桐反复问安檐:“二哥,能找到那孩子吧?” 安檐很肯定的告诉凌青桐:“能找到!” 凌青桐就放下心来。 安檐和凌青桐把凌青菀送到外祖母的院子里,也给外祖母请安。 外祖母问他们:“今天去了哪些地方,玩了什么?” 凌青菀就把他们吃东西、逛东市的话,说给了外祖母听。凌青桐还带了些点心给外祖母。 外祖母很高兴。 知晓了隐情,凌青菀觉得,外祖母看凌青桐的眸子,总带着几分不忍和怜悯。 凌青桐是景家的血脉呢。 凌青菀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昨天还以为,舅母对他们京里来的人很冷淡,是因为凌青菀和安檐欺负了景五郎。 如今看来,她真是想得太简单了。 凌青菀还记得,过年的时候她母亲说,把凌青桐送到舅舅的军营里。如此看来,母亲是多年未涉足太原府,不知道舅舅对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没有半分感情。 “娘这次让桐儿跟着来太原府,多半也是想让舅舅见见这孩子。娘只怕还以为舅舅思子心切,殊不知舅舅看都不多看一眼。”凌青菀心想。 她母亲到底身处内宅,有些时候的想法,带着几分天真。 “......太夫人。孙大夫请到了。”凌青菀兄妹几个跟外祖母说话的时候,一个丫鬟跑进来禀告。 “把他请到八娘那里去吧。”外祖母道。 丫鬟道是,转身出去吩咐了。 凌青菀问:“外祖母,八娘怎么了?” “......她身上发痒,我瞧着是长疥。你舅母说没事,是沾了花米分起疹而已。我总归不放心,请孙大夫来瞧瞧。早些用药。免得吃苦。”外祖母道。 外祖母对孩子身上非常仔细。 然后,外祖母对安檐和凌青桐道:“你们兄弟去玩吧。”把他们遣出去之后,外祖母带着凌青菀。去看八娘。 舅母也在。 见外祖母来,舅母和她身边的妾仆们,纷纷给外祖母见礼。 凌青菀也给舅母见礼。 舅母表情淡淡的,很不喜欢凌青菀。 八娘还好。脸上有几个红点,脖子上也有。孙大夫正在给她诊脉。于是她的另一只手不时挠挠身上、胳膊和脸上,看得出有点痒。 “是出疥。”孙大夫对外祖母和舅母道,“尚不严重,用些硫磺膏涂抹患处。过几日就能痊愈。” 外祖母松了口气。 舅母不以为然。 孙大夫从他的行医箱里,拿出一些硫磺膏,交给丫鬟。告诉丫鬟如何涂抹等,就离开了。 外祖母派人送孙大夫出去。 “......不要抓。会留下疤痕。”外祖母叮嘱八娘,“痒的话,就让丫鬟给你涂抹药膏。” 景八娘道是。 舅母道:“时辰也不早了,娘,您回去歇息吧,八娘这里自有媳妇照应。” 外祖母见无大碍,也就放心了,带着凌青菀回去了。 凌青菀也没有放在心上 出疥子是比较小的病。疥字是皮肤感染了疥虫,发起来会瘙痒,涂抹硫磺制成的膏药就可以痊愈。这种病不会危急性病,故而有用“疥癣之疾”这个词来比喻小病的。 凌青菀跟着外祖母回去,吃过了晚膳。 外祖母又问了很多凌家的事。 “我听人说过,你们府上那位老太太,最是力争上游。你母亲也要强,她们这些年和睦吗?”外祖母问凌青菀。 这是怕母亲被祖母欺负。 外祖母也知道,晋国公府的老太太,什么都想要争。特别是请封世子的事,闹了不知多少回,外祖母很怕凌青菀的母亲吃亏。 “还好。”凌青菀笑道,“我娘最聪明了,从来不搭理她们。老太太隔三差五‘生病’,除此也闹不出其他事来。 家里是我娘当家做主,若是闹得过分了,就要教训她们的。上次二婶挑衅,娘就断了二房半个月的肉,让他们吃了半个月的素,顿时就老实了。” 外祖母听了,哈哈笑起来。 听到凌青菀这席话,外祖母就算放心了。 凌青菀还把她家姑姑的事,说给了外祖母听。 说到了姑姑,自然少不了说祯娘。 凌青菀很推崇祯娘,就把祯娘的英勇告诉了外祖母。 “......当众打人,还封了郡主?”外祖母细细品味凌青菀的话,然后就明白了些什么。 凌青菀说是:“姑父护着祯娘,官家又要重用我姑父,所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外祖母颔首,没跟凌青菀往深处说。 她们又说了几句闲话,外祖母也问起姨母家里。虽然这些话,外祖母都反复问过两次了。 凌青菀很耐心和她说。看得出来,外祖母很想念两个女儿。当初把姨母也嫁到京城,就是想让她和凌青菀的母亲能做个伴,两人相互依靠。 可是外祖母再想见女儿一面,就很难了。 凌青菀格外能体谅老人的心情,把很多说过的问题,换个说法再讲了一遍。 外祖母也不觉得烦,听得津津有味。 一说话就不知道时辰,凌青菀知道亥初才去睡觉。 第二天,凌青菀很早就醒了。 她到外祖母跟前,服侍外祖母梳洗。 片刻后。舅母也来了。 “八娘好了些吗?”外祖母问起了八娘。这件事,外祖母也不怎么上心,想着孩子已经请医用药,应该无碍了吧? 不成想,舅母却摇摇头:“昨晚发得更加厉害,整条胳膊都是红肿,擦孙大夫的药膏不用管。我正想回禀娘。上午请孟大夫瞧瞧。” 舅母比较相信孟大夫。 而且。舅母觉得景八娘不是发疥子,而是花米分沾上了肌肤,诱发的风疹。八娘受不得花米分。每年槐花开的时候,脸上常起红斑。 虽然这次更严重些,但舅母依旧觉得是花米分的缘故,不是什么疥子。 “也好。”外祖母道。“既然药膏不管用,就换个大夫瞧瞧。” 舅母道是。 “你也不用在我这里服侍。去看着八娘吧。”外祖母又道。 舅母巴不得,就不客套了,当即起身离开。 等舅母一走,凌青菀对外祖母道:“外祖母。八娘就是生疥子,硫磺配制而成的药膏是对症的,怎么会没用呢?” 外祖母笑笑。对凌青菀道:“不妨事的,都是小病。菀娘无需忧心。” 外祖母觉得,舅母根本没给八娘用那些药膏。昨天请大夫的时候,老太太就看得出来,她儿媳妇不以为意。 舅母自己的女儿,她自然更疼孩子,还当外祖母是有害心的。外祖母就不打算多管了,任凭舅母去折腾。 管也管不了的。 舅母果然去请了位姓孟的大夫。 孟大夫说是花米分发痒。 舅母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她猜对了。她自己的女儿,她最了解了。 那位孙大夫老眼昏花,还说是发疥子,不过是顺着太夫人的话。他问诊早已不如从前,就老太太还信任他。 “孟神医,您赐一方吧。”舅母对孟大夫道。 孟大夫当即留下一药方。 他这药方,既有内服,又有外用的。他当成了风疹来治疗,开了很多风疹的药。 “金银花两钱、连翘两钱,泡水喝,口渴了就喝下去,清热疏风的。”孟大夫说,“五培子一两、蒲公英一两、苦参二两,熬煮成一碗药汁,涂抹患处。” 舅母颔首。 她当即叫人抓药,医治八娘。 舅舅晚些时候也在营地回来,知道八娘患了风疹,问道:“不碍事吧?”舅舅对女儿的感情是有限的,他喜欢儿子多些。 不过,最小的庶女,他还是很疼爱的。八娘既不是儿子,又不是幼女,舅舅都不太记得那孩子的模样,问起来也颇为敷衍。 “孟大夫来了,开方吃药,会没事的。”舅母道。 他们俩说着话,丫鬟进来说:“表姑娘来了......” 舅母微微蹙眉。 舅舅倒是对凌青菀印象深刻,笑着道:“快请进来。”凌青菀一脚踩得景五郎跪下,舅舅深以为稀罕。 他没想到姑娘家竟有几分能耐。 舅舅喜欢有能耐的孩子。 “她来做什么?”舅母腹诽。 那边,丫鬟挑起帘栊,凌青菀走了进来。她给舅舅和舅母见礼,然后笑着道:“我不放心八娘,不知她痊愈没有?” 伸手不打笑脸人,凌青菀是来探病的,舅母也不好多说什么。 舅母笑容疏淡:“她还在吃药,过几天就好了。好孩子,你费心了。” “我能去瞧瞧她吗?”凌青菀问道,“我在京里学得几分医术,兴许我能帮忙......” 舅母眉头又是微蹙。 “这孩子不知看人眼色,巴巴跑到我跟前,难道我喜欢她吗?”舅母心里腹诽,“还说什么会医术!” 可是当着舅舅的面,舅母也不好拒绝。 “你去瞧瞧吧。”舅母勉强笑着,对凌青菀道。 凌青菀颔首,给舅舅和舅母再见礼,然后去了景八娘的屋子,看景八娘去了。 ***L   ☆、第084章严重 虽然凌青菀让景五郎丢了颜面,舅舅对她的印象仍是很好。舅舅喜欢孩子能力卓越。 像凌青菀,那么信手拈来把景五郎撂倒,还能全身而退,舅舅看在眼里,颇为欣赏。 景五郎是舅舅的嫡子,却不是舅舅偏爱的儿子。一个人的感情是有限的,孩子太多了,不免偏心。 舅舅的心,不偏向景五郎。 “菀娘很懂事,知道八娘生病,连夜来探望。”舅舅对舅母道,“你再看看八娘,刁蛮任性,几时能有些大家闺秀的品相?” 舅舅不常在家,也知道景八娘任性妄为,舅母总是护着她。提起凌青菀,舅舅不免羡慕,就数落八娘几句。 舅母气得心口疼,堵得半死,脸色骤变。 不好为了一点小事,就和丈夫起了冲突。这个时候,舅母还是要忍的,故而她没有发怒,只是冷哼道:“我不会教,没给将军教个贤惠贞淑的女儿! 你那妹妹,心思灵巧缜密,且行事果断大胆,又是出身大族,岂是我这寒门祚户出来的能比?我女儿自然不及她女儿,原都是我的错。” 句句讽刺。 舅舅听她的话锋,又要拿“换孩子”这件事出来威胁,就冷了脸,站起身来。 “你早些睡吧,我去程姨娘那里。”舅舅转身走了。 舅母原本气得半死,见丈夫这幅态度,心里又凉了半截。 这就是舅舅和舅母的关系。他们既不敢把对方压死,怕对方干脆鱼死网破,自己也不得善终;又彼此埋怨。时不时找茬,来发泄自己的委屈和怨气。 孩子们不太明白父母之间的这点隐晦,总是见他们俩有时候吵,吵完又和好,喜怒无常的。 就像现在,舅母原是很生气的,但是她丈夫转眼抬举姨娘。她又开始有点胆怯了。 舅母心绪难宁。想到凌青菀还在八娘那里,当即起身,去瞧瞧怎么回事。 她心情糟糕透了。脸色自然也不太好。 到了八娘的院子,远远就听到了八娘的哭声。 舅母吓了一跳,敛衽进屋。但见八娘的丫鬟婆子们都围着她,小心翼翼劝慰着。但是八娘大哭不止,两只手还不停的往身上挠。 她身上已经起了成片的红斑。脸上,手背,到处都是。 娇俏的姑娘,初雪一样的肌肤。现在不堪入目了。八娘不停的哭:“好痒,我快要痒死了......” “姑娘,药拿来了。您涂抹些试试。”丫鬟低声劝她。 “不涂,不涂!”八娘大声哭着。甚至打那个说话的丫鬟出气,“涂了也没用,更痒!你们要害死我,你们都要害死我!” 舅母进门,就看到这么鸡飞狗跳的一幕。 怎么不过一两个时辰,八娘的情况变得这么坏? 之前还没有啊。 “这是怎么了?”舅母厉声诘问八娘的丫鬟婆子们。 那些丫鬟婆子,顿时吓得瑟瑟发抖。 八娘从床上跳起来,紧紧抱住了舅母的大腿,撕心裂肺哭着说:“娘,我好痒!哪里都痒,您快救救我......” 舅母心疼不已,连忙要扶住八娘,将她搂住:“好孩子,快别哭了,这就去给你熬药。” 然后,舅母又派人去请大夫:“再把孟大夫请来,怎么好好的又发病?” 丫鬟婆子们就各自去忙了。 舅母抱着八娘,心疼怜惜,也忘了凌青菀的来访和舅舅带给她的不快。这个时候,凌青菀已经离开很久了,不在这里。 凌青菀到八娘这里,只不过略微坐了坐,想给八娘诊脉。但是八娘很忌惮她,不给她诊,凌青菀就告辞了。 很快,丫鬟们就把药端了来,给八娘服下。 孟大夫也来了。 见八娘病情转重,孟大夫说:“外用药的剂量添加十倍,赶紧去买了,熬煮成一大桶,让姑娘浸泡。光靠涂抹已经不管用了。” 他重新开了方子,把外用药的剂量加大十倍。 丫鬟们又快速派人去抓药。 一切忙得不可开交,外祖母也知道了。 “怎么会转重呢?下午还好好的,说吃了药没事,这会子是怎么了?”外祖母也疑惑,问身边的凌青菀,“你方才去瞧八娘,她病势如何?” “八娘和她身边的丫鬟们语气不善,没给我瞧,我就回来了。”凌青菀道,“不过,我看着她的伤势,仍是出疥子,不是风疹。现在的孟大夫,照风疹治疗,只怕治标不治本,难以痊愈。 再者,她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出疥子,也是奇怪。我一时找不到病因。不过,照这样乱治下去,八娘的疥子迟早要化脓。不伤及性命,却少不得遭罪。” 外祖母同意这话。 活了六十年,外祖母见过的世面很多。家里别说主子们,就是下人,谁还没个病? 见识多了,外祖母一看就知道是疥子。 但是为什么出疥子,也是难说。疥子多半是火毒,现在还没有到盛夏,八娘生这种怪病,着实叫人诧异。 “走,去看看。”外祖母道。 顿了顿,外祖母对凌青菀道,“明日你们再出去玩玩,把太原府看个遍,才不枉此行。你就早点歇息,八娘那里,有我呢。” 她不想让凌青菀去。 方才凌青菀去了,八娘的病情突然恶化。就舅母那个性子,回头要迁怒凌青菀。 外祖母太了解自己的儿媳妇了,怕凌青菀难堪,就希望她别去,免得吃舅母的冲。 “也好。”凌青菀理解外祖母的心思,很顺从点点头。她也不想外祖母因为她而左右为难。 凌青菀当即就去睡了。 第二天,她早膳的时候,才知道外祖母后半夜才回来。八娘又痒又疼。哭闹不休。 景八娘原本就是娇滴滴的性子,受不得伤痛。这次抓了疼、不抓又痒,令她痛苦不堪,自然不会消停。 孟大夫配了药浴,八娘泡进去,挠过的地方又刺拉拉的疼,哭着闹腾。还打翻了一桶水。只得重新再熬煮药。 后来浸泡了半个时辰,八娘终于缓和了些,睡着了。 “我要再去看看八娘吗?”凌青菀问外祖母。 外祖母摇摇头:“等她好了再去。她现在哪有闲心同你说话?” 昨晚,舅母当着外祖母的面,说了凌青菀。而后,丫鬟们一再说。凌青菀不过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八娘也是凌青菀离开之后的一个时辰才发作。不与凌青菀相关,舅母才不再说什么。 “八娘生病了吗?”进来给外祖母请安的安檐,听到这话就问。 外祖母简单说了下。 安檐立马就明白了。 用了早膳,他们仍出门。念如还没有找到。安檐要去探听消息,凌青菀和凌青桐要去等消息。 故而,他们三个借口去城外寺庙玩。出了舅舅的府邸。 “......景八娘生病,你为何要去探望?”除了府。他们三人一辆马车,安檐问凌青菀。 安檐很不喜欢景八娘。 “我想看看,能否帮上忙。”凌青菀道,“假如帮得上忙,外祖母知道我有点医术,说不定可以带我去卢氏,看卢家的二太夫人。” 卢家的二太夫人仍在生病。 安檐眉头微蹙。 怎么总是卢家、卢家的? 他很反感这点。 “你一定要去祭拜卢九娘?”安檐问凌青菀,声音微冷。 凌青菀沉默,垂首搅动自己的衣带。 凌青桐也好奇看着她。凌青桐不记得他姐姐曾经擅长医术,更不知道她和卢九娘有交情。 卢九娘应该比凌青菀大五六岁。她去世的时候,凌青菀才十一二岁,到底是怎么有交情的? “我想去。”凌青菀沉默半晌,才抬起头,看着安檐道,“我去年常梦到卢九娘,你还记得吗?一梦到她,就要病一回。我心里有个坎,怎么也过不去。 卢九娘肯定有未了的心愿,想让我帮她达成。也许她心愿了却,就不会再缠着我。到时候,我就是凌青菀,不再做恶梦。 安郎,你想卢九娘的魂总是缠着我吗?你愿意常听到她的名字,和她有瓜葛吗?” 安檐眼眸一沉。 他自然不希望。 他也记得,去年凌青菀的确常发病,那时候有大夫说她撞了卢九娘的死忌,所以她才会发病。 安檐的母亲和姨母,还专门请人做法事,给凌青菀送祟。 “我当然不喜欢你总是提到卢九娘。但是你说得对,你时常梦到她,这是你的心结。”安檐道,“这样吧,你先别胡乱行事。我派人去卢氏问问,是否可以光明正大去祭拜。到时候,我陪着你去。” 凌青菀笑起来。 这样自然最好不过了。 她也不希望瞒着安檐,偷偷摸摸去。 “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凌青菀道,“她也是的确糊涂,走了很多的弯路。但是,这也不能说她就是个坏人。 也许有天,你知道了她更多的事,会觉得她也许是个不错的人。安郎,到那个时候,你会对她改观吗?” “不会!”安檐道,“她带给别人的耻辱是实实在在的,难道她死了,就可以抹去吗?她就是个令人憎恶的人,难以更改。 人不能走错路,世上本就没有回头的机会。错了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让她的灵魂烂在那里吧,菀儿,你无需替她说好话,她就是个坏人,已经盖棺定论了。” ***L   ☆、第085章兽父 安檐说话,既犀利又狠辣。 凌青菀被他说得半晌难以应对。 “人,不能走错一步路......”凌青菀细细思忖他的话,竟有几分赞同。 当长大成年,自己的每个决定,都会影响很多人。一步走错了,造成的伤害是难以弥补的。 错了,就是错了。 凌青菀淡淡舒了口气,想把胸口的郁结舒缓出去,安檐又开口道:“菀儿,卢九娘跟我无关,她的对错我只是评说,不关乎情感。 你不是卢九娘。哪怕你做的不好,走的不对,我不会怪你。你是菀儿,在我这里你永远没错......” 安檐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依旧不变,神态慎重。 凌青菀听到这话,抬眸看他,一时间眼神复杂,半晌都没有情绪,愣愣的。 同车的凌青桐倒是笑了。 安檐对他姐姐的疼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这点凌青桐知道。所以,安檐说的每句话,也许凌青菀不相信,凌青桐却知道是真的。 凌青桐没有觉得安檐肉麻,只是羡慕而已,安檐所说的,都是实话,他做到了。 姐姐遇到一个很好的人,安檐比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好。这些话,很多男人都会说,凌青桐自己都说过,但是他们仅仅是说,不可能全部做到,安檐却能做到。 同样的话,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凌青桐自己,都无法对一个女人深情如此。 “这个人,动不动就要说些甜言蜜语,偏偏还一本正经的说。从前不是个木头人吗?”凌青菀心想。 她没有再答话。 跟凌青桐预料的一样。凌青菀对这些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男人擅长做出承诺,却很难坚守承诺。 在梦里,不是有个男人说,把命都给卢玉吗? 最后卢玉惨死,那个男人又去了哪里? 只是,安檐说这些话的时候。从来不像是油嘴滑舌的承诺。而是很慎重其事表达他的一个观点,不会令人反感,仅此而已。 凌青菀不再说话。安檐也没有开口,凌青桐自然不好打破沉默,车厢里安静下来。 安檐又换了家酒楼,放下他们姐弟俩。自然去找念如。 “二哥,我也想去。”凌青桐道。“二哥,你带上我吧?” 安檐犹豫了下。 凌青菀道:“安郎,桐儿他留在这里,也是坐立难安。况且他又不擅长拳脚功夫。还能保护我吗?你带着他去吧。” 想要改变前世的命运,需要很多的努力。 凌青桐很害怕。 他总担心找不到念如。 “也好。”安檐沉吟一下,留下两位武艺最好的护院。保护凌青菀,把凌青菀留在酒楼。兄弟俩就去找念如了。 安檐又帮凌青菀点了一桌子菜。 酒楼的下面场地,勾栏里已经搭了戏台,有伎人登台献唱。如今流行的,都是诸位大才子的诗词。 凌青菀听了半晌,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词,只是那位歌姬声音优美悦耳。 窗外的阳光仍是明媚璀璨。 一束金光照进来,轻尘就随着明艳的阳光起舞。凌青菀伸手,捕捉那些轻尘。 卢玉小时候的一些事,突然浮现在凌青菀的脑海里。 她记得这样的阳光。 卢玉母亲的院子里,有株偌大的古树,树冠如盖,树下石桌石椅,纤尘不染。 母亲会和丫鬟坐在树下做针线。 树下的阴凉处,架了秋千。秋千的绳子打磨得光滑,缀了翠绿色的假叶子。 卢玉常在树下荡秋千,她姐姐会推着她。 “珃珃,你让凤兰去推她......”母亲会笑着说。凤兰应该是丫鬟的名字。 “我喜欢陪玉儿玩。”姐姐声音稚嫩甜美,“我推她就好了。玉儿,你要姐姐推,还是要凤兰推?” “姐姐!”玉儿高声道,声音脆脆的,奶声奶气。那时候,卢玉年纪还不大,三四岁的样子,这是她最初的记忆,却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卢珃就笑起来,声音如银铃,快乐单纯。 和姐姐有关的,卢玉都记得很清楚。姐姐是她曾经唯一的依靠啊。 她们姐妹俩,也有过一段年少纯净的岁月,无忧无虑。那时候,父母还没有闹翻,家庭和睦。 没过多久,家里就出事了。 卢珃带着卢玉去偷听父母吵架,就听到父亲狠戾对母亲说:“你叫人将她掳走,任人糟践?你这个毒妇,蛇蝎一样的心肠!” “我蛇蝎心肠?”母亲的声音冷峻,“她是我的胞姐,她有丈夫的。你们事情败露,三族受辱。她不死,何以平息?” “该死的人是你。你长了一张妖艳的脸,要不然我娶的人就是她,只是被你这个毒妇迷惑......”父亲怒骂道。 父亲骂母亲用她绝艳的容貌诱惑他,他才娶了母亲。 “我该死?”母亲长笑不止,“你为了我,抛却我胞姐另择我,不过是贪恋我的颜色;如今与她私通,不过是生活太平淡了,贪恋那点不伦的孽情。 我是年幼无知,被你哄骗;她是心有不甘,将你迷惑。该死的人应该是你,你这个朝三暮四的男人!” 然后,卢玉和卢珃就听到了啪的一声。 母亲重重挨了父亲一耳光。 母亲的脸,当即红肿起来,五指痕清晰可见。母亲唇角,还有血痕涌出。 卢珃冲了出去,和父亲大吵起来,然后父亲也打了她一耳光。 卢玉那时候才四岁,她茫然看着大人们吵闹。看着她父亲打她姐姐和母亲,她很生气,也冲上去。抱出来父亲的腿。 她太小了,被父亲踢开,撞到了桌子腿。桌子上的茶盏摇摇坠坠落下来,砸在卢玉身上,她的胳膊被划破了,鲜血直流。 她大哭起来。 场面混乱不堪。 才四岁的孩子,记忆力是有限的。但是印象深刻的事。仍是记得。 小时候不懂。长大之后就明白了。 她父母感情失和,是因为她母亲害死了她姨母。 当年,父亲当初原本打算和姨母定亲。两家长辈是这样约定的,是卢家的长辈看中了姨母。 姨母是卢玉母亲的姐姐。 可是尚未定亲,父亲偶遇宴席上遇到了卢玉的母亲,立马改变主意。求娶卢玉的母亲。 卢玉的母亲,容貌妩媚谲滟。姿容动人。 因为卢家和姨母的姻缘,连八字也没合,另择其妹也不是什么丑事。长辈见父亲心诚,就答应了。 但是姨母不甘心。 姨母素来好胜。什么事情都要和卢玉的母亲争个高下,姊妹俩从小不和。 而后,姨母另嫁。 整整十五年。姨母不和卢玉的母亲来往。再后来,姨母婆家逐渐落寞。她丈夫也纨绔荒唐,姨母自己还没有儿子,很是失意。 见卢玉的母亲和丈夫夫妻恩爱、地位尊贵,儿女成群,姨母心生嫉妒,重新和卢家有了来往,开始勾搭卢玉的父亲。 母亲姊妹俩,容貌上都是谲滟瑰丽的。哪怕上了年纪,也是风情烈烈。 父亲和母亲夫妻久了,对母亲的美貌渐渐麻木了,反而对向他投怀送抱的姨母起了情|欲。 不知姨母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终于和父亲勾搭上了。她还怀了父亲的孩子。 姨母知道不可能嫁入卢家,也知道不可能因此就受人尊重。所以,干脆趁此毁了卢玉的父亲,毁了卢玉母亲的生活。 姨母自己的生活,已经无可救药了,她临终前也要拉卢玉的母亲下水。 卢玉母亲察觉她姐姐想鱼死网破,所以先下手为强,将她姐姐残忍杀害。 父亲还当姨母对他深情,而且怀着身孕,正做美梦怎么把姨母弄到家里。 他和姨母正是甜蜜之时,姨母被母亲杀害,他为此憎恨卢玉的母亲,甚至对卢玉姊妹俩拳打脚踢。 不得不说,那个男人如此自私,只顾自己,连孩子都不在乎,令人齿寒。 不仅仅如此,父亲为了报复母亲,把大哥弄到苦寒之地,连母亲去世都不让大哥回家。 大哥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母亲临终前都不曾见一眼。这件事,令大哥痛苦万分。 有年母亲忌日,大哥喝了点酒,当着妻儿和卢玉,就那样哭了起来。一开始只是流泪,后来失声痛哭。 足见大哥的痛苦。 饶是如此,大哥没没想过报复父亲。卢珃常说,大哥是个愚蠢的君子,守着该死的孝道。 不知不觉,凌青菀泪脸满面。 她曾经生于望族,天下七姓之一的卢氏,真正的名门贵女;可是她也有这样残破不堪的家庭。 她和卢珃战战兢兢在父亲手下求生,体会不到半点亲情的温暖。除了父亲,家里长辈之间也是勾心斗角。 利益多了,感情就淡了。 家人是什么,卢玉不明白。那时候,她唯一的亲人是卢珃,只有卢珃在她身边。 她们姊妹俩,看惯了人情冷暖。 凌青菀片刻后回神,默默将眼泪抹去。到了太原之后,的确记起了很多事。 可是,她宁愿不记得。 她敛去眼泪,为了转移注意力,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听着勾栏戏台上的歌声。 没过多久,安檐回来了。 安檐眉眼舒展、温柔,对凌青菀道:“找到了......” 凌青菀豁然站起身,问道:“在哪里?” “我寻了间客栈,先将她安置在客栈里,明天派人送她上京。你可要去瞧她?”安檐问。 凌青菀连忙点头。 安檐就领着去,去客栈看念如。 ***L   ☆、第086章索取 安檐将念如安排在城南一个僻静的客栈里。 为了念如的安全,安檐将客栈的西院租下来,给念如住。 凌青菀尚未踏入屋子,就听到了念如的笑声。 “......活神仙活神仙,你再说一个。”念如咯咯笑着,很开心的样子。 是凌青桐在说趣事逗她玩。 念如虽然记忆力惊人,其他方面却显得迟钝,没有正常孩子那么聪明。像被师父、师姐带着突然离开太原府,又被找回来,应该很担心才是。 念如却没有。 凌青菀不由唇角微翘。 这样的孩子很好,她永远活得开心、快乐,不被世俗的烦恼羁绊,无忧无虑。 上苍给了她不公平的命运,却从性格上弥补了她,让她少些愁苦。 凌青菀想着,就和安檐进了屋子。 念如换了件米分色的上衫,月白色的裙子,头上用包裹着米分色的巾帕。她眉目清秀,五官精致,虽然英气些,也不失好看。 “念如,这是我姐姐。”凌青桐起身,对念如道。 念如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凌青菀,憨厚笑着,露出一口糯米般细小洁白的牙齿。 “叫姐姐啊。”凌青桐对念如道。 念如脑子比旁人转得慢,所以她顺着凌青桐的话,叫凌青菀:“姐姐。” 凌青菀立马笑容满面,喊她叫妹妹。 凌青桐又让念如叫他哥哥,念如也脆脆叫了声“哥哥”。 “这是二哥。”凌青桐对念如道,“是我们的表兄,你也可以叫他二哥。” 念如惊喜看着凌青桐。道:“我现在有这么多姐姐、哥哥了吗?从前,我只有师父和三位师姐......” 凌青桐眼眸微黯。 凌青菀也沉默了下,这才拉起了念如的手。 安檐看着他们,没有说话。他的表情里,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态。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不说。 “......哥哥,我师父和师姐呢?”说了一会儿话。念如突然问凌青桐。“她们什么时候来找我?” 凌青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了眼安檐。 “你师父去江南云游,带着你三位师姐。她们要半年之后才回来。”安檐道。 念如啊了一声,很意外。不过,她倒也不怎么伤感。可能是反应迟钝,让她根本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感情也迟钝些。 “那我怎么办呢?”念如虽然不伤感。却有点担心,“我要一个人住在庙里吗?我怕黑......” “你去京城啊。”凌青菀道。“跟着我们走,可好?” “真的吗?”念如眼睛睁得大大的,全是神采。她惊喜看着凌青菀,生怕凌青菀反悔。 她对凌青菀甚有好感。 这大概是血缘的天性吧。 “当然。”凌青菀道。“你愿意吗?” “嗯!”念如重重点头,非常开心,“我之前过去两次京城。还有位太太给我送好吃的......” 凌青桐和凌青菀都知道,那是他们的母亲。 说定了之后。凌青菀松了口气。 念如情绪很稳定,她也很喜欢和凌青桐玩,对京城充满了期待和幻想,一派天真。 凌青菀就把安檐从屋子里请出来,到客栈的后院。 两人站在院子里说话。 阳光温暖和煦,照在安檐身上。安檐高大,拢下了阴影,凌青菀就站在他的阴影处。 “......那是我妹妹。”凌青菀对安檐道。 她简单把当年母亲将念如和凌青桐调换的事,告诉了安檐。他们需要安檐的帮衬,假如连这点坦诚都做不到,凌青菀觉得欺人太甚。 况且,安檐的性格内敛沉稳,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会宣扬出去,更不会用此来要挟凌家。 安檐对凌青菀的感情深烈,不掺半分假。所以,他会极力维护这个秘密。 “原来是这样。”安檐听罢,一副早已预料到的口吻,平淡对凌青菀道,“她看上去和你、青城都有几分像。” 同胞姐妹,哪怕五官差别再大,外人一眼仍是可以看得出她们的关系。 凌青菀觉得念如和她像的不多,但是安檐看得出她们的相似,安檐能猜到念如的身份,只是他不点破。 安檐突然伸出手,拉住了凌青菀的手。 他掌心温暖,将她的手包裹住,道:“这么大的隐秘,你肯告诉我,我很高兴。” 凌青菀的坦诚,大胆又果断,令安檐心头发暖。安檐既欣慰,又很欣赏凌青菀处事的魄力。 这个小女人行事,越发符合安檐的性格。安檐从前喜欢凌青菀,是觉得她长得好看,像个瓷娃娃。 如今相处下来,她的性格、她的本事,都是安檐所仰慕的那种。她在安檐心里,由一个单纯美丽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能干聪慧的女人。 若说从前,安檐是把凌青菀当个需要保护的小女孩,如今他看凌青菀,感觉她是足以站在他身边,和她共担风雨的小女人。 安檐对她的喜欢里,带着几分敬重。 凌青菀在安檐心里,一下子就高大起来。这是个可以和他比肩的女人呢! 若是从前对凌青菀的感情,是满满充盈心田,如今对她的感情,是深深刻入骨髓的。 “安郎,你没有大惊小怪,我也很高兴。”凌青菀笑着道,她回握住了他的手。 她眼眸湛滢,可以倒映出安檐的影子。 安檐看得她眼里的自己,高大英俊,不由心头微动。 突然有种心心相印的感动。 “......念如怎么办呢?”凌青菀问安檐,“我不放心单独送她上京。她虽然迟钝些,但是单独上京的话。时间久了她也会慌乱。一慌乱,我怕出事。” 凌青桐说过,再过一段时间,念如要被卖到江南去。 那么,事情可能发生念如上京的路上,或者到了京里安顿之后。唯有自己带着她,凌青菀和凌青桐才放心。 “先将她藏在太原府。等我们上京的时候。带着她。你意下如何?”凌青菀又问。 安檐沉吟一下,道:“可以。” 凌青菀惊喜,笑了起来。 安檐低头看她。只见她眼眸如丝,灵巧清澈。她肌肤凝雪,米分润透亮;鼻梁高挺,樱唇娇嫩;她的下颌纤柔。微微扬起的时候,又带着几分自信和傲然。安檐微微怔了下。 一直觉得凌青菀漂亮,从小就喜欢她,却是第一次感觉不同。她的美丽,添了些许妩媚和飞扬。变得浓烈起来。 褪了青涩,烈烈灼目。 安檐很想吻她。 这个女人,越来越令他满意。安檐觉得自己很幸运。 “菀儿......”安檐突然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 “嗯?” “我爹娘很喜欢你,总想常接你到我家里住。说我家里人多,风水旺些,你可以少生病。回去之后,我重提这件事,你应下来,好么?”安檐道,“每个月住五六天也好,可以天天瞧见你。” 凌青菀微讶。 她真不知道姨父、姨母还有这个打算。 “不行的。”凌青菀拒绝他,“往后我嫁到安家,后半生都在安家度过。我娘生养我,我不能日夜服侍,原就过意不去。趁着未嫁的日子,多陪陪她。” 这话,于情于理,无可挑剔,安檐却仍是生出几分怨念。 “一个月只能见我一两次,不想我吗?”安檐声音低沉,“还要等一年多才能成亲......” 凌青菀噗嗤笑了。她扭过脸去,道:“不理你!好好的说正经事还没说完,瞧你又说些什么怪话?” 她转过身子。 安檐也不顾院子里还有护院,也不顾凌青桐和念如在屋子里说话,从背后拦腰抱住了凌青菀。 安檐微微弯腰,才可以将头凑在凌青菀的耳边,低声道:“你这傻孩子,不知你是不懂我的心,还是薄情。” 说罢,他的胳膊收紧,将凌青菀紧紧箍住。 “......我不在你跟前的时候,你在心里想过我吗?”安檐问她。 凌青菀觉得安檐得寸进尺了。 之前,凌青菀对他冷淡,他气得半死,不理凌青菀;而后,凌青菀表明自己愿意嫁给他,他就拼命向凌青菀示好,很热烈追求她。 如今,他已经不满足自己单方面的追求,希望凌青菀不仅仅是回应,也要付出。 他希望凌青菀在无人的时候,也可以想他,幻想和他一起的生活,希望凌青菀像他一样付出整颗心。 “没有。”凌青菀回答他。 这个回答,让安檐微怔。 他突然含住了凌青菀的耳垂。 凌青菀浑身一颤,差点稳不住。她的身子发软,几乎倒在安檐的怀里。 安檐吮吸着她的耳垂,他知道这样她会很敏感,就身不由己瘫软在他身上。 凌青菀用力挣扎。 安檐这才松开她。他的声音也有点粗,喘息很重,对凌青菀道:“想着我!” 凌青菀感觉有个坚硬在她后背处,顶着她。 她心里全乱了,很窘迫,心却忍不住狂跳。安檐耍起流|氓来,一点也不会生疏,手段老辣得很。 真不能轻视每个男人。 特别是军营里混过的男人。军营里的男人,哪怕是处子之身,也听说过很多的荤话。 安檐没有碰过女人,这大概是真的。但是不意味着他不懂,那些老兵没事就唠嗑这些,安檐都听熟了。 “登徒子!”凌青菀骂他。 这句话,竟然让安檐很开怀。他笑起来,终于顾忌这是客栈的后院,屋子里还有凌青桐,就松开了凌青菀。 凌青菀不敢转身看他,怕看到一些叫人尴尬的东西。 方才顶着她后背的坚硬,可是实实在在的。 上次景五郎说安檐不举,安檐对凌青菀说别信。这次,估计是想证明下景五郎的话,真的不足为信。 “我对旁人,从来没有这样过。假如我是登徒子,也只是因为你。”安檐笑着,对她身后道,“凌青菀,在心里想着我,否则叫你知道安二爷的厉害。” 他说她全名的时候,语气格外霸道。 “无赖啊。”凌青菀也忍不住笑了,低声骂了他一句,转身回了客栈。 进了屋子,才敢伸手摸摸面颊。 双颊滚烫,似着了火。 安檐在她心里,投下了火种。这些火种,必然会撩起,将她烧灼起来。到时候,她的全部感情,只会为他燃烧。 凌青菀想到这里,竟生出几分怯意来。 因为她是卢玉啊。 ***L   ☆、第087章中毒 安檐负责安顿念如。 他出去半个时辰,托了位朋友,将念如安排在城西的一处旧宅子里,有个腿脚不好但是面目慈爱的老婆子给念如作伴。 “再有几日,我们就要回京了,到时候你跟着我们。”凌青桐对念如道,“你先住在这里,不要害怕。” “好,我不怕。”念如笑嘻嘻道。 念如很信任凌青桐。 有个慈祥的婆子,又有两名护院跟着,念如很放心。她对人不设防,很听话。 “......我明天再来看你,给你带好吃的。”凌青桐叮嘱她。 念如甜甜点头,娇憨可爱。 凌青菀微笑着,也叮嘱了念如几句,跟安檐和凌青桐回了舅舅府邸。 路上,凌青菀突然想到:“上辈子念如被卖,不知道是不是舅母下手的。这次,舅母的宝贝女儿生病,舅母只怕没空理会念如。但愿念如可以逃过一劫。” 因为安檐在场,这些话也不好和凌青桐说,凌青菀只是在心里默默念叨。 回到府邸,已是黄昏。 在大门口,遇到了景五郎。景五郎上次被凌青菀踩得当场下跪之后,已经很久没去营地,躲在家里。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你们什么时候滚?”景五郎毫不客气问道。 安檐脸色微沉。 凌青菀却上前,笑着先开口道:“欠揍是么?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景五郎愤然。 他很想冲上来揍这个小丫头片子,看她还敢嚣张不嚣张! 但是瞥见安檐,已经站到了凌青菀身边,景五郎就胆怯了几分。安檐且不说个头比景五郎大。武艺也比景五郎好。和安檐硬拼,从没赢过。 难道还要再受辱一次吗? 景五郎忍住一口气,恶狠狠道:“小丫头,你别得意!这里是太原,不是你们盛京,你且等着!” 凌青菀微笑,道:“嗯。等着你呢。” 说罢。就和安檐、凌青桐,进了外祖母的内院。 凌青桐对景五郎反感至极,低声对凌青菀和安檐道:“咱们早些回京吧。何必招惹那个纨绔?” 虽然不喜欢景五郎,凌青桐倒也没想害死他。凌青桐上辈子和景五郎来往不多,后来几乎不怎么见面。 凌青桐对景五郎的讨厌,也仅仅因为他是舅舅的嫡子。是舅母的儿子。凌青桐把对舅舅和舅母的恨意,转移到了景五郎身上。 “......不用怕他!”凌青菀道。 她来太原府。是想找回卢玉完整的记忆。凌青菀至今还不能靠近卢氏府邸,进展缓慢。 不达目的,凌青菀是不会离开太原府的。 她安慰弟弟。 凌青桐抿唇不语。 兄妹三人回到外祖母的院子时,外祖母的大丫鬟告诉他们:“太夫人去了八姑娘那边。尚未回来......” “八姑娘今天又发病了吗?”凌青菀问。 丫鬟道是:“发得更厉害了,浑身痒,药浴也不管用。越用越痒。今天又多请了两个大夫。” 凌青菀蹙眉。 她对安檐和凌青桐道:“我想去瞧瞧八娘。你们是去看看,还是出去吃饭?” 安檐想到。方才见到了景五郎,他正往内院去,估计是去瞧八娘了。假如凌青菀单独去八娘那边,正巧遇到了景五郎。 安檐怕她吃亏。 凌青菀说过,假如她能治好八娘,外祖母兴许会觉得她有点医术,带着她去卢家。她很想可以接近卢家,趁机去祭拜卢九娘。 她这个心愿,安檐虽然不喜,却不会因自己的厌恶而去苛责她,限制她。 安檐愿意帮凌青菀达成所有的心愿,哪怕违背他自己的喜好。 “我陪你去吧。”安檐道。 凌青桐则不想去,道:“我先去吃饭了。” 安檐就跟着凌青菀,去了八娘那里。 已是黄昏,璀璨的晚霞披将下来,似件绚丽的锦袍。安檐余光撇见了她的眉目,挑了几分绮靡。 安檐的眸子,也染上了一层暖色。 两人到景八娘的院子时,院子里果然挤满了人。 这次,景八娘的嫂子们、舅舅的姨娘们、还有其他兄弟姐妹,全部在场。 外祖母坐镇,舅母跟在外祖母身边。 已经请了好些大夫。 凌青菀和安檐,走到了外祖母身边,先给外祖母见礼。 外祖母在这里一整天了,只喝了几口羊肉羹,没有歇息片刻,神情倦态。她已经六十岁了,虽然矍铄,到底不如年轻人能熬得住。 “回来了?”外祖母很累,说话声音也慢。 凌青菀和安檐道是。 “......你们去吃饭吧,这里不用你们。”外祖母对他们道,然后喊了个丫鬟,“七巧,带着表姑娘和表少爷,下去置饭。” “外祖母,我不饿。”凌青菀道,“八娘怎样了?” “还是那样。”外祖母深深叹了口气。 正说着话,舅舅从军营回来了。 瞧见这一屋子人,舅舅眉头紧拧。又见他老母亲操劳,舅舅先上前给外祖母见礼,然后道:“娘,儿子回来坐镇,您快去歇了。” “我不妨事。”外祖母坚持道,“大夫们快出来了,八娘的病要紧。” 舅舅不好再说什么。 他很听外祖母的话。 “到底是在怎么回事,昨日不是说风疹吗,怎么风疹变得这样严重?”舅舅问舅母,声音里带着不悦。 舅母没有照顾好女儿,弄得家里鸡飞狗跳,舅舅很不高兴。舅母也自知理亏,不敢和舅舅抬杠。低声道:“妾也不知,大夫说这病来得快,不知缘故......” “我能进去瞧瞧吗?”凌青菀终于开口道,“我学了些岐黄之术,也曾救过一两人。” 舅舅和舅母都看着她。 舅母一脸不屑,舅舅则有点好奇。 想了想,舅舅道:“那行。你进去瞧瞧。大夫们都在里头问诊么?” 舅母想阻拦,但是心力憔悴,实在说不出什么。也懒得理会,只是回答舅舅道:“大夫们都在。” 凌青菀不等舅母再开口,就进了里屋。 果然有四个大夫,包括孟大夫和孙大夫。都在问诊。有两个丫鬟,一个穿着银红色褙子的妇人陪同着。 这妇人是大表嫂。景大郎的妻子。 “菀娘。”大表嫂和凌青菀打了招呼。 凌青菀给她见礼,然后道:“大表嫂,舅舅让我也给八娘诊脉。” 八娘已经睡着了,大夫们给她用了些安眠的药。让她睡过去,减轻痛苦。可是,八娘在梦里。仍不停的抓。 她身上的疥子,有些开始化脓。起了白色的脓头。 丫鬟们把她的手牢牢按住。 “额......”大表嫂很意外,不知这话的真假。她看了眼帘栊外头,知道公婆都在。 凌青菀也不等大表嫂答应,就先坐下来,给八娘切脉。 四位大夫,还有一个没有问诊,被凌青菀抢先了,心里不快。知道这位是表姑娘,大夫也不敢说什么,忍着怒气站在一旁。 凌青菀诊脉之后,起身退到了一旁。 孟大夫就问她:“表姑娘,您看出了什么?” “我学艺不精,岂敢班门弄斧?”凌青菀笑道,“还请诸位大夫问诊......” 她不再说什么,也不卖弄。 大夫们不敢找茬,只得继续问诊。 凌青菀就满屋子转悠,似乎在找寻什么。 大表嫂好奇看着她,心想:“这位表妹真怪,既然说来问诊,又说不出所以然;如今,又满屋子寻找,不知何故。” 于是,大表嫂站起身,走到了凌青菀问身边,问她:“菀娘,你找什么?我让丫鬟帮你找。” “我随便看看。”凌青菀笑笑道,然后她看了看八娘平常写字用的书案,又看了看八娘爱把玩的玩意儿。 没找到什么,凌青菀眉头轻蹙。 大表嫂心里就对她不以为然。 “这位表妹想彰显自己,又没个章法。”大表嫂心想,颇为鄙夷她。 最后,凌青菀翻了翻八娘的几套茶具,终于目光一凝,将一个白色的茶杯拿出来,搁在手里把玩。 她仔细看这个茶杯。 这茶杯是白色的,上面雕刻了精致的花纹,质地有点粗糙。可做工精细,花纹谲美,又不像便宜东西。 越是如此,越说明这茶盏来的珍贵,只怕是什么稀罕物。 凌青菀找寻东西的时候,大夫们已经问诊完了,纷纷出来,向外祖母、舅舅和舅母陈述八娘的病情。 他们各执一词。 “是疥子,应该清热祛湿。” “还是发疹,应该疏风清肺......” 舅舅和外祖母、舅母也不知道该听谁的,都紧紧蹙眉。 “是中毒!”凌青菀撩起帘栊,手里拿了个茶盏,走出来说道。 她的声音很脆,打断了满屋子的喧嚣。 屋子里一时间寂静,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凌青菀身上。而后,他们突然嘈嘈切切起来。 “中毒?” “是谁给八娘下毒啊?” 他们七嘴八舌议论着,舅舅和舅母、外祖母也惊愕看着凌青菀。 安檐也在看她。 凌青菀说话的时候,下巴微扬,神态倨傲,竟有几分威严。她看上去颇有自信,不容置喙。 安檐一时间心底竟有几分得意,他的女人,很厉害呢。 “什么中毒,谁下的毒?”舅舅也惊愕,问凌青菀,“你怎么知道?” 凌青菀把她拿出来的白茶盏,放到了舅舅手里:“就是这个茶杯。我所料不差的话,八娘最近一直用这个茶盏喝茶。舅舅,你知道这个茶盏是用什么做的吗?” ***L   ☆、第088章毒杯 满屋子的目光,都聚集在凌青菀的手上。 她拿着一个白色的茶盏,交给了舅舅。 舅舅接过来,认真看着。这是只材质很粗糙的茶盏,没有上色,全然天然的。但是雕刻的花纹精致,细小的地方都栩栩如生,打磨也用心。 所以,这是一只很贵重的茶盏,有见识的人可以发现这点。它不是用白瓷做成的,而是别的什么石头雕刻而成。 看上去普通,但是绝对不便宜。 舅舅知道八娘生活骄奢,可能是哪里淘弄来的珍品。 这个珍品难道有问题吗? “这是什么做的?”舅舅也看不明白,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材质。 舅母立马接过去,仔细看起来。舅母也不认识,满眸焦虑,不停问凌青菀:“是谁下毒的,什么毒,用这个杯子下的吗?” 其他人也看过来。 安檐打量舅母手里的茶盏。他也算见识过些东西,可这茶盏是什么材质,安檐还真不知道。 从来没见过,这种材质很罕见。 不过,很漂亮,这种材质既粗犷又厚重,安檐也挺喜欢的。 “你胡说八道!”突然,景五郎气狠狠站起来,勃然大怒,没头没脑的指责凌青菀,“这个茶盏是我送给八娘的,你是想诬陷我吗?” 大家都看着凌青菀。 凌青菀神色不变。 她不理会景五郎,只是对舅母道:“八娘生病,我断乎不敢寻事,耽误八娘的病情。舅母不妨吧这个茶盏给几位大夫们瞧瞧,看他们可知道到底什么材质......” 凌青菀知道。不管她怎么说,舅母和景五郎也是不信的,舅舅也会质疑。 她毕竟没有权威啊。 所以,凌青菀让舅舅给大夫们看。 大夫?舅舅疑惑,为什么要给大夫看? 这是药石做成的茶盏吗? 其他人也有这样的疑惑。 “什么材质?”景五郎抢先道,声音狠戾,“这是我朋友相赠。用的是三百年人参盘下的石头。请了名家雕刻而成。故而有些药味,强身健体,比普通人参还要管用!你休要信口雌黄。不懂装懂!” 原来这么名贵? 大家的目光,更热切看过来。 舅母也好奇打量手里的茶盏,对凌青菀的话起了疑心:“这孩子是不是知道这块石杯名贵,很多人不认识。故意胡扯来诬陷五郎的?” 舅母知道凌青菀和景五郎闹矛盾。 在场的几个人,把景五郎的话听了进去。不免好奇这杯子,到底花了很多银两得到的。 肯定非常贵。 舅舅不太拘束孩子们奢侈。 一直沉默的外祖母,突然开口道:“把这茶盏给大夫们瞧瞧,看看是不是中毒。八娘还在生病。你们吵什么?” 景五郎立马噤声。他很怕他父亲,而他父亲最孝顺祖母,故而景五郎也很怕祖母。 舅母对老太太也是敬畏有加。不敢迟疑,当即把这茶盏交给了孟大夫。 孟大夫仔细打量。他不是出身医药世家。只是拜师学艺,学会了医术,对药材、药石不太懂。 这茶盏,的确有些淡淡的味道,是什么药味,闻不出来。 “只怕五少爷所言不差,是人参根下盆结几百年的石头吧.....”孟大夫顺着景五郎的话道。 景五郎就很得意,冲凌青菀冷笑。 然后,孙大夫和另外两位大夫,也接过去瞧瞧。 孙大夫仔细瞧了半晌,又使劲闻闻。无疑,这块石头的确有些很特别的味道,不使劲闻,是闻不到的。 但是绝非百年老参的气息。 突然,个子矮些的大夫,灵光一闪,表情变得惊骇,道:“这不会是信石雕刻成的吧?” 孙大夫也吓了一跳。 信石,就是砒石。毒药砒霜是从砒石里提出来的。假如是信石做成的茶盏,等于每天在喝砒霜啊。 能不中毒吗? “信石是这个色吗?”孟大夫立马借口,鄙视这位大夫,也是替景五郎说话。 假如真的是砒石杯,就等于景五郎送了个毒物给他妹妹呢,接下来景五郎如何在家族自处? 平常所见的信石,都有红色或者淡黄色的瑰丽颜色,似云彩凃开,很瑰丽可爱。 而这个杯子,颜色纯白,没有色彩,不像是砒石。 “信石分为红信石和白信石。”孙大夫解释道,“白信石罕见,毒性更烈些。” 孙大夫回答完孟大夫的话,再仔细看了一遍。 几位大夫都在心里沉吟。 最后,他们几位大夫,确定这是白信石雕刻而成的杯子。 信石,就是砒石,经过煅烧可以提炼砒霜。但是没有经过锻炼的信石,是无味的,用热水浸泡,会有点苦涩,类似药味。 那就是毒性,砒毒被热水带出来。 “将军,这的确是砒石做成的杯子。假如把姑娘一只从这个杯子饮茶,的确是中毒。表姑娘慧眼。”孙大夫和两位大夫确定之后,告诉舅舅。 凌青菀这时才站出来,颔首道:“不错,就是白砒石。八娘突然发奇痒,又生疥子,莫名其妙,也来得突然。这个时节,不应该发这种病,而且也不会这么快而烈。 是因为她用这砒石杯子喝水有了些时日,毒一下子就发了出来,故而诱发了疥子。” 满屋子人都惊呆了。 “居然是砒石......原来还有白砒石啊?” “幸亏是发作出来,生了疥子。若是没有发作,存积体内,等知道的时候八娘就性命不保。” “五郎从哪里弄这些怪东西,差点害死了八娘。” 景五郎也惊愕。仍是难以置信。 舅舅脸色铁青。 舅母想护住景五郎,又想到景八娘的病情,对景五郎有点心灰意冷,也知道护不住! “你听到了吗?”舅舅厉声问景五郎,“这是你送给你妹妹的杯子!你之前知道不知道?” 舅舅怀疑景五郎是故意而为。 景五郎吓得慌乱,噗通给舅舅跪下:“爹,孩儿不知道!再说。这几位大夫连妹妹的病情都看不出来。哪里知道是什么杯子?也许他们胡说,陷害孩儿的!” “是啊。”舅母立马过来,拦住了景五郎。对舅舅道,“再去请人验验。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和几个蹩脚郎中的话,你怎么能信,还要责骂儿子?” 她话里对凌青菀和几个大夫都不敬重。 这些话。舅母信口就来,说明她在背后也是这样形容大夫和凌青菀的。 众人听了。心里都不舒服。 大夫们除了生气,也觉得这位夫人不敬重,毫无涵养。 外祖母重重拍了下桌子。 舅舅和舅母、景五郎立马敛声,不敢在说话。等着外祖母开口。 “咱们太原府,也不是穷乡僻壤。城里有百年药店,他们的药卖往京师。不比御药差。请了老的制药师傅来,一辩就知道了。”外祖母冷声道。 她一改之前的慈祥。变得杀伐果断。 外祖母平日里不想管事,但出了事外祖母也能一手把持好。 舅舅立马派人去城里,把几家大药铺的老师傅都请来。 请了三位师傅来。 那三位师傅,一瞧见这茶盏,都毫不犹豫说:“哎哟,白信石!这种白信石,毒性最烈,提炼的砒霜毒性好,怎么做了茶盏,又不能用?” 三位师傅都是这样的口气:对这块白信石很欣赏。 白信石原本就昂贵罕见,市面上难得。 舅舅就知道,果然是白信石不假。 景五郎当即脸色惨白,只差瘫软在地上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谋害亲妹的罪名成立。 舅母的脸色更难看。和女儿相比,儿子的前途更重要了。舅舅这个人,素来不论嫡庶,几个庶子宠得比嫡子还要尊贵。 出了这种事,以后军中景五郎只怕彻底没地位了。 “来人,先把五郎关起来,从后发落!”舅舅怒道。 “爹,孩子知错了!孩儿原也不知道这杯子是毒物,不过是旁人孝敬我的,我疼爱妹妹才给她的!”景五郎哭着求饶。 他知道他父亲不会偏袒的。事到临头,强硬毫无用处,还不如装可怜。 “拖下去!”舅舅毫不留情。 “将军......”舅母也急了。 舅舅瞪了她一眼。 舅母想,她可以给五郎求情,毕竟她手里还有景家的把柄。但是,假如在人前闹出来,就是鱼死网破,拼到最后自己也要失去这份荣华富贵。 舅母不再说什么,她的心思也回到了八娘身上。 也许幸运,被凌青菀发现了那个杯子有毒,等于救了八娘一命。怪不得八娘用药毫无用处。 她喝完药,还用这个杯子喝水了。 舅母痛心疾首。 “这个丫头,总算做了件好事。”舅母心想,庆幸之余,有点感激凌青菀。 她正想着,舅舅就问凌青菀:“菀娘,你既然看得出这杯子有问题,就是说你的诊断最准确,怎么用药你知道吗?” 舅舅想让凌青菀来治。 几位大夫心服口服,都不开口。他们诊断了半天,压根没想到是中毒。 凌青菀是先诊脉,发现了异常,再四下里搜查。假如她医术不好,或者不认识白信石杯,都不能发现。 可见,这个小姑娘的医术和见识,远胜几个大夫。几个大夫也算有自知之明,不敢卖弄,都沉默了。 “我知道,我来治吧。”凌青菀道。 ***L ps:推荐基友寻找失落的爱情新书《容华似瑾》,更新稳定,坑品很好,正在冲新书榜,感兴趣的亲可以搜索看看! 这里是简介: 容颜尽毁,重病缠身。 三十岁的许瑾瑜躺在阴暗低矮的屋子里等死。 睁开眼,竟在十四稚龄醒来。 身在通往京城威宁侯府的船上,驶向前世的噩梦。 呵...... 这一生,她的出现,将是他们的噩梦!   ☆、第089章痊愈 凌青菀一口应承下来。 大夫们已经折服,没有开口;舅舅主动请求的,舅母也相信凌青菀;外祖母眼神带着几分探究,却没有阻止。 其他人看凌青菀,却都有几分担心。 “到底只是个孩子呢。” “八娘病得这么重,菀娘可以诊断出,未必能治好,让她开方子,是否太儿戏了?” 但是,他们担心都不敢说出来。 “《秦氏吉庆堂方》曾言,‘解信石毒药已死,只用防风一味,擂冰水灌之’。取三钱防风,独药煎熬,前两天每半个时辰喝一次,后面一天三回,直到疥子消除。照方用药,八娘两日内的奇痒可以止住。”凌青菀道。 几位大夫微讶。 他们不记得什么《秦氏吉庆堂方》。不过,凌青菀说世上无药可解信石毒,这倒是真的。 既然无药可解,她又说防风有用,几位大夫不敢保证,唯有让她试试吧。 “只一味防风?”舅舅也吃惊。从来没见过大夫开药,只开一味的。药能起效,都是各种药性相互扶持。 一味药的话,药性太单薄了。 “是,只用防风一味。”凌青菀道。 舅舅就不再说什么,派人去抓药。 “娘,您回去歇了吧。”舅舅见这边事情已经定下来,凌青菀的药可能有用,就想劝外祖母回去。 外祖母陪着八娘,已经一整天,看得出她的疲倦。舅舅颇为不忍。 “等八娘吃了药,我瞧瞧情景,再回去不迟。”外祖母道,“诸位大夫都辛苦了,请他们去外院用膳。今天辛苦些,等八娘病情稳定,再送诸位大夫回去。 外院收拾出干净的厢房。给几个大夫先歇脚。”然后对几位孙儿、孙媳妇道。“你们也别都杵在这里,帮着你们母亲照应一二。” 大家纷纷道是。 他们先把大夫们请了下去,然后各自去忙了。 大表嫂也吩咐厨房。准备了些点心,送到了八娘这里。大表嫂对外祖母道:“祖母,您移步去吃些点心,歇一会儿。” 外祖母看了眼舅舅和舅母。同意了。她老人家不走,其他人更不敢走。 舅舅和舅母也是又累又饿。特别是舅母,也是一整日不歇守着。 “菀娘,你也来。”外祖母对凌青菀道。 凌青菀道是。 她走在众人身后,安檐则跟着她。 他们俩落后几步。 其他人进了东次间。凌青菀却和安檐在檐下微微停了脚步,是安檐挡住了她。 安檐低声对凌青菀道:“菀儿很厉害。” 安檐的赞美,既真诚又动听。凌青菀心头微动,低声嗯了声。笑道:“多谢安郎夸奖......” “这不是夸奖,而是实话。”安檐声音更低,“菀儿既能手刃恶兄,又能良方救妹,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女子了。” 他肯定凌青菀的本事。 安檐从前不知道凌青菀还有这些能耐。 添了这些能耐,她整个人更加高大、美丽,能霸占安檐的整颗心,安檐彻底沉沦。 “油嘴滑舌。”凌青菀低声笑道,“我从前看错你了,还以为你是个木头人。你才不是,你最会哄人了,嘴上抹了蜜一样。” 饶是如此说,她仍是笑得很开心。 无疑,不论这些话的真假,安檐是逗得她很开心了。 “木头人?”安檐第一次知道凌青菀这样想他,好奇道,“什么是木头人?” “就是不知冷热,不知道哄女孩子的人。”凌青菀道,“我以前以为你是,你才不是呢。” 安檐就笑了,虽然很轻浅。 他最近经常笑,都是因为凌青菀。 “我是不会哄女孩子,从前也不和女孩子亲近。我并没有哄你,每句话都是真心的。”安檐道。 凌青菀感觉自己逃不掉了,他用他的甜言蜜语,时刻包围着她。哪怕辩解,都像是在倾诉爱慕。 “滑头!”凌青菀说不过他,只得低声笑骂了句。 安檐又是一笑。 “你和从前也不一样。”安檐低声道,“我从前觉得,你除了乖觉和好看,没有其他本事呢。如今看来,我是低估了你。” “觉得我没本事,那你还中意我?”凌青菀道,“因为什么?” 安檐疑惑,道:“不是说了吗?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你好看啊,乖觉啊,很听话。” “好色,肤浅,油滑!”凌青菀一口气给他定了三个性。 安檐却心里暖融融的,看着望向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自己不知道,安檐看来却是娇嗔,更加动人,安檐恨不能抱抱她。 他们俩站在屋檐下,说了半晌的话。 这些话,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很平常的对话。倘若旁人听到了,少不得觉得他们在打情骂俏。 东次间的饭菜,已经摆上了。 大家吃面做点心,有些精致的小菜。 凌青菀和安檐在外头说话,等他们全部准备妥当,二人这才进来。 大家都心事重重的,没人看他们俩。 他们随意吃了些点心,那边抓药的小厮回来了。 舅母让自己贴身的丫鬟去煎药。 景八娘已经醒了。 醒了之后,仍是全身瘙痒难耐,她一边使劲挠,一边哭。挠又疼,不挠又痒,十分遭罪。 “我娘呢?”景八娘哭着大喊,“娘,快救救我。” 舅母眼泪就忍不住,进去抱住了景八娘。景八娘的病情,可谓惨不忍睹。 景八娘浑身上下起疥子,被她抓的血痕累累。 “都是五郎!”舅母在心里抱怨,“平素不学无术。只顾玩乐。几个孩子,就他仗着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不争气。若是玩闹也就罢了,淘弄这些东西回来,害得八娘如此......” 舅母决定,这次不维护景五郎了,任由舅舅狠狠处置他。 那孩子不打不成器。 舅母是很疼五郎的。从前疼爱得有点偏颇。她这次。突然清醒过来,自己不能在维护五郎了,那是害了他。 “从前都是我护着他。那是害了他的!”舅母想,“倘若这次不是菀娘,他真要害死我的八娘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舅母被八娘哭得心里全乱了。忍不住怪罪起五郎来。 “夫人,药熬好了。”丫鬟端了药进来。 “不喝。不喝!”景八娘听说有药,大哭起来,“越喝越痒,一点用也没有!” “这次不同了。”舅母劝她说。“这次换了位名医,他的药最是有效。好孩子,喝下去就不痒了。听话!” 景八娘哭着,想了想仍是喝了下去。 舅舅、外祖母和凌青菀、安檐。仍在景八娘的院子里,等着看药效;舅母在里屋陪着景八娘。 景八娘不知疲倦的哭着,撕心裂肺的。浑身痒,这种滋味的糟糕,比割肉还有痛苦。 景八娘声音都哭得嘶哑了。 她这次,真的遭了大罪。 舅舅想到这里,紧紧攥住了拳头。五郎这孩子,要好好惩治他,否则将来弑父弑母他都能做得出来。 这次,五郎到底是故意还是无心,舅舅也不知道。 外院,几个大夫仍在等着。 夜渐渐深了,墙角虫吟切切,月华洒在庭院,似一层薄霜,透明清澈。 “都快半个时辰,还没用吗?”舅舅问凌青菀。 凌青菀正要解释,里屋的哭声缓慢低沉了下去。 片刻后,舅母出来,惊喜对舅舅和外祖母道:“八娘睡着了。她昨日一整夜没睡,现在好了些,已经熟睡了。” 舅舅和外祖母都大喜,大大松了口气。 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几分。 他们都看着凌青菀。 连舅母,看向凌青菀的眼神,都多了份善意和感激。 “等她醒了,再给她喝一碗。”凌青菀道,“明晚或者后天,她的痒就可以止住了。不过,那些挠出来的伤痕,还有疥子,需得慢慢调养,半个月才能痊愈。” “那太好了!”舅母大喜,听闻明晚就可以止痒,很是高兴。 八娘有多么遭罪,舅母最清楚了。 舅舅欣慰叹了口气。 “娘,您回去歇了吧,八娘这里我们照应呢。”舅舅又对外祖母道。 外祖母是体力不逮了。 八娘已经稳定了,外祖母就点点头,带着凌青菀和安檐,从八娘的院子离开。 安檐把凌青菀和外祖母送回了院子。 当天夜里,八娘只要痒醒了,下人就给她喝一碗药。她勉强睡了几个时辰。到了第二天,上午的情况就好转了很多。下午的时候,就不怎么痒了。 八娘大喜,喜得要哭出来。 舅母彻底放心了,终于能抽空睡一会儿。八娘发病这些日子,舅母衣不解带照顾她。 家里外院的几个大夫,舅母就派人打发走了。 “真的有用?”四位大夫很震惊。他们对一味防风,是不太放心的。不成想,无药可解的砒石毒,防风真的可以解。 “有用。”下人告诉三位大夫,“八姑娘已经不怎么痒了。” “......你们家表姑娘,师从何人啊?”孙大夫忍不住,询问道。 这位表姑娘的医术,太出神入化了,孙大夫心服口服。 他活了这么大的年纪,还没有见过如此好医术的大夫。不过,从前王家有位神医,那是真正的医术绝伦,他去世之后留下医书。他的医书,被他的后代王七郎学得,练就一身高超的医术。 听闻王七郎武艺高超,医术更高超,甚至有上古巫医之技。不过,王七郎从来不问诊,不知真假。 那么,除却传闻,这位表姑娘是孙大夫见过医术最高超的大夫。 ***L   ☆、第090章感激 景八娘病愈的消息,震惊了几个来景家问诊的老大夫。他们都很好奇凌青菀的身份,想知道她师傅是谁。 “我家表姑娘,是自学成才的。”小厮告诉诸位大夫。 大夫们自然不信。 “这孩子,天赋异禀。”孙大夫感叹道,“只可惜她是个姑娘家,难以扬名。” 贵胄千金,都不屑以医术闻名,因为那不是她们的美德,不能成为她们的美德之一。 孙大夫为凌青菀惋惜。 若凌青菀是个男子,哪怕是出身望族,照样可以著书立说,显赫四方。 “的确是天赋过人。”同行的另一个大夫赞道,“年纪这么小,能有如此眼力,后生可畏啊!” 最震撼的,并不是这些大夫,而是舅母。 景八娘跟他们,只是医患关系。而景八娘是舅母最疼爱的小女儿,所以舅母非常震撼。 “......我以为那丫头是想显摆。不成想,老大夫们束手无策的病,她一味药就能根除。”舅母跟身边的人感叹,“她真是学得了些本事。” “表姑娘是有些医术的。”身边的丫鬟奉承道。 舅母看着熟睡的八娘,她唇边带着安详的笑,舅母深深叹了口气。 “这次是欠了菀娘一个大人请。”舅母道,“派人去准备些程仪,多添二百两银子的东西,给他们带回去。” 凌青菀他们回程,需要回礼。 舅母原本是打算敷衍了事的,虽然京城的两位小姑给她送了很好东西。 如今。舅母才重视起来。 她让自己的亲信妈妈,去办妥这件事。除了带回京师的土仪,舅母还道:“咱们太原府好看的布料、首饰,也给表姑娘备一份。” 这是单独感激凌青菀的。 老妈子道是,立马去着手准备了。 舅母想到自己之前的冷淡,无辜迁怒这些孩子们,也有点惭愧。默默叹了口气。 景八娘止住了痒。还是不能见人,需得慢慢养伤。 她也知道了实情。 “表姐救了我一命。”景八娘对她母亲道,“痒的时候。生不如死!这次多亏了表姐。”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哭了。 才两天,没人知道她到底遭了多少罪,只有她自己清楚。那种感。简直撕心裂肺。 景八娘眼泪流下来,哭道:“若是没有表姐。我就要死了!五哥太坏了......” 舅母安慰她,道:“你五哥也不是有意的。假如他知道杯子是毒物所作,不会送给你的!” “谁知道呢,他也许就是故意捉弄我的。”景八娘哭着道。“娘总说他对我最好。我看来,他还不如二哥、三哥疼我呢。” 景八娘这是全部否定了她哥哥的好。 舅母低声呵斥她:“别胡说。” 景八娘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娘也不疼我。只偏袒五哥。我都这个鬼样子了,身上往后也要满身的伤疤。跟癞蛤蟆一样,娘还替五哥说话。” 舅母被女儿说得无言以对。 这次,不管景五郎是有心还是无意,都犯了大错。 他差点害死了八娘。 假如凌青菀不在太原府,不知道可有大夫能医治。若是碰不得好大夫,八娘就要活活痒死。 这比杀了八娘还要残忍。 “是娘不对。”舅母抱住了八娘,柔声道,“这次的确是你五哥不好。让你爹爹教训他,好孩子,你莫要再哭了,娘的心都碎了。” 可能是因为景八娘这席话,下午舅母听下人报说,舅舅把景五郎关到了军中牢房,在审讯景五郎,还动用了些刑具,舅母也咬牙装作不知道,没有去求情。 景五郎不管不行了。 舅舅也是这样想的。这次,舅舅也很后怕。八娘命不该绝,用这种方法将毒发作出来。倘或没有,等知道的时候,景八娘已经魂归地府,家里人还糊里糊涂的。 这是谋害性命! 舅舅二话不说,先打了景五郎三十军棍。 景五郎大哭大叫。 打完之后,景五郎只剩下半口气,舅舅让他跪下,审讯他:“你是不是故意害你妹妹?” 景五郎想要捉弄八娘,也是可能的。所以把那个杯子,送给了八娘。 “不是,不是......”景五郎屁股皮开肉绽,说话都疼得吸气,带着哭腔道,“那个杯子是陈锋送给我的,他素来孝顺我。” 舅舅微愣。 陈锋是五个月前提拔的军中执掌粮草的领给。当初提拔他的时候,也是景五郎力保。 看来,陈锋贿赂了景五郎。 舅舅顿时发怒。 他最恨有人在他军营中徇私舞弊。大郎、二郎和三郎那么受宠,都不敢在军中做鬼,五郎竟然大胆包天。 军营是舅舅的地盘,他需得一手遮天。 哪怕是他的儿子,敢在军中弄鬼,都触犯了舅舅的忌讳。 舅舅立马叫人把陈领给拿了,也先打了三十军棍,再问话。 “......那个杯子,是个胡人卖给小人的,小人花了一百两银子所得。而后,小人转赠给了五少爷,却是不知道有毒,将军饶命啊!”陈锋对他行贿供认不讳,但是否认自己存心害人。 行贿也是大罪。 舅舅将陈领给下了大牢。 景五郎是舅舅的儿子,舅舅不忍心将他下狱,只是免了他在军中的职务,让他做个火头军,从最低级的军士做起。 “你也是心狠了些。”外祖母知道了,对舅舅道,“他娘知道了,只怕舍不得。” 外祖母不是心疼景五郎,而是怕舅母趁机又闹事。 景家的把柄。还有些是抓在舅母的手里。 故而,外祖母才如此试探。 “她不敢。”舅舅道,“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了,还说打得好,就要让五郎吃几年苦头,才能稳重些。” “哦......”外祖母颇为意外。 她的儿媳妇,什么时候这样深明大义了? 且不管真假。舅母不准备闹事。外祖母就放心了。 孩子生了场病,家里反而安静了些。 外祖母也免不得夸凌青菀一顿。 “......菀娘在京里也治过病,效果比这个更好。”安檐听到外祖母夸凌青菀。就在旁边解释道。 “是吗?”外祖母笑着问,“还有什么病?” 安檐知道凌青菀想靠本事打动外祖母,让外祖母带着她去卢家。故而,安檐需得帮她。 所以。安檐把她治好程太夫人、葛大承和大表嫂的事,都告诉了外祖母。 “......葛大承且不说。死了一半,身子都僵硬了。菀娘用药,下肚没过半个时辰,那孩子就活过来了。把庄子上的人都吓呆了。他们还在给菀娘立了牌位,有病就拜拜菀娘,比药王还要灵验。 葛大承的病。且能说是庄子上没有好郎中,菀娘治了病尾。捡了便宜。单说程太夫人,连那些老太医都说要置板了,无能为力。结果,也是菀娘治活的。 我大嫂的病,更是玄乎。菀娘没有用药,单单一味荔枝干的吃食,就治好了她。太医们治了两个月,毫无作用......”安檐一一告诉外祖母。 安檐不管什么时候,都说表情严肃,不苟言笑。 就是因为这样,他显得很沉稳。 所以,他的话,外祖母每个字都相信。安檐的沉稳,让人觉得他不会撒谎。 他说得也的确是实情。 “菀娘这样厉害?”外祖母又惊又喜,很欣慰。假如没有八娘这件事,安檐说这些,外祖母只怕会将信将疑。 经历八娘这件事,外祖母就深信不疑了。 外祖母不明白为什么她医术这么好。想来,只怕是天赋异禀了。凌青菀看上去就很聪明。 “我也不知道为何就开了窍,学得医术。”凌青菀道,“只怕是祖宗保佑。” 外祖母则微微沉吟。 卢家的二太夫人,也是病了多时。大夫们各执一词,没人能肯定到底什么病。 最大的可能,就是中风。 如今,卢家已经去江南请大夫,准备找寻天下名医能人,给二太夫人治病。 这样说来,可以带凌青菀去瞧瞧。 不管有效与否,多个机会。 “菀娘的医术这么好!”外祖母笑了笑,对凌青菀道,“卢家的二太夫人,身体不太好,菀娘上次说想去瞧瞧她。还想去吗?” 经历过这些,外祖母终于敢带着凌青菀去卢家。 凌青菀心头微动。 计划通了。 她感激看了眼安檐。 安檐神态不变,眼底却多了几分暖色,冲她点头,让她应下来。 “想去......”凌青菀道,“外祖母,咱们什么时候去?” “我明天给卢家递了帖子,等她们回复,咱们再等等。”外祖母笑道。 卢家是不会不见外祖母的。 景家也算一方权贵,卢氏再尊贵,也不敢把人都得罪光了。故而,像景家这样地位的人家,卢氏还是要给几分体面的。 “好。”凌青菀道。 说了一会儿话,安檐起身出去,凌青菀送他到院子门口。 “安郎,多谢你替我说话。”凌青菀仰起脸,望着安檐,“外祖母答应带我去卢家,都是安郎的功劳。” “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安檐道,“去了卢家,自己小心些,别叫人欺负你。” 凌青菀嗯了声,低垂了眉眼。 安檐觉得她垂首的样子,无线的娇羞妩媚,心头微动。他不禁莞尔,心旌摇曳。 ***L   ☆、第091章卢氏 四月中旬的太原府,温暖干燥。已经是暮春初夏交替时节,荼蘼花缓缓开着,预示着艳春的终了,暖夏的开端。它们美得寂静清冷,又有蚀骨浓烈。 凌青菀跟着外祖母去卢家的时候,心倏然变得浮躁。 她额头竟然沁出了薄薄的细汗。 外祖母笑着对她说:“卢家的夫人、姑娘们,最是和蔼不过了。她们轻言细语惯了,客客气气的,菀娘不必害怕。” 外祖母这是说,卢家的女眷们涵养都很好。 凌青菀嗯了声,点头沉默。 他们的马车,进了卢氏高大的门楼时,凌青菀忍不住撩起车帘,往外头望去。 这条街坊,只住了卢氏一族。 太原府也是大镇,每条街里至少有二三十户人家。那些大坊,更多大上百户。 而卢氏,百年望族,人丁兴旺,占了一整条街坊。在太原府,能和卢氏比肩的,唯有同样是百年望族的王氏了。 王氏现在更加显赫些,因为太后姓王。 卢氏坊间的武侯铺,都是卢氏自己的下人充当。这意味着,他们可以随意宵禁时分出入。 进了卢氏的坊门,不同于其他坊,卢氏的族坊两旁没有任何店铺。都是住户。虽然是大白天,家家闭门。 街上安静极了,唯有高大的古槐树绿荫婆娑。马车路过,光影错落。 凌青菀一家家望过去,心里很明朗。和从前相比,卢氏族坊一点也没变,连朱红色的大门也是隔几年新漆一回。颜色未改。 若非要让凌青菀去想,她可能想不来。但是瞧见了,就知道见过,这种感觉不会错。 一切好似不曾改变,但是凌青菀知道,一切都变了。 卢珃死了,卢氏最大的依靠没了。短时间内他们需得谨言慎行。以免出现更大的错。 往后他们的荣华富贵,需得更加小心翼翼去经营。卢珃在后位的那十年,卢氏最繁荣鼎盛。才一年的功夫。他们已经落魄了很多。 好些在京为官的卢氏子弟被迫致仕。就连卢珃的兄长,也被调离了京师。 “卢珃最后那几年,杀了十位宫妃,得罪了很多人。卢氏今天被迫收敛。也是怕其他族报复吧?”凌青菀心想。 想到卢珃,她心里就潮潮的。疼得能滴出水来。 很快,马车就到了二房的正门。 小厮开门,让景家的马车进去,直接到了垂花门口。 有位体面的婆子。在门口等着,迎接外祖母和凌青菀。 “听闻八姑娘最近染疾,被表姑娘治好了。就是这位表姑娘吗?”婆子和外祖母寒暄。 外祖母心底讶然。面上不动声色,笑着道:“妈妈所料不差。正是这位表姑娘。她叫菀娘,是晋国公府的二姑娘,自幼爱好学医......” 景家的事,也才这两天发生了,卢氏居然已经知晓了,连谁治病的都清楚。 外祖母感觉背后微凉,心想:“家里的口风也太不严,回头还是要整顿一番。” 她想着心思,那婆子却叹了口气,对外祖母道:“我们家九娘,也爱学医。” 凌青菀心头一震。就这么随意又突然,提到了她。从旁人手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多少有些异样的感觉,哪怕明知对方不会说她的坏话。 “菀娘在京里见过九姑娘,还得过九姑娘指点呢。”外祖母笑着,对这位婆子道。 “真的?”婆子又惊又喜,回头看了眼凌青菀,很感动的样子,“姑娘在京里得到九娘的指点么?” 她声音很激动。 凌青菀也终于仔细看到了她的面容,陡然发现她很眼熟。 她再仔细看一眼,顿时就想起来了:这是卢玉的乳娘啊!因为这个乳娘不是母亲的陪嫁,而是婶祖母送给卢玉的,卢珃总觉得乳娘存了坏心,是婶祖母的探子,让卢玉小心她,不准和乳娘亲近。 而后,卢玉被卢珃带到京城,这个婆子就留在太原府了,重新回了婶祖母这边。 乳娘是不是探子另说,她对卢玉是真心很好,嘘寒问暖,体贴备至。卢玉很小就没了娘,她能从这个女人身上,感受到人情的温暖。 卢玉很喜欢这乳娘,每每回太原府,都要看望她,给她带些东西,甚至叮嘱婶祖母要善待她的乳娘。 卢玉回太原府的时候,乳娘都会过来常陪着她睡,夜里给她作伴,听她说京里的趣事。 如今,乳娘没有实职,不过是在婶祖母身边应答。平常有空,帮衬着迎客送客,做些小事。 她衣着光鲜,虽然老了些,却不憔悴。足见婶祖母待她还不错,凌青菀很欣慰。 这婆子开口就提到了九娘,凌青菀现在也明白了。 凌青菀眼睛微湿,她极力垂眸敛去,声音仍是有几分湿意,对这婆子道:“是,我姨父是吏部尚书,九娘有时到姨母府上做客。 我很小的时候,她很喜欢我,说我长得白净,像她妹妹一样。知道我也喜欢学医,就指点过几句。” 这话没什么破绽。 婆子点点头,有点伤感,眼睛微湿。卢九娘已经走了四年,仍有人惦记着她,凌青菀心头也添了湿意。 这婆子姓莫,卢氏其他下人都叫她莫妈妈。 莫妈妈一路和凌青菀、外祖母说着话儿,把她们领到了卢二太夫人的院子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种了几尾湘竹,修长翠绿,迎风婀娜。翠竹旁的石桌石椅上,摆在白玉棋枰,只是棋子被捡去,纤尘不染。 二太夫人很喜欢下棋。 卢珃非常聪明,母亲走后她刻意学下棋,总是跟婶祖母请教。婶祖母是乐意教的。卢珃又聪慧,一点就通。 她们的感情,就是通过围棋建立起来的。卢珃从那时候起,这算攀上了婶祖母,找到了一点对抗父亲的依靠。 凌青菀瞧见这棋枰,也微微怔了下。 卢玉和卢珃的父亲,天性暴虐。打下人和下属是常见的。不高兴的时候。连卢玉姊妹俩都打过的。 这个家里,令卢珃和卢玉窒息。 凌青菀想着,脚步已经踏入了屋子里。 满屋珠围翠绕。丫鬟婆子们,个个鲜衣华丽;还有几个主子,是婶祖母的媳妇和孙媳妇。 都眼熟,但是分不清具体是谁。 这不是记忆的残失。而是卢玉从前就没弄明白过她们分别是谁。她刚开始记忆可靠的时候,就跟着她姐姐走了。 而后。每年都回太原,是跟着大哥回来祭祀,祭拜她母亲。她姐姐不能出宫,都是卢玉代为祭拜。 除却祭拜。到婶祖母跟前也只是应个景。 外祖母和这些人寒暄。 寒暄之后,她们领着外祖母和凌青菀,去东次间见二太夫人。二太夫人并没有卧床。而是半躺在东次间的炕上。 二太夫人头发花白,气度雍容。她穿着宝蓝色的褙子。笑容慈祥,对凌青菀和外祖母很热情。 “......您今儿气色真好。”外祖母对卢二太夫人道,“还用药吗?” “还在用着。”卢二太夫人笑道,“上次您来瞧我,正巧刚发病,这几天又缓了些,看上去还好。劳您费心惦记着。” 然后,二太夫人转颐看着凌青菀。 凌青菀心头发紧,感觉婶祖母这双眼睛犀利锋锐,能把她看透一样。 二太夫人不可能知道体内住着卢玉,只是笑着道:“表姑娘腼腆得很。听说你在京里,和我们家九娘交情颇好?” 凌青菀道是。 “她比我大五岁,认识她的时候还小,她待我亲切,像亲姐姐一样,还指点我医术。”凌青菀道。 婶祖母就叹了口气,道:“我家九娘最是和气的性格了......”说罢,也有点伤感。 凌青菀劝她节哀。 “我能给你切脉吗?”说了片刻的话,凌青菀试探着问婶祖母,“听说您病了几日,药石疗效甚微。我学得几分医术,斗胆献丑了。” 婶祖母笑了笑,道:“来,你来瞧瞧。” 昨天,外祖母递了拜帖,想带着外孙女来卢家,二太夫人心里就起疑。 景家的太夫人最是小心谨慎的性格,平素轻易不登门。哪怕卢家准备和景八娘议亲,太夫人也很少来打扰。 前日,二太夫人还听闻,景家的景八娘突然得了怪病。卢氏想求娶景八娘做媳妇,自然很关心她,生怕她怪疾,格外留心她。 多番打听,才知道只是中毒。 而诊断出来的,是京里来的表姑娘。这位表姑娘的医术,像孙大夫那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都颇为推崇。 孙大夫也到卢家行走。 所以,卢二太夫人就知道,景太夫人想带着外孙女来,也是为卢二太夫人的病情忧虑。 这天下的能人异士多了去,卢二太夫人并不忌讳让孩子诊断。假如这孩子诊断高明,卢二太夫人也敢让她治。 “这孩子说她得过九娘的教导,只怕真有些本事,否则景太夫人也不会带着她来。 九娘是奇才,年纪虽然小,医术却是比老太医还有纯熟。九娘是天纵奇才,神医不论年纪大小,不知道这孩子有没有九娘一样的天赋。”卢二太夫人在心里想。 很少有人会相信孩子的。 但是有了卢九娘珠玉在前,卢二太夫人是相信的。 卢九娘的医术,世人公认的高超。 二太夫人想着,凌青菀已经坐到了她身边,仔细替她诊脉起来。 ***L   ☆、第092章旧院 凌青菀认真给卢二太夫人诊脉。 外祖母和卢家的几位夫人、姑娘都进来了,都在好奇打量她。二太夫人则是一脸的慈祥,很温和的样子。 凌青菀诊脉完毕,心里有数,抬头看了眼二太夫人。 她心里微愣。 二太夫人这副神态,好似在哪来见过。 “哦,汝宁长公主,她也总是这副神态。我第一次见到汝宁长公主,就觉得她熟悉,原来出处在婶祖母这里。”凌青菀突然想到。 二太夫人这副慈悲、温暖的模样,很容易让人放松,觉得她是个很好的人。 这神情很亲切。 可是,她的表情和汝宁长公主如出一辙。两个人的神情相同,就就叫人感觉像伪装出来的,是种预设好的神态。 “汝宁长公主,她的亲切、温和是伪装的吗?”凌青菀心想。因为她知道,她的婶祖母,绝不是个简单的老太太。 “菀娘,你瞧出了什么吗?”外祖母见凌青菀有点走神的样子,笑着提醒她。 凌青菀就收敛心绪,回过神来。 “我先说说二太夫人的病情吧。”凌青菀道。望闻问切,诊病的四步,她却没有问诊,而是直接说自己的诊断,来推断病情。 卢二太夫人心底微讶。 敢这样做的,多半是医学名家。 名医取信于病家时,经常这么干,直接说出病情,而不是问病家哪里不舒服等。 假如猜得非常准,大夫就可以很快得到病家的认可。病家相信大夫。治病就容易了。 凌青菀也敢这么做,卢二太夫人露出一个和蔼的笑,道:“那你说说。” “太夫人病了至少有半年左右......”凌青菀道。 她一开口,她外祖母就知道说得不对,很遗憾的摇摇头。二太夫人才病了两三个月,大家都知道。 卢二太夫仍是微笑,神色不变;但是站在旁边的一位四旬妇人。衣饰华贵。应该是太夫人的儿媳妇,听到此语,她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这位夫人站在后面。凌青菀的外祖母没有看到她的神情。 “......发病的时候,轻则双腿发麻,重则不省人事。”凌青菀继续道,“大夫换了几十位。他们的诊断,多半是两个论断:一以为是中风。给太夫人用小续命汤;二以为是气滞,用乌药顺气散。 不管是小续命汤还是乌药顺气散,喝下去有点效用。但是不能根断,没过多久又反复。至于其他诊断和药方。就完全无效。” 凌青菀一口气说完。 她说罢,看着卢二太夫人。 卢二太夫人表情不变,仍是笑盈盈的。从她脸上。看不出她心里想什么。 外祖母也看着二太夫人,见她声色不动。还以为凌青菀猜错了。 不成想,卢二太夫人却道:“表姑娘的确是好医术。你所言只字不差。单说我发病半年,很多大夫就猜错了。 只因发病之初,我请了位大夫开方,服用了乌药顺气散,好了一两个月,就没有惊动其他人,也没对外说及此事。外人不知晓,他们都以为是三个月前才犯病的。” 凌青菀的外祖母愕然。 居然真的猜对了。 外祖母看了眼凌青菀。 她的外孙女,医术好得如此出神入化了吗? 凌青菀没有得意,只是轻轻点头,一副心里有数的样子,回应卢二太夫人。 “......凌姑娘如何诊断呢?”卢二太夫人笑着问凌青菀。她先肯定了凌青菀的诊断,这才问结果。 她的表情仍是温和、慈爱,很难猜到她心里真实的想法。 卢二太夫人的城府,凌青菀的外祖母比不了。这位二太夫人出身名门,又嫁入望族,很年轻的时候长房长嫂去世,她接管卢氏中馈,当家做主。 她早已习惯了息怒无形于色,自己半点情绪不漏,却把旁人打量个清透,看得一清二楚。 故而,她养成的心策,深不见底。 卢珃可能与之一较高下,卢珃在婶祖母身边多年,得过婶祖母的教导。只可惜,她们姊妹俩,都有点她们母亲的脾气,性格简单冲动。 平日里自己留心,倒也还好,假如遇到了自己真正在意的事,就要露出马脚。所以,卢玉去世后,卢珃就不管不顾了。那个深沉的女人,变得疯狂而任性,在宫里大肆杀戮。 若是卢珃有婶祖母一半的本事,大概不会弄得自己走投无路,照样可以把案情查清楚。 卢珃如果现在还活着,那该多好? “她一定认得我。”卢玉心想,“这个世上,只有卢珃不会认错我,她一定会认得卢玉的。她要是还活着,我也全然无遗憾了......” 卢玉在心机方面,就完全不行了,她天生不太擅长,又被卢珃保护着,没有学习的机会。 故而,凌青菀也懒得往下猜婶祖母的心思,只是说病情。 “太夫人脉浮濡缓弱,我窃以为是气虚之象。”凌青菀道,“您双腿发麻,乃是气馁行迟不能接续的缘故; 至于发病事昏迷,乃是因为心血失养所致。心之所养者血,所藏者神,气运不到,血亦罕至,故而晕迷。 前医当成气滞或者中风,都药不对症,故而效果甚微。以我拙见,应该投药补气为主,滋阴养血行气为辅。用药半个月,病自然痊愈。” 凌青菀这么一番话,她的外祖母惊讶不已。没想到这孩子说起医术,如此纯熟。 外祖母甚是骄傲。 卢二太夫听罢,则依旧表情不变,微微颔首,道:“那可有良方?” 她情绪没有起伏,看不出她到底是赞同还是不赞同凌青菀的诊断。 凌青菀也懒得猜,继续道:“有一方。” 二太夫人就喊了丫鬟,让丫鬟拿了纸墨给凌青菀,请凌青菀开方子。 凌青菀就伏案,将方子写下来。 她最近练字,笔迹已经有了些改变。 “人参两钱、黄芪两钱、归身一钱、茯苓一钱、麦冬一钱、黄岑七分、陈皮七分,以干草一钱为药引,煎汤服用。”凌青菀伏案半晌,写罢自己看了几眼,这才交给卢二太夫人。 卢二太夫人看着。 看完之后,卢二太夫人也没什么表示,依旧是一张温和的面容,笑着道:“多谢凌姑娘了。” 然后,她把药方交给身边的丫鬟,让丫鬟去取药。 她们说了片刻的话,凌青菀的外祖母准备起身告辞。 外祖母觉得,卢二太夫人太镇定了,完全没反应,估计是对那药方不满意。再留下来打扰,也是惹人嫌,还不如先走。 凌青菀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再来,也不知道卢二太夫人到底怎么想的,唯有直接开口,道:“太夫人,我与九娘交情深厚,这次到太原,想去祭拜她,不知是否方便?” “这个方便。”卢二太夫笑道,“我派人去祖坟那边跟守墓人说一声,你去了直接报凌姑娘的名头,他们会让你进去的。” 凌青菀道谢。 她得寸进尺道:“九娘姐姐在太原府可有闺房么?我想去瞧瞧。” 卢二太夫人见凌青菀言辞沉稳,不是轻浮的女孩子。她提出这个要求,肯定是跟九娘的感情深厚。 故而,卢二太夫人同意了,对身边的丫鬟道:“你带着凌姑娘,过那边府里,去看看九娘的房子。就说凌姑娘是我的贵客,让他们仔细服侍着。” 凌青菀大喜。 她所有的目的,都这么顺利达到了。 哪怕卢二太夫人不信任她,以卢家的财力和名望,迟早也能请到更有名的大夫,治好二太夫人。 凌青菀不担心二太夫人的病。 她起身,跟着丫鬟去了卢玉的闺房。 卢玉的祖父是长房的,和二房不是住在一起。但是他们没有分家,宅子是相连的。 丫鬟带着凌青菀,从二太夫人西边的角门出去,通过一条狭长的甬道。通道尽头,又是一处小角门。 丫鬟敲了敲角门,有个婆子询问是谁。 “我是二太夫人身边的茶烟,快开门。”小丫鬟道。 凌青菀就听到急忙拿钥匙的声音。 一个五旬的婆子,穿了件半旧的上衫,一脸谄媚对丫鬟道:“原来是茶烟姑娘。姑娘好些日子没往咱们这边来了,是去瞧大夫人吗?” 大夫人,应该是指卢玉的继母。 卢玉不太记得她继母的样子了。她的继母出身低,只一寒门小户女,家里有几口薄田。她的身份,是不可能嫁入卢氏的。哪怕进门,也只是做妾。 婶祖母很不喜欢她。 卢家上下也都瞧不起她。 是卢珃帮忙,继母才得意进门的。继母进门之后,也是唯唯诺诺,不敢大声说话。 那时候卢珃的母亲刚刚除服不久,继母就进门了,虽然合乎规矩,却让凌青菀的大哥心里不快。 大哥觉得这是轻辱了母亲,没有给母亲应有的尊重。为了这件事,大哥没少和卢珃闹脾气。 他大概是把自己对母亲去世的遗憾,都发泄在卢珃身上。他以为卢珃做了皇后,风光得意,承受点埋怨没问题。殊不知,心里最苦的就是卢珃了。 想到这里,凌青菀对她的亲哥哥,也有了几分怨念。没人心疼过卢珃,包括大哥。 ***L   ☆、第093章睹物 卢珃和卢玉的继母,因为身份的缘故,她从来没为难过卢玉和卢珃姊妹俩。 继母甚至在卢珃跟前伏低做小的,一点主子的气势也没有。哪怕仗着父亲的喜欢,继母也不敢张狂,连妾室都不如。 这样的继母,比一个出身名门望族又有主意的继母好多了,至少卢珃不用分心去对付她。 到了这边府里,老婆子自然以为丫鬟是带着凌青菀去给大夫人请安的。 不成想,茶烟淡淡说:“不是去看大夫人。二太夫人让婢子带着这位贵客,去瞧瞧九姑娘的房子。” 完全不把继母放在眼里。 那婆子就打量凌青菀,目光里带着好奇。凌青菀也看她,颔首微笑,眼底却没有一点熟悉感。 她不记得这婆子。 茶烟领着凌青菀,径直往卢玉曾经住过的院子去。 凌青菀问茶烟:“姐姐,不用跟大夫人招呼一声吗?”到了人家的家里,自然要和女主人见礼。 凌青菀竟然想见见她的继母。看到那个女人,也许她能想起点什么来。 茶烟眼底,就有了几分不屑。看得出,这些年继母在卢家的地位没有任何改善。特别是父亲丢官罢职之后,继母地位更低了,连个小丫鬟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大夫人吃斋念佛,初一十五才见客。您去了,也是打扰她清修。”茶烟笑着道,“走吧,婢子直接带走您过去。” 就是不需要和继母打招呼。 凌青菀不再说什么。 她并不可怜继母,也不为她的生活操心。听到这些话,心里毫无涟漪。 既然见不了继母,凌青菀亦不觉遗憾,只想赶紧去看看自己曾经的房子。 她跟着茶烟往自己曾经的院子去。 她突然就记得路。这院子的花草树木、雕梁画栋,每一处都非常熟悉,凌青菀心里,倏然涌现出这院子的整体构建。 她跟着茶烟。没说什么。 一路上。凌青菀忍了又忍,仍是没忍住,问茶烟:“你们家大老爷呢。他最近在家吗?” 大老爷,就是卢玉的父亲。 “在啊。”茶烟也是嗤笑一声,很嘲讽的样子,“大老爷爱喝酒。一年到头清醒的时候少。您可别往他跟前去,他喝醉了要打人的。不过。他不在这院子,在西边的小院,单独住在一处。” 卢玉的父亲丢官之后,整日在家喝闷酒。 他原本就暴虐。酗酒之后更残暴。别说下人了,就是妻儿无不被他打,继母和侍妾时常被他打得鼻青脸肿。 婶祖母看不下去了。这样太损卢氏的体面,就做主把他关到了西边的小跨院。 酒照样给他。但是不准他踏入大院。 大老爷到底是皇后的父亲,是国丈。卢家将他关起来,对外不敢说实情,表面上只是说服侍他静养,但是下人们都猜到了。 当年卢珃听闻这个消息之后,非常快意。那天卢珃很高兴,喝了不少的酒,官家也在她跟前,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卢珃。 卢玉也是突然记起了这件事。 “他还没有醉死吗?”凌青菀想。 想到她父亲,凌青菀没有半分怜悯。 动手打妻儿的男人,简直是个恶鬼!卢玉姊妹俩甚至不幸,生于这样的家庭。 “凌姑娘,现如今我们府上,是三夫人主持中馈,方才她也在二太夫人跟前。”茶烟笑着,继续对凌青菀道,“我们卢氏不像其他门第,最重规矩了。谁当家,自然谁的话算数。三夫人知晓您来这边,您就不用忐忑。” 就是说,哪怕是长房的屋子,三夫人点头了,照样可以带人来。 这丫鬟话里话外,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 “什么时候有这种怪规矩?”凌青菀心想,“其他房头,也可以不支会一声就直接进去吗?说到底,还是继母在家没有地位罢了。” 现在卢珃去世了,长房的地位更不可能有什么改变。 “这已经不是我的家了。”凌青菀又想,“他们什么规矩,与我无关,我现在姓凌。” 她这么想着,就心安理得跟着丫鬟,往她的院子去。 凌青菀的院子,在长房正院的西南角。 一处小巧的院落,修建了三层的小楼。每一层四间正房,两旁四间小耳房。 这里仍住了人,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 年岁久了,院墙失修,有些破坏了。 “茶烟姑娘!”一个老婆子瞧见了婶祖母的丫鬟,立马恭敬过来行礼,“姑娘怎么来了?” 茶烟往里头看了看,对那婆子道:“十八姑娘和十九姑娘在么?二太夫人让婢子到了位京里来的贵客,瞧瞧九姑娘曾经的屋子。” “在,在。”那婆子应道,然后给凌青菀见礼。 十八姑娘和十九姑娘,是继母的女儿。 卢玉的继母先后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刚满一岁就夭折了,两个女儿倒活泼健康,养大至今。 她们一个八岁,一个六岁,一团孩子气,由乳娘带着,出来见客人。 两个孩子都很白净,圆溜溜的眼睛,活泼可爱。 “九娘的屋子,从未动过,姑娘请随婢子来。”一个四旬的妈妈,穿着银红色褙子,体体面面的,对茶烟和凌青菀道。 她是这里的总管事妈妈,姓徐。她既负责照顾两个孩子,又负责打理这院子。 凌青菀认得她,徐妈妈是卢玉母亲的陪嫁,从前就很忠心,还在卢玉跟前服侍过。不成想,她如今还在卢家。 由这妈妈在此处当差做总管事妈妈,大概是婶祖母指派的。 继母的两个女儿,都住在一楼;而二楼。曾经是卢玉和卢珃的闺房,至今未动过。 当年她和卢珃也住在这里,一楼是她们待客的地方,并不住人。也是因为卢珃觉得一楼潮气大。 管事妈妈领着凌青菀和茶烟,上了二楼。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子悠长的檀香气息。 “......怎么还点香?”凌青菀问道。 管事的妈妈回答道:“婢子每隔五天就要叫人上来打扫通风,免得屋子和东西坏了。点上檀香。去些尘气味。” 凌青菀点点头。 这位管事的妈妈很想问凌青菀。为什么来看这里。但是,她生性警惕,不好在客人面前露出端倪。就忍着没问,好似她不感兴趣一样。 “西边就是九娘的屋子。”妈妈告诉凌青菀。 凌青菀点点头,让她开门。 开门之后,凌青菀踏入这屋子。眼睛陡然发热,眼前雾气蒙蒙的。虽然满屋子都是檀香味。气息早没有了,可是屋子里的摆设,一点也没变,和她梦里的一模一样。 她的书案上有几本书。也有笔墨纸砚;她的床头,还有几件换身的衣裳;桌上有茶盏,全是她喜欢的颜色和样式。 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因为卢玉每年只回来住几天,并不是因为她去世而改变了。 “这个针线箩筐。能送给我吗?”凌青菀在她临窗炕上,发现了一个针线筐,里头还有尚未做完的针线,和一块旧帕子。 管事的妈妈面露惊愕:“这......姑娘,这是我们家九娘的遗物。” 茶烟则道:“徐妈妈,凌姑娘是二太夫人的贵客,既然她喜欢,派人去问一声二太夫人。若是妥当,就送给她好了。” 徐妈妈紧紧抿唇,很痛苦又愤怒的样子。 这是九娘的东西,二房的小丫鬟居然口吻轻松想随便送人! “算了,算了!”凌青菀立马放下,道,“是我失礼了。我瞧见九娘姐姐的东西,就有些失态。” “......姑娘和九娘相熟吗?”徐妈妈问。 凌青菀就说:“她曾经指点过我的医术......” 徐妈妈微讶,道:“姑娘会医啊?”她眼睛有些湿了,立马就想到了九娘,“我们九娘医术最好了。” 凌青菀就想起了,自己曾经给这位徐妈妈看过病。 这位徐妈妈年轻的时候,左腿受过伤,后来每到阴天的时候,就钻心的疼,生不如死,是卢玉治好的。 “九娘姐姐医术的确过人,她还说过徐妈妈您的腿,也是她治好的,不知道这些年,您是否复发?”凌青菀问道。 茶烟有点惊讶,她不知道这件事。 徐妈妈则震惊,一下子就捂住了嘴,眼睛已经湿了:“姑娘,原来真是九娘的故人!九娘记得婢子,还说过婢子的事?” 凌青菀点点头,道:“说过的......”她就把这位妈妈的腿伤,简单说了一遍。 徐妈妈眼泪簌簌。 她半晌才惊察自己失态了,掏出帕子擦了眼睛,哽咽着对凌青菀道:“姑娘果然和九娘亲密!婢子知道姑娘也怀念九娘,这个针线筐,是九娘在家惯用的。姑娘拿去做个念想,也不辜负您的心。” 徐妈妈之前因为凌青菀是二房的丫鬟带过来的,对她有点敌意。此刻,她的敌意消失殆尽。 这里的东西,原本就是这位妈妈尽心看守,不需要经过大夫人的同意。 针线箩筐是个小玩意,不值钱,不用过账目。既然凌青菀和九娘那么熟,这位妈妈就做主送给了她。 凌青菀很感激收下了。 而后,她又把屋子前前后后逛了一遍,这才离开。 她想起了很多事,脑子里甚至乱糟糟的。 记忆是洪水,将她淹没了,她反而看上去浑浑噩噩的。 ***L   ☆、第094章帝后 凌青菀拿了卢玉的针线筐,没有再逛这府邸。 她回了二太夫人那边。 第二天,安檐陪着她,去祭拜了卢玉。 卢玉的坟头,新草复旧草,已经四年整。最近有人上过坟,添了些新土,安静矗立。 “入土为安,魂归黄泉。”凌青菀怔愣的想着,“我却永无法入轮回,只能做孤鬼,飘荡这人世间。” 卢玉是无法轮回的。 她去世的那天晚上,被人下了药。药是一位宫里的老嬷嬷,趁着卢玉睡梦中,令人束缚了她的手脚,强行灌下去的。 而后,卢玉就脑袋发懵,手脚无力。她想喊人,但是毫无用处,舌根都软了,半分力气使不上。 卢玉惊恐万分,想要大声喊人,偏偏半个字也没有。 几个宫人立马给她更衣、梳妆。 她们替卢玉换上了出嫁的吉服,将她打扮得体面,然后还替她上妆。 她们要伪装卢玉自己投湖的假象。 而后,宫人们把她抬入后湖,在她身上压了块重石,将她投入湖中。 那个嬷嬷和那些宫人,全部都是平常服侍卢玉的。她们是被人收买了,幕后主使者是谁,卢玉没有看见。 但是她入了湖之后,隐约听到了其他脚步声。 幕后主使来了,来看卢玉的惨状。而后,卢玉一直听到有人念咒,往湖里撒东西。 有符咒、珠米,甚至生牲等。 这是镇魂。 他们不仅仅要害死卢玉,还有作法让她的魂魄无法归地府,在这人世间漂泊几日。最后魂飞魄散。 她入不了轮回,无法投胎转世。 厉鬼是有的,但是卢玉做不成。她身上被施了咒,无法吸食天地间的煞气,故而不能化厉。 她唯一的结局,就是漂泊几天,或者几个月。作为一缕游魂。无法和人世间接触,更无法害人,然后魂飞魄散。永久消失。 她做了鬼,唯一放不下去的就是她姐姐。 她一直跟着卢珃。 卢珃看到卢玉的尸身后,眼前发黑就昏死了过去。她片刻后醒过来,脸色惨白。面无人色。 卢珃没有哭。 她瞧着卢玉的尸身,穿着成套的吉服。像打扮妥当投湖自尽的,卢珃一张脸雪白。 可能是忍得太厉害了,卢珃当天夜里突然吐血。她大口大口吐血,把宫人们都吓死了。急忙请了太医。 皇帝坐在卢珃床边,陪了她一整夜。太医们诊断半晌,只说是气逆于上。气血倒行,腑脏没有大伤。 卢玉大殓之后。卢珃开始咳嗽。她咳嗽起来很严重,吐血不止。 官家脸色铁青,问太医到底怎么回事。 “悲伤肺。皇后娘娘悲伤过度,又强行忍住,故而伤肺。气血不服,反逆而上,这才咳血的。”老太医告诉皇帝。 官家回到卢珃床边。 卢珃茫然望着账顶,眼睛一动不动。她生得谲滟,静默时如一樽精致的雕像,无喜无悲。 “......你若是难过,就放声哭。”官家对卢珃说,“九娘是你胞妹,你啼悲是应当的。” 他的话,好似唤醒了卢珃。 卢珃眼珠子转了转,问官家:“太医怎么说,我的病如何?” “珃珃.....”官家答非所问,拉住了卢珃的手,“珃珃,你还有朕啊!你无需自责,你所行之事,皆是为了九娘好。 假如九娘真的是自尽,亦不是你的冤孽。人死不能复生,珃珃,你还有后半辈子,你要跟朕白头到老的,你不能这样作贱自己......” 卢珃反应很慢。 良久,她双眸猛绽精光,坐了起来:“假如九娘真的是自尽?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玉去世之后,卢珃不动声色,旁人以为她薄情。殊不知,她早已乱了方寸,脑袋里空空的。 她脑子转不动了,整个人被悲伤包围着。 直到此刻,她才察觉不对劲。 卢玉已经大殓,棺椁交给了她哥哥,运回太原府下葬。卢珃不能离开宫廷,她无法送卢玉,就病倒了。 “九娘自尽的后湖,多了好些东西.......”官家慢慢道。 “什么东西?” “像是谁做了场法事,布了阵。”官家道。官家是信道的,他略微知晓些。 卢珃的眼眸沉了下去,她的脸变得格外严肃。 “我要去看看......”卢珃挣扎着起身。 那是腊月,外面滴水成冰。卢玉被捞上来的时候,也是冻僵了。北风呼啸,拍打着窗棂。 是皇帝陪着卢珃去看的。 刺骨的风,卢珃有点站不住。官家立在她身边,搀扶着她的胳膊,他告诉卢珃,后湖哪里不对劲。 “......这种阵,需得好几天才能有用,故而他们做完之后没有撤去,指望宫里没人能懂。”官家对卢珃道。 卢珃猛然咳嗽,又是一口血。 鲜红的血,落在帕子上,似盛放的寒梅,秾艳灼灼。官家抱起了卢珃,将她抱回了寝宫。 那天晚上,卢珃一夜未睡。 官家也陪着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卢玉宫里服侍的宫人,全部服毒自尽了。 卢珃反而松了口气。看看,果然是有人弄鬼,卢玉才去世的。 “我就知道,她不会那么没有良心。”卢珃喃喃开口,对官家道。 这是卢玉去世后,卢珃头一回谈及卢玉的死,“姊妹俩能有多大的仇,她要这样与我阴阳两隔?她是被人害了,不是自尽。” 她说着说着,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没有出声,任凭那决堤的眼泪。一滴滴打湿着脸颊。 官家紧紧抱着她。 再往后的日子,卢珃开始在内宫查,查卢玉的死因。但是,毫无头绪,哪怕卢珃手段狠辣,也于事无补。 卢玉是一个游魂,她可以看见卢珃。听到卢珃的话。但是她让卢珃知道她存在,更无法与卢珃说话。 卢珃时常在夜里哭。 她望着卢玉留下来的遗物,不管是什么。她都能哭出来。 “姐姐,你不要难过。”卢玉看到卢珃哭,也会跟着哭,试图喊她。“姐姐,姐姐.......” 她一遍遍喊卢珃。希望卢珃可以看到她,听到她。 卢玉去世后,卢珃夜里鲜少也有睡意,她也消瘦了下去。人变得更加精明狠辣。 官家常来,每每只是坐在她床边。 卢珃不准官家碰她,哪怕是抱一下都不行。卢玉去世带给卢珃的脆弱已经过去了。卢珃恢复了从前的刚毅。 “朕是你的男人,不是孩子!”官家有时候也会气急败坏。冲卢珃大吼,“你别把朕当个孩子。你可以利用朕,可以操控朕,朕心甘情愿,朕都听你的!但是你别以为朕不懂事!” 说得狠了,卢珃沉默不语。 官家自己发完了脾气,仍自己低头哄卢珃:“朕才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啊,你要什么,朕都给你。珃珃,朕已经长大了,他们谁也不能再欺负朕,朕是你的依靠......” “你若是靠得住,我妹妹就不会死在这宫里了。”卢珃话锋似刀尖,锋利扎过来,“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将来毫无建树!瞧瞧你,像个孩子似的,这么闹腾着。 你哪有半分君王的气势,所以他们才可以欺负你,牵制你。你是要找个女人,还是想找个娘?你把我当娘吗?” 官家狠狠瞪着卢珃。 他们像两只急红了眼的豹子,都想把对方撕碎。 卢玉在世的时候,卢珃也不喜欢官家。官家有时候会跟她闹,但是卢珃很少这么赤裸裸的回应他。 卢珃不会和官家针锋相对。 但是卢玉死了,卢珃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就不管不顾了。她一生毫无依靠,除了卢玉。 “卢珃,朕的心在这里,你且看着!”官家眼睛都红了,声音微哽,“你迟早会知道朕对你多好,你看朕靠不靠得住!” 而后的几年,他们也经常吵架。 官家想留宿,卢珃很不客气赶他走。 有时候闹起来,官家会抱着卢珃不撒手。但是卢珃不愿,官家也不强行与她交媾。 卢玉一直看着他们。 卢珃哭,卢玉会跟着哭,使劲喊姐姐,撕心裂肺的喊,总希望卢珃能听到。 所以重生为凌青菀的时候,卢玉也总是能听到这个声音,她自己苦寒的声音。 过了一年多,卢珃查不到卢玉的死因,也杀了好些宫妃,慢慢死心了,猜测卢玉真可能是自尽。 她的悲伤,已经平复了很多,性格也转变了些。卢珃慢慢能睡得着了,气色也好了很多。 官家有时候过来,她会依靠在官家怀里,说:“我的孩子,你真的长大了。你和玉儿,都是我养大的.......” “朕不是你的孩子,朕只比你小一岁。”官家会这样笑着,对卢珃道。 “撒谎,只小一岁吗?”卢珃的声音有些惊疑。 其实,只小一岁的。官家小时候身体不好,他和卢珃成亲的时候,十五岁的官家个子比较小,像个孩子一样稚嫩。 相反,十六岁的卢珃,历经了风霜,更像个长辈。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官家的确像个孩子。卢珃对官家的态度,也像哄孩子。 官家都知道,只是不说。 “只小一岁!”官家笑道,然后低头吻她。 卢珃没有推开他。 那晚,官家留在卢珃这里。 他们有过一个多月还不错的光阴。官家下朝之后,就直奔卢珃跟前,两人耳病厮磨。 卢珃没了从前的冷漠锋利,在官家面前像个小姑娘。 从前王家四郎翻墙进来看卢珃,卢珃也是这种表情。 卢珃容貌天性谲滟,她温柔起来的时候,美艳得像个妖精,勾魂夺魄。 卢玉以为,她可以放心走了。她姐姐心里有了新的寄托,她和官家会生儿育女,恩爱到老。 不成想,事情很快就发生了转折。 ***L   ☆、第095章魂归 又是一个寒冬,即将到了卢玉去世两年的日子。 卢玉去世后,卢珃没了寄托,逐渐觉得官家也是个不错的人。卢珃并非石头人,她也想要一个人知冷知热。从前有卢玉,她不需要官家,故而对官家很冷漠。 卢玉走了,他们俩恩爱起来,卢珃精神好了很多。 直到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卢珃从旁处得到了一封密信。她读完之后,脸色惨白,眼神顿时就犀利锋锐。 官家下朝之后进来,瞧见卢珃背对着他坐在炕上,就悄悄拿了小暖炉,先把自己的手哄得暖和着,再去抱卢珃。 官家这些方面非常仔细。他怕自己从外头进来,手掌冰凉,冻着了卢珃。 卢珃回头,眼底有了几分愠色。 官家微讶,担忧问道:“今天怎么了,瞧着心事重重的样子?” 卢珃表情收敛,冷冷瞧着官家。 好半晌,卢珃才开口:“......我妹妹走了两年,我查了这么多人,都没有找到凶手。官家,您答应替我查,查到了什么吗?” 官家微微蹙眉。 他感觉卢珃话里有话。 “珃珃,我一直在查......”官家道。 “官家查到了吗?”卢珃追问,“我只问你最好这一句,查到了吗?” 官家倏然沉默。 他查到了,是他瞒着卢珃的,所以卢珃找遍了后宫,一无所获,是他偏袒凶手。 卢珃猛然站起来。逼问官家:“你查到了吗,官家?” 官家被她咄咄气势镇住,微微后退了几步。 两人甜言蜜语的时候,官家承诺绝不骗卢珃。如今,不管说查到了,还是没查到,都是欺骗。 骑虎难下。 “是谁?”卢玉的鬼魂。亦在暗处看着官家。希望他可以将凶手告诉卢珃。 卢玉也想知道,到底是谁下的狠手。 官家就是不说。 他沉默着,任由卢珃逼问。他咬紧不松口。 “回去吧。”卢珃心灰意冷道,“来人啊,官家移驾御书房。” “珃珃!”官家却抓住了卢珃的胳膊,“珃珃。朕心里疼你,你是知道的。朕不肯告诉你。也都是为了你。珃珃,你为了九娘的事,早已不顾一切,绝念都起过。 朕不能看着你飞蛾扑火。朕暂时还救不了你。只得先瞒住你。珃珃,你绝不会想着报仇之后如何全身而退,你只想报仇。朕才......” “够了!”卢珃狠狠打断他的话,“回去!” 说罢。她自己甩袖而去。 私下里,卢珃很少对官家敬畏。她把官家捏在手里,对他像孩子一样。官家却痴心于她,多年任由她摆弄。 她经常像呵斥孩子那样,呵斥官家。 “珃珃!”官家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拦住了她的脚步,“你已经知道了吗,你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卢珃道,“官家,您回去吧。”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就有种特别的伤感,叫人怜惜。 官家赖着没走。 卢珃也停下了脚步。 他们俩在炕上坐下,面对面沉默良久。 “玉儿肚子里的孩子,是官家的吗?”片刻之后,卢珃突然问。她的声音,似簌簌寒风一样,在官家面上刮过。 卢玉也听到了。 “不是,姐姐!”卢玉急了,生怕卢珃这样误会官家,“这是旁人离间你们夫妻的,我没有和官家不轨,姐姐.......” 屋子里静悄悄的,卢玉乃是游魂,不过是天地间一点怨煞之气,没有人可以听到她的声音。 卢玉没有怀官家的孩子,官家心系卢珃,他对卢玉没有情欲,仅仅是将她视为小妹妹。 卢玉怀着的,是王七郎的孩子。 她做鬼之后,很少想起王七郎。不知是对那个人太过于绝望,心里抵触他,还是鬼的思绪单薄,只能容纳最亲的人? “......这里哪里的话!”官家愤怒道,重重拍在炕几上,“朕后|宫多少人,若是想要女人,还不容易吗?九娘跟着你进京的时候,才八九岁。朕眼瞧着九娘长大,像女儿一样,岂会对她有不轨之念?” 正常情况下,亲人之间的乱伦是很少见的。 越是亲人,越难产生男女之情。 卢玉很小就在宫里长大,官家比她年长六岁,又是卢珃的丈夫,心里一直就把卢玉当个家人。 他岂是禽兽,会和卢玉有奸|情? 且不说这个,卢玉已经许配给了周又麟,那是官家胞姐的儿子。官家还得依靠长公主,岂会自掘坟墓? 官家登基至今,都是小心翼翼的。 “......好,官家说不是,我就相信了。”卢珃的声音,似空谷铃声,有些飘渺。 她说话已经心不在焉了。 她已经知道是谁害死了卢玉,心里盘算着怎么收拾仇人。卢玉的孩子是官家的,是谣言之一。 因为卢玉怀孕的那段日子,官家身体有疾,卢玉帮着太医们开方子,亲自给官家配药,经常去官家的寝宫。 卢珃却是不信那些谣言。 旁的不敢说,官家对卢珃的痴情,卢珃是知晓的。卢珃一直觉得官家是她养大的,官家什么样的脾气,什么样的心性,卢珃一清二楚。 官家的痴情,是深刻又绵长的,绝非口头戏言。 卢珃这么问,是想让官家自乱阵脚,为了辩驳,把卢珃想要的话说出来。 卢珃需要求证自己的猜测。 但是官家说,他也把九娘当女儿一样,深深击中了卢珃的心。卢珃也是这样想的,思及此处,卢珃的心被狠狠刺中。 卢玉走了两年。卢珃的伤痕一点也没好。她心里关于卢玉的地方,仍是不能碰,一碰就流血。 最后,官家仍是被卢珃赶走了。 接下来几天,官家再来的时候,卢珃以念佛为由,将他拒之门外。 他们俩从前也是这样。 卢珃不愿意和官家同房。就拒绝他。官家从来不敢强迫卢珃。 好不容易燃起的恩爱火焰,就这么被浇灭了。 卢玉很心疼卢珃。 虽然卢玉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害死了自己,但是她更想让她姐姐放下这一切。和官家携手走下去,别为了卢玉固步自封。 若是姐姐能过上平静快乐的日子,卢玉宁愿不要报仇。 “姐姐,你不要做傻事......” “姐姐。姐姐.......” 那段日子,卢玉整天喊卢珃。希望卢珃可以明白她的心意,不要固执下去,毁了现在的所有。 官家和卢珃闹翻的第五天,就是腊月初五。 卢珃半夜睡醒了。有点口干舌燥,想要喝水。屋子里的地龙太热了。 可是她使劲挣扎,都起不来。 卢玉瞧见了。心里大惊。 片刻之后,寝宫里的烛火全部被熄灭了。 一群人涌了起来。 他们都是黑衣、黑纱蒙面。是卢珃最贴身的宫女。给他们开了门,将他们引入。 这群人身量都娇小,应该是一群女人,应该就是宫女。 有人撬开了卢珃的嘴,最给她灌下了药。 和当初对付卢玉如同一辙。 卢玉大喊:“姐姐,姐姐,快来人啊,救命啊,姐姐......”她使劲哭,使劲喊。 但是,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 卢珃被灌了药之后,无法动弹。 领头的宫女,给卢珃换上了皇后的宫服,换上了皇后的头面,打扮得妥妥当当。 她们甚至在漆黑中,给卢珃涂脂抹米分。 最后,她们把卢珃挂在早已准备好的白绫上。 “姐姐!姐姐!”卢玉撕心裂肺的喊,不停的哭。她的喊声,凄厉而绝望。 这也是她变成凌青菀之后,经常听到的声音。 “不,姐姐......”不管卢玉怎么哭喊,卢珃还是被挂在白绫上,一动不动。 卢珃只有眼睛能动。她的眼睛睁得很大,泪水打落下来,她想要挣扎,满眸惊恐,但是无济于事。 将卢珃挂上去之后,那群人就退了出去。 卢玉当时没有去跟踪那群人,她只想试图喊醒卢珃,也想试图去解开那白绫。 她最要紧的是救下卢珃,哪怕她明知希望渺茫。她使劲用力,最后发现自己不过是一道虚空,根本无法触碰人世间的东西。 她眼睁睁看着卢珃的灵魂,离开了她的躯壳。 卢珃和卢玉都变成了鬼,但是卢珃的魂魄有了归属,径直往地府而去。虽然同位幽灵,卢珃却看不见卢玉。 这也是为什么卢玉漂泊两年多,没有遇到同类。 他们只是一道怨煞之气,根本看不到彼此的存在。卢玉漂泊的时间久了,怨煞之气凝聚得多,所以她能瞧见卢珃。 她跟着卢珃,看着卢珃慢慢消失。 再往后的那段时间,卢玉不知去向。她好似迷路了,不知踏入了哪里。但是她没有再停下来,好似冥冥中有人引渡她,想将她引往别去。 到底是哪里,她不知道。 她离开了宫廷,漂泊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渐渐忘记了自己是谁,或者是什么。 一缕残念化作怨煞,飘忽不定。 “若我是姐姐,该有多好?”卢玉最后那段日子,回想卢珃为她承受的痛苦,心里亦是痛苦万分。 她记得卢珃很多事,渐渐会将那些事幻想成自己的。 她愿意成为卢珃,代替她受罪。 所以,重生之初,她模糊的记忆里,总以为自己是皇后。她记得那个最后害死她的宫女,经常在卢珃耳边说:“皇后娘娘节哀......” 卢玉记得这句话,故而她会想起来,以为是对她说的。就是因为这句话,她怀疑自己是卢珃。 原来是那是帮凶的言辞,她牢牢记住,以盼能报仇。 杀死卢珃的,应该和杀死卢玉的是同一个主谋。到底是谁,除了凶手自己,官家也知道。 凌青菀想知道仇人,需得找到官家。 “菀儿。”耳边,传来安檐的声音。 凌青菀好似一脚踩空,从混沌的前世,跌入了今生。眼前的阳光,金灿温暖;眼前的男人,高大英俊。 “菀儿,你没事吧?”安檐担忧问道。 凌青菀在这里,已经呆了半个时辰,安檐一直没有打扰她,直到她开始哭,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 安檐吓住了。 ***L   ☆、第096章生疏 安檐的声音,惊醒了凌青菀。 她急忙转过身子,双手捂住脸,不想让安檐瞧见她此刻的模样。她双肩耸动,哭泣却停不下来。 “别.....站着别动。”凌青菀听到安檐的脚步,知道他要走过来,急忙出声阻止他。 安檐迟疑一下,果然立定不动了。 凌青菀的情绪却平复不了,她仍是哭了很久,眼泪从指缝间滑过。 良久,她才和安檐从卢家的墓地离开。 临走的时候,她带走了自己坟头的一捧尘土,用帕子包着。安檐觉得惊诧,却没有阻止她。 上了马车,安檐才问她:“要不去城里逛逛,寻间客栈,洗把脸再回去?” 凌青菀的脸都哭花了,眼睛又红又肿。这样回到景家,丫鬟们瞧见了,只怕也吃惊,告诉外祖母。 外祖母不知何事,要替凌青菀担心的。 “好。”凌青菀回答。 她声音有点嘶哑。 安檐什么也没问,只是将她带到了一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容凌青菀休息梳洗。 凌青菀哭得厉害,一脸的倦容。 “你先歇息吧。”安檐道,“现在还早,你可以睡两个时辰。我就在隔壁,到时候喊你。” 凌青菀颔首。 安檐转身欲走,凌青菀喊住了他,对他道:“安郎,多谢你体贴我。” 不问,也是种体贴。 安檐给了凌青菀这种温柔,凌青菀能感受到。她此刻没有力气去解释任何事,唯有希望自己可以独处。 安檐的种种安排。都正中凌青菀的心思,令她感动不已。 “休息一会儿吧。”安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 凌青菀这才关了房门。 她褪了外衣,躺在床上,阖眼养神。方才哭得太厉害,眼睛疼。脑子里也发疼。这么静静躺着。人才舒服些。 “没人可以相信,除了我。”卢珃经常这样对卢玉说。 卢珃告诉卢玉,这宫廷处处暗箭蛰伏。一个不慎就要将她们射穿。 所以,不管做什么事,都要刻意小心。不可以相信任何人,除了彼此。 卢珃说得对。最后背叛卢玉姊妹俩的,都是曾经服侍她们的人。那些人。卢玉跟她们也不亲近,不成想最后死于她们之手。 “孝彤!”凌青菀也记起了背叛她姐姐那个宫女的名字。她叫孝彤,从前是沐王府的老人。 卢珃嫁到沐王府的时候,在娘家贴身用的丫鬟。全部弄到了庄子上去,一个也没带,后来不知道她们的去向。 多半是不会活着了。 所以。婶祖母给了卢珃十几个丫鬟陪嫁。 那些丫鬟,卢珃一个人也不相信。怕她们都是婶祖母的眼线。 可卢珃也要人服侍,不能不信任就把下人遣走。 孝彤是沐王府的小丫鬟,服侍煮茶的。卢珃见她机灵,就让她贴身服侍。再后来,卢珃入主中宫,孝彤就是管事的姑姑了。 卢珃不算特别信任孝彤,但是不怀疑她。时间久了,知道孝彤干净,也把她当个亲信。卢珃有些时候和卢玉说话,也不避讳孝彤。倘若孝彤端茶给卢珃喝,卢珃不会生疑。 孝彤就是这样得手的吗? “孝彤应该知道,她背后是谁在指使她。”凌青菀想。 不过,卢珃去世一年多了,孝彤多半是不会还活着。 谋害皇后是多大的罪过? 诛九族亦不为过。 知道卢氏姊妹被害的主凶,现在还活着的,大概只有皇帝了。而皇帝还没有报仇,对半更忌惮对方。 除了主谋之外,其他人是不可能还有存活的可能。当初帮主谋干那些事,要么是受制于人,要么是蠢。 凌青菀能想到不少人。 卢珃是皇后,多少人等着她死,可以取代她的位置,从而一族荣升。 卢玉趟着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这些事。 “姐姐得到那样的下场,多少有我的错。”凌青菀想到这里,眼泪不知不觉又淌了满面,“我太不懂事了,那几年跟她闹,才让人有机可乘,离间我们姊妹,离间她们夫妻,甚至害死我......” 卢玉和卢珃失和,是因为卢珃擅自做主,定下了卢玉的婚姻。那时候,卢玉早已心有所属,只是卢珃不知道罢了。 卢珃做主,将卢玉许配给周又麟,除了周又麟和卢玉青梅竹马,卢珃也看中长公主和驸马手里的权势。 皇后和长公主结盟,这样她们彼此放心。 卢珃自从嫁入沐王府,就想牵制沐王,利用他;而长公主计谋用尽,将她弟弟扶上了皇位,自然不会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也需要操控沐王。 几番过招,卢珃和长公主都没有讨到便宜,再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试探了几回,长公主和卢珃都明白,她们彼此都有自己想要的,而且不矛盾,她们也不想将对方置于死地。 因为,她们的地位不冲突:一个是皇后,一个是长公主,在身份地位上,她们没什么可争的。 既然都不能将对方压制住,还不如联手,共同把持朝政,操控皇帝。 所以,她们联姻了。 一个是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一个是自己唯一的儿子,这样的联姻充满了诚意。 “你这样恨我?”卢玉知道了,跑到卢珃跟前去质问她,“既然这样,你还不如将我送回太原府!” 卢珃只是微笑:“别说孩子话。” “我没有说孩子话。”卢玉道,“你还记得前几年,我有时哭着跟你说,让你送我回太原府吗? 因为那时候,周又麟总是捉弄我。我宁愿回太原府去,也不想见到他。如今,你竟然要将我嫁给他?” “你们那时候还小,不过是孩子。”卢珃不以为意,“你别以为我随意将你嫁了?倘或周又麟不好,我亦不会答应这件事。你是我妹妹,咱们姊妹俩相依为命......” “你现在就是要我的命。还说我们相依为命?”卢玉哭着说。 她不敢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只挑周又麟的刺。 卢珃气死了,不理她,任由她哭闹。 没过多久。卢珃生病了。她一开始只是小风寒,后来病了大半个月,太医说她不能动怒。 卢玉那时候,才不敢真的和卢珃闹。但是心里存了一口气,慢慢和卢珃疏远了很多。 她对王七郎的爱慕。是很久就有的,之前一直小心翼翼藏在心头。而后,慢慢就藏不住了。 她隐约跟卢珃透露了一次,卢珃勃然大怒:“你不准和那厮来往。他若是和你亲近。是想哄骗你。” 卢珃一口咬定,王七郎是哄骗卢玉,才会和卢玉走得近。卢玉不相信这话。她知道姐姐对王七郎有偏见。 王七郎的胞兄,就是早年时常翻卢家院墙。进去给卢珃送好吃的王四郎。 卢珃离开太原之后,王四郎求之不得,回家之后大病一场。一年后,王四郎知道卢珃成了皇后,此生和卢珃再也无缘,王四郎纵马奔驰,连人带马摔下了山崖。 他到底是自尽,还是人为,成了秘密。 卢珃以为他是自尽的。 得到消息之后,卢珃病了大半年,反反复复的发烧,总是好不了。卢玉看着她日渐憔悴,心里很着急。不仅仅是卢珃生病,官家也总是生病,卢玉也是从那时候起,决定学医的。 但是王家的人,以为是卢珃所为,掩盖当年王四郎和卢珃的秘密。 卢珃也知道王家人的猜测。 王四郎和王七郎兄弟,是太后的侄儿。 因为他们是太后的侄儿,王家怎么猜测王四郎的死,也传到了卢珃耳朵里。 卢珃又惊又怒,这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她千辛万苦进京,帮助家族辅佐沐王,并不是为了今日一病而逝。 既然旁人觉得她是个坏人,就索性让他们恨去。 卢珃从来不低估仇人。所以,她连太后也防备着。但是,太后和汝宁长公主不同,她从来不涉足宫里、宫外的任何纷争。 太后是先帝的皇后,没有儿子,生了四个公主。相对于太子和其他几位亲王,沐王没有强悍的外家,更容易掌控,所以太后宁愿沐王继位。 不管哪位皇子继位,都不是太后的亲儿子。与其这样,不如挑个软弱好欺负的。 所以,太后不会害官家。 官家敬重太后,他们母子相安无事,太后的几位女儿嫁得也好,各自安分守己,所以太后别无所求,整日念经诵佛。 卢珃防备了太后几年,确定是无用功,就放松了警惕。 但是,她时刻提防王家的人来“报仇”。 卢玉一提到王七郎,卢珃下意识就觉得,这是王家的阴谋,这是要害死她妹妹。 所以,她态度恶劣,甚至要赶紧把王七郎总京里弄走。 这件事,惊动了太后。 “七郎这孩子,对哀家还算孝顺,就让他留在侍卫司吧。”太后这样对卢珃说,“况且,他只是都虞侯手下的啊......” 这就是威胁卢珃,假如把王七郎弄走,卢珃的哥哥官位也不保。当年都虞侯,就是卢珃的哥哥。 卢珃还是有些忌惮太后的,就没有下手。 她反复逼问卢玉,到底和王七郎是什么交情。 卢玉还敢说什么实话? 她只得撒谎,说自己和王七郎没有交情,仅仅是在哥哥府上见过一次而已。 卢珃逼迫卢玉嫁给周又麟,又怀疑王七郎图谋不轨,让卢玉和她越发生疏起来。 就是因为这样,她们才给了旁人有可乘之机。 ***L   ☆、第097章回家 凌青菀脑海里想着的,都是卢珃。前世种种,似白驹过隙,从眼前滑过。 可能是哭得太累了,她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安檐的敲门声,惊醒了她。 凌青菀坐了起来,仍是一头的汗、一脸的泪。 “菀儿,已经申初了。”安檐在门外,对凌青菀道。 应该回府了,否则外祖母要派人来找他们的。 “稍待,我就起来。”凌青菀道。 她梳洗一番,跟着安檐回了景家。 凌青菀的眼睛红肿未消,外祖母瞧见了,笑着问她:“菀娘这孩子,长情得很。” 然后又劝凌青菀,“别伤心了,卢九娘入土为安,说不定已经投胎转世到了好人家。” 是投不了胎的。 但是到了好人家,这话不假。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长久。既然能来到凌青菀的身体里,也可能被赶出去。 凌青菀心头微怔,还是顺着外祖母的话,点点头,眼角微湿。 拿了卢玉的针线包和坟头的尘土,前尘往事也悉数慢慢被想起,这次来太原府的目的,就差不多达到了。 凌青菀想回京城去。到底是谁害死了她和卢珃,她需要去查明、去报仇。 “安郎,我们什么时候回太原府?”晚些时候,凌青菀问安檐。想不多忙完了,凌青菀很想念母亲和大哥。 她现在有个温暖的家呢。 “想家了?”安檐问道。 凌青菀点点头。 安檐表情柔和,道:“我先同舅舅和外祖母说一声,看他们如何安排。” “嗯。”凌青菀道,“随你们的安排。” “还难过吗?”安檐低声问她。 上次她哭得那样,安檐非常担心。他是既担心。又觉得疑惑:凌青菀什么时候,和卢九娘感情那么深厚了? 怪不得上次安檐说卢九娘,凌青菀不高兴。 既然这样,下次就不要说了,安檐默默告诉自己。 “......好了些。”凌青菀道,“人死不能复生,难过也于事无补。” “你从来没说过。你和卢玉感情那么深厚。”安檐道。“你和她如何结识的?” 凌青菀抬眸,看着安檐。 安檐的面容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可能是因为他太高了。凌青菀看不全,只感觉他的神态很柔和,没有上次提到卢玉时那么憎恶。 “你不喜欢她,所以没有多说。”凌青菀解释。 “菀儿喜欢的人。都可以告诉我。”安檐道,“哪怕我不喜欢。我也不再评判她。” 凌青菀苦笑。 她摇摇头,道:“不说了,提起来徒添伤感罢了。她已经入土了,何必多提?” 安檐就不再说什么。 当天晚上。安檐同舅舅商议回程的事。 “舅舅说,二十是个很好的日子。”安檐回头告诉了凌青菀,“咱们二十启程。程仪外祖母和舅母已经安排好了。” 凌青菀点点头。 “三表兄要的鞠杖,你帮他打了吗?”凌青菀又问安檐。 安檐说:“已经打好了。我给他打了三根。他可以拿去送人。” 凌青菀微笑,问安檐:“你马球打得那么好,是鞠杖好,还是你技艺好?” “技艺好。”安檐道。 他表情严肃,一点也不谦虚。 凌青菀笑了。 “祯娘很喜欢鞠杖,也非常仰慕你的鞠杖。”凌青菀又道,“你打了三根,可以送我一根吗?我转增给祯娘。” 安檐答应了。 接下来几天,安檐每天都带着凌青桐去骑马。上次他答应过凌青桐,等回程的时候让凌青桐骑马而行。 所以,他抓紧时间训练凌青桐的马术。 凌青菀就陪着外祖母。 她们去看了八娘一次。 八娘身上的疥子,开始好转。刚开始结痂的时候,肌肤发黑,很是难看。 景八娘哭着,拉着凌青菀的手,问她:“表姐,我这个还能好吗?” 肌肤恢复,是可以的,毕竟景八娘年纪还小。但是需要很长的时间。如今恢复如初,也是不可能的,至少会有点印痕。 好在她脸上不是特别严重。 “能好。”凌青菀安慰她。 景八娘这才止住了哭。 舅母也松了口气。 景八娘发病的时候,舅母怪五郎不懂事,也怕那孩子以后真的纨绔了,下定决心不管他,任由舅舅处置他。 但是,八娘的病好转了些,舅母又开始不忍心。 舅母这些天,求舅舅将五郎从火头营调出来,恢复从前的军职,舅舅不同意。 舅母就不高兴,甚至求外祖母做主。 “......先缓缓吧。”外祖母表情收敛,对舅母道,“五郎违反军纪,现在将他调出来,他也难以服众。你难道想五郎一直被人指指点点吗?” 舅母一想,外祖母这话也对。 她却没有放弃,甚至往景大郎去劝说舅舅。景大郎最怕她母亲和兄弟惹事,故而避之不及。 舅母就大骂景大郎不孝顺。 这些事,跟凌青菀他们无关。哪怕舅母有凌家的把柄,也牵连到舅舅,故而舅舅肯定会摆平。 卢家那边,不会用一个孩子开的药方,所以暂时没什么回信。 二太夫人的病情,暂时还不会有什么危险。 转眼到了五月二十,他们启程回盛京。 临走的前一晚,外祖母拿出一个锦囊,交给凌青菀:“这个你拿回去,交给你母亲。一路上,你贴身戴着,要仔细。” 凌青菀想打开要瞧,问:“这是什么啊。外祖母?” “是些银票。”外祖母道。 凌青菀微讶,不知道该不该收,犹豫着。 倘若舅母知道外祖母私下里贴女儿钱财,只怕又是一番口舌了。况且,凌家的日子也过得下去啊。 “......你母亲当家,维持一下子体面,诸多艰难。”外祖母看出了凌青菀的心思。笑着对她道。“我知道你们家业薄,你大哥即将娶亲,都要用钱。 当年你母亲出阁。咱们家也单薄,没给她什么陪嫁。如今,你舅舅有了些出息,理应补你母亲些陪嫁的。只是她肯定不愿意收。故而我时常派人送些钱财给她。 这个是我的心,你带着回去。我就不另外派人去送了。” 凌青菀就不好再看了。 外祖母说,凌青菀的大哥即将娶亲,这个是真的。今年肯定要给大哥办喜事的,到时候少不得一番用度。 家里财务上的事。母亲很少告诉凌青菀。 既然外祖母给了,应该是能拿的,况且又不是给凌青菀的。 凌青菀道谢:“多谢外祖母。” 外祖母摸了摸她的头。微微笑了笑。 然后,外祖母又把随行的甘妈妈交到跟前。特意叮嘱她:“回去告诉你们家夫人,婉娘和檐儿的亲事,也该定下了,还拖什么?” 甘妈妈笑,道:“夫人已经在准备了,明年就可以送姑娘出阁了。” 外祖母满意微笑。 到了五月二十当天,外祖母将他们送到城门口,拉着凌青菀的手,半晌不松开:“回京之后,叫你母亲和姨母常给太原府送信。” 说罢,眼睛湿了。 凌青菀点点头。 她对太原府,颇为伤感,不知不觉也跟着哭了。 离别的情绪很深。 说了几句话,马车从太原府离开,熟悉的气息变得稀薄。约莫走了一个时辰,他们停车,等着念如。 念如不好跟他们一起出城,故而晚了片刻。 就是这片刻,凌青桐也焦虑不安。 他和安檐一样,骑着高头大马,不时眺望城门的方向。 凌青菀撩起车帘,瞧见了她弟弟焦虑不安,笑着道:“桐儿,你不必担心,念如很快就来了......” 她话音刚落,就有马车朝这边而来,凌青桐认得是念如的马车。 他没有回答凌青菀什么,纵马去迎接念如。 念如露出一张洁白娇嫩的脸,笑靥如花。 凌青桐舒了口气。 “这是念如。”凌青菀对同行的妈妈和丫鬟说道,“她跟着我们回盛京。”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念如是谁。 凌青菀也不解释。 “你们出去,和甘妈妈坐。”凌青菀对她同车的两个丫鬟道,“念如跟着我坐。” 丫鬟们道是,不敢质疑。 于是,凌青菀一路上都带着念如,同吃同住。 可能是姊妹天性,念如很粘着凌青菀,觉得她很亲切,姐姐长、姐姐短的叫着她。 凌青菀又想到了卢珃。 饶是伤感,凌青菀也打起精神,不让自己被悲伤侵占。她既然得以重生一回,自然要替姐姐报了仇。 现在,凌青菀也是姐姐了。 走了一半的路,有天中午停车歇息,安檐望着一望无垠的田地,眉头微蹙。 “我去走走。”安檐道。 凌青菀不解,问他:“安郎去做什么?” “我去看看庄稼。”安檐道,“菀儿去吗?” 凌青菀虽然不知道庄稼有什么可看的,但是她坐车腰酸背痛,准备去走走。 故而,她点点头。 “已经很久没有下雨了。”安檐瞧见脚下奄奄一息的庄稼和微有龟裂的土地,语气微敛。 上次暴雨过后,已经快一个月,滴雨未落。 “会发旱灾吗?”凌青菀也发愁起来。 凌家没有其他收入,也没人孝敬他们。他们家生活的全部来源,就是田地里的租子。 一旦发灾荒,凌家会损失惨重。 “旱极而蝗。”安檐道,“旱灾固然可怕,倘若引发蝗灾,只怕整个西边都要遭殃。” 凌青菀心头微凛。 若是灾荒太严重,会发生动乱的。 “我要回去问问桐儿,最近这两年是否发生了重大的灾荒。”凌青菀心想。 她和安檐都心事重重的,回了车队。 ***L   ☆、第098章风疹 已经到了五月底,天气炎热起来。入了夜,暑意褪去。碧穹没有月,繁星浓密,似晶莹的宝石,点缀了盛夏的喧嚣。 墙角虫吟切切,远处蛙声阵阵。 客舍窗口的灯,映照在庭院。庭院的疏影摇曳,芳草萋萋。店家在院中养了一大缸锦鲤,鱼儿跃起,掀起泠泠水声,更添了夏夜的热闹。 “......真的没有蝗灾?”凌青菀和她弟弟,站在窗前说话,“那旱灾呢?” “今年应该没有,五年后才有。当时旱了两个月,滴水未落,西北开始发蝗灾。蝗虫来势凶猛,太原府以西,全部受灾。”凌青桐非常肯定道,“朝廷怕突厥趁机入侵,调兵往西北驻防。 安二哥去了两年,他去住戍守的,但是派去治蝗的官员无能,安二哥取代之。他有治蝗良策,回来之后就封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 殿前司是禁军之一,副都指挥使是殿前司的高级将领。 那是安檐仕途平步青云的开端。 凌青桐记得特别清楚,那时候他年纪已经大了,知道很多事。至于建平十一年到底有没有蝗灾和旱灾,凌青桐的记忆是模糊的。 至少,这一年凌家没有受到波及,大哥顺利完婚。 “今年也许有点小灾,但是我真的不记得了。”凌青桐看着窗外,灯光映照下的树叶,也是恹恹的。 刚刚入夏,就这样旱。 “那就好......”凌青菀道。 晋国公府的田地都在西边,假如发生灾荒,家里不至于会饿死。但是少不得要求助姨母、姑母。 节衣缩食的时候,二房和祖母不会体恤景氏,反而会趁机闹事。 凌青菀是心疼她母亲。 虽然凌青桐说他今年没有大的灾荒,但是他们一路回京,再也没有下过雨。 官道尘土飞扬。 休息的时候,安檐会看着干燥的地面,微微蹙眉。很忧心的样子。 他的侧颜。和平常一样的严肃,却多了几分威严。 “安郎,你很担心灾荒?”凌青菀问他。 像安檐这样的贵胄子弟。哪怕在军营里磨砺了几年,也是军官,高高在上。 安檐真的懂人世疾苦,凌青菀有点惊奇。 “......担心。”安檐道。“谁不担心呢?一旦灾荒,多少人背井离乡?” 凌青菀沉默下来。 她也跟着担心起来。 安檐的情绪。变得格外严肃。 快要京城的时候,晚上停下来住店。 店家将他们的马车牵入后院之后,不停的打量凌青菀,眼神里有几分焦虑。 安檐立马含怒。问店家:“你瞧什么?” 店家认识安檐。安檐模样高大,能像他这么高的男人很少见,很容易识别。 他立马给安檐跪下:“大人。求大人救救我的孩子!” 凌青菀众人都不解,疑惑看着安檐。不知道安檐把店家的孩子怎么了;而安檐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你的孩子,为何要我去救?”安檐问道,“起来,把话说得清楚些!” 店家一时很激动,声泪俱下:“大人,就是上次这位姑娘问,小人的孩子是不是发风疹。已经发了,快十天了,孩子痒得不行,大夫们都治不了......” 同行的丫鬟婆子们,都看了眼凌青菀。 凌青菀也终于想起来了。 上次他们也是住这家店,店家的两个儿子,跑进来问安檐的马夜里会不会变成龙飞走。 当时,有个孩子隐约要犯风邪,凌青菀瞧见了,提醒他要留心。 不成想,那孩子果然发作了。 安檐也看着凌青菀。 凌青菀痛快道:“掌柜的,你先起来吧,带着我去看看孩子。” 店家连连磕头,这才爬起来。 “我去瞧瞧,无妨吧?”凌青菀问安檐。 安檐点点头,道:“走吧。”他陪着凌青菀去看。 凌青菀心想:“最近碰到两起发痒的病。其实痒比痛难受,发痒十来天,也是遭罪。” 她脚步很快,跟着店家,去隔壁的后院厢房,看店家的孩子。 已经是夜幕。 厢房里点了灯,一个孩子躺在炕上,昏睡了过去。他身边坐着个妇人,颜色憔悴,眼睛哭得红肿起来,几乎看不见人。 “当家的?”她听到人进来,努力去看,还是看不清。而后,她又听到几个脚步声,有点惊讶。 “上次有位姑娘,说三郎可能会发风疹,让咱们留心些,我告诉过你的。”店家很激动,说话语气很快,“她回来了,三郎有救了......” 那妇人啊的一声,连忙站起来,要给凌青菀磕头。 她迷蒙的眼睛里,终于看到了凌青菀的身影,噗通给凌青菀跪下,道:“贵人啊,您救救这孩子。咱们乡下地方,郎中不中用,我的孩子......” 说着,就哭了起来。 凌青菀让她起身,又让店家挪灯过来,自己仔细看看这孩子。 孩子已经发病十天,形容十分惨烈。孩子的双眼浮肿,已经看不清人;他的面上、双臂片状红疹,似鱼鳞一样布满。 很痒,所以孩子挠了很多次,新痕添了旧痕。 这比景八娘那次厉害多了。 孩子饱受折磨,已经奄奄一息了。店家和他的女人,也是听大夫的话,觉得孩子无可救药,让准备后事,所以他女人眼睛都哭瞎了。 孩子的夭折是很常见的,大夫的话,店家夫妻知道不是哄骗他们。 “我先把脉。”凌青菀道。 安檐站在旁边,看着凌青菀。 凌青菀诊脉的时候,神情格外专注。她明亮的眼眸。璀璨生辉,透出睿智。 安檐心头微动。 他的目光,再也没从凌青菀脸上挪开。 凌青菀诊脉半晌,又看了看这孩子的舌苔。 “这孩子脉象细平,舌红苔薄白,双眼浮肿,面上发疹。这是风热郁肺。导致的风疹。”凌青菀诊脉完毕,对店家道。 店家哪里懂? 之前请了两位大夫,也说是风疹。开了些方子,结果一点用也没有。 所以,店家不知道凌青菀所说是否正确。 但是,凌青菀早在两个月前。就看得出这孩子即将风疹,很是厉害。故而店家信任她。 “他上次就有点犯风邪,不成想没有发作出来。这次又犯了风邪,两毒并发,才如此严重。 风邪上受。首先犯肺,而肺主皮毛,所以才肌肤红疹。我开个药方。你们连夜去抓药,吃上三四贴。先止住痒,以后慢慢调养即可。”凌青菀又道。 店家和他女人连连道是。 他们又要给凌青菀磕头。 凌青菀拦住了:“别行虚礼,给孩子看病要紧。你们先去拿了纸墨来,我开方子。” 店家道是,急急忙忙出去找了笔墨纸砚来。 凌青菀伏案疾书。 安檐仍在一旁看着她,但见她手腕纤细却有力,伏案时垂着螓首,露出一段修长嫩白的后项,肤如凝雪。 他觉得这样的凌青菀很好看,比平常更好看。 凌青菀说,她喜欢看安檐打球;那么,安檐而言,他也喜欢看凌青菀诊病。 打球时的安檐,所向无敌;治病时的凌青菀,缜密聪颖,医术能起死回生。 “辛凉平剂银翘散。”安檐看得凌青菀写了这个方名,她继续往下,写了,“金银花五钱、连翘五钱,薄荷五钱;生薏苡仁三钱、芦根五钱、竹叶四钱;蝉蜕一钱五分,牛蒡子四钱;白茅根、紫草、丹皮各两钱,煎汤服用。” 她的字,纤长锋锐,添了几分凛冽之气,比从前好看很多。这是她最近练字的成效。 方子开好之后,凌青菀交给店家。 “按方抓药,头两日服用一贴,而后一天一贴,服用十天,足以痊愈。”凌青菀对店家道。 店家之前请的两位大夫,都是镇子上的小郎中,只开了几味药。他陡然看到凌青菀开了满纸的药材,心里大喜:“果然不一样,这位大夫更厉害。” 他觉得药多,效果就越好。 他当即去抓药。 凌青菀的方子,主意是清热疏风、活血止痒、利湿解毒,足以对症。 半夜里,那孩子醒了,大哭起来,闹得整个客栈的人都休息不好。 六月的夜有几分燥热,客人们原本就心浮气躁,孩子一哭,更是烦躁了,不时有人骂。 凌青菀他们住在西跨院,也能听到吵闹声。 她睡不着,又想到很多卢珃和王七郎的事。当初记忆残破,只记得这两个人。 越想,心情越是糟糕。 她索性坐了起来。 念如和凌青菀同床,凌青菀也怕吵到她,就轻手轻脚起来喝水。她刚刚起来,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就听到了隔壁门房吱呀一声开了。 有人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凌青菀知道是安檐。 安檐有时候半夜会起来给他的马喂草。 凌青菀也睡不着,原本想去给安檐作伴的。但是,她心里的事太过于沉重,又想到了王七郎,心情更是糟糕。 故而,她没有动。 黑暗中,凌青菀也想到了石庭。 想到石庭那番话,说他去太原府祭拜的人;也想到了石庭冒险到悬崖下去祭拜王七郎。 这次回来,安檐换了另一条路走,故而他们没有路过王七郎葬身的悬崖。 凌青菀甚是遗憾。 而石庭呢? “他和我一样,是死而复生的人吗?他就是黎华吗?”凌青菀怔愣想着。思及此处,心头大痛。 王七郎,名潜,字黎华。 ***L   ☆、第099章柔情 想到王七郎,凌青菀的心情就很沉重。 她倒宁愿记不全。 记不全的时候,只能记得一个温柔的剪影。他热情又体贴,总是含情脉脉看着她。 他武艺高强,医术绝伦。但是,医者不自医,他从来不给自己看病。 他教卢玉医术,每当他头疼脑热的时候,就让卢玉给他开方子。但是,卢玉治旁人没事,只要给他用药,就会导致他发病。 他常常被卢玉治得半死,呕吐腹泻。 他那时候就会生气,骂卢玉学艺不精,会丢他的脸,让卢玉更加努力。 卢玉的潜能,被他激发出来,他是个很好的老师。 所以,卢玉一开始对他的爱慕,是带着几分愧疚和崇拜的。而后,才慢慢被他的温柔打动。 她哥哥性格冷峻,为人粗莽,不知道体贴女孩子家的小心思;她大嫂三年抱俩,对孩子格外宠溺,非要自己养,多半时候在照料孩子,和处理家务,对她这个小姑子,敬重大于亲昵。 而卢珃,她宫里事务繁忙,朝政她也插手一二,免得输给了汝宁长公主,总是紧绷着,卢玉一点小事,自然也不敢打扰她。 王七郎性格和睦,对卢玉身上千般柔情,卢玉慢慢习惯依靠他,什么事都和他说。 对于卢玉而言,那是一段非常甜蜜的爱慕。 对王七郎来说,大概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 凌青菀想到这里,心头痛苦似万针齐攒,她有些喘不过气。屋子里太闷了,想到这西跨院有护卫把守。凌青菀也推开房门,站在屋檐下。 她并不恨王七郎。 在她短暂的人生里,王七郎给了她另一种感情。这种感情,是她兄嫂、卢珃给不了的。哪怕最后一塌糊涂,亦是卢玉自己的愚昧。 她总记得,在太原府的时候,有个男孩子。偷偷爬进她们家的院墙。隔着窗棂给卢珃送吃的、玩的。那是王四郎,七郎的胞兄。 王四郎为卢珃的人生撑起了一把伞。往后,哪怕再不堪。卢珃在内心的角落里,总有个地方,满是柔情,可以依偎。躲避风雨。 卢玉很羡慕,她也想要那样的一把伞。 王七郎给了她。 虽然收场不好。总归把人世间的感情都经历了一遍。重生之后,亦无遗憾。 “菀儿......”身后,传来安檐的声音。 安檐喂马之后,已经上楼了。他每晚这个时候。都要起来喂马,只是凌青菀不知道罢了。 这一路上,他的马颇费脚力。安檐很心疼它。所以,每天午夜之后。他都要亲自给他加料。 马无夜草不肥。 自己爱的东西,安檐会不遗余力照料疼惜,哪怕是匹马。这些事,明明可以假以人手,安檐却要亲力亲为。 一回来,瞧见凌青菀矗立檐下,有些吃惊。 已经是后半夜了,夜风有点凉。 安檐解了自己的外衣,披在凌青菀的肩头,问她:“怎么不睡,立在这里做什么?” “口渴醒了,就睡不着。”凌青菀道,“念如还在睡觉,我怕吵醒了她,就站在屋檐下透透气。我知道你下去了,故而不怕......” 安檐轻轻摸了下她的青丝。 凉滑柔软的青丝,似墨稠初展,从掌心滑过,落下细腻的痕迹。安檐的心,有点发热。 “这夜热得很,我哪里还用衣裳披?”凌青菀笑着,又把安檐的外袍还给他。 安檐个子很高,凌青菀踮起脚尖也无法为其披上,只得交到他手里。 安檐却明白她的意思。 他微微弯下腰,低头让她披上。 盛夏的夜,哪怕有丝凉意,也是舒服熨帖的。安檐是关心过头了,以为凌青菀会冷。 披上之后,安檐立在凌青菀身边,没有进屋的打算。 两人都无睡意。 “店家那孩子,哭了好几个时辰。”安檐低声,和凌青菀说话,“菀儿的药,能治愈他吗?” “他们如果认真遵循医嘱,好好吃药的话,是没问题的。”凌青菀道。 “医者发大慈恻隐之心,解世间含灵之苦。从前就读过《大医精诚》,总是无法明白这些词句。如今,倒是知道了。医者解疾苦,真比神仙菩萨还有灵验。”安檐道。 这是对凌青菀很高的赞誉了。 不过,安檐居然读过大医精诚,凌青菀也颇为惊讶。安檐虽然是武将出身,却读过很多书。 想到凌青桐说安檐之后的前途,他这么有学问,凌青菀就不那么惊讶了。 凌青菀笑了笑。 “我的医术,得过卢玉的指点。”凌青菀半晌,才喃喃道,“她曾经也救过很多人......” 安檐就不说话了。 他已经告诉过自己,不要在凌青菀面前,批评她喜欢的人。故而,安檐忍着了。 固然卢玉医术、医德自然很好,可是这跟安檐又有什么关系?安檐又不是卢玉的病家,没有受过她的恩惠,岂能因为她的医术就对她改观? 安檐欣赏凌青菀的医术,是因为他爱慕这个人。 就像凌青菀欣赏安檐的球技,也是因为他安檐而已。 他的沉默,凌青菀明白,心里添了几分恍惚。 “我现在想着的,是我必须要做凌青菀。但是我还有一些凌青菀小时候的记忆,也许她仍在这具身体里。假如我将来可以从这具身体里离开,安檐与我,又有何关系?”她恍惚的时候,会这样想。 “我的孤魂,可以侵占了凌青菀的身体,那么有一天能否出去?”她又想。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这些。 大概是安檐每次提到卢玉的态度,令她心里起了警惕。 再多的柔情。也只是种诓骗,她又不是凌青菀。而安檐深恋的,是凌青菀而已。 安檐的深情,哪怕是个局外人,也会很感动的,但是卢玉必须要记住,不能确定自己会永远做凌青菀之前。这都跟自己没关系。 “很多的大夫。都曾经救过人。”安檐见凌青菀沉默半晌,不知道她在想心思,还以为自己没有答话。让她不快了。 所以,安檐犹豫再三,说了这么一句。他肯定卢玉的医德,却否定卢玉此人。 凌青菀对卢玉的好感。也很难说服他去对卢玉改观。 卢玉所犯者,乃是世道所不容之大忌。安檐是个正统的人,观念纯正。 凌青菀不想多提此事了。 原本心情就糟糕,不想更糟糕。 “我有些困了,先进去了。”凌青菀佯装打了个哈欠。说道。 安檐知道她生气了,拉住了她的胳膊。 凌青菀就停下了脚步。 他们不止一次为了卢玉而不高兴。 安檐心里,多了几分无奈。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为何非要总说卢玉。上次去祭拜,哭成那样。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师徒情分? “菀儿,我是个粗人,说错了话也是无心的。”安檐低声,给凌青菀赔礼道歉,“是我不好,你莫要往心里去。” 凌青菀一怔。 在她从前短暂的人生里,很少有人这么仔细又小心翼翼疼惜她。哪怕是王七郎,也做不到如此。 安檐对凌青菀的爱慕,可谓卑微。王七郎出身太原贵胄,他的爱慕是尊贵的,从未如此过。 曾经,倒是卢玉,这般对王七郎。 她能明白安檐的心。 心弦被触动,凌青菀心里起了涟漪,她回身轻轻往安檐怀里靠了一下,然后又迅速离开。 她回答道:“我岂是这么小气的?” 安檐又惊又喜。 他一把搂住了凌青菀,用力抱住了她。他的胳膊结实有力,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 “菀儿......”他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终于舒了口气。 夏夜的蛩吟,似繁杂又绵长的曲子,在他们耳边奏起。蛩吟得越烈,说明夜越静。 “安郎,你真是个好人。”凌青菀道,“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她反复感叹,安檐是个好人。 “他们说我冷漠无情。”安檐却笑了,“倘或我真的是个好人,也只是对你。” 这话,深情如斯。 安檐平素不苟言笑,像个木头人,的确很多人说他冷漠无情。就是凌青菀的弟弟,也这样评价过安檐。 后世的人,更是如此说他。 他所有的柔情,只给了凌青菀。 凌青菀的心头,却是五味杂陈。她既有点羡慕,又有点忐忑。为什么她身为卢玉的时候,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人? 好像偷了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凌青菀总无法心安理得。 “但愿你永远不知道我是谁......”凌青菀将头埋在他的怀里,默默想着。 永远不知道最好了。 若是知道了,对卢玉和安檐,都是种残忍。 安檐紧紧拥着她,想到回京之后,又不能整日见到她,需得饱受相思之苦,心头不免有了几分怅然和不舍。 故而,他久久没有松开。 这么一耽误,凌青菀这夜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天亮了。 店家早早就来了,请凌青菀再去看看那孩子。 “昨天喝了药,没什么起色,请您再去瞧瞧。”店家满面愁容,甚至有点绝望。已经第三个大夫了,而且这个大夫还能语言,医术高超也没用,难道那孩子真的没有福运吗? 想到这里,店家眼睛又红了。 之前的大夫,可是劝店家置板的。 “不会那么快起效的。”凌青菀安慰店家道,“至少要吃完今天的药,晚上可能会好转。我去看看吧。” ***L   ☆、第100章药膏 凌青菀跟着店家,去给他的儿子复诊。安檐随行,寸步不离凌青菀,生怕凌青菀出事。 店家的小儿子,仍在啼哭。 哭得太久了,孩子的眼睛都哭伤了。店家的女人给孩子手上绑了一双厚实的棉手套。这样,既能让孩子挠挠痒,缓解一时的痛苦;又能防止指甲划到伤口,添重伤口的病情。 只是,这样挠痒,无法解决根本,孩子很痛苦,不停的想撕下手里的棉手套。 “现在已是初夏了,戴这样的厚手套,时间久了,孩子这双手也要废掉。”凌青菀心里大为不忍。 和景八娘相比,这孩子的病情严重多了。 他脸上、胳膊上的风疹,因为被抓了十来天,呈现红肿溃烂,几乎要发脓。 凌青菀很少遇到这么恶劣的病。 从前,哪怕真的遇到这样的病,也是王七郎出手,不想让凌青菀看到难受。 “贵人,您再给他瞧瞧?”店家求凌青菀。 凌青菀点点头,道:“我先诊脉。” 店家女人就脱了孩子一只手上的棉手套。刚一脱,孩子就挣扎着要自己挠,几乎要咆哮起来。 店家和他女人合力,才把孩子按住。 凌青菀坐下来问诊,耳边全是这孩子的凄厉的哭声、喊声,还有外头房客的骂声,让她心绪难宁。 号脉片刻,凌青菀站起身来。 店家和他女人又连忙把孩子的手绑上。 孩子的哭声,在此情此景之下,格外的凄厉惨烈。凌青菀看着他,心头涌上悲凉。 “才喝了一贴药。他的风邪没什么改善,至少需要喝完今天的,才能有点起色。”凌青菀对店家道。 店家愁眉苦脸,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记得一药膏的配方,主要治风邪发痒。但是,我从来没有亲手调配过,不知道能否成功。”凌青菀犹豫了下。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和店家说了。 作为大夫,对自己没有把握的事,不能轻易拿病家作为尝试。 凌青菀也不想。 她配过药。但是都是王七郎在场的情况下。哪里错了,王七郎会立马纠正她,而是只配过两种。 那两种药,她配置了七八次。不停的改进,一点微小的失误都不行。直到王七郎首肯。她亲自配制的药,才敢给病家用。 如今,她没有机会去犯错和重复,也没人会纠正她。 万一弄得不好。会添重这孩子的病情。 所以,凌青菀一直没敢开口去说。但是,此刻见这孩子如此痛苦。假如没有外药的配合,哪怕凌青菀的药方管用。他也要再难过四五天。 太受罪了。 “贵人,求您试试!”店家给凌青菀跪下,求她道。 店家救子心切,动不动就给要凌青菀下跪。 “我没有把握能配制成功。”凌青菀道,“假如失败了......” “假如失败了,就是这孩子没有造化。”店家道,“贵人,您试试吧。无论如何,不能看着这孩子这样遭罪啊。” 孩子受罪,做父母的无能为力,心都要碎了。 一丝渺茫的希望,做父母的都有抓住不放。 店家的话,鼓舞了凌青菀。 “好,我写个方子给你,你去抓药,我来试着配制。”凌青菀道,“但愿有用。” 店家道是,拿了纸墨给她。 凌青菀伏案,写了“连翘、白茅根、紫草、丹皮各半斤,五培子、蒲公英、苦参各两斤”的一张方子,交给店家。 她叮嘱店家:“拿这个去抓药,药铺上的人肯定要问为何剂量如此之大,可能劝您改改方子。您别改,这些药我不是全部用,只是怕失败了,还有几次尝试的机会。” 她这个方子,是用来凉血祛风、解毒止痒的。 店家重重点头,道:“您放心,我亲自去抓药!” 等店家去抓药,有个店小二,端了汤剂的药碗进来,给这孩子服药。这是昨天开的方子,还在吃。 孩子不愿意喝,店家的女人和店小二合力,费了好大劲才灌下去。 凌青菀走到门口,透透气。 安檐也跟着她出去。 店家孩子的惨状,安檐也瞧见了。不过,他在军营时间久了,也随舅舅出征过半年,这点小伤对他而言,是小巫见大巫的,心里毫无涟漪。 凌青菀却是挺难过的。 “还好吗?”安檐问她。 凌青菀点点头,情绪有点低落:“那孩子挺遭罪的,看着不忍心。” “慢慢来,不用着急。”安檐道,“你医术好,能治好他的。咱们在这里耽误一两天也无妨。” 凌青菀颔首,道:“既然碰到了,就不好半途而废。我也是想治好了这孩子,再回家。” 安檐同意。 他们快要到京城,也派人送信给了家里。现在耽误了,自然也要派个人去通禀一声,免得家里担心。 这处客栈离京城,还有一天半的路程。 “你安心配药。”安檐告诉凌青菀。 凌青菀嗯了声。 半个时辰之后,店家急匆匆把凌青菀要的药买了回来,交到了凌青菀的手里。 “贵人,您现在就配药吧。”店家也不顾是否得体,直接催促凌青菀。 凌青菀点点头。 她要了间僻静的屋子,又要了只小药炉,自己进去配药了。 配方是记得的。 王七郎身上,有本王氏祖传的药书,叫《王氏医存》,包罗万象。 甚至连巫医之术都有详细的记载,更别提药方了。不过。巫医之术讲求缘分,王七郎说卢玉无缘,不肯教她。 其中的药方,多达五百副之多。王七郎让卢玉背过,说医者治病,熟记药方是基本。 卢玉记性好,故而熟练。 她按照自己的记忆。把这些药一点点投入药炉。慢慢配制、熬煮成膏。 安檐又在屋外守着。 “我这一时半会也弄不好,你先去休息。”凌青菀对安檐道,“左右一个小客栈。还能有什么事?” “我又不累。”安檐道,“你去忙吧,别管我。” 凌青菀说不动他,只得任由他守在外头。自己慢慢炮制药膏。药的味道很冲,凌青菀很久没有接触过制药。有点咳嗽。 她咳了好半天。 安檐听到了,想问,但是又忍住了,没有打扰凌青菀。 凌青菀忙活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浑身都汗透了,连头发丝都在滴水,终于把药膏弄好了。 她自己也累得脱力。 “药膏给我。你去休息吧。”安檐从她手里,接过来药碗。碗里装着的药膏。尚未凝固,只是有点粘稠。 凌青菀点点头。 “你告诉店家,直接涂抹。可能有点疼,不妨事的,照样抹上去。每隔半个时辰抹一次,但愿可以暂时止痒。”凌青菀道。 安檐记下了。 “陈观,把这药膏送给店家。”他喊了护院,又把这话转告了护院,让护院拿着去给店家。 安檐自己则陪着凌青菀,回了西跨院。 店小二送了热水。 炮制药膏,凌青菀用脑又费力,昨晚还没怎么睡好,人就像虚脱了一半。 洗去满身的汗,又换了件干净衣裳,凌青菀躺下就睡着了。 念如在屋子里陪着她。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夕照似叠锦般绚丽,从窗口透进来谲滟的光。 念如坐在窗边的炕上打盹,夕阳落在她面上,给她洁白的肌肤渡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辉,她的五官更加显明好看。 “念如?”凌青菀喊她。 念如一下子就惊醒了,笑嘻嘻跑到了凌青菀身边,问:“姐姐,你睡醒啦?你渴了吗?” 凌青菀是有点口渴。 她点点头。 念如殷勤的给凌青菀倒了杯水。 “姐姐,掌柜的过来说,他家小子不痒啦,姐姐的药真是仙丹,要给姐姐磕头!安二哥不让他打搅姐姐,让他先回去了。”念如对凌青菀道。 这大概是安檐嘱咐她说的。 安檐知道凌青菀还担心那孩子的病情。 “那太好了。”凌青菀笑起来,心情倏然明艳,“念如,你喊踏枝进来给我梳头,我要起来了。” 念如道是,跑出去喊了凌青菀的丫鬟。 丫鬟们进来,服侍凌青菀更衣梳头。 整理妥当了,凌青菀准备去看看店家的孩子,念如却拉住了凌青菀:“姐姐,我也想去。” 凌青菀笑着,拉住了她的手,道:“走吧,去看看。” 安檐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早已在门口等着。 “店家说,孩子用了三次药膏,就不痒了,如今睡着了。”安檐把方才念如的话,告诉了凌青菀。 凌青菀点点头。 他们一行人,去了店家的小院,看那个孩子。 孩子肌肤上,全是药膏,有些发黑。固然难看,但是孩子的痒暂时止住了。 店家夫妻看到凌青菀,急忙要给她磕头。 凌青菀让他们免礼,免得吵醒了孩子。 “我把脉看看。”凌青菀道。 店家端了个小杌子给她,让她坐下把脉。 已经服用了三帖药,孩子的风邪去了一大半,痒也暂时止住了,病情稳定。 凌青菀面露笑容。 她的笑容,给了店家夫妻无线的希望,两人也大喜。 “暂时是稳定了,药还是要吃。”凌青菀道,“吃完这些药,应该就痊愈了。”凌青菀道。 她很高兴。 她第一次独自尝试配药膏,就这样成功了。 ***L   ☆、第101章药商 凌青菀的药,起效并不快。 但是,她的药膏颇有神速,涂抹了三次,前后一个半时辰,就把店家儿子的风疹痒给止住了大半。 至少孩子能安然入睡。 店家夫妻很感谢凌青菀,特意做了一顿丰盛的晚膳,款待他们。店家还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陈年老窖,开封给凌青菀等人斟上。 “我可以喝吗?”念如坐在凌青桐身边,闻着美酒,浓香扑鼻,令人垂涎。她从来没喝过酒,心里有点馋,低声问他。 破戒没关系的,反正以后不做尼姑了。这是凌青菀告诉念如的,念如没什么主见,就答应了。 凌青桐点点头,道:“可以啊。” 他也打算喝一点。 凌青桐端起酒盏,闻了闻酒香,然后小小抿了一口。入口绵柔, 入喉回甘,果然是佳酿。 想着,凌青桐又喝了一大口。 他尚未咽下去,那边店家已经给他姐姐敬酒,道:“贵人救了犬子性命,我夏三童感恩戴德......” 店家的话还没有说完,凌青桐一口酒喷了出来。 凌青桐被呛得半死。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连夏三童的话也被打断了。 安檐问:“呛到了吗?” 凌青桐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摇摇头道:“没有,没有。”然后,他仔细打量这店家。 这店家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并不大,中等个子。他浓眉大眼,双目炯炯有神。透着智慧。 他是老东家的儿子,去年才接手这家客舍的。 “你......你叫夏三童?”凌青桐难以置信的样子,盯着店家问,似乎想把他看个透。 店家有点摸不着头脑,仍是认真回答:“回小少爷,小人叫夏三童,有两个哥哥。小时候夭折了。独小人长大成年。虽然是老父亲的独子,却是行三。 家里没人念书,托了老先生。取了个‘童’字,贱名容易养些。小少爷,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凌青桐连连摆手,道:“没有不妥。甚好甚好。”说罢,凌青桐的眼睛路。露出一些奇怪的精光,是看什么宝贝一样盯着夏三童。 凌青菀和安檐都好奇看着他。 特别是凌青菀。她知道凌青桐是重生的,故而他知道很多以后的事。 难不成,这个店家往后会有什么名堂吗? 凌青菀打量了几眼这个店家。 他看上去其貌不扬。家财也薄弱,更不像个读书人,他以后是靠什么改变命运的? 店家的话被凌青桐打断了。故而再接上就有点奇怪。他笑呵呵的,说:“贵人。你们用膳,小人不打扰了。贵人的大恩,小人一直铭记。” 顿了下,他又道,“不知贵人府上哪里,什么名姓?小人定然铭记于心,日夜为贵人祈福。若是孩子长大了,出息了,也好报答贵人。” 凌青菀尚未回答,她弟弟立马抢先道:“我们是晋国公府,姓凌,我姐姐是晋国公府长房的二姑娘。” 店家叫了声“凌姑娘”,然后又给凌青菀道谢,很是感恩戴德的样子。 凌青菀瞥了眼凌青桐。 凌青桐暗暗给她使了个眼色。 安檐瞧着这对姐弟俩,觉得好笑。不过,凌青桐的举动,安檐也不太明白。 一顿晚膳之后,大家各自歇息,明早动身赶路。 夜里有些闷热,盛夏就这么来了。 凌青菀梳洗之后,跑到了凌青桐的房间里,询问他:“那个店家,以后会有什么大出息吗?” 肯定是好事,否则她弟弟不会这么自告奋勇把自家家门报给这位店家。 “二姐,你真是走了大运!”凌青桐一脸兴奋道,“那是夏三童,杭州最有名的富商!往后三十年,整个天下人都知道夏三童的大名。” 凌青菀愕然。 “商人,会有什么大名堂吗?”凌青菀问道。 凌青桐微笑,道:“二姐不知道,往后的世道会大变样。本朝素来重商,太祖曾颁令‘榜商税则例于务门,无得擅改更增损及创收’;太宗也曾颁令‘自今除商旅货币外,其贩夫贩妇细碎交易,并不得收其算。’减轻了商人的税收。 朝廷律法严禁官吏勒索、刁难商贾,二姐你肯定也不曾留心。有律法规定,‘官员若滞留商人三日,加一等,罪止徒二年。因而乞取财物,赃重者,徒一年。’ 特别是去年,官家颁布新令:‘国家开贡举之门,广搜罗之路,如工商、杂类人等,有奇才异行,卓然不群者,亦许解送。’ 这条令法是说,商人以后可以考科举,可以从政,正式废除‘工商之家不得预于仕’的禁令。” 本朝重商,从太祖时期就开始了,这个凌青菀知道。 去年颁布的新令,正式废除了商人不能从政的禁令,凌青菀真不知道。 她那时候刚刚复生,哪有心思关心朝政? 不过,历朝重农抑商,起因可以上溯至秦汉,直到本朝才有所改善。 孔子的弟子子贡因经商有道,家累万金,富可敌国,结驷连骑,聘享诸侯,可以与国君分庭抗礼。 到了秦朝,皇权专属。 历代帝王都怕“商人与国君分庭抗礼”的潜能,瓜分皇权,所以制定了很多制订了抑商、辱商、贱商的律法,将商人列入市籍,视同贱民,从根源确保皇权专制。 但是到了本朝,太祖很重视商人,制定了很多恤商的律法,宽待商人,鼓励商业。 如今,又废除禁止商人入仕的律法,所以商人地位更高了。 “再往后十年。富商豪门几乎与隋唐时的天下高门一样,受人敬重。特别是苏杭等地,富商可以与知府平起平坐,他们可以选子弟入仕,掌控一方政治,和隋唐时的望族一模一样。”凌青桐笑道。 凌青菀说罢,惊讶之余。也觉得可以理解。 现在就有些苗头了。 这几年的婚姻。“不问门第、直取资财”,不正是商业繁荣的另一种体现吗? “......像咱们这样的清贵门庭,以后就没啥可贵的了。”凌青桐笑道。 他只是举例罢了。 晋国公府也“清贵”不了几年。再过几年。安檐得势,皇权更替,凌家因此而高升,凌青桐一生也没有吃过落魄的苦。 不过。像二姑姑程家,往后就落魄得厉害。 就现在看。程家和凌家门第差不多。再过十年,程家仍是靠吃租子,就逐渐贫穷下去了。 “往后,商人可以占一席之地么?”凌青菀呢喃。心里有些打算在盘旋。 “是啊。”凌青桐道。 “我可以开间药铺。”凌青桐道,“我不出面,让大哥出面经营。我在背后制药卖,不知道能否创出些名堂来。” 凌青桐失笑。道:“二姐,你跟着安二哥即可。往后,你们家还要看经商赚钱吗?” 整个天下都是安檐的。 “......也不能这么说。”凌青菀道,“自己的钱,和安二哥的钱,还是不一样。” 凌青桐也不想和她争辩什么。 倏然,凌青桐转颐问她:“二姐,你什么时候学得的医术?我记得你从前,也想念医书,但是念得不好......” 凌青菀心头微愣。 她顿了顿,道:“我也不知道啊。兴许,你回到了小时候,很多事就跟着改变了。我突然开窍,只怕是受了你的影响吧?” “你是回来的吗?”凌青桐问她。 凌青菀摇摇头:“我不是。” 凌青桐就相信了。他觉得她姐姐看不出是回来的人,虽然和从前大不一样,但是她医术都会了,其他不同更不足为奇了。 “石庭住到了咱们家隔壁,还那么张扬,一点不像籍籍无名之辈。足见,这辈子会有很多的改变。那么,我二姐会医术,又有什么稀奇的?”凌青桐想,“我还先认识了以后的天下第一富商。” 事情都是往好处走。 凌青桐很高兴。 生活有点不同,意味着他真的可以救念如,可以救母亲,这是凌青桐所盼望的。 因为一切都比自己预想得还要好,凌青桐就没有杞人忧天,去担心凌青菀的医术。 “开个药铺,没什么不好的。”凌青桐对凌青菀道,“可是开药铺,一开始只怕很难,也需要一些钱去置办。娘和大哥未必会同意,你也没这个钱啊。” 这倒是个问题。 凌青菀没有开铺子的钱,也没有可用的人。 她心里这个想法,并没有散去,反而准备在认真谋划,看看怎么办才好。 第二天,他们起身告辞。 凌青桐对夏三童很热情,道:“有空到我们府上玩。孩子好了,带给我二姐瞧瞧,免得我二姐记挂他的病。” 夏三童道是,感激万分。 安檐没有再说什么,一行人启程。 路上,凌青桐和安檐并排骑马,他就把凌青菀想开药铺的想法,告诉了安檐。 “......我二姐医术好,不想浪费了。”凌青桐告诉安檐。 安檐就愣了下。 “你二姐说的?”安檐问。 凌青桐点点头:“是啊”。 他怕安檐不高兴,特意留心安檐的脸色。安檐是个权臣,大概很不想自己妻子抛头露面去做药铺生意。 果然,安檐眼眸微沉,没有再开口。 凌青桐也沉默。 离京城还有十来里的时候,瞧见一对马车,正冲他们而来。 凌青桐觉得很眼熟,就凝眸望去,看看到底是谁。 ***   ☆、第102章相见 他们走在官道上,一路上来往马车很多。 可是对面来的马队,凌青桐和安檐同时注意到了。为首的两个人,并马而驰,正是安栋和凌青城。 凌青桐笑了,驱马到凌青菀的马车边,对凌青菀道:“二姐,大哥和安三哥来接咱们了......” 凌青菀看了眼念如。 念如打盹,依靠着凌青菀,安静得像个幼童。她的羽睫修长,浓密合着,投下一片阴影。 凌青菀轻轻摸了摸她的脸。 “你去拦着大哥,简单和大哥说说,让他别露声色。”凌青菀对凌青桐道。 凌青桐道是。 那边,凌青城和安栋已经过来了。 “二哥,我的鞠杖打好了吗?”安栋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关心他的鞠杖。 “打好了。”安檐道。 安檐很开心,像个孩子似的,一脸雀跃。 大家停车,凌青菀将念如放在车上,下车跟大哥见礼。大哥却在凌青桐嘀嘀咕咕的,然后很惊愕看着凌青菀这边。 大哥已经知晓了。 安檐也明白,只要安栋不清楚。 但是安栋无所谓,他只想要他的鞠杖。他不停催促着安檐,赶紧把鞠杖拿出来,给他瞧瞧。 安栋去瞧鞠杖的时候,凌青城已经挪到了这边。 一向温和的凌青城,脸色铁青,问凌青菀:“四弟说的,是真的吗?” 凌青菀点点头。 凌青城脸色更加难看:“你们太胡闹了,也太胡闹了!你可知道。这件事倘若闹出来,别说咱们遮掩不住,就是姨父和舅舅,也要受牵连。” 这的确不假。 这种事影响太过过恶劣,一旦拿出来,舅舅和姨父必然要被弹劾。 “难道任由她去死吗?”凌青菀脸色也微沉,声音硬起来。问大哥。 “庙上有人照顾她。外祖母和咱们家每年都要给很多东西的,她过得不比咱们差......”凌青城的态度,有点软和了。他也知道。这话只是自欺欺人。 念如放在庙上,这是对她的不公平。 可是当年造成的惨剧,已经无法更改。难道要为了念如一个人,毁了一整家人吗? 这样对姨父和舅舅而言。也不公平啊!当年主张这样做的,是凌青城的母亲景氏。 谁知道家里没过几年就发迹了呢? 树大招风。现在不可能再说出去的。 “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被扬州的人贩子,带往扬州。”凌青菀道,“大哥。你觉得庙上的老尼姑和小尼姑还可靠吗?” 凌青城心头大震。 他难以置信:“什么?” “是真的,大哥。”凌青桐解释道,“我们什么都知道了。倘若娘怪罪。让她打死我吧。我们找到念如的时候,她的确被扬州的人贩子运往扬州。 大哥。咱们家不能养育她,难道看着她深入泥坑,也不拉她一回吗?” 凌青城一瞬间面白如纸。 他尚且年轻的心灵,仍是柔软慈悲的。听到这话,他心头大痛,所有的指责,都咽了下去。 那边,安栋拿了鞠杖,兴致冲冲过来了。 凌青城连忙掩住脸色,道:“好了,先别说了,回家再商量——二哥知道吗?” “二哥知道。”凌青菀道。 凌青城胡乱点点头,就要离开凌青菀的马车,翻身上马。 安栋又不傻,他把凌青菀兄妹三人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笑着问道:“才见面,你们就要吵架了吗?” 然后又很有兴趣的样子,笑嘻嘻追问,“吵什么呢,告诉我?” “走了!”那边,安檐发令,给凌青菀解围,“快点上车吧,家里人都在等着咱们呢。” 安檐刚刚给安栋打了鞠杖,安栋不好跟他唱反调。 但是安檐态度不好,像呵斥下人一样,安栋又心有不甘。他知道怎么对付安檐,能把安檐气死,故而安栋很亲昵往凌青菀身边挨:“菀儿,你去了趟太原,回来好像长高了啊......” 说罢,就要往凌青菀身上凑,想比划一番。 安檐策马过来,一下子拉起了安栋的后衣领,几乎将他提起来,丢到了一边。 安栋双足悬空,吓得半死,嗷嗷大叫。这下子,他终于老实了,乖乖上马回家。 凌青菀忍俊不禁。 很快,他们就进了盛京城,念如也终于醒了。她撩起车窗,好奇打量京城。 黄土街道,两边都是成荫的槐树、杨树,茂树后面,才是坊间的强。 京里不准临街开店,店铺都在东、西市,或者每个坊间内,才可以有铺子。 故而,街上景致单调。 念如看了片刻,甚是无趣,又放下了帘子,靠在凌青菀的怀里。她最近一直扎着头巾,头发也长了些。 “姐姐,咱们在京里住哪里?”念如低声问凌青菀。 凌青菀也不知道。 先安排在客栈,或者其他地方? “姐姐会安排的。”凌青菀宽慰念如,“你听姐姐的话,就好了,行吗?” 念如点头:“我听。” 走了片刻,在一处三岔路口停下。 “你先带着咱们家的马车回去,我去趟姨母家,再回来。”安檐吩咐安栋。 安栋点点头,又道:“你早些回来啊,娘甚至挂念你。” 安檐说知道了,就和安栋分开。 等安栋带着安家的马车走之后,安檐他们却半晌没动。几个人都下了马车,商量念如怎么办。 “......这一路,这些婆子丫鬟们,都见到了她。”安檐道,“她长得像凌家的人。只怕有人能猜到,你们回去之后,要做些安排,免得有人乱嚼舌根。” 凌青菀和凌青城都点头。 “我在西边新昌坊有间铺子,有个后院,可以住人。”安檐对凌青菀兄妹道,“你们家里人多口杂不方便。可以将念如安置在新昌坊。” 凌青城道谢:“二哥费心了。我们先回去。带着这孩子到家里,看看我娘的意思。” 凌青菀同意大哥的话:“看看我娘怎么安排,再做打算。” 安檐不勉强。 凌青菀寻了盏围帽给念如。黑纱罩住了她的脸。 念如觉得好玩:“姐姐,这个可有趣了......” 凌青菀失笑,同时又感觉心酸。 别说母亲了,就是凌青菀都感觉亏欠这孩子的。所以凌青桐说。他上辈子母亲知晓念如堕入风尘之后,一病不起。没几个月就去世了。 这份折磨,足以要命。 “你先戴着玩。”凌青菀对她道,“你不要说话,我们带着你去见那位好心的太太。就是你上次到京里。她去看你,还给你送了好吃的。” “哦,那位菩萨太太!”念如很感激。道,“那位太太是极好的人。姐姐,你待我真好。” 凌青菀心头仍是泛酸。 她不着痕迹叹了口气。 马车进了晋国公府。 凌青菀的马车,却单独从后院的角门,直接到了母亲的榭园门口。 大哥先进来的,把母亲身边的丫鬟、婆子们都遣走了。 母亲已经迎了出来。 她一脸的泪痕。 念如瞧见了她,很高兴亲切,照着佛门的规矩,双掌合十,给景氏见礼:“太太!” 景氏眼泪止不住,簌簌打落。 她急忙把念如迎到屋子里。 摘下念如的围帽,景氏仔细打量这孩子,上下看了个遍,眼睛里雾气蒙蒙的:“好孩子,你如今长得这样好了!” 和上次进京相比,念如结实了些,也胖了几分。 上次生病进京,那才叫惨,景氏难过得一整月都精神恍惚。 念如有点担心,问:“太太,您哪里难受吗,您怎么一直哭?” 景氏破涕为笑,仍是一脸的泪。她紧紧拉着念如的手,再也不肯松开,又是哭又是笑。 念如好奇看着她。 安檐趁机给凌青菀使了个眼色。 凌青菀明白,跟着安檐起身,往隔壁的梢间去。安檐有话单独告诉凌青菀。 “桐儿告诉我说,你想开间药铺?”安檐问凌青菀,“怎么突然起了这个主意?” “如今行商不丢脸,很多人经商。”凌青菀笑道,“去年朝廷不是颁令,废除了‘工商之家不得预于仕’?” “你呢?”安檐问,“你怎么突然想起这茬?” 凌青菀不是学子,这条禁令废除,跟她没关系。 凌青菀抬眸,看着安檐道:“我们家没人做官,没有俸禄,也没什么生意铺子,只靠地租。咱们一路回京,瞧见一个多月不曾下雨,土地龟裂。倘若有个旱灾涝灾,我们家就有借米下锅了。有个生意,也是份保障。” 安檐沉默了下。 “......我不出面,让我大哥出面。你别看我大哥只在宗学念书,却认识很多人,连市井游侠儿,他也结识了几位,可以经营铺子。”凌青菀笑道,“我就只制药。” “制药很辛苦。”安檐终于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上次看你制药,出来之后脸色雪白,很难受的样子。我不忍心你吃这份苦......” 他并不是觉得丢脸,只是不想凌青菀这么辛苦。 “生活原本就很艰难啊。”凌青菀笑了,“做什么事不辛苦呢?” 安檐唇角,有了抹淡笑。 凌青菀察觉到了,问他:“笑什么呢?” “没事。”安檐正色道,眼神却很柔和,“我先回去,把事情处理一番,后天来找你。我有话跟你说。” “不能今天说吗?”凌青菀拉着他问。 这样吊人胃口好吗? 安檐轻轻摸了下她的头,道:“后天再说。” ***   ☆、第103章计谋 第103章计谋 安檐卖了个关子,就从凌家离开了。 凌青菀心想:看他的样子,还蛮高兴的,应该是好事吧?所以,她也没怎么多想,一颗心都回到了念如身上。 景氏哭了一会儿,抹干净眼泪,询问念如回来的缘由。 凌青菀和凌青桐也知情了,让景氏惊心。 她看向凌青桐的目光,带着几分忐忑不安,不知该对凌青桐说什么,才能让凌青桐好受些。 凌青桐明白母亲的眼神,道:“娘,我想留下念如,她是我们的妹妹。娘,儿子从前总是惹您生气,以后不会了。以后不管是念书还是习武,都听娘的。” 这番话,又让景氏热泪涌动。 景氏想到凌青桐总是跟她生气,心里担心念如回来,凌青桐会更加疏远她。 凌青桐是景氏换回来的,虽然觉得对不起念如,却也是把凌青桐当儿子一样养大的。 听到孩子这番话,没有半分生疏,反而很感激她的样子,景氏心里惊喜交加,不禁热泪盈眶。 “好,好!”景氏哭着道。 只有念如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片刻之后,景氏重新喊了丫鬟婆子们,梳洗一番,敛去泪痕。她亲自去外院,将凌青菀他们姐弟带回来的东西,都整顿好。 外祖母和舅母送的土仪,比景氏预想得多多了。 景氏很吃惊。 “太原府有什么好事吗,怎么舅母这样高兴,送了好些东西?”景氏问凌青菀。 凌青菀就把自己治好了景八娘的事,告诉了母亲。 景氏听罢,很是开心。 “娘。你不知道二姐多厉害......”凌青桐又把凌青菀打景五郎的话,告诉了景氏。 事情的因果,他也说了。 他从前很调皮,总是跟景氏闹脾气,没有这样亲昵跟景氏说过话。景氏突然觉得这孩子长大了,也懂事了,心里又是一阵泛酸。 虽然发酸。到底很高兴。 景氏笑着听凌青桐滔滔不绝。把事情说完了。 “你们啊......”景氏听罢,摇头笑道,“让你们去做客。还惹事。” 话虽然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怪。 而后,景氏让人把太原府带过来的土仪,整理出来。给老太太、二房、三房都送了些。 剩下的,景氏令人包装好。回头给一些近亲和邻居也送些。 凌青菀则带着念如,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她院子里的丫鬟,都暂时调到了她母亲那边,只留下踏枝和挽纱。这两个陪着凌青菀去太原府的丫鬟服侍。 忙了一会儿,景氏的心也静了下来。 悲伤、害怕都镇定下来。 接下来怎么办,应该找小景氏商量。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多半早已消失无踪了,所以暂时没什么风险。 凌青桐的生母也去世。接生婆也走了。 景氏身边,甘妈妈是知道的,当年帮着换孩子,甘妈妈是主力。这次去太原府,甘妈妈也跟着去了。瞧见了念如,甘妈妈也吓得心直跳。 可是安檐凶神恶煞的样子,甘妈妈什么也不敢讲,任由他们把念如带回来。 甘妈妈去了太原府,见到了舅母。瞧舅母那副态度,甘妈妈也知道舅母会害念如,所以能把这孩子带回来最好不过了。 “大奶奶,您别慌。”甘妈妈安慰景氏,“婢子瞧着,这件事无碍。您听婢子说:四少爷长得像舅老爷,您和舅老爷又有八分相似,所以四少爷是您的儿子,这是板上钉钉的,他就是凌家的孩子,咱们咬死不放,就是官家也断不了这个案子。 念如是长得像大少爷,那又如何?她只比大少爷小五岁,谁会说他是大少爷的孩子? 谁又敢说她是您的孩子?毕竟她不像你啊。念如是像老爷,但是老爷走了十三年。咱们就咬定念如十二岁。 外人哪怕是猜测,也只能猜她是二爷或者三爷的外室女。若是旁人知晓了,咱们就说二姑娘和四少爷出去玩,瞧见无人领养的孩子,见她长得像大少爷,领回来玩。哪怕说不通,到底能遮掩。” 景氏心头微动。 甘妈妈那句像“二爷或者三爷的外室女”,让景氏心底起了些涟漪。 她们主仆正悄悄商量着,后面角门处的婆子却急忙跑进来禀告说:“大奶奶,姨老爷和姨太太来了......” 已经宵禁了。 小景氏和安肃听说了这件事,趁机夜色到了凌家,和景氏商量怎么办。 这也关乎安肃的前途。 景氏连忙迎接了他们。 甘妈妈把丫鬟和下人们都遣到小厢房里,自己站在院子里,不准任何人偷听。 “......都是我不好。”景氏给安肃和小景氏赔礼道歉,“当年都是我糊涂。” “当年的事,我们夫妻也是首肯的,甚至帮忙了。”安肃道,“姨太太别多心。咱们也不知道往后的事,前事就不要多提了。今后怎么办,咱们得想个法子。” “是啊,姐姐。”小景氏也安慰景氏,“不要提谁的错。当年那么凶险,假如不换了桐儿,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 小景氏一点不后悔当年帮景氏换那个孩子。 当初,凌青城病得抽搐,大夫们都说那孩子不中用了,不应该再指望。 景氏怀着孩子,丈夫去世,长子病危,老二是个女儿,难道再生个女儿,任由继婆婆和小叔子掌控她们母女三人吗? 那时候,小景氏的丈夫也没有发迹,不能帮姐姐,只有希望姐姐的生活可以好过些。 换了桐儿之后,凌青城的身体就一日日好了起来。没过两年。凌青城活蹦乱跳的,焉知不是凌青桐带了福运给凌家? “姐姐,你可有什么主意?”小景氏又问景氏。 景氏听她这个意思,小景氏倒有些想法。 “我现在哪有主意?”景氏先不说自己的,只问小景氏夫妻,看看他们怎么说,“你和妹夫帮帮我......” 小景氏和安肃都沉吟了下。 安肃先开口了:“最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是选个地方。再把这孩子送得远远的。咱们家里,别短了钱财,保障她衣食无忧。” 景氏沉默了。 她舍不得。不会再送走这孩子的。 再说了,当初她、她母亲和小景氏都觉得明定师太可靠,但是凌青菀姐弟还是说,念如被人卖了。 明定师太都不可靠。还有谁可以信任呢? 远远送走,旁人怎么作贱这孩子。都随旁人的心,都是生死由人。 “这孩子有些痴性,她没有旁的孩子那么机灵。”景氏半晌,才为难道。“她脑子有些慢,不知道旁人的恶意,我怕......” “我也觉得这法子狠毒了些。”安肃听景氏的话音。知道她不同意,又道。“也可以将她养在京里,选个可靠的人照顾她,你们还能隔三差五去看她。 只是京里人多口杂,万一闹出来,岂不是说不清道不明?这样的话,也是有些风险的。” 藏在京里,也藏不了一辈子。 将来怎么办,念如不嫁人吗? 藏在京里,只是一时之计,不是长久之法。 景氏沉默了。 怎么办?她心里一团乱麻。 “我有个念头,虽然有点风险,倒也能试试。”安肃沉吟一下,又道。 景氏看着他,等待下文。 安肃却给小景氏使了个眼色,让小景氏开口去说。 小景氏压低了声音:“姐姐,你那个三叔,他是否可靠?我听你说,他是个有良心的,而你们三奶奶,颇有见识,也有善意。贿赂贿赂他们,将这孩子寄样在你们三叔名下,你意下如何?” 景氏大喜。 她之前也有这个念头,而后又打消了。倒不是不敢这么想,但是她没有能力。 她没法子对老三夫妻威逼利诱。她的能力,不足以震慑他们,也不足以收买他们。 但是安肃可以。 假如安肃出面,可以给三叔一个官职,也可以给三奶奶娘家的兄弟封官,让他们一家荣升。 三叔跟长房关系亲密,三奶奶又是聪明谨慎的,他们夫妻倒是可信。 虽然人心难测,景氏觉得走到了这一步,不管怎么做都是冒险。 与其这样,还不是选择三叔。 “可是,念如都十三岁了,我那三叔才二十五岁,生不出那么大的闺女啊!”景氏又犯难了。 “孩子的年纪,谁又说得准?”安肃笑道,“像桐儿那么高的孩子,有的八九岁,有的十二三岁,有的十五六岁也才那样。” 也是,一个人的年纪,相差几岁很难说的。 倘若二十七八岁的人,说他只有十六,很难叫人信服;但是,十九岁的孩子,说只有十四五岁,旁人是很难真的分辨出来的。 哪怕有疑惑,也只能说这孩子发育得好,长得比较快而已。 十三四岁的孩子,正在发育,年纪更是难断了。 念如从小在庙里吃素,个子原本就比同龄的女孩子矮小些。所以,一眼看上去她就比凌青桐小些。 假如说念如只有九岁,旁人也只会觉得这还是发育得比较快,不会真的去质疑不放。 “谎称念如九岁的话,三叔二十五岁,十五六岁在外头不懂事,有了这孩子,说得通。”景氏在心里兴奋想着。 她心路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   ☆、第104章感恩 安肃和小景氏连夜到凌家,把他们的想法,和景氏沟通了下。 景氏满心同意。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但是做出来很难。 人心是最善变的东西了。贿赂老三夫妻,等于把这件事,多告诉了两个人。 这并不是只添了两份风险。 很难保证他们不说出去,毕竟这件事不与他们生死攸关。 景氏又是辗转一夜,彻夜难眠。 几个法子里,风险最小的,就是把念如送走。但是念如呢,她的这一生怎么办? “都是我的错。”景氏不知不觉,又淌了一脸的泪,“当年鬼迷心窍,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如今,让大家跟着担心,也对不起孩子们。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啊......” 为了念如,让大家跟着万劫不复吗? 第二天,景氏早早就醒了。 凌青菀也过来。 见她母亲眼睛红肿,凌青菀就知道母亲的心思。她拉住了母亲的手,问她:“昨天姨父姨母来,说了些什么?” 姨父姨母来,凌青菀是知道的。 他们肯定是过来给景氏出谋划策的。 景氏把屋子里的人遣了,把姨父姨母的意思,告诉了凌青菀,然后又道:“我觉得这个主意甚好,就是拿不定。不管怎么说,你三叔能不能靠得住,我没有把握。” 凌青菀道:“娘,就这么办吧,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可......”景氏还想把风险说给女儿听听,凌青菀却打断了她的话。 凌青菀道:“姨父当朝正二品大员。又是帝师,倘若一个弹劾就能扳倒他,也是他气数将近。娘,您太小心翼翼了,也看低了姨父。姨父如今正受宠,这点小事还不能摆平吗?” 凌青菀之所以敢这么说,不是安慰她母亲。也不是特别信任她姨父。而是凌青桐说过安檐的将来。 再往后,安檐在朝中一手遮天。 现在有姨父保着,将来有安檐。这件事安全无虞。 况且,三叔、三婶都是聪明人,和祖母不太一样。他们可能不够忠诚,但是肯定惜命。 只要他们知道惜命。就会忌惮安家而不敢乱说什么。 “真的吗?”景氏心里又明亮起来,很开心。 可是开心是短暂的。她仍是患得患失。 “娘,十几年前您的决定并不有错,您是为了我。这次,咱们娘俩一定要留下念如。”凌青菀对她母亲道。“否则,您后半生都要再悔恨中度过了。让念如留下来吧,娘。您日夜难安的日子,还没有过够吗?” 前面的十几年。景氏哪一天安心过? 认真说起来,景氏的决定,是有些自私的。她想让长房留下爵位,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凌青菀,却独独没有为了念如。 那时候她的长子病危,人在一定的逆境里,挣扎出来的理性,是非常可怕的。 事后后悔,也是真诚的。 真正受益的,是凌青菀。所以,念如的不幸中,也有凌青菀的一半的责任,当年母亲是为了凌青菀以后打算。 那么,凌青菀也要守住念如。 “娘,别犹豫了,找三叔商量吧,三叔会答应的,这是凌家的骨肉,是父亲的血脉啊。”凌青菀道,“具体怎么办,再和姨父、姨母通通气。” 凌青菀的话,给了景氏极大的鼓舞。 以后的事,谁知道会怎么样?她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了,否则念如这孩子一辈子就要毁了。 景氏咬了咬牙,终于把心定下来,道:“好,我去趟你姨母家......” 她正准备更衣,姨母就来了。 姨母也彻夜为这件事操心。 昨天只是初步商议了下,看看景氏同意与否。今天才要来实施接下来的步骤,每一步都要慢慢走,不能急躁。 “姨母。”凌青菀给姨母见礼,就准备退出去。 姨母却拦住了她,道:“菀儿也听听,出出主意。”家里这些事,没有必要瞒住孩子。 凌青菀知轻重,这点姨母了然。是他们姐弟俩把念如带回来的,以后怎么办,自然也要让凌青菀知情。 凌青菀道是,果然坐了下来。 姨母慢慢对景氏母女道:“侯爷在吏部,选官都是归吏部经手,让人给你们家三爷举荐一个朝奉大夫,从六品的官,并非难事;你们家三奶奶有两个兄弟,都在苦苦读书,家业凋零,最近又把一些祭田给卖了,生活也是艰难。 给她的大兄弟,选一个从八品的光禄寺丞,有些俸禄,暂时解了她娘家的窘迫。这是荫蒙选官,如今朝廷科举才是正途,荫蒙的官多少被同僚起瞧不起。 三奶奶的另一个兄弟,只要能考上进士,必然选在六部,从五品的出身,他们家从此就是通贵门第。” 从普通人家到通贵门第,等于从身份上一个大跳跃。 姨母歇了一歇,喝了了一口茶,又道:“这是侯爷和我商议的意思,你们拿去问三爷夫妻。若他们还要讨价还价,自然可以再商量......” “这,会不会令妹夫难做啊?”景氏担心道。 “姐姐,你真是太谨慎了!”姨母佯嗔道,“侯爷也怕添麻烦啊,他这算自保。再说了,以后菀儿都要给我们家。且不说咱们是亲姊妹,单说你养了这么大的闺女,给我们做媳妇,难道我们还不知恩图报吗?” “娘,您别再说见外的话了。”凌青菀也道,“这事,除了姨母,咱们做不了。” 凌青菀倒是不客气。 景氏就微微笑了笑。 沉吟一二,景氏同意了。 念如还在凌家。她已经醒了,再后面问踏枝:“我姐姐呢?”一口一个姐姐,分外亲昵。 景氏听了,心里触动,眼角又有了些泪光。 姨母说完了要紧事,略微坐了坐,起身回家了。 景氏让凌青城进来。把姨母的意思。也和凌青城说了。然后,景氏让凌青城去请三叔。 三叔在家也没事,很快就过来了。 三叔小时候。科举虽然也有,但是尚未到了取士全部靠科举的地步。那时候当官的,多半都是贵胄,九品中正制仍在施用。 等他到了十五六岁。朝廷的风向全变了。 现在,贵胄子弟都要靠念书才能图个出身了。那时候。三叔都大了,再也念不进去。 凌家没有荫官的门路,三叔就文不成、武不就,和二叔一样。整日在家。 不过,这并不是凌家这对兄弟俩的状况,很多的贵胄子弟。多半是这样的。 三叔平素没事,也读读书。只是不已科举为己任。 景氏和凌青城请他进来,三叔也颇为惊讶,不知何意。 “三叔,您要帮帮我们!”凌青城先给三叔磕头。 三叔糊里糊涂的,扶起凌青城问,到底怎么回事。 凌青菀就把念如带了进来。 念如眉眼,和凌青城很像,也像他们去世的父亲。三叔瞧见这孩子,心里大恸,不觉悲从心头来。 “这......”三叔惊讶看着念如,“这是大哥的女儿!” 他很笃定。 三叔小时候,几乎是凌青菀的父亲养大的。那时候,祖父就不管事了,把家业交给长子,孩子们一概不顾。 凌青菀的父亲,带着三叔长大,像父亲一样教导他。 而后,凌青菀的父亲去世。这些年,三叔不好往寡嫂跟前凑,怕闲话玷辱了他的大嫂,就慢慢生疏了很多。他心里对长房是非常亲的。 景氏和凌青菀的父亲,在三叔心里就像父母一样的地位。 “这是怎么回事?”三叔震惊之余,扭头问景氏和凌青城。他震惊的模样,有点吓到念如了。 念如往凌青菀身后躲了躲。 三叔说“这是大哥的女儿”,念如是不懂何意的。 凌青菀牵了她的手,又把她领回去。 景氏已经一眶热泪。 她从头开始,把念如和凌青桐的身份,一点一滴告诉了三叔,没有半分隐瞒。但是,知情者她没说,只说景家不要这孩子了,她才把凌青桐换过来。 景氏把所有的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 三叔却听得明白。 “大嫂,如今您要怎么办?”三叔没有骂景氏糊涂。 只有在凌家的人,才知道祖母和二叔当年是如何刁难景氏,想夺了世子之位的。 三叔那时候年纪尚小,还没有成年,不能做什么。他为此还跟他二哥打过两次架,让他们别总是和大嫂作对。 大嫂那时候心里的害怕,三叔完全能理解。 往事已经无法更改了,三叔也不想追究,他只问今后怎么办。陡然见到那孩子,跟大哥犹在眼前,三叔也是百感交集。 他的态度,鼓舞了景氏。 “我想,让这孩子养在你的名下,就说是你外室的女儿。我也会告诉弟妹,看看她是否同意。”景氏道。 景氏还没有说条件,想先等等看三叔的反应。 不成想,三叔一口应下了:“好!大嫂,既然那孩子是我哥哥的血脉,不能让她流落在外。这些年,我没为家里做什么,是你苦苦支撑这个家。这孩子我应下了,别告诉我屋里的,少个人知道,少份危险。” 他的态度,让凌青城和景氏大为感动。 景氏想到,自己从前那么疼三叔,把他当儿子一样,他总算没有辜负景氏对他的信任。 “还是要告诉弟妹的。”景氏道,“我相信她的。你们房里不能因为我的错而起了争执,还是要说明白的好......” ***   ☆、第105章私会 三叔对景氏和凌青城说的话,凌青菀在梢间都听到了。 念如就在凌青菀身边,一派天真。凌青菀侧耳偷听,念如也在听,但是她根本没听懂,很茫然的样子。 凌青菀轻笑。 三叔说,他这些年没有为家里做过什么,都是景氏撑着这个家,令凌青菀动容。 她的三叔,是个有良心的好人。 至于三婶,凌青菀对她了解不深。平常略微的接触,也知道三婶颇有涵养,处事大度,应该可以信任。 三叔和三婶成亲七八年了,只生了两个闺女,没有儿子。所以,三婶在这个家里也不得祖母的喜欢。故而,三婶和祖母婆媳之间关系淡淡,她反而更偏向长房一些,和景氏关系不错。 凌青菀也松了口气。 “念如,你以后就要到咱们家里来了。”凌青菀低声对念如道。 念如露出一脸的欣喜,抱着凌青菀的胳膊:“那太好了,念如好喜欢!”紧紧搂着凌青菀的胳膊,非常开心的摆动身子。 她若是有尾巴,一定要摇尾的。 她神态娇憨,笑容可掬,凌青菀总觉得熟悉。而后,她突然想起来,念如对凌青菀,就像雪儿对凌青菀一样,依赖忠诚,又可爱娇萌。 念如高兴的时候,就贴在凌青菀身上,只差伸出舌头舔凌青菀了。 真的萌得让人心里全软了。 凌青菀笑着,搂住了她。 姊妹俩都非常开心。 曾经,卢珃也经常这样搂着卢玉。凌青菀倏然想到了这点,心里微微刺痛了下,又很快丢开。 三叔离开之后。回去把这件事,告诉了三婶。 三婶姓孙,她娘家的祖父曾经做过正六品的京官。他们并非江浙望族,而是攀附了杭州孙氏,连了宗,然后孙氏举荐三婶的祖父做了官。 五品以下的官,是不可能传给儿子继承的。 三婶的父亲纨绔。她祖父去世后。家业败得厉害,空有个宦官世家的名声。 听说三婶的陪嫁很少,祖母有时候会拿这件事刺她。 现如今。三婶孙氏娘家更是落魄,姨母早上还说,孙家需得卖祭田度日。三婶的两个兄弟,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懂经商之道,和杭州孙氏那边也断了交情。只得靠科举出身。 偏偏科举又难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样。 中午的时候,三婶和三叔一起来了。 景氏和他们商量对策。 至于安肃许诺的官位,景氏也直接告诉了三婶孙氏。 孙氏听了。微微顿了下,眼底有难以掩饰的惊喜。这些惊喜,她觉得不合时宜。又急忙敛去。 “三婶来说愿意帮忙,根本不知道姨父许诺的事。但是看得出她是心甘情愿的。她知道娘您有关系,将来可以帮衬他们一把。然后您提到了给她弟弟荫官,她非常高兴。”三叔和三婶走后,凌青菀和母亲分析他们的行言举止,觉得三婶可信。 没有好处,三婶也是愿意帮忙的。如今有了好处,自然更乐意了。 事情就算是定下来了。 接下来怎么办,才更加合理些,需得从长计议。 凌青菀也帮着出主意。 “三叔说,他十年前去过一趟郓州,在那里住了两个多月。”凌青菀道,“就说三叔在郓州风|流过,念如是从郓州来的,谁又说得清?” 景氏同意。 凌青城也觉得甚好。 三叔道:“这样最好不过了。乡下的老妈子,带着外室女儿来投奔,只差在门口闹起来,长房为了息事宁人,先将孩子藏起来,再过继到家里,这种事是有过的。” 景氏也点头,这种事的确有过,很说得通。 念如在晋国公府住了两天,景氏就决定先把她挪到姨母的某处宅子里,暂时安顿下来。 家里的事办妥了,二叔和祖母那边能应付过去,就把念如正式列入族谱。 姨母派了两个侍卫保护她;景氏派了甘妈妈、踏枝和挽纱去给念如作伴。 甘妈妈是心腹,踏枝和挽纱是从太原府一起来的,往后就让她们服侍念如,稍有差错,能拿住她们。 当天,念如搬过去,姨母和景氏、凌青菀、凌青城、凌青桐、安檐、安栋都来了。 大家热热闹闹的。 念如非常高兴,也不再粘着凌青菀,非常开心由凌青桐领着,在这屋子里跑进跑出。 安檐给凌青菀使了个眼色,让她出来说话。 凌青菀想到他上次说有话告诉她,故而犹豫了下,这才低声对她母亲道:“娘,我出去一下。” 安檐已经踏出去了。 景氏不禁笑起来,道:“去吧。” 姨母也笑了。 凌青菀忍着尴尬,急匆匆从屋子里出来,跟随安檐的脚步。 上午阳光正好,金光匝地,树下全是斑驳的疏影。 姨母的这处宅子,小巧精致。垂花门口的穿堂,有一架葡萄架,藤蔓茂密,绿浪摇曳。 青色的葡萄果实累累,饱满光泽,似一串串青色的宝石。暑意渐浓,知了在梢头,不知疲倦的嘶鸣着,添了几分炎热。 葡萄架下,立了石桌石椅,纤尘不染。 凌青菀和安檐立在葡萄架下说话。 安檐各自太高,头能撞到葡萄架顶。他要微微低头,才自在些,凌青菀瞧着想笑。 凌青菀爬上了葡萄架下的石椅。 她站在石椅上,这样差不多也撞到了架顶,终于能和安檐平视说话了。 凌青菀感觉还不错,终于不再被安檐的身高压制了。 安檐微讶,眉梢轻扬:“像个顽皮的猴儿,竟站在椅子上......” 他觉得此刻的凌青菀,有些灵巧可爱。一改往常的贞淑端婉。他心里微甜,似盛夏的风一样火热起来。 “你太高了!”凌青菀道,“你低头看我的时候,跟看孩子似的,占了大便宜。” “你这样站着,进退不得,我想抱你亲你更容易。岂不是更让我占便宜?”安檐笑了。眼睛微眯。 凌青菀错愕。 她突然才发现这点,想跳下去的时候,安檐已经拦腰抱住了她。让他紧紧贴着她。 夏衫轻薄,凌青菀能感觉他落在她后背的掌心炙热,也能感觉他紧贴自己前胸的温暖,心头大乱。 “抱住了吧?”安檐故意在她耳边轻喃。“真是个傻孩子!” “快放手。”凌青菀大囧,用力推他。“姨母和我娘都在呢,你不要命了吗?” “不妨事,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人。”安檐搂着她不放,任由她挣扎。就是不撒手,似抱了只猫咪。 这孩子从爬上石椅开始,就等于投怀送抱了。她还不自知,竟然洋洋得意。 安檐岂能不把握机会? “你......你这个人......”凌青菀心里很急。这院子很小,今天来得人又多,万一被撞见,岂不尴尬? 她又想到了安檐曾经说过卢玉不端庄,放|荡轻|浮,心里陡然一凉,脸色就落了下来。 她没有再挣扎,撇过脸不看安檐。 安檐见她真的生气了,也叹自己鲁莽。他一个吻落在凌青菀的额头,终于松开了她。 他的唇瓣炙热干燥,凌青菀身子微动,心底发颤。 安檐松开了她,她就从石椅上跳下来,转身要走。 “等一下。”安檐喊住她,“气哄哄回去,姨母瞧见了,难道不担心你么?” 凌青菀就脚步微停。 她背对着安檐,好半晌才把自己的情绪整理好,脸色如常,回过身来问安檐:“有什么话跟我说?” 语气平淡的不起波澜。 安檐就知道她气大发了,比他预想得更生气,却不知道为何。不过是抱了一下,如此为难吗? “......不是说要开药铺吗?上次你那个主意,我想了想,觉得不错。既然不是你亲自出面,也不妨事的。”安檐只得先说正事,将一个大钱袋递到凌青菀跟前,“我这里有些钱,你拿去吧。开药铺需要钱,不够再跟我说。” 凌青菀心里一下子就静了。 那些不悦,也缓缓散去,那是属于卢玉的情绪,不应该迁怒安檐的。 听到安檐这话,她感觉很惊讶。 她以为安檐不会同意她开药铺,会百般阻挠她。不成想,安檐是回去筹钱了。 怪不得上次说等几天再告诉她。 她抬头,看了眼安檐。 安檐虽然没笑,表情却柔和万分。 他对凌青菀的宠溺,处处体贴。桐儿说,他会一生都这么宠溺凌青菀,此话不假。 凌青菀没有去接安檐递过来的钱袋。 “暂时还只是有这个打算,并没有准备好。”凌青菀道,“况且真的要开药铺,我母亲拿不出钱,也会跟姨母借。我不能这样私下里拿你的钱,不明不白的。” 上次要了他的马车,就感觉占了他的大便宜。 金钱是不好再拿的。 安檐抓住了她的手,硬塞到她手里,道:“拿着,听话!”像哄孩子一样。 凌青菀塞回去,被安檐绕开了。 “先拿着,别告诉姨母。”安檐道,“这不是安家的钱,是我私下里攒的,不多。我们俩的私事,没必要让大人知晓。明白了吗?” 一副长辈对晚辈谆谆教诲的样子。 “我不会拿你的钱。”凌青菀正色道,“安郎,咱们说清楚,你的心意我可以收,钱我不能要。” “我都是你的,我的钱为什么不能要?”安檐问。 他问得一本正经,凌青菀却被他堵得哑口无言。 这个男人,说情话完全不分场合,而且很正经说出来,一贯如此。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些话会让女人脸红心跳,还是故意的? *** 谢谢大家昨天的投米分红票,那是对我努力的肯定,我非常高兴,今天会继续努力的。今天是五月的倒数第三天了,新书月票榜对我而言实在太重要了,所以一再努力求票。我也知道,姐妹们肯定不止喜欢一本书,而手头的票有限,左右为难。若是能投给我,我不会辜负大家的,会更努力加更,拜托了!!L   ☆、第106章巨款 安檐把钱袋塞到凌青菀的手里,凌青菀执意不收,两人几乎拉扯起来。 “咦,那边有葡萄架,不知道熟了没有啊.......”身后,传来安栋的声音。 “去看看就知道了。”还有凌青城。 凌青菀只得将钱财往袖底一藏,不着痕迹后退了数步,和安檐保持距离。 安栋和凌青城走近些,就瞧见了他们。 “架下一对鸳鸯,正在卿卿我我,咱们是不是打扰了?”安栋打趣道。 他的声音很大,凌青菀听得一清二楚。 安檐眉头轻蹙。 凌青城道:“别胡说了。” “菀儿,二哥,你们在这里摘葡萄吃么?”安栋走过来,笑嘻嘻问他们,“熟了没?” “熟了。”凌青菀说。 她表情平和,没有半点说笑的样子,很认真回答安栋。 “真的?”安栋反倒踌躇起来。看着这葡萄个个饱满结实,但是颜色是青的,不是要转紫了才算熟吗? 况且,这才六月下旬,葡萄要到八月才算成熟吧?虽然这葡萄长得比较大,熟否不敢断定。 “嗯,我刚刚还吃了。”凌青菀道,“这是青色的葡萄,从西域传过来的,姨母说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得到。看着没熟,实则熟透了,我回头要摘点回家。” 安栋是个吃货,果然就相信了。 他喜滋滋上前,摘了串最大的,丢了两粒进嘴巴。 一股子酸涩,顿时在他的口腔里荡开。 “啊呸呸......”安栋连忙吐出来。酸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将手里的葡萄重重仍在地上。 舌头都酸木了。 凌青城在一旁忍着笑。 安栋气得数落凌青菀:“菀儿你居然这样坏,枉费我那么疼你。” 他说话的时候,大着舌头,舌头上全是酸涩,半晌不敢合嘴,声音也嗡嗡的。 “叫你乱说话!”凌青菀转身要走。回头又补了句。“叫你嘴馋!” 凌青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安檐也挑了挑眉头。 安栋不过是说句“一对鸳鸯”的戏谑,凌青菀就要捉弄捉弄他。那小妮子不吃亏的性格,令安檐很欣慰。 放到哪里都不会令人担心。 安檐最怕软柔柔的女孩子,时刻需要保护。他倒不是保护不了,而是感觉烦。 凌青菀看上去柔和。实则厉害着呢。安檐看着她的背影,窈窕纤柔。肩头削瘦,却笔挺潇洒,步履生风。 安檐心里的涟漪,越阔越大。 “走吧。”安檐心情不错。就拍了拍他弟弟的肩膀,“去找个地方漱漱口。也只有你会上当,这葡萄哪里看上去像熟的?” 说罢。安檐自己先走了。 安栋回神过来,道:“这两个人。一个捉弄我,一个数落我,真是人情薄如纸!只许你们恩爱甜蜜,还当我是表兄敬重吗,还当我是弟弟疼爱吗?” 他跳脚的样子,像个孩童一样。 凌青城也笑了,道:“说话这么利索,看来是好了啊。我先回去了,你慢慢骂。”他也走了。 安栋看着空荡荡的四周,道:“骂个屁啊,人都走光了。我太没有威信了,可恶可恶!算了,我也回去吧。” 然后回头,盯着那些葡萄,心有不甘道,“咋还不熟呢?”对他而言,最要紧的还是吃。 *** 凌青菀回到家里,先将安檐送给她的钱袋,藏在枕头底下。 晚膳之后,和母亲、大哥、桐儿说了一会儿话,具体是怎么安置念如的事,以及念如以后要不要改名。 他们一家人,从来没有此刻这么亲密无间。主要是凌青桐,一改往日的叛逆,和景氏亲近起来。 “若是念如不那么像你们父亲,将她送给你姨母做个养女,倒是极好之事。”景氏叹气,对凌青菀兄妹道,“可是她太像凌家的人了,不管送到哪里,旁人一眼都能看穿,掩耳盗铃也要徒添口实。” “娘,现在就不要再多想这些了。”凌青城道,“您也想每天看到念如,她在家里是最好不过的。三叔靠得住,他素来对我们很好,为人也磊落。” 景氏点点头。 他们又商量怎么给念如改名字。 “你们父亲在世,一直盼着念如是个儿子。”景氏叹气道,“故而没有取女孩子的名字。念如是佛家法号,不能再叫了。 我昨天就想了给她改什么名字。我念书少,想了半晌,独独想到了‘蕊’字,不知是否妥当?” 凌青桐第一个道:“好听,娘。以后念如就叫蕊娘,最好听了。” 他的肯定,让景氏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景氏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女儿找回来了,凌青桐也和她亲近了,生活一下子就圆满了起来。 “我也觉得‘蕊’字好听。”凌青菀道,“就叫凌青蕊。按照年纪,她应该排在五娘之后,行六......” 五娘是二房的女儿,今年十岁。 其实,念如比五娘大三岁,她只比凌青桐小半个月多而已。但是,要谎称念如只有九岁,故而排在五娘后面。 “蕊字很好,好听。”凌青城也道。 一家人欢欢喜喜。 说妥之后,各自回房。 景氏让丫鬟暮雨和闲儿过来服侍凌青菀,代替踏枝和挽纱。 凌青菀洗漱之后,拿了盏灯进帐内,准备数数安檐今天给了她多少银票。 她拿在手里,鼓鼓的一袋子。 当时母亲和姨母在场,凌青菀不好还回去,只得收下了。这是安檐对凌青菀的真心,卢玉不好替凌青菀糟蹋。 现在空闲起来。仔细数数,凌青菀吓了一大跳。 整整一万两! “......开个药铺,最多花费几百两!”凌青菀惊愕想,“他也太大方了!” 凌青菀觉得烫手,她应该还给安檐。 一万两,可以取个媳妇了。 现在大户人家,聘礼差不多五千两封顶。一万两的聘礼算是特大的数目了。 她赶紧将银票重新收起来。放在一个小匣子里,想着哪天有空,再交给安檐。 念如暂时搬了出去。她的事情也算有了个着落,凌青菀心里一桩大事就放下了。 接下来,她就可以安心做自己的事了。 找到杀害她们姊妹俩的凶手,是当前要务之一。 她躺着。突然一阵黑影,钻入了她的锦帐内。趴在她的小腹上。 是她的猫小白。 夏天的竹席有点凉,凌青菀盖了件薄薄的小被子。小白趴在她小腹上,就像点燃了一团火。 凌青菀起身,抱住了它。使劲往她身上蹭了蹭,问道:“我走了这么久,你想我了吗?” 小白没理会她。很高傲冷艳。 “你去看雪儿了吗?”凌青菀缓缓抚摸它,柔声问道。 小白好似听懂这句。嗷呜一声,算作回应凌青菀。它去看过雪儿多次了。 “这猫叫墨影,这狗叫藏鸦,好么?”凌青菀耳边,陡然想起王七郎温柔的声音。 这对猫和狗,是他送给卢玉的。 回想起来,全是他的好,哪怕是他精心设计的,卢玉也不会觉得变味。因为他真的很用心去做,扮演深情极致的样子。 和安檐的深情一模一样。 凌青菀思及此处,推开了窗棂。 残月如钩,将稀薄的琼华洒满庭院,似一层薄霜,竟有微微的凉意。 庭院的树木,舒展虬枝,迎风处,似鬼魅乱舞。 凌青菀眺望隔壁的院墙,想着石庭住在那里。 “你为何总是喜欢搅衣带,像个孩子似的?”王七郎曾经这样问过她多次。 石庭对凌青菀很忽视,直到他第一次瞧见凌青菀搅动衣带,就破天荒愿意跟她去庄子上。 “健脾宁心丸,姑娘记得这味药的秘方吗?”这是石庭对她的试探。 王七郎曾经亲自教卢玉制药,只教了两种,非常严格。因为他说,只要学会了,其他药的制作就可以无师自通。 他相信卢玉的天赋。 那两味药,其中一味就是“健脾宁心丸”。 而后,就是去太原府的路上,石庭冒险下去祭拜王七郎。晚上客栈遇到的时候,他说的那番话,当时凌青菀不明白,现在想通了:石庭就是在告诉凌青菀,他便是王潜。 对自己葬身的地方,大概有种别样的心情吧?凌青菀每次遇到他,他都要试探一番。 他想看看凌青菀是否记起了往事。 “......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呢?”凌青菀怔怔想着,“心里不安,想补偿我吗?可是他身上的东西,我现在任何一样都不想要啊。” “他学得巫医秘术,我之所以能重生,占领这个女孩子的身体,是不是他帮忙的?”凌青菀又想,“他住在昭池坊,是机缘巧合,还是特意而为?” 若是他特意来找凌青菀的,那么他一开始为什么不认识她? 难道,她的重生,与他无关,一切都是命运的巧合? 不可能这样巧吧?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关联。王七郎似乎知道卢玉会现身此处,但是不能确定她到底在谁身上。 他开了“天一阁”,那么张扬,目的之一也是为了引起卢玉的注意,让卢玉主动出现吗? “他是怎么重生的呢?”凌青菀也会想。既然有法子可以来,是否有法子可以走? 假如可以离开凌青菀的身体,卢玉倒也不介意,只要她能报掉她和她姐姐的仇。 ***L   ☆、第107章 礼物 石庭到京里做什么,凌青菀不想知道。 哪怕她要报仇,也不需要石庭的帮忙,故而没有打算再和他相认。 他未必好受,卢玉也心酸。 她立在窗前,王七郎的事,慢慢被压下去。 她在想到底是谁害了她和卢珃。 “害我的人,最先想到的应该是汝宁长公主。但是,她那时候并不知晓我怀孕之事,我只告诉了周又麟和姐姐。 况且,以汝宁长公主的性格,杀我一个人何以平愤怒?她应该把我娶回去,慢慢折磨我,然后再利用我来折磨我姐姐和我哥哥、对付我的家族,将卢氏一网打尽。” 凌青菀又否认了这个念头。 汝宁长公主有心,只怕无力,她的势力在朝廷,而不是后|宫。她做不到那么无声无息将卢氏姊妹害死。 宫妃中,娘家地位显赫不乏其数。 她们不得宠,哪怕千般手段,官家也是一颗心死死扑在卢珃身上。饶是卢珃对他爱答不理,哄孩子一样,官家仍是执念不改。 所以,有人心生记恨,唯有除去卢珃才是活路,才有可能在后|宫占领一席之地。 但是,能有那么大权势的宫妃,害卢玉可能,但是害卢珃却不行,因为卢珃死之前,已经杀了十位宫妃,将娘家显赫些的一网打尽。 “我死的时候,姐姐尚未结成大仇,而杀我们的是一个人,并非遇害宫妃家人的报复。”凌青菀又想。 她思前想后,只能想到一个人。 她微微打了个寒战。夜有点凉了。 小白喵呜着,催凌青菀去睡觉。 凌青菀躺下之后,睡意渐浓。她又做了一夜的梦,梦到了王七郎,初遇时、相恋时历历在目,清晰如昨,醒来却发现已经隔世之久。 凌青菀躺在床上。怅然良久。 她起来之后。感觉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先抓什么。突然,她想到安檐的钱了。 还是先把钱还给安檐。了却这桩事。 用了早膳,凌青菀派了个小厮,去趟安家,看看安檐今天是否有空。 倘若有空。凌青菀想约他到上次见面的酒楼,把他的钱还给他。 两个时辰之后。安檐来了。 他跟着凌青菀的小厮一起到的。 今天不是他的朝参日,故而他点卯之后,就没事了。凌青菀派小厮去安家,安檐的下属去通知了安檐。所以他直接到了凌家。 “......我同菀儿说句话。”安檐跟景氏解释。 景氏就笑了,道:“她在后头呢,你去同她说话。我吩咐厨上备了饭菜。” “姨母,我们出去吃。顺道去逛逛。”安檐道,“我会照顾好菀儿,您别担心。” “行,你们自己安排。”景氏笑道。 安檐就到后面的耳房找凌青菀。 凌青菀正伏案,写着什么。 安檐突然进来,丫鬟们没有通禀,找到了她身后,把她吓了一跳,惊魂不定。 “走路不出声,不是君子。”凌青菀将自己的纸墨遮起来,回头对安檐道。 安檐无所谓,道:“我又不读圣人书,做什么君子?”他好奇看了眼凌青菀遮起来的字,问,“写什么,是写信给我么?” “好好的,我为何要写信给你?”凌青菀笑着,将自己的纸全部收起来,不给安檐看,“我原打算去找你的,既然你来了,省得我出门了。” “出去走走吧?”安檐道,“我有件要紧事跟你说。” 他最近在凌青菀跟前,越来越不正经。 什么要紧事,凌青菀有点不太信任他,故而先问:“什么事?你先告诉我......” “你不是要开药铺吗?我在东市旁边的永宁坊,有间店铺。永宁坊靠近荐福寺,又临近皇城,四通八达,能做得起来生意,你去不去看?”安檐道。 他没有隐瞒。 他上次拿了一万两给凌青菀,说不够再要。 上次也说过在新昌坊有宅子。 这次又说在永宁坊有铺子。 “你哪里弄来这些东西啊?”凌青菀问他,“姨父姨母给你的吗?” “不是。”安檐道,“宫里赏赐的、我自己俸禄所得、官家赏赐的、地方官进京述职孝顺的,京官逢年过节孝顺的......” 他是吏部尚书的儿子。 吏部乃天官,是六部之首。地方官员的升迁、京官的升迁,全在安肃一人之手。 所以,大小官员都要孝敬安家。 安栋不懂事,胆小也小,不太敢替他父亲收东西。 安枫又不在京师。 安檐是次子,一来他懂得轻重,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他一清二楚,顺便把官员们的底摸清了;二来他拿了什么,都会告知他父亲,他父亲从未就此批评过他,因为他的取舍非常得当。 能拿的钱,一文不饶;不能拿的,半文不要。 “拿那些钱没事吗?”凌青菀问,“官家若是知道了,不会牵连姨父吗?” 安檐笑了笑,道:“不会的,有些钱财拿了才能稳定人心。官场上的事,你不知道,别问了。” 他一副很懂的样子。 倘若不是桐儿告诉凌青菀,安檐将来的地位,凌青菀会以为他在吹牛。 他一个军营出身的,懂什么官场? 如今看来,他对这方面天赋异禀。 凌青菀心头微动。 “......药铺的事,我还没有想好。”凌青菀道,“也没有同我娘商量。铺子和钱,你先收着,将来倘或真的能开,我再问你要。”凌青菀道。 她转身把那个装钱的小匣子寻出来。依旧将钱原封不动还给安檐。 安檐不接:“送给你的,岂有拿回去的道理?” “太多了!”凌青菀道,“你拿着。” 她硬塞给安檐。 安檐绕开了。 她几乎扑到他怀里,安檐就趁机搂住了她。他在凌青菀耳边道:“再这样,我只当你投怀送抱了啊。” 凌青菀推开他,咬唇不语。 “安郎......” “傻孩子!”安檐不等她说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跟我还讲客气。我恨不得把这条命都给你。何况这些身外之物?” “那......”凌青菀沉默良久,将心头涌动的情绪压下,才道。“我交给我娘?” “别。”安檐道,“姨母肯定要还给我娘。明明是咱们的事,闹大了麻烦。以后要做安家的媳妇了,我屋子里的事都归你管。总是问你娘像话吗?自己拿主意,收起来。听话!” “好吧。我收下了。”凌青菀只得道,“多谢你。” 安檐唇角微扬,有了抹淡笑。 “出去走走?”安檐道。 凌青菀点点头。 两个人出了门,去了安檐所说的永宁坊。看了他的铺子。铺子租赁出去了,经营玉器古玩。 安檐逛了逛,让凌青菀挑一个回去玩。 “其实。我不太喜欢玉器。”凌青菀道,“古玉固然好。总带着几分阴气,我害怕阴气重的东西。我还是喜欢金银玩物。” 安檐微微挑了挑眉。 “很俗气,是不是?”凌青菀问他。 “喜好而已,哪有什么俗气的?”安檐违心道。他陡然一听,是觉得很俗气的。 金银总显得轻浮,玉器才稳重内敛。 但是,这姑娘喜欢绿色的,同样能穿得很出彩。她喜欢什么,安檐就觉得什么甚好。 最终,凌青菀什么也没挑。 他们寻了间酒楼,用了午膳,安檐送凌青菀回家。 “菀儿,西边真的发蝗灾了。”安檐对凌青菀道,“官家这几日选人去西边治蝗,我想去。” 凌青菀惊讶。 太原府往西的地方,已经三个多月没有下雨了。 庄稼颗粒无收。 京里也快一个多月,庄稼旱死了很多。 “五年后才有蝗灾......”凌青菀记得桐儿这样说的。难道他们重生了,改变了历史么? “严重吗?”凌青菀问他。 “很严重。”安檐道,“我只怕要去半年。这半年我不在京里,你记得想着我......” 好好的说正经事,突然又转到儿女情长上来。 凌青菀抬眸看安檐,安檐却是一本正经的,没有丝毫情趣的样子,就是说件平常事。 凌青菀咬唇不答。 “会想我吗?”安檐原本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但见凌青菀低头,神情有些不自然,就知道她心里起了涟漪。 故而,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暧昧。 同时,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离开了,她会不会想念他?安檐知道,他肯定会常想她的。 “不知道......”凌青菀将头瞥向另一边,不看安檐。 安檐板过了她的肩头。 他将她搂在怀里,在她头顶说道:“这样吧,每隔半个月写封信给我,等我回来,一并交我,算是对想我了。” 凌青菀任由他抱着。 片刻后,凌青菀才道:“没那么多事可以写信。难道写今天吃什么,明天吃什么给你看吗?” “可以!”安檐道,“还要我的鞋袜和剑穗,你别忘了。等我回来,一起交给我。” 凌青菀沉吟一下,感觉自己从前没这样忸怩,怎么在安檐面前,变得如此做作? 她咬牙,痛快道:“行!”全部应下了。 安檐抱着她的胳膊,倏然收紧,心里陡然沸腾起来。他捧起来她的脸,低头吻她。 凌青菀脑袋顿时空了下。 她的心跳得厉害,呼吸有点不畅。 ***L   ☆、第108章 定亲 建平十一年的七月,盛京正式进入了最热的时节。耀眼金辉将大地烤灼,热浪滚滚,林影生烟。 连蝉声也变得有气无力,疲惫不堪。 这个夏天,凌青菀身边发生了很多事。 第一件事,安檐离京了。 西北大旱,旱极而蝗,朝廷派了三名官员前往西北治蝗,其中一名就是安檐。 安檐自荐治蝗,写了一篇“治蝗策”,官家看过之后,大为欣赏,道:“爱卿这文,是自己所著,还是恩师代笔?” 官家对安檐的父亲安肃感情深厚,每每提到安肃,从来不称呼安尚书,只说“恩师”。 “是小臣自著,家父稍加润色。”安檐回答。 官家就点点头,怪不得这文写得文采斐然。安檐所提及的治蝗办法,朝中大臣莫衷一是,说什么的都有。他们觉得安檐太过于年轻,难堪重任。 但是官家相信安檐,想派安檐去西北。 朝廷一番争辩,最后折中一下,由一位五十来岁的工部尚书和户部另一个官员,陪着安檐去西边赈灾、治蝗。 安檐走之前,来了两次凌家。 他拉着凌青菀的手,依依不舍,趁着凌青菀房里没人,又紧紧搂住了她,亲吻她。 凌青菀心里甜蜜之余,也有一份内疚。这是属于凌青菀的感情,不是卢玉的,她既窃占了人家的生命,还窃占了人家的爱情。 “我娘说,青城的婚事,定在八月初。”安檐对凌青菀道。“过几天咱们的事就要放小定,你出阁之日应该能在明年三月。” 凌青菀点点头。 这事由她母亲做主。 “真想早点娶你过门。”安檐道。 他走的时候,带走了凌青菀时常带着的一支金簪,这样可以睹物思人。 第二件事,七月初八,念如正式列入族谱,养在三叔、三婶的名下。成为凌家六姑娘。 因为凌家是落魄贵胄。三叔又无官职,这件事虽然不光彩,但是也没有成为笑柄。 这个年代。婢生子、逃生子实在太多了。特别是逃生子,愿意领回家给予名分的门第不多。 自然也有番口舌。 二叔、二婶和祖母不同意,觉得三叔犯傻,不知是听了长房什么教唆。把这个孩子领回来。 “既然是生在外头的,就养在外头!”祖母大骂三叔。“你不懂事,这叫你外家知晓了,如何了得?家还要不要,脸还要不要。媳妇还要不要?” 不成想,三婶道:“娘,到底是三爷的骨肉......” 祖母气得大拍桌子。死活不同意。 二叔也劝三叔:“外头玩闹,别说你年纪小不懂事。就是现在有了孽生子,丢了就丢了。你房里没有儿子,假如是个男丁,领回来也无可厚非。一个闺女而已,添这些口舌做什么?” 二婶也跟三婶说了一大通,劝她不同意那孩子进门,别给凌家丢脸。 “今日那孩子进门,改日她娘也要进门了......”二婶虽然是劝说,可话里话外全是挑拨。 最后,是凌青城和三叔去求祖父。祖父一见到念如,虽然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但是明白这孩子定然是凌氏的骨肉。 祖父怕麻烦,懒得多想,直接同意将念如领回凌家,上凌氏家谱,养在三叔的姨娘名下,算个庶女。 祖母当时就气得“病倒”了。 二叔二婶也很生气,觉得三叔不懂事。但是这件事,与二房没有利益冲突,二叔二婶见老太爷同意了,没有再说话。 念如改名叫凌青蕊,行六。 她和三婶的女儿住在一起。 但是,蕊娘白天几乎都在榭园,和景氏、凌青菀、凌青桐在一起玩。 有时候晚上也和景氏、凌青菀睡。 凌青桐带着她的时候多,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每天都要变得花样给她。 “我最喜欢四哥哥了!”蕊娘笑得天真无邪。 凌青桐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上辈子最大的遗憾之一,终于弥补了。 他的另一个遗憾,就是他的养母景氏早逝。他接下来的理想,就是希望景氏可以活得更长久,看到他成亲,儿女成行。 “那二姐姐呢?”凌青菀听到蕊娘的话,会逗她,“大伯母呢?” “也最喜欢。”蕊娘笑嘻嘻道。 蕊娘的头发已经长了些,短短的披覆在头皮上,有些散落脸侧,黑发浓郁,映衬得一张脸如初雪白皙。 第三件事,就是大哥的婚事已经准备就绪了,等着八月初五迎娶大嫂。 凌青菀大哥的婚事,早在四年前就定下了。要不是三姑姑的婚事一拖再拖,耽误了下来,大哥两年前就成亲了。 未来大嫂出身祁州(祁州是后来的安国,天下四大药都之一)。 当初做媒的,安檐的姑姑。 这份关系,牵扯起来非常复杂。安檐的姑父,外祖家在祁州,未来大嫂就是安檐的姑父外祖家的第七孙女。 怎么说起了这件事,也是说来话长。偶然的机会,说起了孩子们的姻缘,就提到了这件事,姨母从中周旋。 总之就定了这份亲。 未来大嫂姓陈,祖上做过地方小官吏,到了这一辈,他们主要是做生意,贩卖的物品之一就是药材。 陈家有间很大的药材行。天下药商云集的祁州,药材生意一本万利,故而陈家有钱。 这四年,陈家的生意做得更大了,听说他们在参茸行又开了家店,越发有钱。 陈七娘容貌如何、为人如何,凌家都不太清楚。当年定亲的时候,凌青菀的大哥才十四岁,去看了一次。回来说十三岁的陈七娘眉清目秀,乖巧懂事。 “就是个子小。”大哥说,“不知道这些年长高没有......” 他担心陈七娘矮。 每年凌家要给陈家送节礼,彼此的仆妇们常有来往。凌家去祁州的仆妇回来都说,陈七娘现在是高挑个子,模样极俊。 下人们都是捡好听的说,具体怎么样。还不知道。 “上次外祖母让菀儿带回来二千两银子。解了咱们燃眉之急,喜事是不愁的。”景氏对凌青菀和凌青城道,“今年的租子。只怕一成也收不上来。” 西边旱灾,凌家的田地受灾严重,颗粒无收。 佃户只怕要饿死了,哪里还有租子?景氏又做不出去逼佃户卖儿卖女的事。 外祖母给的二千两。是笔巨款,足以让凌青城顺利完婚。还有剩余的。 剩余的银子,也能让晋国公府撑过四五个月。 四五个月之后怎么办,估计要去安家跟姨母借钱了。 一直要到明年秋上,才能有租子接上。 而凌家的家业。能撑到明天三四月份就不错了。剩下凌青菀出阁、家里的用度,都要靠姨母和舅舅救济。 “药铺还是要开起来。”凌青菀心想,“大嫂娘家是做药材的。虽然不是成药,但总归是这一行。不知道她是否熟练,可以帮我不......” 第四件事,凌家和安家正式结亲了,凌青菀和安檐的婚姻定了下来。 小定的礼俗,姨母找了规矩办。而后选了日子,定了凌青菀出阁在日子,在建平十二年冬月初一。 就是明年年底。 “明年年底,不知道我的仇能不能报了。”凌青菀心想。她觉得很难,假如仇家真是她想的那个人,那么就是场硬仗。 那个人背后的靠山,不比卢氏低。 想要扳倒那个人,就要扳倒他们整个家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一两年内想把一个几百年盘根错节的老贵族拿下,谈何容易? 合抱大树,砍得太急了,树损失不多,反而会把斧头砍断的。 这一切,需得慢慢筹划。 第五件事,就是石庭正式和凌青菀的大哥结交上了。 凌青城的一个朋友,也是落魄贵族,家财不多。那朋友的儿子,刚满一周岁,得了重病,大夫们束手无策。 石庭两剂药,把那孩子救活了,而且没有收取任何的诊金,还送了两剂祖传秘药。 所以,凌青城现在对石庭感恩戴,把他当救命恩人。凌青城多次夸石庭:“中洲仁心仁术,又慷慨大方。”石庭字中洲。 石庭就来了凌家数次。 凌青菀没有见到他,也不愿意再见到他。但是,他似乎很想和凌青菀说说话,有次还跟凌青菀的大哥说起了她。 大哥回来学给凌青菀听:“中洲说,上次跟着你去了庄子上,听说你医术特别好。不知道你可有什么秘药,愿不愿意卖给天一阁?” “你妹妹又不是手艺人!”景氏听了不高兴。 凌青城则道:“娘,我不是想让妹妹去赚钱。只是,一味好药,可有救死扶伤,这是大德啊!” 他心地善良。 “下次他若是问,大哥就告诉他,我不会把药卖给天一阁的。”凌青菀道,“我可能想自己做点生意。” “什么?”景氏和凌青城异口同声道。 “还没有决定,只是有这个想法。”凌青菀笑道,“以后再说吧。” 她就把话题支吾开了。 景氏和凌青城也没有追问。 转眼间就到了八月,天气逐渐转凉。京里下了场小雨,前后不过半个时辰,雨势偏弱,对旱灾无济于事。 凌家的水井已经干枯了。 姨母家里,打了四十多米的水井,能汲取到深藏在地底的水。姨母每天派人送水过来,供凌家用度。 大家都结结巴巴的用水,洗澡都是共用水,勉强两三天能洗一次。 大家都气浮气躁的。 “不知道蝗灾到了什么程度?”凌青菀有时候会想安檐。 她没有给安檐写信,虽然答应了。实在没什么可写的,但是她准备给安檐做一双鞋袜之外,再加一件外衣,算作弥补。108 ☆、第109章祈见 从五月到八月,大旱整整三个月,受灾的地方越来越多,甚至越来越往南。 天子多次祭天祈雨。 效果是微弱的。 旱灾让人心惶惶。 景氏告诉凌青菀:“上次西边这么干旱,还是二十年前。当初也旱了三个月,庄稼颗粒无收,饿蜉遍地,惨不忍睹。 到处都是灾民,到处都是动乱,还打到京里了。那时候你舅舅和姨父还没有发迹,咱们还准备南迁呢。现在已经旱了三个月,只怕还要更久,路上肯定不太平。” 景氏这话,并不是仅仅念叨往事,而是担心凌青城。 凌青城已经去祁州亲迎了。 从京里到祁州,来回要半个月。 所以,凌家的催妆礼,早已送到了祁州,凌青城也已经出发了。昨天,陈家铺床的太太,已经带着仆妇们到了晋国公府。 她们说:“咱们一辆马车,带着四个护院,还是被拦了四五回,我都吓死了!幸而我们的马车不显眼,护院又强壮,才活了下来。” 然后她们又担心说,“送嫁的马车华贵,路上不知怎么样,好些土匪、难民呢。” 景氏听了,心惊肉跳。 她从昨天开始,就一刻不安了,只等凌青城回来。 “平常路上就有剪径的土匪。现在旱了三个月,那些灾民看到马车难道不抢吗?”景氏非常担心,又不敢直接说,怕乌鸦嘴说中了,只和凌青菀谈旱灾。 凌青菀前世只活了十七年,她没遇到过这么严重的旱灾。 “安檐在西北赈灾。只怕也是困难重重。”凌青菀心里,想着安檐的事。 她最近经常想安檐。 母女俩虽然在聊天,却是各有心事。 “城儿应该赶在初四到京城,先让新妇在客栈住下。”景氏又开口,似自言自语,“今天初一了,不知道到了哪里。” 凌青菀也不知道。 她去找了凌青桐。 “四弟。你说怎么回事?”凌青菀问他。“今年不应该有这样严重的旱灾,对么?” “是啊。”凌青桐也蹙眉,“五年后才有。不过。五年后的旱灾,也没有这么严重,我记得只旱了两个多月。现在已经旱了三个月多月了,而且万里无云。不知哪天有雨。” 西边旱,不仅仅天朝的百姓受灾。西边的契丹等草原游牧民族,更是受灾严重。 他们没有工业作坊,就靠天恩天养,放牧牛羊。草都旱死了。哪里还有牛羊?没有牛羊,他们就没了粮食,只得靠抢了。 到时候。内有灾民动乱,外有契丹侵扰。内忧外患,局势动荡不安。 “二姐,你说这种改变,是好是坏?”凌青桐也蹙眉。 很难说。 任何的改变,都会一连串改变更多的事。哪里说得清到底是好还是坏? 凌青菀道:“只能往好处想。” 她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心里突突的。 西边肯定有动乱,前去赈灾也是危险的。不知道安檐怎么样,凌青菀感觉非常浮躁,一刻也静不下来。 可能是太干燥了,太热了。 “难道是强行改变了一些事,会招来更大的祸害吗?”凌青菀心想。 他们救了蕊娘,改变了蕊娘的命运。 凌青菀也没有说出来,同样怕自己乌鸦嘴说中了。。 到了八月初三,大哥亲迎的队伍,就回到了盛京。 陈家送亲的车有十五辆,派了四十名高大粗壮的护院,手持铁棍相送,气派威严 景氏大喜,凌青菀也松了口气。 还没有到吉时,新妇先安排在客栈,等着初五当天的吉时再行礼。 凌青城先回了家。 “真是惨,一路上到处见饿死人。”凌青城跟他母亲感叹说,“别说难民了,就是土匪都面黄肌瘦的,手脚无力。见咱们这么多人护送,就没敢靠近。” 陈家真是财大气粗。 十五辆马车,全部装了陈氏的嫁妆,派了四十名护院,都是高大威武。 景氏连连念阿弥陀佛。 “......我原想一路上散些米粮给灾民,但是七娘让我切不可如此。一旦灾民知道我们慈善,就会全部涌上了。他们是饿极了,比狼还要可怕,只怕会把咱们生吞活剥了。”凌青城又道,“我想她说得不错,就狠了狠心,没敢露出什么。” 凌青城对这件事,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饶是如此,他仍觉得陈七娘所言不差。 凌青菀想,她嫂子是个有见地的人。 饿极了的人,是很可怕的。他们像饿狼一样,假如凌青城敢给出粮食,救济一个人,就像放了血。 剩下的饿狼,就闻到血腥味蜂拥而至。到时候,那些人饿红了眼睛,反正都是死,被护院打死比饿死好,仍是会不顾一切冲上来。 没有漏财,没有愚蠢的善良,保住了他们一命。 “孩子,这不是你能做好的!”景氏对凌青城道,“你一路上安全将你的妻子接到了京城,你就是勇敢善良的人。那些灾民可怜,但是你的好心,只会给你和你的下人招来杀身之祸。” 灾难面前,任何的善良都会显得很空白微弱,甚至变得祸端。 景氏这番话,让凌青城微微叹了口气,心里并没有好受些。他眼前仍是那些面黄肌瘦的难民,特别是那些孩子。 “等大婚之后,去城郊支个帐篷,散些米粥给灾民。”景氏对凌青城道,“这才是咱们力所能及的。” 凌青城点点头。 到了初五,是正式的吉日,家里宾客满门。 新妇的轿子在大门口停下,阴阳择吉撒豆,凌青菀就领着妹妹蕊娘在门口看。 门口围满了观看的宾客。 新妇下桥。大红盖头遮住了脸。她身量娇小玲珑,没有长得特别高,但是也不矮,有点像江南佳丽。 “大哥担心大嫂个子矮,这下子可以放心了。”凌青菀领着蕊娘,看着新妇,不免想到。 撒豆礼之后。新妇正式进门。 凌青菀和众多观礼的人一起。往里走。 一个转身,凌青菀就看到了石庭。石庭闲闲立在凌青菀身后,表情平和。他五官谲滟。气质灼灼,不少宾客都在看他。 他的绝美,没有半分阴气,却叫人惊心动魄。一个眼波流转。自有风流雍容堆砌。 看到凌青菀,石庭朝她走了过来。 凌青菀躲避不及。只得和他见礼了。 “......上次去太原府,想起什么了吗?”他和凌青菀并排往里走,低声跟她说话。 凌青菀牵着蕊娘,心里顿了下。 他问得很露骨。就这么直接把问题丢过来,所以他应该是猜到了凌青菀已经想起了往事。 石庭没有试探了,一击即中凌青菀 “不知郎君何意。”凌青菀表情冷漠。加快脚步,想和他远离几分。免得客人们瞧见了,说些闲话。 她已经和安檐定亲了,反正不会退亲的。 安家又是高门,那些人巴不得诋毁他们,凌青菀不想安檐和安家因她而受辱。 “你明白的。”石庭道,“我有你最想要的消息,倘若你还没有忘记宿仇,可以来找我,我告诉你。” 凌青菀脚步不由自主停下了。 她心里惊骇。 她知道石庭的意思,石庭查到了凶手。他查到了杀害卢玉和卢珃的凶手。 凌青菀虽然猜到了,但是到底不确定。 “你撒谎!”凌青菀道,眸子里添了几分凛冽。 “我是不是撒谎,你听过了就知道。”石庭道,“可以来天一阁找我,我告诉你实情。” 凌青菀咬了咬唇。 她心里陡然起了惊涛骇浪,要将她淹没。 “哪一天?”凌青菀沉吟片刻,问道。她不一定会去,这么问可以打发走石庭。 “每一天。”石庭道,“随时可以来。” 他知道凌青菀不会轻易去的。凌青菀对他的抵触,他能感觉到,所以他只能等。等她哪天熬不住了,才会去找他。 说完了话,石庭快步往正院走去,去观礼了。 凌青菀牵着蕊娘,半晌没有走。 “二姐姐,二姐姐!”赵祯急匆匆跑过来,找凌青菀。方才观礼的时候,赵祯被纪王妃拉着,去见几个贵客,所以耽误了。 她现在才脱身。 赵祯小跑着过来的,一张脸微红,微翘的鼻端有层薄汗。 “大嫂子呢?”赵祯问,“撒豆礼过了吗?” “过了。”凌青菀道。然后她把蕊娘交给赵祯,“你带着蕊娘,去正厅观礼吧,我有点事,要先回房一趟。” 赵祯还不知道蕊娘的身份,但是颇为喜欢蕊娘。 她牵着蕊娘要走。 蕊娘则不愿意,立在原地问凌青菀:“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很快就回来了。”凌青菀道,“蕊娘乖,跟着表姐去看大嫂子,还有四哥哥也在呢。” 蕊娘乖乖点头,跟着赵祯走了,她非常听凌青菀的话。 凌青菀脑子里乱七八糟,急急忙忙回了内院。 尚未进垂花门,又遇到了石庭。 “......我突然想起来,有样东西给你。”石庭淡淡道,“怕你心存疑虑,还是要给你的好。” 说罢,他套了个香袋儿给凌青菀。 墨底金丝线绣着缠枝翠竹的香袋儿,做得精致华美。里面装了东西,所以沉甸甸的。 凌青菀突然脸色刷得惨白,身子有点站立不住。 ☆、第110章庇佑 第110章庇佑 凌青菀不用打开,也知道这个香袋儿里面装了什么。 装着一把小巧的长命锁。 香袋儿的边沿,已经破败,金丝线也断了好几根,堪堪裹住香袋儿。 针脚非常熟悉,不是那么精致。 这是卢珃的活计。 凌青菀打开香袋儿,果然见一个金灿灿的长命锁,缀了的璎珞已经掉了两支,只剩下最左边的那一支,摇摇欲坠。 长命锁的正面,雕刻着蝙蝠,背面刻了“福寿万年”的字样。因为时常把玩,正反两面的蝙蝠和字都已经有点磨损了。 这是卢珃随身之物。 此锁并非卢珃的,而是卢珃母亲的。母亲周岁的时候,外祖母打给母亲的,保佑母亲平安。外祖母离世之后,母亲做了个香袋儿,随身携带。 她说:“这个能保遂顺,就像你们外祖母犹在身边......”当然,母亲的一生并不遂顺。 她算是过得很惨的。走的时候,没有长子不能扶灵,没有孙儿披麻,都不算善终。 母亲去世后,整理遗物的时候,卢珃拿了。 其他的东西,卢珃都没要。 卢珃重生绣了个香袋儿,将这把长命锁装进去,随身携带。她总是放在最贴身的衣衫里面,晚上才会拿出来,把玩片刻。 卢珃也常给卢玉看:“这是娘的。等哪天我走了,这个就留给你,做个念想。” 她从来没有遗失过,直到她去世。 卢珃去世之后,这个东西去了哪里。卢玉没有多想过。她还以为,肯定随着她姐姐埋葬了。 不成想,竟然在石庭手里。 “为何......为何会在你手里?”凌青菀嘴唇哆嗦,努力忍住眼泪。 陡然见到了卢珃最贴身的物件,凌青菀心底的剧痛压抑不住,她几乎崩溃。 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这东西,并没有给皇后陪葬。而是被仇家拿了。”石庭道。“我给你此物,只是想你明白,我不曾诓骗你。我知道你们的仇家是谁,九娘!” 一句“九娘”,所有的遮掩全部揭开。 阳光*裸照进来,把他们彼此照得透明。毫无遮掩。石庭的笃定,没有半分犹豫。 他们对彼此的身份。都心知肚明。故而,石庭不再遮掩什么,直呼卢玉。 凌青菀眼里,已经有大颗的泪。在眼眶处几乎滑落:“是谁,告诉我!” “到天一阁来,我告诉你。”石庭道。他的表情。倏然变得冷漠起来。 说罢,他转身走了。 他修长的步子迈开。脚步甚快。 凌青菀追了几步,没有追上。她发现自己已经一脸的泪痕。而今天宾客众多,倘若被人撞见她对着石庭流泪,只怕旁人会多想,解释不清了。 她折身,几乎是小跑着,回了自己的屋子里。 半晌,心里才静下来。 石庭到底是怎么得到卢珃这个贴身之物的?难道真的是仇家那天晚上杀卢珃的时候拿走了吗? 他们给卢珃换了皇后的朝服,倘若拿了卢珃的随身之物去交差,也说得通。 但是为什么不毁了呢? 谋害皇后,满门抄斩的大罪。 为什么要留下这个活生生的证据呢? “应该是两个人合谋,杀了我和我姐姐。”凌青菀突然就明白了,“其中一人拿了这把柄,防止被另一人杀人灭口或者出卖。一旦两人起了矛盾,起了此物,可以鱼死网破!” 这是最常见的合作方法。 两人合伙做坏事,自然要彼此拿住对方的弱点,这样才可以防止被对方出卖。 为了证物,他们可以相互威胁。 正是因为这样,此物保存了下来。石庭不知用什么方法,得到了此物。 “两位仇家,也许其中有一个是太后。”凌青菀心想,“太后看似不问世事,但是出身王氏大族,又掌管过六宫的女人,岂能那么简单?” 她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 她之前就猜测是太后下手的。能在后宫一手遮天的,除了那个看上去不问世事的太后,没有其他人。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王家人都恨卢珃,包括王七郎。太后也是王家的人,她有足够的动机杀卢珃。 先杀卢玉,因为卢玉是卢珃唯一关心的人。卢玉一死,卢珃就会自乱阵脚,从而自掘坟墓。 卢珃杀了十名宫妃,行为非常疯狂,但是她没有疯。反而最后那段时光,她和官家真正相恋,人变得开朗明媚。 但是卢珃死了之后,外界都在传说,卢皇后是发疯而亡的。故而,这样杀了卢珃,朝中御史的声音要少了很多,没人再关心卢珃是怎么死的。 他们甚至对卢珃的死,都是意料之中。 “卢皇后疯了,所以她死了,顺理成章。”很多人这样想。 朝中的争斗就是这样,不会直接弄死你,而是慢慢挖个坑,需要足够的耐心去围攻,最后一举击毙。 历史上那些大臣之间的政治倾轧,甚至花十几年的时间,一点点布局,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 凌青菀将这个香袋儿,紧紧贴在胸口。 “以前,你跟我说些阴谋和朝政,我总是漠不关心,只知道读医书、钻研医术。到了今时今日才知道,医术学得再好也救不了命。”凌青菀对着这个香袋儿,宛如卢珃在跟前,她眼里磅礴,哭出声来。 “......倘或重生的人是你,你一定能很快报仇,不需要依靠任何。”凌青菀哭着道,“我真是对不起你,姐姐。” 她伏案大哭。 “姑娘,姑娘!”门口。传来丫鬟闲儿的声音,“您怎么了,哪里难受么?” 闲儿听到了凌青菀哭,非常担心她。 “我无事。”凌青菀回答闲儿,“你不用进来。” 她的声音,嘶哑哽咽。 闲儿更担心了。但是,她不敢进来。只得守在门口。 凌青菀将卢珃的遗物。非常谨慎藏起来,眼泪总是流不尽。好半晌,她才想到。今天是大哥的大喜之日。 外头全是宾客,母亲肯定到处找她,让她帮着待客。 凌青菀将眼泪擦拭干净,喊了闲儿进来。 “早上洗脸的水。倒了没?”凌青菀问闲儿。现在,她每天的洗脸水。都不敢倒,要用好几次。 虽然不干净,总好过没水用。 喝水都成了问题,能有水洗脸就很好。 “没有。”闲儿回答。往凌青菀脸上打量一下,才道,“婢子去端过来。姑娘洗洗脸?” 凌青菀点点头。 简单洗过脸,闲儿重新帮她扑了点粉。又递她换了件粉红色的折枝海棠褙子。 “大奶奶那边忙碌,不见了姑娘,还派人来找了。”闲儿告诉凌青菀,“大娘子那边,已经礼成了,大家都去了洞房看大娘子,姑娘去看吗?” 凌青菀撑起几分精神,道:“我们也去看看。” 闲儿就陪着她,去了新房。 大哥的新房,在榭园的东边,靠近坊墙。院子不大,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小耳房,摆卖了大嫂的嫁妆,还挤满了宾客。 凌青菀看着挤不进去,犹豫了下。 那边,赵祯领着蕊娘,挤了出来。 “二姐姐!”迎头看到了凌青菀,赵祯笑着道,“你瞧见大表嫂了?她长得真好看,像个玉雕的娃娃。” 这是什么比喻啊? 凌青菀勉强笑了笑。 “现在人多,你等会儿再来吧。”赵祯对凌青菀道。 凌青菀点点头。 蕊娘重新回到了凌青菀的身边,紧紧拉着凌青菀的手,很怕凌青菀再松开她。 “......二姐姐,你上次送给我的鞠杖,真是特别好用!”她们往花厅去,路上赵祯对凌青菀道,“我大哥和二哥羡慕死了。” 凌青菀从太原府回来,跟安檐要了根鞠杖,派人送给了赵祯,赵祯很喜欢。 “他们还拿了,让老匠人照着打呢。匠人说,这个打不了,是安二郎自己度量出来的。木头的长短、用材、灌多少铁水,都有讲究,除非拆了鞠杖,仔细研究。”赵祯笑道。 她很得意。 “你大哥也想要吗?”凌青菀问。 “这个自然了。”赵祯回答。 “我们从太原府回来,带了三根,给了安三郎两根。不知道他另外一根,送人没有。倘或没有,你们可以去问他要。”凌青菀道。 赵祯眼睛发亮:“真的?” 凌青菀点点头。 赵祯心里就起了盘算。 晚些时候,凌青菀重新到大嫂的院子里,终于见到了她的新嫂子。 她已经卸了头面和浓妆。 她娇小的个子,玲珑纤细。她肌肤特别白,白得有种青光,似玉一样温润。 精致的脸,秀眉杏目,薄唇挺鼻,笑起来有颗小小的虎牙。眼波潋滟,眉目妩媚。 她真的有种玉一样的气质,温润深敛,精致嫩柔。 “二妹。”大嫂笑着,和凌青菀见礼。 凌青菀回礼,叫了声大嫂。 大嫂请凌青菀坐下。 “今天累坏了吧?”凌青菀问她,“天气还这样干燥炎热,大嫂受累了。” “我还好......”陈七娘笑道。 她们说了几句话,凌青城就回来了。 “菀儿,你怎么在这里?”凌青城道,“娘到处找你。”就这么直接把凌青菀赶走了。 凌青菀忍着笑,装作不知道,起身告辞了。她的余光瞥见了陈七娘,陈七娘脸微红,有点羞赧低下头去。 ☆、第111章觊觎 第111章觊觎 大哥成亲,家里热闹了一番。 只是百年一遇的大旱,宾客多少有点愁容。不管是为了生计,还是怕京城动乱,大多有些心不在焉的。 但是喧嚣的气氛还是有的。 干旱仍在持续。 盛京城里,已经渴死了不少人。有些人出去找死水喝,甚至有人喝尿。 饶是如此,还是每天都有人渴死。 “水井昨天才打起来四桶水,今天只能给你们家一桶了。”八月初十的早晨,安家的小厮照例给晋国公府送水,姨母亲自跟车来了。 从前每天送四桶水,现在变成了一桶。 他们家的水井,快打不上来水了。 “一桶水,已经是救命了。”景氏道,“这天,可怎么办啊?” “是啊。”姨母也是满面愁容,“檐儿在西北,不知道现在如何了。西边更干旱,遍地死人,都是渴死的。找不到水,地都挖穿还是没水。” 提到安檐,姨母也急得要死。 景氏同样担心。 凌青菀坐在旁边,听着姨母的话,心里突突的。安檐这次去赈灾兼治蝗,困难重重。 越是干旱,蝗灾越严重。蝗虫不怕旱,它们能在烈日炎炎的沙漠生存,故而才有“旱极而蝗”。 姨母提到安檐,甚至抹泪了。 景氏安慰她半晌,老姊妹俩说着话儿。 凌青菀沉默不语。 知道姨母来了,大嫂也前来拜见。 大嫂陈七娘温雅沉静,寡言少语。但是问她点什么,回答得又利索干脆。 景氏很喜欢她,觉得她是个很聪明的人。 凌青菀也觉得陈七娘甚好。 姨母说了片刻的话。起身道:“家里的水井,今天要重新挖,再挖十米看看。倘若有水,明天照例给你们送四桶。” “不用这么为难,我们一桶就够了。你们家人口繁杂,妹夫还有其他亲戚,总不能只顾我们。”景氏道。 安家是个大族。 安肃这些年。把他的小舅子、妹婿、兄弟全部提升当官了。但是。还有些堂兄弟,平素不怎么亲昵,他们的生活也拮据。虽不亲。这等干旱也不能看着他们渴死。 故而,安家每天也要分送些水给他们。 “那我先回去了。”姨母也没有空许诺什么,“大家都紧巴些,熬过去就好了。” 景氏带着凌青菀和陈七娘。送了姨母。 陈七娘三朝回门,并没有回祁州。只是让送亲的人把拜门礼带回去。 主要还是怕路上不太平。 她这几天,一直在观察凌家上下众人,很少评论什么。 “微雨,你们把水分了。厨房放一半,剩下每房送一钵,大家都体谅些。”景氏吩咐道。 微雨道是。和丫鬟去把水分下去。 “七娘,委屈你了。到了咱们家就有吃这样的苦。”景氏歉意对媳妇说,“每房分一钵水,洗脸擦身,全靠这点水。天又热,我知道大家难受,你也委屈......” “娘,这是天灾啊,能有口水喝已是大幸,七娘明白的。”陈七娘柔声道。 这段日子,大家都过得前所未有的邋遢。 衣裳脏了没水洗,也没水洗澡。 秋老虎的天又热,汗气重,味道可想而知。 景氏和陈七娘、凌青菀说着话儿,片刻之后丫鬟仆妇们已经把水分好了。 二婶就登门了。 “大嫂,这日子可怎么过呀?”二婶一脸的汗,头发也是油腻腻的。她身上的味道和其他人一样,是不太好闻的。 大家都这样,跟馊了似的。 “怎么了?”景氏明知故问。 “昨日还有一盘水,好歹能洗个脸;如今只得一钵,连巾帕放进去都不敢沾的,脸都洗不成。”二婶诉苦道,“咱们这日子怎么过啊?” “如此大旱,你说怎么办?”景氏平淡问道。 “咱们家也把井挖深些吧。”二婶道,“再不挖,水都被人家挖走了。” 凌家的两口水井,早已干涸了。 “玩笑话!”景氏脸色一敛,“安家的水井,挖了五十米,现在都没水了。” “那往深了挖!”二婶道,“总归要吃水的,不好总沾安家的便宜。” “往深了挖,要多少钱?”景氏道,“旱灾这般严重,今明两年都没有租子,往后日子不过了吗?” “七娘的陪嫁里,不是光黄金就有五百两吗?”二婶笑着,看了眼陈七娘,“咱们现在又不缺钱。” 陈七娘的嫁妆丰厚,远远超过了凌家的想象。 她带了一千亩的良田,虽然现在都旱死了没用;八箱子绫罗绸缎,皆是苏杭珍品;十二间铺子,全在东、西市旁边的坊间,地段极好;古玩、玉器四大箱子。 另外两个箱子:一箱子黄金,一箱子白银,用来压底。黄金五百两,白银一千两。 光这些明面上的东西,全部加起来,远胜过凌家的聘礼十倍还不止。 陈七娘还有些私房的银票,没有在嫁妆单子上,但是她都拿给景氏看了,想交给景氏管着,一共二万两。 景氏瞧见了,也是吓了一跳。 景氏让陈七娘自己收起来,别叫旁人知晓,财不能露。 饶是如此,光她的嫁妆单子,还是狠狠震撼了晋国公府上下。特别是二婶,羡慕极了。 “陈家在祁州乡下地方,怎么这样有钱啊?”二婶嘀咕过,“听说祁州是药都,难道是药材值钱?”在二婶看来,京城之外都是乡下地方。 所以,今天她上门,想分一杯羹。陈七娘那么有钱,拿些出来挖口井。大家都享福。 陈七娘是新妇,婶母这么说了,她肯定立马要表明立场,同意挖井。 到时候,景氏不同意也不行。 所以,二婶说完,目光就盯在陈七娘身上。 不成想。陈七娘温婉含笑。看着景氏,并不和二婶对视,丝毫不露声色。既不惊讶。也不忐忑,更没有接二婶的话。 二婶心里也吃惊:“这小丫头蛮厉害的!” 凌青菀听到这里,站了起来。 “二婶,律法规定。不能私占媳妇的陪嫁。”凌青菀严肃道,“我大嫂刚进门。你就打我大嫂陪嫁的主意?” “这叫什么话啊?”二婶摇着芭蕉扇,“菀儿说话越发刻薄了。我不过是为了大家好。有了口井,大家用水便意,也花不了几个钱。” 其实。花费还是很大的,没有四五百两银子,打不了那么深的井。 那四五百两银子。足够凌家上下几十口人大半年的嚼用。四五百两银子,都能在寸土寸金的盛京城里。买间像样的铺子了。 “既然二婶想让我们享福,何不你们来挖?”凌青菀道,“这些年,二叔二婶给家里添过什么力?” 二婶就不高兴了。 “你这丫头,说话怎么不知轻重?”二婶微怒,“我没有出力?倘若家交给我管着,我岂会让你们受这种罪?你娘当家,没有顾好咱们,反而说我不出力?我出什么力?” “你可以把陪嫁都拿出去来,补贴家用啊。”凌青菀道。 二婶彻底怒了。 “岂有此理!”二婶呵斥凌青菀,也站起身,“咱们堂堂正正的国公府,要用媳妇的陪嫁补贴家用吗?” “你让我大嫂拿出陪嫁挖井,怎么想不到这是堂堂国公府?”凌青菀道。 二婶立马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感觉被人扇了一巴掌,打得刺拉拉的疼。她想说自己的陪嫁没有陈七娘丰厚,拿不出来。但是这话又跌份,只得咽了回去。 她气急败坏的走了。 景氏脸色不太好。 “大嫂,您别往心里去。”凌青菀道,“二婶就是口直心快,没什么恶意的。你瞧,她也清楚媳妇的陪嫁不能动,不过是来找些乐子罢了。” 凌青菀的话,既缓解了尴尬,又有些风趣。 景氏有了下台的地方,微微笑了笑。 陈七娘也露出一个笑容。 从头至尾,她表情都没怎么变,既不生气,也不尴尬,静静观察她婆婆的脸色。 “七娘,你也回去吧。”景氏说了一会儿话,对陈七娘道。 陈七娘道是。 等陈七娘一走,景氏跟凌青菀感叹说:“七娘是个厉害的。再过一两年,把家交给她当,我也放心。” 凌青菀也觉得陈七娘很厉害。 特别是她那么沉得住气,叫凌青菀敬佩。 “大嫂是厉害。”凌青菀肯定陈七娘,然后又道,“娘,您瞧见了吗,家里的人眼红大嫂的陪嫁。” 想想三姑姑出嫁时的陪嫁,三十亩良田的陪嫁,那些衣裳首饰,和陈七娘相比,真是相差甚远。 眼红也不奇怪。 景氏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晚些时候,隔壁的石庭,突然叫人送了四桶水到凌家。 景氏大惊。 现在,水比金子还要贵。 凌青菀则微微咬了咬唇。 “娘,叫人还回去。”凌青菀道,“咱们不需要他的水,何必欠下这个人情?” 景氏想了想,同意了。 凌青城却先收下了,叫人送了进来。 “......他打了水井。他一个人,用水不多,放着也是可惜,反正打完了第二天又会沁出来,不打不会增多。”凌青城道,“这是他的好心,我就收下了。” 景氏看了眼凌青菀。 凌青菀眼眸微落。 “那算了。”景氏道,“既然收了,总不好退回去。” 第二天,石庭又叫人送了四桶来。 ☆、第112章恩人 第112章恩人 石庭把卢珃的遗物交给凌青菀,想让凌青菀去天一阁找他,凌青菀没去。 她想自己弄清楚。 但是她闺中女子,行走不便。假如安檐在京里,可以让安檐帮她。安檐的能力不输石庭,又是安肃的儿子,更方便了。 所以,凌青菀也不急这一时。 她先等安檐回来。 只是,她也担心要怎么告诉安檐。牵扯到卢玉,安檐未必高兴去查,这是凌青菀的隐患。 她在拒绝石庭,石庭却时常在凌家露面。 石庭得到了凌青城的信任,凌青城把他当挚友。他的好意,凌青城照单全收了。 凌青菀告诉他大哥:“水这样精贵,以后还不起他的人情,还是别要了。” 大哥则告诉凌青菀:“我原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中洲他只身在京城,又把我当个朋友,太见外的话,他以为我不曾真心待他。” 这是石庭告诉凌青城的。 “大哥,他看上去不简单。”凌青菀道,“他真的只是药商之子吗?” “这个是真的。”凌青城很肯定,“药商是非常赚钱的,所以他很富足。” 凌青城原先不知道,这次娶了陈七娘,才彻底相信了。 祁州陈家的富足,是不表露的,他们过得很低调。所以这些年,京里也没什么人知晓。 但是从陈七娘的陪嫁,可以窥得一斑。 凌青菀就没有再多谈了。 她哥哥喜欢结交朋友,看人也有眼光。石庭是诚心诚意巴结凌青城,而且不会害凌青城,所以凌青城看不出他有什么问题。 反而是凌青菀。对人家颇有成见。 “他曾有负于我,现在得他些好处,不值什么。”凌青菀这样想,就不再为难他大哥了。 石庭仍是每天给凌家送水。他是凌青城的朋友,景氏也没有多心。 转眼到了八月十四,明天是中秋节。 今年的中秋,注定是不能好好过了。 那万里无云的碧穹。湛蓝湛蓝的。原本会令人心情不错。如今,只会叫人绝望。 连绝望都带着几分口干舌燥。 入了夜,满月如盆。高高悬挂在虬枝梢头,将清辉洒在庭院,屋檐下的雀儿以为是白昼,唧唧咋咋叫个不停。 干燥的风。也有股子馊味。 凌青菀坐在针线做针线。 她答应给安檐打剑穗、做鞋袜,还有自己另外准备替他做件直裰。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卢玉针线功夫素来就好。 安檐身长脚宽,样式比普通男子大多了,所以凌青菀剪裁鞋样、布料,她母亲立马就明白了。抿唇轻笑,并不说什么。 鞋袜、直裰和剑穗都做好了。 凌青菀有点无聊,想到自己从前有个习惯。每做一件衣裳,或者鞋袜。必定要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偷偷绣一朵五瓣梅花。 或绣在袜子的口子内侧,或绣在鞋梆里,或绣在衣裳左边袖子的内侧。 卢珃还笑过她:“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坏毛病?” “不知道,不绣总感觉这衣裳没做完,心里不踏实。”卢玉回答说。 卢珃为此,没少说她。 她变成凌青城之后,她还没有做过完整的衣裳鞋袜。有时候,她也会做点针线,但都是她母亲没有做完的。 这次第一次正式拿起针了。 所以,她仍是在安檐直裰的左边袖子里侧,绣着她的梅花。 因为她喜欢用淡色的线描绘,除了卢珃,没有没什么人知道她这个习惯。 她正埋头绣着梅花,突然听到了一阵响动。 凌青菀愕然。 好像是远处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凌青菀身边的丫鬟闲儿问道。 凌青菀也不知道。 响动越来越大,还带着呵斥声音。 “好像是城门那边的。”凌青菀自言自语。晋国公府所在的昭池坊,靠近南边的安平门。 安平门是盛京南边的三个城门之一。 “会不会是灾民攻城?”凌青菀心想,“安平门不太重要,守卫薄弱,假如被攻破,那么昭池坊......” 每个街坊的坊墙,都是用黄土砖堆砌的。年岁久了,是非常脆弱的。上次凌青菀的狗翻过坊墙,就把土墙给弄塌了一块。 倘若是有人攻进来,想进这坊是非常容易的。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前头,母亲的院子里,也传来这样的问声,因为远处的吵闹声越来越响了。 那些吵闹声中,还有兵刃发出的冷锐之声。 凌青菀立马去了她母亲那边。 景氏站在院子里,侧耳听外头的动静,见凌青菀来,问她:“菀儿,你听听,是不是安平门那边的动静?” “是的。”凌青菀道。 景氏眉头深蹙。 她们母女俩正惊疑不定的时候,陈七娘快步走了过来,也顾不上见礼,对景氏和凌青菀道:“娘,二妹,小厮们来报说,安平门被匪徒攻打......” 城外没水没粮,庄稼人不知渴死、饿死了多少。 城里富贵人家,有水井,还有储备的粮食。与其活活渴死在外头,还不如拼死一搏,找个最薄弱的城门下手,翻进来强些水和粮食。 反正都是死。 “娘,城门不保了。”凌青菀断定道,“咱们这昭池坊,定然是第一个挨抢的!” 景氏顿时脸色雪白。 陈七娘也道:“娘,二妹所言不差。这次攻打城门的,只怕不少人,不仅仅是匪徒,还有流民。娘,咱们家院墙不高。容易推到,又是晋国公府,土匪会以为咱们有钱,只要城门一破,咱们首当其冲。” 凌青菀赞同这话。 倏然,外面传来橐驼的脚步声,很多人朝榭园而来。 景氏大惊。 “娘。应该是青城。”陈七娘安慰景氏。自己去打开了院门。 果然是凌青城。 凌青城把家里的小厮、管事和车夫们,全部叫了过来。他急匆匆对景氏道:“娘,城门快要不保了。朝廷现在还没有增援,那些守卫受不住的。快把要紧的东西,先搬到石府去。 石家有很大的地窖,而且有护卫和院墙。咱们两家守在一起。总好过势单力薄。” 他已经和石庭商量过了。 景氏没有再犹豫,道:“好。赶紧!” 屋子里的东西,没什么值钱的,值钱的都藏在箱子里。 景氏让人把她的七八个箱子,全部抬到石家去。然后。又抬了凌青菀的一个箱子。 石庭那边,派了十五个壮丁过来帮忙。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安平门的声音越来越大了。不知是哪里的兵力。增援了安平门。 但是,皇城应该还没有得到消息。故而一时没有太多的增援。 凌家所有人,都躲到了石庭的府上。 他们都搬了几个要紧的箱子,挪到了凌家。 石庭府上,有护院五六十名。 “他怎么会有这么多护院啊?”景氏偷偷和凌青菀嘀咕。 他们正在石庭西跨院的小厢房里。这院子有七八间厢房,凌家的几十人,占了五间。 石庭的丫鬟们,占了其中两间。 而家里的男人们,纷纷拿了武器,在门口守卫着。石庭府上,加上凌家男人,足有一百多人。 应该能守住。 蕊娘害怕,没有跟三叔三婶,而是紧紧挨着凌青桐和凌青菀。 终于安定下来之后,景氏跟凌青菀嘀咕,为什么石庭需要五十六岁护院。 石庭的护院,个个带着雪亮锋利的兵器。 “我也不知道。”凌青菀悄声回答她母亲。 突然,城门处传来一阵非常响亮的喝声,还有笑声、吵闹声。这是城门被攻破了,匪徒闯了进来。 女人们吓得抱成一团。 脚步声、吆喝声愈发近了。 终于,由难民和匪徒组成的人马,闯到了石庭这处院子里。 石庭武艺高强,且枪法绝伦。他的几十名护院,全部都是他亲手调教的,又都是使用锋利的长枪。 虽然不是马战,可是长枪对于那些拿着锄头、木棍的难民、和那些生锈冰刃的土匪而言,照样占尽了优势。 外头的打杀声越来越烈。 一个时辰之后,朝廷的侍卫才到,将源源不断涌入的灾民击退,石庭这里也是尸横遍野。 混战中,凌青城受了些轻伤,后背挨了两棍子,现在还疼着;凌青桐则很机灵,还杀了一个土匪。 “青城,你进去休息片刻。”石庭对凌青城道,“我将这里整顿好,再让女眷出来。” 他让凌青城进去照顾女眷。 这院子都是尸体。 石庭需要把尸体拖出去,才能让女人们出来,否则会吓坏了她们的。 凌青城点点头。 凌青菀她们,直接天色蒙蒙亮,才从石庭的府里离开。东西还在石庭府上,只是人先回去了。 安平门已经派了重兵把守,暂时不会有危险。 盛京城里,若说最薄弱的地方,大概就是这安平门了。安平门是南边的城门,而皇城在最北边,远离皇宫。 而官道,多半都联通东西向的城门。 南边的城门,既与皇宫守卫无关,又不是连接重要官道,渐渐的城门失修,守卫松弛,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被难民攻破了。 “幸而有石官人,否则我们性命不保!”景氏感叹道。 回到晋国公府,凌家损失惨重。他们的院墙多处被推到,残破不堪;屋子里翻得乱七八糟,粮食全部不见了;家里留下来的东西,能搬走的被搬走了,留下来的都被打砸过。 幸好他们把最重要的细软,都搬到了石庭府上。 石庭不仅仅帮他们保存了财产,最要紧的是,救了他们的命。 光凌家这些个家奴,完全无法挡住那些土匪和难民。 石庭就这样,成了晋国公府的大恩人。 这份恩情,是没齿难忘的。 *** ☆、第113章功劳 第113章功劳 从石庭的院子离开时,凌青菀看到了地上的血迹。血迹变得了红褐色,到处都是。 昨晚的战况很惨烈,涌进来的难民不计其数。 石庭穿着软甲,缀满了铜片。铜片上,亦是血迹累累。他墨色青丝凌乱,几缕散发飘落,缱绻在脸侧。饶是狼狈,他横眸轻掠时,亦是目光潋滟。 凌青菀想到了从前的那个他。 那时候的王七郎,出身高门、身份尊贵、武艺高强,虽然没有现在这样的绝艳,可每个举手投足,都是俊逸雍容,风姿卓越。 凌青菀心头泛起了一阵阵的苦涩。 那曾经是她最美好的东西。 石庭好似余光瞥见了她,朝她看过来。他五官生得绝艳华美,却毫无妖娆阴气。飘过来的目光,带着几分迷惘,雾气蒙蒙的。 不知道他此刻心里想什么。 凌青菀低头,快速跟着她母亲,从石家离开了。 “整个昭池坊都毁了。”回到家之后,瞧见破败的庭院,景氏有点伤心,大哥就安慰她。 不止凌家回了,其他人家更惨。 大哥已经把情况打听清楚了。 安平门附近,最富足的地方就是昭池坊,虽然昭池坊相对于其他地方是很落魄的。 总比普通百姓强。 所以,昨夜那些土匪和难民,直接冲昭池坊来的。坊间的墙,都是土砖堆砌的,年久失修,已经全部被推到了。 “昨夜死伤不计其数。”凌青城说罢,脸色又隐晦下来。“那些土匪和难民,满腹的怨气,见到谁都要打杀,整个昭池坊流血成河。” 昭池坊虽然占了贵胄之地,但是并不繁华,人口也不多,堪堪十来户。每户不过数十人。加起来还没有一千人。 昨夜受伤的,至少有一半。 也死了一两百人,主子和仆人都有。 幸而石庭保护凌家。所以他们免遭大难。只有七八个小厮在打斗中,受了点伤。 “这地方住不得了。”景氏深深蹙眉,脸色很难看。她非常难过,有点想吐的样子。 昨夜的事。叫人毛骨悚然。 辰时末,安平门的惨状。已经传遍了京师。 凌青菀的姨母吓得魂都掉了,急匆匆带了数十名家丁,和安栋、姨父安肃一起来来了凌家。 “先搬到我们府上,过几天再另寻住处。这里不能住了!”姨母对景氏道,“我听到那些话,脚都吓软了。万幸你们没事!” 景氏看了眼自己年幼的孩子,点点头:“也好。” 先搬到安家。彼此做个伴,至少没有性命障碍。 当即,景氏召集满家的人,问了大家的意思。 “这里亡魂无数,暂时住不得了。你们倘若不怕,可以留下来。”景氏对大家道。 “谁要留下来?”二叔愤怒道,站起身来,“咱们去哪里?快些走!” “不是咱们。”景氏道,“大家各自找地方落脚。” 众人都愣了下。 “大嫂,你这是不打算管我们啦?”二婶尖叫起来,好似景氏做了什么天地难容的大错事,几乎跳起来指着景氏的鼻子,“平素你管家,占了那么多的好处,如今却不管我们?” 这话,说得景氏脸上微微抽动。 “各自找地方住吧,就这样!”景氏很疲惫,废话都懒得说,站起来就走了。 她带着自己的儿女和几个贴身的箱笼,去了安家,留下大丫鬟闲儿和甘妈妈,处理剩下的家务事。 景氏让甘妈妈把剩下的银两,几个房头平分了,先度过两个月再说。 两个月之后怎么办,再做打算。 二叔和二婶自然不依,但是景氏又安家作为依靠,他们又不敢闹得太狠。 蕊娘也跟着景氏走了。 “你新认回来的女儿,跟着景氏走了,这是怎么回事?”二叔问三叔。 三叔冷冷道:“我负了那孩子,她跟我不亲,只和菀儿亲近,就跟着去了。” 说罢,三叔转身走了,带着他妻子孩子,先去他外家落脚。三叔的外家虽然落魄,空房还是能腾出一两间的。 “你们搞什么鬼,我总有天会知道!”二叔冷哼。 老太太被程家的二姑姑接走了,祖父不想跟着去,非还要住在晋国公府。 景氏知晓后,派人通知纪王妃,让她把祖父接过去,先照料几日。 然后,祖父就被纪王府接走了。祖父还是不愿意去,纪王妃令人强行架走了。 二房也想去纪王府。 “房舍不够。”纪王妃冷冷拒绝了他们,“倘若你们没地方去,可以去程家。” 程家是二姑奶奶府上。 二婶不愿意去,她也带着箱笼和孩子们,回了自己娘家。 安平门的事,震惊了整个盛京。 京里顿时人人自危。 “应该是城里的难民和城外的土匪勾结吧?”凌青菀对她姨父道,“否则怎么知道安平门附近最富足的是昭池坊,直奔了昭池坊来?” 安平门附近的坊,唯有昭池坊受灾最严重。 姨父欣慰看了眼凌青菀,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菀儿和我想到了一处......” 凌青菀一家人,就这样在安家落脚了。 安家院落宽敞,后花园有两处小院子,相距不远,有独立的小厨房、水井,在后院还开了个小角门,方便出入。 “这原本就是想着,假如远方的亲戚投奔来了,有个地方可以落脚的,前年才修葺的。”姨母对他们道,“你们哪里不便,千万告诉我!姐姐你也是,再客气我就同你翻脸了!” 她说这话的说话。有点小时候的娇憨。 景氏微微笑了笑,道:“你放心吧,不会同你客气的。” 凌青菀、蕊娘和凌青桐,跟着母亲住在西边小院子里。这小院子三间正院,带着四间小耳房。 凌青菀和蕊娘住一间。 她们的小耳房,西窗外头的墙角,有几尾翠竹修修。这么干旱的天。竹子也旱死了。枯叶败落,枝干孤立。 大哥和大嫂,住在隔壁的小院子里。 晚上。姨母设宴款待他们。 只是,大旱持久,没什么好吃的,仅仅是两只羊。做了一桌子菜,烤羊肉、蒸羊肉。羊杂汤等。 “要不是石官人,哪有咱们的团聚?”景氏对姨父姨母道,“真该好好谢谢人家。” “是啊,石官人对咱们有大恩!”姨母道。 凌家的恩人。就是姨母的恩人。 第二天,凌青城和安栋,就把石庭请到了安家。姨父亲自设宴,款待石庭。 景氏甚至给石庭敬了杯酒。 石庭生得俊逸非常。但是举止雍容稳重,没有半分阴气,哪怕他疏淡冷漠的眸子,也不会令人反感。 他站起来,回敬了景氏。 因为干旱,宴席也简单,就是吃了顿饭,说了好些话。 “他这个人不错,不太像商户之子,沉稳内敛,毫不轻浮,像个望族子弟。”姨父赞石庭。 凌青菀听到了,微微沉默,没说什么。 到了八月十六晚上,突然刮起了大风。 “这......这是要下雨了吗?”众人皆大喜。 每个人都带着急迫的心情,希望天降大雨。 十七的早上,天空一改往常的晴朗,乌云密布。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期盼。 到了黄昏时分,终于落了下雨来。 雨很小,却给了绝望中的人无限的希望。 城里鼓声震天,人心振奋。 雨下了半个时辰,始终不大,渐渐停歇了。大家喜悦的心,又蒙了层阴影。 到了十八日的黎明,突然雷电交加,暴雨倾盆。 雨势凶猛,似鼓点急促敲打在屋顶,嘈嘈切切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凌青菀被惊醒了,起身推窗。 雨丝侵入,打了她一脸。地上被砸的起了一层雨雾,似有轻拢曼拢。 “旱后的大雨,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凌青菀心想,“也许要下好几天,甚至半个月。刚刚熬过了旱灾,又有熬过涝灾,民不聊生。” 涝灾还不知道,至少暂时解了旱灾。 渴死了不计其数的人,剩下的人总算保住了。 这场暴雨,整整下了一天。 中午,凌青菀跟着她母亲,去姨母那边用膳,却见姨父姨母愁眉不展。 “是二表兄有消息吗?”凌青菀问。 姨父犹豫了下,这才道:“西边的谍报,程大人和宋大人都去世了。一个到了西边就生病,年纪大了一病不起,一个月前已经辞世;另一个人是半个月前灾民暴动中,被乱箭射死了。” 说罢,姨父叹了口气。 派了三个人去赈灾,两个人遇难,不知道他年轻的儿子怎么样了。 姨母也要哭出来。 凌青菀却是心底一窒:“原本,安檐是自请去赈灾、治蝗的。不成想,朝臣不放心他,觉得他年轻,非要派两个老臣去,只让安檐辅佐,不是主将,想抢安檐的功劳。 如今,两个老臣都葬身西北,剩下的功劳,全是安檐一个人的。等安檐回京,就要封官鬻爵。那么,那两个老臣的死,会不会跟安檐有关......” 凌青菀不敢往深处想。 姨父没有想到,因为在姨父心里,安檐永远只是个孩子,是他的儿子,单纯善良。 凌青菀想到这层,是因为她弟弟告诉过她,安檐将来会权倾朝野。假如这点手段和狠心都没有,安檐如何把持朝政? 政治的争斗和倾轧,素来都是你死我活。 *** 最后几个小时啦,粉红票过月作废,求票~~~L ☆、第114章情诗 老天爷没有继续折磨水深火热的苍生。 十八、十九两日,连着下了两天的大雨,终于放晴了,没有继续成涝。那两天雨势很大,干涸的护城河也涨了一半的水。 京里各处的水井,都有半井的水,虽然浑浊不堪,却能救命。 朝廷的救济,终于能起点作用。从前想赈灾,但是哪有那么多水发放?故而,从前的赈灾,是杯水车薪,根本无用。 现在好了些。 盛京城里,不少人家支了慈善棚,发放米粥给贫苦人。人不再那么渴,情绪就不会失控,局势暂时有了些稳定。 姨父也忙碌起来。 朝中开始往西北调军,防止契丹抢掠。 凌青菀在安家,多次遇到石庭。石庭和凌青城关系很好之后,又结交上了安栋,跟安栋来往密切。 “石庭的马球打得特别好,估计跟我二哥不相上下。下次等我二哥回京,让他们比试比试,看看谁会赢。”安栋很推崇石庭。 京里时髦的玩乐,石庭样样精通,让安栋佩服不已。 凌青菀则没有私下里和石庭说过话。 虽然如此,却总是从他哥哥、安栋口中听说石庭。 石庭的天一阁,也开张了三次。 其中一次是杨宰相府上,杨夫人突然病危。她发病的时候,癫狂胡言,甚至发疯要杀人或自尽,太医们束手无策。 石庭在半年前就曾经预言杨夫人要发病,那次是在长公主的宴席上,凌青菀也遇到他们俩在一处说话。 杨夫人当时没信。但是石庭生得俊逸不凡,杨夫人不介意和他闲聊。并没有发火。事后,杨大夫当成趣事,告诉了杨相。 杨相对这位夫人,仍是宠爱得紧,又想起杨夫人当初的戏言,无奈之下,请了石庭去看病。 太医们觉得石庭没有医术。等着看他的笑话。 不成想。石庭治好了杨夫人。 从此,他又成了杨府的座上宾。 一个时常出入安家,又频繁进出杨家的人。在京里的地位顿时就水涨船高。 虽然石庭是白衣之身,但是愿意结交他的权贵不计其数。石庭也并不是每个人都结交,他宁缺毋滥,这让人更愿意和他来往。 其中还包括九大王越王。 越王今年十九岁。是皇帝的兄弟。当年先皇在世时,非常疼爱越王。因为越王是最小的儿子,还是先皇晚年所得的美人所诞。越王的生母在世时,非常受宠。 先皇的三位嫡子,互相残杀。最后只剩下了沐王和越王。不成想,继位者不是受宠的越王,而是身子不好。又不受宠的沐王。 皇帝也好像挺喜欢越王的,每年的封赏总是最厚重。 但是越王行事低调。很少出来走动,能巴结到越王,非常不容易。石庭的地位,就更加显赫了些。 “他现在的身份,到底是谁?”凌青菀有时候会想,“他上京除了报仇之后,还有其他目的吗?” 凌青菀觉得,王七郎进京,第一件事肯定就是给他自己报仇。 当年他被土匪逼下山崖,一看就是有人谋害他。 谋杀他的人是谁,估计他已经查到了,只等报仇;而他现在还是石庭,石庭非常富足,来头也不少,只怕他还另有隐情。 凌青菀也想不明白,更不想知道。 转眼到了九月。 西边的局势渐渐稳定下来,朝廷的赈灾发放到位,蝗虫的灾难被消灭殆尽。 安檐立了大功。 两位同行的大臣,惨遭不幸,故而功劳全是安檐一个人的。 九月初八,西边来信,安檐要回朝了。 凌青菀舒了口气。 她重新把给安檐做的东西拿出来,看了又看,瞧瞧哪有还有不妥。她心里竟像个忐忑的女子,等待她的情郎。 这个念头,让她吓了一跳。 “这只怕是凌青菀的念头。”她会这么安慰自己。因为她有凌青菀一些稀薄的记忆,所以总以为凌青菀还在这具身体里,只是被卢玉压制住了。 她将自己对安檐的感情,全部推给了凌青菀。 饶是如此,自己到底是明白自己的心。所有的推却,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到了九月初十,突然有个婆子求见凌青菀。 凌青菀不知晓是谁,还是让她进来了。 “婢子是石官人府上的。”那婆子恭敬给凌青菀见礼,然后拿了个锦盒给她,“这是石官人吩咐,送给姑娘的。” 凌青菀蹙眉。 “只送给我?”凌青菀问,“这是为何?” “石官人说,是本上古药书,知道姑娘喜欢读医,得到了故而赠给姑娘。”婆子道。 凌青菀没有再问什么。 上古药书是很珍贵的,凌青菀不太想要。 “多谢你们官人的好意,只是我有很多药书,不敢授受。”凌青菀道,“还请妈妈带回去。” “姑娘,婢子只是个跑腿的,姑娘别叫婢子为难啊。”这婆子笑嘻嘻的,非要让凌青菀接下。 她不等凌青菀再说什么,起身去给景氏行礼,顺便把这件事,也告诉了景氏。 石庭是凌家的大恩人,他得到了药书送给凌青菀,这原就没什么。现在凌青菀住在安家,石庭想尽法子巴结安肃,才给凌青菀送礼,景氏就没有多心。 当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怀疑他的意图。 景氏还打赏了那婆子,遣了她回去。 “石官人是个有心人。”景氏笑着道,让凌青菀收下,“改日让你哥哥谢他。他和你哥哥要好,这是看着你哥哥的情分。” 凌青菀没说话。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打开锦盒一瞧。哪里是什么药书? 说药书,不过是应付景氏,怕景氏追问起来,凌青菀无法应答而已。 锦盒里装着的,是一对翡翠钗。遍体翠绿,质地通透温润,钗头雕刻成五瓣梅花的样子。卢玉不喜欢玉器。但是她喜欢翡翠。因为翡翠是碧绿色的。 她深迷绿色的东西。 而五瓣梅花,更是卢玉爱用的刺绣之物,她绣什么。都喜欢暗藏一朵五瓣梅花。 “今天是什么日子?”凌青菀突然问身边的丫鬟。 丫鬟道:“九月初十。” “哦......”凌青菀想起了起来,今年是卢玉的生辰。 这是石庭送给她的生辰礼。 自从他和卢玉相识之后,他每年都会送,而且喜欢在锦盒里藏一首表达爱慕之情的诗。 不是他自己写的。都是前朝或当朝名作。 从前卢玉不知道,直到一次偶然的地方。将他从的锦盒跌落在地上,那诗才从锦盒底下的墨色绸缎衬布里掉出来。 卢玉急急忙忙去找,把每年他送的都找出来,无一例外有首情诗。 原来。她以为自己暗恋王七郎,不成想他也爱慕着她。 等她发现的时候,正是她和她姐姐闹得最凶的时候。也是她姐姐把她许配给周又麟的时候。 卢玉那时候,分外的愤怒和不甘。 所以。她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和王七郎述说钟情,从此两人就开始谋划怎么退亲、如何成亲等。 甚至情到浓处,她把自己的贞操给了王七郎。 “他一定会杀了我们的。”凌青菀记得卢玉和王七郎缠绵的时候,说过这句话。 但是,这句话里的他,不是“他”,而是“她”。她那时候只担心卢珃,卢珃会杀了她的。 同时又隐约很快意,好像给卢珃一个下马威。 直到她终于发现,王七郎对她别有用心,卢珃猜得分毫不差时,卢玉才惊觉自己好蠢。 以为能伤害自己最亲的人,可以缓解自己的叛逆,殊不知那一辈子,就那么万劫不复了。 如今看到这样的礼物,凌青菀心里被狠狠刺痛了。 她用力将锦盒里的绸缎衬布扯开,里面果然和以前一样,有一张纸。 展目读来,是王七郎那手遒劲有力的字,抄了陶渊明的诗: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 愿在发而为泽...... ...... 这是陶渊明《闲情赋》的十愿,句句浓情又透出悲凉。 凌青菀尚未读完,就觉得悲从心中。她狠狠将这张纸撕碎,丢在那锦盒里。 就连那两支珍贵的翡翠,她也掼在窗台上,磕得粉碎,心里才舒服了几分。 第二天,凌青菀去纪王府看祯娘,路上遇到了石庭。 石庭好似特意等她的。 凌青菀让马车停下了,和石庭站在槐树底下说话。因为干旱,街上的槐树多半都死了,露出光秃秃的虬枝。 “不要再给我送东西!”凌青菀看着他的眼睛,对他道,“我的仇,不管怎么报,都跟你无关!仇家是谁,不用你告诉我,我自己会找。既然你当秘密,就守住你的秘密,一起下地狱吧!” 说罢,她转身上车走了。 石庭站在那里,风吹起了他的衣襟,衣带蹁跹。他的脸,有种死寂般的静止,没有任何情绪,眼睛里也是一片死灰。 他似樽毫无情绪的玉雕,矗立在枯树之下。灼目的阳光笼罩他的时周身,在他身后投下浓郁的阴影。 他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无尽悲凉。 L ☆、第115章回京 安檐十月初十到了盛京。 凌青菀一家人还住在安家。 昭池坊的人,原本就清贫。 安平门的动乱之后,死伤过半。活下来的人,刚刚经历了丧事和悲痛,更没有能力搬走,还是打算住在原地。所以,他们都在修葺庭院。 景氏打听到了,同样请人修葺院子,也准备搬回去。 光凌青菀他们大房,也要靠姨母或者舅舅帮忙,才能搬家,或者用大嫂的陪嫁。 景氏既不想这么给姨母添麻烦,又不会动大嫂的陪嫁。 所以,他们也搬不了。 哪怕他们长房有钱置办宅子,也是走不了的。二房和三房怎么办? 还没有分家,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凌青菀的母亲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置办更多的宅子。 家里的男人们,要么无用,要么年幼,谁都靠不住。 “还是要回去熬。”景氏道,“熬到一切定下来,再做打算。” 景氏是想熬到祖父去世,凌青城得了爵位,再和二房、三房分家。不过,老太太还在世,肯定要赡养她。假如她不愿意分家,一切也是枉然。 姨母听了景氏的话,觉得她所言不差。生活就是挺无奈的,虽然无奈,姨母也答应了。 故而,凌青菀一家人暂时还在安家落脚,等年前庭院全部修葺好了,再搬回去。 安檐到京之后,先去了宫里,见了官家。 官家大喜,当即封了安檐为“侍卫司副都指挥使”。仅此于都指挥使,是禁军的高级将领之一。 “真的?”姨父的小厮回来报信,姨母听说了,大喜。 这是姨母一直盼望的。 她就希望她儿子能有个好出身。从前,怕安檐无法服众,官家也不敢抬举他,现在是名正言顺了。 当然。靠着安檐治蝗那点功劳。封个副都指挥使,是远远不够的。 皇帝不过是借口给安檐升官,抬举安檐罢了。 “是真的!”小厮回答小景氏。 姨母笑容满面。压抑不住。 凌青菀也眉头舒展。 照凌青桐说的,安檐的命运提前了五年。虽然还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是凌青菀和凌青桐都决定往好处想。 安檐封了官之后,宫里设宴款待他。 他和姨父直到宵禁之后才回府。 初十的月色疏淡。清澈如水。天已经冷下来,呵气成雾。冰凉的月华在屋檐下,宛如形成了一道冰凉的纱帘。 凌青菀和众人一样,坐在姨母的东次间,等着安檐回来。 “没想到啊。最先封官的不是大哥,反而是二哥。娘,二哥这样算平步青云吗?”安栋笑着。问姨母。 姨母瞪了他一眼:“最没有出息的,就是你了。还有脸说?” “谁家的儿子个个都有出息,那岂不是叫人嫉妒死?”安栋笑着,往姨母跟前凑,“所以,我没出息是对爹爹好,旁人不嫉妒爹爹,就少攻讦他啊。” 说得大家都笑了。 姨母也笑了,点了下他的额头:“数你最懒,而且滑头!” 屋子里笑语嫣然。 片刻后,二门上的丫鬟进来禀告说,安肃和安檐回家了,马上就要进院子。 姨母立马站了起来。 众人也跟着她站起来,走到了门口迎接安檐。 灯火迷蒙,红光匝地中,有缕绮靡,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凌青菀牵着蕊娘,站在众人后面。 安檐和姨父走进来,第一眼还是先看了凌青菀。 凌青菀的眸子里,有了些迷蒙的雾气。倏然相见,心头微漾荡,似惊浪拍打岩石,余波激荡。 她微微垂眸,将情绪掩饰好。 安檐瘦了很多,也显得黑了。他一瘦,更显得高大颀长,而且眼睛炯炯有神,精神非常好。 人逢喜事精神爽。 凌青菀的唇角,又有了抹淡笑。 一番契阔,姨母拉着安檐的手,又哭又笑。安檐素来冷漠,在人前很难有情绪,故而他木着一张脸,任由姨母诉说担忧、思念和高兴。 “孩子才回来,你这是做什么?”姨父见姨母颇为失态,笑着劝她。 姨母这才收敛些。 大家这才有空,和安檐说几句话。 “姨母暂时住在家里了?”安檐直接和景氏道,“这甚好!” 景氏笑了笑。 其他人也带着淡笑,余光若有若无撇过凌青菀。 凌青菀咬了咬唇,头微低。 众人拉着安檐,问东问西。安檐虽然表情疏远,但是并不冷漠,他把西边的情况,都告诉了大家。 他们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 眼瞧着就到了亥初。 “......时辰不早了,檐儿明天还要上朝,就歇了吧。”姨父站起来道。 大家纷纷告辞。 安檐也站起身,道:“我送送姨母。” 他想做什么,心知肚明,景氏和小景氏都忍住笑。安檐想找个机会,和凌青菀单独说说话。 安栋就起哄,笑道:“我也送送姨母......”然后被小景氏瞪了眼,拉了回来。 *** 夜阑人静,庭院树木枯枝舒展。月色如轻柔纱幔,细腻温柔的笼罩梢头,如烟似雾。 安檐和凌青菀立在后花园的凉亭里说话。 远处的小院,正是凌青菀和母亲住的地方,灯火绮丽。 安檐低头看凌青菀,但觉她双眸如丝,若天际的冰魄,别样清雅韵致,心头微动。 “我的鞋子,做好了吗?”安檐问她,声音柔和。 凌青菀却道:“你好像瘦了好些,吃了很多苦吧?” “男人怕什么吃苦?”安檐道,然后靠近几分。“鞋子做好了吗,剑穗呢?” 凌青菀想后退几步,却被他拉住了胳膊。 他手指似铁箍,紧紧箍住了她,让她无路可退。 突然,他蹲下身子,将她托着抱起来。他一双胳膊强健有力。让她坐在他的臂弯处。 凌青菀被这突如其来的凌空吓住了。只差惊叫出来。 这是母亲院子的后方,倘若被母亲听到了,也是很难解释。凌青菀使劲咬住唇,不让自己出声。 她紧紧扶住了他的肩膀,不让自己往后倒。 “你......你干嘛?”凌青菀颤声问他,“快放下我。我害怕!” “你很轻。”安檐却道,声音里有若有若无的笑意。“害怕什么,我又不会摔了你!” 凌青菀这么坐在他的臂弯处,就能与他平视。 安檐要吻她。 凌青菀绕不开,又不敢往后仰。怕摔下去,唯有静止不动。他的唇干燥,紧紧含住了她的唇。 清冽的气息萦绕着她。凌青菀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念头都没有。 安檐的吻。一开始很轻,淡淡描绘着她的唇,小心翼翼的。而后,他倏然变得狠戾起来,撬开了她的贝齿,温热的舌尖探过来,纠缠着她的。 凌青菀的身子发软,双臂紧紧搂住了他的胳膊,这才没有让自己跌下去。 安檐吻了她半晌,才松开她。 他仍是没有放下她,依旧抱着她的腿,让她坐在他的臂弯上。 “可想我?”他问凌青菀。他的声音低沉暗哑,似什么轻轻摩挲着凌青菀的心头,让她心里酥酥的。 凌青菀垂眸不答。 “你这样轻,像只小兔儿,下次去哪里,都带着你!”安檐道,“可以将你装在袖子里!” 凌青菀愕然。 他居然把她比喻成兔子? 兔子并不是什么好词,凌青菀知道。可是安檐未必知道,他只感觉她白白的、软软的,亲近的时候很害羞,像个小兔子般可爱。 “别胡说八道了。”凌青菀道,然后推他,“快放我下来!” 安檐终于松开了她,让她落地。 “一回来,最高兴的不是朝中那些事,反而是你们住到了我家里。”安檐道,“以后别走了,反正明年冬月就要成亲了。” 他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打听他和凌青菀的婚事。 知道已经定了,他很高兴;但是算命的说,明年三月没有好日子,只有冬月日子才好,故而定在了冬月,令安檐有点泄气。 他还要再等一年。 “恨不能吃了你!”他低声,凑在她耳边,又说了这么一句。 凌青菀一脚踩在他的脚背,并不怎么用力,却也踩得他有点疼。凌青菀道:“再胡说八道,我就要打你了!” 安檐失笑。他捉住了她的双手,道:“这样厉害啊?”一副哄孩子的口吻。 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安檐才放凌青菀回房。 凌青菀把她做的东西,用个墨绿色锦缎包袱包起来,递给了安檐。 安檐很高兴接了。 第二天,他就把凌青菀做的直裰和鞋袜,穿了出来。 这件直裰,是安家送过去的尺寸做的,凌青菀自己也估量着安檐的身材。他穿在身上,非常合体。 “这里哪里的衣裳啊?”姨母眼尖,发现安檐身上的衣裳,绣活精致,而且不是安家针线上的活计,就问道,“你自己买了衣裳?” “不是,菀儿送的。”安檐回答。 他语气里非常骄傲。 大家的目光,都在凌青菀脸上。 凌青菀只感觉一阵热浪,直扑扑冲她而来,她一张脸红透了,连耳根都在发热。 “这个讨厌的人!”凌青菀在心里暗骂,“下次别指望我给你做东西了!” “菀儿菀儿,给我也做一件!”安栋立马起哄,道。 “没空!”安檐代为拒绝,“针线房做不了吗?菀儿只能给我做衣裳。” 他说话的时候,表情肃然,一本正经的。 众人都笑起来。 安檐的直白,是很罕见的。 凌青菀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她的脸红透了,几乎要滴出血来。 ***L ☆、第116章认出 安檐的话,让凌青菀尴尬不已。 大家都看得出来凌青菀不自在,故而没有调侃什么,凌青菀也暗中松了口气。她使劲瞪了安檐几眼。 安檐表情淡然,装作不知情。 凌青菀就垂眸。 安檐封官,石庭也登门拜访。但是,安檐想起在去太原府的路上,石庭说过的那些话。 石庭说,卢玉是他的爱人。 那么,这个石庭就是令周又麟受辱之人。 “他怎么会到咱们家里来?”安檐看得安栋和石庭走得近,质问安栋,“你跟他要好?” “是啊。”安栋道。 然后,安栋就把石庭救了晋国公府一家的话,告诉了安檐。 安檐微微凝眸,沉思片刻。 “这么说来,我也欠他一个人情。”安檐颇为后怕。倘若没有石庭的话,不知道凌青菀是否会受伤。 安檐背后都发寒,对石庭的杀意顿时消失殆尽。 “暂时先饶了他,以后再说。”安檐心想。 虽然如此,他还是不喜欢石庭,对石庭态度冷淡。 石庭也是清冷的性格,与人相处疏淡,不怎么黏腻。安檐的不喜欢他,石庭也毫无异样。 石庭有时候会冷眼打量安檐。 安檐回来之后,周又麟也到安家来。 凌青菀遇到过几次周又麟。 卢玉去世后,周又麟沉稳了很多。他从前很活泼的,也很调皮。虽然被逼与他订过亲,卢玉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她总记得周又麟捉弄她。 印象特别深刻的。还是虫子的事。卢玉特别害怕爬行虫子,周又麟亲手从外头捉了满满一盒子虫子,送给她。 那年,她还是个小孩子。 卢玉吓得大哭大叫,一盒子虫子全部翻了,打碎了满地。那些虫子,全在地上扭曲着。 打那之后。卢玉经常做噩梦。都会梦到自己掉到虫子堆里,浑身爬满了虫子,然后尖叫着醒过来。 凌青菀至今都觉得头皮发麻。 从那时起。周又麟在她心里,就打上了阴影。他往后再做什么,卢玉只会反感。 隔世再见到他,凌青菀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反正不会觉得他的眉眼亲切。仍是有点抵触。 她也想到前世最后一些事。 那时候,她已经怀孕了。也已经知晓了王七郎对她的用意,万念俱灰。但是,她没有想过去死。 她还有卢珃。 她把自己不贞的事实,告诉了周又麟。 “趁着我肚子还没有大起来。你寻个借口退亲吧!”卢玉对周又麟道,“是我负了你,我会去南边。隐姓埋名过一生,只当我死了。绝不叫人知晓我的丑事,令你难堪。” 她觉得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我也会告诉我姐姐,她知晓内情,不会和长公主府为难的。”卢玉又道。 周又麟气得发颤。 他脸色雪白,似一张纸。 “是谁?”他咬牙,逼问卢玉,“是谁的孩子?” “你不必知道。”卢玉道。她心里对周又麟的抵触,也带着几分厌恶,虽然她明知周又麟是无辜的,仍没有好气。 周又麟气得要打她。 他挥起了手掌。 卢玉紧闭双目,想着挨他一巴掌也是应该的。但是,她只听到啪的一声,却没有感觉疼。 周又麟没有舍得打她,反而是扇了他自己一个耳光。 卢玉愣住。 他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周又麟当即进宫,把卢玉怀孕的事,告诉了卢珃:“......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冒失,做出这等丑事来,令九娘受辱。我想提前和九娘成亲,孩子怎么办,我来遮掩。” 他说,这孩子是他的。 但是,在他进宫之前,卢玉已经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了卢珃。 “姐姐,你帮我退亲吧,将我送回太原府藏起来,姐姐,我要回太原府......” “姐姐,您饶我一命吧,我求您了!” 卢珃又惊又怒,被卢玉气得半死。同时,她也担心怎么办。对方是汝宁长公主,退亲并非小事,关乎长公主的颜面。 周又麟提出来,会伤了皇后的体面;皇后提出来,也会同意伤长公主府,左右为难。 就在卢珃被她妹妹逼得进退维谷,头疼不已的时候,周又麟居然进宫,认下了卢玉肚子里的孩子。 卢珃知道不是。 假如是周又麟的孩子,最多未婚有子,提早成亲就是了,卢玉为何非要退亲? 周又麟受此大辱,还是要先保住卢玉的命,令卢珃动容。也许汝宁长公主存有私心,周又麟却是一心一意对卢玉,死心塌地的! “最没有良心的,就是你了!”卢珃指着卢玉的鼻子,大骂她,“你被鬼迷了心窍,做出这等丑事!周又麟堂堂七尺男儿,如此受辱,还是要护住你!” “我不需要他护,我要走!”卢玉道,“姐姐,我不喜欢他,我宁死也不想和他成亲。” 周又麟的回护,卢珃很感动,卢玉却觉得可怕。 那个男人这样都不愿意放手,他对卢玉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可惜,卢玉体会不到。 她从小就讨厌周又麟,根深蒂固了。 卢珃不依她,将她关在宫里,不准她乱跑。 另一边,周又麟又把卢玉身孕的事,告诉了汝宁长公主,要提前娶卢玉。 长公主也是将信将疑。 但是,她儿子一口咬定,长公主也不好再说什么。她派去查,查出卢玉和王七郎交情匪浅。长公主又逼问周又麟:“你是不是被卢玉狐惑?倘若做出乱了血脉的事,你就是周氏一族的大罪人!” 周又麟咬定,就是他的孩子。 跟王七郎没关系。 可没过半个月,王七郎回太原府,路上就遇害了。 卢玉得到消息后,整个人懵了。 她从那一刻开始,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接下来的日子。她过得浑浑噩噩。未来怎么办。她分外迷惘,一切任由卢珃替她做主,她整日沉默独坐。 她也会哭。当着卢珃哭,或者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就是因为她这种清楚,卢珃一度以为她是自尽的。 她死后,卢珃万分自责。后悔没有将她送走,而是听了周又麟的话。仍将卢玉嫁到长公主。 卢珃实在不想卢玉远走他乡,卢玉是她唯一的妹妹,唯一的依靠。 周又麟也没有再来看过她。 直到成亲前夕,她被杀了。 到了今天。卢玉变成了凌青菀,回想周又麟的种种,仍感觉不到他的爱意。 凌青菀还是不明白周又麟到底是哪点打动了卢珃。让卢珃以为他对卢玉用情很深。 在安家见到周又麟,凌青菀急忙避开。 周又麟自然不会对她的回避感到诧异。她是安檐的未婚妻子。周又麟是来约安檐去打球。 “我也去!”安栋立马道。 “好。”周又麟笑道,对安栋很宠溺。安栋比周又麟小五岁,从小就爱跟着周又麟。 应该说,安家兄弟俩,都喜欢粘着周又麟。 安檐现在长大了,有了些主见,仍是把周又麟视为兄长,对他敬重有加。 比起他们自己的兄长安枫,安檐和安栋更加喜欢周又麟,因为安枫性格沉闷,而周又麟活泼爱玩,会带着他们。 “那去吧,打一场再回来。”安檐情绪不错,答应了周又麟的邀请。 他回房拿了鞠杖,跟着周又麟出门。 “等一下!”安檐要翻身上马的时候,周又麟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 周又麟的表情变得惊悚,将安檐左边的袖子拿住,翻过来仔细看。 看清楚是一朵五瓣梅花,周又麟的表情震惊万分,脚步一顿,差点站不稳。 “这是哪里来的?”周又麟问安檐,声音尖锐又急促,“谁做的衣裳?” 安檐不解,眉头微蹙。 “是我表妹做的。”安檐回答道,“怎么了?” “又麟哥哥,你怎么了?”安栋也问。 “这是卢九娘的针线!”周又麟眼底,涌出惊涛骇浪,愕然看着安檐,“你表妹她......她为何要用卢九娘的五瓣梅花?没有人这样用,除了卢九娘!” 安檐的眉头深蹙。 说心里话,安檐很少察觉谁的针线这种事,而且他也看不懂。周又麟突然说这些卢玉的针线,安檐觉得惊奇。 周又麟怎么分辨的? “......卢九娘做针线,不管什么东西,她都喜欢在某个地方,用布料同色的线,绣一朵五瓣梅花。”周又麟解释道,“这就是明证!” 安栋也上前,仔细看了几眼。 梅花是挺精致的,但是也普通啊。 “这种梅花,很容易绣啊,没什么难的。”安栋道,“不仅仅是卢九娘会做吧?” 安檐却没有说话。 他想到了一些事,心里猛然往下一沉,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不!”周又麟狠戾回头,对安栋道,“只有卢九娘会做!” 他们的“会做”,不是一个意思。一个是说能力,一个是说习惯。 的确,绣这种梅花的能力,绝大多数女孩子都有;但是,几乎没人有这个习惯,除了卢玉。 安栋被周又麟说得有点讪讪然。 安檐仍在凝眉,心里不畅。 周又麟好半晌,情绪才稳定些。 “我回家去了,改日再去打球吧。”周又麟回过神来,失落到。他也知道卢九娘已经去世四年,不可能再出现在这个世间。 倘若还有一样的梅花,不过是拙劣的模仿而已。 安檐的那位表妹,医术颇好,好似就是在模仿卢玉。既然她那么推崇卢九娘,模仿卢九娘的绣活,又有什么奇怪的? 正如安栋所言,这种梅花很容易绣。 “又麟!”安檐拦住他,“还是去打球吧,难得约好。” 周又麟这种失魂落魄,安檐既愤怒,又不忍心。他无法体会周又麟的心情,因为他没有经历过深深的期盼、然后又无尽的绝望。 所以,他觉得周又麟这方面太不大气了。 ***L ☆、第117章深恋 第117章深恋 周又麟的失落,令安檐不快。 他真想打周又麟一顿,把周又麟打醒:“那个女人背叛了你,你为何还要为她伤心?” 不应该是憎恶吗? 但是,周又麟比安檐年长。只有哥哥教训弟弟,没有弟弟可以教训哥哥的,故而,安檐忍住了。 “不打球了,改日吧。”周又麟一脸的失落,他的心灰意冷,藏匿不住。 他要折身回家,背影有点佝偻的样子。 安檐被他的失意,刺痛了心头。心里对卢玉的恨,又涌上了,难以遏制。同样,那个可能是卢玉奸|夫的石庭,也令安檐憎恶至极。 要是安檐遇到这种事,他一定要把那个女人砍个稀碎,将她的尸体拿去喂狗,令她一辈子无法投胎转世。 “又麟。”安檐追上了周又麟,“既然你不想打球,我知道有个地方,酒醇美浓厚,咱们喝酒去?” 俗话说,借酒浇愁。 周又麟犹豫下,点点头:“也好,咱们好几年没有好好聚聚,去喝酒吧。” 周又麟和安檐的感情,是小时候培养起来的。而后,安檐去了他舅舅的军营,时常和周又麟通信。 周又麟会把京里的局势都告诉他,两人似亲兄弟。 而后,安檐听说周又麟遭遇如此不幸,未婚妻子溺水而亡。再后来,安檐的母亲告诉安檐,周又麟的未婚妻子卢玉,身怀三个月的身孕。 安檐就知道,那并不是周又麟的孩子,因为周又麟提到卢玉的死。半句都没有提过孩子。 对男人而言,孩子和妻子同样重要。 卢玉死后,周又麟去了南边,安檐在太原府。开头两年,周又麟情绪很低落,不再和安檐联系。 直到安檐回京,他们才重新联系上。 上次。周又麟终于从南边回来。安檐却因为要去太原府,没顾上和他说话;从太原府回来,又急匆匆去赈灾。 这几年。都没有坐下来喝过一杯酒。 所以,周又麟接受了安檐的邀请,两人寻了间酒肆,彼此坐下。对酌起来。 周又麟连连喝了三大盏,情绪才稍微安定些。 “......你一定觉得哥哥没出息。”周又麟三杯酒下肚。终于肯说话了。 周又麟武艺高强,又出身高族,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他英勇聪慧,“没出息”这三个字。很难和他联系上。 但是,安檐觉得对他对女人这方面,着实叫人生气。 气他不争。 他的不争气。真的有几分“没出息”。 一个女人而已。 安檐转念又想:“假如菀儿背叛了我,我会不会难过这么久?不不。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她,从此之后不可能会再想起她。我绝对会比她先放手!” 这是安檐的骄傲。 所以,周又麟被人这样折辱,还念念不忘,安檐看来,的确没出息。 “又麟,你要振作些。”安檐没有否则周又麟的自嘲,只是道,“你如此伤心,我们皆是不忍心。” 周又麟苦笑,又饮下一杯酒。 他沉默着,不再说什么,又使劲灌了几杯。 “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很喜欢她。”周又麟喃喃,似诉说往事,“安檐,你没有见过她,不知她多么美丽可爱。” 好像安檐见过了卢玉,就能明白他的心情一样。周又麟能感觉到,安檐对他的痛苦无法理解。 安檐则想:“没见过她,我一点也不遗憾啊。” 他对卢玉的印象差极了。 在安檐心里,卢玉应该是个很美但是妖艳的女人。她的眼睛一定流转着不安分的光,勾人魂魄,但是轻浮庸俗。 “安檐,你要是喜欢谁,定然要对她好。”周又麟喝醉了,口齿不清道,“女人真奇怪,你稍微拐个弯,她就不会明白你的心意。 京里的贵女们,很多人喜欢我,从前我还以为自己不错。如今看来,她们应该都是看重我的身份地位。我这个人,大概一无是处吧!” 安檐气得半死。 卢玉简直是毁了周又麟。她让一个男人怀疑自己的魅力,变得没了自信。 “哪里来的这些废话!”安檐终于忍不住,大声呵斥他,“你文韬武略,出身高门,怎么就一无是处?这天下,没瞎眼的女人多了去! 你到底是图什么,为何非要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她有什么好,让你如此难以释怀?” 周又麟睁开微醺的眯眼,憨憨笑了笑,然后眼泪不由自主低落下来:“我深恋她。” 一句话,说得安檐哑口无言。 深恋她,所以念念不忘。 外人无法理解,因为他们不是周又麟,他们不爱慕卢玉。只有深陷其中,才能明白这中间的苦果。 安檐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苦恋,他不太懂。 这顿酒,安檐喝得也有点多。 他心情糟糕极了。 回到家,已经是黄昏。他借着酒意,把凌青菀约到西花园说话。趁着凌青菀不备,他从背后紧紧箍住她。 “菀儿,我深恋你。”安檐突然道。 凌青菀莫名其妙。 一句话,仍是说得她心头发热,耳根微红。 “你喝酒了?”凌青菀心头微跳,有些担心,“你怎么了,是不是朝臣攻讦你了?” “什么?”安檐一下子就清醒了,问凌青菀,“朝臣攻讦我什么?” 他说话时,仍是喷出浓浓的酒香,但是眼睛和声音,全部清明了,没有半分醉态。 凌青菀不经意间,把自己心底的猜测说了出来。 “哦......没、没什么。”凌青菀道,“你这次回来,官家封了你官。我担心有人嫉妒你,说你年轻,故而攻讦你。” 她有点结巴,一下子就被安檐捕捉到了。 安檐敏锐看着她。 “不是这个!”安檐笃定道,“告诉我,你听说了什么?” 凌青菀微微后退了一步。 安檐却拉住了她的胳膊。他手指修长有力,拉得凌青菀动弹不得。 “我是想。跟着你同行的两位大人。都死在西边。故而,这次功劳是你一个人的,怕有人心有不甘。以此污蔑你......”凌青菀道。 她说话的时候,也带着几分试探。 安檐却倏然笑了下。 他沉默了,对凌青菀这种猜测并不生气。 凌青菀见他不说话,抬眸看他。黄昏的晚霞。落在他的眸子里,在他眼里融化。似展开了五彩的锦图。 他的神情,绚丽莫辩。 “......你不怕?”凌青菀问他,声音不由自主有些小心翼翼,怕触怒他。 “怕什么?”安檐低头。看着她道,“做得干净,没有任何隐患。旁人不过是猜测,没有证据。 我出生入死。赈灾、治蝗、压制暴动,他们做了什么?坐在官邸里,指手画脚罢了。我的功劳,岂能分给他们?” 凌青菀惊愕。 她原本还以为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因为安檐将来是权臣,猜测他对政治争斗心狠手辣。 不成想,居然是真的。 “你......”凌青菀惊愕,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害怕吗?”安檐问她,声音很飘渺恍惚,“怕跟我这样的人吗?” 凌青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怔怔看着安檐。 安檐却一把抱住了她,道:“害怕也没办法,你是我的人,害怕也只有跟着我!” “我害怕旁人以此攻讦你,令你万劫不复。”凌青菀声音嗡嗡的,“但是我也知道,朝廷争斗是残酷万分的,心慈手软只能永远籍籍无名,我不害怕你的所作所为。” 假如那两位大人没有死在西边,跟着安檐回京了,那么反对安肃的朝臣,肯定要说功劳是两位大人的,毕竟他们年长,经验丰富。 安檐是个孩子,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那时候,官家想抬举安檐,给安檐封官,都是困难重重,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容易。 朝廷不止一派。 “菀儿,别害怕,官家信任我!”安檐俯身,在凌青菀耳边道,“想要做好臣子,把官家的心思揣摩好就够了。” 而后,安檐跟凌青菀解释,兵权,不管是禁军还是地方军队,高级将领,大都不是官家的亲信。 各方势力掌控朝廷多年。 而官家,他现在想反抗。应该是卢皇后去世之后,他才想反抗,想把兵权握在自己里。 安檐是安肃的儿子。 安肃是文臣,他是天子的老师,是绝对的亲信。所以,安肃的两个儿子,全部送到了军营里。 这是多年的谋划。 官家需要重用安檐兄弟。 所以,安檐去西边之前,官家特意留他在御书房,跟他说:“爱卿此番治蝗赈灾,需得立下大功。” 他怕安檐不能理解,又加了句,直白对安檐说,“至少要立下能让朕封赏爱卿高官的功劳。陪着爱卿同去的两位老臣,他们背后各有依仗,尸位素餐几十年,与社稷无功,欺下媚上倒是做得娴熟,朕用不上他们,只能指望爱卿了。” 安檐把官家的话,告诉了凌青菀。 凌青菀就知道,安檐不过是奉命替官家除掉其他势力的爪牙。 “你也觉得我是个莽夫,长得比旁人高,就呆头呆脑,胡乱行事吗?”安檐问凌青菀。 他的声音里,没有半分责备,带着浓浓的暖意。 凌青菀低下了头。 ***L ☆、第118章商业天才 安檐满心的郁结,也有很多猜测。 可是回到家里,瞧见了凌青菀,他的心情顿时转好。别样的念头,全部抛在脑后。 他和凌青菀说了半晌的话,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脱下鞋袜,安檐也仔细检查一遍。 鞋袜的某个不起眼的地方,果然都绣上了五瓣梅花。安檐拿着这套衣衫,仔细看了半晌,也沉默良久。 “凌青菀、卢玉......”安檐眸光雪亮,盯着那五瓣梅花,心头泛起了一些异样。 他最终选择将这些心绪压下去。 安檐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乌云密布,天阴了下来。寒风四起,吹得庭院虬枝簌簌作响。 安檐还要去营中点卯,用过早膳之后,先去他母亲跟前请安。 凌青菀也在,。 他还是穿着凌青菀给他做的那件直裰。 “......檐儿怎么都不换衣裳啊?”姨母瞧见了,“今天阴了天,他还穿那件就有点单薄了,怕要着凉。” 在场的还有景氏、凌青菀、陈七娘和周氏。小景氏这句话,大家都听到了。 凌青菀有种说不出来的尴尬。 景氏她们,都抿唇笑了。 安檐初入情场,对凌青菀的情分炙热,谁都看得出来。这份痴心,令人羡慕。 “他是男人,身体强壮,穿得单薄也无妨,我是空操心。”小景氏看到凌青菀微微低垂的头,就自言自答道。 这话。总算解了几分凌青菀的尴尬。 “天也凉了,该换厚衣裳了。”景氏在一旁道,“你们府上冬季的衣裳做好了不曾?若是还没有做好,让菀儿帮着做,左右她也没事。” 这是希望凌青菀再给安檐做一件 凌青菀最近的确没事。 况且,旁人都已经知道了安檐只穿她做的衣裳,扭捏也会显得矫揉造作。 “我最近是闲得很。”凌青菀顺着她母亲的话。笑着对姨母道。“若是有些针线交给我,我也解个闷。我还打算教蕊娘针线,这就顺便一起做了。” “那好。我回头叫人拿些给你。”小景氏也不客气,笑着道。 早膳之后,凌青菀和母亲、大嫂回房,蕊娘还没有醒。她昨天跟着凌青桐出去玩。不知从哪里喝了浓茶,一夜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知道天亮才堪堪阖眼。 凌青菀母女没有打扰她。 “娘,我......”走到院子门口,陈七娘原本该回她的院子。她却支吾着,站在原地,似乎有话想跟景氏说。 景氏见她欲言又止。愣了下,又心头大喜。 莫不是有了身孕? 陈七娘进门两个月了。倘若有了身孕,也该察觉。 “进来说话!”景氏脸上全是笑容,甚至小心翼翼要搀扶陈七娘。 陈七娘反而有点吃惊。 她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她婆婆的想法,脸上有点尴尬。 进了屋子,丫鬟端了热茶来,陈七娘、景氏和凌青菀都捧了茶盏暖手。 从外头进来,手有点冰凉。 初冬时节,天阴了就特别冷。刚刚降寒,人才从温暖舒适的秋天过来,有点不适应。 “娘,我尚未见孕。”陈七娘喝了口茶,开口直接道。 她的坦白,叫景氏微讶。 虽然失望,景氏倒也喜欢陈七娘这种直爽的性格,什么都说得明白。 这样最好了,景氏就怕婆媳猜来猜去的。 “......娘,媳妇这几日,有个念头,想和娘商量商量。”陈七娘不等景氏说什么,继续道。 “什么事啊?”景氏慈爱问她。 凌青菀也好奇。 “前不久的大旱,今年冬天肯定要饿死很多人。”陈七娘道,“若非真正大富之族,也难吃饱饭。 今冬的粮食,肯定要贵十倍到二十倍不止。媳妇身边的丫鬟,昨日和厨房上的妈妈们说话,听说姨母家的存粮也不多了。倘若只有他们自己,挨过冬天无妨。 但是,咱们一家几十口人,全在这里吃饭。平常时节自然不值什么,现在却是大嚼用......” 陈七娘说着,景氏就叹了口气。 何尝不是呢? 刚刚大旱,朝廷派人南边征粮的队伍,年底是回不来了。 所以,今年年底到明年春上,粮食肯定非常贵。 安家虽然不缺这些粮食,景氏犹自不安。 “我也想给你姨母些钱,可她定然不要。”景氏叹气道,“如今住在这里,是让他们破费。” “娘,媳妇娘家是做生意的。从五月份开始二十来天不下雨,庄稼死了一半,剩下一半也奄奄一息,我父亲和叔伯们便说,今年可能小旱,也可能大旱,最好囤些粮食,左右都有赚头。 所以,他们派人去江南,准备囤粮北上。五六月份,江南还不知西北干旱,那时候粮食很便宜。 这几年江南风调雨顺,粮食颇丰,既便宜又好,我们家收了好些回来。 媳妇是想,让青城去趟祁州,运些回来。可以给姨母家些,剩下的开个粮食铺子,只怕会有赚头。” 凌青菀和景氏听了,都有点吃惊。 陈七娘说他们家从五月份开始,就往江南囤粮,果然是巨贾门第的见识。 不是大商贾,没有这样的眼光和见识,也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这不太好吧?”景氏道,“你们家囤粮,也是为了赚钱。咱们去要些,岂不是跟他们争利?” 五六月份的时候,囤粮是有风险的。 但是现在而言,粮食会有暴利。 让凌青城去祁州运些粮食回来,跟让凌青城伸手去陈家要钱。有什么区别? 景氏觉得这样不好,占亲戚家的便宜。 “我们家什么生意都做,主要还是药材。故而囤粮这件事,还是我跟我父亲和哥哥们说的。 所以呢,囤粮的钱,绝大部分是我父亲和几个哥哥的私房钱,公帐上只出了一小半。 那些粮食。一大半是我们长房的。我前天收到了大哥的来信。是他的意思,让我们去运些回来。并非白要,我出钱买。 这钱我出。将来赚了也归我。粮食的价格,还是找当初囤粮时的原价......”陈七娘笑着解释道。 她这么一解释,凌青菀和景氏又惊愕看着她。 没想到,她竟如此有远见。 陈七娘的眸光。好似瞬间充满了智慧。 “......还是不太好。”景氏有点心动了,但又觉得拉不下脸。“我们拿了一些,他们就少赚一些,心里肯定怨念。现在粮食是暴利。” “我们不多要,就运个两千石回来。对他们而言,不过是皮毛罢了。这点皮毛,他们还是舍得的。”陈七娘笑道。 两千石。大约有十二万斤。 十几万斤的粮食,陈七娘轻飘飘一句皮毛。又把景氏母女给狠狠震惊了一回。 “陈家从江南囤粮的时候,正是粮食最便宜的时候,两千石粮食,所费不过三四千两银子。现在运回来,转手卖个五六万两,卓卓有余。” 凌青菀心想,“这还是皮毛的话,陈家这次只怕上百万石的粮食。陈家凭借这次的囤粮,即将要富可敌国了。” 整个西北干旱了三个月,就是整个西北都需要粮食。 当时的商户只怕也想到了,但是前期怕担风险,后期江南的商人抬价了,赚头比较少。 “树大招风,陈家未必不需要姨父的支撑。”凌青菀心想,“这大概就是大嫂娘家让她去运粮的原因之一。 凌家现在寄居亲戚家里,大嫂的父兄怕大嫂委屈,想分她一些利益,族人也不敢说什么。粮食在陈家卖了,钱是陈家的。 运粮是陈家对陈七娘远见的感恩,银子的话就不太好直接去要。这也是大嫂父兄为女儿的谋划。” 凌青菀心里沉吟片刻,终于开口了。 “我觉得可以。”凌青菀道,“既然亲家来信,让大哥去运,这是他们的好心,咱们别不领情。” 景氏也觉得,这是陈七娘的父兄,想趁机给女儿些补贴。 两千石粮食,囤积在家里,就是四千两银子的货物。给出谋划策的陈七娘四千两银子的货物,陈氏一族没人敢说话。 但是从公帐上拿出卖了之后的五六万两给陈七娘,就是大事了。 给凌家二千石粮食,只不过是给凌青城一个做生意的机会;但是给五六万两银子,不仅仅陈家族人不满,也会损凌青城的体面,好似他是吃软饭的。 故而,现在去运粮,是凌青城的舅兄和岳父用心良苦,景氏不打算阻挠了。 “那......你们夫妻再商量商量。娘没读过书,无知妇人,你妹妹年纪又小不懂事,我们没什么好主意。你们夫妻商量定了,就看着办吧。”景氏也对陈七娘道。 陈七娘大喜,深觉她婆婆睿智,而且深明大义,心里对婆婆也是敬佩有加。 她站起身来,道:“那媳妇去写信,安排车辆去祁州,把粮食运回来。再派人租好粮仓......” “去吧。”景氏道。 陈七娘笑容满面的出去了。 景氏回眸,看了眼凌青菀,低声对她道:“咱们家啊,娶了个女诸葛回来。” 话里话外,对陈七娘赞许不已。 凌青菀也觉得陈七娘厉害。 “......再往后,商人的地位大不一样了。朝廷颁布法令,废除‘工商之家不得预于仕’的禁令,江南巨贾豪门,知府都要与他们平起平坐。 他们操控政治,和隋唐时的天下高门一样。”凌青菀耳边,想起了凌青桐这席话。 将来,商人的地位很高,甚至能操控一方政治。 陈七娘是天生的生意人,她敏锐、大胆、聪慧,又有娘家的本钱,非常适合做大生意。 他们凌家,何苦守着这个清贵门庭? 让大哥出面,替大嫂经商,岂不是更好? 至少,那时候凌家的富贵,不是全部靠安檐赐予的,是他们自己赚来的。 安檐,是他们的后盾而已。 L ☆、第119章试探 大嫂的一番言辞,震惊了凌青菀和她母亲。她如此大才,前世难道没什么成就吗? 凌青桐提及前世,将来稍微有出息的人,他都会告诉凌青菀,没有道理不提大嫂的? 在凌青桐看来,大嫂就是个平凡妇人。 凌青菀想到这里,起身去找到了弟弟,向他询问大嫂前世的种种。 “大嫂么?”凌青桐有点迷惘,想了半晌,“她挺好的啊。我一小叔子,不常往她跟前凑啊,对她不甚了解。” “她没有经商吗?”凌青菀问他。 凌青桐摇摇头,道:“没听说过。不过,前世今年没有旱灾,更没有安平门叛乱。大嫂嫁过来之后,咱们家过得宽裕很多。” 年代太久了,一些不重要的事,凌青桐已经都忘记了。 凌青菀提及,他使劲回想,也想起了些。 自从大嫂进门之后,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 等孩子周岁,母亲就含饴弄孙,把家务交给了大嫂。大嫂打理家务井井有条,他们的日子比从前富裕很多。 凌青桐以为那是大嫂用她的陪嫁贴补家用。 可是,她的陪嫁能贴补那么多年吗? 凌家的富裕,是低调又内敛的,只有自己知道。特别是五年后的灾荒,城里人人缺粮,凌家应该很缺的,他们却安全无虞。 大嫂管家的本事,是蛮厉害的。 “自从大嫂进门之后,我们就不缺钱了。”凌青桐对凌青菀道,“因她陪嫁颇丰,大家都没想过钱怎么来的。二姐你说大嫂擅长经商。如今猜想,只怕是她暗地里做些生意吧?” 贵胄之家,男人多半不擅长打理庶务。 凌青桐也一样。 反正从来没受过穷,有钱花的时候,从来不去想钱到底哪里来的。 “这么说来,大嫂私下里,也会做些小生意。只是怕京里人说三道四。不敢明目张胆。”凌青菀道。 “多半是了。”凌青桐说,“江南等地商贾如林,京里行商的门第也多。但是。功勋贵胄之家,还是保留了几分腐朽气息,瞧不上商户。 大嫂原本出身商户,就有点自卑。到了京里之后。哪怕有大才,也不敢彰显。为了生计。遮遮掩掩背地里做些生意,很有可能。” 凌青菀点点头。 不过,她不觉得大嫂因为害怕,而是没有好的机遇。 做小生意可能被人说三道四。但是成了大的商贾,也会少很多闲言碎语。 “这次祁州陈家大量囤粮,是大嫂的主意。前世。今年并没有灾害。等有了灾害的时候,大嫂身在京城深宅。无法亲自见到自己的父兄,故而不能劝说他们去囤粮。 所以,陈家有钱,却不可能像今世这么有钱。大嫂想有作为,也没有大本钱。”凌青菀心想。 今生却是不同了。 想明白之后,凌青菀想鼓励她大嫂,借势把生意做大。 陈七娘得到了婆婆的首肯,立马着手准备运粮之事。 晚些时候,凌青城从宗学里回来了。 他一到家,先到景氏跟前,把陈七娘的意思,重复了一遍。 “......今年、明年的田租,全部指望不上,咱们要到处借钱度日,我怕娘为难,所以撺掇七娘,厚着脸皮去娘家讨要些粮食来。”凌青城道。 他说罢,景氏和凌青菀都笑了。 凌青城是怕景氏对商人有偏见,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免得母亲怪罪七娘。 景氏见儿子这么维护媳妇,心里很高兴。 知道疼媳妇,这个家就和睦。 “你也是为了咱们,娘难道不知好歹?”景氏道,“去忙吧,把事情办得妥善些。” 凌青城见母亲果然没有半分不愿,很高兴起身,和陈七娘谋划去了。 “听媳妇的话。”景氏对凌青菀道,“他甚至喜欢七娘。” “这很好啊。”凌青菀道,“大嫂懂事知礼,不会刻薄咱们的。大哥偏袒她,她只会更满意,对咱们也厚道。” “正是这话。”景氏道,“你哥哥性格像你爹......” 景氏的丈夫,曾经也是这样对她的。 思及此处,既欣慰,又有几分怅然。 到了下午的时候,天更阴了,刮起了狂风。风势烈,吹得窗棂簌簌作响,庭院的虬枝呼啦啦乱响,不时噼啪一声,折断一根。 凌青菀在屋子里做针线。 姨母把安檐的夹棉直裰、裤子、鞋袜、冬天的风氅、棉衣,全部搬了过来,交给凌青菀。 除了亵衣,安檐的初冬、深冬的衣裳鞋袜,都要凌青菀做。 “要不要我帮你?”母亲问她。 凌青菀摇摇头:“我手上比较快,而且不用裁剪,直接逢绣就可以了,要不了多少时日。” 母亲就抿唇笑了。 瞧见这些东西,凌青菀也不觉得多,只是心里颇有几分蜜意。 她以前只给卢珃做过衣裳。 哪怕和王七郎那么亲昵,她也没有给他缝制过什么。卢珃除了朝服,便衣都是出自卢玉的手,因为她觉得自己做的衣裳,卢珃穿了更好看。 如今,她又替安檐做衣裳。 都是她最亲的人。 蕊娘坐在旁边,绣着一块帕子。 凌青菀教过她怎么起针、运针,然后画了样子给蕊娘,让她照着样子庙会。 “姐姐,我绣好了。”不过半个时辰,蕊娘把凌青菀画的一株桃花绣好了,交给凌青菀看。 凌青菀拿过来,震惊了半晌。 蕊娘不过才学针线,已经绣得完整,针线缜密。当然,还不太熟练。所以不够精致。 “绣得非常好!”凌青菀夸奖她。 凌青菀记得凌青桐说过,蕊娘性格情商特别低,看上去有点呆,但是智商出众,学什么都非常快。 所以,她在杭州被养了几年之后,诗词歌赋远胜其他名妓。闻名中原。 “送给姐姐!”蕊娘笑着说。 凌青菀笑道:“多谢蕊娘。”她满怀欣慰。还亲自拿给景氏瞧。 景氏同样吃惊不少,反复问:“真是蕊娘绣的?她从前没有拿过针线吗?” “是啊。”凌青菀道。 景氏很惊喜,也叫人拿给姨母看。 黄昏时分。呼啸的北风终于停了。天昏沉沉的,开始下小雨,片刻后,屋顶被打得噼里啪啦响。 小雨没有这么大的动静。 凌青菀推开窗棂一瞧。果然下起了雪粒子。 “看什么?”倏然有个人影,出现在她的窗口。把凌青菀吓住了。 是安檐。 “你回来了?”凌青菀惊魂稍定,笑着对他道。 安檐点点头。 他先去了景氏的屋子,和景氏说了几句话,又折身到凌青菀这里。 凌青菀已经点了灯。烛火跳跃。冷而媚的灯影,将浮华抛却,只剩下剪影的旖旎。 安檐高大的身影。挡在凌青菀的面前。光与影的错落间,凌青菀放下了手里的针线。 “这是......我的冬衣吗?”安檐瞧见她炕上的东西。其中裁剪的外衣特别长。 家里除了安檐,没人穿这么长的衣裳。 “嗯。”凌青菀回答他,“我加紧赶赶,半个月应该能做好。” “怎么让你做?”安檐蹙眉,“针线上没人吗?累坏了你。” 凌青菀看了他一眼。 他还穿着凌青菀送给他的那件直裰,没舍得换,已经好几天了。 哪怕去营中,外面套着软甲,里面也有穿着这件衣裳。 “还不是因为你,一件衣裳不肯换?”凌青菀腹诽,话却没有说出来,只是道:“我最近得闲,就想帮忙做些......” 安檐沉默了下。 “不会太累?”安檐又问她。 凌青菀摇摇头。 安檐的眼底,就有了几分期盼。 “......你的针线,是谁教的?”安檐突然问她,声音倒也没什么异样。 “家里针线上的妈妈教的。”凌青菀道,“我娘也会教些。” 安檐又沉吟一下。 他似乎有什么想问,可是又踌躇,不知是否应当去问。 “怎么了?”凌青菀看着他,道。 安檐摇头:“看着你这般辛苦,着实不忍心。你又要做针线,又要学医。” 他句句暗示什么。 您的文件来自:http://www.qmlike.com 青蔓小说论坛由【凉夜微暖】收集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可是,话锋快要点出来的时候,他又绕开话题。他似乎很想问,但是更怕问了之后的结果。 凌青菀心底,浮动几分疑虑。 “难道他看到我绣的五瓣梅花了?”凌青菀心想。不应该啊,她只给自己和卢珃做衣裳,这个习惯也只有卢珃知晓。 连她身边服侍的人,都不曾留意着点。 卢珃不会告诉别人的。 凌青菀觉得自己疑神疑鬼的,故而心里定下来,不再多想什么。 安檐说了几句话,出去吃饭了。 他回房之后,脱下这件直裰,对丫鬟道:“打水来,我要洗衣。” 丫鬟吓了一跳。 “二少爷,这些粗活,婢子来做。”丫鬟战战兢兢道,“婢子不会洗坏二少爷的衣裳。” 安檐抬起眼眸,眸光锋利。 丫鬟又是吓住了。 “去打水。”安檐重复道,声音不容置喙。 丫鬟不敢再说什么,急急忙忙去打水。 安檐把直裰泡在温水里,沉默看了半晌。他没有洗过衣裳,不知道该怎么弄。等他洗完,弄了一地的水,自己的外袍也弄湿了。 洗好了衣裳,安檐亲手晾起来,非常慎重。 他忙好之后才去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安檐倏然感觉小腹处一阵剧痛,人顿时就醒了。 并非梦境。 安檐的小腹,似有把钝刀,一刀刀割肉,疼得欲死。他这么高大的汉子,忍得嘴唇都咬破了,额头大汗如雨。 ***L ☆、第120章治疗 第120章治疗 安檐半夜发作,腹痛如绞,且痛在肚脐之下的小腹。不过几息的功夫,他已是浑身大汗,感觉有把刀在剁他。 他喊了自己的下属。 “大人,您怎么了?”下属被安檐的样子吓到了。 安檐一脸的虚汗,面白如纸。 “去请大夫。”安檐咬牙,每个字都说得分外艰难,“用我的木牌开坊门,要快......” 安檐指了指自己的书案。 下属立马拿了,快步跑出去。 有个小厮进来照顾他。 “不许声张,大家白天都有事,别惊扰了他们的睡意。”安檐疼得眼珠子都红了,还是对他的小厮道。 父母起来,也是去请大夫。 他可以自己给自己请大夫,不需要打扰父母。 安檐的父亲每天都要去衙门,母亲一堆家务事,吵醒了他们,他们要跟着熬一夜。 又不是打架,人多无益。 “是,是。”小厮手足无措,“二少爷,小人怎么办?您......您要喝水吗?” 安檐乃铁铮铮的汉子,若不是痛到了极致,他也不会这么副神色。 他嘴唇都白了,使劲握住拳头,侧转身子,蜷缩着来抵抗疼痛。 小厮还问他要不要喝水! 安檐目光一抬,似一刀锋刃劈面而来,小厮吓了个哆嗦。 安檐疼得太厉害了,眼睛里全是血丝。那红色的眼眸满是严厉,似只暗夜的狼。 *** 凌青菀夜里一直睡不踏实,她不知道为何,心里闷闷的。 好像总有什么事要发生。 这种担忧是毫无根据的。她现在没什么事牵挂,除了卢氏姊妹的仇。 半夜的时候,下起了雪。 雪花似飞絮,洋洋洒洒,落满了窗台,沁入了稀薄的光,宛如月色。 “我这是怎么了?”凌青菀心想。“我白天也没有多睡。一切如常,好好的怎么会失了睡意?” 睡意是很不讲理的。 错过了,就要折腾到后半夜。 “有人出去了。”凌青菀侧耳。隐约听到了街上有马蹄声。 寂静的夜里,马蹄声格外清晰,在空旷的街上传得很远很远。 姨母家这条坊里,皆是当朝权贵。他们可以在宵禁时出去,三品以上的官员甚至可以在坊墙上开个院门。 所以。半夜听到马蹄声,不一定是安家的人。 饶是如此,她仍感觉不对劲。 这些感觉,也是毫无根据的。 凌青菀站了起来。 她披衣立在窗前。望着外头。这是姨母家的后花园,外头紧挨着后街。 两刻钟之后,马蹄声再次响起。 这次。还有车轮子骨碌碌滚过的声音。地上已经下了很多雪,被车轮子压得吱吱呀呀的。 凌青菀侧耳倾听。 最终。她听到了马车在不远处停下。 “是不是安家?”凌青菀心想。 她没想到是什么事。 到了三更,她才堪堪睡着。 第二天起来,窗外透进来明艳的光,窗台上落满了积雪,天已经放晴了。 此乃今年之初雪。 “下雪了......”蕊娘看着外头的银装素裹,玉树冰墙,不由叹了口气,像个大人。 凌青菀失笑,问她:“下雪不好么?” “下雪冷。”蕊娘嘟起了嘴巴,“我下雪的时候,脚上会冻烂,夜里榻上也冷。师傅让我把厚棉絮给大师姐.....” 凌青菀听罢,心头大痛! 她轻轻摸了摸蕊娘的头,道:“今年不冷。” 蕊娘将信将疑的。 她们姊妹俩说着话,已经穿好了新的棉衣。凌青菀披散了长发,先给蕊娘梳头。 大哥早起进了院子。 “......菀儿,昨夜二哥发病,痛了一个晚上,今天在家歇息,我们去看他,你也梳好头,一起过去吧。”大哥说道。 凌青菀手里的木梳,倏然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哐当一声。 她想到自己昨夜的辗转难眠。 “哦。”凌青菀应着,心乱如麻。 丫鬟帮她和蕊娘梳了头。 她就跟着母亲和大哥、大嫂去看安檐。 安家的人都在,挤满了屋子;来了三位太医,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大夫;安檐躺在床上,表情严肃里透出不耐烦。 “我没事了,已经不痛。”安檐不高兴,“都散了吧!” “躺着!”姨母声音微提,怒道。 凌青菀第一次见她姨母生气。姨母不悦的时候,眉头深蹙,眼眸带厉。 安檐寡言的样子,和姨母生气时一模一样。 “娘,二哥还没好呢,您别发火。”安栋劝着姨母。 姨母这一怒,安檐果然不敢再起身,乖乖半坐着,无奈叹了口气。 见到了凌青菀,他眸光柔和,冲她点点头。 他的痛已经止住了,精神还好。因为是疾病,不会让脸色难看,故而看不出他昨晚承受的痛苦。 “什么时候发病的,已经无碍了吧?”景氏也上前询问。 七嘴八舌的,直到太医说:“还是让大人清净些为妙......” 这样,大家才鱼贯而出。 “菀儿!”安檐喊住了凌青菀。 凌青菀趁机留了下来。 姨父姨母当作没看见,领着众人出去了,只留下凌青菀在跟前。 凌青菀坐到了安檐床边。 安檐拉住了她的手,道:“冰凉!外头下雪了,冷得很,你且要小心些。” 凌青菀嗯了声,喉咙里有点堵住。 她心头泛起了酸楚。千万句话不知从何说话,任由安檐拉着她。 良久,凌青菀才说:“我给你把脉吧?旁的不敢说,这京里的太医们,医术不及我。” 安檐笑起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分外慎重,没有半分玩笑。安檐心里。似灌了蜜一样。甜且踏实。 这小姑娘眉目低顺,却是自信又医术过人。 “......你不信?”凌青菀道,“这个是真的。太医院的大夫们。官位低下。他们出入的,皆是权贵门第,身份显赫。 一个不慎,他们稍微用药差池。就是人头落地,甚至牵连家人。故而。太医们都知道自保:看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们知道是什么病,诊断也精确,但是用药保守,故而病情要耽误。” 这席话。是王七郎告诉她的。 当年卢珃生病,皇帝也生病,卢玉非常担心。太医们明明说对了病症。但是药总不见效,卢珃每次病一回。要拖很久才能好。 太医们是不敢用重药的,更不敢下虎狼猛药。 平常风寒倒也罢了,倘若遇到大病,就耽误了。卢珃还好,还没有大病,皇帝则从小被耽误多数年,落下病根,多病缠身。 卢玉学医之后,卢珃也跟着学了些。 卢珃的心思,不在这上头,却也学得七七八八,至少能看懂方子。 “你让太医开方子,用药保守,一个病要慢慢熬,至少熬个十天半个月,还不是你受罪?”凌青菀继续道,“我开方子,没有这样的顾忌......” 她说了半天,安檐一直看着她。 他看着她的红唇,饱满小巧,吧嗒吧嗒说个不停,很是有趣。 “好,你来给我治。”安檐道。 凌青菀就跟他诊脉。 她表情认真,深按他的脉,而后又浅取。 安檐的脉象,浅取玄而细实,重按则如循刀刃责责然。 诊脉之后,凌青菀松开了他的手腕。 “是小腹痛吗?”凌青菀问他。 安檐点点头。 “我按下。”凌青菀道。 安檐微讶,眼底有几抹绮靡之色,看着凌青菀,问:“真的要摸摸看?” 凌青菀愕然看向他。 “病好了吗?”凌青菀道,“还如此轻佻!”她有点生气。 安檐不知为何她要气鼓鼓的,就道:“玩笑话罢了。你可以按下。” 凌青菀咬了咬唇,伸手往安檐的小腹处按。 他的身体,结实精壮。手伸到小腹处,不见柔软,一片硬朗。 安檐吸了口气,半晌没有吐出来。 她的手,像只小蛇一样,钻到了安檐的心里,撩拨得他心跳如雷。 凌青菀却陡然加大了力气。 安檐正在走神,不成想她用力,一阵剧痛从小腹席卷全身,令他身子不由痉挛了下。 他想到昨夜那一个多时辰的剧痛,打了个寒颤。 “很疼?”凌青菀小心翼翼问他,“要老实说,对大夫说实话,不许逞强。” “很疼。”安檐听话道,“我昨夜就是这样,疼了一个多时辰。” 凌青菀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心里大痛,宛如那些痛楚发生在她身上一样。她微微咬唇,眼角有点湿。 “太医是不是开了大承气汤?”凌青菀将情绪微敛,回头问安檐。 安檐没有留意,将药方递给凌青菀。 凌青菀拿过来一瞧,果然不出她所料,太医把大承气汤,做了个裁剪,药的分量和种类,都做了删减。 方子是对的,但是病不会那么容易好,更不会转重,需得拖个十来天,才能慢慢痊愈。 这样,安全稳妥。 “药方有什么不妥吗?”安檐问凌青菀。 凌青菀摇摇头,道:“没有不妥,只是分量删减了,起效慢些罢了。” 安檐也拿过去,看了一遍。 没看懂。 “太医既然开了大承气汤,自然是知道你的病情,乃是寒气凝血,通在肚脐之下,此乃虚证。故而,用大承气汤攻下通腑。 但是你的病,大承气汤不能有半分剪裁,还应该加大剂量,再添猛药,才能无虞。”凌青菀道。 “为何?”安檐好奇。 “因为会复发。用这个方子,药效轻微,你今天没事。但是,今晚子时,就是你昨夜发病的时辰,一定会复发。”凌青菀道,“安郎,你知道你这病是因何而起吗?” L ☆、第121章相信 第121章相信 安檐十三岁就去舅舅的军中,除了平常的普通训练,舅舅还单独请人教他武艺。 常年习武的他,体格很好。 这次生病,他也颇为意外,不知缘故。太医说他是寒气凝血,安檐也摸不着头脑。 他哪里来的寒气? 安檐记得,他不曾受凉过。 “我的病,因何而起?”安檐反问凌青菀。 “四月去太原府,那天暴雨,你淋雨之后露宿,而后发烧,还记得吗?”凌青菀道。 说起来,安檐此病之起,多少是因为她。 那天露宿,安檐执意为她守夜,不肯离开,更不肯让下属代劳。后半夜的时候,他就发烧了。 体格如此强壮的人,竟然发烧,足见他受了很多寒气。 安檐蹙眉:“就因为那样?”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况且,中途安檐去了西边,被烤了三个月。难道,那点寒气还没有被烤出来吗? 安檐不懂医,总觉得热克寒。 “而后,你是不是总感觉双足发热?”凌青菀问他,“每晚都有用凉水浸泡,才睡得舒服?” 这点,倒也不假。 安檐回想起来,这半年来,每晚习武之后,不仅仅用凉水擦拭身体,还会用井水浸泡双足。 因为双足总是发烫。 “是啊。”安檐道,“双足发热,不是热证吗,跟寒气有什么关系?” 安檐觉得,寒气就是凉。热证就是热。 “那不是热证,而是足三阴虚,是虚寒。”凌青菀解释道,“原本就受了寒气,还足三阴虚,发作起来,这才导致了你如此虚证。小腹疼痛如绞。” 安檐是听不懂她的解释。 但是。她说得像模像样,比老大夫解释得还好,可见她真的学了不少真本事。 安檐眸光落在她脸上。但见她双眸清湛,滢滢照人,肤如凝雪,很是动人。心里就暖暖的。 他觉得最近凌青菀更漂亮了,肌肤越发白皙。隐约有种白玉的透亮无瑕。 “她长得好看,像块玉一样。”安檐觉得凌青菀像块玉,耳边就不由想起了周又麟形容卢玉的话。 周又麟每每提到卢玉,对她的外貌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特别好,像块玉一样。 安檐听到这种形容很多次了,印象深刻。他以为。是因为卢玉的名字,周又麟才那么形容的。 如今。他看凌青菀,也感觉她像块玉。 “不不,不能这么想。”安檐又觉得扫兴,怎么看凌青菀,突然想到了卢玉? “......安郎,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你体内的寒邪已经加重了,故而凝血不行,导致剧痛。假如不用猛药,你今晚子时还要发作。 你上次淋雨露宿,也是子时发作的。子时,乃是阴阳交汇之际,最是阴气重,寒气就更重。等今天再发作,你又要受罪。”凌青菀不知道安檐的心思,还在苦苦劝他。 她着实不忍心安檐再遭一回罪。 “好,我相信你!”安檐一咬牙,道。 治死就治死吧。 倘若老天爷非要安檐死在凌青菀手里,也是安檐的宿命。 “真的?”凌青菀双眸发亮。 “真的!”安檐重重握住了她的手,肯定道。 “你放心,我不会治坏你的,我医术很好。”凌青菀道。 安檐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 他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看着凌青菀灵动的眸子,他心路仿佛春光明媚,一路花海摇曳,步步生香。 “什么治坏?”他们说着话的时候,安栋突然进来了,“菀儿,你要治我二哥吗?” 凌青菀点点头。 “二哥,你不要命啦?”安栋惊悚问他哥哥。他知道他哥哥对凌青菀用情极深,但是豁出命去,满足凌青菀想治病的心愿,也太痴心了吧? 凌青菀就蹙了蹙眉头。 安栋的声音很大,惊动了姨父和姨母。 他们都进来。 听说安檐要让凌青菀治病,别说姨父姨母,就是景氏,都吓了一跳。 凌青菀治好过几个病家,但是那些人和事,都跟姨父姨母关系不大。 就是大表嫂周氏,凌青菀也没有用药,单单用了些巧妙的法子。 如今,她要正正经经给安檐开药方,岂不是儿戏? “我愿意让菀儿治!”安檐表情严肃起来,一改方才的温和,“就用菀儿的药方吧!” 姨父、姨母都觉得他胡闹。 但是凌青菀在场,又不好直接说出来,怕凌青菀心里不高兴。 姨父沉吟一下,道:“三位太医不是还没有走吗?不如,菀儿开个方子,给他们三位过目,再定夺如何?” 凌青菀同意了。 辩诊是普通大夫最常遇到的事。 大户人家,不会相信某位大夫。于是,他们会请很多名医,让他们相互辩驳,谁的诊断赢过了对方,才可以开方用药。 凌青菀当即伏案,把自己的药方写了出来。 她也用了“大承气汤”,但是剂量上,凌青菀增加了三倍,还添了两味药:桂枝和桃仁。 太医们一瞧这方子,顿时就惊呆了。 “这是增了的大承气汤?”太医问凌青菀。 凌青菀道是:“需得用猛药,才可以攻下更顺利。” 太医脸色不太好看。 “这方子,太过于险峻。”太医对安肃说,“倘若不善,就是要命的毒药。” 老太医这么说了,姨父和姨母都微微变了脸。 “别多话了,就用菀儿的药方吧。”安檐继续开口,“生死是我的命,不与太医相干。” 景氏和凌青城都知道。此刻安家的人不好说什么,只得出来拉凌青菀。 “菀儿还是个孩子,她懂什么看病啊?”景氏笑着道,“别胡闹了。” 大哥也说:“是啊菀儿,还是听太医的。” “我也想听太医的,但是我怕二哥晚上再遭罪。他那个病,是定时发作的。现在看着没事。今晚肯定还要发作。发作起来。疼的是二哥。”凌青菀道。 姨父姨母都沉默了。 安栋道:“菀儿,你对我二哥的好,我们都知道啊。不如这样吧。今天晚上看看情况,倘若没事,继续用太医的;倘若有事,明天再用你的。如何?” 这话虽然儿戏,却也是此前一个很不错的方法。 凌青菀则摇摇头:“不必的。二哥会受罪。”她就是怕安檐遭罪,故而众人不信任她,她也有坚定自己的立场。 姨父看出来了凌青菀的心思,先把太医们请了出来。 而后。姨父对凌青菀道:“既然菀儿有把握,就照菀儿的方子抓药吧。” 众人皆大惊。 凌青菀则舒了口气。 景氏和凌青城劝姨父:“侯爷别惯着菀儿。人命关天,岂能容她胡来?” 姨父道:“听说菀儿能起死回生。就让她试试吧。” 落定之后,大家不打扰安檐休息。各自回去。 凌青菀有点不太放心。 太医说她的药方险峻时,姨父是反对的。但是,他而后又很快答应下来,态度转变有点奇怪。 “他们会不会换掉我的药?”凌青菀心想。 毕竟,太医也开药方了。 姨父派人把两副药都抓来,却只煎太医那副药,安檐有分辨不出来。 “我要不要去盯着下人煎药呢?”凌青菀心想。 但是,万一姨父真的相信她,那么她此举不是冷了姨父的心吗? 不相信她才是正常的。 姨父请来的太医,应该是姨父信任的人。既然他觉得那太医医术好,自然更相信他的话。 “我要不要去?”凌青菀也有点犹豫。 她固然不想安檐遭罪,也不想把姨父得罪了,弄得以后彼此有了芥蒂。 她以后要在安家过一辈子的。 安檐喝了药之后,睡了一整天。 晚膳之后,凌青菀又去看安檐。安檐已经下床了,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写字。 凌青菀第一次到他的小书房。 他的小书房,有个非常大的书架,书架上堆满了书。他的书案上,也是书卷累累。 安檐喜欢读书。 倘若不是凌青桐说他将来会是个权臣,凌青菀一定会非常惊诧。 “外头那么冷,怎么这么晚还要跑过来?”安檐问她,捉住了她的双手,给她取暖。 凌青菀就瞧见了他手背的那条伤疤。 那是烧伤的。 凌青菀很想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但是他从前解释过,说是不小心弄的,凌青菀就把疑问咽了下去。 “我担心你的病。”凌青菀道,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还疼吗?” “已经没事了。”安檐凑在她身边,低声道,“要不要再摸摸看?” 凌青菀轻轻瞥了他一眼。 “不摸!”凌青菀道,“你再这样说话,你冬天的衣裳我不做了。” 安檐这才收敛几分。 凌青菀坐下来,丫鬟端了热茶给她。她捧着慢慢喝起来,问安檐:“今天喝的药,和昨天有什么不同么?” “苦了很多。”安檐道。 凌青菀点点头:“剂量加大了,自然苦。”顿了顿,她又道,“我还是不放心,想在你这里,等到子时看看。” 安檐十二分的高兴。 他派个人,去告诉了他父母一声。 姨父、姨母都亲自过来了。 “我们也守着看看吧。”姨父听凌青菀说安檐子时有可能发作,不管是不是真的,心里总放心不下。 安栋也来了。 满满一屋子人,安檐颇有怨念。他只想和凌青菀独处。 而后,景氏和凌青城夫妻也来了。 大家坐在一处,彼此闲话,时间过得很快。 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安檐小腹处,有点惴惴的,开始发硬。 他昨天发病也是这种感觉。 而后,疼痛感慢慢袭来,缓缓加重。前后不过一刻钟,安檐轻微的腹痛,变得难以忍受。 他脸色惨白。 姨父回头瞧见了,大惊:“檐儿,你怎么了?” 安檐已经疼得说不出来话。 “这......”景氏和凌青城也瞬间变了脸。他们都知道,今天服用的是凌青菀开的方子。 难道是药吃坏了。 “这可怎么办啊?赶紧请太医啊!”景氏大惊失色。 安肃和小景氏也大惊失色,但是,他们的神色和景氏不同。 凌青菀立马就明白了。 她问安肃:“姨父,是不是没有用我的方子?” 安檐点点头,承认了:“孟太医最稳妥,我一直找他看病的。故而他的话,我相信了。” 安檐疼得更厉害了,几乎要从椅子上跌下来。 大家把他扶到了床上。 “檐儿,怎么样,怎么样?”姨母眼泪掉了下来,哭着问。 “比......比昨晚疼......”安檐几乎忍不住了要叫出来,他额头全是汗,眼睛立马布满了红丝。 他蜷缩在一处。 凌青菀心里大恸。 “姨父,您相信我吧!”凌青菀求着安肃,“快去把我的药方抓药来,给二哥服下去。要不然,他还是要遭罪。” “药是抓了的,只是没煎而已。这就去煎。”安肃道。 到了现在,安檐的情况和凌青菀预料丝毫不差,而太医们口口声声说不可能在子夜复发,所以凌青菀的诊断更准确。 安肃已经完全相信凌青菀了,立马派人,去把凌青菀的药煎熬过来。 ***L ☆、第122章承诺 第122章承诺 安檐被疼痛折磨了整整两个时辰,疼得几乎昏厥。他一开始还能使劲忍住,喝了攻下之药后,腹疼更甚,他发出压抑的呻|吟声。 姨父、姨母担心不已。 因为大承气汤是攻下的,安檐清泄两次,每次都下紫黑色的血,又把姨父吓了一跳。 “......怎么大便带血?”姨父问凌青菀。 凌青菀很担心,但是镇定,并没有惊恐,道:“这是攻下通泻,将寒邪排除体外。 没事的,姨父。等他再清泄一次,这寒毒就去了七八成,明天哪怕再发作,也是轻微的。” 姨父不安的搓手,满眸焦虑。 果然,安檐清泄三次之后,腹痛缓缓止住。 他全身都汗湿了。 丫鬟帮他擦拭之后,更换了新的衣裳,安檐沉沉睡去了。 大家这才回去了。 第二天,凌青菀一大清早起来,不等她母亲和大哥、大嫂,就去看安檐。 昨天又下了一整天的雪,外头更冷,处处白皑皑的,虬枝梢头似段晶莹的玉,枝头微垂。 凌青菀穿着银红色的风氅,踩着木屐,脚步缓慢。 安檐在喝米粥。 “......昨晚特别痛。”他很认真和凌青菀说,“真是鬼门关走了一遭。那些太医们,用药的确保守,一点用也没有。菀儿,你救了我一命!” 凌青菀笑了,道:“胡说,并不是要命的病,太医用药也不错。你不过是多受几日罪。十天半个月之后,还是能慢慢好转的。” 安檐不由后背发寒。 他觉得自己再痛上十天半个月,这条命真的要交代了。 那种痛楚,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淡淡舒了口气,拉住了凌青菀的手,慎重道:“你不要谦虚!菀儿,你救了我的命。这条命以后就是你的了。我愿为你赴汤蹈火!” “别这样说!”凌青菀神色一敛。 她很讨厌这句话。 因为王七郎跟她说过好几次。 那时候,她非常感动,大概觉得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了。如今想来。荒唐不堪,半个字都不愿意想起。 安檐不知为何,也说起这句话,说要把命给她。凌青菀听到这话。下意识觉得他们的感情,会走上一条不归路。最终跟她与王七郎的感情殊途同归。 “......安郎,你对我甚好,我都知道。”凌青菀回神,见安檐好奇打量她。目光里带着几分她不了解的探究,就解释道,“我不喜欢这些轻浮的话。” “知道我对你好。你是个有良心的。”安檐道。 他眉宇间,添了几分柔情。 他不严肃的样子。非常的俊朗温暖。不像石庭那般精致绝艳,也是五官分明、双目炯炯,特别是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笑起来竟有几分憨厚。 就是因为那点憨厚,看上去很可靠,虽然凌青菀知道,他精明过人,憨厚不过是她自己的错觉。 两人说着话,安檐一碗粥全凉了。 丫鬟换了新的米粥过来。 片刻后,安栋和姨母来了。 姨父已经上朝去了。 “还是菀儿最早。”安栋打趣凌青菀,“二哥才病了两天,菀儿就瘦了一大圈,真是辛苦啦!” 安檐瞪安栋。 安栋笑嘻嘻的,往凌青菀跟前凑:“菀儿,我知道城里有家酒楼,有新进的好酒,咱们去尝尝吗?算是报答你这么辛苦照顾我二哥。” 安檐眼眸一沉,眸光锋利扫过安栋。 凌青菀道:“不去,三表兄自己去吧。” 安栋非要拉凌青菀去,还说凌青菀对他不好,就是想气气安檐。 姨母少不得拿手敲安栋的头:“这么大的人,如此胡闹。” 安栋每每瞧见凌青菀和安檐亲近,必然要捣乱,像个孩子似的。 安檐这边没事了,大家都放下心。 凌青城准备去祁州运粮,也因为安檐生病而耽误。见安檐病愈,凌青城打算即刻启程。 “这一路不太平。”安檐对凌青城道,“我认识一个朋友,你去找他。他身边有些好手,大约四五十人,都擅长驾车,武艺也好,皆自备兵刃,让他们帮你。 你拿着我的名帖去,他不会收取你太贵的资费。饥荒刚过,已经入冬,路上更不太平,运粮要万分谨慎。” 凌青城大喜,连连给安檐道谢:“多谢二哥。” 安檐比凌青城大,他是凌青城的哥哥,所以凌青城仍是把他当表兄,而不是妹夫。 安檐点点头,拿了自己的名帖,又让他的贴身护院陈观进来:“你带着凌少爷去,找葛老八。” 陈观道是。 凌青菀也在身边。 她一整天,都在安檐这里。她说自己要观察安檐的病情,姨母自然知晓他们的小心思,就没有拆穿。 凌青菀索性把自己的针线带过来,坐在安檐的里屋炕上做起来。 安栋也在。 姨母不让安檐出门,逼迫在他家修养,就让安栋过来陪着安檐下棋。 安檐棋艺比安栋好,把安栋虐得遍体鳞伤。凌青菀坐在他们对面的炕上做针线,不时看着他们,又低下头去。 半上午的时候,周又麟来了。 周又麟是安檐的挚友,故而他进来,小厮们没有通禀,也没有阻拦,直接让他进了里屋。 一进屋,他就瞧见了做针线的凌青菀。 周又麟表情怔怔的,使劲盯着凌青菀看,似乎想把凌青菀看个透。 他这个表情,有点失态。 安檐轻咳一声,走过来把周又麟领出去,道:“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病了。我过来瞧瞧你......”周又麟和安檐在梢间说话,但是他的目光,不时往门帘处撇了撇,似乎想再看一眼凌青菀。 他原本是不太注意凌青菀的,毕竟是安檐的未婚妻。 但是,凌青菀既会卢九娘的医术,又知道卢九娘的针线习惯。 最最让安檐想不通的是。卢九娘亲自驯养的狗。认凌青菀为主人,甚至为了凌青菀冲撞周又麟! “难道,九娘没死。有人将她移花接木,变成了凌家姑娘?”周又麟想了很久。 可这两个人长得不一样啊。 这个念头虽然荒唐,却时刻烧灼着他,令他日夜难安。 所以。这些天他有点躲着安檐。 他觉得自己仅有这样的念头,都侮辱了安檐。那是安檐的女人。他周又麟不应该有心思在她身上。 但是,他忍不住。 他想要亲口问问凌青菀,为什么她有那么多和卢九娘一样的东西? 她是不是卢九娘? 他没有想过,万一真的是要怎么办。 “安檐。我想问你表妹一些事。”周又麟和安檐说话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最终他忍不住了。站起来对安檐道。 安檐浓眉轻蹙。 周又麟解释道:“就几个问题,你在场听着。我不会僭越的。安檐,你知道哥哥不会令你难堪的......隔着帘幕问,也可以的......” 最好一句话,有点祈求的卑微。 安檐不忍心。 “你等等,我先去问问她。”安檐道。 周又麟颔首,神色忐忑焦虑。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偏偏一颗心半刻都难安。 安檐进了里屋,先把安栋遣出去。 只剩下凌青菀和安檐,安檐简单把周又麟的意思,和凌青菀说了。 凌青菀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在场吗?”凌青菀沉吟片刻,抬眸问安檐。 安檐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凌青菀到底是什么意思,希望他在场,还是不希望。 “你不想我在场?”安檐问她。 “怎么会?”凌青菀道,“我希望你在。我和他不熟,你不在场,我会不自在。他曾经闯到我们家,凶神恶煞的,我有点害怕他。” 因为那条黑狗。 安檐怔愣了下。 他也想去了那条狗:那天在长公主府,周又麟养了三年的狗,因为周又麟推了下凌青菀,使劲扑向周又麟,忠心护住凌青菀。 周又麟说,那是卢玉的狗。 周又麟说,卢玉医术特别好。 周又麟说,卢玉喜欢在衣裳上缝个五瓣梅花,每件绣品上都不例外。 周又麟还说...... “那我让他进来。”安檐回神,看着凌青菀的脸,道。 他感觉凌青菀长得变了些。 凌青菀的肌肤,比从前更白了,白得清透,是块上等的玉,细腻凉滑、又纯净清透。 安檐袖底的拳头,轻轻攥了下。 他把周又麟请了进来。 周又麟进来,看了眼凌青菀,上次他们见面还是半年前。 凌青菀扬起脸,正视周又麟。 她这么一扬脸,周又麟觉得格外熟悉。明明眉眼丝毫不同,但是她的神态、眼神,甚至肤色,像极了卢玉。 周又麟心头大震。 他失措看着她:“九娘......” 凌青菀却是很镇定,给他见礼。 安檐轻轻咳了声。 周又麟回神,不敢再看凌青菀,怕自己再次出现幻觉。 “......九娘的狗和猫,为什么认你为主?”周又麟问凌青菀。 “我不知道啊。”凌青菀说得简单,但是语气认真,没有半分敷衍。 周又麟和安檐听了,都会觉得她是真的不知道。 “那么,你的医术呢,得过九娘的指点吗?”周又麟又问她。 “是啊,很小的时候。”凌青菀回答。 周又麟很想深问,却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话。 半晌,他才把最后一个问题,问了出来:“你为什么用九娘的针线习惯?你知道九娘喜欢绣个五瓣梅花吗?” 这话,问得凌青菀愣了下。 她的镇定,终于有点撑不住了。 周又麟知道她的习惯,为什么? L ☆、第123章许嫁 第123章许嫁 周又麟的话,让凌青菀心头微讶。 卢玉针线活上的习惯,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只有她自己和她姐姐清楚。 不过,服侍卢玉的人,多少是知道的。假如周又麟有心打听,他也许会知道。 凌青菀所惊讶者,乃是他居然如此有心。 她又想到周又麟不肯退亲,宁愿认下卢玉的孩子,心里对这个人,有了些愧疚。 她的情绪从眼底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了她的贞静,道:“九娘指点过我的针线......” 她没有仔细说。 所有的话,都是谎言。谎言能浅尝辄止,最好不过了。越往深处说,破绽越多。 况且,周又麟也不是非要弄清楚。 他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凌青菀这席话,根本不足让他打消疑虑。 他浓眉深蹙,眼波流转着不甘和痛楚。但是,他没有使劲盯着凌青菀看。 他觉得这样会让安檐不舒服。 他们感情很好,安檐肯让周又麟进来问凌青菀这些问题,是把周又麟当亲兄弟的。故而,周又麟不能辜负了安檐的信任。 “打搅了,凌姑娘。”周又麟垂首,目光不看凌青菀,见礼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出去了。 安檐送他。 凌青菀留在里屋,心里起伏着什么,难以宁静。 安檐送周又麟离开,很快又折身回来。梢间有两个丫鬟,里屋就只剩下凌青菀和安檐。 安檐沉吟一瞬,准备说点什么,突然有个丫鬟进了院子。 “表姑娘在这里么?”丫鬟在梢间问道。“纪王妃和永德郡主来了......” 姑母和祯娘来了? 凌青菀面露喜色,连忙起身。 “我在这里。”凌青菀回答,挑起帘栊出来,对丫鬟道,“你去回禀一声,我立马就来。” 丫鬟道是。 凌青菀回了里屋,把炕几上的东西全部收拾。交给自己的丫鬟。让她们带回去。 整了整衣襟,凌青菀对安檐道:“我过去瞧瞧。你还是在屋子里,今天别出门了。免得见了风,又染上寒邪。” 安檐眼底很沉静,道:“你去吧。” 凌青菀看了他一眼。 而后,她没说什么。挪步去了姨母那边。她有些日子没有见到祯娘了,颇为想念她。 安檐则独坐。 他眼眸若寒潭。寂静幽深,没有半分情绪。他沉默良久,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捋了一遍。 安檐心里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但是,这个念头令他不快。他极力压住。周又麟的到来,又让安檐这些念头浮上心头。 “菀儿,你不要让我失望......”他望着窗外。一片白雪皑皑,呼出的气都能凝固成霜。安檐半晌之后。慢悠悠说了这么一句。 “来人,把我的风氅寻出来。”安檐突然喊丫鬟。 他准备出趟门。 丫鬟不敢阻拦他,急忙去把他的冬衣、风氅和斗笠都寻了出来,交给他。 安檐穿戴整齐,也不顾病痛未愈,乘坐马车出门而去。 *** 纪王妃和祯娘今天是安家,除了看望景氏一家人过得好不好之外,也是和小景氏商量,什么时候去慈光寺上香。 这几天下雪,慈光寺的主持到各处募捐。 安家和纪王府,各自捐了十石粮食,一千多斤棉花,让慈光寺开慈善殿,救助难民。 现在,有钱都买不到粮食和棉花了。安家和纪王府此举,得到了皇帝的赞许。 慈光寺的主持也邀请两家的夫人去敬香,为他们两族准备了很多平安符,保佑他们家宅平安,身体健康等。 “十六再去?”小景氏笑着对纪王妃道,“这几天都在下雪,外头冷,山路也不好走。不过等几天,等地上干爽些......” “迟些也好。”纪王妃道,“慈光寺以梅花树闻名。这次下雪没开,等过几天,兴许能开几朵,咱们也逛逛。” 就这样约定了,十月十六去慈光寺。 凌青菀和祯娘坐在旁边的炕上,两人也嘀嘀咕咕,说着话儿。 “......她师父都不给她穿暖,她冬天的时候,脚都冻烂了。”祯娘问起凌青蕊,凌青菀就告诉了她。 祯娘听了,非常生气。 “可恶的老贼尼!”祯娘骂道,声音有点大。 “祯娘!”纪王妃突然呵斥祯娘。这话,景氏和小景氏也听到了,都扭头看着她,让纪王妃觉得女儿没教养。 “好好的,怎么骂起了师太?”纪王妃蹙眉道。 祯娘就七嘴八舌,把凌青菀告诉她的话,告诉了众人。 景氏大惊,眼里顿时就有泪。 小景氏也吃惊,她也没想到,当初那个师太,会如此苛刻蕊娘。 大家有点伤感,对佛门之人也有了种芥蒂。 特别是景氏,简直恨死那老尼姑了。 “......我有点寒,回去添件衣裳,你们先坐。”景氏突然站起来,说道。 她是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蕊娘。这件事,因为安檐生病,凌青菀也没来得及和景氏说,所以景氏才知道。 她心里浮躁得很。 “姐姐快去吧。”小景氏明白景氏的心思,劝她快回去。 景氏顾不上喊凌青菀,自己急匆匆走了。 纪王妃是聪明人,隐约明白什么,但是不点破,装作不知情,只当蕊娘是三房的孩子。 “郡主来了吗?”门口,传来安栋的声音。 赵祯神色有点不自然起来。那么豪气英勇的女孩子,听到安栋的声音,眼眸添了几分羞赧。 凌青菀微讶。 “......郡主。”凌青菀吃惊间,安栋已经进来了。笑着和祯娘见礼。 安栋中等个子,一张圆圆的脸,不能说他俊朗,只能说他很嫩白很可爱,像个孩子。 所以,他经常说些油嘴滑舌的话,也不会有人觉得他轻浮。而是觉得他天真不通世俗。 “好些日子不见你了。”安栋道。“郡主怎么不到我家里来玩?我前天去你们府上,也没见到你,你去哪里了?” “我去看马球了。”祯娘回答。她的羞赧已经敛去。人变得淡然,开朗和安栋说话。 安栋很惊讶样子,问道:“看马球居然不叫我?” 赵祯就笑了:“幸好没叫你。前天很大的风,没有打成。我们也被困在马球场回不来,直到宵禁才到家。”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似新月妩媚。 安栋看得呆了,艳羡着说:“郡主,你长得很好看。比我见过的女孩子都好看。” 赵祯顿时面红耳赤,一句话也答不出来,使劲咬了咬唇。 纪王妃和小景氏都听到了。不免看过来。 “......我可以娶你做媳妇啊。”安栋话还没有说完,继续道。 纪王妃微愣。 小景氏大惊。 “栋儿!”小景氏呵斥。“你竟敢轻薄郡主,是要你爹爹回来拿鞭子打你吗?” 小景氏生怕纪王妃觉得她儿子轻佻油滑。安栋就是这样的性格,见到女孩子就要把人家狠夸一顿,说很多溢美之词。 那些赞美的话,都是出自他的真心,所以他一本正经说出来。 但是,女孩子不免都被他弄得羞赧不已。 “哦,原来他们兄弟俩一样。”凌青菀则想,“安栋是对每个女孩子都这么说话,安檐只对我......” 安檐也是这样,有时候说话很深情,不免让人感觉他是在调笑,偏偏他却是很严肃认真。 “我是说真的啊。”那边,安栋回答小景氏,“娘,您不觉得郡主好看吗?” 赵祯脸红得似天际的晚霞,红灿绮丽。 小景氏作势要打他。 “别别。”纪王妃从惊讶中回神,笑着对小景氏道,“这孩子心眼好,嘴巴甜......” “他从小就这样,见谁都要说几句好听话,也不知道看人脸色。”小景氏惭愧道,“现在年纪大了,我怕旁人觉得他不庄重。” “这倒没有。”纪王妃道。 赵祯脸红了半晌,突然开口说:“你想讨我做媳妇?” 她这话,似平地一声雷,把纪王妃和小景氏都震惊了,连凌青菀也愕然。 赵祯是很豪迈的。 “恩恩。”安栋像只小狗儿,立马挪到了赵祯身边,道,“当然啦,我可喜欢郡主了,郡主有趣。” 他觉得赵祯会玩,马球、马鞭、马术都非常好,安栋不及她。 他对赵祯有点崇拜。 “假如你以后不看其他女孩子,不跟其他女孩子说话,不夸其他女孩子好看,我就愿意。”赵祯说,她的脸,不由自主又要滴出血来,红透了,“剩下的,请我爹娘做主。” 安栋就茫然了。 这是什么规矩? 纪王妃则大惊失色。她从来就没见过姑娘家这么不矜持、不顾体面的。 哪有姑娘自己许嫁? 论说,安家是很好的,安栋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容貌、门第、性格,样样配得上祯娘。 假如真的有意,可以慢慢商量。 但是,祯娘这么大大咧咧的,安夫人会怎么想她?刚还说安栋不庄重,祯娘这样也太随意了,会把安夫人吓死的。 安夫人若是吓到了,哪里肯要她这个儿媳妇? “你这孩子!”纪王妃急得站了起来,道,“你爹爹把你宠得太过分了,不知世务!” 然后又给小景氏赔礼道歉,“您别笑话她,她就是个乡下野丫头,我管也管不住她。” 小景氏同样很震惊,却也没有不悦。她眼眸微闪,看了眼祯娘和纪王妃。 凌青菀也被赵祯惊呆了。 她非常羡慕祯娘的豪爽。只有祯娘这样,才活得像个人样。 ***L ☆、第124章道士 第124章道士 赵祯和安栋一番胡闹,把长辈和凌青菀都惊呆了。 纪王妃面子上过不去,立马拉了赵祯,回了纪王府。赵祯临走的时候,反复对凌青菀道:“十六一起去上香,二姐姐你定然要去啊。” “我会去的。”凌青菀保证。 凌青菀的母亲没有来送行。 送走纪王妃母女之后,凌青菀先陪着姨母回了内院,再准备回自己院子。 “我也去看看蕊娘。”姨母道。 方才那番话,说蕊娘的师父苛刻蕊娘,小景氏心里也颇为不忍心。 凌青菀就点点头,搀扶她姨母,回了这边的院子。 她的大哥和大嫂皆不在家,两人忙着运粮的事;凌青桐出去玩了,他最近喜欢把京城四处看看,因为他将来要离开这个地方,去杭州做官。 后院只有景氏和蕊娘。 蕊娘在景氏跟前,正在吃红豆香米糕。热腾腾的糕点,蕊娘吃得很开心。 景氏眼眶有点红,估计是哭过了,正眸光如水,温柔看着蕊娘。 “姨母。”蕊娘见小景氏进来,也给小景氏见礼。然后,她端了碗碟,交给凌青菀,“姐姐,这糕好吃,姐姐吃。” 凌青菀笑了,摸了摸她的头,道:“姐姐不饿,蕊娘自己吃吧......” 蕊娘就重新坐下来,慢慢吃着。 景氏这才问小景氏:“纪王妃和郡主走了?” “走了。”小景氏道。 顿了下,小景氏又把安栋和赵祯那番话,学给了景氏听。 景氏也颇为吃惊:“祯娘真当着你们,这么回答的?”她也觉得祯娘有点惊世骇俗。 不过,祯娘素来就不同于闺阁千金。她喜欢男人们玩的东西。特别对马球和马术很痴迷。 “可不是嘛,祯娘真是个磊落性子。”小景氏道。语气和神态里,对祯娘没有半分不快,反而是很欣赏的样子。 凌青菀就插了句话。 “我瞧着,祯娘和三表兄颇为熟悉,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凌青菀问道。 小景氏笑道:“也没多久。你们从太原府回来,不是带了鞠杖吗?栋儿多了一根。祯娘听说了。过来问他能否卖给她。 栋儿一见到祯娘,就说她长得好看,一些顽皮话。他多一根鞠杖。连九大王都来要过,他没给,偏偏给了祯娘。 祯娘也是好心,反送了栋儿一匹极佳的赛马。赛马价值不菲。远胜过鞠杖,栋儿又回礼。一来二往。这不就熟悉了吗?” 凌青菀听了,点点头。 她倒没想到是这样。 上次祯娘说鞠杖,凌青菀告诉她,安栋还有一根。让她去找安栋。 不成想,祯娘真的来找了。 “......栋儿的亲事,至今也没个着落。”姨母沉默了下。笑着对景氏道,“只因他年纪尚小。又是幼子,我们也是千千挑万选......” 突然提到了安栋的婚事。 听姨母这个口气,竟然是有点中意祯娘。 不得不说,凌青菀对她姨母有点刮目相看了。祯娘生得温婉大气,杏目圆脸,是个有福相的,但是她行事豪爽,并没有闺中姑娘的贞淑。 特别是上次祯娘打了永安县主,多少人背后骂她是泼妇。娶妻娶德,大家更愿意找个唯唯诺诺的女子做儿媳妇。 太泼辣了,不服管束,可能将来家宅不宁。 假如安家没有权势,想巴结纪王府,可能不计较这些。 但是,安家现在的地位,尚个郡主是很容易的,没必要委屈,娶个不喜欢的儿媳妇进门。 这种情况下,姨母居然欣赏祯娘,让凌青菀觉得,她姨母也是个目光独特之人。 “......不知道纪王府怎么看待祯娘的亲事,想替祯娘找个什么样儿的。”姨母继续道,“我倒是很喜欢祯娘,像上次在长公主府,因为永安县主欺负菀儿,祯娘就拔刀相助,恩怨分明,颇有几分侠风。” 凌青菀差点忘了,她母亲和姨母,是出生武将家庭。外祖父虽然官位低,也是个小将领。 军人家里的姑娘,多少是有些血性的。 “菀儿,蕊娘吃完了,你带着她去玩吧。”景氏没有回答小景氏,而是先把两个女儿支开。 凌青菀就冲蕊娘招招手,把蕊娘领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景氏和小景氏的时候,景氏这才压低声音问她:“怎么突然提到了祯娘的亲事?” “我觉得祯娘是个不错的,面颊饱满有肉,命里定然富贵。”小景氏道。 景氏则压低了声音,问她:“不是说,官家要过继纪王的小儿子为储君吗?这件事能成?” 景氏以为,小景氏突然对祯娘感兴趣,是因为祯娘的弟弟将来可能做皇帝。 小景氏倒是愣了下。 说实在的,小景氏之前没想到这层,因为安肃已经很久没提过继的事。 事情好像被朝臣和汝宁长公主压制下来了,很难成功。所以,大家都不怎么抱希望了。 小景氏也不太指望。 安家现在够富贵了,不需要锦上添花。再添一层富贵,小景氏怕承受不住。 “......不一定能成。”小景氏道,“朝臣不会答应的,汝宁长公主更不会。我说起这话,是颇为欣赏祯娘的性格。 祯娘虽然泼辣,但是知书达理,教养很好,不任性,不像永安郡主那般刁蛮。” 景氏哦了声。 不成想,小景氏还真的挺喜欢祯娘。 之前是没想到这个头上,因为安檐尚未大婚,安栋的婚事也不是这一两年能办好的,小景氏不太上心。 “你若是有这个心思,我可以替你试试纪王妃的口风。”景氏笑道。“她肯定愿意,还有谁家比你们家更好的? 况且,菀儿也会嫁过来,她们表姊妹感情深厚,彼此做个伴,纪王妃一百个乐意。” 小景氏就笑了。 “我倒是真有这个想法。”小景氏道,“就是不知道纪王妃看不看得上栋儿。你瞧瞧栋儿。说话不知轻重......” “他还小啊。”景氏道。 姊妹俩说了半晌的话。姨母才从后院离开。 凌青菀带着蕊娘,在屋子里做针线。 晚膳的时候,安檐没来。 “二哥出门了。”安栋道。 凌青菀愕然。 不是叮嘱他。这种天气不要出门吗?大病初愈,他出去做什么? 凌青菀有点担心他的病情。 “他去了哪里?”姨父、姨母也问,“怎么还不回来?” “他屋子里的人说,没有交代。”安栋道。“他半下午就走了,还没有回来。” “不等他。”姨父道。“多大的人,他会照顾自己,不用担心。” 话音刚落,安檐就回来了。 他携了一股子寒风进了花厅。 丫鬟们立马替他解了风氅。端了热水给他洗手。等他洗脸洗手之后,坐下用膳。 “去了哪里,现在才回来?”姨母问他。 “去了趟纯阳宫。”安檐回答说。“无为道长仙游回京了,我特意去拜会。” 他说话的时候。眼眸略有略无扫过凌青菀。 凌青菀没有抬眸,手里的筷子倏然紧了紧,心头有点发闷。 她觉得不是自己多心,而是安檐起疑了。 要不然,他去拜访道士做什么? 凌青菀记得无为道长,他道行很深,擅长风水堪舆,号称能“逆天改命、撒豆成兵”。卢珃在世的时候,颇为信任他,他时常出入宫门。 卢玉也见过他多次。 上次在程家,更是见过他。他仙风道骨,一看就有些真本事。 “他回京了?”姨父也问道,“怎么不请他到咱们府上坐坐?” 看得出来,姨父也很信任他。 凌青菀心里微乱,有些怯怯的。她只是一缕游魂,倘若被无为道长识破,会不会趁着她尚未报仇,就把她打得魂飞魄散? 其实,凌青菀的身体里,到现在还有凌青菀小时候的记忆。 那个女孩子,估计没有去世,而是隐伏在凌青菀的身体里,被卢玉排挤了。 无为道长倘或真有本事,他也许看得出来,会把卢玉的孤魂赶跑。 “我请了,他说过两天来。”安檐道,“菀儿从前总是生病,她的平安符应该换一换,我也请了他来看菀儿。” 凌青菀终于抬眸。 她和安檐的目光一撞,眼底平静无波,微微冲他笑了笑。 安檐沉默着,宛如初识时的冷酷,哪怕他努力冲凌青菀颔首时想有点笑意,也是勉强的。 他眼神冰凉。 凌青菀不动声色,装作看不懂,很茫然的样子。 “那位道长道行高深。”景氏也笑道,“让他给菀儿换个平安符,也是很好的。” 凌青菀没说什么。 晚膳之后,她回房里,沉默坐了半晌。她心绪难宁,安檐冰凉的眼神,从她眼前飘过,让她浑身发冷。 她怎么忘记了,安檐很讨厌卢玉,只是深恋凌青菀而已? 假如他知道卢玉在凌青菀身体里,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赶走的。 “我不能现在走。”凌青菀想,“我还没有报仇,我姐姐死不瞑目,我不能这么放弃了!” 她想,需得有个法子才是,不能束手就擒,谁知道那个道长到底有什么修为? 万一他真有本事呢? 卢玉被逼迫得魂飞魄散了,自己和姐姐的冤屈,就无法得雪。 这万万不行。 L ☆、第125章求助 第125章求助 这一晚,凌青菀辗转反侧。 她有点害怕。 她不是贪恋这人世的繁华,也不是贪慕安檐的柔情,才不肯离开。她还没有报仇,心愿未了。卢珃尚好,能投胎转世,也许阎王公判,几百年的轮回之后,伤害过她的人,必须弥补她。 可是卢玉呢? 她不行。 她死的时候,被人施了符咒,只能在这天地间做鬼。鬼是一股子怨煞之气,能化为厉鬼,单凭怨煞之气就可以杀人报仇的,很罕见。 卢玉估计做不成冤鬼。 饶是想报仇,她心里也没有那么狠戾。她的心,仍是柔软、温暖的。 “难道要再次做鬼吗?”她心想。 假如那个道士有法子,卢玉都不一定能做鬼,兴许就要魂飞魄散,化作青烟散去。 她躺在床上,望着账顶的虚空,不知道在这样的虚空里,有没有其他不能入地府的怨煞看着她? 蕊娘已经睡着了,呼吸轻盈均匀。 “石庭他也是回来的人,他知道怎么办吗?”凌青菀心想,“他那么气定神闲,甚至能识破我,他应该知道更多。是时候去见见他了......” 倘若石庭知道更多,凌青菀可以询问他到底怎么办,才能暂时不被捉鬼的道士识破。 天地间的能人异士太多,对谁都不可以掉以轻心。 卢玉能成为凌青菀,自然也能再次成为游魂,万事皆有因果,并非偶然。 “不能走,至少要报完仇。”凌青菀对自己道。这是她此前唯一想做的事。 至于安檐...... 他怀抱的温暖,总归不属于卢玉,这是凌青菀的。假如卢玉深爱的某个男子,突然有了异常,她也会想办法救活他。 将心比心,安檐的做法并没有错,卢玉甚至连生气的立场都没有。 她被安檐打动的。是他的深情。他现在的行为。亦是他对凌青菀深情。 到了快要三更鼓的时候,凌青菀才勉强睡熟。 次日卯初,凌青菀就醒了。 刚刚下过雪。窗外寒凉。推开窗棂,晨曦熹微中,庭院的虬枝绕上了薄霜,似一件缥缈的纱裙。婉约妩媚。 冷气扑面,让她打了个寒颤。 今天特别冷。 凌青菀若无其事。用过早膳之后,照样去看安檐。 安檐比她更镇定,将所有的情绪掩去,温柔看着她。他脸上很少有笑意。但是眼神柔和,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心意。 “昨夜还疼了吗?”凌青菀问他。 安檐道:“我不知道,我睡着了。可能有点难受吧。但是不怎么疼......” 凌青菀笑起来,道:“那真是太好了。” 安檐伸手。摸了下她的头。 “我上午还在家里修养,你把针线搬过来做吧?”安檐对她道,“老三也来。” 安栋在场,旁人不会说闲话。 安檐虽然很想和凌青菀独处,但是更怕耽误她的名声。必然需要老三在场,这样家里人也觉得放心。 “不了。”凌青菀道,“我上午要去见祯娘,和她约好了。” “什么事啊?”安檐询问,眼波微静。 “祯娘没说什么事。”凌青菀道,眼睛看着安檐,很安静,“她只让我去找她,神神秘秘的。” 安檐没有再说什么。 凌青菀去外院,找到了她自己的车夫和马车,乘车去了纪王府。 她的到来,让祯娘惊喜不已。 因为凌青菀来了,祯娘就不需要再做针线了。凌青菀来的时候,姑母正在督促祯娘绣花。 祯娘绣得不好,一脸的不耐烦,偏偏又不敢违逆母亲。凌青菀一来,祯娘立马把针线丢了。 “二姐姐,你找我什么事?”赵祯笑着问她。 “也没什么事。”凌青菀道,“在家里无聊,想着跟你出去走走。” 纪王妃笑了笑,道:“你们小姊妹约着,出去逛逛也好,整日在家也无趣。” 凌青菀就笑了。 凌青菀的祖父,还住在纪王府。既然来了,自然要去打声招呼,见个礼 “祖父呢?”凌青菀问道。 “在西花园呢。”纪王妃笑道,“他不喜打扰,就是我们去了,他也不高兴。你们去玩,不必请安,回头我派人告诉他一声即可。” 祖父性格怪癖,他很不喜欢女孩子,包括女儿和孙女等。 凌青菀也知道他的性格,故而没有勉强。 她和祯娘,去了石庭开“天一阁”的那条街。满街的铺子,祯娘很喜欢布料行,故而凌青菀陪着她看了半天。 而后,又去了几家金器铺子。 大灾过后,街上不及从前那么繁华,可到底是盛京,一百多万人口的大城,受灾的平头百姓,贵胄之家照样吃喝玩乐。 铺子多半是为了赚钱,只关了一小半。 最后,她们看到了一处酒楼,凌青菀对祯娘道:“歇歇脚,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祯娘答应了。 酒楼不管是菜还是酒,全部涨价了三倍以上。饶是价格高昂,酒楼里照样宾客满座。 凌青菀和祯娘要了二楼的雅间。 坐在二楼临窗的雅间,目光一瞥,就可以看到斜对面的“天一阁”。 天一阁白玉雕刻的牌匾,泛出温润的光。远远望去,装饰精致华美,气场非凡。 “祯娘,我想要如厕。”凌青菀对祯娘道,“我下去一趟,你去吗?” 赵祯不想去。 “我不陪你了,我脚疼。”赵祯道。她们带着两名护院,两个丫鬟。 故而,丫鬟陪着凌青菀下去了。 酒楼专门给客人如厕的后厢房,有个后窗。凌青菀关紧了门。让丫鬟守在门口,自己从后窗爬了出来。 凌青菀的身形消瘦,手脚轻便,她不着痕迹出了酒楼。 她绕到了天一阁的后院,免得祯娘从门口看到她。 瞧了瞧门,来开门的伙计颇为吃惊:“姑娘,您找哪位?” “石官人在吗?”凌青菀问。 伙计点点头:“姑娘是请我们家大官人问诊吗?您稍待。大官人跟前有位贵客......”同时伙计心里也好奇。这姑娘怎么不走正门? “石官人身边的小厮归雁呢?”凌青菀又问。 伙计愣了下,把凌青菀请到了后院,跑去找了归雁。 归雁立马来了。 在铺子里。归雁穿着长袄,剪裁合度,用料讲究,打扮得很华贵。像个主子,丝毫没有小厮的样子。 他见到了凌青菀。有点吃惊,同时也高兴:“凌姑娘,您来找五少爷么?” 凌青菀点点头:“他在吗?” “您稍等,小人去请五少爷。”归雁道。他把凌青菀领到了后面的厢房里。让伙计给她上茶。 不过片刻,石庭就进来了。 他今日穿了件天蓝色的长袄,浓郁乌黑青丝束起。用一根玉簪挽住,气度雍容华贵。他肌肤白皙。不同于北方男子的粗犷,石庭肌肤非常细腻精致。 他身量颀长,五官谲滟。斜长的眸子,流转着潋滟的光,将生生逼退世间的美,高贵霸道。 瞧见了凌青菀,他也没有笑,只是安静的眼睛微微眯了下,如释重负。 “你终于肯来见我......”石庭开口道,声音悠悠的,“难得!” “我有要紧事同你说,这里方便吗?”凌青菀神色有些焦虑。 石庭点点头,让归雁出去守着:“方便说话的,你有什么直言无妨。” 凌青菀就简单把安檐对她的怀疑,告诉了石庭。 她也提到了无为道长。 “......那个道士,是有真本事,还是欺世盗名?”凌青菀问石庭,“我应该担心吗?” 石庭脸色微微沉了沉。 “无为很厉害。”石庭对凌青菀道,“你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他能哄骗到那么多权贵相信他,因为他能开天眼......” 道士修炼到开天眼,不仅仅需要机遇,更需要天赋,几百年难出一人。 凌青菀脸色微白。 “那怎么办?”凌青菀道,“他会识破我,把我赶走吗?” 她心里怯怯的,好似自己做了什么坏事。 但是,她到凌青菀的身体里,她自己也是茫然的,不知为何。 她并非有意侵占凌青菀的肉身。 “他可以识破你,也能赶走你。”石庭道。 凌青菀咬了咬唇。 “......你放心吧,我布阵三年,才将你引渡到这个女孩子身上,不会令你魂飞魄散的。”石庭又道,“那个道士,我来对付他。” 凌青菀震惊。 原来是他! 她就知道凡事皆有因果,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岂有回魂的道理? “你......你为什么......你为什么知道我无法投胎转世?”凌青菀问他,“那时候,你已经死了。” 石庭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的双眸清湛,可以照出人影。明明很简单的眼神,却让人感觉蕴藏了千言万语,无法诉说。 石庭沉默一瞬。 凌青菀对他很有抵触,不仅仅是因为他曾经伤害过她,更是因为他换了一张脸。 一张陌生的脸,哪怕是同一个灵魂,也叫人难以有亲近和熟悉感,对他的抵触就更深了。 那个瞬间,凌青菀有点茫然。 “我曾经想过要杀你和你姐姐,你为何不能投胎转世,也是我曾经教过别人的法子。”石庭道,“但不是我杀你的。” 凌青菀只感觉一股子冰水,从她的头顶浇下来,贯彻全身,让她从头冷到脚,冷得甚至有点痉挛。 “我死的时候,你已经死了......”凌青菀道,“你没有亲手杀我,我却是因你而死。这次,请救救我,你欠我的!” ***L ☆、第126章妖孽 第126章妖孽 凌青菀一句“你欠我的”,石庭没有否认。他是欠了卢玉的,因为镇魂的法子,是他想出来的。 那个法子,原本是打算用在皇后身上。 其中还有一点,石庭当年没说:此法只能用一次,倘若再用,需得重新布阵、画符、念符,花几年的时候设定。 很复杂。 杀害卢玉的人并不知道,他们以为可以随便用,故而先杀了卢玉,等着再杀卢珃。 杀卢玉,自然是想卢珃方寸大乱,也是想为王七郎报仇。 当年他们都以为,王七郎是被卢玉派人杀死的。 王家两位优秀男儿,皆死在卢氏姊妹手里,岂能不恨? “我会帮你的。”石庭答应凌青菀,“你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保重。” 凌青菀却沉默了一下。 顿了顿,她道:“我不放心你。你说那个道士开了天眼,他就是活神仙,你怎么对付他?” “天眼哪里是那么容易用的?”石庭笑了笑,眉梢有蚀骨谲滟,“开一次天眼,需得耗尽十几年的功力,而且还要损阳寿。 倘若皇帝需要那无为道士,他估计会开天眼;对付你我,就太大材小用了,他舍不得的。但是,他到底和普通道士不同,你且得万分小心他。” 开了天眼,却不能随便用。 凌青菀轻轻舒了口气。 这算是比较好的消息了。 “我会小心的。”凌青菀站了起来。 她准备离开了。 石庭想说什么,但是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下去,轻轻咳了咳,道:“保重。九娘。” 他似乎希望凌青菀再问他一些问题。 比如,他为什么要把她找回来,他为什么出现在她身边。 但是,凌青菀没有问。 这一切,对她而言,已经完全无意义了。她现在只想做好凌青菀,再给她自己和她姐姐报仇。 她现在。有了安檐。 石庭能敏锐感觉到。他曾经的爱人,已经有了新欢。不过,不能怪她。是石庭有错在先。 凌青菀走了几步,却突然转过身来,问石庭:“这个女孩......” 她指了指自己,“她还活着的。对吧?她仍在这个身体里,我记得一些她小时候的事。她没死,是么?” “当然!”石庭肯定道,“她还活着,只是沉睡了。” 凌青菀松了口气。 “......假如。你愿意从她的身体里出来,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提早告诉我。布阵没有三五年,是难以成功的。”石庭继续道。 凌青菀愣了愣。 她犹豫了。 为什么还要再出来?重新换个人。换个身份吗? 可是,假如能把这肉身再还给原主,岂不是更好?这样,安檐也满意。 安檐非常疼爱凌青菀,但是他恨卢玉,他一定很乐意见到这样。 “等我报仇了之后,再做打算。”凌青菀道。 石庭点点头。 凌青菀走后,石庭立在窗前,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 “那个女孩还活着?”石庭苦笑,自言自语道,“九娘,你还是这么天真。没有我,你只能任人欺凌......” 他的眼里,添了浓浓的痛色。 真的凌青菀早死了。 石庭布的这个阵,不能杀人,只能把灵魂引渡到将死之人的身体里,所以他等了三年,才等到凌青菀去世,才把卢玉的灵魂还阳。 假如他的阵法可以杀人、强行引渡的话,他早就将卢玉找回来了,而不是苦等三年。 凌青菀是阳寿尽了,自然死亡的。 也是因为这样,等待的时间太长了,导致卢玉很长一段时间的记忆迷失。 至于她脑海里原主的记忆,不过是些残留。再过几年,那些记忆全部会消失的。 “她现在对我仍有成见,倘或告诉她实情,她必定以为我在撒谎。”石庭心想,“她肯定以为是我杀了这个女孩,才将她渡魂的......” 一旦她这么误会,她肯定会日夜不安的,对石庭的抵触更强。 石庭太了解卢玉。卢玉被她姐姐保护着,哥哥疼爱着,她没有经历过痛苦。 她的心,没有烈火焚烧,故而柔软善良。有些事情,她承受不住。 *** 凌青菀回到安家的后院时,仍是带着几分怅然。 但是,她必须打起精神来。 她好不容易重生,岂能不报亲姐之仇就离开?那个道士,不管他到底什么通天的本事,凌青菀都必须应付过去。 她又是一夜未睡。 一连两天没有睡好,精神很差。早起的时候,脸色苍白,眼底有浓浓的淤积。 “你气色这样差,是怎么了?”景氏瞧见了,担心问她。 凌青菀摇摇头,道:“可能是变天的缘故,夜里有些睡不着。”然后又问,“娘,那个道长什么时候来给我换平安符?换完之后,我想早点睡。” 景氏也不知道。 凌青菀忐忑不安,一直等着。 等到了晌午,无为真人来了。 无为真人先去了安檐那边,和安檐说了半晌的话;然后,他去了小景氏跟前,又跟小景氏念叨了半天;到了下午,安肃回来了,无为真人又跟安肃讲了半天话。 快到黄昏的时候,他才被安檐领着,到了凌青菀这边。 日影西斜,透过浅色的帘幕,将瑰丽晚照投在屋子里。玉座屏风映照着淡淡霞光,颜色润泽秾丽,屋子里显得暖融融的。 凌青菀起身,和无为真人见礼。 “上次一别,真人越发仙风道骨了。”凌青菀笑道。和无为真人寒暄。 她很镇定,她相信石庭。 上次凌青菀见无为真人,就感觉他仙气缭绕,须发皆白,而是白得雪亮顺滑,没有半分毛躁,更添了不同寻常。 “姑娘安好。”无为真人也给凌青菀见礼。 而后。他坐下来。和凌青菀说话。 他让凌青菀把自己的护身符拿出来,交给他看看。倘若还灵验,就不需要更换。 看了半晌。无为真人笑道:“这样吧,我送给符套给姑娘,姑娘用它装着平安符,更有灵气。” 他将一个绣着符咒的小符套。送给了凌青菀。 凌青菀接过了,隐约感觉里头有东西。 她没有当着安檐的面打开。而是收起来,道谢:“多谢真人。” 天色渐晚,城里快要宵禁,无为真人也该回去了。故而他起身告辞。 安檐送他出去。 “如何?”走出大门口,安檐和无为真人同乘一辆马车,他问无为真人。 安檐执意送他回道观。 “大人。小道道行不深,看不出姑娘有什么异样。今日也在袖中藏了罗盘。假如姑娘有异,这罗盘定会转个不停。可惜,自从见到姑娘,罗盘就停止不动。”无为真人道。 他还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罗盘,交给安檐。 安檐看了,罗盘果然毫无动静。 看来,真的是他多心了。 安檐松了口气。 他的菀儿没事就好,倘若有事,不管是哪里的孤魂野鬼,他连那些鬼的祖坟都要烧掉! 安檐想到这里,满眸戾色。 “幸而姑娘没事。”无为真人又笑道,“假如姑娘真的被恶鬼缠身,而且真身以亡,大人打算怎么办?” “什么?”安檐惊问。 “有过这种事的,不过凌姑娘并不是。”无为真人笑着解释道,“小道五年前在南边,捉过一次。不过,那家人知道把恶鬼驱走,肉身也要废了,就不肯......” 把恶鬼驱走,肉身也要死? 恶鬼早已杀了他盘踞的灵魂? 假如菀儿也是那样的话...... 安檐打了个寒颤。 不,无论如何,他是不能接受菀儿香消玉殒的。可是,他也无法接受恶鬼占据菀儿的身体。 “您在暗示什么?”安檐倏然眼眸似利剑,瞥向无人真人,“菀儿她......” “没有。”无为真人道,“小道不过是显摆见识,让安大人见笑了。” 安檐仍是觉得他话里有话。 “......小道当时好心帮他们驱鬼,他们却为了保留肉身,将小道打了出来,不知好歹啊。”无为真人感叹道。 安檐沉默了下。 他总觉得这个道士今天说话奇怪。 难道,他保留了什么? 安檐对这个道士不放心,心里微微沉默着。他将无为真人送回了道观,自己回家了。 无为真人下了马车,含笑目送安檐的马车离开。等安檐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他仙气飘飘的样子,立马变了。 无为真人的眼眸,变得阴沉狠戾。 他从怀里,掏出另一个罗盘。罗盘很陈旧,是用木制做的,看上去像个次品货,不像他给安檐看的那个精致。 木制罗盘的边沿,已经破损严重,整个罗盘都面临分解。就是丢在路边,小孩子都不会捡。 罗盘上的面,已经全部破坏了,看不出什么。 指针摇摇晃晃的,早已从一边,挪到了另一边,完全变了方向。 无为真人阴鸷冷笑:“孽障!两个孽障,死了不会安生,要借尸还阳为祸人间!看老夫将你们一网打尽!” 石庭来找过无为,给了他五万两银子,希望他可以对凌青菀的事,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威胁他要保密。 无为一下子就看出了石庭不正常。 所以,他谋定而后动,先不打草惊蛇。 而安檐,对那个女孩子颇有情谊,假如他知道那个姑娘的真灵已死,把她体内的恶鬼驱走,那个姑娘也要死,安檐肯定不愿意。 到时候,无为驱鬼也要受阻,安家可是权势滔天。 所以,无为先要不动声色,然后慢慢想个法子,将石庭和凌青菀全部收拾了。 “妖孽,死了就是死了,还敢贪恋人间!”无为狠戾道。 ***L ☆、第127章揭穿身份 第127章明白真相 安檐回家的路上,整个人陷入了沉思,似樽雕相,面无表情。 他对无为真人,其实并不尊敬。这老道看上去人畜无害,实则戾气很重。 曾经有位京官,和无为真人起了冲突,结果无为在人家祖坟布阵,弄得那位京官孩儿连接夭折,一年四个孩子全部去世。 这手本事,既令人惊叹,更叫人胆寒。 无为真人果然厉害。 正因为如此,京里崇拜、信任无为真人的,反而越来越多。 这是前年的事了。 当然,也有不少人忌惮他,特别是高官。他们不需要无为真人再给他们改运,他们的运道已经很好了。 安肃之前很喜欢无为真人,他觉得无为是有点真本事的。听说了这件事之后,安肃就对无为真人很为忌惮。 但是,安肃不得罪他,每次无为真人上门,都客客气气的。 小人难缠,莫得罪小人。 无为真人布阵,其实也需要时间和精力,不是一下子能成的。所以,他也害怕权贵们要了他的命,故而小心翼翼的行走。 安檐也不喜欢无为真人,觉得他心术不正。 饶是如此,安檐知道他有真本事。而其他的道士,安檐更不熟悉,不敢相信。这次感觉凌青菀不对劲,安檐就请了无为真人来。 “他一看到菀儿的时候,神色有点怪,似乎很憎恶的样子。”安檐心想。 菀儿有问题。 “临走的时候,他看我也感觉像看个莽夫,觉得我傻。”安檐又想。 人们可能都觉得四肢发达的人。会头脑简单。像安檐如此高的个子,不少人以为他是个粗鲁无脑的人,可以放心欺负他。 安檐也不会刻意去辩驳。 旁人轻视他,对他有利,故而他将错就错,从来不去证明自己。 “无为真人,他也轻视我。觉得我没用。看不出他的情绪,所以他有点表露。”安檐想。 这样很好,安檐总是能轻易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凌青菀还是有问题。 而无为真人。更有问题。那个老道,对安檐不坦诚! 看似没有结果,却是让安檐得到了他想要的。 “凌青菀不对劲!”这是结果,却不是安檐想要的。 安檐回到家。情绪全部敛去,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不能惊动任何人。更不能让菀儿看出他的异常。 凌青菀看色苍白,一看就是没有睡好的样子,说明她很担心安檐对付她。越是这样,越是要谨慎。 “若是真的有鬼。希望她不要伤害我的菀儿。”安檐心想。 想到这里,越发憎恶。 *** 无为真人给凌青菀的符套里,有朵干燥的五瓣梅花。这是石庭在给她传信。 “那个道士,眼神很奇怪。”凌青菀想。“他好似很有杀意,而且看出了我的异样。不知道石庭是怎么处理的。” 凌青菀心里更加不踏实,她不知道那道士会不会告诉安檐。 到了第二天,她见到了安檐。 安檐一切如常。 凌青菀还给他复诊,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他看凌青菀的时候,亦是柔情款款。 凌青菀就更害怕了。 安檐太镇定了,越发显得他胸有成竹。 要怎么办? “我要见见石庭,听他到底怎么说。”凌青菀心想。她觉得那个无为道士不可靠,不知道石庭是怎么处理的。 而安檐呢,他是怎么想的? 他什么时候动手对付凌青菀? “安檐一直对我略有怀疑。”凌青菀心道,“但是,他尽量让自己去忽略,因为他需要凌青菀,他爱这个女孩,怕触怒她。 但是,周又麟的来访,让他心里的怀疑堆砌起来,他已经忍不下去了,需要求证。 如今,他真的求证了。他那么精明,估计很快就会知道答案。我应该怎么办?” 凌青菀想再见一次石庭,问问他关于那个无为道士,到底会跟安檐说些什么。 但是,不能叫安檐发现她和石庭见面。 曾经石庭说过,他的爱人是卢玉,那时候安檐就对他不喜。 假如凌青菀去见石庭,恰好自己证实了安檐的猜想,凌青菀的身份就彻底被安檐知道了。 他很讨厌卢玉。 凌青菀正在考虑怎么办的时候,石庭却光明正大来了安家。 他托凌青菀哥哥的小厮,给凌青菀带了封信。 “募捐。”他的信里,只有这两个字。 凌青菀就明白了。 安家和纪王府给慈光寺捐了不少的米和棉花,故而主持请姨母和姑母去上香。 凌青菀和她母亲、大嫂也会去。 石庭会在那里等着她。 这样的话,安檐兴许不会起疑。凌青菀上次拉着祯娘出去,不好再利用祯娘了。 于是,她耐心等了两天。 这两天里,安檐没什么变化,他依旧很疼凌青菀,依旧在家里养病。 到了十月十六,是他的朝参日,他上朝去了。 这天,凌青菀跟着她母亲和姨母、姑母,还有祯娘,去慈光寺。 “菀娘是怎么了?”姑母瞧见了凌青菀,觉得她面色苍白,而且黑眼圈浓郁,不免担心道。 “她这两天睡不好。”景氏回答,“我说请个大夫看看吧,她又说没事......” 赵祯在一旁取笑凌青菀,说:“二姐姐是担心安二郎的病,这才愁得发瘦了!” “别胡闹了。”纪王妃怕凌青菀尴尬,急忙阻止赵祯说下去。 大家说说笑笑的,就往城郊而去。 十月的城郊,遍地荒芜,寸草不生。干旱过去还没有一个月。处处破败,路上难民无数,路边都能看的难民的影子。 瞧见这幕,众女眷心里皆不好受。 “天降大难,真是可怜了这些庄稼人。”姨母感叹道,“等过年的时候,我看看哪里还有粮食。要在门口摆半个月大棚。放些米粥。” 景氏点点头。 凌青菀的大哥,已经启程去祁州了。等他的粮食运回来,可以给姨母些。 “菀儿心不在焉的......”姨母说了一会儿话。见凌青菀秀眉轻蹙,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和景氏嘀咕,“她和檐儿闹脾气了?” “没有啊。”景氏道。“两人好着呢,这孩子不知最近又怎么了。睡不踏实。” 凌青菀回神,笑了笑说:“娘,姨母,我还在车上呢。你们竟当面议论我......” 景氏和姨母都笑了。 气氛好了不少。 上次姑母说慈光寺的梅花,当时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慈光寺和城里其他地方一样,所有的树木都枯死了。 一路上山。到处光秃秃的。 赵祯就取笑她母亲:“我娘说,上山来看梅花呢......可怜见的。那主持哪里给您弄梅花去?” 纪王妃佯怒,要打赵祯:“没大没小!” 赵祯笑着跑开了。 “当时没想到这层。”纪王妃笑着道。 大家一路说笑,就到了慈光寺。慈光寺在半山腰,山路修得平坦不陡峭。虽然山路不高,可平日里鲜少出门的女眷们,个个累得气喘吁吁的。 今天来的,都是女眷,除了几名护院,没有男人。 主持在门口迎接了她们。 她们跟着主持,吃了些素菜,就在大殿里听主持大师念经诵佛。 凌青菀的母亲、姨母和姑母都很虔诚,非常认真听大师念诵。 凌青菀想到她和石庭有约,又见众人都在认真听讲,神态专注,没人留意她,就偷偷起身。 “二姐姐,你做什么去?”赵祯瞧见了她,拉着她的袖子,悄声问道。 她们俩坐在最后面,悄悄说话没有惊动面前的姨母和姑母。 “我听不进去,想出去走走。”凌青菀声音也轻不可闻,说道,“你在这里听着。” “我也去!”赵祯道,“我哪里听得进去?我都快要困死了,二姐姐我跟你一起。” 凌青菀听不进去,赵祯更听不进。 “不行,两个人都跑了,姑母她们要生气的,你先顶着,我回来再换你去。今天这佛经,没两个时辰讲不完。”凌青菀道。 赵祯一想,也对。 两个人都走,会引起大人的注意,可能最后全走不成。凌青菀先出去,再换赵祯出去,这个主意不错。 “那你快点回来。”赵祯悄声道。 凌青菀点点头。 她刚刚从大殿里溜出来,就在不远处瞧见了石庭。 石庭冲她使了个眼色,然后快步往后山去。 凌青菀见左右无人瞧见她,就顺着石庭的方向,也快步往后山走。 一路上,没遇到几个香客。倒有几个和尚在打扫山径,也不特意留心凌青菀。 石庭始终保持凌青菀能看到他,却又不会引起旁人注意的距离,把凌青菀带到了后山。 后山的西南角,有处凉亭,非常僻静,左右都有山石挡住。凉亭是建在峭壁上,后面就是山洼,倘若不慎掉下去,哪怕死不了,也要断胳膊断腿。 凌青菀立在凉亭的左边,石庭站在右边,两人中间隔了石桌石椅。 阴凉的气息,在两人周身萦绕。山上的温度更低,凌青菀颇有几分寒意。 她将手藏在袖子里。 “那个无为道士,你觉得他可靠吗?”凌青菀问石庭,“你怎么跟他说?” “不可靠,我查到他在外头,有个女人,还生了两个孩子,故而以此威胁他,顺便还给了他些银子,恩威并施。 不成想,那厮的女人和孩子,转身就被人接走了,似乎有人帮他。他在前天又去我府上拜访,他只怕认出了我,想在府上查看地形,然后布阵。”石庭道,“他想要收服我。” 凌青菀大惊。 “你说他道行高深,他能行吗?”凌青菀问道。 无为道士收拾完石庭,接下来就是收拾凌青菀。故而,凌青菀不能侥幸。 安檐把无为找回来,真是给卢玉和王七郎添了大麻烦。 那个背后帮无为道士的人,也可能是安檐。 “我昨晚派人去刺杀他,他跑了。”石庭幽幽道,“如今敌暗我明。” 凌青菀陡然沉默。心里惴惴不安。 “......不知道他藏在哪里,更不知道他会怎么布阵,布在哪里,就没有破解之法。”石庭道,“我会找到他的,九娘。” 凌青菀又是一默。 “黎华,杀我和我姐姐的,是不是太后?”凌青菀突然问道,“另外还有一个人,是不是汝宁长公主?” 既然无法顺利解决那个道士,报仇就要抓紧时间。 石庭却转身,突然面向背后,他好似感觉背后有什么人在偷窥。 倏然,他眼眸一寒。 凌青菀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但见山石后面,站住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他青灰色的风氅迎风飒飒,脸色铁青。 凌青菀心头大惊,差点站立不稳。 是安檐。 安檐脸上,噙着雷霆盛怒,眼眸充满了血丝,怒不可揭。 他手里,还拿着一根长枪。 见石庭和凌青菀看向了他,安檐快步过来。他手里的长枪,枪头锋利雪亮,二话不说直直朝石庭刺过去。 石庭赤手空拳,很是吃惊,急忙向旁边躲去。 “王黎华,卢九娘,好一对奸|夫|淫|妇!”安檐暴怒,挥枪而来。 他的枪法,曾经就是王黎华教他的。如今,王黎华变成了石庭,虽然还保留了自己的绝技,但是此刻没有武器傍身。 面对安檐的攻击,他左躲右闪,不停的想要绕开。 安檐武艺娴熟,丝毫不给石庭躲避的机会的。他枪枪直奔石庭的要害,想要结束他的性命。 长枪携了厉风,在石庭耳边划过。 石庭再强悍,也无奈手无寸铁,最终多少不及,被安檐一枪刺中了肩头。 “呲。”石庭重重吸气。这枪刺得重,枪头全部没入血肉里。 枪头没入石庭的肩膀,鲜血立马涌出来,石庭疼得眼前发黑。 安檐枪也不拔,直接抬起脚,冲石庭踢去,他想把石庭提下山崖。 他速度快捷。 “小心!”凌青菀见安檐已经起了杀意,不由自主喊了一声。 石庭被安檐踢到,哪怕还爬得起来? 他刚想挣扎,就感受身子凌空而起,直直朝亭外飞去,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他又一次滚下了山崖。 “七郎!”凌青菀震惊,使劲喊着。 石庭听到这句,心头大动。他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所幸这山洼并不深,他只感觉自己后背可能划破了,腿也可能断了,但是还有一口气。 “九娘,我没死。”他奋力喊了这么一句。 石庭却听到了凌青菀“啊”的一声惊呼。 他微微抬眸,眼前金星直冒,半晌才看清上面,就见凌青菀被安檐推到了山崖旁边,想要把凌青菀推下去。 凌青菀的一条腿,已经凌空了。 她面无人色,吓得大叫起来。 ***L ☆、第128章关起来 第128章关起来 安檐想要把凌青菀推下山崖。 凌青菀紧紧攥住了他的胳膊,一只脚已经凌空,耳边能听到风声呼啸。 她原本的震惊、害怕、内疚和担心,一时间竟全没有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我还没有帮卢珃报仇! 她要活着。 “这可是你的未婚妻子!”凌青菀倏然冷静下来,两只手使劲拉住安檐的胳膊,大声道,“你把我推下去,这肉身就要摔得稀烂,你还要她吗?” 安檐猛然就清醒了。 他的一生,从未如此失态过。 石庭到安家给凌青菀递信,安檐是知道的。他的心,猛然就落入了谷底,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凌青菀的破绽太多了。 凌青菀和石庭通信,很大可能是约定见面。 这让安檐无法忍受。 安檐这两天都在留意凌青菀的动静,凌青菀没有出门。 所以,安檐就猜到,他们是要借上香接头,故而安檐告假,并没有上朝。他早早上山,买通了几个和尚,让他们将凌青菀的动向通禀他。 石庭和凌青菀到了这处凉亭不久,安檐就蛰伏在山石后面。 他们说得每个字,安檐都听到了。 石庭昨天刺杀无为道士,安檐将无为救走,心里就猜测无为能对方他们。 如今,安檐更是听到了石庭亲口承认,他们害怕无为道士。 他们一个“黎华”,一个“九娘”,这么叫着。安檐就全部知道了。 以往所有的一切事实,他都能推出来。 太明显了,特别是在太原府那段日子,凌青菀表现得太明显了,她就是卢玉。 而石庭是王七郎。 如今听到她承认了,再也没有侥幸。 安檐暴怒了。 他惊骇过,怀疑过。难以置信过。这些心里的挣扎。他都经历过。所以,等事实被揭开,他没有太多的骇然。仅仅是愤怒。 这一刻,他真的恨极了,恨不能连凌青菀的肉身一起推下山崖摔死,这样才能消火。 但是。凌青菀的话,提醒了他。肉身没有错。兴许还能找回他的表妹,他不能毁了这具身体。 凌青菀已经凌空了一条腿,另一条腿也踩在边沿,只要安檐甩开她的手。她就要摔下去。 这下面摔不死人,石庭已经证明了。 推下去也没用。 “走!”安檐拽住了凌青菀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拖着她离开了这片山崖。 他阔步走出去。凌青菀步子不及他,被他拖住了手臂。脚步身不由己,几乎是小跑着。 她心里,前所未有的镇定。 安檐粗鲁拉着她,将她拖下了寺院。在慌乱中,凌青菀的鞋子掉了一只,在地上磨着,袜子也破了,生生的疼。 然后就踩到了路上的锋利石头,划破了脚掌,血沁了出来,疼得钻心。 也是倒霉。 下山的路,是她的一条血路。 安檐的马,停在山脚。 他将凌青菀抱上了马背,然后自己翻身上马,快马奔驰而去。 马跑得飞快,也很颠簸,凌青菀头晕脑胀的。她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初冬的寒风,似锋利的刀子,割着她的脸。 她用力拉住了马鬃,生怕掉下去。 她倒也不怕安檐把她丢下去,毕竟安檐还要这具身体,这是他深爱的女人。 安檐的马,越跑越远,并没有回城,而是往城郊的一处庄子上去。 进了庄子,最东头有座院子。门口有两名带着兵刃的壮汉看守。瞧见是安檐,道了声:“主人”,然后打开了门。 他们看到凌青菀,都垂首,视若不见。 安檐的马,直接进了大门。 院子格外宽敞,进门就有一个校练场,旁边摆着一个兵器架,二三十个人,正在操练着。 “主人!”看到安檐的马,他们立马都停下来,恭敬给安檐行礼。 安檐没有答,铁青着脸,继续往里走。 直到最里面的小院子门口,他才停下马,将凌青菀抱了下来。 他用力很重。 看到了她左边脚上的白袜子,全部染红,就知道她划破了脚,安檐愤怒的表情,微微收敛了下。 他的心,情不自禁发紧。 安檐原本将她抱下马之后,打算扔在地上的。可瞧见这一幕,他没有丢下她,而是直接将她抱进了屋子里。 “去,把无为真人给我叫来!”这小院子门口,也有两个壮汉,安檐对他们道。 凌青菀心想:“哦,原来石庭刺杀无为道士不成,是因为被安檐打搅了。他将那道士藏了起来,可见他从来没有打消对我的怀疑。” 凌青菀被安檐放在炕上。 安檐愤怒,面如玄铁般生冷。他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凌青菀能想象他这幅样子,从前就能猜到。这是安檐,那个占有欲极强的安檐。 “我看看。”他抬起了凌青菀的脚,想看看她的脚伤到了什么程度。他的语气,僵硬生冷,可是眼神微抖。 凌青菀脚上流了很多血,白色的袜子被染得触目惊心。 她点点头,任由安檐脱了她的袜子。 脚底被滑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红的肉翻了出来。凌青菀也瞧见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怪,她更疼了,冷汗都冒了出来。 “你叫人用些艾草,烧了水来。”凌青菀咬牙忍住痛,对安檐道,“我要清洗伤口,否则要溃烂的。” 安檐没说话,眼神冰凉。 凌青菀正想进一步跟他解释,假如伤口溃烂,人也要发烧。可能性命不保。 不单单是卢玉,凌青菀暗藏在身体里的灵魂,也保不住了。 “假如......”凌青菀张口,准备解释给安檐听。 安檐却已经喊了手下:“去,弄些艾草来,熬煮成浓汁,要快!” 他的手下道是。转身去了。 安檐这才抬眸。看着凌青菀的眼睛。 他眼眸似冰刃一样,冰凉锋利,几乎要把凌青菀刺穿。 “卢九娘?”他冷然开口。 凌青菀道:“是我......” 安檐冰凉的眸子。添了怒焰,似烈火熊熊。他其实早有这种预感了,从去年她拒绝他开始就有。 真正的凌青菀,很崇拜安檐。而且性格温和、清冷,遇到安檐有几分怯懦、不自信。生怕配不上安檐。 她不会拒绝安檐示好的。 而后,慢慢听说她擅长医术,安檐那时候心里也吃惊。 一个人自学,可能有点小医学常识。但是不可能医术精湛。医术是精细活,没有师傅领进门是难成事的。 再后来,破绽就越来越多了。 安檐爱这个女人。他忍下了所有的疑惑。他也惊喜她的改变,变得越来越符合他的喜好:聪慧、机灵。甚至带着几分果敢。 像在太原府,她不相信景五郎对安檐的诬陷,非常相信他,甚至帮他打景五郎,安檐是很感动的。 弱质女流,气度雍容高贵,没有流露半分失态,漂漂亮亮将景五郎制服,何等厉害! 那个时候,安檐就对这个女人,倾注了他的整颗心。他那时候想,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不管她是谁,他都会忠诚爱她。 但是,真相揭开的时候,他怒不可揭。 哪怕换个人,他生气几天,也能接受。 可这是卢九娘! 他非常厌恶卢九娘,偏偏卢九娘却依附在他最爱的表妹身上。 讨厌的女人,和他最爱的女人,融为一体,这种冲击往安檐几乎疯狂。 他现在脑子里,全都乱了。 他恨得要死,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恨什么。浓浓的恨意中,也带着几分茫然。 “别这么看着我!”凌青菀回视安檐,她平静的眸子也多了几分凛冽,“前不久我才救了你的命,治好了你的病,不算是你的恩人吗? 你这样对待恩人,恩将仇报,有失大丈夫之风!” 安檐哽住,眼眸的怒焰更炙热。 他受过卢九娘的恩惠! 这让他愤怒不已,他就是不想和这女人有什么瓜葛。但是她说得不错,安檐承过她的情。 “......又不是我自己要附身于她。”凌青菀又道,“倘若我能自己离开,我早就走了,附身到更有利我报仇的人身上!” “狡辩!”安檐怒道,“我半个字都不相信你的,你就是鬼!” 他没有做过鬼,不知道鬼是什么。 人们都高看了鬼,以为鬼可以害人,所以害怕鬼。殊不知,鬼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一缕怨煞。 害人? 接触都做不到。 “我难道指望你相信吗?”凌青菀冷笑,“你别轻举妄动,你表妹没死,你要是毁了这肉身,等真的害死了她!” 安檐微愣。 没有死? “恶鬼的话,我为何要信?”安檐怒道。 “你一口一句恶鬼,我哪里恶?我害过你吗,我害过谁吗?”凌青菀感觉一股子悲凉,从心头升起。 饶是她经历诡异,亦不是她自愿。更何况,她入世一年多,何曾伤寒过谁? 她不仅仅没有害人,反而救了好几位。她的医术,是用来救人的。 就连安檐,她也救过。 只因她是鬼魂,就要全部抹杀她,否定她? 安檐噎住。 他愤怒站起身,转身出去了。他感觉鬼就是不同,鬼话能蛊惑人心。 否则,安檐为什么觉得卢九娘言之有理?为什么心头的怒焰,变成了几分酸楚? 安檐走出去,重重将房门关上。 而后,凌青菀听到落锁的声音。她微讶,走到门边,使劲推了几下,发现推不动,大声问安檐:“你要把我锁在这里吗?你怎么跟家里交代?” 安檐的脚步声,却越走越远。 他没有理会凌青菀。 ***L ☆、第129章谈判 第129章谈判 凌青菀不怕安檐把她关起来。 她是凌家的姑娘,她总是不回去,母亲会过问她的。况且,这也关乎她的名声。她是安檐的未婚妻子,她的名声就是安檐的名声。 但是,凌青菀怕安檐将无为道士找来。 石庭说过,那妖道很有能耐,甚至开过天眼。他虽然不会用天眼来对付凌青菀,但是肯定布阵施法。 凌青菀很怕有闪失。 “石庭也不一定能找来......”凌青菀心想。 安檐锁了屋子的门,凌青菀沉默坐在屋子里。 她的脚,疼得非常剧烈,似整条腿的肉和血脉,都在被人一点点撕下。 她的心思,却不怎么在这脚上。 她蹦跳着起身,往窗口走去。有两扇窗户,都不大。窗户倒是能推开,可惜窗外皆站了护院,守卫严密。他们个个表情冷酷,油盐不进的样子。 凌青菀又跳了回来。 这么一折腾,脚下的鲜血又涌了出来,疼得更烈。 凌青菀用袜子紧紧裹住伤口。 须臾,她终于听到了开锁的声音。 安檐端了一盆浓郁黝黑的艾草熬煮而成的汁水进来。他的脸,比这盆艾草水还要黑。 他将艾草水放到了凌青菀的跟前,然后蹲下身子,准备替她清洗伤口。 “我自己来。”凌青菀道。 安檐却已经捉住了她的脚,将她的脚拖了过来。闻及此言,他冷然抬眸,叮嘱凌青菀的眸子,道:“她是我的。我会照顾好她。” “她现在是我的!”凌青菀眼眸微凛,肃然道,“不许你碰她,否则叫你玉石俱焚!” 她用力掰开安檐的手。 安檐愣了下。 凌青菀到底是谁的,此刻争吵不清,安檐也没有心思和卢九娘去吵。 既然她想自己洗,安檐也没有勉强。当即站了起来。 他个子很高。一站起来就将光影浓浓遮住,投下一片淡阴。 凌青菀俯身,将那只受伤的脚伸入浓郁的药汁里。药汁有点温热。刺痛的感觉,沿着脚掌的伤口,传遍了她的全身。 她一瞬间恨不能把脚拔出来,疼得她情不自禁轻呼。身子有轻微的痉挛。 安檐瞧着,手掌紧紧握起来。眼底的表情很复杂。 “主人,道长到了!”门口,传来护院的声音。 凌青菀也听到了,她的身子陡然一僵。 她迅速抬眸。去看安檐。 安檐表情冷冽,带着几分憎恶回应她。他看这双眼睛,已经感觉不到凌青菀。这双是卢九娘的眼睛。 对面他的愤怒和厌恶。凌青菀还是伸出来,拉住了他的袖子:“安檐......” 她的声音。不知是疼还是害怕,竟有几分发颤,“安檐,让那个道士走,我们谈谈......” 她害怕那个道士强行将她赶走。前几天匆忙一见,那道士留给凌青菀的印象是可怕的。 石庭不再跟前,凌青菀不知该怎么办。她不能走,她还没有给卢珃报仇。 早知道是今天这番结局,之前就该去找石庭,早点谋划,不等安檐回来了。 她很担心,更害怕。 安檐的眼眸,瞬间凝霜,比寒冬的冰还要冷,甩开了凌青菀的手:“怎么,你还想赖着不走吗?喜欢这个喧闹平静的人世,还是离不得我?” 凌青菀哑然。 她心尖莫名被刺伤,很疼她,她眼里浮上了泪意,迷蒙了眼睛:“安檐,求你!我们也相处了一年,哪怕没有情分......” “原本就没有情分!”安檐不耐烦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依旧充满了憎恶和冷酷,“你是妖物,有你的去处,不属于这个人世,知道吗?” “不!”凌青菀猛然站起来,不顾脚下疼痛,依旧拉住了安檐的袖子,“你听我说,我和我姐姐是冤死的,是被人杀害的,我还没有报仇。安檐,我不能投胎,假如我离开了,就是魂飞魄散......” 安檐这才,更用力甩开了她。 “那你就魂飞魄散!”安檐肃然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凌青菀的心,猛然被什么撞了,碎的七零八落。 她知道,已经不能心存任何侥幸。 安檐是个冷血无情的人。 凌青桐就说过,安檐只对凌青菀好,对于旁人,他的冷血是非常可怕的。 卢玉终于见识到了。 她对安檐不再抱任何幻想。 她瞧见了安檐腰间的佩剑,一个奋力就将佩剑拔了出来。 剑上坠着的穗子,还是她亲自做的。 夺剑之后,安檐有一瞬间的怔愣,凌青菀已经退开数步,和安檐有了点距离。 锋利的剑,凌青菀横在脖子上,锋利的剑刃已经没入脖子半分,一阵阵刺痛,血立马沁出来。 “也好,你要我魂飞魄散,我就要她陪葬!”凌青菀忍住痛,狠声道,“她还活着,你知道吗安檐?你一意孤行,咱们就鱼死网破!” 安檐大怒。 他上前一步。 凌青菀的手,就重了几分,剑刃没入脖子更深。倘若他再上前,她就要把这个女孩子的脖子割下来。 “住手,你这个妖妇!”安檐大怒,又心疼不已。 那是凌青菀的身体。 锋刃已经没入了脖子些,那么他的妻子可能永远留下这些伤疤。 安檐瞧见那些血,心头大痛,痛得他呼吸都粗起来。 可是,他又想到,现在难受的,应该是卢玉,而不是凌青菀。 想到这里,他心里的疼痛没有像意料中清减些。反而是更重了。 这种感觉,将他折磨疯了。他粗重喘气,眼眸如血。 “放下剑!”安檐怒喝。 他怒喝中,凌青菀又后退了数步,几乎退到了窗棂旁边。 “谈谈吧。”凌青菀冷静道,“我们谈谈条件,没必要弄得你死我活......” 她话音一落。就感觉后颈处传来疼痛。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她手里的剑跌落,自己也昏死过去。 她退得太急。后窗那边有个护院,悄无声息进来,将她打晕了,她没有留意到。 等凌青菀再次醒来。眼前一片幽淡,似她曾经呆过三年的虚空里。 她心里大急。难不成又做鬼了吗? 她急忙要坐起来,却发现动弹不得。她的手脚,全部被绑住,困在床上。 脖子和脚上。都疼痛不已,这让她确定自己还在人世,还在凌青菀的身体里。 已经入夜了。 放下了帐子。故而她床上一片昏暗。屋子里只点了盏昏灯,灯火幽黯。 适应了光线。凌青菀能看清外头。她不再挣扎,准备谋定而后动。 账外站了个高大的身影,挡住灯火。 “......你确定吗?”这是安檐的声音,“你确定我表妹还没有死,仍在这具身体里?倘或你敢骗我,我要将你五马分尸!” 他说得狠戾。 “大人,小道句句实言!”这是无为道士的声音。 凌青菀心里发紧。 “那好,你赶紧作法,将她驱走!”安檐道。沉默一瞬,他又道,“不要伤害她的幽灵,将她祛除出来即可,不要令她魂飞魄散。” 凌青菀听了,不由苦笑。 安檐这是冷静之后,想到卢玉给他治病过,故而想给她几分善意吗? 可是,这不是她需要的。 她不在乎自己是否魂飞魄散,但是她想要报仇! 此前最要紧的,就是报仇了! 被赶走,下次再重生,可能又要遗忘很多事。况且,还不一定能再重生的。 哪怕可以,凌青菀也不想。 她不想再要别人的生活了,太艰难了。爱恨情仇,她自己的都搞不定,却要去承受别人的,着实辛苦。 就像现在,她明知安檐与她毫无关系,他的话仍是令她心痛,感觉很难过。 “大人太慈善了。”无为道士叹气道,“她是恶鬼啊,假如不打散她的元魄,她会去害其他人啊。” 安檐冷哼道:“哪里恶?她附身我表妹一年多,从未行事乖戾,多次救死扶伤。倒是你满口仁义,反而要人性命! 你别忘了,你现在的命在我手里,倘或你敢弄鬼,你也活不成,听到不曾?” “是,小道谨遵大人之言。”无为道士无奈答。 凌青菀听到这里,心里又生气几分希望。看看,她的话安檐听进去了,他承认她不是恶鬼,打算保留她的元魄。 哪怕,再努力谈一次,他可不可以让她再多留几个月? “安檐!”凌青菀喊他。 屋子里的人,微微怔了下。 安檐怔愣一瞬,先把无为道士请出去,然后才撩起幔帐,走了进来。 光线仍是幽淡,他居高临下,凌青菀看不清他的面容,仍是觉得他携了一缕寒气。 似冬日的风,那股子寒气能吹入人的毛孔,和四肢百骸,冷得刺骨。 “安檐,求你......”凌青菀道,“先别赶走我,等我报仇成功,我一定会自己走的!” “我不信任你!”安檐冷冷道,“已经打算饶过你,就该感恩去做鬼,而不是讨价还价!” 说罢,他转身欲走。 “安檐,如果赶往走,我也要把凌青菀的灵魂拉走,那个道士拦不住我。”凌青菀道,“到时候,你得到的一具尸体,你还要吗?” 安檐猛然停住了脚步。 “你做不到!”安檐冷哼道,“你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那你可以试试!”凌青菀道,“你愿意冒这个险吗?那个道士有本事驱鬼,可没本事招魂。招魂是属于巫医秘术,不属于风水相术,你要想清楚!” 其实,她根本不能自己走,也带不走凌青菀。但是,安檐不知道。 他非常爱凌青菀,他一定不敢冒险。 卢玉也是突然想到了这个说法。 果然,安檐沉默了,站在那里,气得浑身冒冷气。 “我不信你!”他最终道,“方才你还说,你自己都走不了!” 自己都走不了,怎么带走凌青菀? “那你可以试试看,看我到底哪句话是真的。”凌青菀道,“你要冒险吗?” ***L ☆、第130章妥协 安檐沉默良久。 卢九娘威胁他的话,并不让他感到愤怒和担忧,反而让他有了一丝丝解脱。 他好似从那种难受之极的情绪里,寻了个一个安慰自己的借口:他不驱走卢九娘,不是他负了凌青菀,而是保护凌青菀。 有了这个借口,他压抑了一天的怒火,竟莫名其妙的全部消弭。他心路的阴霾,好似赶走了大半,他终于能顺利呼吸几口气了。 他绝没有负凌青菀,他在保护她! 他也不是对卢九娘仁慈,他是在保护凌青菀! 虽然旁人一听就知道是借口,但是安檐不会去往那方面想。 他亟需这个借口,来宽慰自己。 否则,他真的透不过来气。这一天,比漫长的十年还要久,他所承受的痛楚,要将他撕裂开来。 他饶是精明多智,也找不到法子来排解自己的郁结。直到卢九娘这番话,彻底让他摆脱了。 他决定相信卢九娘的话。假如将卢九娘驱走,她也会带走凌青菀,这番胡扯,安檐却打算相信了。 “来人!”安檐喊护院,“将无为道长请去休息,没有我的令,不可乱走。” 他将无为道士囚禁起来了。 “大人!”无为道士站在门口,大声喊道,“大人,您莫要被妖女诓骗,听了她的谄媚之言,害得姑娘......” 无为道士在门外,他不知道凌青菀对安檐说了什么,能让愤怒不已的安檐,瞬息间改变了主意。 安檐却害怕他继续说下去。 他心里的隐疾,谁都不能点破。 “带下去!”安檐厉声呵斥。 护院很少见安檐发这么大的脾气。不敢质疑,立马把无为道士带了出去。 无为道士不甘心,远远还传来他的劝告声。 安檐已经不顾,把凌青菀手脚上的绳子解开,将她抱起来。 凌青菀脖子和脚上,安檐替她简单包扎了,现在需要太医的处理。 回城的时候。他一直抱着凌青菀。乘坐在马车上。但是,他的目光不与她对视。 到了城里,城里早已宵禁。 安檐是侍卫司的副都指挥使。他可以顺利进入。他将凌青菀送到太医院,太医们把她的伤口包扎好,这才送回家。 回到家中,已经是亥初。 景氏已经睡下了。 突然听说凌青菀回来了。景氏倒吓了一跳,急忙起身。 瞧见凌青菀脖子上裹了纱布。脚上亦是,伤得很重的样子,景氏大惊失色:“菀儿,你这是怎么了?” 说罢。她紧紧盯着安檐,语气里不由自主充满了责备,“檐儿。你不是说带着菀儿去打围,怎么令她如此重伤?” 原来。安檐是这样跟家里说的。 安檐带着凌青菀去打猎,所以需得在庄子上住几天,暂时不回来。 家里人固然觉得不妥,但是他们已经走了,难道去追他们回来? 安檐只是派人留了个口信,甚至没说去哪里打围。安家想派人去找他们,也找不到。 故而,安肃和小景氏夫妻满是歉意,景氏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的。但是,她心里也不太高兴,觉得安檐行事越发没有章程,太任性了。 这样,会毁了凌青菀女儿家的清誉。 景氏正担心着,不成想凌青菀回来了,还受了重伤。景氏一时间没忍住,就发作出来。 “姨母,是我的错。”安檐低声道。 安檐的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悲切,似乎是大悲之后的余悲。 他的声音也嘶哑了。 景氏见他如此,便猜想他一定更加自责和担心,此刻,景氏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无碍吧?”凌青菀又问凌青菀,“疼吗?” “我没事,娘!”凌青菀不由哽咽了。 对面安檐的恶言冷语,凌青菀只是眼睛微湿。但是景氏一句关切,令她悲从心头起,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抛滚下来。 她紧紧抱住了景氏的腰,一开始只是落泪,而后不知怎么,变成了大声啼哭。 哭得很可怜。 安檐知道她今天受尽了委屈和害怕,所以这哭泣,是她情绪的倾泻。 他转过身。 他心里又好像被什么堵住了。那是他的菀儿,她如此难过! 可是不对,那是卢九娘...... 这么一想,并不会觉得宽慰些,反而更加难受。 安檐实在受不了,阔步走了出去。 “檐儿!”景氏在身后喊了一句。 安檐只当没听到,快步走远了。 景氏既吃惊又心疼。她所吃惊的,是平素那么沉稳的安檐,把凌青菀弄得这么遍体鳞伤,居然一句话不解释,就跑了;心疼的,自然是孩子满身是伤,又哭得可怜。 “好孩子,不哭,不哭啦!”景氏搂着凌青菀,柔声劝慰她。 劝慰着,景氏自己的眼眶也湿了,陪着女儿抹泪。 景氏这边的动静,很快传到小景氏那边。 小景氏尚未入睡,当即过来了。 瞧见凌青菀如此形容,小景氏也吓了一跳。 “快去请太医。”小景氏对身边的人道。 凌青菀这才打起精神,对她姨母:“已经看过太医了,只是小伤。明天再请太医换药即可......” 小景氏关切又问了几句。 确定已经看过太医了,小景氏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骂安檐不懂事。 “夜深了,你快回去歇了吧。”景氏对小景氏道,“明日还要早起。” 小景氏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况且,她还想问问安檐,到底怎么回事。就先走了。 “去把二少爷叫进来!”小景氏对身边的丫鬟道。 丫鬟道是。 等小景氏回到正院的时候,丫鬟也回来了,对小景氏道:“夫人,二少爷出去了。” “什么?”小景氏微讶,“这么晚,他出去做什么?” “二少爷没说。”丫鬟,“他带着自己的亲信。没有带小厮。不知去了哪里。” 小景氏有点生气:“他到底犯什么浑!”想到凌青菀的脖子和脚,小景氏也心疼。 第二天,安家上下都来看凌青菀。 安檐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宫中。他已经是侍卫司的副都指挥使,每天都要去宫里和营中,忙碌得很。 所以,凌青菀是怎么弄伤的。大家得不到安檐的解释,只得问凌青菀。 凌青菀就得乱编。 “......是我自己弄的。”凌青菀道。“我非要拉弓射箭,不成想拉错了,弓弦反弹将自己脖子拉出了口子。 当时我坐在马上,着实太疼了。几乎昏厥,就从马上掉了下去,又踩到了利石。这才把脚割伤。” 众人听了,没说什么。 唯独姨父姨母不信。 姨父问过老太医。 老太医说:“姑娘脚上应该是利石割的。割的那么深,应该是疾步奔走不慎防备;脖子上的伤,是剑伤。” 所以,绝不是什么弓弦反弹的。 晚上,安檐很晚才回家。 他回到家时,已经是子时了,全家人都睡了。第三天,他又早早走了,安肃和小景氏都找不到他的人。 安檐也不来看凌青菀,让景氏惊诧。 “这两个小人儿闹什么?”景氏心想,“到底怎么回事?” 大家都想知道,但是凌青菀不肯说实话,安檐又不沾家,难以见到他的面,问不出来。 到了第五天,安檐仍不见凌青菀,甚至家也不回了,不知去向。 安肃在朝中能见到他,偏偏身边都是同僚,都不方便和他说句话。 小景氏更是见不到他的面。 “我之前就想,月底跟你姨母作辞,咱们搬回去。可是,如今菀儿和檐儿闹了起来,倘若咱们说走,你姨母还以为咱们生气呢,可怎么办?”晚夕,景氏和儿媳妇陈七娘说话。 她们婆媳前几天就在准备搬家了。 昭池坊的宅子,已经修葺完毕了。 不成想,出了凌青菀和安檐这桩子事。现在说走,难免叫人疑心是生气。 “娘,不如咱们再住半个月吧?”陈七娘道,“等妹妹伤口愈合之后,跟二表弟和好了,咱们再谈回去之事。” 景氏点点头。 到了第七天,安檐终于来看凌青菀了。 他这几天没怎么休息,眼底的淤积很浓郁,神色也不善。 他勉强打起精神,和景氏见礼。 他只口不提凌青菀的伤。 “姨母,我想单独和菀儿说几句话。”安檐道。 景氏心里疑惑,就没有阻拦他,道:“去吧。” 安檐到了凌青菀的屋子里,丫鬟把蕊娘领了出去。 凌青菀坐了起来。她穿着淡绿色的长袄,肌肤玉白细嫩,浓密的青丝挽了个低髻,斜斜依偎在修长白皙的颈项处,温婉娴静。 安檐进来,凌青菀就放下了手里的针线,抬眸看着她。 她的眼神里没了从前的婉柔或羞赧,平静无波看着安檐。 安檐坐到了她对面的炕上。 他却没有回视凌青菀。 好半晌,他才转过头来,问她:“伤口还疼么?” “不疼了。”凌青菀道,“多谢你饶过我!” 安檐却没有接话。 他沉吟一瞬,才道:“是现在谈谈,还是明日寻个地方,再好好谈谈?” 他已经没了愤怒,仅剩下冷酷漠然,不带任何感情处理这件事。 他相信了凌青菀的威胁,凌青菀心里也是惊讶的。 她好似捡了条命。 “明天吧。”凌青菀低声道,“家里说话不方便。” *** 加更,求月票!晚上还会有一更的,所以今天三更,姐妹们有月票,就鼓励下吧,谢谢大家! 看到大家在书评区有个疑问:既然凌青菀是阳寿尽了,那么凌青桐口中的上辈子,凌青菀是谁? 我想解释下这个问题。 凌青桐口中上辈子的凌青菀,就是凌青菀本尊。凌青桐重生了,他改变了,所以他身边的人和事,都会发生改变。 他救了念如,改变了念如的命运。可是苍生不会厚爱任何人,凌青桐得到一个妹妹,自然也要失去一个姐姐,因为蝴蝶效应,这辈子凌青菀夭折了。 当然,这并不是我的设定,只是我现在强行拿出来的解释,因为我之前没想到大家会纠结这个问题嘛。 重生文里,重生者身边的人物命运,经常会发生大改变,而大家都能接受啊,所以我以为这辈子凌青菀被卢玉穿越了,大家也能接受,不会去多想为什么..... 被穿越,自然是死了的。L ☆、第131章陷害 第131章陷害 凌青菀和安檐约定,明天出去寻个酒楼,彼此把话说清楚。 但是,安檐觉得不好。 他说:“酒楼人多口杂,你脖子上又受了伤,被人看见不免闲话。我觅个静处,你跟着我就是了。” 凌青菀却眯了眯眼睛:“你不会又要害我吧?” 安檐放在炕几上的手指卷曲,重重捏了起来,关节泛白。他的表情,也变得严肃冷酷。 “我想害你,还用挑地方吗?”安檐冷哼,“君子一诺,五岳为轻,既然答应暂时饶过你,自然不会反悔!” 凌青菀点点头,道:“那好吧,明日我们出门去。”然后,她又问了句,“石庭呢,他现在如何?” 安檐顿时脸色大变。 他豁然起身,走到了凌青菀跟前,重重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下巴抬起,让她和自己对视。 他乌黑浓郁的眸子里,炙焰烈烈,对凌青菀道:“倘或你敢跟他有来往,我便叫你魂飞魄散,永世不能超生。” 他的手指粗粝,很用力,凌青菀的下巴生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必这样威胁我。”凌青菀掰开他的手,这才道,“我答应你就是了,我绝不叫他亲近菀儿。菀儿是圣洁的,不仅仅你爱她,我也爱她......” 菀儿是圣洁的,她卢九娘不是。 她曾经失节于王黎华,如今回想起来,觉得太自轻自贱,也是后悔不跌。 若王黎华真心待她,哪怕玷辱了圣洁。她也心甘情愿。只可惜,王黎华只想着利用她,谋划如何杀死她姐姐。 他甚至要借她的手,杀死她唯一依靠的姐姐。 而凌青菀是纯真的,她没有涉足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情里。 卢九娘不会毁了她,她不会用菀儿去接近石庭的,至少绝不会拉扯。 凌青菀借了身子给她住。她就是卢九娘的恩人。卢九娘也希望她这辈子可以永如此纯真下去。 “......况且。哪怕你不找道士作法,我亦永世无法超生。不要花力气去恨我,安檐。老天爷已经惩罚我了,你想不到我还能有什么更坏的下场了。”凌青菀又道。 安檐眼底的怒焰,缓缓敛去。 他转过身子,不看凌青菀。半晌。他才用清冷的声音道:“明日我派人接你,你自己跟姨母说清楚......” 清冷的声音里。添了几分空洞。 凌青菀道是。 安檐走后,凌青菀轻轻揉搓被他捏得发疼的下巴,陷入了沉思。 “安檐这几天都在外头忙,估计是对付石庭的。石庭也不好对付。他进京不久就结识了好些权贵。安檐爬得太快,看不惯他的大有人在。他想为难石庭,兴许真有好事者帮石庭.....”凌青菀心想。 “但是。安檐应该是搞定了。他先搞定了石庭,才有心思来见我。”凌青菀又想。“不知道他把石庭如何了。” 凌青菀想直接问,但是又怕安檐不悦。 安檐嫉妒心的极强。 他连安栋的醋都吃。他明知安栋只是小孩子脾气,喜欢玩闹罢了,他都要为此生气,何况石庭和卢玉是有实实在在的关系? “石庭知道杀我的仇家。”凌青菀想,“找到他,询问到仇家,省下我去苦苦寻找的时间。我已经没有时间去找了......” 凌青菀和安檐还有一年就要成亲了。 安檐肯定不愿意卢九娘依附着凌青菀,去和他完成人生最重要的一步。 成亲之前她要离开。 所以,她需得在这一年里,把所有的仇都报了。可假如仇家真的是太后,和她身后的王氏家族,一年时间连皮毛都撼不动啊! 需得大刀阔斧! 真的是一天也耽误不起啊。 第二天,天气晴朗。 碧穹湛蓝,万里无云,骄阳普照大地,温暖璀璨。冬天罕见这种温暖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全是暖意。 凌青菀伸了个懒腰。 她伸腰的时候,身子微微后仰,蕊娘就突然抱住了她的腰。 “姐姐!”蕊娘纯真憨厚,笑着喊凌青菀。她脸上洋溢着幸福,好似抱了凌青菀,就有了个踏实的港湾。 凌青菀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心里又想起了卢珃。 卢珃曾经也这么抚摸她的头,柔声叫她“玉儿”。 早膳之后,凌青菀告诉她母亲,她今天要和安檐出去玩。 “你的脚还没有好!”景氏大惊,道,“不可去!” 才过了八天,凌青菀的伤口,尚未痊愈,景氏很担心她。 凌青桐也道:“二姐,你干嘛去?” 这次凌青菀受伤,最惊诧的凌青桐。凌青桐记忆里,安檐非常疼他姐姐,岂会让他姐姐如此重伤? 这辈子改变了很多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和二哥有点事。”凌青菀道,“很快就回来了。他害得我重伤,心里不忍,故而想跟我赔罪!” 景氏蹙眉:“赔罪就是了,不必出去。” 怪不得安檐让凌青菀搞定自己的母亲,因为他知道景氏肯定不同意。 而安檐心情不好,着实没有精力去应付长辈,他希望凌青菀自己解决。 凌青菀好说歹说,甚至要哭出来。 景氏心疼女儿,道:“你不可多走路......” “太医院送了双拐,我柱着。”凌青菀道,“我没事的,娘!” 景氏无奈,犟不过这孩子,只得同意了。 况且,将来凌青菀还是要和安檐过日子的,他们俩之间的事,理应由他们自己处理。 景氏心里有点难过,闺女真的要给旁人了。 凌青菀道谢。回房更衣。 “桐儿,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凌青菀顺便喊了凌青桐。 凌青桐哦了声,跟着凌青菀到了她的屋子里。 凌青菀先不忙更衣,低声对凌青桐道:“你帮我去打听打听,咱们隔壁的石官人,他去了哪里。” “这还要打听?”凌青桐笑了。“大家都知道啊。石官人被关到了应天府,天一阁都被封了......” 若是最近这一年里,京里最出风头的地方。就是天一阁了。 所以,天一阁出事,立马惊动了整个京师。 果然不出凌青菀所料。 凌青菀就知道,安檐这几天不归家。是先去对付石庭了。 王七郎教过安檐功夫,他的枪法还是王七郎亲授的。原本安檐将王七郎看得很重要了。 可是转眼间,就要置他于死地。 他这个人,果然冷血。 “因为什么事?”凌青菀问。 “石庭带着人闯入小福寺,抢了主持的一樽玉佛。那玉佛价值连城。此罪足以流放岭南。不成想石庭抢夺的过程中,还杀了三名和尚。 当时,主持刺中了匪徒的肩膀。看清了匪徒的面容就是石庭。官府去石府抓人,果然见石庭肩头中枪。所以将他入狱......”凌青桐道。 “判刑了吗?”凌青菀问。 应天府府尹,是凌青菀的姑父纪王。假如她想去看看石庭,兴许姑父会同意的。 况且,石庭是冤枉的,石庭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这是安檐陷害他的。 “还没有,赃物尚未找到,暂时案情搁置。”凌青桐继续道,“石庭和杨宰相、九大王关系匪浅,他们都在保他。” 凌青菀点点头。 “二姐,你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凌青桐问她,有点担心道,“你没事吧?” “没事啊......”凌青菀不解。她不知道她弟弟在担心什么。 “那就好。”凌青桐道。说罢,他没有轻松,反而是叹了口气,“二姐,你说我救了念如,会不会害了其他人?比如你......” 凌青菀知道他想说什么。 前世,凌青菀是非常幸运的,和安檐感情很好。凌青桐怕自己强行扭转念如的悲剧,却将悲剧嫁接到凌青菀身上。 “别胡说。”凌青菀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很好,就是不小心受伤,没事的。” 任谁都知道不是意外,凌青菀这话是敷衍之句。 凌青菀就是和安檐闹矛盾了。 但是,又不太像安檐将她伤得如此重。到底怎么回事,凌青菀越是不说,越是有鬼。 “我要出门了,你去玩吧。”凌青菀对凌青桐道,“留意应天府那边的动静,倘或石庭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凌青桐哦了声。 他想问凌青菀为什么关心石庭,但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什么时候判刑了,也告诉我。”凌青菀道。 凌青桐颔首。 凌青菀更衣之后,又跟母亲交代一句,出门而去。 丫鬟跟着她,走得很慢。 她们从后院的角门出去。 刚刚出了角门,就见安檐站在那里。他依车而立,身量颀长挺拔。金色的骄阳落在他的脸上,染了他的眸子。 故而,他的眸子里没有冰凉,似乎有了点暖意。 凌青菀知道是自己的错觉。 安檐快步上前,见她柱着拐杖,就将她打横抱起。 凌青菀微讶。 丫鬟也连忙低下头去。 安檐将凌青菀抱到了车上,他的眼眸恢复了冰凉,神情冷峻,并不看她。 凌青菀在车里坐定。 安檐坐在她身边,沉默不语,面无表情。 “你将石庭投入了监牢,要陷害他入室行窃且杀人?”凌青菀问安檐。 安檐倏然转眸,眼神锋利:“最后说一次,不许用她的口,说出那个恶心的名字!” “我做不到。”凌青菀迎难而上,“他知道我的仇家是谁,我需要他的帮助。我答应你不会用菀儿的身体和他亲近,但是我要找他......” L ☆、第132章突如其来的吻 凌青菀和安檐僵持不下,谁也没法子说服谁。 故而,凌青菀说她必须要见石庭的时候,安檐没有再接话。他表情冷然,面如玄铁。 曾经他对凌青菀好的时候,春风和煦,凌青菀都快忘了他生气的样子这么骇人。 她微微垂首,不与他对视。 马车快速前行,很快就到了地方。 这是城南一处小坊。坊门口的百年古树,盘根错节,虬枝如盖。虽然已经旱死了,却依旧枝干挺拔,迎风飒飒。 马车进了小坊,最终在一处庭院前停下。 安檐的手下去敲门。 片刻之后,院门打开,马车缓缓而入。院子里修建了池塘,灌了新水,水面上飘着南边运过来了浮萍;马车吱呀呀路过小桥时,又是一出假山。 马车终于停妥。 凌青菀和安檐下了车。 触目的,是一片似火的枫林,几株枫树落叶纷纷。 枫叶如血,洋洋洒洒铺满了地面,宛如锦绸铺就;梢头树叶摇摇欲坠,风起时缓缓飘落。 凌青菀是惊呆了。 “......这是从南边运过来的树?”凌青菀回头,问安檐。 京里的树木全部旱死了,一棵不剩。 假如有繁茂的树木,必然是讲究门第从南边取木,运到京师。 这是个很不错的生意。 不过,现在离下雨不到五十天,而且是初冬。能这么快把枫树运过来,而且栽活了,本事了得! “是啊。”安檐回答。语气平常。他尽量不露出温柔,但是不经意间还是少了些冷然。 凌青菀的惊讶,带着几分俏皮和灵动,是安檐所熟悉和喜欢的。 他们还没有闹翻、他还没有揭穿她是卢九娘的时候,她也会常有这种可爱的表情。 这是卢九娘特有的。 “这个不起眼的地方,竟如此奢华!”凌青菀感叹道,“你真的蛮会找地方的。” 现在。没什么比看到鲜活的植物更赏心悦目了。这几天。凌青菀心情糟糕透了,压抑极了,此刻才舒缓了些。 安檐挑了挑眉。 他把凌青菀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倏然有几分成就感。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喜欢这种地方。 她是出身太原卢氏,高门大户的千金贵女,享受惯了的。这种地方。一定能让她惊喜。 果然,她的反应和安檐预想的一模一样。 安檐舒了口气。心情也好了很多。原来,她开心,他也会觉得舒服。 明白了这一点,安檐又顿了下。 那是卢九娘! 不知怎的。他的脸又落了下去,低声道:“走吧,这是茶馆。里头有坐的地方。”声音冷漠之极。 凌青菀跟着他,亦步亦趋往里走。 绕过这片小枫林。后面的走廊上,摆满了盆栽。都是些长青的植物,原本不值钱的,现在却特别珍贵。 走过长长的回廊,后面就是一栋精致的楼,总共两层。 一楼只摆了两张桌子,二楼也只有两个雅间。 就是说,这个地方一次只能接待四桌客人。隐秘又奢华的地方,四周满是翠色,凌青菀颇为喜欢。 凌青菀和安檐在二楼坐定。 整个茶楼,都不见掌柜、伙计,更没有生意。片刻之后,安檐的下属陈观亲自端了茶上来。 没有茶点,就是清茶。 凌青菀接过来,亲自倒了一杯,然后给安檐也到了一杯。 她自己慢条斯理喝起来。 “......你还是打算和他见面,是么?”安檐先开口,话似冷箭,一支支放过来。 他,指王七郎重生的石庭。 “我必须和他见面。”凌青菀沉默一下,抬眸看着安檐的眼睛,缓慢道,“他知道很多事,我要求助他!” “什么事?” “我和我姐姐,都是被人杀害的,他知道仇家是谁。我需要他告诉我实情......”凌青菀道。 她姐姐是卢皇后,谋害皇后那是诛族的大罪。 “卢皇后是自尽。”安檐笃定道,“那时候,她已经疯了,你怕是被那厮哄骗了。” 世人都这么以为。 大家都以为卢珃是疯了。 所以,杀了卢珃的人,没有承受半点怀疑,很顺利解决了皇后。 “不是,她没有疯!”凌青菀顿时发怒,重重将茶盏放在桌子上,“我姐姐她没疯,她更没有自尽!” 她很是失态。 提到卢珃的死,她心里的痛就压抑不住了。 安檐眼眸微沉,不说话,冷冷看着她。 “......我亲眼瞧见的。”凌青菀沉默良久,把情绪压下,复又抬头。 她把自己那些诡异的经历,全部告诉了安檐。 她说得很慢,因为那段记忆,现在很多也变得模糊了。特别是那个虚空里,感觉是形容不清的,她说得很乱。 乱七八糟的,她把事情全部告诉了安檐。 安檐冷着一张脸,神态不变,听着她讲。 凌青菀说罢,口中有点干,心里也恍惚得很。好似这一切,真像场梦。 “他大概觉得我也疯了。”凌青菀心想。 安檐听罢,很久没有再说话。 凌青菀默默喝了一盏茶,安檐仍在沉默,他似乎在思考什么,有点走神。 “你和卢皇后感情很深?”半晌,安檐才突然道。 “为何这么问?”凌青菀道。 安檐说:“倘或不是那么深,你可以先走,将肉身还给菀儿,仇我给你报,我一诺千金!” 他仍是想让卢玉走。 “我不信任你。”凌青菀道。“我走了就回不来,你是否给我报仇,我都不知道!你无需再说什么,我答应你,不管事情能不能成,成亲之前一定走......” 她退了一步。 “那好。”安檐道。 等于各退了一步。 “你答应了,如此甚好。”凌青菀舒了口气。“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讨论走不走的问题,只需帮我报仇即可。” 安檐颔首。 他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不知为何。心里又堵得慌,好似被人紧紧捏住了。 明明谈妥了,他却没有半点欣慰。 “你不要伤害菀儿,明年冬月前离开。条件是帮你报仇,我答应了。”安檐总结道。“我也有条件。” 凌青菀坐正了身子,洗耳恭听。 “第一,要爱惜菀儿的身体,不要生病受伤。什么危险的事都不能去做; 第二,不准找周又麟,更不要提及王七郎。你的狗还在周又麟身边。以后就忘了,不许去要。免得惹得他怀疑。”安檐道。 凌青菀看着他,眼眸微动。 他提了两个条件,独独没有石庭。 那么,他准备在牢里杀石庭吗? “我也有条件。”凌青菀道。 安檐看着她,示意她说。 “第一,石庭把仇家告诉我之前,让他活着,与他结盟;第二,不管多大的困难,都要帮我报仇。”凌青菀道。 她主要想提第一点。 “石庭,他必须死。”安檐脸色深敛,冷冷看着凌青菀,说道。 他说到石庭的时候,杀意顿现。 “他是王七郎,曾经还教过你功夫,对你有半师之分,你难道不应看在这份情上,暂时饶过他吗?”凌青菀道。 “他染指卢九娘,令又麟受辱,我如何能忍受他?”安檐发怒起来,声音猛然一提。 “又不是令你受辱,你为何如此在意?”凌青菀道。 安檐猛然噎住。 他以前也在意,但是没想过杀人,仅仅是心疼周又麟。 现在,他更在意,在意得不将王七郎千刀万剐都不甘心。但是,他没想过为什么要在意。 还是因为又麟? 他的拳头紧紧攥气来,浑身携了风暴一样,几乎想要砸了这桌椅。 凌青菀心里发憷。 “你怎可堂而皇之说起这种话?”安檐怒到了极致,解释不清他为什么如此愤怒,反而质问卢九娘。 为什么她提到自己的丑事,可以如此淡然? 她不为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丢脸吗? “因为我本就是那种人!”凌青菀道。 安檐顿时暴怒。他猛然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气势骇人。他拉起了凌青菀的胳膊,将她带入自己的怀里,狠戾问道:“你本就是哪种人?” “就是你曾经说过的那种,不守妇道,放|荡轻浮。”凌青菀看着他的眼睛,表情镇定道,“你可以杀了王七郎。 那么,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我会换个法子。反正我要报仇,你得把石庭给我留住!你不答应,我大不了再死一次,临走前我定然要把菀儿卖了,换取我要的东西......” 她说得很过分。 否则,安檐必然要杀石庭。哪怕杀不了,凌青菀也不可能和石庭见面。 安檐会用其他方法杀他。 他们经不起这样内讧,光靠安檐一个人,也许他光查明真相就要好几个月。 石庭已经知道真相了,完全可以与他结盟。 凌青菀想留住石庭,并不是想让石庭将她引渡到其他人身上去,因为她没有再活一次的勇气,更不愿意侵占他人的人生。 可是,事情会有变数的,凌青菀不得不留后路。 万一到了明年冬月,她还是不能手刃仇敌,难道真的要魂飞魄散吗? 离开这具身体,没有石庭的帮忙,她就要化为乌有。 如果那时候报仇还没有成功,难道她要相信安檐会继续为她报仇吗? 石庭还活着的话,卢玉兴许有机会再去其他人身上,继续报仇,等仇报完了,再离开。 这是她唯一想要的。 她必须亲自报仇! 安檐气得眼眸都红了。 他陡然低头,狠狠吻住了凌青菀。 他这个反应,倒让凌青菀惊呆了。她以为安檐会扇她一巴掌,然后咬牙切齿同意她的威胁;或者讨价还价,确保菀儿的贞洁。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安檐吻住了她。 他那么瞧不起她,觉得她轻浮放|荡,觉得她与人私通很肮脏,他却愿意吻她。 凌青菀愣在当地,脑子里嗡了一下,似炸开话,空白一片。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只得任由安檐搂住她,碾转着她的唇。 他用力吸咬她的唇,将她的身子紧紧搂住,似乎要将她吞噬入腹。 他吻得很用力。 他的舌尖探过来,逼迫她与其共舞,搅拌着她的口,汲取她的气息。 他的手,不安的在她后背游走,游走的动作越来越快,想要把她的衣衫撕烂。 可是理智让他没有继续。 良久,他才松开凌青菀,道:“好,我与石庭结盟,尽快替你报仇。然后,你有多远就滚多远!” 他说罢,转身走了,留下凌青菀。 他没有看她。 他也没有解释为什么会突然吻她,更不明白为何他的盛怒,最后只是这一吻就消失殆尽。 凌青菀站在心里,心头竟涌起无限的悲凉。 她说了些很过分的话,她不应该。 L ☆、第133章运气 安檐自顾离去之后,他的下属将凌青菀送回了安家。 晚夕,安檐未归。 他最近都不怎么沾家。 “二哥是不是和哪个青|楼的姑娘好上了?”一连几天,吃饭的时候安檐都没回来,安栋就嘀咕道。 安栋在宗学里读书,他的朋友多半都是贵胄子弟,纨绔得很。 他们甚至会买那些穷酸文人的诗词,去贴在青楼的棋楼上,和姑娘们见面。 所以,谁经常不沾家,多半是流连花丛。 安栋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让二哥不愿意回来。 “胡说什么!”小景氏立马厉声呵斥他。 安栋吓了一跳。他母亲罕见这么严厉,安栋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当即不敢多言。 他抬头,看到了凌青菀和景氏等人,心里就明白了。这话不能直接说的,表妹和姨母要生气了。 然后,他使劲看了几眼凌青菀。 凌青菀表情有点落寞。 “菀儿是不是多心啦?”安栋有点不安。 晚膳之后,安栋亲自送凌青菀。 景氏和蕊娘、凌青桐快几步,凌青菀和安栋落在后面。 “菀儿,你生二哥的气了?”安栋问凌青菀,“我方才瞎说,你当真了么?” 凌青菀微讶。 而后,她笑了笑,道:“没有。二哥不是那种人,我知晓的。他最近才升官,公务繁忙,很是辛苦,我岂会乱猜疑他?” 安栋松了口气。道:“菀儿好乖,又懂事!” 凌青菀失笑。这么幼稚的安栋,居然把凌青菀当孩子,令凌青菀莞尔。 接下来几天,凌青菀仍是见不到安檐。 姨母也有点担心。 姨父说:“他没事,侍卫司的都指挥使这几天抱恙,告了假。檐儿暂代都指挥使。故而忙碌。” 姨母听了,这才微微放心。 景氏也从姨母处听得,同样放下心来。 姨父才安慰完姨母。第二天,姨父自己也不回来了。 “我爹呢?”安栋又问,“他怎么也不回来啊?” 安肃和安檐父子俩不沾家,是挺怪异的。安栋却很羡慕。他们很神秘,很多事要忙。不像安栋,做什么事家里人都知道。 “就你多嘴!”小景氏立马打断安栋,让他吃饭,不许多嘴。 景氏和凌青菀也好奇。安肃去忙什么了。 但是,小景氏对此很忌讳,连景氏都不告诉。 “是不是宫里出了事?”凌青菀猜想。“是官家吗?倘若他生病的话,姨父可以带我进宫吗?” 她心思活泛起来。 但是。她根本见不到姨父。 一连几日,姨父和安檐都见不到面,凌青菀又不能出门,她的脚还没好。 到了冬月底,凌青菀的大哥凌青桐去祁州运粮,终于回来了。 因为安檐帮忙,粮仓已经租好,铺子也打理好了。 大嫂的陪嫁里,有几位年长的家奴,全部在铺子里做过伙计,甚至还有两位掌柜。 故而,粮食这边运过来,那边立马就可以开业了。铺子、伙计、掌柜、账房全是齐活的。 陈七娘自己也管账,去了铺子里忙活。 “娘,我想给姨母五十石粮食。”陈七娘对景氏道,“姨母说想搭个善棚,散些米粥,这是大善事。” 她总共才运了二千石粮食回来,五十石不少了。即将过年,粮价要翻天的,这中间至少有一千多两银子的赚钱。 一千两,非常大的一笔钱哪,都够娶个媳妇了。 “这也太多了!”景氏道,“你若是有心,给二十石,已经是破天荒的多了!” 在景氏看来,她和小景氏的感情更深些。 倘或让媳妇给小景氏那么多粮食,景氏觉得占了儿媳妇的便宜。 陈七娘是新妇,景氏怕她太客气了,反而损了自己的利益。 “还是五十石吧。”陈七娘坚持,“青城也同意。这次去祁州,二哥帮了我们不少,我们就不单独谢他了。” 安檐介绍的朋友,帮凌青城运粮。 凌青城他们路上遇到了土匪,帮忙运粮的那个头子,报上名字,那些土匪全部闻之色变,打都没打就撤了,所以凌青城很顺利到了京师。 那人身份很神秘。 总之,粮食能这么顺利运回来,全靠安檐朋友的帮忙。 “这原是你该拿主意的,既然你们俩口子商量定了,就这么办吧。”景氏道。 陈七娘那边粮食铺开业头三天,因为价格比京城的粮食铺低一成,故而生意极好,从早忙到晚。 不少人慕名而来。 才三天,就卖了五百石,赚了一万二千多两银子。 景氏听了,吓了一跳:“现在外头,粮食这样贵吗?” “我们还是卖得比较便宜的。”陈七娘解释道。 景氏心想:普通人家,谁买得起粮食啊?别说普通门第,就是落魄贵胄,只怕粥都喝不上了。 家里有存粮还好,没有就更惨。 “去年的干旱,着实太严重了,整个西北几千万人缺粮。”陈七娘又道,“所以粮食才这么贵。娘,咱们不能贱卖,贱卖就搅混了粮食生意,其他商户要恨我们的。 我开业头三天,价格低一成情有可原,明天还是要将价格升上去。” 景氏不通生意上的事,笑道:“七娘做主即可,娘不懂这些.....” 景氏也偷偷把陈七娘的赚头,说给凌青菀听。 “七娘着实厉害。以后她管家,你哥哥不愁不上进。”景氏很满意,“我一生无用,总算娶了个好儿媳妇。” 凌青菀拉住了母亲的手,笑道:“娘赞大嫂。也别妄自菲薄啊。您和大嫂一样厉害呢......” 陈七娘和凌青城的粮食铺子,生意做了起来。 他们给了安家五十石粮食。 安家有不少的存粮,但是不会拿出来卖。小景氏知道,此前最大的善事,就是捐些粮食,所以多多益善。 她收下了。 “咱们亲戚,我给钱七娘也不稀罕。我就不作势了。”小景氏笑着。对陈七娘道,“往后哪里有难处,告诉我即可......” 陈七娘心里狂喜。 这句话。可是比钱还要贵重。 往后倘或生意上遇到了大的困难,跟安家说一声,足以解决。 “是。”陈七娘道,“往后有什么困难。定然麻烦姨母。” 陈七娘行事有分寸,景氏亦无需多说什么。她和小景氏之间的情分。景氏也没有搀和。 倒是凌青菀和安檐,让景氏比较操心。 景氏已经大半个月没见到安檐了,他几乎不落家。听说他晚上会回来,但是从来不找凌青菀。 “他们俩。到底是怎么了?”景氏心想,颇为担心。凌青菀伤得这么重,安檐应该很紧张。每天都来看才是啊。 哪怕是他弄的,他也应该内疚。 从来不露面。是怎么回事? 安檐没见着,倒是石庭来了。 石庭是凌家的恩人,他过来给景氏请安,景氏很高兴见到了他。 “听说你被人冤枉入狱,我也是一阵担心。”景氏对石庭道,“出来就就好。” 石庭入狱、天一阁被封,景氏也知道。 当时,她也颇为惊诧,自然不相信石庭去抢劫,定然是奸人陷害他。 景氏还专门去了趟纪王府,让身为应天府府尹的纪王善待牢里的石庭几分,至少别在饮食上委屈了他。 石庭救了晋国公府的命。 “早就出来了。”石庭笑着道,“纪王厚待我,说是太太关照过,故而我定然要来给太太道谢。” “谢什么?你救了我们一家的命,还替我们保存了家业。”景氏很感激,然后仔细看了几眼石庭,又有点心疼,“好孩子,你看着也瘦了,吃了好些苦头吧?” 凌青菀就坐在一旁。 她也打量几眼石庭。 石庭是瘦了很多。石庭的左脚摔断了,至今还要柱着拐杖。他的肩膀被刺穿,也尚未痊愈。 他的右边脸颊,被石头割破,一条写长的口中,从眼底滑到颧骨,疤痕很深。 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美艳。 饶是憔悴,亦有几分柔弱的美。石庭这副容貌,是上苍的厚爱。 “还好,没有吃苦,只是这几天没睡好。”石庭笑道,“我被关起来才三天,纪王去找我,问我是否真的擅长医术。 我说擅长,点明纪王早年的一个顽疾,纪王便将我带入宫廷......官家圣体小恙,我便在宫里照料了几天,没怎么睡好。 幸而官家已经无碍,我便出宫了。纪王说,我这次算是圣前立功了,也查明小福寺失窃是住持冤枉我。官家圣恩,我就恢复了自由身,天一阁也揭了封条。” 石庭一言带过。 景氏和凌青菀却都听明白了:他治好了皇帝,得到了帝恩,不仅仅免罪,天一阁也还给他了。 他一连几天不眠不休,应该是皇帝病得很重。 “怪不得这几天不仅没见到安檐,也没有见到姨父,原来是皇帝发病了。”凌青菀心想,“石庭这次,算是彻底找了个硬靠山,攀上了官家,安檐动不了他。” 凌青菀猜到官家发病,还想这是个机会,自己也许可以见到官家。 不成想,这个机会给了石庭。 凌青菀倒也欣慰,石庭总算出来了。 一个人的运气,是很难预计的。 安檐和石庭相互斗下去,会损耗她的实力。她需要这两人的帮忙,才能顺利复仇。 L ☆、第134章跟我走 石庭到了安家,和景氏说了半晌的话。 片刻之后,安檐回来了。 凌青菀先是一愣,而后惊呆了。 安檐好些日子不归家的,更没有到凌青菀跟前来。石庭不过前脚进门,后脚他就赶回来了。 这是多护食啊? 明明凌青菀前几天还在生气、伤心,可瞧见这一幕,她不知怎的就是想笑。 她的心路,情不自禁似开满了春花,璀璨明媚,花海摇曳。 安檐那些狠话、令她伤心的话,她突然都想不起来了,只看到安檐火急火燎赶回来,心里就是觉得他很好玩。 凌青菀极力忍住,仍是笑容满面。 石庭看了她几眼,然后眼神微黯。 他已经不记得他的九娘什么时候这样开心过。 只不过是安檐到了她跟前,她之前淡淡的忧伤,全部不见了,立马换了张脸,笑容都压抑不住了。 她真的很开心,仅仅是因为这个男人的到来。石庭明白这种心情,因为九娘曾经也这样为他雀跃过。 同样,安檐也惊了下。 安檐进来的时候,是一脸的严肃,气鼓鼓的。但是,他一进门,凌青菀立马满脸惊喜,安檐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所有的愤怒,顿时化为乌有。 这几天的愤懑和压抑,也消失殆尽,眼里只有她忍笑的模样,那么可爱灵巧,似春风和煦。安檐的心,又柔软又温暖,好似从深冬跨入了暖春。 他很想抱抱她。告诉她这些天他非常想念她,昼夜难安,哪怕她是卢九娘。 不对,应该是哪怕她被卢九娘占了肉身...... 安檐又乱了,他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思念谁。是凌青菀,还是现在这个卢九娘? 这种混乱,令他烦躁。 饶是想了千万遍。告诉自己千万遍。他还是会在不经意间让自己搞错,变得迷糊。 安檐收敛心绪,跟景氏见礼:“姨母......” 虽然安檐表情仍有点肃然。但是眉宇间有几分喜悦,淡淡的表露出来。 景氏看了看凌青菀,再看安檐,顿时就放心了。 这两个小人儿的表情。那么明显。他们之前都有点忧郁,是吵架了。但是见了面。立马都很欣喜,这些日子赌气不见,肯定都饱受思念之苦,说明情谊还在。 “回来了?”景氏不动声色。笑着对安檐道,“宫里的事情忙妥了?” 她只当安檐是公务繁忙,没有半点责怪。 安檐道是。 他说了几句话。就看向石庭。 “石官人。”安檐转身,又和石庭见礼。他的语气。很生硬冷酷,眼眸冰凉看着石庭,“我正有点事想找石官人,不知今日是否有空,赏脸喝杯茶?” 他答应卢九娘,要和石庭结盟,帮卢九娘和卢皇后报仇。 “安大人赏茶喝,是我的荣幸。”石庭笑道。他的笑容明媚谲滟,能生生逼退满室的繁华。 “那请。”安檐语气生硬道。 凌青菀站了起来,笑道:“二哥的茶,我也想喝,不知我能否去?” 安檐的眼神微微一凝。 他攥了攥拳头,眼底又有了些愤怒,对凌青菀刻意和石庭见面不快。 “那甚好,多个人喝茶,多份热闹。”石庭却代为回答。 说罢,石庭站了起来,柱着拐杖跟景氏作辞:“太太,改日再来给您请安。” 景氏颔首,道:“有空一定再来。”不过,他们也快要搬回去了,石庭也来不了几次。 安檐和凌青菀也要走。 景氏看着凌青菀和石庭,都柱着拐杖,不由在心里寻思:“怎么菀儿和石官人都受了伤?” 而后,景氏又想到这些日子安檐的不对劲,心里微讶。 难道,菀儿的受伤和石官人有关? 而后,她又觉得不可能,就没有多想了。 凌青菀和石庭,跟着安檐去了他的外书房。丫鬟端了茶进来之后,小厮们守在门口。 安檐和石庭对面而坐,凌青菀坐在西边的椅子上,和他们对面。 三人鼎足而坐。 屋子里气氛的变得诡异。 石庭最先开口,打破沉默对安檐道:“我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颇有好胜,也聪慧好学。不成想过了这几年,你长得这么高了,我都有点不敢认。” 王七郎算是安檐的半个师父了。 安檐武艺中,最出众的马上枪法,就是王七郎所授。经过安檐苦心钻研和练习,在王七郎枪法的基础上做了些改变,已经不输王七郎了。 “不必套近乎,说正经事吧。”安檐冷峻道。在他知道凌青菀的身份之前,对王七郎是满怀敬意的,把他当长辈一样。 现在,他对王七郎恨之入骨。以往的尊重,全部化为乌有。 石庭笑笑,也不以为意。 “什么是正经事?”石庭笑着问,“你想帮九娘报仇?” “是的。”回答他的,不是安檐,而是凌青菀。 凌青菀和安檐的约定,并没有告诉石庭。 故而,她现在当着石庭的面,把她和安檐商议的事,告诉了石庭。 安檐听到凌青菀说,“成亲之前必须离开这具身体”时,莫名的又是一股子烦躁涌上心头,脸色变得很难看。 凌青菀却没有看安檐,只顾把他们的约定,说给石庭听。 石庭听罢,笑了笑道:“我们结盟?” “你不愿么?”凌青菀声音微沉,“你记得我是怎么死的,还记得你是怎么欠我的吗?” 石庭依旧微笑,笑容俊逸非常:“我当然记得——既然是结盟,你们各有条件。我自然也有。” “什么条件?”凌青菀问。 石庭却先看了眼安檐。 安檐眼眸阴沉了下去。 石庭这才看向凌青菀,笑道:“事成之后,你的灵魂交给我,不许你擅自做主,我希望你可以跟我走。” 他不想卢九娘魂飞魄散,而是想将她的灵魂引渡出来,然后带走她。 故而。石庭骗卢玉说。凌青菀还没死。倘若卢玉知晓凌青菀已死,不会愿意引渡的。 她肯定还要委曲求全留在这具身体里。 石庭希望她可以跟着自己离开。这个女孩阳寿已尽,不是石庭和卢玉的错。故而没不要留在这里。 “不行!”安檐冷冷开口。 “不与你相干!”凌青菀立马回答他,“你只要菀儿即可,这与咱们的约定不相冲突。” 卢玉和安檐都不知晓原主已死。 安檐眼底顿时聚集了风暴,似乎要暴怒而跳起来。但是。他紧紧握住拳头,将他的怒意压制住。道:“你若是同意,咱们的约定就无效,我现在便可将你驱逐!” “那我也要带走菀儿,你最终什么也得不到。不过是具尸体!”凌青菀冷声道。 这场交易里,大家各有筹码,谁也没有威胁谁的资本。所以。他们应该小心翼翼维持他们的结盟,而不是像安檐这样霸道。 安檐猛然站了起来。 他似乎想要打架。 “你为什么不同意?”凌青菀也站了起来。问安檐。 安檐顿了下。 他似乎被这个问题难倒的,呼吸不顺。他喘着粗气,来压抑自己的愤怒,半晌才道:“我要你魂飞魄散,这样你才不会再回到菀儿身上,也不会去害别人,附在别人身上。” 他的“不行”是下意识的反应,而现在的答案,却是临时想出来的。 凌青菀表情微敛,看着他。 安檐眼底的愤怒越发浓烈。 他们俩都沉默下来。 “你们没有谈拢?”石庭出声道,“既你们没有谈拢,九娘,我们俩单独结盟如何?你完全不必害怕他,这个女孩子的命在你手里......” 凌青菀不是害怕安檐,而是仅存的一点道德。 但是,安檐这么胡搅蛮缠,令凌青菀颇为头疼。他似乎想要占尽一切的好处。 “不,我们是三个人!”凌青菀道,“黎华,我同意你的条件,事成之后我跟你走。” 最要紧的,是报仇,而不是纠结报仇之后的事。 安檐的愤怒越发浓烈。 凌青菀回头对安檐道:“我们说过的,事成之后把身体还给菀儿,这是咱们的约定,我会遵守约定的。 不许再有任何增减,事情定下来吧。安檐,你说呢?” 安檐的愤怒,终于渐渐变成了冷酷。 他哼道:“你们去哪里,便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倘或你们害人,我自然要拿你们的。” “那到时候再说。”凌青菀道。 安檐就没有再说什么,算是同意了。 凌青菀也松了口气。 石庭帮卢玉报仇,因为他欠卢玉的;安檐帮卢玉报仇,因为他希望早点完成卢玉的愿望,她就可以早点离开凌青菀的身体,把凌青菀还给安檐。 但是,他们的确是在帮卢玉。 所以,凌青菀道:“我先跟你们道谢,你们两位相助!” 石庭笑了笑。 安檐沉默撇过头,不看凌青菀。 “......你说有两个人害死了我和我姐姐,到底是谁?”凌青菀见他们都不说话,就直奔要点,问石庭,“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石庭却收敛了表情。 “九娘,何不先从我们的事谈起?”石庭道。 他这句“我们”,令安檐脸色微变,又有愤然。他一点也不想听卢九娘和王七郎的往事,那会令他抓狂。 “......我和我哥哥。”石庭见凌青菀和安檐都误会了,补充道,“我们是怎么死的,九娘你不想知道么?” ***L ☆、第135章仇家 凌青菀听到石庭的话,脸色微敛。 王七郎兄弟俩是如何死的,王家的人多半以为是卢氏姊妹的错。 特别是王七郎的兄长王四郎,王家上下猜测是卢珃下手的。 王四郎是纵马摔下了山崖,尸骨无存。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不得而知。 王七郎也以为是卢珃所杀的,所以他要杀卢珃报仇。 但是卢珃贵为皇后,杀皇后那是诛九族的大罪,稍有不慎就要赔上整个王氏。故而不能明杀,需得借助卢玉之手,行巫医秘术。 卢珃唯一相信的人就是卢玉。 这是王七郎接近卢玉和卢玉哥哥卢珞的初衷。 他先得到了卢玉哥哥的信任。因为哥哥信任他,时常说他的好话,卢玉才放松对他的警惕,先入为主觉得他是个好人。 “......我父母早逝,是三伯父将我们兄弟养大。三伯父无子,将我们兄弟俩视若己出。特别是我哥,从小爱读书,又爱习武,文韬武略,智慧过人。 三伯父对他寄予厚望,将他视为家主继承人,苦心栽培他。四哥他也不负三伯父的苦心,小小年纪就令全家上下信服,连兄弟们也个个臣服。”石庭缓缓说道。 他说得很慢,轻松的表情也敛去,眉心有几缕难以遏制的痛苦。 提到他哥哥,他至今都痛苦不堪。 王七郎的三伯,就是王家这一代的家主,嫡长子。只可惜时运不济,娶了七八个小妾,生了一堆女儿。就是没儿子。 王七郎的父亲是嫡次子,身体不好,英年早逝。他父亲去世之后,他母亲没熬两年也走了。 三伯父就将这两个孩子接到身边。 王氏乃是大族,天下高门之一,从隋唐时期起就是望族。 百年高门,他们的家务事涉及朝事。三伯父身为家主。特别忙碌。他领养了王七郎兄弟,却无瑕疼爱两个儿子,唯独对王四郎很好。 王七郎就没人管没人问。只有王四郎照顾他。家族里堂兄弟四五十人,光王七郎那一年出生的堂弟就有九个,他二月生的,能排到第七。到了腊月生的堂弟,就要排到第十六了。 这么多年纪相仿的孩子。争斗是难免的。 王七郎从小就顽皮,又因为无父无母,少不得被其他孩子们取笑,所以他时常把堂兄弟们打趴下。 家族里禁止子弟斗殴。每每都是他哥哥替他遮掩。照顾他,疼爱他,亲手教他武功。 说穿了。还是兄弟俩相依为命,和卢玉、卢珃一样。大家族就是这点不好。人太多了,彼此你争我夺,亲情变得格外淡薄,不像小门小户那样亲热。 “......四哥见我太荒唐了,除了枪法什么也不爱,天天和堂兄弟们打架,谁都被我打过,将来要成为莽夫,就聘了个先生,教我读书。 不成想,我老师对学问没什么兴趣,却钻研岐黄之术。他医术极好,武艺更出众,我渐渐对他尊重,借着读书的名医跟他学医。 我四哥知晓我想学医,将王家至宝《王氏医存》拿出来给我。倘或不是他,旁人是拿不到的。从那时候起,我才收敛性子,不欺负兄弟们.....” 凌青菀和安檐都沉默,安静听他说。 石庭提及往事,心绪被触动,也沉默半晌,才能继续往下说。 “王、卢两族联姻,也是老规矩了。卢氏姑娘中,和我四哥年纪相仿的,只有卢三娘了。 我四哥早年就听闻过,卢三娘容貌谲滟,姿容出众,乃是卢氏女儿中最美丽多姿的。他在宴席上,特意往女眷那边去,准备去‘偶遇’卢三娘。 等他看到了,回来之后就神魂颠倒。卢三娘母亲去世后,他想方设法收买了卢氏的下人,又凭借一身武艺,翻墙去卢家。 那段日子,是他最好的日子了。他心情极好,甚至会把他的小秘密告诉我。 他对我说‘你知道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我,我送给三娘’。他们来往有好几年了,四哥情根深种,对卢三娘痴迷不已。 再后来,两家打算结亲时,突然听闻换成了卢七娘,而卢三娘要上京,我四哥就像疯了似的。他不顾世人的眼光,也不顾三伯父的阻扰,去拦卢三娘。 最终,他自己一个人回了太原府......” 这段往事,凌青菀知晓。 王四郎翻墙到她家里这些事,卢玉也记得。一开始,她姐姐还说要增派人手、加固院墙。可是几次之后,她就不再提及了,甚至主动替王四郎遮掩。 卢珃喜欢王四郎。 后来,她们姊妹俩还是挨了父亲几次打,王四郎说要帮卢珃杀了她父亲,让卢珃早点嫁给他,逃离火坑。 大概是那时候,卢珃觉得嫁给王四郎、留在太原府并非良策。她不仅仅连母亲的仇报不了,甚至妹妹都保护不了。 等她嫁出去,因为太近了,而且卢、王两家地位相当,卢珃没有理由要求带走卢玉。 没有这样的规矩,卢家不会给,王家也没有地方安置卢玉。卢珃出嫁之后,卢玉就要独自面对父亲。 这无疑是置卢玉于死地。 但是,卢珃进京,因为太远了,而且她是王妃,完全可以要求带走卢玉,族人于情于理都不好反对。 难道卢珃真的要靠她丈夫去杀死她父亲吗? 不,这是下策。 “.....他回来之后,消沉了很久。他派人去打听,知晓沐王年纪小,而且身体不好,也许活不了几年。我们王氏在京里颇有势力,四哥可以去京城做官。 他说服了三伯父,已经在着手准备了。哪怕不堪。他还是想要卢三娘。他也着实不能理解,为什么卢三娘不要他,去选择一个失宠的王爷。 没过一年,那个身体不好的沐王突然登基了,卢三娘封为皇后,我四哥所有的不甘心,全部破灭了。 他开始生病、酗酒。不再上进。三伯父打过他、骂过他。毫无作用。我也日夜劝他,但是无济于事。他的心死了。再后来,他纵马跳下了山崖......” 安檐不知道这段往事。 他惊愕看着石庭。 安檐不太明白感情。但是。周又麟的痛苦,安檐似乎能理解了一点。 原来,失去一个心爱的女人,真的可以痛苦至斯。甚至能跳崖自尽。 他对王七郎的恨意清减了些许,添了几分同情。 “我姐姐没有杀他。”凌青菀慢慢开口。道,“他死后,我姐姐也病了大半年......” “我知道。”石庭苦笑道,心情低落。“是王家的人下手的。我多年查探,才知道是几位堂兄联手,在我四哥的坐骑做了手脚。令他摔得粉身碎骨。 我三伯知道这件事之后,并没有处罚他们。反而遮掩,暗地里派人告诉我,是卢皇后下手的,误导我,也误导世人。” 安檐微讶。 凌青菀也是吃惊。 她想起了一件事。 她去世的几个月前,王七郎从太原府回来,满心愤怒。 卢玉问他怎么了,他咬牙说:“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将他们全部杀死!” 卢玉当时糊里糊涂的。 “他们都该死,以为他们除去优秀的兄弟,就可以得到荣华!妄想,我要让他们整个家族都覆灭!” 卢氏当时不懂。 现在想想,王七郎那时候对卢玉有了感情,又知道他哥哥是被自家人杀害,宫里又布阵了,所以干脆改变策略,先杀太后。 这样,王家就失去了一个极大的依靠。 不成想,没过两个月,他就去世了。 但是,他绝不是自尽,他是被土匪逼下了山崖摔死的。 所以,他是被杀。 计划败露,被太后杀了? “那你呢,谁杀了你?”凌青菀问石庭。 安檐就看了眼凌青菀。 他已经明白了卢九娘和王七郎之间的事。 不知为何,安檐很心疼卢九娘。不管王七郎对她的感情如何,起因都是诓骗她的。 石庭听了凌青菀的话,冷笑了起来:“都不是。你想不到是谁要我的命......” “是太后授意,怀庆长公主派人下手的。”石庭继续道,“怀庆长公主是我表姐,但是她喜欢我,想让我做她的入幕之宾。 我觉得她荒唐过分,就拒绝了。我想要报复王家,除去太后,不成想计划尚未周密就被识破。 怀庆长公主知晓我与九娘的关系,趁着我回太原府跟三伯商量娶九娘的时候,路上拦截我。” 怀庆长公主是太后的小女儿。 他那次回太原府,是想跟他三伯商量,如何迎娶卢玉。 他打算娶卢玉过门,逼迫汝宁长公主府退亲。那时候的汝宁长公主府,羽翼尚未丰满,尚惧王家。 三伯出面,完全可以做到。 他赶路太急了,着急把这件事办妥,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和卢玉有了关系。 当时他也是想,一直没有关系的话,卢玉不敢下狠心去和她姐姐说退亲的事。 他想要卢玉。 得知他哥哥并未卢皇后所杀,他就没了顾忌,他必须要到卢玉,否则他一无所有。 没想到,他赶路太急,一心扑在卢玉这件事上,就着了道,被两百人埋伏。 峭壁之上,他一人一骑,哪怕是通天的本事,也挨不过枪林箭雨,最终身中数箭跌下了山崖。 “原来如此。”凌青菀听他说罢,道,“那么杀我和我姐姐的,应该也是太后和怀庆长公主?” “是。”石庭肯定道,“全是太后母女。” “那还有一个人呢?”凌青菀又问,“你说有两个人害死了我姐姐......” “是官家。”石庭道。 安檐震惊。 凌青菀豁然站了起来。 ***L ☆、第136章眼线 凌青菀豁然站了起来。 石庭的话,她突然不相信了。她时常在卢珃身边,见过官家。官家对卢珃甚好,特别是他们最后有段非常温馨恩爱的时光,他怎么会杀卢珃? 官家更不可能杀卢玉。 “你有什么证据?”凌青菀问石庭,“你为什么说官家杀我们?” “不是你们,是卢皇后。”石庭纠正她,“官家与太后合谋,杀了皇后。” 凌青菀脸色微白。 “我不相信你的话!”凌青菀道,“官家对我姐姐甚好,他很疼我姐姐,岂会杀她?” 石庭也站起来。 他一改往日的清冷淡然,表情变得有点冷峻,与安檐如同一辙。 “你看人的眼光很准吗?”石庭冷冷问她。 他既然嘲讽凌青菀,亦是自嘲。 这一句话,堵得凌青菀哑口无言。倘或她看人准,当初就不会错信王七郎。 她的确是个容易被骗欺骗的。 她看了眼石庭,有些无力的坐了下去。 石庭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官家杀了卢珃。他觉得凌青菀对此非常失望,有点接受不了,所以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凌青菀听不进去的。 凌青菀大概觉得,官家和卢珃的感情,是她生命里最后一点的温暖,让她相信美与善。 再说下去了,她都要大声呵斥石庭了。 石庭离开后,凌青菀仍是怅然若失。 倒是安檐,比较相信石庭的话。 安檐对凌青菀道:“自古皇家无父子、无夫妻。只有权势,你也不必失望。仇家是官家的话,你也要杀他报仇吗?” 杀皇帝,那是谋反。 安檐不会帮忙的。 他是皇帝亲封的侍卫司副都指挥使,倘或石庭和凌青菀谋反,肯定也要牵扯到安檐,甚至连累安家。 代价太重。 “我不知道石庭为何这么说。但是我相信官家。他没有跟太后合谋杀我姐姐。他爱慕我姐姐,我知道!”凌青菀笃定看着安檐,说道。 她语气分外肯定。 安檐似乎有点被她感动。变了口风,道:“自从皇后进宫,官家身边的女人,从来不沾。哪怕皇后如此暴戾。杀了那么多宫妃,官家也偏袒她。 也许。你才是对的,石庭攀咬官家,不过是另有所图。菀儿,你忘了吗。他现在不是王七郎,而是富商之子。 他非常有钱,奢侈淫逸。到京里就要引起各方面的注意。只怕,他的目的不仅仅是对付王家和怀庆长公主那么简单。” 安檐觉得。石庭也许是想让安檐帮着他对付官家。而石庭为什么想要杀官家,背后另有所图。 凌青菀错愕,看着安檐。 她似乎忘了,这个将来会成为权臣的男人,有着更精明、锐利的目光,看问题更犀利。 凌青菀突然觉得,跟着安檐比跟着石庭安心,因为石庭永远对凌青菀有所保留,而安檐不会。 安檐虽然讨厌她,却和她有同一个目标,他们都想早点报仇,然后让她离开。 “安郎,我是个很笨的人,而石庭他从未对我真诚过。哪怕他说爱恋我,也是以哄骗为主,当我不懂事。只有你,不会骗我!”凌青菀动容道,“请你帮助我,我只敢相信你!” 她说罢,眼眸切切看着安檐。 倏然,她又想到,安檐非常讨厌卢玉。自己这番话,会不会惹得他反感? 他应该不喜欢卢玉再叫他“安郎”这个亲切的称呼。 想到这里,凌青菀又有点忐忑,不该一动容就失态,惹恼安檐。 安檐却一把搂住了她。 他紧紧抱着她,将她拥入怀里,低声道:“你明辨是非,知道好歹,真是个好孩子!” 凌青菀说他比石庭好,让安檐非常开心。 他的心,都有雀跃了,这是最近听到过最让他开心的一席话。 他已经不顾其他,使劲抱着她,似乎想把自己都贴给她。 凌青菀倒是楞了一下。 抱了片刻,心里的激动缓缓平静下来,安檐倏然就松开了她。 似乎很尴尬,他用力一推,把凌青菀推远。他心里的挣扎和痛苦,比凌青菀想象得要深。 凌青菀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脚底的伤口差点又裂开了。她勉强站稳了身子,安檐却不再看她。 “我会帮你的,只有成功了你才心甘情愿离开!”安檐似乎底气不足,刻意强调道。 凌青菀默然。 “回去吧。”安檐对她道。 没有闹翻之前,他一定会送凌青菀的。看到她脚底有伤,甚至会抱她,不顾丫鬟婆子们是否看见。 现在,看也不会看一下。 “我是多心了,他仍是憎厌我的,只是有时分不清我和菀儿,将我错当成了菀儿......”她这样想着,转身走了。 好转的心情,又渐渐低落。 凌青菀自己回房了。 接下来几天,她让安檐去帮她查些事情。 “我姐姐身边有个女官叫孝彤,当年害我姐姐的,就是她做了内应。”凌青菀对安檐道,“你帮我查查她的家人,看看能否查到什么......” 她要确定是否真是太后下手的。 石庭说皇帝是杀卢珃的凶手之一,凌青菀就对石庭这个人产生了怀疑。 也可能是她错怪了石庭,皇帝真的是凶手;也是不是。 她已经分不清了,需得先查查。 杀凌青菀的,是太后和怀庆长公主无疑了。她们用的,是王七郎布置对付卢珃,而后又准备用来对付太后的阵法。只有太后知道。 但是杀卢珃的,是否有官家,凌青菀需得查明。 “知道了,三天内给你答复。”安檐道。 凌青菀道谢。 安檐和她已经算“和好”了,至少安檐每天都回家,哪怕再晚也要找凌青菀,两人嘀嘀咕咕说话。 所以。大家就觉得他们讲和了。 既然两个人和好。景氏也就没有了顾忌。 “我们也该搬回去了。”景氏对姨母道,“别说我们,就是老太太、二房和三房。也想早点回去。” 大家都借住在别人家两个多月。 小景氏道:“朝廷已经增派安平门守卫,加固了城墙,你们回去倒也无碍。” 她也不虚留景氏了。 家里总比较自在。 “我翻了黄历,初七宜搬迁。既你也同意,我便去告诉各房一声。也该搬了。”景氏笑道。 小景氏点点头。 安檐晚夕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我身边有个丫鬟,名叫莲生,对我忠心耿耿。你将她带在身边,我也有双眼睛看着你。”安檐冷漠对凌青菀道。 他怕卢玉用菀儿的身躯。去和石庭来往。 既然不住在安家,他也需要时时刻刻看着她。 “好。”凌青菀道。她心里磊落,自然不怕身边多个人。 次日。安檐就把莲生送了过来。 看到莲生,凌青菀有点吃惊。景氏等人也惊愕。 莲生个子很高,粗壮结实,一张脸四方四正。她比普通男子都要高大些,穿着男子一样的软甲,完全就是个将士,没有半点女人的样子。 她打扮也是男儿,英姿飒爽。 “主人!”莲生给凌青菀单膝跪下,对她道。 凌青菀就想起上次安檐将她关在那个庄子上。那个庄子,有很多的人,他们不叫安大人或者安少爷,只称呼“主人”。 莲生也这么叫,凌青菀就知道了她的来历。 “请起。”凌青菀对她道,“往后你就跟着我吧。” 莲生道是,不苟言笑。 景氏呆了半晌。 “这......这是干嘛啊?”莲生出去之后,景氏问凌青菀,“听声音是个女人?” 莲生唯一像女人的地方,就是她的声音。 饶是她压低了声线,仍是阴柔的,没有男子的嘶哑和粗犷,一听就是女人装男人的腔调。 “她武艺很好,又是女子,带在身边方便。二哥怕我有事,所以将她拨给我用。”凌青菀解释道。 景氏听了,倒也高兴:“如此甚好。西边的菁华园,我已经叫人修葺完毕,这次搬回去,你就住到菁华园去。 你后面的抱厦,留给蕊娘住。你已经是大姑娘了,该有自己的院子,不能还像从前住在娘的抱厦里,叫人笑话。” 菁华园紧挨着榭园的小院子,只有两间正房,带着四间很小的耳房,曾经是凌青菀父亲的姨娘住的。 那时候景氏总是不孕,老太太送了个丫鬟给父亲。那丫鬟薄命,没过两年就去世了,没有添丁增口。 而后,凌青菀的大哥住过几年,直到他搬到外院去;凌青桐也住了几年,然后也搬到外院去了。 所以,菁华园空了三四年。 菁华园年久失修,景氏有心让凌青菀搬过去,但是没法子抽空去修葺,一直耽误至今。 这次大修葺,就顺便修了。 “好,我搬过去。”凌青菀笑道。 她觉得甚好。 菁华园紧挨着后面的院门,凌青菀可以不惊动她母亲就自由出入。 倘或有急事,甚至能半夜翻墙出去。 对她而言,是最好不过的消息了。 就在景氏准备要搬家的时候,嫁到程家的二姑姑突然登门了。 二姑姑来势汹汹的样子,而且眼睛红红的,是哭得厉害的。 她的两个女儿,也跟着来了。 凌青菀愣了下。 自从安平门叛乱,老太太就搬到了二姑姑家里住。莫不是老太太出事了? 景氏也是心惊肉跳。 ***L ☆、第137章石庭的意 第137章石庭的意图 二姑姑带着她两个女儿的到来,让景氏和凌青菀都下意识以为是老太太出事了,心里咯噔了下。 老实说,今年天灾*,最怕家里人在出事了。 “大嫂!”二姑姑一进门,就眼泪连连,对景氏道,“你妹婿出了事,大嫂要帮帮他!” 一听这话,凌青菀暗中松了口气。 不是老太太。 但是,二姑姑和她的两个女儿,极其蛮横无礼。当初,程大姑娘不喜凌青菀,也是无缘无故的。那时候,她们姊妹俩还想置凌青菀于死地。 凌青菀没走,怕她母亲一个人应付不周,没个帮腔的人。 她坐下来,看着二姑姑和她两个女儿,沉默不语,守在自己母亲身边。 “怎么了,慢慢说......”景氏心里已经能猜到了。 二姑爷程轩大概是官场上出现了不济,想找安肃帮忙。但是,她们没有那么大的体面,见不到安肃的面,唯有通过景氏去周转。 景氏起了警惕。 程轩一个从五品的官,安肃乃是二品大员,相差千万里。 让安肃去帮这种小忙,太大材小用了。 “还不是赈灾的事?”二姑姑哭着道,“有御史弹劾他私吞赈灾粮,以次充好,要拿下他。大嫂,你去跟安尚书说道说道,让他帮着说句话。” 原来是贪了赈灾粮。 景氏心里一阵反感。 此前何等光景?赈灾粮是救命的,居然也要私吞?这岂不是罔顾国法,罔顾百姓生死? 朝廷不拿几个人,也不足以震慑。程轩是小官,倘或救了他。安肃虽然没些什么大事,也要惹一身骚,不值得。 景氏心里就不太高兴。 “.....妹婿他,到底有没有贪赈灾粮,是被冤枉的吗?”景氏反问二姑奶奶。 二姑奶奶微微一愣。 这就是有了。 不成想,二姑奶奶还没有说什么,她的二女儿程二姑娘立马跳出来道:“当然没有!大舅母。我爹爹清廉着呢。” 景氏不信。她也不争辩。继续问:“妹婿现在关在哪里?” “关在应天府的大牢里。”二姑奶奶哭着道。 景氏哦了声。 应天府的府尹是纪王,也是凌家的亲戚。但是,二姑奶奶不直接去求纪王妃。反过来求景氏。 景氏心里很明了。 她们肯定觉得景氏更好说话,有点害怕纪王妃。纪王妃的性格刚正,说了不中听是要赶人的。 景氏却温和很多。 软磨硬泡,能说动景氏。这是其一。 其二。安肃的官更大,不仅仅能免了程轩的罪。甚至还能保住程轩的官。 “简直想得太美了。”景氏心道。 事情到了头上,景氏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于冷漠。于是,她道:“我已经知晓了。你们先回去吧,倘或有了消息。我派人去告诉你们.....” 二姑奶奶和程家的两个姑娘,无疑愣了下。 她们以为景氏听了这番话,肯定火急火燎带着她们去见小景氏的。 不成想。景氏这么轻描淡写把她们打发了。 程二姑娘就站起来,对景氏道:“大舅母。事情紧急,您给我们引荐安夫人,让我娘把事情和安夫人说说。” 凌青菀在旁边听到了,就微笑道:“二表妹,既然如此,你们何必直接去找安夫人?” 程二姑娘哽住,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她们直接去找安夫人,安夫人会见她们吗? 整个凌家,就凌青菀最刁钻刻薄,偏偏程家的老夫人还说她温顺贤良! “你们还是先回去吧,我帮着问问。”景氏也开口道,“倘或能帮忙,自然不会见死不救的。” 二姑奶奶这次很听话,没有再说什么,拉着她的两个女儿,从安家离开了。 她们前脚走,后脚纪王妃母女也来了。 她们直接在小景氏跟前。 凌青菀和景氏,也去了姨母的院子。 “......程家那些人找你了吗?”纪王妃问景氏,“说了些什么?” 景氏就笑着,把二姑奶奶的话,说给了纪王妃和小景氏听。 纪王妃对景氏道:“大嫂,这里头的水深着呢,牵涉甚广,你可别答应什么。” 小景氏也道:“我昨日就听闻了,陡然见程家夫人登门,心里估摸着是这些事,就避而不见。姐姐,你没有答应什么吧?” 景氏是个和软的性格,她们怕景氏面子上挨不过去。 “没有。”景氏道,“岂是我能做主的,怎么会答应?” 赵祯就不停给凌青菀使眼色。 凌青菀起身,跟着赵祯悄悄走出去。 她们俩立在屋檐下说话。 冬月的天,阴森森的,很是寒冷。饶是浸在日光里,也是一阵阵的寒意往身上钻。 “你的脚还没有好?”赵祯问凌青菀,“上次你跑出去玩,就没有再回来,还受了重伤,是不是安二郎欺负你?” “不是!”凌青菀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就从院门口处传来一个冰凉的声音。 赵祯吓一跳。 举目望去,安檐阔步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软甲上的铜片迎着日光,金光熠熠。 赵祯有点讪讪,好似背后说旁人坏话被撞破一样。 “什么不是,明明就是!”凌青菀见赵祯窘迫,立马道,“你还不承认吗?” 她的眼眸有几分黠慧。 认真说起来,她的脚上还是被安檐拖着走弄的,也算是安檐弄伤的吧? 安檐微愣。 赵祯就笑了。 凌青菀自己也笑了。 安檐不看赵祯,只对凌青菀道:“找你有点事,跟我出来一趟。” 他语气不容置喙。 凌青菀点点头。对赵祯道:“祯娘,我回头找你!” 她对安檐言听计从,令赵祯很吃惊,惊讶看着她。赵祯想说什么,凌青菀已经跟着安檐出去了。 她脚下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但是走路仍会有点疼。不需要拐杖了。所以她走得比较慢。 安檐就刻意放下了脚步。走到她身边。 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阳光。走在他的阴影里,凌青菀的表情看不清楚。 安檐也沉默着。 到了安檐的外书房。他令凌青菀坐下,对她道:“你上次让我查的那个孝彤,已经查明了。” 凌青菀立马坐正了身子。 “......早年沐王府的按册上,说孝彤是沧州人士。原本姓孙,父母健全。有五个兄弟姐妹,她排行第三,八岁时被父母卖到沐王府二十年,得银十八两。”安檐缓慢道。 凌青菀点点头。 这个她知道。她姐姐之前就查过。 “早在沐王登基的几个月前,她父母就在同一年里相继去世;而后,又过了两年。她胞姐病重而亡;再后来,她又死了一个兄弟。 剩下一弟一妹。在皇后去世后不久,全部莫名其妙失踪。不仅仅如此,和孝彤家关系稍微近些的,全部消失了。 因此,孝彤这一脉,至少死了一百多人。他们全部失踪无踪,踪迹全无。”安檐道。 凌青菀听了,浑身发冷。 能做到这样的,非位高权重者不能为之。不仅仅孝彤死了,连她的蛛丝马迹都被抹去了。 孝彤不是后来被人收买的,而是一开始就是内|奸。就是不知道她到底是皇帝的人,还是太后安置在沐王府的。 她蛰伏得很深。 凌青菀回想起孝彤,总只能想起一双温柔的眼睛,和娴静的身影。 “她是官家的人吗?”凌青菀问安檐。 安檐沉默下,道:“官家身体不好,多年难以自保。他身为沐王的时候,不得先皇喜欢,以为此生就要潦倒度过,断然没有杀孝彤父母、培养孝彤的本事。” 安檐觉得,孝彤不是官家的人。 “太后无子,一连生了四个公主。将来不管谁做天子,都与她不亲。故而,她需要筹备,每个皇子身边放几个人。 沐王尚可,太子和其他几位王爷,更是有主见。只有沐王最好掌控,太后很早就中意沐王。听说当年沐王能登基,宫里太后做了相应,所以沐王尊重她。 如此说来,孝彤是太后的眼线,绝不是官家。当然,并不能以此推断官家并未合谋者......” 凌青菀听了,微微颔首。 安檐虽然没有直接说,但是他也觉得官家不会杀皇后。 凌青菀的心,稍微松了些。 她轻轻叹口气。 “石庭为什么说官家是合谋者?”凌青菀心想,“难道,他想对付官家?” 他为什么想对付官家? 凌青菀又想到,石庭到了京里之后,和官家的弟弟九大王关系甚好。 当然,他不止和九大王好,还和很多权贵关系好。 倏然,凌青菀灵光一闪,她隐约能猜到石庭为什么进京那么高调了! 他那么高调,引起了各方面的注意,结交了很多权贵。因为他来往的高门太多了,这样一来,他和九大王关系密切,就变得平常,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这叫灯下黑。 “他是不是想谋反?”凌青菀心想,“他现在是石庭,石庭是谁?” 这些话,凌青菀没有告诉安檐。 她不想安檐这么早对付石庭,她还需要石庭帮助她报仇。 当然,安檐未必想不到。 他也没有告诉凌青菀。 安檐的话说完,两人沉默了片刻。 “我有样东西送给你。”安檐突然站起身,往外走去。 凌青菀不解,看着他的背影,问:“什么东西啊?”安檐已经出去了。 L ☆、第138章送花 第138章送花 安檐突然说,要给凌青菀一个东西,把凌青菀吓了一跳。 她不知安檐要给什么。 最近对上安檐,心里总是惶惶然。 须臾,凌青菀闻到了一股子馥郁浓香,香气从门口远远飘过来。 安檐进了屋子。 他手里,端了两盆腊梅。 一盆是红的,一盆是黄的。都是中等的花盆,白瓷做成的,点缀了些金丝,精致细腻。 栽在盆里的腊梅树,被刻意弯曲了枝桠,做成了锦簇模样。淡褐色的梢头,两种腊梅细蕊俏丽盛绽,芬芳扑鼻而来。 凌青菀惊喜不已,站起身来。 安檐将腊梅盆栽放在桌子上,对她道:“南边上贡的梅花,今天刚到的,宫里总共十八盆。我向官家讨要,官家给了我两盆。 今年西边大旱,树木全部死光了,这原本不起眼的盆栽,却成了紧俏玩意儿,我一出门就被同僚盯上,个个问我要。方才回来,老三也瞧见了,非要缠着拿去。 我藏了起来,才躲过一劫。你拿回去的时候,也要小心,别被人抢去。特别是今日,永德郡主也来了,小心她要去......” 他说得格外慎重。 凌青菀的心,却比这腊梅还要艳丽,心花怒放。 她不知怎么了,眼底有点发热,似乎很想哭。不仅仅是为了这两盆栽,而是安檐待她的心。 他似乎又回来了。 闹了大半个月的不愉快,安檐的温柔好像又回到了凌青菀身上。 他看到好东西,哪怕极其稀少,也要讨要回来给凌青菀。 她快速跌眸。才将自己的泪意藏住,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多谢你,我很喜欢!” 可是她的羽睫上,却挂着晶莹的泪珠。 安檐伸手,将她的眼泪揩去,低声道:“......我弄伤了你的脚。也害得你脖子受伤。是我太过于混账。我给你赔罪。” 他的怒气,终于过去了。 一切的难以接受,都变得平淡。他打算和从前一样。好好跟她相处,不管她是谁。 他爱这个女人,此生不渝。安檐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委曲求全的。有些卑微。 “我并未怪过你。”凌青菀哽咽着道,“咱们能和好。我最是高兴。安郎,多谢你的宽宏大度!” 安檐反而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 他一把拉过她,将她搂住。 他的胳膊强壮有力,紧紧箍住凌青菀。令她不能动弹。半晌,他才在她耳边说了句:“你高兴就好了。” 安檐思前想后,决定在她搬离安家之前。与她和解。他做这个决定,也是艰难的。如今看来。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凌青菀的动容,也令安檐心头郁结缓缓散去。他就明白,卢九娘还是有心的。 想当初她和王七郎无媒苟合,的确令世人不齿,安檐想起来也是憎恨万分。 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外人又如何评说?倘或他安檐喜欢一个女人,却知无法与她相守,也知她要另嫁,绝望之下,兴许也会占领她。 似乎这样,才是另一种守卫。 人心原本就是复杂、自私且贪婪,道德是外界的约束,强行规定来约束行径的。 在正常的情况下,大家都会害怕世人的攻击,而恪守道德。但是爱情里的绝望,会把人逼迫进死胡同。困兽之斗,焉能用常人的思维去理解? 想到这里,他虽然还是不能原谅王七郎和卢九娘,却给了自己一个解脱。 他心里的枷锁,减轻了很多。 他半晌才松开了凌青菀,送她回去。他手里捧着两个盆栽,有点沉重,但是他丝毫不觉。 半下午的阳光,变得稀薄而阴寒,照在身上也是一层白冷冷的霜。 可是一路都是梅花的浓香,飘散得很远。 凌青菀的脚步,变得格外轻盈。 她的脚也没那么疼了,走路步履生风。原来,她这么在乎安檐对她的看法。 “我要折下来几枝,送给祯娘,也要给姨母、我大嫂和大表嫂。”回到后院的时候,凌青菀知晓赵祯和纪王妃尚未离去,凌青菀指着梅花,对安檐道。 正如安檐所言,大旱三个月之久的京师,什么都缺,尤其缺树木花草。 倘或是平常,安檐送她的东西,留下就是了。现在,却是不妥。 “这是你的,你随意。”安檐对她道,声音里添了几分温柔。 凌青菀微微低头,抿唇轻笑起来。 安檐也眼眸柔和。 安檐说完话,送完东西,想到还有点事,就道:“我先出去一趟,晚夕再回来。” “哦,你去忙。”凌青菀道。 安檐走后,凌青菀果然拿剪刀,从两盘梅花里裁剪枝桠,拿去送人。 这种进贡的腊梅,枝桠格外讲究,都是盘了好些年的,所以主杆粗、副枝少。 凌青菀剪了半晌,几乎把副枝剪光了,一盘只留下两支副枝,这才停手。 剪下来的,她让丫鬟进来,全部捧了去姨母那边。 纪王妃和祯娘果然尚未离开。 凌青菀尚未进门,赵祯就闻到了花香,猛然站起来:“哪里的梅香?”语气分外震惊。 然后,凌青菀撩帘而入。 屋子里的几个女人,都惊愣看着凌青菀,七嘴八舌问她:“哪里来的腊梅啊?” “这算是早开的腊梅了,今年哪里去找腊梅?” “你是哪里买的?” 凌青菀只得实话实说:“是二哥送我的。他说这是进贡的腊梅,他瞧着稀罕,就向官家讨要了两盆......” 众人都明白过来,全笑了。 凌青菀又解释道:“只有两盆,我怕分不匀。才裁剪下来的。” “二姐姐,安二郎对你甚好嘛。”赵祯笑嘻嘻道,“不像是会欺负你的” 纪王妃等瞪了她一眼,不许她打趣凌青菀。 正说着话儿,丫鬟说侯爷回来了。 “今天怎么回来这样早?”小景氏嘀咕。 安肃很快就进了内院。 他手里端了一腊梅盆栽,和安檐送凌青菀那个花盆一样。只是,安肃没有安檐那么有力气。端得有点吃力。还是自己抱着。 然后,他瞧见了满炕的腊梅枝桠。 大家都静默了下。 小景氏瞧见他也端了腊梅回来,心里像吃了蜜一样。脸上却有几分羞赧。 纪王妃几个人,都忍住笑。 安肃愣了下,这才笑道:“你们哪里弄来的腊梅?今天进贡的腊梅刚到,官家赏了我两盆。我还想拿回来让你们高兴高兴,还让人送了一盆给姨太太和菀儿。不成想晚了一步......” 小景氏连忙让两个丫鬟帮忙抱下来。 她跟安肃解释说:“官家也赏了檐儿两盆,他送给了菀儿,菀儿拿给我们的......” 安肃就笑了,道:“原来那小子也讨要了。” 这么说来。也不是官家主动给他的,而是他讨要的。众人听了,不由都笑了。 果然是亲父子! 安肃回来了。大家就不好再在这里。而天色已经不早,纪王妃母女也该回家了。 大家纷纷作辞。 纪王妃带着赵祯。回了纪王府。路上,赵祯捧着凌青菀给她的梅花,视若珍宝,不时嗅一嗅。 纪王妃却略有心思。 晚上纪王回府,纪王妃服侍他更衣梳洗之下,夫妻俩歇下之后,纪王妃突然对他道:“安家是个很不错的门第。他们家男人,都知道疼媳妇......” 纪王愣了愣,侧身问她:“怎么好好的,说起了这茬?” 纪王妃就把今天安檐和安肃跟官家讨要腊梅的话,告诉了纪王。 纪王笑了,道:“我是没碰到。倘或碰到了,也讨要两盆给你和祯娘。” “倒也不是这话!”纪王妃噗嗤笑道,“夫妻几十年,我难道还不知道王爷的好?我是说,安家门风不错,安肃在朝为官虽然受宠,却低调隐忍,有大智慧。 他们家的男人,有安肃做了表率,都知道疼媳妇,我觉得这点很罕见。” 纪王还是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你说,把祯娘给他们家三郎,是否妥善?”纪王妃说了半晌,终于把自己的意思说开。 纪王愣了愣。 宠爱女儿的父亲,陡然听说女儿要说亲了,无疑似被捅了一刀,分外难受。 “怎么好好的,突然说到了祯娘的亲事?”纪王有点抵触道,“她还是个孩子!” 纪王特别疼祯娘,祯娘是他唯一的女儿。 所以,他对祯娘的疼爱,甚至超过了几个儿子。明知祯娘及笄了,也该说亲,纪王却不想朝那方面想。 他真想回沧州算了,找个乡下男子,让他入赘到王府。 但是京里,这不可能。 “多大的孩子啊!”纪王妃道,“我知道你不舍祯娘。你可是有四个儿子,将来娶媳妇也是旁人的闺女。大家都不舍得闺女,儿子都打光混喽?” 纪王就笑了。 虽然不舍,纪王倒也不偏激,他只是情感上有点受伤。但是,他知道祯娘的亲事不能拖了。 “安三郎为人如何?”纪王问,“我没怎么听说过他,祯娘见过他吗?” 纪王妃就把安栋送祯娘鞠杖、祯娘回送他赛马,然后安栋又送了祯娘好些小玩意儿的话,都告诉了纪王。 还要上次在安家,祯娘亲口说的那些话,纪王妃也说了。 “这样吧,我明天派人去打听打听,安三郎是个怎样的性子。”纪王道,“回头再做打算。” 纪王妃点点头。 安家那边,安栋傍晚回家,看到他母亲窗台上摆了腊梅,浓香扑鼻,不由惊喜道:“娘,哪里来的梅花啊?” 没等他母亲解释,他就把梅花端了起来,道:“这花甚好,我给郡主送去。” 他口里的郡主,就是赵祯。 安肃也在,听闻此言气得半死,小景氏倒是哈哈笑了。 “这是我带回送你娘的!”安肃对安栋道,“你娘有了好东西,你竟想着拿去讨好女孩子,岂有此理?生子如此不孝,要汝何用?” “郡主不是女孩子啊,她将来要做我媳妇的。”安栋认真道,“郡主说,我不跟其他女孩子说话玩笑,她就要给我做媳妇,我答应了。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岂能反悔?大嫂的妹妹来了,我都不理她的。” 小景氏就笑得直不起腰。 安肃也绷不住笑了。 因为安栋是幼子,从小就好玩,他们夫妻仍当他是个孩子,不指望他建功立业。听到这一席话,夫妻俩都觉得有趣,笑个不停。 他们笑的时候,安栋趁他们不备,重新端起那盆梅花,跑了出去。 “不孝子,不孝子!”安肃在背后笑骂。 虽然这样骂着,语气里却是嬉笑,没有半分严肃。 “算了,由他吧,改日他要带好吃的给我。”小景氏笑道,“栋儿一直这样,拿了我什么都要加倍还回来。” L ☆、第139章心迹 建平十一年的冬月初七,下了一大场大雪。 皓雪盈盈,洒满了盛京,玉柱雕梁的京城白皑皑一片,似慵懒躺在柳絮堆里。处处纯白,庭院的雪漫天散下,如袅袅薄雾,朦胧胧的胜似瑶池。 凌家今天搬回昭池坊。 在他们回来之前,昭池坊从前的旧邻居,差不多都回来了。 朝廷拨了银两,昭池坊的坊墙重新修葺,巩固一新,凌家的庭院也修建完好。 “大奶奶,二奶奶派小人来问一声,天都要黑了,什么时候派人去接他们?”景氏刚刚把家里东西整顿好,就有个小厮进来,对景氏道。 已经快要黄昏,天色渐晚,景氏他们和三房搬得差不多了;老太太那边尚未挪动,也没派个人来说声缘故;祖父在纪王府,自然也不会冒雪归来。 二房也未归。 景氏还以为,二房他们也是怕大雪,准备明天再搬。不成想,二房居然是等她去接。 景氏心头微滞,一股无名火顿时窜上来。 “去跟你们奶奶说我的话,倘或不想回,就不要回了!”景氏声音严厉。 小厮吓得连连磕头,起身跑回去了。 凌青菀和陈七娘顾不上收拾东西,都过来劝慰景氏:“娘犯不着生气......” 景氏很少这样动怒的,特别是对二房和老太太。因为她知道,一旦吵起来,就是没完没了的。 原本就不同心,一点小事相互不让。就要天天吵架,日子简直没法子过。大人难受,孩子们遭罪,下人看笑话,也会不尊重主子。 家不成家了。 “在你姨母家,过了两个月的清净日子,没这些人事繁杂。我真是过得神仙一样。”景氏叹气道。“耐心也没了。” 景氏在安家是亲戚,诸事不管,每天都能睡得安稳踏实。 她其实很讨厌处理家务事。更不喜欢掌权。 现在,刚刚回到家里,二房不归、老太太连个信儿也没有,光这两件事。自然又是一番气受。 陈七娘和凌青菀对视一眼。 “娘,您别生气了。”陈七娘安慰景氏。“屋子里的光已经暗淡了,收拾也来不及。咱们干脆别收拾了,今天先胡乱睡一晚。 不如把娘的东次间收拾出来,请了三叔三婶和堂妹们。点了炉火,烫了好酒,咱们逍遥一夜。喝酒吃肉。” 景氏眼眸微亮。 这倒也是个极好的主意。 今天已经累了一整天,假如再收拾。还是要累到半夜。 还不如暂时搁置,等明天白天再说。 “这样也不错。”景氏笑道,“你姨母还送了只整羊,今晚烤羊头下酒。” 她的心情,顿时大好。 当初叛乱之后的死里逃生,他们都没有庆祝过。如今,就当补回来。 “太好了,我正想吃烤羊头。”凌青菀拊掌应和。 大哥凌青城跟着笑了:“七娘最有主意。”一副“我媳妇很能干,我很荣耀”的姿态,惹得景氏和凌青菀笑个不停。 陈七娘羞赧低下头。 陈七娘嫁过来时间不长,又逢大灾,但是她适应得很好,已经有了种家的感觉。 她胸有大志,想去运粮赚钱,婆婆和丈夫都支持她;她一个小提议,婆婆和小姑子立马附和,爱护她;丈夫念书,从来没做过生意,但是能力出众,一学就会,本事过人,又处处尊重她。 陈七娘羞赧的笑容里,添了几分愉悦。 下人们果然暂停收拾,立马去打酒、烤羊头。 三叔和三婶也应邀而来,带着他们的两个女儿。 景氏让蕊娘过来叫爹娘。 蕊娘娇憨可爱,并不怕人,笑嘻嘻叫了“爹娘”,然后就和凌青桐、两个堂妹去院子里堆雪人。 很快,天完全黑了下来。 院子里点了灯笼,红光匝地。地上的雪,映衬着灯笼的光,泛出红色的剪影。 景氏把从安家带回来的三盆梅花全摆上,芳香馥郁。 这三盆梅花,其中两盆是安檐送凌青菀的,另一盆是姨父送的。 “恭喜三叔高升。”喝酒的说话,大哥凌青城先给三叔敬酒。 半个月前,三叔已经荫蒙了朝奉大夫,从六品的官。虽然是闲职,却也有些俸禄,更算个事业。 以后也是官,受人尊重。 这是凌青菀姨父安排的。 “哪里话?”三叔有点不好意思,“还不是安尚书帮忙......” “这是好事啊!”景氏立马打断他,“咱们家没个当官的,也没有门路。往后,侄儿们就要靠三叔提携了。来,你们兄弟都敬你三叔一杯酒!” 其实,凌青城兄弟,是不需要三叔提携的。他们有姨父和舅舅。再说,三叔那小官也提携不了他们。 但是,景氏这么说了,打住了三叔的话题。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必要拿出来说。 更不能轻易泄露出去。 家里还有二房。 二房那对夫妻,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性格极其相似,非常不好缠。 “三叔,侄儿也恭贺三叔高升。”凌青桐年纪小小,端了酒盏对三叔道。 三叔果然不再多言,笑呵呵喝了下去。 安肃对三房夫妻的承诺,说给三叔和三婶的兄弟安排荫官,已经都做到了。 他们夫妻的心,就全部偏向了长房。 大家喝酒到亥初,说了好些话。 三叔性格豪迈,常年在外头玩,知道很多趣事。从前他顾忌侄儿年幼、长嫂守寡,不敢常来。怕给大嫂添口舌是非。 如今,侄儿成亲了,三叔也是头一回在长房喝酒。 酒劲一上来,话题就开了。三叔说起话来,风趣幽默,知道的趣事又多,是内宅女人没有听过的。既好玩又新鲜。惹得大家捧腹大笑。 没有二房和老太太,家里过得开心多了。 他们一直喝到亥初,这才各自回房。 凌青菀也微醺。 她今晚也特别开心。不知不觉喝了好多酒。她从小就没有享受过这样的亲情,她记忆中总是胆战心惊的过日子。 她的父亲,稍有不慎就要打骂下人,连卢玉姊妹俩也时常挨打。 卢氏人口众多。每每逢年过节一大家人,却是每个人都带着几分虚假。明明很热闹。可是每个人的心里都很孤寂。 像这样一大家人喝酒、说笑,从未有过。 “我喜欢这样的家庭......”她躺在床上,怅然想着。 安檐上次问她,是不是舍不得这人世的繁华热闹。是不是舍不得他,她真想回复他说:“是的,我舍不得!” 人世的繁华。和安檐的温柔,她都舍不得。 酒劲浓烈。凌青菀脸上也火烧火燎的,浑身发烫。 丫鬟们随意把屋子收拾了几下,都退了出去,各自歇下。 夜阑人静,雪已经停了。 雪光映照得窗棂透亮,似白昼。凌青菀的屋子里,也隐约有几分明亮。 她睡意上来了,意识有点模糊了。 恍惚间,突然有缕寒风吹进来,屋子里的光亮猛然一增,是更多的雪光照进来。 有个身影,轻盈落在她的屋子里。 凌青菀猛然就坐了起来,顿时酒醒了一半。 黑影直接冲她床上而来,似乎知道她醒了,紧紧捂住了她的口鼻。 他掌心粗粝,带着几分寒气,却仍是熟悉的。 “安檐?”半晌,凌青菀才从震惊中恢复了神智,低声支吾。 黑影就松开了她的口。 “嗯。”他应道。 果然是安檐。 凌青菀错愕不已。 她现在住在菁华园,离后面的坊墙和院墙比较近,后窗可以翻进来,而不会吵到榭园的人。 安檐居然半夜进了他们坊里,而且翻到了她的里卧。 “你......你干嘛啊?”凌青菀惊呆了。 她一说话,酒香从唇齿间四溢。 “你喝酒了?”安檐反问她。 “是啊,今天家里人都喝了酒。”凌青菀道。她简单把事情和安檐说了一遍。 安檐听罢,微微颔首。 他摸了下凌青菀的脸。 因为酒气上头,凌青菀的双颊正滚烫,令她有点难过。安檐从外头进来,双手是冰的,贴在她脸上分外舒服。 故而,凌青菀紧紧抓住了他的双手,按在自己面颊上。 安檐微微眯起了眼睛,在黝黑的帐内看着她。 半晌,凌青菀才想起问他:“你怎么来了?” 她喝醉了,人也迟钝很多,特别有趣。 安檐唇角微挑,道:“你搬了新地方,我来踩踩点。下次倘或半夜急事找你,可以直接过来。” 凌青菀怔了下。 她抓住安檐的手不放,半晌才道:“这样不好,一旦败露,菀儿名声不好听。安檐,女孩子家没了名声,就是死路一条,像我一样!” 安檐就感觉他自己的心,被什么刺了下,闷闷发疼。 “不会败露的,我行事很小心。”安檐道。 凌青菀就轻笑了下,她已经醉眼迷糊,有点撑不住想睡。 最终,她靠着安檐睡着了,自己竟浑然不知。人醉了,意识也是糊涂的。 安檐停留了半晌,见她呼吸均匀,知道她已经睡着了,便将她轻轻放在枕间。 他低头,吻了下她的唇。 柔软的唇上,仍带着几分酒香。 他的手,轻轻将她脸色的青丝撩拨整齐。他拂过她娇嫩发烫的面颊,声音轻不可闻:“九娘......” 次日,凌青菀醒过来,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精神不振。 宿醉是很痛苦的。 “我昨晚好像做梦了,梦到安檐翻到了我的屋子里。”她对镜梳妆的时候,有气无力撑着脑袋,慢慢想着。 后半夜的时候,又下起了雪。 雪将窗台上的脚印全部遮掩了,所以她也不知道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L ☆、第140章计谋 冬月连下了三天的雪,才缓缓放晴。 苦寒与饥饿交迫,城里饿蜉遍地,百姓生活水深火热。 盛京城里都发生了乞丐抢商铺东西的事,抓住了被死打一顿,照样无济于事。 凌青菀的二叔和二婶次日也搬回了昭池坊,虽然他们没个好气。 老太太那边,还是没信。 景氏安顿好了之后,家里收拾妥当,一切照旧,就派人去程家问,老太太什么时候回来。 “二姑奶奶说,姑爷还在牢里,老太太没心思回来。家里都是孝顺儿女,怎么不顾老太太死活?”去闻信的丫鬟是微雨,回来对景氏道。 景氏听了,既好气又好笑。 “到底是谁不知道孝顺?”景氏无奈摇头,“既然二姑奶奶孝顺,还拉着老太太要挟我?” “娘,您别理会!”凌青菀在一旁说。 这件事,凌青菀也知道。 二姑父的确是私吞了赈灾的银两。这段日子,到处饿死人,朝廷开了国库救济,却被贪官污吏中饱私囊,层层盘剥。 这么下去,还是要饿死人。 一旦饿死人,就有动乱。盛京城里动乱的话,整个朝廷都不保了。 所以,这次谁敢动赈灾银两,谁就是死罪。 已经砍了三名从三品的大员,好几位底下的小官员。这个时候,就是敲山震虎,谁也不许打赈灾粮的主意。 倘或程家姑爷没有关系。现在早已定罪行刑了。 纪王到底跟程家姑爷是连襟,程家姑爷关在应天府,程家的二姑奶奶频繁登门,甚至亲自到了衙门,纪王不堪其烦,也不好见死不救。 因此,程家姑爷的案子。纪王搁置不审。想先关他半年左右,等这件事的风声过去,再寻个理由放出程家姑爷。 这样。就等于保住了程家姑爷的命,而纪王可能面临被御史弹劾。 包庇贪污犯,也要被弹劾,可能丢官。 程轩官小位低。现在没什么人留意他,纪王就大胆将他搁置下来。 纪王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将程家姑爷保护在狱中,程家却不知足,非要让纪王将程家姑爷放出来。 简直不知好歹! “娘,此前二姑父案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躲在狱中,否则他在劫难逃。可是二姑姑呢,不知是愚蠢还是贪婪。非要做美梦想让他出来,还官复原职。 他们家的太夫人。看似精明,这个时候也没个主意,任由二姑姑胡闹!”凌青菀说道。 说起这件事,凌青菀就觉得纪王着实好心肠。 帮旁人尚可,把程家却是徒劳无功。别说感激了,他们不拉纪王下水,已经是万幸了。 前些日子她二姑姑还说,想让二姑父年前出来,希望纪王能网开一面。 好像纪王是故意为难二姑父一样。 岂不气人? 丫鬟微雨道:“婢子一下人,都听说菜市口砍了好些官员的头,全是贪污赈灾粮的。二姑爷碰到这件事,能保住命已是万幸,二姑奶奶和老太太,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景氏就苦笑。 “对啊。”凌青菀也道,“她们哪有半分感激?不仅不感激,还不知足。难道她们是想看着二姑父死吗?” “算了,别理会!”景氏道,“老太太爱回不回吧,反正家里这些事也忙不过来。” 景氏就没有再派人去程家。 家里还有一堆事。 祖父则终于从纪王府回来。他回来之后,仍关在他自己的小书房,著书立说,不与家人罩面。 景氏也忙着家务事。两个月的清闲日子,终于结束了,景氏又开始忙里忙外,马不停蹄。 中途,石庭来了凌家两次。 他也见到了凌青菀,把一些事告诉凌青菀。 “梅江彦乃户部郎中,是怀庆长公主的势力,最得怀庆长公主的信任。此人诡计多端,狡猾异常。他是怀庆长公主的智囊之一,怀庆很信任他。 这次赈灾粮的案子,只怕牵扯甚广,我打算借这个案子,先除去梅江彦,斩去怀庆长公主的一条胳膊。没了这个智囊,怀庆长公主迟早要自寻死路。”石庭对凌青菀道。 当初杀卢玉,是太后和怀庆长公主两人。 她们的目的却是完全不同。 太后是为了破坏长公主府和皇后的结盟,想让皇后自乱阵脚,然后将皇后杀害,用太后自己的亲信取代皇后,确保太后自己和王家的地位。 卢皇后野心勃勃,那几年诸多排挤王家,想要卢氏独占西北势力。 岂有那么容易? 卢、王两族平分秋色多年,在西北各不相让,岂能让卢皇后压制了王家? 所以,王氏集团授意太后,必须除掉卢皇后,换个没有背影的皇后,这样才好掌控。 杀了卢玉,果然卢皇后方寸大乱,心思全在后宫,丝毫不顾朝政和卢家。 那段日子,王氏和卢氏又重新恢复平衡。 而怀庆长公主杀卢玉,则是完全出于私心。她喜欢王七郎的容貌,想要王七郎做她的男|宠,丝毫不顾王七郎亦高门大户子弟,有自己的尊严。 她被王七郎拒绝之后,打听到王七郎和卢玉的关系,心生嫉恨,所以杀卢玉。 特别是卢玉坏了王家的孩子,太后和怀庆长公主于公于私都不会让她活下去。 怀庆长公主荒|淫无道,私下里豢养年轻的美男子,和朝中诸多大臣来往亲密,让他们入她的幕下。 她自己躲在背后,所以朝臣皆曰太后的几个女儿。行事低调。 其实,她们只是聪明而已,行事可是半点都不低调。 王家几百年的老牌贵族,对付皇权有他们自己的法则。这些经验,自然也会教给几个公主。而那四位公主,个个聪明听话。 所以,太后的几位女儿。表面上行事低调。但是暗中势力雄厚。 真正傻的,是汝宁长公主。她身为皇帝的胞姐,行事不知隐藏。公然干涉朝政,朝臣对她多有不满。 女人干涉朝政,不管是长公主还是宫妃,都是大忌。迟早要被弹劾收拾的。 “好,你看着办。”凌青菀道。 石庭要杀怀庆长公主。不仅仅是因为卢玉,也是为了他自己。 王七郎也是怀庆长公主和太后杀的。 “......我在内宅,父兄都不当官,出不上什么力气。倘或哪里需要我,只管告诉我。”凌青菀又道。 “不必了,我会同安二郎商量。”石庭道。 他见凌青菀似乎为自己出不上力气而懊恼。就安慰她到:“我们现在还只是在剪枝桠。等真正伐树的时候,肯定需要你的帮忙。” 怀庆长公主是一颗大树。 若不先将枝桠先剪去。砍树会非常困难,而是还容易被垂下来的枝桠所打伤。 石庭现在做的,只是剪去怀庆长公主的各方势力。 朝中对怀庆长公主如此了解的,非王七郎莫属了,那曾经是他的表姐。 石庭走后,安檐很快就来了。 他让莲生跟在凌青菀身边,只要凌青菀和石庭见面,他立马就会知道。 “和他说了什么?”安檐问凌青菀。他似乎已经相信了卢玉几分,说话没有之前冲了,仅仅是询问要事,没那样愤怒。 “他说,这次赈灾粮被贪污的案子,牵扯甚广,他想趁机砍去怀庆长公主的左膀右臂。”凌青菀如实道。 “先要砍去谁?”安檐问。 “梅江彦。”凌青菀回答。 石庭是这么告诉她的。 安檐知道梅江彦,长得颇为俊朗,为人却心狠手辣。身居高位,行为不端。但是,官家颇为忌惮他,听说他背后是王家。 不成想,竟然是怀庆长公主的私人。 安檐也听他父亲说过怀庆长公主的一些事,隐约传闻那位长公主可不像朝臣口中那么温婉贤良。 安檐从凌家出来,顺道走到了石庭府中。 这是他第一次登门。 石庭有些惊讶,将他迎接入府,沏茶相待。两人在书房密谈。 “怎么除去梅江彦?”安檐开门见山,问石庭。 “......怀庆长公主的驸马府上,总管事从祁州买回来一批粮食,足有一千石。先让御史弹劾驸马牵涉案中,紧咬不放。”石庭道。 安檐挑了挑眉,问他:“声东击西?” 诬陷驸马贪污。驸马犯事,涉及太后和长公主的颜面,她们肯定要极力保住驸马。那时候,怀庆长公主就分身乏术,没有力气去保梅江彦。 这就是石庭的声东击西法。 安檐觉得还不错。 石庭回眸,看着安檐,眉宇间有了几分微笑:“你安二郎身材魁梧,世人皆对你放松警惕,以为你高大鲁莽。 却没人知晓,你安二郎天生敏锐多智,精明过人。旁人对你的误解,是你的优势,你将来能定有番作为。” 石庭很欣赏安檐。 安檐能一下子把石庭的意图点出来,没有半分疑惑,跟得上石庭的思路,石庭觉得他很不错。 安檐顿了顿,没接话。 “既你有了主意,就动手吧。”安檐冷冷道,起身告辞。 石庭却拦住了他。 “你得帮我。”石庭笑道,“我在朝中势力微薄,没有你帮衬,我行事也颇为艰难。” 安檐沉默了下,坐了起来。 两人开始密谋。 这些事,他们瞒着凌青菀。 很快,凌青菀就听莲生说,怀庆长公主的驸马,涉嫌与朝臣合谋贪污赈灾粮。 “哦,声东击西。”凌青菀心想。 石庭是不会这么直接去碰怀庆长公主这块硬石头的,她身后有王氏和太后。 所以攻击怀庆长公主的驸马,是为了让她无瑕旁顾,从而打击她的谋士。 ***L ☆、第141章忍耐的尽头 凌青菀原本以为,贪污赈灾粮案子,对她的影响,仅仅是牵涉她的二姑父。 不成想,石庭却要抓住机遇,对付怀庆长公主。 凌青菀记得怀庆长公主。 怀庆年纪不大,今年应该才二十五岁,比官家还要小一岁,是太后最看重的小女儿。 她也时常进出宫门,巧笑嫣然。卢玉在宫里见过她数次,她时常到皇后跟前。 卢珃不太喜欢她。 怀庆长公主生得美艳,不同于她几个姐姐。她身材娇小纤细,五官精致,只是肌肤不够莹润白皙。 和她几个姐姐相比,她是很婉约可人的,有点江南佳丽的柔媚。 男人多半喜欢她那样的。 “......你身为皇后的妹妹、卢氏贵女,要小心每个人。你以为不认识你的人就不会害你,那是蠢!你总不知道,背后有多少人嫉妒你,想要置你于死地!”凌青菀记得卢珃曾经一次次这样对她说。 卢珃常说,嫉妒在普通人心里,只是挠心挠肺的难过;但是在权贵的心里,就是一把利刀,会一刀把自己所嫉妒的人杀死。 卢玉总是不以为意。 最后,她死去的原因之一,果然就是怀庆长公主的嫉妒。 她死的时候才十七岁,非常年幼。在她短暂的生命里,她对姐姐的话时常叛逆,不相信。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跌个跟头、买个教训。就被人害死了。 人都要走些弯路,才会慢慢变得成熟。 而她卢九娘连走弯路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一击致命。 没过几天,凌青菀就听说,怀庆长公主的驸马,被牵涉到赈灾粮案子里了。 是莲生告诉她的。 这个案子,已经将京里两成的官员牵涉进去。数目庞大。影响恶劣。 可见,官吏*已经到了如此境地,贪污是他们习以为常的事。所以赈灾粮下来,自然也要贪些。 他们却没有想到,这次官家下这么大的狠心,想要彻底整治这件事;而朝中大权贵。为了京城的安稳和他们自身的高位,也同意严惩不贷。 故意。中下级官员就倒了霉。 晋国公府只有三叔荫了个小官,这件事跟他们关系不大,他们谈论起来,也是语气轻松。 “二姑爷还在牢里吗?”三婶也会问。 “在牢里是好事。”三叔道。“一旦过审就是死罪。纪王给他报了个瘟疫病,怕他会传染,将他单独关在小囚禁牢里。 暂时是见不到他。但是能保命。拖个一年半载,风声过去了。再悄悄保出来。” 三房和二房还会稍微谈几句,景氏和凌青城他们,则谈也不谈,因为他们更忙碌。 大哥和大嫂的粮食铺子,生意很好。 大嫂还叫母亲,在坊门口支个大棚,每天用十斤米熬煮成稀粥,散给穷苦人。 这些米,大嫂的铺子出。 景氏觉得这是大善,能帮大哥大嫂积福,就答应了,派了人两个小厮和甘妈妈,负责这件事。 可是晋国公府内,他们的大米仍是要上账的。今年大旱,没有田租,家里存粮稀薄,买米又太贵,所以每天只有一顿白米饭,早晚两顿喝浓粥。 普通人家都这样,不仅仅是晋国公府。 这件事,就引起二房的极大不满。 “大嫂,您不是把家里的粮食,拿给侄儿媳妇去赚钱了吧?”二婶就很不客气的说。 她是晚膳的时候,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这些话的。 陈七娘听了,脸色不变,丝毫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淡淡看了眼二婶,然后把目光转到了她自己婆婆脸上。 她想看看她婆婆的意思,要怎么处理。 “把钟福和秦先生叫过来。”景氏听了话,表情肃然,放下碗筷道。 钟福是家里的总管事。凌家家业小,只有一个管事,和一个账房,账房先生姓秦。 家里的账目,除了景氏管着,总管事和账房每个月都要对。 景氏的账目,做得漂亮又透明,挑不出任何错儿。她叫总管事和账房来,就是要当面给二婶过账。 片刻之后,钟福和秦先生来了。 “把粮食那本帐,拿给二奶奶看!”景氏严厉道。她发怒的时候,眼底雷霆万钧,颇有几分气势。 景氏鲜少动怒的。 她发这么大的火,还是头一次。从前二婶怎么挑衅,景氏都不管她。可现在二婶是诬陷景氏的儿媳妇。 景氏自己受委屈没关系,她不能叫陈七娘也受这些委屈。 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必要跟她们体面过下去了! 景氏忍了几十年! 经常挑剔她也就罢了,竟敢说她儿媳妇! 景氏非常护犊子的! 看到景氏发火,二奶奶心里也胆寒了下。她就是平时说惯了,嘴碎罢了。心里不高兴,她就要发泄发泄,反正景氏就是那阴柔柔的样子,怎么说她也没用。 现在,景氏动真格了,二奶奶连连给她丈夫使眼色,想让她丈夫帮忙。 二叔冲她颔首,让她别怕。 账房秦先生把账目交给二婶,道:“二奶奶,您过目。” 秦先生和钟福不是景氏的人,而是祖父的亲信。但是经过这么多年,他们早已忠心景氏。 景氏为人磊落,一个人撑起这个家,两位先生是很佩服这个女人的。 二婶翻了翻,道:“我看不懂,谁知道弄什么鬼?”说罢,她将账本丢回给秦先生,坐下来端起碗饭。慢慢喝起来。 这浓粥已经是很好的了。 她在娘家借住这些日子,也吃得不好,每天两顿稀粥,中午一顿杂粮饭。那个粥,稀得跟水似的。 回到凌家,伙食大为改善。 二婶不过是在家里好日子过惯了,故意想整整景氏罢了。 景氏起身。走到了二婶身边。接过她的碗,狠狠摔在地上。 米粥全部溅了出来,撒了满地;碗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碎瓷四溅。 孩子们都吓住了。 大人们也惊呆了。那声碎瓷声,在空气里晃荡,半晌没有散去。 就连凌青菀。也被她母亲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她没去这么强势的时候。 “你既然看不懂账目,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说我把家里粮食拿给儿媳妇去卖?”景氏冷冷盯着她,虽然发火了,但是保持她的镇定,“你应该去祖宗跟前反省几天。才知道自己信口诬陷大嫂是对是错。” 她要把二婶关到家庙去。 众人都吓了一跳。 二婶自然也吓住了。 其实,这并不是为了这次一点小事要处罚二婶,而是长期的积累。 二婶像这样诬陷景氏。阴阳怪气说话也不止一次,几乎是家常便饭。 景氏忍了她十几年。终于在今天爆发了。 “你敢!”二婶暴怒,站起来道,“景氏,你个寡妇,是不祥之人,我们凌家都被你带累了!你敢动我一下试试,今天就跟你拼命!” 她叉着腰,气势汹汹。 “来人啊!”景氏冷笑着,对二婶的话也不生气,直接喊了下人,“把二奶奶关到家庙去反省两天,不要给饭!” 二婶更怒。 “你敢,你敢!”二婶咆哮道,转身见两个粗壮的婆子过来,二婶呵斥,“你们敢!” 家里的下人,多半是怕主子的。 不成想,那两个婆子却将二婶架了起来,要抬出去,丝毫不犹豫。二婶定睛一瞧,这才发现这两个婆子没见过。 “你们是谁?”二婶厉声喊道,使劲挣扎,“你们怎么在凌家,景氏,你这个贱妇,是要害命吗?怎么家里会有不认识的婆子?” “这是我的陪房,二婶不认识吗?”这时,陈七娘站了起来。 她一个新妇,对面家里这么大的争执,而且是因她而起,没有丝毫的慌乱和忐忑。 她表情淡然,眼神镇定,静静看着二婶。她宁静的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从婆婆开始发火,陈七娘就给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马去把她的陪房全部叫了来,守在门口。 饭厅里顿时静下来,落针可闻。 大家震惊看着陈七娘,对这个小女子有点难以置信。连景氏自己眼底也有几分惊讶。 陈七娘的淡定从容、威严冷静,更胜景氏一筹,将来越发是个不好对付的。 陈家行商,陈七娘从小就见过世面。这些小打小闹,在内宅妇人看来很棘手,对陈七娘而来却是小毛毛雨。 她跟着她父兄,在祁州药市暴利的参茸行滚过,那些惨烈的争斗,她眼皮都不眨一下,什么架势没见过? 二婶这些小闹和闲言碎语,陈七娘从来不过心。 “岂有此理!”二叔终于怒了,也站了起来,“大嫂,这日子不过了吗?” 说罢,他就冲景氏和陈七娘走过来。 可是走了几步,他脚步一顿,立在原地不敢动。 大家顺着他的目光,就瞧见门口站了四名壮丁,全是陈七娘陪嫁的车夫。 此刻,那些所谓的车夫,手里拿了马鞭,人高马大立在饭厅门口。 二叔心里惊骇,愣是不敢往前。 他是个色厉内荏的,在家里妇人们跟前敢横,真遇到事,他就吓得萎靡了。 景氏也瞧见了,满意微笑,冲陈七娘点点头。 “带去家庙!”景氏重新吩咐压住二婶的婆子们。 二婶又哭又叫,二叔愣是没敢动,满面怒色瞪着景氏和陈七娘。 凌青菀微微笑了笑。 看来,她母亲的忍耐,终于到头了。接下来,要么把二房和老太太全收拾了,要么分家。 凌青菀倒宁愿分家,就是母亲舍不得那爵位。 ***L ☆、第142章斩去一臂 第142章斩去一臂 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回榭园之后,大哥有点闷闷不乐。 景氏就跟他们解释:“你们这次做粮食生意,没有跟家里的钱财有半分瓜葛,他们心里一清二楚。但是,他们眼红你们赚钱,今天不闹,改日还要闹。 所以,我这次没有姑息你二婶,就是为了堵住他们的口,省得一次次的,给你们添堵。你们以为娘真是为了这一口气吗?” 景氏口里的“他们”,单单指二房那两位。 “我们知道的,娘。”凌青菀接话,“您素来忍让他们,这次也是势在必行。二叔和二婶最不安分。” 陈七娘笑着,不说什么。因为婆婆已经把事情做好了,陈七娘不需要任何言辞,只需安静站在那里即可。 大哥仍是沉默,他似乎有点痛苦的样子。有话想说,但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大哥也是磊落性格,很少见他这样欲言又止。 凌青菀看了大哥几眼。 最终,大哥没有开口,凌青桐却说话了。 “娘,为什么不和他们分家?”凌青桐突然道,“咱们单独过,不好吗?您在姨母家的时候,脸色容光焕发,像年轻了十几岁! 回到家里,您一下子就苍老了好些!这些事,让您愁苦受累,我们也知道。原本就跟他们不同心,不是一家人,苦撑着也是受罪。” 凌青桐记得,前世的时候,再过十年他母亲就要去世。那时候,母亲并不老。才五十多岁。 假如这辈子改变不了命运,母亲也没几年活头了,何必这么受罪?想到这里,凌青桐就内疚。 他母亲养大了他,给了他身份地位,让他摆脱了逃生子的命运,是堂堂正正的国公府少爷。可以挺起腰杆做人。他却没有来得及报答母亲。 等将来安二哥当权,他会提携凌家的兄弟们。凌家这个爵位,简直是鸡肋。 上辈子。大哥得到了爵位,最后有什么用? 反正念如的命运改变了,那么继续改变一些,焉知不是更好? 景氏微讶。看着凌青桐,目光里有几分欣慰。其实。自己养大的孩子,又是自己的亲外甥,景氏对他就像儿子一样。 这孩子总是跟他闹脾气,自从念如回家之后。他就转了性子,也愿意念书了,景氏很高兴。 听到他这番话。景氏心里发热。 “你这孩子......”景氏感动道,却说不出什么。 大哥凌青城也抬眸。看着凌青桐。他的眼睛里,没有责备,反而有点欣喜,好似他的心思被他弟弟看透了。 凌青桐刚刚的那番话,正是大哥想说的。 大哥又扭过头,去看母亲。 见母亲摇头笑,觉得凌青桐是孩子话,大哥肃然道:“娘,和他们分家吧!以后的荣华富贵,儿子自己去挣! 我这些日子,虽然帮着七娘做生意,照样每天回来看书了。将来考个进士,也不是难事。等我做了官,讨个诰命给您。 家里这个爵位,二叔早就想要了,老太太也不甘心。哪怕真的给我了,也是一辈子甩不开他们,您还是糟心! 儿子不想让娘这么艰难。咱们现在一家人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蕊娘找回来了,一家子团聚,凌青城着实不忍心他母亲为了爵位,一再忍受二房和老太太。 他们已经忍了很多年! 以后得了爵位,还是要养活二房。二叔二婶那个性格,打骂是不管用的,他们肯定要不停的挑事。 后半辈子都要和他们牵扯,让凌青城觉得挺恶心的。他也坚持不下去了。 就像凌青桐所言,母亲从姨母家回来之后,真的老了很多。 母亲在姨母家,心情愉悦,人看上去健康红润,凌青城心里也开心。 现在呢? 才回家就一堆糟心事。 “你们啊,都是孩子话。”景氏笑道。饶是如此,她心里也是微微一动。 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景氏忍了他们很多年,因为她对未来没有把握,不知道以后怎么办,所以紧抓那个爵位不放手。 但是,现在的长房已经越过越好了,特别是娶了陈七娘,让景氏对长子以后的生活很放心。 陈七娘能力卓越,她相夫教子,甚至能经商赚钱,简直是个能力出众的。 儿子有了陈七娘相帮,肯定会更好。陈七娘有远见,她能帮助凌青城,景氏突然就不再为凌青城担心。 而幼子和女儿们,景氏从来就没有指望他们有大出息,活得健康快乐就好。 这些,都已经有了啊。 心里的重石歇下,景氏就忍不下去了。特别是二房和老太太,总是故意找事,就是想让景氏自己放手。 所以,她今天发火,处罚二婶,不单单是二婶诬陷陈七娘,也是景氏以往的火气迸发出来。 “娘,我也想跟他们分家。”凌青菀见哥哥和弟弟表态了,自己也站出来说,“您看啊,三叔已经当官了,二叔肯定眼红。 那个爵位,现在已经不能荫官了,大哥要来做甚?不如让给二叔,他心里平衡了,就不生事。和他们分开了,咱们的家务事,他们也不知道,更清净。” 凌青菀是担心蕊娘的事被二房揭穿。 到时候,二叔肯定要闹。 和他们分家之后,长房的事,二房什么都不会知道,二叔二婶想闹都没有资本。 景氏心头一震。 凌青菀的话,说中了景氏心里的担忧,她何尝不怕二房真的闹出来? 凌青菀的话,才算彻彻底底打动了景氏的心。 景氏坚持了几十年,为了那个爵位。现在放弃了。多少有点前功尽弃,她觉得不划算。但是,凌青菀说得对,现在就放手,可谓“停止损失”。 陈七娘看着他们,心里已经明白了。她丈夫对她贴心,瞒了几个月。上次就把蕊娘的事。告诉了陈七娘。 这就等于把凌家的大秘密交给了陈七娘,让陈七娘格外感动。 但是她知道,她婆婆和小姑子们。可能还有点不信任她,所以他们没说。 陈七娘理解他们的谨慎,也知道他们对她是真心的,迟早要告诉她的。所以她也不急,装作什么都不清楚。 “都说什么胡话?”景氏沉默一下。对孩子们道,“都回房吧,早点歇了。” 但是,孩子们的话。在景氏心里埋下了一根刺。她那个牢不可破的理想——想让长子承爵,已经变得可有可无。 依靠她妹婿和哥哥,凌青城兄弟可以有个好出身。不必依靠那个鸡肋一般的爵位。 爵位当然也有些用,比如不用交赋税;倘或家里人犯事。可以通过议贵而减刑。 但是,凌青城不缺钱,他有了个富甲天下的外家,和生意精明的妻子;凌青城倘或犯事,也有姨父和舅舅。 这个爵位,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虽然现在全部是依靠别人,但是凌青城既非纨绔,也是愚蠢,他将来定然有番作为。 等孩子们起来了,可以回报姨父和舅舅。 “我是不是该听孩子们的?”景氏这么想。 因为通过最近的事,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对二房和老太太的忍耐力越来越差了。 正在凌家为了这些家务事烦心的时候,凌青菀听到了一些消息。 还是莲生告诉她的。 莲生每天都外出,把安檐和外头的一些消息,拿回来告诉凌青菀。 有御史弹劾梅江彦。 梅江彦在朝中地位高,因为依靠怀庆长公主和王家,地位显赫。 但是,他贪赈灾粮的证据,铁证如山摆在官家和朝臣的面前。 梅江彦的确是贪污了,但是没有安檐和石庭帮忙,普通人查不到他头上,也拿不到他的证据。 这个当前,王家不会为了一个外人,得罪满朝的权贵。所以,梅江彦败露之后,王家首先放弃了他。 而怀庆长公主那边,她自己驸马的事尚未解决,也是一身骚。 驸马的事,可能会把怀庆长公主背后的势力泄露出来,她更担心。于是,她也有点生气,梅江彦这个时候不帮她出主意,反而给她添麻烦。 她左右为难。 最终,她选择先保住她的驸马要紧。因为她和驸马是一家人,驸马更是她的体面,她不能把这层遮羞布毁了。 梅江彦就被拿下了。 审讯之后,梅江彦和其他贪污赈灾粮的一样,直接拉到了西市口,被砍了头。 梅江彦被杀那天,是腊月初五。 正巧,既是凌青菀的生日,也有卢九娘的忌日。 这天没有下雪,但是刮着狂风。 狂风将冰凉的空气,透过衣衫的缝隙,刺入骨头里。一旦出门,不管穿多少,都要全身冻僵。 石庭约凌青菀出去。 凌青菀很想去。 她太开心了。 石庭他们已经顺利走好了第一步,斩去了怀庆长公主的一条胳膊,是极大的好消息。 “我要去见石庭,你去告诉你家主人,让他也来。”凌青菀对莲生道。 她把石庭约她见面的地方,告诉了莲生。 莲生道是,果然去告诉了安檐。 结果,安檐就比凌青菀先到酒楼。凌青菀进来的时候,安檐和石庭左右对峙而坐。 安檐沉默着,一张冷峻的脸;石庭颇为高兴,清冷的表情不见了,一脸的温和。 凌青菀笑了笑,选择安檐的下首坐了。 安檐的表情,终于缓和了几分。 ***L ☆、第143章心愿 酒楼的雅间里,温暖如春。窗棂被寒风吹得簌簌作响,可是屋子里没有半分寒意。 门帘外,传来款款流淌的琴声,有个歌姬低吟浅唱,软语温婉,似盈盈的春水。 石庭闲心静坐,眼眸如丝,谲滟风流;安檐沉默寡言,威严逼人。 凌青菀选择坐到了安檐的下首,让安檐心情微微好转。 “今天是你的生辰,这个礼物送给你。”石庭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锦盒。 此锦盒庞大,应该是装了花瓶之类的。 “我的生辰已经过了,而且你送了礼物,不需要再给。”凌青菀不接,笑着对石庭道。 石庭却道:“今天是凌姑娘的生辰,这是另一份礼物。你不收的话,我还是要送到你家里去......” 他没说今天是卢玉的忌日。也许,这才是他想送凌青菀礼物的原因。 安檐也想到了,眼眸微沉。因为今天是卢玉的忌日,明知是凌青菀的生辰,安檐却什么也没有准备。 他对这天颇为忌讳,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够准确,让能不伤害卢九娘。 “我能收吗?”安檐正在沉思,却被凌青菀轻轻推了下,她问他。 安檐心里,有丝暖意掠过。 他回视凌青菀,见她正耐心询问他的意见,安檐准备点点头。 石庭却哈哈笑了:“你现在这么听他的话?从前都不知道你如此乖觉。明年跟我走了,也要这样听我的话,好么?” 安檐面色瞬间严霜轻覆。 他的拳头,不经意攥了起来。 凌青菀见石庭没完没了的,就是要激怒安檐。故而她不再说什么,想将礼物接过来。 她不想安檐被触怒,事情再发生变故。 安檐似乎很不愿意听到卢九娘跟石庭走的话,虽然她不明白是为什么。安檐可是亲手说过让她快点滚,让她魂飞魄散的。 现在,安檐又不高兴听到石庭亲口说。 安檐很霸道,这是真的。兴许他觉得。现在凌青菀和卢九娘是一个人。都是他的。 他的东西,不容他人染指。 “拆开看看是什么。”石庭却道,他想当面看到凌青菀收到礼物的表情。 他自己起身。将盒子拆开。 锦盒里躺着,一个碧翠色的瓶子。瓶子是用瓷烧成的,用翠鸟腋下的那点羽毛,点翠而成。 这种点翠手艺。多用在点翠首饰上。 用来装饰花瓶,第一价格太过于昂贵;第二手艺更艰难。能做到这样的师傅不多。 点翠花瓶,非常罕见,摆在桌子上,翠光四溢。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凌青菀猛然捂住了唇,怕自己惊喜叫出来。她身不由己站起身来。她的眼眸,瞬间发亮。又雾气蒙蒙的。 她迷恋一切翠色的东西。 深翠、浅翠她都爱极了。 她因为惊喜,浑身有点发颤。但是,她如此惊喜,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这种花瓶,对她而言有很特殊的意义。“这......”凌青菀眼睛发热,有点泪意涌上了,“这种花瓶,你找到了?” “嗯,我找个点翠师傅,花了重金,让他用两年的时间才制成的。”石庭笑道,“上次就想拿给你。你对我避而不见,怕你误会,不慎将它砸了,故而今天才给你。” 他其实打算等明年离开京城的时候,再给卢九娘的。 但是,他知道最近卢玉的日子不好过,脖子上、脚上的伤疤尚在。 他想,卢玉需要一些安慰。故而,他提前把东西交给了她。 石庭就是这样慷慨,他什么至宝都愿意给卢玉。 不过,他不仅仅是对卢玉,对别人也差不多。比如他的枪法,他甚至愿意交给安檐;而教卢玉医术的时候,他正想利用卢玉,仍是把《王氏医存》给她看。 他的大方,是难得一见的。 安檐瞧见了,却冷哼一声。 “点翠何等昂贵,用来制花瓶,暴殄天物!”安檐冷冷道,“可有什么好看的?” 他的冷水,当头泼下。 凌青菀似乎回神,激动的情绪微微收敛。她眼角的泪意缓缓敛去,沉吟一下,才道:“我母亲有个这样的瓶子,是她的陪嫁之物,她去世之后我姐姐保管着。 而后,我姐姐进宫,私人之物不能带入宫廷,我姐姐就给了我,让我小心保管。我分外看重,仔细藏起来。后来在我哥哥家第一次摆出来。 正巧那天周又麟去我家里,我让他不要动,他却故意去碰,不小心就摔个粉碎。 我姐姐拿去修补,但是总归残缺,再也找不到一样的。因为点翠的瓷器非常难制,要浪费好些翠羽,价格极其昂贵,宫里这么大的花销,要被弹劾的,我姐姐就没有再去找。 这些年,我心里想起来,就很是歉意。我曾经告诉过黎华,故而我喜欢这个花瓶。” 安檐哽住,他微微撇过脸去,不再说什么。 “又麟小时候真的那么混蛋吗?”安檐心想。 凌青菀也颇为伤感。 她小心翼翼伸手去摸那个瓶子,眼眸惊喜。她看石庭的目光,也少了好些冷漠,变得温柔。 安檐心头大怒。 “收下吧?”石庭笑着问她。 凌青菀毫不犹豫点点头,道:“多谢你!” 石庭重新替她装起来。 凌青菀就仔细放在一旁,生怕再次弄坏了。这个花瓶,和她母亲那个一模一样。 那个残破的花瓶样子,王七郎见过的。 那时候,他想重新做一个给卢玉,但是没钱。这样一个花瓶,花费庞大。王七郎没有当家,从王家拿不到那么多钱。 可现在他是石庭。 石家的财力,是世人想象不到的。他深得老太爷的喜欢,委以重任,所以钱财任他花。 他尚未找到卢九娘,就开始着手准备这个花瓶。 他知道,她看到之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 石庭微微笑了笑。心情也极好。他总算弥补了九娘的一个心愿。 安檐却不高兴。 听到凌青菀的解释之后。他没有阻止凌青菀收下这个礼物,但是他心里很苦闷。 而后,他不怎么开口。喝了好些酒。 酒宴结束之后,安檐亲自送凌青菀回去。坐在车厢里,凌青菀紧紧抱着她的花瓶,视若珍宝。 安檐的心思。渐渐明清起来。他也知道,凌青菀看得这么贵重。并不是因为石庭送给她的,而是从这个花瓶身上,她可以找到她母亲和姐姐的痕迹。 不知为何,想通这点之后。安檐心里一个劲泛酸,很心疼她。 “......又麟他,是个冒失的性格。”安檐声音低沉。因为喝酒了,有点嘶哑。“他不是故意弄坏你的东西。” 凌青菀抬眸,看了眼安檐。 她明白安檐和周又麟的感情,故而她顺着安檐的话,点点头道:“嗯,我知道的......” 安檐沉默着。 凌青菀也不说话。 “你和又麟从小就认识,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喜欢他的?”安檐又问,“他打碎你的花瓶吗?” 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她姐姐慎重托付给她的,安檐能想象,她当时一定很绝望,对周又麟也是恨极了。 从那个时候恨他,而后才和王七郎做出丑事,安檐反而能接受点。 仿佛这样,他能自我安慰些,至少卢九娘不是真的那么不堪放|荡。 凌青菀却哑然失笑。 她无奈摇摇头,道:“不是。” 打碎她的花瓶,只是周又麟捉弄她的事情之一。他捉弄她的事情,简直举不胜数。 可是她如果告诉安檐,安檐兴许以为她在为自己曾经的不贞辩解。 她卢九娘的确不堪,但是她并不后悔。哪怕再来一次,她仍是不会和周又麟成亲。 没人知道她多么讨厌周又麟! 她低垂了羽睫,认真看着锦盒,生怕再次弄坏,神态非常虔诚。 而安檐,满腹的话都想问她。 他很想知道她和王七郎、周又麟的往事,他很想听她为自己辩解几句,告诉他,她其实有苦衷。 但是,她没有说。 安檐想问,但是又承受不住。他觉得他听了,肯定要暴怒的。 而卢九娘并不没有继续说,她不知道是不屑去辩解,还是对真的对自己也嫌弃,觉得自己不堪? 安檐将她送到了家门口,没有进去。 他心里闷得很。 “......安檐,你没有见过她,你不知道她多么美丽可爱。”安檐突然想起上次周又麟喝醉了,说出的这句话。 当时安檐心想,我没有见过她,我一点也不遗憾啊。那时候,他觉得卢九娘是个举止轻|浮、眼神放|荡的女子。 可此刻,他却是深以为憾事一件。 他很想知道,曾经的她是个什么样子的。 “又麟不是傻子,他一直对卢九娘念念不忘,至少说明她肯定有过人之处。”安檐这样劝慰自己,“我从前一直对她有偏见,故而没有想明白这点。”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嫌弃车帘,对车夫道:“去汝宁长公主府。” 这是他第一次,想听听周又麟谈及卢九娘。 他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以前,周又麟也想谈起,却被安檐打断。安檐觉得周又麟不争气,提到那个女人,他比周又麟很有愤怒。 静下心来,他突然很想知道。 “是。”车夫道。 他的马车,径直往汝宁长公主府去。 ***L ☆、第144章夺狗 第144章夺狗 安檐的马车,到了汝宁长公主府。 今天天气不好,风很大。寒风灌入肌肤,遍体生寒,似冰水浇下来。 安檐穿着很厚的风氅,依旧觉得很冷。 “......我家四少爷进宫去了。”周又麟的小厮告诉安檐。 安檐喝了酒,浑身酒气,就没有进去给长公主和驸马见礼,转身离开。 他知道周又麟进宫做什么。 今天是卢九娘的忌日,周又麟肯定是去宫里的后湖那边祭拜了。 安檐去了宫门口,等着周又麟。 正巧碰到周又麟从宫里出来。他一脸的伤心颓废,郁郁寡欢。 太冷了,周又麟懂得肌肤发紫,他依旧不觉得,整个人垂头丧气的样子,令人心疼。 看到安檐,周又麟惊讶道:“我正想去找你,你怎么在这里?” 周又麟想去找安檐喝酒,对安檐倾诉一番。周又麟没有亲兄弟,最好的朋友就是安檐。 他难过的时候,唯有安檐可以倾诉。 但是,他从来不说卢玉的坏话。就是因为他既难过,又维护卢玉,让安檐越发心疼他,越发记恨卢玉。 卢玉就是这样,在安檐的心里变了形,变得扭曲可恶。 已经过去了四年了,周又麟想,今天,整整四年! 为什么他走到卢玉去世的地方,仍是心如刀割?卢玉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天气不好,想找你喝几杯。”安檐回答周又麟。 但是,他已经喝了不少。浑身的酒气。于是,他又解释道,“方才和同僚喝酒出来。” 其实,他的解释是多余的。 周又麟现在哪里还有心情去管这些?能有个人陪他喝酒,听他倾诉心绪,周又麟就很高兴了。 他们寻了家酒楼坐下。 胡姬端了热腾腾的酒,安檐亲自筛了给周又麟。 周又麟痛饮三大杯。心里才舒服几分。他冻僵的身子。慢慢回暖。 安檐又给他倒了一杯。 这次,周又麟慢慢喝着。 “今天是九娘的忌日。”周又麟开口就道,“我去宫里祭拜她了。太后娘娘知道我进宫。找我说了几句话,所以才出来。” 安檐的眼眸微寒。 太后啊,她就是杀卢氏姊妹的主谋。 那个蛇蝎心肠的老太太! “......太后说,想给我保个媒。将尤侍郎的第二女许配给我。”周又麟苦笑道,“我回绝了。” 安檐听了。沉吟片刻。许久,安檐才开口道:“你也该成亲了。你是独子,连个兄弟姊妹也没有,你父母的希望都在你一人之身。年纪大了。总需要儿孙满堂。” 他想劝周又麟放手。 似乎只有这样,安檐才能心安理得。 周又麟这么挣扎,不过是空伤心。卢九娘根本不在乎他。 周又麟却摇摇头:“我若是成亲,既负了九娘。也负了未来的妻子。何必呢?还是独自一人,不要害人害己。” 安檐顿住。 周又麟又灌了两杯酒。 “要是卢玉没死,我现在长子都该三岁了。我未必会喜欢那孩子,但是一定会对他好。”周又麟慢慢道,“真是奇怪,为什么我从来不恨她?” 是啊,这也是安檐想问的。 为什么你从来不恨她? 她到底是哪一点,让你如此绝望,却又难以生恨? 安檐终究没有问,他似乎不太想从周又麟口中,听到卢玉有多好。 他依旧不希望更多的人喜欢卢玉。沉默一下,安檐才问:“她是个怎样的人?” 安檐很想知道卢玉的过去。 周又麟抬眸,看了眼安檐,笑道:“你从来不喜我提及她的,哪怕我说了,你也不接话。今天,到底头一回问起她。” 安檐莫名有点心虚。 “你可以说一说她。”安檐将心虚压下,对周又麟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她......”周又麟陡然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在他心里,从来没有打算过将卢玉的事告诉别人,所以没有事先组织过语言。 临时要评价卢九娘是个怎样的人,周又麟舌头打结,半晌不知从何处开头。 “她漂亮吗?”安檐却问,“她是一副什么样子的容貌?” 他似乎看出了周又麟的为难,主动帮他寻了个开口,让他可以说下去。 周又麟就笑了笑。 他大概永远不会忘记卢玉的样子。 “漂亮!”周又麟笑道,“你见过卢皇后吗?” 安檐没有。 但是,他多次听人说,卢皇后生得美艳非常,姿容天下一绝。很多贵妇人见过卢皇后,都大赞她的容貌。上次王七郎还说,他哥哥对卢皇后一见钟情。 卢玉和卢皇后是胞姊妹,她姐姐那么美丽,她应该长得也很好看吧? “我没有见过卢皇后。”安檐道,“她和卢皇后很像?” “六分像。”周又麟道,“她个子娇小些,不似卢皇后那么高挑;有一颗虎牙,笑起来娇憨可爱;鼻子不是那么高挺,但是精致小巧。 她胜在肌肤上。她的肌肤,真像块上等的白玉,细腻瓷嫩,吹弹可破。满京城的女孩子,都没有她那么好的肌肤......” 安檐就愣了下。 他突然想起来,凌青菀的肌肤,似乎比从前更好了,越发白皙。 从前,凌青菀没有那么白,现在似白玉无瑕。 她越长越像卢九娘了吗? “她的左边胳膊上,有一道伤疤。她很小的时候,她父亲打她母亲和姐姐,她去帮忙,被她父亲摔倒了桌子上。茶壶滚下了刺破了胳膊,留下伤疤。”周又麟又道。 安檐却想问:为什么你会知道她胳膊上的伤疤? 难道你见过她的胳膊吗? 夏衫通透轻薄,但是也不至于真的能看清。 “......她不肯给我看她的伤疤,我就把她的袖子给扯断了。”周又麟却继续道,好似那些都是他童年的趣事,“那时候她才十一岁,哭得像只小花猫。后来我逗她开心。她都不理我。” 安檐愣住。 “你为什么那么混账?”安檐情不自禁问道。 他真是被周又麟惊到了。为什么他要去捉弄一个小姑娘? 怪不得卢玉讨厌他。 周又麟听到这话,只是苦笑道:“我那时候才十二三岁,我懂什么呢? 每天懵懵懂懂的。就想和她玩。她却是对我爱答不理,只喜欢跟着她姐姐。她后来还学医,整日看书像个书呆子,我不逗她。她就不会看我一眼。” 他满腹委屈。 安檐却有点生气。 两人都沉默了下。 “她父亲,会动手打人吗?”半晌。安檐突然问。 他从来不知道,高门贵胄之子弟,还会动手打女人孩子,又不是屠户家里的。没有教养。 “是的,她父亲特别残暴!”周又麟道,“不仅仅打下人。连她和卢皇后也经常挨打。听说她母亲,就是被他父亲逼死的。” 安檐心头。泛出浓浓的酸楚。 原来,她过得并不好。 她生活在那样权势滔天的家庭,却过得连普通人家的女孩子都不如。 后来跟着她姐姐,背井离乡到京里,还天天被周又麟欺负。 周又麟大概不觉得,他那些欺负,会让女孩子很害怕。 安檐微微叹了口气。 “你经常捉弄她?”安檐又问,声音有点冰凉。他的酒意已经过去了,只剩下不悦。 好似周又麟欺负了他安檐的女人一样。 看来,卢九娘说周又麟砸了她母亲珍贵的遗物,并非谎言,周又麟真的做得出来。 “经常!”周又麟痛苦道,“我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可是我喜欢她,才会特意去捉弄她啊。 我若是不捉弄她,她就会躲着我,不肯和我玩,更不会跟我说话。” 可是你捉弄她,她只会更躲着你啊。 安檐又给周又麟斟了杯酒。 周又麟喝醉了,就把他小时候捉弄卢玉的事,全部告诉了安檐。 弄坏她的衣裳、书、头发等,都是家常便饭。 安檐很生气。 他从来没有这样生过周又麟的气! 年少无知,都不能作为借口! 安檐喜欢一个女孩子,疼爱她都来不及,恨不能把心都掏给她,为什么要欺负她、捉弄她,让她那么无助? 安檐不可能将卢玉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周又麟。周又麟现在的痛苦,在安檐看来都是他自找的。 周又麟很快就喝醉了。 他喝醉之后,嘴里不停念叨着卢九娘。 安檐将他送回家,看到了他屋子里的狗。安檐知道,那是卢玉的。 这狗锁在笼子里。 因为不锁起来,它就会往凌家跑,周又麟非常伤心,无奈之下只得用个笼子将它锁起。 “你们家四少爷说,这条狗送给我。”安檐对周又麟的小厮道,“搬到我车上去!” 小厮们惊愣了半晌。 这是他们家四少爷的命,怎么会送人? 但是,安檐和周又麟关系甚好,小厮们也知道。 莫不是四少爷决定痛改前非,准备忘记卢玉,重新生活? 长公主知道这个消息,肯定非常高兴。 于是,小厮们合力,把这个装了狗的笼子,抬到了安檐马车上。 安檐驱车,去了晋国公府。 石庭送了凌青菀礼物,安檐也想送一个。否则,他心里会一直不舒服,觉得输给了石庭。 这条狗,大概是唯一能和那个花瓶匹及的礼物了。 至于周又麟,这条狗在他身边,对他有害无益。他明知卢玉心里没他,但是还放不下,自己折腾自己。 知道周又麟和卢玉的往事之后,安檐觉得,应该逼迫周又麟前进了。 把这条狗送走,周又麟可以及早抽身。 他不应该困在那段感情了。 因为,那原本就不属于他! L ☆、第145章父母的秘密 第145章父母的秘密 安檐被狗送到凌家的时候,已是黄昏。 凌青菀瞧见了雪儿,很失态的低呼一声,惊喜交加。她热泪盈眶,喊着雪儿。 雪儿恹恹的,听到凌青菀的声音,奋力跳起来,扑向了她。 “你瘦了,你瘦了!”凌青菀搂住这狗,心疼得哭出来。已经*个月未见,雪儿瘦了很多,几乎瘦骨嶙嶙,连叫声都变得无力。 她心里大痛。 早知道雪儿这么难过,就应该不顾安檐,去把雪儿弄回来了! 都是她的错。 “周又麟那个坏小子,他肯定苛待你了!”凌青菀哭道,使劲搂住雪儿,“我没有早点接你回来,我对不起你......” 雪儿嗷呜着,蹭她的手,不肯离开她半步。它的嗷呜声,似低泣。 众人瞧去,果然见雪儿在哭。这狗竟然跟人一样,流出了眼泪。 大家都惊呆了。 安檐在一旁,也看得惊愣了片刻。 凌青菀就哭得更伤心了,使劲抱着狗的脖子。家里的下人都看着他们,既惊讶,又不知道到底为何,莫名其妙的。 她们不知道凌青菀到底哭什么。 抱着一条狗,哭成这样,是挺怪异的。 只有安檐,心里抽搐似的疼。是他告诉凌青菀,不要去找这条狗的。他到了此刻才明白,卢九娘的姐姐去世之后,她的猫和狗,大概是她剩下的亲人。 他们的感情,并非主人和宠物那么简单。它们是卢九娘的依靠。是她剩下的唯一。 而安檐不准她去找回来。 “我现在在她心里,是不是跟周又麟一样讨厌?”安檐怔怔的想。 他很霸道,凌青菀收石庭的礼物,都要先问过他是否可以。 足见,她心里也很忌惮他。她很怕安檐一生气,就要令她魂飞魄散。她一定时刻担心着,整日难安。 一旦有了畏惧。爱慕就会减少几分。 安檐后背发凉。 安檐想到这里。不顾景氏和丫鬟、婆子们在场,走到凌青菀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别哭了,以后这狗交给你!” 凌青菀睁大了双目,惊喜又难以置信看着安檐。 她的眼睛,被泪水洗过。变得乌黑明亮,似璀璨的墨色宝石。 安檐心里微跳。 他的眸光。变得温柔软和,安静回视她。他暖暖的注视。让凌青菀心里格外踏实。 “真的吗?”凌青菀哽咽着问他。 安檐点点头:“这狗在长公主府,不肯吃喝,整日想跑过来找你。被关了起来。再关下去,这狗就没命了。以后,你好好待它。” 凌青菀使劲点点头。 她哭着说:“安郎。你真是我的恩人!” 这一句话,说得安檐心里沸腾起来。倘或不是众人在场。他肯定要抱住她,让她别忘了这句话。 她要记得,安檐是她的恩人。 以后,不要忘恩负义。 “......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东西,安郎,多谢你!”凌青菀又道。 这条狗,比那个花瓶更重要。花瓶是遗物,狗却是亲人。这分量是其他任何东西都难以比拟的。 安檐就松了口气。 他没人输给任何人。 安檐将狗送给凌青菀之后,安慰她几句,又跟景氏见礼,这才转身回家了。 周又麟喝了很多酒,一直睡到了次日中午。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喂狗,这是他的习惯。 他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喂狗,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他的狗,视若珍宝。 突然发现狗不见了,连笼子都没有了,周又麟大惊失色:“我的狗呢,我的狗呢!” 他咆哮起来,盯着小厮,反复质问。 小厮被吓住了,战战兢兢解释道:“被......被安家二少爷抬走了,他说是四少爷您吩咐的......” 周又麟大惊。 他昨日是喝多了的。 但是,他喝得再多,也不会将狗送人的啊!安檐也知道他在乎这条狗,为什么要带走? “吵什么?”汝宁长公主出现在周又麟的院子门口,正巧听到了这话。 她身后,跟着两名护卫,而不是丫鬟。 “娘,我回头跟您说。”周又麟顾不上梳洗,转身要去找自己的狗。 他要急忙赶去安家。 但是,汝宁长公主身后的两名侍卫,拦住了周又麟的去路。 周又麟微愣。他倒也不是打不过这两个护卫,但是他母亲的人,他需得尊重几分。 故而,周又麟停下脚步。 “不许走,我有话跟你说,你先进来!”汝宁长公主冷冷道。 很严肃的样子。 说罢,她自己先进了周又麟的屋子。 周又麟又急又气,却被侍卫拦着动弹不得,他只得折身回来。 “那条狗,是你昨天和安二郎喝酒,喝醉了非要塞给人家的!”汝宁长公主对周又麟道,“他已经告诉了我,我同意他才搬走的。” 安檐早上来过了汝宁长公主府。 他跟汝宁长公主说了很多话。 他把实情,告诉了汝宁长公主:“太后娘娘说,给又麟保媒,他当场拒绝。又麟他已经不小,不能这样再耽误下去。” 汝宁长公主当时气得发颤。 太后保媒,周又麟都不回家商量商量,就敢当场拒绝,天大的胆子啊! 他还真当太后是个不管事的老太太吗? 太后说这话,是有目的的。 汝宁长公主是不会接受太后保媒的儿媳妇,周又麟拒绝了是好事,但是不能那么直接了当啊! “......那条狗,是卢九娘的遗物。睹物思人。不釜底抽薪,他永远走不出来。所以,我把那条狗带走了,送给了我表妹,她喜欢养狗。”安檐又道,“又麟若是问起来,您帮我转告一声。” 他是既为了周又麟好。也帮了凌青菀。 这也是实情。这条狗不送走。周又麟会一直沉浸在他的痛苦里,难以自拔。 安檐走后,汝宁长公主越发觉得安檐行事正确。 那条狗。早该扔了。 所以,汝宁长公主决定搀和一回,不管周又麟是不是再次发疯。 安檐说得不错,不釜底抽薪。周又麟要怎么办? 跟条狗过一辈子? “我那是醉话!”周又麟急了,“您怎么能答应呢?我要去追回来!” “你敢追回来。我就敢剁了它!”汝宁长公主怒喝道,“你既然答应送出去,岂有追回来的道理?” 周又麟顿住。 汝宁长公主的话,他其实半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在等汝宁长公主说完。然后他再去追回他的狗。 “太后替你保媒之事,我已然知晓。你现在就更衣,跟我进宫去。去跟太后娘娘解释清楚这件事,不可鲁莽推辞。”汝宁长公主继续道。“否则,就当我没你这个儿子。” 汝宁长公主并非让周又麟去答应,而是去解释。拒绝是可以的,没有理由却是不行的。 周又麟就知道,是安檐告诉他母亲的。 现在,连安檐也要逼迫他忘记卢玉。 所有人,都在反对他。 周又麟突然觉得浑身发冷,他瞬间仿佛掉入了冰窟,连心里都凉透了! “那您,还是当没我这个儿子吧!”周又麟冷冷道,转身欲走。他知道他母亲不是逼迫他去应下亲事,但仍起了叛逆。 因为他心里难受,感觉一时间四面楚歌。 汝宁长公主大喝:“站住!” 周又麟不听,继续往外走。 汝宁长公主又喊:“你给我站住......”她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哭腔。 周又麟一怔,停住了脚步。回首间,见看到他母亲泪流满面,周又麟愕然又心酸。 他记忆中,母亲是很强势的,什么时候会当着儿子的面落泪? 难道,她真的老了吗? 思及此处,周又麟猛然间悲从中来,他真的不是个孝顺的儿子啊。 他从来没有体谅过他的母亲,因为他总觉得,母亲荣华富贵,万事不愁,心里对她没有怜悯。 而他母亲,也是头一次在周又麟面前展现自己的软弱。 “娘......”周又麟回身,走到了汝宁长公主的身边,柔声喊了母亲。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服软。他并非铁石心肠,只是天生比旁人懂事慢,一根筋。就像他那时候,那么爱卢玉,偏偏要欺负她。 汝宁长公主心弦触动,一时感慨万千,也不顾体面,眼泪止不住了,越哭越伤心。 “若不是跟你父亲十几年面和心不和,我早就多生几个孩子,岂会这样为难你?”汝宁长公主哭着对儿子说。 周又麟震惊:“什么?” 他一直以为他父母很恩爱,也以为父亲对母亲疼爱有加,夫妻和睦。 他们没有再生孩子,周又麟以为是父亲或者母亲谁身体有疾。 如今看来,他是误会了。他一直对父母的事不甚了解啊。 汝宁长公主转身,进了周又麟的屋子。 她下定了决心,今天把事情和儿子摊开了说,都要说得明白。 她不想再强撑着了。 母子俩坐下。 周又麟揉着宿醉发疼的头,半晌才道:“娘,您......您跟爹爹,感情不和吗?” 汝宁长公主想到此处,心里悲切不止。她和驸马感情失和,已经十几年了。 这些年,他们貌合神离,驸马从来不愿意跟她同床。 汝宁长公主从来没有在儿子面前哭过,更没有打算把秘密告诉他。可是,她猛然失态哭出来,儿子却突然不再绝强了,令汝宁长公主心头微动。 她似乎找到了另一种方法来对付儿子。 “你要不要去我的院子里看看?”汝宁长公主抹了眼泪,对儿子道。 周又麟微讶。 他不知道母亲要让他看什么,还是点点头。 于是,汝宁长公主把他带到了正院。 正院的上房,长公主的里卧摆在一张大床,床上的双人被、双人枕整整齐齐的。 “你推开那个书架。”汝宁长公主指了西面的墙壁,对儿子道。 这个书架,足有一人高,堆满了书籍,密密麻麻的。 看上去很重。 周又麟觉得,他一个人是推不动的。但是,他母亲吩咐了,于是他上前,半蹲下身子,卯足了劲,使劲去推。 脚下一个踉跄,他一下子就把书架推得老远,撞到了墙壁上,书哗哗落下来。 周又麟用力过猛,书架跑远自己,他自己没有跟上,也跌坐在地上,惊愣愣的看着那书架。 原来,这书架的底部是可以滑动的,装了滑动轴子,很容易推。 书架后面,有一扇门。 周又麟看到这门,又是一愣,半晌没有爬起来。 ***L ☆、第146章领悟 第146章领悟 周又麟半晌从地上爬起来,推开了书架之后,来开了书架后面的门。 汝宁长公主点了盏灯,走到他身后,把灯给他。 周又麟提灯,从门口走了进去。 是一个暗室。 暗室里没有窗户,但是从屋顶能透风进来,所以味道并不难闻,就是凉飕飕的。 灯火幽淡,发出轻微的光线。借着这光线,周又麟看清里头,家具齐全,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 和他父母的里卧一样,这也是个简单的卧房。 周又麟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震惊立在当地,久久没有动。 “这是你父亲自己要的,并非我逼迫他。”汝宁长公主对儿子道,“这些年,只要他在家,就要歇在这里,不肯与我同床,我怎么劝说他也不听......” 周又麟良久才回神。 “这是为什么?”他问他母亲。 汝宁长公主顿了下。 她很想告诉她儿子实情。 但是,一旦她儿子知道了实情,就不会再敬重她这个母亲了。 故而,她决定编个谎言,把错全部推给驸马。 “......你父亲尚我之前,有个心爱的女子。而后我立府不久,她就去世了,你父亲以为是我害了她。所以,你出生之后,他就不再与我同房。”汝宁长公主道。 这是比较容易接受的故事。 这种故事也很好编。 周又麟自己受过感情的伤,肯定不会拿这个故事去询问他父亲真假,怕揭开他父亲心头的伤疤。周又麟只会默默的同情他父亲。 同时,他也会同情他母亲。 这并不是他母亲的错。 这样,汝宁长公主的谎言就不会被揭穿。汝宁长公主情急之下。愿意把自己和丈夫失和的事,告诉儿子,但是她不会告诉她儿子真实的情况。 真相,总带着几分丑陋,没人能接受。 特别是儿子。 周又麟无疑又被震撼了。 “......娘,您有没有......”犹豫片刻,周又麟慢吞吞开口。 他想知道他母亲到底有没有杀父亲的情人。 “当然没有!”汝宁长公主立马打断他的话。“你当你母亲是什么样子的人?我可是堂堂的长公主。圣上的胞姐,岂能如此没有容人之量?” 她说得大义凛然。 儿子对母亲,总是下意识带着几分偏袒。更希望母亲是正义且完美的。 所以,汝宁长公主这番大义凛然,周又麟信了。 他父亲的心情,他也能明白。 他突然觉得。原来他高高在上的父母,也有这么多烦心事。 周又麟突然不忍心了。 他们自己。也生活在痛苦里。而身为他们的儿子,居然这样不体谅他们。 周又麟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自责。 他觉得他在逃避现实,逃避作为儿子的职责。他没有令父母骄傲,他也没有保护好卢玉,如今卢玉走了。他甚至没有令她安心过。 倘或卢玉知道他这么难过,也许会内疚吧? “娘......”他声音微沉。缓缓把暗室的门关上,“您应该让父亲搬出来住?” 汝宁长公主就哭了。 这次,她是真的伤心,因为不是她逼迫驸马住暗室的,而是驸马不肯原谅她,非要住在里头。 提起这话,汝宁长公主的心酸是实实在在的。 “我何尝不想?”汝宁长公主对儿子道,“只可惜,他同我生疏,心里错怪我多年......” 她又哭诉了半晌,将儿子的心彻底软化了。 周又麟有点内疚,也有点伤心,坐在母亲身边,沉默良久。 “那条狗,再关下去就要饿死了。”汝宁长公主陈璟对儿子道,“就送给安檐吧。他那个表妹,不是罪擅长养动物么?兴许,这才是那狗的活路......” 周又麟心里很明白。 那条狗自从见到晋国公府的姑娘,心就不在周又麟身上。周又麟气恨,关了它大半年,它快要饿死了,瘦得皮毛骨头,他又如何忍心? 既然自己给了安檐,就算了吧。 也该做个了结。 他和卢玉,早在四年前就完了。如今,他也该放手了。 “娘,我昨天进宫,太后娘娘跟我说,想替我保媒,对方是尤侍郎的次女,我回绝了太后。”周又麟主动对汝宁长公主道,“您觉得我做得对吗?” 汝宁长公主心里大喜。 周又麟竟然主动提及自己的亲事,这说明他松动了,他愿意谈婚姻了。 “你做得对。”汝宁长公主欣喜,感激的对儿子道,“因为你已经定了建平侯府上的三姑娘,怎么能应下太后的保媒?” 她在试探周又麟。 定下建平侯府三姑娘这件事,并没有发生,只是汝宁长公主和建平侯的约定,尚未正式论亲。 周又麟眼底,仍是闪过几分不愿意。 但是,他最终只是沉默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汝宁长公主就大喜:“我要进宫,去跟太后娘娘解释一番,免得她老人家误会。建平侯那边,你可要去打听打听?” 周又麟站了起来,有气无力道:“娘做主即可。娘的眼光好,我听娘的......” 汝宁长公主的一颗心,终于归位了。 周又麟颓废走了出去,汝宁长公主却高兴极了。 “安檐这次立了大功。”汝宁长公主心想,“他把狗带走,真是救了又麟一命!” 汝宁长公主收敛心绪,把书架整理好,起身出去了。 她正式派人去建平侯府提及亲事。 建平侯府那边。也是高兴极了。他们家三姑娘,要嫁入显赫一时的长公主,简直是太幸运了。 *** 雪儿回到了凌青菀身边,凌青菀很开心,却把她身边的人吓坏了。 雪儿现在很瘦,但仍是高大凶猛的,丫鬟们都怕它。就连景氏也害怕。 唯一不怕的女眷。是蕊娘。 蕊娘笑嘻嘻,伸手去摸雪儿。 雪儿立马呲牙低哮,很不乐意被蕊娘摸。蕊娘也没有被吓到,反而觉得雪儿有趣。 凌青菀就在顿在雪儿身边,抚摸它的脑袋,说:“这是蕊娘。是我的妹妹,雪儿乖。让蕊娘摸下。” 雪儿仍是不乐意。 但是,三五次下来,雪儿终于不再抵抗蕊娘了,乖乖任由蕊娘摸。 蕊娘甚至要骑到它身上。被凌青菀抱了起来。 “等我将来报仇成功、离开了之后,雪儿和小白未必听菀儿的。它们俩能感受到灵魂,知道是我。换成了菀儿。它们肯定不会再认主。 到那时候,可以将雪儿和小白留给蕊娘。让蕊娘照顾它们。”凌青菀心想。 她自己前途未卜,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但是,一年之后必须走,这是定下来的,她答应安檐和石庭的。 她估计是不愿意听从石庭的话,再去附身旁人,宁愿消散在天地间。所以,雪儿和小白再也找不到她了。 它们俩非常忠诚,除了卢玉谁也不认。 假如它们喜欢蕊娘,也许以后可以交给蕊娘照顾。 “蕊娘,以后倘或姐姐不在了,你要帮我照顾雪儿和小白,好吗?”凌青菀对蕊娘道。 “什么姐姐不在?”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是大哥。 凌青菀抬眸,却见大哥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跟着安檐。 今天安檐又来了。 安檐沉着脸。 他一直都是这副表情,凌青城和其他人不觉有异,凌青菀却感觉,安檐又生气了。 她心里就有点惴惴不安。 凌青菀站了起来,将情绪收敛,笑着对大哥道:“我不过和蕊娘说笑呢。”然后又问安檐,“二哥什么时候来的?” 凌青城就取笑她:“前几天不是还叫安郎吗,怎么今天又叫二哥啦?” 前几天,安檐将雪儿送过来,凌青菀着实太高兴了,很是失态,当着满屋子的丫鬟和母亲,叫了声安郎。 她这个称呼,顿时就传开了。 她母亲也笑了很久,还告诉了她大嫂,她大嫂又告诉了大哥。 大哥也觉得妹妹长大了。 凌青菀有点尴尬,脸微红。 凌青城没有为难她,继续道:“二哥送了些牛肉来,听说这狗只吃牛肉?” 其实并不是。 这狗只吃牛肉,会长得更高大更威猛,但是凌青菀从前什么都喂它,它也什么都吃。 后来被周又麟带走之后,周又麟只喂牛肉。 三年的功夫,将憨萌可爱的雪儿,养得高大恐怖,像个怪兽。 “也不是只吃牛肉,它很乖的,什么都吃!”凌青菀道,然后又对安檐道,“多谢二哥。” 安檐道:“想着现在牛肉难得,怕你找不到,所以送些给你......” 这狗,已经不闹了,非常温顺趴在地上,一脸享受任由凌青菀姊妹俩抚摸它。 “二哥,你坐啊。我去打酒,今天吃了晚膳再回去,如何?”凌青城对安檐道。 “好,你先去忙吧。”安檐回答。 凌青城走后,丫鬟也把蕊娘带了下去。 狗仍跟着凌青菀,亦步亦趋。 凌青菀的丫鬟们,端了热茶进来。 安檐没有坐下,却很突然的,一把将凌青菀从背后抱住。丫鬟们还在屋子里,都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全部退出去。 她们全部有点面红耳热,没见过这架势。 凌青菀被安檐从背后抱住,心里也是一惊。回过神,她有点尴尬,心跳得也有点快。 安檐的胳膊,结实有力,紧紧箍住她。他弯腰,将脸凑在她的后颈处。 他从外头进来,脸上冰凉,贴着凌青菀柔腻的后颈,令她身子微颤。 安檐不说话,只是将头埋在她的颈项间。 “安郎,怎么了?”凌青菀低声问他,“你好似不高兴。” 安檐却不答话。 ***L ☆、第147章确定心意 第147章确定心意 安檐突然紧紧抱住了凌青菀。 他听到凌青菀对蕊娘说“等姐姐不在了”,他心里就像有把刀,狠狠刺痛他。 她即将要不在了。 思及此处,安檐就透不过来气。 安檐心思缜密,他虽然初入情场,却很娴熟,没有半分稚嫩。 当他知道凌青菀就是卢九娘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他自己记得非常清楚。 而后,他离家七八天,想了很多事。他的思绪,很少会迷惘,所以他想明白了。 他把自己的心看得一清二楚,思路理得整整齐齐。 他非常清楚自己要什么。 他知道,当初七月七,送他平安符的是凌青菀。她因为害羞而身子微颤,似乎要倒下,安檐很开心,抱住了她,让她镇定下来。 但是,他没有亲吻她。那时候,他一点亲吻她的冲动都没有。 他喜欢凌青菀,却没有亲吻她。喜欢一个女孩子,可对她没有*,安檐非常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是兄长对妹妹的感情。 这一点,安檐半分都不混乱。 当时,他并不在乎自己对凌青菀是兄妹情还是男女情,反正他喜欢她。多少夫妻相敬如宾,却少了心底的悸动,照样过一辈子。 对男人而言,爱情往往只是很少的一部分。能得到自己很完美,得不到也无所谓,安檐也是这样的。 妻子死心塌地对他就很好了。 安檐不苛求。 而后,凌青菀生病了,完全变了个人。她的言行举止。好似一下子就变得更好,更符合安檐的审美。 安檐知道,当初拒绝他、对他冷漠的女人,是卢九娘;一把拉住他,问他到底谁,眼底闪灼着迷惘却妩媚的女人,他第一次想亲吻她的那个女人。也是卢九娘。 他当时轻轻拂过她的唇线。那是他第一次,对她有了情|欲。他和正常男人一样,对女人一个有了*。不仅仅是想抱她,而是想吻她,这是爱的初始。 让爱欲他萌动的女人,是卢九娘。 安檐也知道。陪着他去太原府,一路上温柔相伴的女人。是卢九娘;在景五郎侮辱他,坚定相信他的女人,也是卢九娘。 打倒景五郎,替安檐出口气、又解围的女人。同样是卢九娘。 被安檐抱上马背,他第一次亲吻的女人,也是卢九娘。 那是安檐的初吻。卢九娘也是他唯一想要亲吻的女人。 他大嫂生病。太医院束手无策,治病救人的。也是卢九娘;他自己生病,衣不解带照顾他,令他减去痛苦的,还是卢九娘。 医术超群的人,令安檐既爱慕又尊重,那个人是卢九娘。 安檐还记得,前不久他识破了卢九娘,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他的愤怒里,带着几分释然。他早就猜到,凌青菀不同了,变了样子。 他爱上的,是变了样子之后的她。 自从她变了样子,他就更爱她。那种爱,不再是兄长对表妹的喜欢,而是男人对女人包含*的爱。 他的爱,不仅仅是要保护她、疼爱她,而是带着尊重、仰慕、欣赏和携手一生的愿望。 他请了道士来,想把卢九娘驱走。当时他心里是非常愤怒的,不仅是因为卢九娘,还有她私会曾经的情郎。 安檐的愤怒里,带着浓浓的嫉妒,他也知道。他从来不混沌,也不纠结,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几句话之后,他就反悔了。因为那时候,他的愤怒已经平息了,他的嫉妒也渐渐敛去。 安檐绝非一个耳根子软的人,更不是一个能接受女人威胁、从而和她结盟的人。 假如他真的憎恶卢九娘,哪怕杀了凌青菀,他都要毁了她,这是安檐的性格。安檐的世界里,没有心慈手软,没有顾忌。 可是,他舍不得赶走卢九娘。这跟卢九娘威胁他要带走凌青菀,绝无关系。 卢九娘几句话,他都妥协了。 因为他喜欢,他爱谁,他需要谁。 他现在,甚至对卢九娘曾经的音容笑貌,有极大的兴趣。他躺在床上,会默默猜想她曾经的样子。 他只比卢九娘小两岁。同样都是权贵门第,他应该有机会见到卢九娘。 偏偏他没有见过。 想来,他十分遗憾。 曾经周又麟跟他诉说的时候,他心想,他绝不想见到卢玉。可是现在,似乎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 他没有见过,完全想象不出她是什么样子。这是他最大的遗憾了。 事不关己时,他厌恶卢九娘对周又麟的背叛。可是牵涉其中,他就开始替卢九娘辩驳,觉得她一定深有苦衷,甚至讨厌起周又麟来,觉得错全在周又麟。 原来,他安檐真的是对人不对事。 他喜欢一个人,那个人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而和他喜欢的人对立者,就是令他憎恶者。 卢九娘自己都没有辩驳什么,安檐已经替她理清了一切。 他这个人,自尊自傲;但是他爱一个女人时,爱情会令他很卑微。 兴许,爱情一直都是卑微的。 “你怎么了?”安檐紧紧抱着凌青菀,他听到她声音焦急,询问他,同时开始挣扎,想要摆脱他的怀抱。 安檐就松手了。 凌青菀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仔细看他的表情。她似乎想从他的面上,看出点什么来。 “发生了什么事?”凌青菀有点担心,“哪里不妥吗,告诉我......” 安檐却捧住了她的脸。 他的唇落下了,覆盖住了她的唇。因为他太高了,需得弯腰才可以吻得痛快,于是他双臂微微用力,就将她抱了起来。 他将凌青菀像个孩子似的。抱到了胳膊上,用力亲吻着她。 他温热的舌尖,挑逗着她,在她口中蛮横粗粝的侵占着。 凌青菀几乎要跌倒。 她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良久,他才松开她,将她放下。 她一脸的羞赧,红潮满面。呼吸急促。但是。她清湛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探究。 她不明白,为什么安檐会突然亲吻她。 片刻之后。她微微整顿呼吸,又问安檐:“没事吧?” “无事。”安檐道,“我该回去了......” 说罢,转身要走。 凌青菀却拉住了他的袖子。 安檐心下一喜。不知为何。她这么轻轻拉住他袖子的动作,令他心旷神怡。 “......我还有句话。你之前给了一笔钱。是因为我说要开药铺的。但是我知道,你是想给菀儿的。最近我嫂子提议说,派她的陪房去江南运些树苗回来。 明年开春树苗是大生意,她想让家里人都沾光。问我和我母亲是否要投入钱财入股。我母亲没有私房钱,都贴补家用了。 我身上,只有你给的那一万两。因为是你给菀儿的。我不知道是否能动用,故而请示你。”凌青菀道。 陈七娘的粮食。已经卖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她留下来作为自家的口粮。 卖粮净赚了四万七千两,是一笔非常巨额的钱财。陈七娘也把这笔钱,给了景氏瞧。 她想和其他人家媳妇一样,把钱财交给婆婆。 但是,景氏没有拿。 所以,陈七娘又提议做点其他生意。 她就提到了贩卖树苗和盆栽,做花木生意。 陈七娘知道,她婆婆是不会要她任何钱财的,怕将来她心里不舒服,以为婆婆侵占她的陪嫁。所以,她邀请她婆婆入股,这样她的生意,婆婆和小姑子也可以分红。 景氏倒也不拒绝这个提议,只是她没钱。 景氏和凌青菀商量,想去跟姨母借钱。用陈七娘的本钱,到头来还是陈七娘的。 既然陈七娘打算让景氏心里舒服些,景氏也想照七娘的意思摘开,从旁处借钱。 凌青菀身上还有一万两,是安檐给她的。 但是,那是菀儿的钱,她没敢说什么,准备问问安檐再做打算。 不成想,安檐今天就来了。 “你可以用!”安檐道。 他心里真的非常不好受。他不知怎么,想起了周又麟。 卢九娘害怕周又麟,因为他总是捉弄她;她现在又害怕安檐,因为他时常发怒、管束她。 她恐惧的时候,是没有爱意的。所以,她宁愿跳入火坑,进了王七郎的怀抱。 “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安檐道,“不必特意请示我。倘或你不开心,我可以把莲生带回去。” 他派莲生在她身边,就是为了防止她和石庭见面。 但是他最近才领悟,这么做不能将她和王七郎拉远,反而是把自己和她的鸿沟加深。 他不能走周又麟的老路。 “真的吗?”他这话一说,凌青菀震惊万分,“你怎么了?” 她又难以置信。 她沉吟一下,紧紧抓住了安檐的手,问她:“是不是那个妖道跟你说了什么,你反悔了?” 她以为,安檐要重新把她赶走,所以才这么放纵她。 安檐眼底,浮动浓浓的酸楚。 他轻轻拂过她的脸,道:“不是,我从未反悔!”他的声音,温柔缠绵。 凌青菀又是一愣。 “我也从不后悔!”安檐道,“你自由了,莲生我带走,往后不会有人看守你,我信任你!” 果然,他当天就把莲生带走了。 凌青菀还是不敢相信。 安檐觉得她轻浮放|荡,怕她玷辱了菀儿,而石庭就住在隔壁。安檐突然就这么把莲生带走了,岂能不叫凌青菀生疑? 她愣是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安檐亲自来接她,想带她出去。 “去哪里?”凌青菀戒备问道。 “去了你就明白。”安檐回答。 ***L ps:我知道,姐妹们肯定对安檐的变化感到费解,也肯定在心里疑惑,他到底是爱一个人的外貌,还是她的灵魂。 我一时间也想不到更精准的词来解释这件事,但是我想举个简单的例子:去年古剑奇谭大火的时候,我入了坑,很爱陈伟霆扮演的大师兄陵越,简直恨不能嫁给大师兄,迷恋到了疯狂的地步,简直像进行了一场单相思的恋爱。 但是,出了这部戏,我看陈伟霆的时候,会觉得他是个令人尊重的演员,但是一点心动的感觉也没有。 我喜欢大师兄英俊的容貌,但没有他的那些性格,还是那副容貌,我疯狂的恋爱感觉就消失无踪了。 感觉就是这么奇怪。 所以,我心里非常清楚,我爱的是大师兄,而不是陈伟霆。当然,我依旧非常尊重陈伟霆这个人,女皇们不要喷我啊。 明明是同一张脸,同一个人,但是“灵魂”不同了,我的感觉就相差十万八千里。 现在大家应该能理解九娘和菀儿的差别吧? 安檐对九娘和菀儿的感觉,就是我对大师兄这个角色和演员的感觉一样,大家应该明白谁是真爱了吧? 我知道这个例子可能不准确,因为有很多人会因为角色而爱上演员,我只是说了我的特例。我暂时只能想到这样,很抱歉。 ☆、第148章承诺与守护 第148章承诺与守护 冬日酷寒,安檐的马车里加厚了车壁,有个暖炉,仍有寒意沁入。 凌青菀不知他要带自己去哪里,有些紧张,遍地生凉。她捧着手炉,让自己镇定下来。 而后,马车停下。 安檐先下车。 凌青菀撩起车帘,准备下车的时候,突然脚步一顿,脸色骤变。 这是上次安檐带凌青菀来过的庄子。安檐在这里养了一批私人的护卫,大约有一百来人,个个都是武艺高强,忠心耿耿。 无为道士也在这里。 上次就是在这里,安檐说要将卢九娘赶走,令她魂飞魄散。 她顿了下。 最终,她下了马车。饶是心里忐忑不安,凌青菀也觉得先保持沉默,她打算相信安檐一回。 “没事。”安檐看出了她的不安,轻声对她道。 凌青菀点点头。 她跟着安檐,往庄子里走。 路过校场的时候,几十名护卫,正在辛苦练武。这么酷寒的天气,他们都穿着青灰色的单衣,浑身大汗。单衣都汗湿了,紧紧贴着身躯。 凌青菀心想:“安檐私下里练兵,是为了什么?”她又想到了安檐将来会权倾朝野,把持朝政。这些私人护卫,就是他的筹码之一吧? 她想着,亦步亦趋跟着安檐。 很快,到了外院的一个小厢房门口,安檐停下了脚步。 凌青菀也抬眸。 小厢房门口,站了两个高大的护卫。 “如何?”安檐问。 “回大人,早就两个时辰之前,已经收拾妥当。”护卫回答说。 安檐点点头。 他亲自推开了小厢房的门。 大白天的。屋子里却点了好些烛火,温暖又明亮,凌青菀微微吃惊。然后,她就瞧见了一口棺材。 她脚步顿住。 一股子阴森之气,扑面而来。 安檐回头,目光柔和对她说:“不妨事,已经收敛好了。不用害怕。” 凌青菀的脚。有点发软。她面上镇定,心里已经一团乱麻。所以,从进庄子到现在。她都没有开口说话。 一说话,她就要露怯了。 这口棺材没有上漆,是白木的,闻着还有股子新木的气息。缓和几分惊悚之感。 安檐对凌青菀道:“这里头躺着死人,你先有个准备。别害怕。已经收敛整齐,不可怕......” 他带凌青菀来看死人,然后还告诉她别害怕。 凌青菀心里惊悚。 不管死的是谁,凌青菀都心下戚戚然。她两辈子加起来。活着的记忆才十八年,并不是心下如尘般的镇定寂静,她没怎么见过死人。 她寒毛林立。紧紧咬住唇。 安檐就推开了棺材盖子。 凌青菀挪步过去,小心翼翼往里头看。 触目是一张安详的脸。经过收敛师傅的整顿,面色红透白,很健康的样子,似深睡了。 真的不可怕。 凌青菀再往前,就瞧见了棺材里的人,须发洁白,整齐干净。 是无为道士。 “这......”凌青菀差点又跌倒了。 安檐从旁边紧紧抱住了她的腰。 凌青菀哆嗦问安檐:“这是无为道士?” “是。”安檐道。 凌青菀震惊。 她不解看着安檐,不明白到底什么意思。安檐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要杀人? 当然,她也想杀无为道士,因为那道士想杀她和石庭。 可这么突然,这道士的尸身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是被吓到了。 这道士是开了天眼的。当然,天眼这种东西,是很飘忽的,可以看清一个人的命脉,利用风水布阵改命。但是,如果刀枪劈下来,天眼也救不了命。 这就是为什么这道士这么多年小心翼翼行走,谁也不敢得罪的缘故。 旁人如果得罪他,他的报复是很狠戾的。 “你......”凌青菀半晌才站稳,问安檐,“这是.......” 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既震惊又害怕。 安檐紧紧搂住了她的腰,把她往棺材前推了几分,对她道:“看清楚了,他的头被我砍了下来,是重新放上去的。” 凌青菀不知何意。 她没有怀疑这道士是假死。 但是,安檐逼迫她看个仔细,她顺着他的话,往那道士颈脖处看去,果然将尸首分家了。 这是必然死了的,哪怕石庭的巫医之术也救不了。 凌青菀点点头,脸色发青:“我看清楚了,我已经看清楚了!” 石庭这才将她带走。 他把凌青菀带到了内院,护卫端了热茶给凌青菀。 凌青菀一连喝了两杯,手的颤抖才慢慢稳住。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去看死人,心里颇为惊悚的。但是,休息片刻之后,她才慢慢不觉得那么恐怖。 她淡淡舒了口气。 “那个妖道,他是怎么死的?”凌青菀问道。 她已经能猜到八成,仍是询问安檐。 “我杀了他。”安檐道。 凌青菀睁大了双目,虽然意料之中,听他亲口说出来,仍是感觉震撼,问他:“他对你有异心?” “什么异心?”安檐冷笑道,“他对我从未忠心,不过是石庭要杀他,我庇护他而已。他自视甚高,岂会臣服于我?现在不杀他,将来也要祸端。” 凌青菀沉默,慢慢收回了目光。 她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 她正低头间,就听到安檐继续道:“你不是害怕他吗?” 凌青菀点点头:“是啊,我害怕他......” “他还活着,你就总是担心我哪天生气了,不顾约定将你驱走。令你魂飞魄散。故而,我杀了他,向你表达我的诚意。”安檐道。 凌青菀又是一惊。 她心里的某个地方,有暖流汩汩涌入,快要填满她的心。这是种诡异的喜悦,既对那个道士的死有负罪感,同时又满是温暖。 这种温暖。只有卢珃给过她。 那个道士死了。以后再找个道行高深的道士很难。所以,卢九娘想走,唯一的法子就是石庭将她引渡出来。 她不用担心消散在这天地间了。可以顺利留到她报完仇。 这就是为什么安檐要让她看个仔细,确定道士是真的死了。 安檐希望她可以安心。 “我不是个蛮狠无礼的人。”安檐继续道,“以后,你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不用请示我!我不想你害怕我。忌惮我。” 凌青菀说不出话来。 她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说,偏偏这一刻,半个字都溢不出来。 她的眼睛有点发热。 她已经无法去判断安檐行事的对与错,她也不想。她的心里。被感动充盈着,久久无法平静。 “你曾经说,我壮得像堵墙。”安檐继续道。“那么,从今开始。我便是你的城墙。哪怕哪一天你溃败了,退到我身边,我也可以坚定给你依靠。 王七郎他对你好,曾经也令你身亡,我却不会。我不倒,你就不倒!” 凌青菀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再也忍不住了。 她猛然起身,奔到了安檐身边,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安檐还坐着,所以她能抱住。 她抱得很紧,令安檐透不过来气。 这种窒息感,安檐却不觉得难受,反而浑身发暖。他反手也抱住了她的腰,令她贴着他。 “安郎!”她低低喊着他,“安郎!” 她说不出任何的话,唯有这两个字,才能表达她的情绪。 “嗯。”安檐回应她。 他抱着他的手更紧了,两人紧紧依偎着。 “这茫茫浮世,你能在我生命里短暂走过,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我的两辈子都足矣。”卢玉心想。 这话,她没有说出来,只是沉默抱着安檐。她想,她爱上了安檐,但是她很快就要走了,没必要在安檐和菀儿的爱情里,留下烙印。 有些话,说出来徒劳无功,只会令安檐难以抉择。 她的眼泪,涌了上来。安檐对她的好,令她温暖又踏实,好似有了个家。 安檐吻了她。 他的吻很激烈,侵占了她的呼吸,令她透不过来气。他的双手,带着几分苛求,伸到了她的衣衫底下。透着厚厚的冬衣,他摸到了她腰侧柔嫩温暖的肌肤。 两人都一颤。 安檐的手,粗粝又冰凉,覆盖在她的肌肤上。 凌青菀低声道:“安郎,别这样......” 安檐最终将手抽了出来。 等两个人的情绪渐渐平息,安檐才缓缓松开她。他的眼神,温柔似水。 “我信任你。”安檐重复对她道,“以后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这是我的承诺。” “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这是我的承诺。”凌青菀道。 她没有说多谢。 多谢二字,用来回应他的承诺,着实太过于苍白,而且玷辱了他的承诺。 安檐就笑了。他伸手,按住了她的脑袋,让她的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 这样的相触,让凌青菀心里微跳,她敛住了呼吸。 她心里有口深潭,潭水安静无波、清凉干净,安檐站在潭边,他的影子清晰倒影在潭水里。 凌青菀一瞬间那么确定:她的心里有了安檐。 这让她既甜蜜又绝望。 “那个道士,你不必可怜他。”回城的时候,安檐对凌青菀道,“他手上可有几十条人命。他的术法不高,专找小孩子下手,极其卑鄙。” 凌青菀愕然。 “他害了谁,你跟我说说。”凌青菀道。 ***L ☆、第149章诅咒 第149章诅咒 安檐手下有几位能人,他们收集了不少无为道士的劣迹,很多都是世人不知道的。 无为道士可谓罪行昭昭。 安檐杀他,也是为民除害。 “无为道士从前的道号叫长青。他年幼的时候,被道观收养,跟着两位师兄和师父长大。他天赋异禀,甚至自称能开天眼,只是道行尚浅,无法运化。 他们道观破落,常年没什么香客上门,冷冷清清的。为此,他们吃不饱饭、穿不暖衣裳。有次,一位贵人登门,赏了他二师兄一两碎银子。 他为了一两银子将他的二师兄杀害,埋在道观的后院梨花树下。 这些年,他时常回去那颗梨花树下,布阵施法,怕他的二师兄还魂报仇。其实是他心里有鬼,做了亏心事,这才害怕的。 他到了二十岁的时候,他大师兄也被他逼迫离开了道观,他自己接手了道观,让师父让贤。因为名声不显,年纪又小,京里没什么人家愿意请他,他也时常吃不饱饭。 可是他这个人,长得正派,而且看上去颇有几分仙气,又能说会道,最终也诓骗到了一两个人。 有年太常寺一位姓何的从八品小吏,鬼迷心窍听信了他的话,梦想着升官发财,就同意让他布阵,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一千两银子。 不成想,果然应验。太常寺换了位主事,那位小吏正巧投上司所好,得到了提拔,两年升了两品官位。所以,那位何大人客客气气把银子奉上。从此对无为道士尊重有加。 无为道士就常在何家行走,何大人还会给他引荐其他的同僚,替无为道士谋取生意。 不成想,那贼道常去内宅给夫人换平安符、作法等,看中了人家大姑娘。为此,他将那位大姑娘掳走,顺便在何家布阵。令他们家半年内突然瘟疫而全家死绝。” 凌青菀听到这里。就深深蹙眉。她心里既震惊无为的本事,也震惊他的狠毒。 她知道无为道士看上去仙风道骨,实则非常好色。一点也不像红尘外之人。 只是,他容貌上看不出半点,这种事说出去没人相信的,无为天生一副正派的面孔。上次石庭就说过。这道士稍有不顺心,就要布阵让人家家破人亡。 因为阵法不同于用刀枪杀人。不是一时间能起效过的,至少三五个月,甚至几年、几十年等。所以,那道士布阵之后。自己离开了,完全没人怀疑他,甚至不知缘故。 他用这种方法。不知害了很多人命,谋取了很多钱财。所以才将他现在的道观发展得那么奢华,名满天下。 而且,这道士好色,也是真的,石庭说过他在外头有个外室,妻妾儿女成群。 只怕不止一个吧? 安檐接下来,又说了几个无为道士的劣迹。 “他三十岁那年,也是行走在高官门第,因为那户人家钱财丰盈,家赀万贯,无为道士又要害人,想将主人家的钱财占为己有,却被高人撞破,将他打了一顿。 从此他就离开了京城,一个人游仙了五年。官府搜查他的道观,得知他还有另外的住宅,找到了三四个女人,好些孩子。 当时朝野哗然,要求严惩那恶道士。无为家里的钱财全部被他提走,只剩下一栋奢侈繁华的庭院,官府到处都找不到他。 五年后,他化身为南边高人,也改名为无为道士。他须发皆白,看上去仙气缭绕,在被京里的权贵们所推崇,甚至得到了皇后娘娘的信任。 他明明是个通缉犯,却是如此大胆妄为,在京里照样行走不误,这些年居然没人知道他的底细。连我父亲,都颇为推崇他。 他那五年,估计也没少害人,获得了丰厚的财产,而是自称天眼功夫已经能自行运化,所以他不再以谋财为己任,到京里之后收敛很多。 京里无人知晓他的来历,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花了这几个月的时间,才将他的底细查清楚。 你可知晓他这次回京的目的吗?” 凌青菀摇摇头:“我哪里知道?” “他得到了一些邪术,可以修炼长生不老,故而他需要一些特殊的煞气作为滋补。你和石庭,迟早要被他吞噬。”安檐道。 这个,凌青菀倒也不意外。 那道士是想杀他们的。 被从前的长青道士害过的门第无数,如今他化身为无为道士,将自己从前的踪迹全部抹去,甚至用胡子遮住了自己的容貌。 但是,一个人的秉性是很难移除的。假如这无为道士将来看中了什么,他还是会通过害人去谋取的。 而且,他现在行走的,是更高级的官员门第和权贵世家,更有可能看到他心动的东西,他动手是迟早之事。 安檐杀了他,算是解决了一个隐忧。否则,不知多少人家要遭殃。 无为那个人,着实太过于危险。 安檐说着话,就将凌青菀送回晋国公府。 “我的狗,周又麟他没有再讨要吗?”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凌青菀突然想起来,问安檐。 她一直很担心周又麟要回去,让她空欢喜一场。 “他答应给了我,就不会再要的。”安檐道。 顿了顿,他又道,“汝宁长公主府和建平侯府准备结亲了,又麟他也很高兴。” 凌青菀听了,微微颔首。 她不着痕迹舒了口气。 “我......我想去找石庭,问问他下次怎么对付怀庆长公主。”凌青菀又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她说罢,小心翼翼看了眼安檐。 虽然安檐答应过凌青菀,不会再干涉她的行动,但是凌青菀仍有点担心。 他很爱菀儿。只怕不愿意她和石庭有太多的接触。 安檐目光不变,温柔中带着几分鼓励:“你自己去吧,我还有公务在身,没空陪你。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 他果然真的给凌青菀自由了。 凌青菀心里颇为感动。 “安郎,你真是个好人!”凌青菀道,“你放心。我行事会稳妥的。” 安檐微微颔首。 他心里。也有几分喜悦。他看得出卢九娘的心思,知道她很感激。越是这样,她就会越注意自己的言行。反而比强行约束她更有用。 安檐就放心了。 他轻轻握了下凌青菀的手,道:“我很放心。” “......莲生能再给我用吗?”凌青菀问安檐,“她真的很好,带在身边能护我安全。又是女人。在内宅也不妨事,可以日夜守护我。” 凌青菀很喜欢莲生。 莲生的冷峻。和安檐如同一辙。她总是穿着软甲,倘或她不说话,旁人会以为她是男人。她长得比较英气,除了声线。其他都不像女人。 而且,莲生忠心耿耿,办事能力过人。 安檐没有害卢九娘之心。那么莲生自然也会忠心卢九娘。况且,信任是相互的。既然安檐信任她,她也可以信任安檐的人。 “好,我回头再派她来。”安檐道。 他也没有客气。 彼此这样心照不宣,不需要刻意的去解释什么,让凌青菀觉得很舒服,安檐也很踏实。 他轻轻搂住了凌青菀的肩头,对她说:“这几日太冷,滴水成冰的,你要照顾好自己。” 一句很普通的话,却让凌青菀心头发暖。 她点点头,也叮嘱安檐。 下了马车,安檐送凌青菀进去,到了景氏跟前请安,正巧凌青菀的大哥和大嫂都在,跟景氏说着什么。 “檐儿,留下来用膳。”景氏对安檐道。 安檐则回绝了:“晚些时候还要去趟营地,改日再来打扰姨母。” 景氏笑了笑,让凌青城送安檐回去了。 安檐从晋国公府出来,拢了拢身上的风氅,阔步向他的马车走去。 苦寒严冬,微风都一把把利剑,携着寒气往人脸上、身上扎去,肌肤生疼。 安檐坐在马车上,沉默良久。 他记得自己令人将无为道士关起来,无为道士怕安檐伤害他,就阴冷冷的说:“你莫要当我是无名小辈!小道的本事,你且轻看了。 我若有不测,你安檐从此断子绝孙,且死于非命!一次能侥幸躲过,至少还有三次。四次横祸,你必死无疑!” 他被关着,到底是怎么布阵的,安檐不知道。 他也去钦天监请教了,问能否被人布阵杀害,改变他的命运,还有要怎么破除等。 钦天监的术士大笑:“大人,您是听多了说书先生的胡说八道吧?” 安檐就知道,这位术士不靠谱。那术士自己都觉得逆天改命不可能,道士会风水术,也只能给人看看八字而已。 而无为道士的本事,是几百年来罕见的。他估计真的在安檐不知道的地方,布下了杀阵。 最终,安檐还是选择杀了他。 无为道士太危险了,留着他将来还有其他祸端。况且,卢九娘日夜难安,怕自己被无为害了,心里对安檐有点抵触。 故而,安檐不再管了,直接杀了那道士。 但是,他知道那道士的本事,心里也有几分隐忧:“诅咒我断子绝孙,四次横祸,也是够狠的......” 可是他一点也不后悔。 不管是为了被无为害死的人报仇,还是为了卢九娘,安檐都值得冒险。 ***L ☆、第150章部下的身份 第150章部下的身份 凌青菀会过安檐,知道无为道士已经身死,心里安定了很多,至少她不用担心在成亲之前激怒安檐而被赶走。 她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想,她爱上了安檐。 可是,她一点也不嫉妒安檐对凌青菀的好,这一切都是凌青菀应得的。 而她自己,也不为这种单相思而苦恼。可能是到了生命的末时,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日子,她心里知道挣扎也是徒劳无功。既然这样,还不如好好把剩下的日子过好。 别让安檐失望! 也许自己离开之后,安檐偶然也会想起她,觉得她并非一个不堪之人,能想起她一些好处。 她报了仇之后,安檐还能记得她,记得她这段荒谬的经历,觉得她也有几分可取之处,对卢九娘而言,这个短暂的第二世就完整了。 次日,莲生又到了凌青菀身边。 “我很抱歉,不该将你赶走的。”凌青菀对莲生道,“你在我身边尽职尽责,是我的错。” “大人说,是他不想我在姑娘身边,妨碍姑娘;姑娘又说,是您要我走的。如此说来,姑娘和大人相互维护,感情笃厚。 莲生身为下属,知晓大人和姑娘如此情深,感动不已。姑娘对大人好,莲生就会对姑娘好。”莲生道。 她说话的时候,表情不变,依旧冷漠着一张脸。她尽可能压低了声线,显得僵硬些,但是她的嗓音也有几分阴柔。 她年纪不大,说话也热心。虽然语调是冷的。 凌青菀就笑了。 “莲生,你今年几岁?”凌青菀问她。 莲生微愣。顿了顿,她才说:“十五。”她没想到凌青菀会问她的年纪。 凌青菀则心想,莲生比自己还要小两岁呢,怪不得声音掩饰不住娇嫩。 只是,莲生的面皮比较黑,看上去有点年长;她又因为太高大。五官坚毅。看不出女相,凌青菀还以为她二十多了。 “......你为什么会在安大人身边?”凌青菀问她,“你几岁开始。在大人身边的?” 凌青菀之前一直没有问过莲生这些私事,因为她觉得这是安檐的人,她不需要对莲生给予关心。 但是现在,莲生是她要过来的人。她就认真问了莲生好些事,对她算是有个基本的了解。 “家乡灾荒。我逃难出来的,被陈统领捡到了,留在身边做个小丫鬟,服侍陈统领。而后。陈统领见我痴长个子,又偷偷学他们习武,有些天赋。容貌丑陋,身板却结实。就开始教我武艺,跟男人一样。 陈统领被安大人降服了之后,愿意跟随安大人,我们就都跟着大人,誓死效忠。去年大人回京,我们就跟着大人回京了。所以,我一直跟在大人身边。”莲生说道。 而后,她又想了想,“从十一岁开始,我们就都在大人身边了......” 凌青菀微微愣了下。 她知道莲生口中的陈统领,是安檐身边的护院之一,叫陈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忠厚老实。 安檐很信任陈观。 但是,莲生说“降服”,让凌青菀微讶。 她知道西边民风剽悍,土匪众多。舅舅他们也需要时常出去剿匪。 “难道庄子上那些人,都是土匪出身么?”凌青菀心想。 她既然想到了,凌青菀就直接问莲生:“你们之前是做什么的?” “马贼。”莲生道。 她语气很平淡,好似马贼跟普通生意人一样,只是谋生的手段,既不骄傲,也不自卑。 凌青菀就笑了笑。 “那陈统领,他是你们当家的吗?”凌青菀又问。 莲生点点头,道:“是。” 凌青菀就不再问什么。 第二天,凌青菀带着莲生,去找石庭,想询问他计划到了哪一步,接下来怎么办。 对付怀庆长公主可没有那么轻易。 “急不得。”石庭道,“我自有妙计。” “什么妙计?”凌青菀问道。 对付一个长公主,是非常困难的。 长公主府侍卫林立,派人去刺杀很难成功,一旦不成功就会打草惊蛇,下次就再也没有机会。而且,刺杀长公主的话,朝廷也会追究,说不定要查到主使人身上。 所以,暗箭不行。 在怀庆长公主身边放个人,将她毒杀?除非像卢玉和卢珃那样,身处在太后掌控之下的后宫。 太后在宫中多年,而且蛰伏很深,轻易不露半点。卢珃进宫不过*年,势力远不及太后的深厚。 卢珃肯定也想铲除太后的势力,只可惜太后早就预防那一天,故而以念佛为由,不插手宫里的任何事,只在暗中用双眼睛盯着卢珃,以退为进。 太后的人全部蛰伏,卢珃饶是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太后最后轻易得手了。 卢珃和卢玉被毒杀,乃是因为太后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凌青菀和石庭在怀庆长公主府,没有这样的条件。 现在安排人或者收买人去毒杀怀庆长公主,只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可能行事不成,凌青菀和石庭还可能被逼供出来。 刺杀或者毒杀这种明面上的计策,是行不通的。 利用怀庆长公主的罪状,将她绳之于法,用律法将她杀害? 且不说太后在朝,多少人忌惮怀庆长公主,没人愿意检举。而皇帝自己,亦是自身难保,更不可能与王氏势力抗衡。 到时候,王氏官员和依附王氏的官员保怀庆长公主,这些事就不了了之,还要令检举的官员被害。 怎么杀死怀庆长公主,千难万难。 凌青菀知道。没有半年的时间去安排,很难将怀庆长公主绳之于法;而太后那边,整日吃斋念佛,更是难以下手。 “你有什么妙计,请告诉我。”凌青菀对石庭道,“我们可以商量。” 石庭沉吟片刻。 “我很是信任你,九娘。”石庭对凌青菀道。“只可惜。想要扳倒一个插足朝政多年的长公主,危险重重。我不忍心你牵涉其中。” “我没有时间了。”凌青菀道,“还有一年。我一定要走的!你得告诉我你的计划,我要知道进度。” 安檐对她甚好,卢玉很感动。所以,她也不能辜负安檐。她要把菀儿还给他,报答他的好。这是她答应安檐的事。 哪怕她爱上了安檐。也从想过自私的霸占安檐,去破坏他的幸福。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辜负他,不要令他失望。答应他的事,一定要做到。 石庭微微顿了下。 他谲滟的脸上,有了抹欣慰笑意。眸光熠熠看着凌青菀:“这么迫不及待想跟我走?” 凌青菀看着他。 不知为何,她一点也感觉不到这是王七郎。他的性格、他的语调。甚至他看她的眸光,和从前无异。可是,她偏偏不觉得这是她曾经爱过的男人。 也许,这是另一张脸,一张并非她欣赏的那种容貌? 也许,是因为安檐走进了她的心? 她变心了? 她倒也不为此难过。她爱王七郎的时候,倾其所有,甚至他对她说想要个儿子的时候,她愿意抛却自己的一切,与他无媒苟合。 她把自己能给王七郎的,都给了。 哪怕再来一次,她卢玉也不能做得更好。所以,她不后悔,也不遗憾。 她不欠王七郎什么。 现在,她爱上了安檐,她愿意为安檐倾其所有。这是她的感情,执拗里有几分简单。 她非常自私,只会在乎一个人的感受。而石庭,不是她在乎的人。 “我不一定会跟你走。”凌青菀道,“假如报仇成功,我会选择消失;假如没有成功,我才愿意被你引渡到其他人身上去,继续报仇。 哪怕我愿意留下来,也不是为了你。若你不能接受这一点,趁机和我明说。你帮我报仇,只因我曾被你害死,你没有资格向我索取什么!” 石庭就笑了。他笑起来,绚丽灿烂,风流雍容。他有张俊美异常的脸,一笑就灿若春花,似叠锦流云。 王七郎没有这么俊朗,但是更顺眼些。 凌青菀不喜欢他现在的这副容貌。 “不喜欢我跟你开玩笑?”石庭笑着问她,“为什么?” 他明明笑着,语气温和,凌青菀却感觉严霜劈面,寒冷逼人。 “你喜欢安檐?”石庭顿了下,继续道,“真是个傻孩子,安檐他可不喜欢你!” “他喜欢菀儿,他对我有诚意。”凌青菀道,“我要什么,我自己明白,你挑拨离间也是无用的。” 石庭复又笑起来。 “看来,你是不在乎的。”石庭道,“你不在乎他是否喜欢你,反正他喜欢你这个肉身,你就满足了。傻姑娘,你真是单纯。一个女人倘或喜欢男人,是非常自私自利,想要独占他的一切。 你以为你的不在乎,是种宽容体谅?你错了,傻子,你的宽容只是因为你尚未身在其外,没有入相思局。安檐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我这番话,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你到底可要办正事?”凌青菀脸色一敛,沉声问他,“你没有正经话,我就回去了。” “自然有。”石庭道,“既然你想知道,那么我可以都告诉你。” ***L ☆、第151章试探 第151章试探 石庭听了凌青菀的话,果然将计划全部告诉她。 “.....我同安檐商量过了,我们兵分两路进行。”石庭对凌青菀道,“倘或你要加进来的话,可以分些事物给你。” 凌青菀点点头:“算上我。” 这是她的事,自然要亲力亲为。 以前是安檐不高兴,不愿意她和石庭接触,她才没说什么的。 如今,她自然要加入。 她之前让安檐和石庭帮她报仇,并非她自己无能,想利用男人,而是因为安檐不愿意她用凌青菀的身体去参与这些事。 如今,安檐承诺她,让她放心去做事,他只会是她的依靠,而不是她的约束,凌青菀才决定要出手。这是她的事,她不想依靠石庭。 石庭就点点头。 他拿出纸笔,精心推算,将一些需要处理的细节,都交给凌青菀。 具体眼做什么,石庭全部告诉凌青菀。 “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一旦和计划有误,不要胡乱行事,要回来找我商量,及时弥补。”石庭对凌青菀道。 凌青菀点头:“你放心吧,我会谨慎。” 他们俩密谈了两个时辰,石庭将所有的事宜反复交代了两遍,凌青菀当着他的面复述温习一遍,这才回家。 已经到了半下午,滴水成冰的季节,悬挂在碧穹的日头,发出晕黄的光,苍穹也灰蒙蒙的,似乎随时有乌云压顶。 那阳光笼罩在身上,惨白如薄霜。没有半分暖意,反而透着阴冷。 凌青菀拢了拢风氅,将手缩在袖底,带着莲生回了家。 她先去了榭园,看母亲在不在。 母亲不在屋子里,二婶却来了。 屋子里温暖如春。上次搬回来的腊梅,复又开花。浓香馥郁。空气香甜。 蕊娘正坐在炕上做针线,这是凌青菀教她的。二婶在蕊娘身边,和蕊娘说话。 丫鬟们都站在帘外。 二婶关了两天祠堂。对饮食方面就老实多了。回家之后,也闭门不出,不再寻事。 不成想,她今天又开始不安分了。 “......你才是骗人的。你应该有十三、四岁,不止九岁。是不是?”二婶嘻嘻笑着,用一种孩童的口吻,对蕊娘道。 “不是,才九岁!”蕊娘很肯定的说。 “谁告诉你才九岁的?”二婶不死心。又追问道,“你看着不像九岁的姑娘......” “我师父说的,去年满八岁。今年九岁,还吃了长寿面呢。”蕊娘笑嘻嘻回答道。 她有种娇憨单纯。让二婶以为可以从她口里套出实话。 不过,蕊娘说的的确是“实话”。 这种“实话”,是凌青菀和景氏编好,反复告诉她的,让她谨记,不要说错了:“你师父说过的,你去年才八岁,今年九岁。” 蕊娘不知道真假,还以为就是如此,故而记住了。有人问她几岁,她就不会露馅。 凌青菀心里微顿。 二婶居然在试探蕊娘的年纪! 凌青菀立马撩起帘栊,进了屋子。 二婶愣了下,收起了她哄蕊娘时那副故作稚嫩的嘴脸,淡淡对凌青菀道:“菀娘回来了?这大白天的,千金闺秀不沾家,是去了哪里.......” 她先指责凌青菀,以为凌青菀会心虚,从而在气势上弱些。 家里都知道,凌青菀最近和安檐很亲密。景氏他们不说什么,二婶却以为凌青菀是倒贴安檐的,对此很不齿。 又嫉妒又轻视,觉得凌青菀轻贱自己。 凌青菀面上,没有半分笑容。她神态肃穆,对蕊娘道:“蕊娘,过来!” 蕊娘鞋子也不穿了,立马跑到了凌青菀身边,搂住她的腰,甜甜喊:“姐姐!” 凌青菀摸了摸她扬起的小脸,笑容浮现,对蕊娘道:“你跟着踏枝姐姐出去玩一会儿,姐姐马上去找你,可好?” 然后,她喊了踏枝。 踏枝就进来了。 二婶见凌青菀这样,拉下脸说:“菀娘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蕊娘带走,不让她在我这个二婶跟前。” “我就是要把蕊娘带走,不准她在你跟前。”凌青菀道。 她的直接,是当着进来的丫鬟们说的。 二婶微讶,继而大怒。 那边,踏枝已经把蕊娘领了出去,另一个丫鬟拿了蕊娘的鞋子,也退了出去。 只有闲儿和莲生站在门口。 “菀娘,你现在真像个苛刻的小贱|人!”二婶勃然大怒道,“我好心好意给蕊娘作伴,你一回来就把她带走,防着我!你要说清楚,我哪里害了蕊娘,否则今天跟你这个小贱|人没完!” 她的骂声,变得恶毒且粗俗。 她真是气急败坏。她和景氏相处了十几年,虽然没占到实在的便宜,但是景氏总是温文尔雅,主动给几分面子。 像凌青菀这么赤|裸裸的,二婶第一回遇到。 第一次遇到,心里承受不住,变得愤怒异常,说话也不留半分情面,更不会给自己留体面。 凌青菀听了,眸光冷冽,静静看着她:“你方才打听什么?” 二婶有点心虚,她知道自己的意图被凌青菀识破了。但是,她并没有做什么过分之事,也不怕凌青菀。 二婶就撑起强悍,继续骂凌青菀道:“我打听什么?我只不过是和蕊娘闲谈。倒是你,如此在意,只怕是心中有鬼。莫不是蕊娘的年纪真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你心里很清楚。”凌青菀冷哼道,“你想知道什么,只顾问我,何必欺负一个小孩子?你和二叔起了什么心思。真当我们全然无知吗?” 二婶的心思被戳破了。 他们就是想糊弄蕊娘,从蕊娘口中套出些胡话,然后拿来威胁景氏,换取好处。 她心里有了几分怯意。说心里话,自从凌青城的媳妇陈七娘进门之后,景氏变得强悍多了,二婶有点不敢惹她。 她和丈夫私下里嘀咕蕊娘的事。还没有问出半点消息。就被凌青菀撞破。要是景氏回头不高兴,还是要收拾他们。 于是,二奶奶起身。气鼓鼓对凌青菀道:“我们什么心思?” “既然你没有坏心,我将蕊娘带出去,你恼羞成怒什么?”凌青菀反问。 二奶奶就哽住。 她随便寻了个借口,就从榭园离开了。 等二婶走后。凌青菀让丫鬟把蕊娘重新带到了屋子里。她陪着蕊娘做针线,教她一些绣法。 蕊娘学东西快得叫人瞠目结舌。她没几个月的功夫。就把景氏、凌青菀和几个丫鬟拿手的绣法,全部学会了。 她还帮凌青菀做了件风氅,尚未完工,正在绣胸前的花色。 半下午的时候。陈七娘先回家了。 陈七娘这几天一直在铺子里。 以后不卖粮食了,铺子收拾出来,准备贩卖树苗和盆栽。 今年的大旱。导致整个西边的树木全部旱死了。 “今年的粮食是暴利,不少的商家都改成贩粮的。到明年秋上之前。粮食的价格降不下来,但是到了明天春上,本钱必然要增加,利润就所剩无几了。 大家现在都在粮食行逐利,看不上树木花草的小利润的。但是,等到了明年,京里的粮食成本下不来,价格就下不来,买不起的人还是买不起,利润稀薄。 现在看上去,树木花草的利润远不及粮食,但是到了明年开春,绝对有赚头。” 这是陈七娘之前告诉凌青菀和景氏等人的话。 景氏听了,大为赞叹陈七娘:“当前粮食暴利,七娘没有被迷昏头,能如此远见,是个有本事的。” 这种话,局外人可能随便说说,但是身在商场的人,未必能看清。 因为没人能预料走势。 粮食到底有没有赚头,他们都不敢这样断定。外行人可以轻易猜测,因为跟他们没有亏盈关系,商人却做不到这么轻松。 陈七娘能如此轻松退出来,景氏和凌青菀都很佩服她。 所以,凌青菀昨晚就把自己的一万两银子,交给了陈七娘,算作她和母亲的入股。 “大嫂回来了?”瞧见陈七娘回来,凌青菀笑着对她道。 陈七娘颔首,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笑着道:“你们姊妹俩做针线呢?” 蕊娘道是,又喊了声大嫂。 陈七娘应着,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小手炉,问凌青菀:“娘呢?” “出去了吧?”凌青菀道,“即将过年,娘最近忙得很。” 陈七娘点点头。 凌青菀又问她:“大嫂,您有急事?” 陈七娘笑了笑,道:“也没事。”顿了下,她对凌青菀道,“我认识一个有能耐的牙人,是刚开粮食铺那会子认识的。 他知道我出身祁州商户,就向我请教些生意,我指点他几句,他赚了些钱,非常高兴,想要报答我。他知道一处宅子,非常不错,主人家明年去外地做官,着急卖了,价格很便宜。 他问我是否需要置办一套,趁机便宜买下来,哪怕不住,以后卖了肯定有些赚头。倘或要住,也是很好的。 我想,房子到底是大产业,需得问问你大哥和娘的意思。” 她把凌青菀当成大人一样,这些大事也告诉她。 可是,这种大事,轮不到凌青菀做主。 凌青菀就道:“大嫂和娘商量吧,娘也快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丫鬟们便说,大奶奶回来了。 陈七娘立马迎了出去。 片刻后,她们婆媳来进门了。 ***L ☆、第152章顶撞 第152章顶撞 景氏进门之后,也是冻得双手发僵。 蕊娘立马下炕,将一个小手炉递给景氏:“大伯母,暖暖手。” 景氏就笑了,轻轻摸着蕊娘的脑袋,说:“蕊娘真孝顺。” 凌青菀站在一旁笑,看着母亲和妹妹,感觉心里特别的温暖。 假如她有个性格稍微好些的父亲,或者父亲的权势没有那么多,不至于能逼死母亲,也许她和卢珃也能跟着母亲这样平顺温馨的长大吧? 思及此处,她心头闪过几分伤感,但是很快就敛去了。 往事已散,伤感没有任何意义。 现在的幸福,已是难得,应该好好享受才对,这样的日子也没多久了。 凌青菀笑着,不再多想。 丫鬟帮她们姊妹俩将针线箩筐收拾起来,炕上变得整整齐齐。 蕊娘依偎在景氏怀里。 凌青菀和陈七娘坐在景氏对面。 陈七娘就把方才对凌青菀说的话,跟景氏说了一遍:“......宅子在待贤坊......” 她说到这里,景氏微讶。 “待贤坊?”景氏反问陈七娘,“那很贵吧?” 待贤坊靠近延平门,离西市只隔了三条街,算是比较繁华的坊之一。 像那种繁华的大坊,至少有上千名住户,坊内酒楼店铺,茶坊青楼,一应俱全。哪怕入了夜宵禁了,坊内照样热闹非凡,夜夜笙歌,真正的繁华富贵之地。 那才是京城该有的样子。 而昭池坊,就很落寞。跟乡下似的。 待贤坊的宅子,价格至少在昭池坊的三倍以上。像晋国公府这样的一栋院子,能卖六百两,就很不错了;但是,一样大的宅院,待贤坊没有二千两以上,是难以拿下的。 二千两。那可是一笔巨款。赶上了整个晋国公府几百人两三年的花销。 景氏舍不得。 “也不是很贵。”陈七娘笑道,“咱们给现银的话,一千九百两就可以了。娘。那宅子我去看了,门窗的木头、房梁的木头,全是新的,才盖了三年。 我不单单是看中这点。还有一点最好的:那宅子旁边,还有个二进的小宅子。是老宅了。他们要合并着卖,给六百两银子即可。 那宅子买下来,修葺一番的话,将来转手卖个二千两都不成问题。但是他们不单独卖。非要和新宅一起。两处宅子加起来,只要二千五两现银。” 那家主人着急卖房子,也知道现在刚刚经历了灾荒。行情不好。倘或分开卖,不知要拖延多久。而且未必卖得出高价。 他们家的老宅子,已经很破旧了,修葺一番也要花个四五百两银子,愿意买的人不多。 所以,他们把两处宅子绑在一起卖,而是非要现银,否则也不会卖那么便宜了。 景氏听到这里,心里微动。 陈七娘这是看准了商机啊。 她现在手头有钱,愿意投入去买宅子,将来转手再卖掉,又是一笔进项。 “两栋宅子的话,二千五百两,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便宜事。”景氏道,“宅子没什么灾事吧?” 她以为是宅子里死了人等。 陈七娘道:“没有。就是太常寺的陈大人,被贬到地方去了。他的家属全部跟去,所以要卖了宅子,准备迁徙之用。” 景氏听了,就点点头。 这等好事,假如在牙行没人的话,也碰不到的。 “你和青城商量,再多去看看宅子。真合适的话,就买下来吧。”景氏笑道。 陈七娘笑容满面,道:“是。娘,我明日再和青城去瞧瞧?” 景氏点点头。 到了傍晚,凌青城回家,陈七娘把这件事告诉他。他一听,双眸发亮,很是高兴。 “娘,我觉得可以买。”凌青城对景氏道。 他简直是彻底偏向了媳妇,把媳妇的话当圣旨。陈七娘说什么,他立马就应和。 景氏失笑,道:“你们看着办吧。你妹妹不是给了你们一笔钱,准备入股采购树苗的吗?你们钱不够的,就先用那笔钱垫着吧。” “不用的,等以后没钱了,再问娘要。”陈七娘低声笑着道。 景氏就不再说什么。 凌青菀看着她哥哥和大嫂,心里不免也高兴。他哥哥有个很不错的婚姻,幸福圆满。 大嫂又能力出众,教养很好,对婆婆和小姑子小叔子们敬重有加,是个难得的能者。 晚上,凌青菀才抽空,把今天二婶来试探蕊娘的事,告诉了母亲:“蕊娘心思单纯,我真怕她某一天被二婶试探出什么来。” 景氏一听,顿时脸色紧绷。 沉吟片刻,景氏起身道:“我去趟三房房,你带着蕊娘早些睡下吧。” 景氏喊了几个粗壮的婆子,带着两个丫鬟,去了三房,应该是和三叔、三婶商量蕊娘的事。 二房只怕已经起了心思,只是暂时还没有抓到任何把柄而已。 景氏很生气。 凌青菀就把蕊娘带走了她的菁华园,带着她睡。蕊娘很高兴,挨着凌青菀睡着了。 蕊娘的头发,已经长了出头,可以梳个双髻,头发浓密乌黑,非常漂亮。 次日,又下起了雪,处处白皑皑,光秃秃的树梢,包裹了一层晶莹的雪。 用过早膳,凌青菀正在考虑出门之事,二姑姑家却派了小厮来,告诉景氏:“老太太要回府了,我们夫人让几位太太和老爷们去接。” 景氏眼底,闪过几分烦躁。 不过,这会子不去接,回头又要废一番口舌了。 “去回你们夫人,我们这就去。”景氏道。 又是一个雪天。跟上次晋国公府众人搬回来的时候一样。 今天的雪似乎更大,漫天飘洒宛如柳絮纷飞,天地间处处银装。只是万木萧疏,香韵流散,冬日瑟瑟。 飞檐碧瓦堆满了雪,分外晶莹。 凌青菀原本打算出门的。但是这个时候,她也不好走开。否则老老太太和二婶会有更多的闲话。她母亲又要受气。 她跟着一家人,去了程家接老太太。 程家姑父还在牢里,故而程家门可罗雀。雪地上连个脚印也无。 凌家来了四辆马车,景氏带着陈七娘和凌青菀、二叔二婶带着三郎、三婶带着他们的两个女儿。 凌青城去了宗学,三叔去了衙门,闲置在家的。只有凌青桐和蕊娘没有来。 众人在大门口停了马车,进了门。 可是。程家的老夫人并没有出现接待他们。 二姑姑也是气哄哄的,一见面就没个好气,对众人道:“你们还知道老祖宗在这里?一家子不成气候的儿孙!” 饶是二叔二婶,也被她这么劈头盖脸骂一顿而弄得心里烦躁窝火。 “就是。没见过你们这么不孝顺的!”二姑母的第二女,程二姑娘顺着她母亲的话道,“外祖母在我们家住了这么久。你们都不来接,特别是大舅母......” 凌青菀立马要站出来说话。 景氏瞧见了。紧紧抓住了凌青菀的手,给她递了个眼色,不准她多言。 今天,景氏不想吵架,只想赶紧把老太太接回去,然后去忙别的。 程轩还在牢里,程家母女都是气哄哄的,将气发泄在景氏身上。 程二姑娘就来劲,把景氏训了一遍。 “还走不走?”景氏听罢,依旧笑着道,“倘或走的话,将老太太的东西收拾收拾。” 老太太半晌才出来。 她饿瘦了很多。 程家最近的伙食,越来越差了,女儿和外孙女对她也没了耐心,她这才想起回家。 她多次听二姑奶奶说,凌青城的媳妇,开了粮食铺子,发了大财,家里吃得比较好。 瞧见儿孙们,个个精神饱满,老太太心里微怒:“果然吃得好,居然也不来接我......” 而且,她的第三子萌了官,也没有特意来告诉她,更令她生气。 “当然走。”程家姑奶奶道。 老太太听了,就有了赶她走的意思,同样气哄哄的,回了晋国公府。 一回家,老太太就开始数落景氏:“你明知姑爷在牢里,也不动用动用你娘家的关系,将姑爷保出来!”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好似景氏不保姑爷出来,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老太太和她的女儿,完全不知道姑爷现在保出来就是死路一条。 众人都低了头。 只有凌青菀说:“祖母,我们求了纪王,这才保住了二姑父的命,否则二姑父就要跟其他人一样,拉到菜市口去砍了的!” 老太太顿时大怒,指着凌青菀对景氏道:“这是哪里的规矩?祖母说话,她一个姑娘家插嘴,还诅咒姑父!你最近忙着给祖宗抹黑,都不知道教养女儿吗?” 景氏站着,低垂了头,听到老太太这话,她也没有立刻赔礼道歉,反而思索着什么。 “我娘怎么给祖宗抹黑?”凌青菀继续道,不顾老太太的盛怒,“祖母还是说个明白,给我们孙儿们一些明示,也算您教养我们了!” 老太太气得差点背过去。 “听听这些刁钻的话,她眼里还有祖母吗?”老太太怒道,不看凌青菀,只对景氏道,“来人啊,给我掌嘴!” 众人面面相觑。 老太太的几个丫鬟,也尴尬立在原地,没敢上前动手。 “是啊娘,我怎么给祖宗抹黑,您给我们一个明示。好好的,怎么要打孩子呢?”景氏终于开口,眼眸锋锐,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怔了下。 几十年了,景氏第一次顶撞她! 老太太回神,心里竟有几分得意:看看,景氏顶撞她了,她可以装病,去告景氏不孝! 果然,老太太双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家里鸡飞狗跳的。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景氏、二婶和三婶突然间,都这么想。 景氏是觉得自己过不下去了,二婶和三婶是觉得景氏忍耐不下去了。 大家就各有心思。 ***L ☆、第153章休妻 好半晌,老太太才“醒过来”。她气得哆嗦,非要去告官,告景氏不孝,纵容女儿忤逆老太太。 “我去请衙役来。”二叔道。 “哎哟,应天府可是纪王做了府尹,叫来又能如何呢?”二婶趁机说,“还不是偏袒大嫂,任由大嫂和侄女欺负咱们? 虽然是凌家的亲戚,纪王夫妻可只认大嫂,不认我们的。焉知大嫂这么忤逆,不是纪王妃做了后台?” 纪王那边,才冒着被弹劾的风险,保住了凌家的二姑爷,转眼间他们半点好也不记,反而数落纪王。 二叔故意停下了脚步,道:“也是这话,大嫂如今哪里还把长辈放在眼里?眼里若是有我们,侄儿媳妇赚了大钱,也该有点规矩,在公帐上看到银子才是.....” 凌青城和陈七娘听了这话,都抬眸看了眼二叔。 陈七娘用自己陪嫁的钱做了生意,结果二叔希望那些钱可以放在公帐上,大家一起用。 原来二婶去试探蕊娘、老太太又闹得这么厉害,目的是这个啊。 大家顿时就明白了。 他们想要钱,想要陈七娘的钱。 之前,陈七娘刚进门没几天,二婶就说陈七娘陪嫁丰厚,应该拿出来大家一起花。 至今,他们还是这个想法。 凌青城眼眸微寒。 “......借着晋国公府的名头做生意,如今中饱私囊,我们得了什么好处?”二婶也道,“还不是任由你们欺负? 欺负我们罢了,如今连老太太也不放在眼里。是不是改日就要连我们一起杀了,才称心如意?” 说来说去,还是想要钱。 陈七娘听了,表情恬柔不变,又看了眼二叔二婶,丝毫不以为意。 凌青城则脸色大变,想要冲上前说点什么。却被陈七娘拉住了袖子。冲他摇摇头,让他莫要轻举妄动。 “我们堂堂国公府,如今被景氏放纵孩子做生意。沦落成了商户!这岂不是给祖宗抹黑?”老太太醒了之后,继续骂景氏,“这样的孙媳妇,就该休去!” 陈七娘听了这话。仍是不动声色。 她将景氏保持镇定、不喜不怒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安静站着。脸上还有几分从容。 祖母说要休了她,她也不露半分惊惶。她心里很有底气的样子,知道自己有资本可以留下来。 凌青菀是打算吵几句的,但是见她母亲和大嫂都沉默着。似乎以退为进,也只得微微蹙眉,跟在母亲身边。 这样的家庭。其实挺无奈的。 凌青菀真希望早点分家,母亲和大嫂可以过些清净的日子。 老太太动不动就用孝道压人。偏偏行事乖张,到处给景氏找麻烦。 “厨房做了些点心,娘吃些东西。”三婶把老太太面黄肌瘦的样子看在眼里,见他们吵起来,一时间只怕不可开交,就偷偷去厨房,做了好些吃的端上来。 三婶还偷偷叫人去买了几块肉。 一时间,屋子里菜香、饭香四溢。 老太太顿时就饥肠辘辘。 她在程家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吃饱饭了,每天都是喝粥,她已经不知道米饭和肉滋味了。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想着回来的。 她还在等景氏求着她回来过年呢。凌家不可能任由老祖母在外头过年,所以景氏必然要去求她的。到时候,她可是有很多条件的。 可是程家的伙食太差了,她着实忍不住,只得提前回来。 趁着老太太用膳的功夫,景氏带着儿子、媳妇和女儿告退了。 “七娘,让你受了委屈。”景氏满怀愧疚对儿媳妇道,“都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照顾好你......” “娘,分家吧!”凌青城突然站起来,狠狠道,“这么下去,怎么过日子?” 从前,老太太等人也这样欺负他们,但是凌青城都能忍了。 如今,他不能让他的妻子也受他母亲一样的折磨。 往后,更是无穷无尽的,除非陈七娘愿意供养那些蝗虫,把她辛辛苦苦赚的钱拿出来给他们挥霍。 “分家也不是一时二时能定下来的。”景氏叹了口气,对儿子道,“你祖父怎么说,咱们尚且不知道。咱们提出分家,正巧给了二房把柄,到时候爵位......” 说来说去,还是想要爵位。 他们正说着话儿,祖父身边的小厮,跑过来对景氏道:“大奶奶,老太爷让您带着大郎夫妻,去老太太的院子里说话。” 惊动了老太爷? 景氏微愣。 老太爷素来不管这些事的。 他们刚回来,只得又去老太太那边。 凌青菀也跟着她母亲和大哥、大嫂,去了老太太那边,她想帮帮忙。 她是姑娘,有些话更容易说。 的确,祖父出现了。 他整日关在小书房里,面色苍白浮肿,颀长消瘦,双目浑浊。 凌青菀没见过他几次,但是每次见到他,他都没个好脸。听说祖父特别讨厌女儿,包括孙女。 “大郎去做了生意?”祖父厉声诘问,“可有其事?” 景氏突然想起来,老太爷是非常清傲的,而且很看重名誉,他觉得做生意是给家里丢脸,给了祖宗的份,是祖宗抹黑。 商户是四民之末,从商是低贱的营生。 “是。”凌青城回答。 他还欲辩解几句,老太爷将茶盏,狠狠砸向了凌青城。 凌青城被泼了满身的茶水,额头被砸中,顿时红肿了一大块。 幸而茶水不怎么烫,而且又是寒冬。 景氏和陈七娘心里大痛,却不敢说什么。 凌青菀更不敢代替她哥哥去忤逆长辈。因为会没完没了。 “不孝子!”老太爷厉声呵斥,大骂凌青城,“亏得我还要将爵位留给你,你却倒好,听了你这个没见识母亲的话,娶了个商户之女,还跟着做生意。往下游走!” 他这话。二叔、二婶和老太太,皆是一愣。这是老太爷第一次公然说,他要把爵位留给凌青城。 从前能猜到。但是没有这么明确。 “......你这个媳妇,立马给我休了,赶回祁州去!”老太爷厉喝道,“我们凌家。丢不起这么大的脸!” 凌青菀听到这里,一股子怒火中烧。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前世陈七娘不敢做什么,埋没了才华,还用陪嫁供养着凌家。 原来,家里这些老爷太太们。个个像吸血虫一样吞噬陈七娘的陪嫁,用她的钱过富饶的日子,却又瞧不起她。觉得她是个低贱人。 凌青菀立马上前,挡在她大哥前头。对老太爷道:“祖父,我大嫂犯了什么错,您要逼我大哥休妻?” 老太爷定睛看了半晌,仍不知道凌青菀是谁。 但是,叫他祖父,应该是他的孙女。他一点也不关心他的孙女,甚至不知道家里有几个孙女。 “混账,滚下去!”老太爷呵斥道,“哪里轮得到你们贱|妇说话?” 他很瞧不起女人,把自己的孙女叫贱|妇,凌青菀也算大开眼界。 “我可以滚下去,但是也请祖父想想,你们一日三餐,从哪里而来?没有我大嫂,你们都饿死了!居然瞧不起做生意的,是哪里来的底气?”凌青菀冷冷道。 她一点晚辈的样子也没有。 她对母亲和哥哥弟弟妹妹有感情,却对家里其他人,没有半点亲人之感,所以她不怕。 老太爷更怒,把炕几推下去,要砸凌青菀。 凌青菀则将他大哥拉起来,退后几步,绕开了老太爷的炕几。 老太爷气得发狂了。 长辈打小辈,小辈应该受着才是,怎么敢绕开?简直无法无天了! 这是大不孝! “来人啊,把这个贱|妇赶出去,我们凌家没有这个孩子!”老太爷怒喝。 “不用赶,我们自己走!你那个落魄的爵位,都发烂生蛆了,谁稀罕?你要留给谁,就留给谁!”凌青菀道,“我们走!” 她话音一落,拽着她大哥就要走。 凌青城也是满心的愤怒,却看了眼陈七娘。 陈七娘昂起头,先于凌青菀,走了出去。她背景笔挺,高贵不屈,深深震撼了凌青城。 凌青城这才脚步坚定,跟着他妻子和妹妹走了。 景氏则震惊,半晌没有回神。 “大嫂,瞧瞧你儿子女儿!”二婶尖声叫起来,“这样不孝,到底是谁指使的?” 老太爷气得打颤。 其实,景氏心里,对这个公公也是失望透顶了。这么多年,他明知道景氏生活艰难,在婆婆和弟媳妇中间夹缝受气。 而他,从来不公开表示,到底要把爵位给谁,让他们去争。他美其名曰怕家里不和睦,实则是没有管理家庭的能力,把苦难留给孩子而已。 现在,大旱之下,到处有人挨饿,他却因为陈七娘赚了钱要休弃她,好似他们都是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景氏受够了! 一群小人,一群伪君子!都是喝着景氏的血、骂着景氏的娘过日子。 要是得了这个爵位,二房肯定不会分家,死也要赖着景氏和陈七娘。 到时候,他们会继续喝陈七娘的血、骂陈七娘是低贱的生意人! 受够了! 景氏终于忍无可忍了。 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媳妇,承受她曾经承受的痛苦!就像孩子们说的,那个爵位,都发烂生蛆了,要来就是让凌青城和陈七娘沉重背负这群整日无事生非的吸血虫! 甩也甩不掉! “就这样吧。”景氏突然解脱了,用种莫名的语气,对众人说道,“这么多年,我也算到头了!” 说罢,她也不给老太爷和老太太行礼,转身走了。 老太爷气得脸色都青了,他第一次被这样忤逆,一口气透不过来。 老太太和二叔则是狂喜。 爵位终于要到手了,大房真是自绝后路!斗了这么多年,终于斗赢了那个寡妇! 二叔异常的激动。 他以后,就是晋国公了!153 ☆、第154章分家 第154章分家 凌青菀原本有些自己的事要做。 但是,家里突然就闹翻了,准备分家,速度快得令人咋舌,令她无瑕旁顾。 准确的说,是祖父要赶他们一家人走。 祖父觉得陈七娘行商,还弄出了个名堂,众人皆知她赚了钱,让晋国公府丢人现眼。 要么陈七娘保证,从此不再经商,不再和她祁州的商户娘家多有来往,安安分分做晋国公府的长孙媳妇;要么就休弃她,让她滚回祁州去。 凌青城一个也不答应。 他既不会看轻妻子和妻族,更不会休妻。 “那就滚,从晋国公府滚出去,从此不要再踏入家门!”祖父呵斥道。 祖父的性格一直是很怪异的。 听说他从来不管家里事物,唯独对凌青菀的父亲很好,很疼爱他。 长子去世后,祖父更是一蹶不振,从此愈发愤世嫉俗。 这些年,家里人很难见到他,哪怕见到了,他也是冷冰冰的。 凌青菀的姑姑纪王妃,从小就没怎么见过祖父,她是由凌青菀的父亲养大的。 二叔和三叔也是从小缺少父爱。 景氏同样受轻视。 祖父不在乎任何人。 要不是因为凌青菀的父亲,祖父早把爵位给次子了,才不会管长房生活有多艰难。 他重男轻女,将女人都视为贱物,景氏辛辛苦苦几十年操劳家务,祖父一点也看不见。他保留这个爵位,是为了他已经去世的长子。 祖父是凌青菀见过最薄情的人。 第二天。祖父就上书,将他的次子凌世立请封为世子,将内宅的中馈全部交给祖母。 除此之外,他还让人赶长房走,让他们十天之内搬离晋国公府。 晋国公府的一切财物,都不给予他们,除非他们母子愿意认错。处理陈七娘的事。 “娘。咱们走吧!”凌青城跪在母亲身边,对母亲道,“七娘到底有什么错?要不是她。咱们就要饿死了!那些祭田,受灾严重,咱们不要也罢,重新置办就是了。 现在用七娘的钱将置办家业。儿子永世对七娘好,给她挣个诰命回来。不忘七娘的恩情。走吧。” 凌青城从小就沉稳。 他性格稳重、为人豪迈,在宗学里念书,学业前列前茅。他很受先生们看重,却不会引来同窗的嫉妒。 他人缘很好。 这样的人。应该会顾全大局,暂时让陈七娘消停些,不与祖父对抗。违背孝道的。 但是,凌青城做了。 他爱上了陈七娘。深陷爱情里的他,变得偏袒且任性。他宁愿顶撞祖父,也不愿意陈七娘受半点委屈。 “走吧,娘。”凌青菀也在一旁帮腔。 “娘,咱们走吧,以后想走也走不了。”凌青桐更是说。 景氏心里早已下了决定,她是要走的。此刻她瞧见了陈七娘,低垂着脑袋,却没有说话的样子,心里竟觉得她十分可怜。 陈七娘从富饶优越的祁州,嫁到落魄的晋国公府,已是委屈。 景氏也是从太原府嫁过来的,她知道远离故土的痛苦,好似一棵树,被连根拔地,需要重新去适应土壤生存。 与从前的根须一点点斩断的痛苦,只有远嫁的女人能明白。若是新的土壤,有半点水土不服,就可以导致夭折。 “好,我们走!”景氏道。 陈七娘猛然抬起了眼。 从事情发生到今日,她一直沉默。她既没有愤怒祖父对她的误解,也没有担心因她而凌家不和。 她就像个外人,看着他们厮打,想瞧瞧他们到底是怎么对待她。 她用一种极其冷漠的眸子,盯着凌家上下。因为她是外来自,她对这个地方很不信任,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得个什么结果。 她也想知道,自己努力为了这个家,是否值得。陈七娘是生意人,她重情,却不是一味的偏重感情,她更加计较是否值得。 她在思索这个地方,值不值得她拼劲全力,这家人值不值得她全力照顾。 直到她婆婆最终应下来,陈七娘的眼泪才夺眶而出。她眼泪的闸口打开,就再也忍不住了。 她眼泪滂沱,给景氏跪下:“娘,媳妇生是凌家的人,死是凌家的鬼,从此绝不辜负娘和凌家!媳妇愿意肝脑涂地,报答您!” 陈七娘是商户出身,又是跟着她父兄在商场里滚过的,小小年纪,想法却不同于平常女子。 她也有点离经叛道。 倘或是读过诗书、学过孝道的女人,应该劝丈夫和婆婆,不要为了她闹得这么僵,甚至主动说放弃经商。 但是,陈七娘没有。 她坚持自己的底线,她就是要经商,这是她的本事。假如凌家不容她,她宁愿被休弃。她是不想苟延残喘,看人脸色过一辈子。 她的沉默,就是她的坚持。 直到婆婆没有半句二话,应了下来,陈七娘既惊讶又感动。 她心里是非常震惊的,婆婆和丈夫对她的维护,不比她的家人差。 她想,她找到了适合她的土壤,她这颗从祁州移过来的小树,可以放心在这里成长了。以后也许会有风雨,但是有了今天丈夫和婆婆的态度,往后的一切都值得。 陈七娘那颗有点坚硬冷漠的心,变得柔软而忠贞,她有了个新的家了。 凌青菀在一旁瞧着,心里分外佩服陈七娘。 她最近的想法也有很大的变化:世道如此,女人不为自己打算,还有谁为她打算? 该争的时候,就该寸步不让。 处处体谅丈夫和婆婆,他们还以为你没用好欺负呢。 饶是那婆婆和丈夫是自己的至亲。凌青菀还是肯定陈七娘的态度。假如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当然,她现在没有资格这么做,因为她只是一缕游魂了。 正是因为这样,凌青菀更加羡慕陈七娘。 “起来,好孩子!”景氏对陈七娘道,“去跟老太太说一声。把账目对清楚。我们就搬了。” 陈七娘点点头。 很快,消息就传了出去。 邻居和亲戚们只当晋国公府要分家了,所以没说什么。像晋国公府。长房和二房、三房并未一母同胞,而是孩子们都这么大了,分家是人之常情。 大家都没有意外的。 小景氏和纪王妃都听说了祖父请封二叔为世子的事。她们俩都知晓景氏为了世子之位,苦熬多年。受尽了老太太和二房的气。 如今,景氏占尽了优势。怎么会突然请封了二爷? 所以,纪王妃最先赶到了凌家。 她带着赵祯一起来的。 “大嫂,您这里是怎么了,为何会请封老二为世子?”纪王妃问景氏。 景氏就把祖父逼陈七娘道歉、放弃商铺等等。告诉了纪王妃。 纪王妃微愣:“就这样?”她难以置信,不知道景氏到底何意,为什么为了儿媳妇。和家里闹得这么大。 纪王妃不能理解,也是理所当然。她不在京里。不知道景氏这些年的忍耐。这件事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景氏的耐性被磨光了。 每个人的耐性都有限的。 “看看四周,今年今年不挨饿的人家有哪些?”景氏道,“咱们家不是有了七娘,也要挨饿!七娘为了大家的生计,操劳不已,得不到一句感激,反而要逐她出门。 若是妥协了,以后七娘怎么在凌家过日子?我也是有女儿的,我不回护她,将来我女儿也要遭报应的。” 纪王妃就被感动了。 “大嫂,您真是个好人,七娘嫁到你们家,是她的福气。”纪王妃道。 “不,你不知道,是我的福气!”景氏感叹道,“这些都是借口,是我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倘或没有七娘的话,老太爷赶我们走,我们没有钱财家业,也不敢答应,只得留下来,继续受难。 因为有了七娘,我们才有底气、有钱财,说走就走。说到底,还是花了媳妇的陪嫁。是遇到了七娘,我才解脱了。” 景氏又把七娘已经置办好了宅子的事,告诉了纪王妃。 纪王妃见景氏一脸期盼,丝毫没有丧气,自己的担心也多余了,就带着赵祯回家。 不成想,赵祯不肯走,非要留下来陪凌青菀和蕊娘玩。 “我想在这里睡。”赵祯对纪王妃道,“我从来没有在舅母家里过夜。” “不像话,舅母这里忙得不可开交。”纪王妃道,“你别添乱。” “没有添乱。”景氏笑道,“我这几天心情极好,似千斤担子卸下了。你若是愿意,也留下来,我们俩烫酒闲聊。” 纪王妃还在京里的时候,也时常回娘家,跟景氏彻夜秉烛夜谈。 只是,后来她去了沧州,一别十几年,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景氏也越来越忙,很少能得闲。 纪王妃心里微动。 “那......”纪王妃犹豫了下。 “娘,别回去了。”赵祯使劲撺掇她母亲。 纪王妃一狠心,就道:“也好。” 景氏大喜。 等陈七娘忙好回来之后,她听到了婆婆院子,欢声笑语。那些笑声中,她婆婆的语调最欢快了。 陈七娘第一次听到她婆婆笑得这么开怀了,她轻轻舒了口气。 她的心里,满是温暖,一颗心全部舒展开来。她想,她运气很好,她遇到了最好的男人,最好的婆婆。 *** 大家端午节快乐。给节日也准时更新的孩子一张鼓励下吧,么么!!L ☆、第155章交接 第155章交接 当晚,纪王妃和赵祯,果然住在了凌家。 “官家突然想给大郎指了门亲事,是建平侯府的二姑娘,今天问王爷和建平侯来着。”纪王妃突然对景氏道。 纪王妃原本不打算说的,因为还没有正式赐婚,可能有变故。但是住了下来,话题聊到了这个上头,她也就告诉了景氏。 凌青菀和赵祯也在屋子里。 听到这话,凌青菀愣了下。 因为前不久她还听安檐说,周又麟即将和建平侯的三姑娘结亲。 “怎么又是建平侯府?”凌青菀心想,“这跟朝政有什么关系吗?” 她不太记得建平侯是谁。 上次安檐说,因为牵涉到周又麟,她没有心思多问。如今,她倒越发好奇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景氏也很吃惊。 纪王妃的长子赵礽,今年十八岁,尚未成亲。最近十几年,不太流行早婚,十*岁才是成亲最恰当的年纪。 所以,纪王妃的长子还没有定下。 纪王他们去年进京,之前就听到了消息,也是打算进京之后再考虑儿女亲事。 只是,进京之后,他们家的遭遇比较显眼,纪王觉得以稳妥为主,儿子的亲事都要往后拖一拖,等官家谋划的事定下来,再谈儿子婚事。 “怎么这样轻易?”景氏又问,“从前压根没听说这件事,怎么突然就给指婚?” “我也不知道,是今天早朝后,官家特意留了王爷和建平侯。指了这门婚姻。当时,建平侯也吓了一跳,显然他也不知道。”纪王妃道, “虽然是指婚,也有王爷和建平侯答应,官家才好在朝堂上公然去说。他们俩都当场答应了,估计明天早朝。就满朝皆知了。” 官家赐婚。这是极大的荣耀,敢不答应吗? 再说,纪王是官家的亲信。官家提拔他,这个时候他怎好给官家添堵? 必须要答应的。 建平侯也是高门望族,配得上纪王的儿子。 “娘,姑母。我听说汝宁长公主府,也要和建平侯结亲。长公主相中了建平侯的三姑娘。而官家给大表兄指婚,是建平侯的二姑娘。这会不会有点缘故?”凌青菀突然插嘴道。 纪王妃和景氏都看着她。 她们大概是很意外凌青菀会知道这些事。 因为汝宁长公主和建平侯府结亲之事,八字尚未合好,不知道是否合适。所以还没有说出来。 纪王妃也不知道。 要不然凌青菀说,纪王妃还蒙在鼓励。陡然有了这件事,官家为什么赐婚。就变得明朗很多。 纪王妃沉吟良久,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天一大清早。纪王妃就带着赵祯,急匆匆回了王府。 她们刚走,三叔和三婶就来了。 “大嫂,您同意分家了?”三叔问景氏。 虽然是被赶走的,到底还是要说“分家”。 这样,大家都体面些。 “我同意了。”景氏笑道,很高兴的样子。 看来,是真的了。 这几天,老太太和二房高兴极了。他们得到了爵位,还将长房赶走,简直大获全胜。 长房是被赶走,而不是分家,所以家产一分也别想带走。老太太和二房喜不自禁,没想到斗了这么多年,老太爷一句话,就让景氏惨败了。 二房和老太太都志得意满,想看景氏灰头土脸的样子。 三房也以为事情还有回转,景氏肯定不甘心,所以静观其变。直到今天陈七娘的陪嫁先搬走了,三房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 景氏同意了。 不过,景氏倒也是春光满面。 三叔和三婶就有点搞不懂他们到底是怎么了。 “大嫂,你们要走了,蕊娘怎么办?”三叔又问,“您也要带走蕊娘吗?” 景氏愣了下。 这几天闹得不可开交,心绪起伏,让景氏忽视了蕊娘的问题。 蕊娘到底是养在三婶名下的。住在一起的时候,蕊娘天天在榭园,就惹得二婶过来试探。 如今,长房要搬走了,蕊娘也要跟着去吗? 蕊娘不去的话,景氏怎么安心? 去了的话,旁人又是如何的言论? 三爷莫名其妙认回来一个女儿,却总是养在景氏的跟前。住在一起,牵强可以说得通,景氏他们搬走之后,蕊娘还跟着去,就说不通了。 景氏的高兴,顿时消失殆尽。 “娘,我有个法子。”凌青菀道。 景氏和三叔三婶,都看向了凌青菀。 “并不怎么高明,兴许能应付一时。”凌青菀笑道。 *** 请封世子已经三天了,二爷得意极了,简直飘飘然,他活了三十几年,从来没有这么志得意满过! 他是世子了,将来就是晋国公! 从此,他的身份地位再也不同了,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高贵的功勋贵胄,不用担心他父亲去世后他沦为旁枝。 “我今天要出去请客,拿一百两银子给我!”二爷去账房,对先生说道。 “二爷,公帐上的钱您可以用。不过,分家在即,从前总是大奶奶管账,您得留个借据,免得大奶奶走的时候说闲话。”账房对二爷道。 账房的态度,毕恭毕敬的,和从前大不相同,对二爷敬重有加,令二爷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长房十天之内必须搬走,景氏的账本都要交上来。到时候,二爷也需要对账,看看景氏是否贪污。 假如他自己账目不明,自然不好说景氏什么。所以,他不能在这个关头,给景氏把柄。 整个家业都是他的。他还在乎这一百两银子吗? 故而,他听了账房的话,道:“行,借据在哪里?” 账房先生把借据写好,给了二爷。 二爷盖了印,转身走了。 他拿着一百两银子,请了几个狐朋狗友。胡吃海塞。痛痛快快玩了一整天,将银子花得一文不剩,半下午才回家了。 回到家里。发现二奶奶正在找绣楼的人,准备做些新衣裳。 她请来了京里比较昂贵的金缕阁。 金缕阁的衣料,全是苏杭进贡的同批,价格昂贵。料子华丽,而做工更费银子。 景氏从来不准家里奢侈。所以二奶奶对金缕阁的衣裳艳羡不已,可望而不可求。 现在,景氏要被赶走了,二奶奶当家。她头一件事就是要潇洒潇洒。购买一些奢侈的衣物。 穿了金缕阁的衣裳回娘家,看她嫂子们还敢不敢轻视她? “二爷,您瞧瞧这料子。”二奶奶把衣料给二爷看。“这个料子给您做两件风氅,您意下如何?” 玄色金丝暗纹团花的绸缎。低调又奢华,是二爷最喜欢的。 “甚好甚好。”二爷喷出酒气,对二奶奶道,“早就想做这么一身风氅了......” 他对二奶奶大为赞赏。 二奶奶就非常得意。 她看了好些布料,给自己、二爷、儿子女儿各做了四套冬衣。 一共十六套。 “太太,一共二百四十两银子,先付五成的定银,一百二十两。金缕阁的规矩,您中途改变了主意,定银是不退的。”管事的妈妈笑呵呵对二奶奶道。 二奶奶愣了下。 她知道金缕阁贵,但是没想到这么贵。这一套衣裳的价格,够平常做三十套的。 二奶奶有点肉疼。 二百四十两,足够生活大半年的吧? 可是,既然把金缕阁的人叫到了家里,给她选料子,量衣裳,折腾了一个下午,这时候说不要,岂不是自打脸? 二奶奶刚要当家做主,正是要彰显的时候,这种打脸的事,她岂能容忍? 反正一套衣裳可以穿几年,甚至十几年,买了就买了吧! 她一咬牙,想到自己还有些私房钱,足有二百两。她没什么陪嫁,所以这些年收益比较薄弱,攥了几十年,才有这点私房钱。 她将来嫁女儿、娶媳妇,都靠公中的。 如今,她即将要当家了,整个晋国公府都是她的。到时候,她还不是用不尽的金银? “好,妈妈稍等。”二奶奶忍着心疼,进去拿了银子。 她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胸前,犹豫片刻。 而后,她一狠心,拿出来一张一百两的,又拿了四个五两的银锭子,给了金缕阁管事的妈妈。订金付了之后,二奶奶既心疼,又兴奋。 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 “景氏他们,搬得怎样了?”等金缕阁的人走后,二爷问二奶奶,“老太爷可是让他们十天之内搬走的,今天第几天了?” “第六天。”二奶奶道。 还有四天,她就要彻底当家做主了,想起来就非常开心。 “账本到底什么时候交出来?”二爷和二奶奶都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景氏还没有搬妥,所以账本仍在她手里。 凌家到底有多少家产,二爷和二奶奶仍是不知道,所以他们比较焦虑。 不成想,第二天景氏就把他们都叫到了老太太的院子里。 而后,景氏又把管事、账房全部叫上,准备将家产全部交给二爷夫妻。 祖父将长房驱逐之后,重新闭关,不再理会世事,所以景氏请老太太主持。 老太太和二爷夫妻一样,想看景氏落魄的样子。不成想,景氏眉眼含笑,和从前无疑。 “哼,这些年当家,不知占了很多便宜,我就不信你这么舍得放下这家业。”二奶奶和老太太都在心里冷笑,“现在装得这么大方,真的交出来的时候,不信你不哭。” ***L ☆、第156章稀少的家产 第156章稀少的家产 景氏去跟老太太和二房交接家务的时候,凌青菀跟在一旁。 她尚未出嫁,还算是孩子。 有些话,孩子说了无伤大雅。像二姑姑程家,不总是利用程二姑娘,把大人说不出口的话给说了吗? 被孩子气了,也是白气。倘或计较,还要落个“跟孩子一般见识”无雅量名声。 凌青菀亦步亦趋跟在她母亲身边。她顶撞祖母和二叔,那是不懂事;母亲顶撞祖母,那是不孝,有证据的话是要入罪的。 很快,景氏和二房两口子、老太太坐定。 他们把总管事、账房,全部叫了来。景氏也把账本搬回来,放在跟前。 “二爷,这是家里多年来的账目,先算外院的。”账房的秦先生将账本放到了二叔面前,对他道,“小人一一算给您瞧。” 果然,秦先生当着众人,将外院的账目清给大家看。 二爷听得昏昏欲睡。 二奶奶也没有耐心知道。 对他们而言,只想知道还有多少家产,多少存粮和金银细软,其他的他们不关心。 秦先生说了片刻,二爷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以后慢慢算吧,几十年的账本,要对到什么时候?就说说家业......” 秦先生微讶,看了眼景氏,又看了眼老太太。 老太太也不耐烦,对秦先生道:“你瞧着景氏作甚?以后,她还是你的主子吗?” 语气里满是轻蔑。 秦先生眼神微黯,也有点尴尬。他顿了下,重新打起精神。把账目算给二爷和老太太知道。 “祭田五百亩整;铺子两间,都在安义坊,租赁出去,一家做纸马生意,每个月租金十五两银子;一家做布匹生意,每个月租赁二十六两银子。 金子三斤,当年从太祖传下来。从来没有花销。还存放在库房;绸缎料子若干,每次的花销都有账目可查;现银二百一十三两......” “什么!”听到这里,二爷震惊得站了起来。“家里现银才二百多两?” 他惊呆了。 二奶奶也震惊。 这不可能! 哪怕是小富之家,也不止这点现银!他们可是贵族,可是堂堂的国公府!二爷还以为,至少有个几万两左右。可以挥霍好几年的。 二奶奶也是这么以为的。 所以,算出来之后。他们两口子惊呆了。 连老太太,也吃惊不已。而后,老太太很愤怒,瞪着景氏。 这么二百多两银子。能顶什么事?没有进项的情况下,节衣缩食,刨去应酬花销。最后两个月的吃喝开支。 可是,眼前粮食天价。这二百多两银子,都不够买一个月的米! 一个月之后呢? 让他们喝西北风去? 况且,今年没有田租,土地全部被旱死了;大旱之后土地荒芜,明年也不一定有,哪怕有也不会很多。 “景氏,为何只剩下这点家当?”二爷暴怒,站起来指着景氏问道,“你把晋国公府的整个家当都搬空了!我要去高官,我要去官府告你!” 景氏冷笑。 总管事钟福和账房秦先生也很无奈。 “......二爷,这就是为什么秦先生要一一算给您看。这些年,大奶奶不知往家里填补了很多银两,却从来未花销半分。”总管事钟福开口道,替景氏鸣不平。 他们都知道景氏时常补贴家用。 二爷自然不信。 “胡说八道,我们堂堂国公府,只剩下这点家当,岂不是笑话?”二爷怒道,“都当我们是傻子吗?” 他气急败坏,恨不能撸起袖子要打人。 景氏已经慢吞吞喝茶。 “二叔,有话慢慢说。”凌青菀也站起来,对二爷道,“请二叔想想,这些年家里除了田租,还靠什么进项? 田租每年多少,家里花销多少?二叔想清楚了,再来说话!” 二爷已经急红了眼,哪里听得进去? 这个破家,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到底要来做什么?他在景氏手下,哪怕再饥荒之年,都能有饭吃,反正景氏娘家有钱有势,景氏能弄到钱! 如今呢,没了景氏,二爷自己没有生财之道,又没有权势过人、富贵过人的亲戚,他靠什么去养活一家人? 他也知道,家里的确没什么进项的营生,就是靠那五百亩祭田,养活一家上下。 碰到了灾荒之年,没了租子,钱是怎么来的,二爷也不关心。还有平常的人情往来、娶媳嫁女等,每一样都是大花费,全是景氏张罗,如今交给了二爷,要他怎么办? 这点家当,是要逼死他! 他好好的晋国公府,怎么会成了这个鬼样子? 肯定是景氏! “住口!”二爷大怒,呵斥凌青菀,然后逼问景氏,“景氏,钱呢,家里的钱呢?” “怎么也不可能只有这点家业!”二奶奶也大声咆哮,她也同样受了极大的刺激,“偌大的国公府,这点家当,说出去不是叫人笑话!” “那对账吧!”景氏终于开口了,“账目不是我经手的,每一样都记得清清楚楚。哪里的账目不明,你们再来问。” “我看不懂账!”二奶奶怒道,“你休想糊弄我!” 这话说的,不仅仅是景氏,就连总管事和账房先生也觉得好笑。 一个不懂看账的,即将要做管事的奶奶,这个家还怎么过? 好歹也是堂堂国公府,居然说不会看账? 不会看账,要管什么家? 景氏噗嗤笑了,道:“既然你不会看账,那就活该被我糊弄!” 二奶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快要晕倒了。 老太太同样很受刺激。她和老二夫妻一样,以为是国公府,至少好有点积蓄,虽然当家她当家的时候,将很多公产变成了她自己的陪嫁。 但是,还是有钱的。 二十年前,老太太把家业交到景氏手里的时候。他们还算上功勋之族。家产不少的。 “二爷,二奶奶,你们这账还对不对?”账房秦先生重重咳嗽一声。“小人在凌家三十年,所有的账目都是小人经手的。 账目哪里有不妥,二爷二奶奶可以去告小人。在这里胡搅蛮缠,是什么意思!” 账房先生很瞧不起二房这副嘴脸。说话就不客气了。 二爷气得发狂,二奶奶也是恨不能扑上来撕烂景氏。让她把钱财都吐出来! “对,我要一点一滴的对!”二爷咬牙切齿,狠戾道,“景氏。让我抓到你弄虚作假,我便有活活打死你!” “景氏,你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二奶奶也威胁景氏。 老太太更是道:“仔细对。这点也不能错。当初我把家业交给景氏的时候,光现银就有九千两。这些银子哪里去了?” 这话一说,二爷夫妻双目发亮。 虽然九千两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多,也是可以挥霍一时的。 总好过那二百两! 一定要找出银子花到哪里去了! 景氏又噗嗤一声,轻蔑笑了出来:“二十年了,老太太!您这二十年,把二爷从那么点,养成今日这样出息,是喝西北风的吧?” 说得老太太老脸通红。 这二十年,老太太嫁了两个女儿,娶了两个儿媳妇,添了孙儿孙女无数,在她儿子们个个没有生财之道的情况下,她居然还指望那九千两银子保存下来? 凌青菀和钟福、秦先生听了景氏的话,也跟着笑了。 这笑声,更让老太太无地自容,她也变得愤怒异常。 于是,他们重新从头开始,一一对账。 之前被打断的账目,也重新开始对。 景氏管家的二十年,账目是一清二楚的。但是,二十多年的账,一点点对下来,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弄好的。 光账本就有四大箱笼。 秦先生每隔五年,就有把之前的账目誊抄一遍,免得字迹不清楚,这是景氏的意思。 旧账本、新账本,层层叠叠的,数之不尽。 但是,二爷和二奶奶急需从中找出景氏的过错,好让景氏吐出一点钱财来。 所以,他们夫妻俩格外认真,老太太也非常慎重。 景氏、凌青菀、钟福和账房先生,跟着他们对账,则累个半死。 转眼间,就到了夜里。 已经对了整整六个时辰,一口水也没喝。 老太太和二叔二婶,仍是很认真、很亢奋,努力寻出蛛丝马迹。 而后,凌青城和陈七娘也来了。 两人悄悄站在一旁。 “娘,什么时候可以对好,都一整天了?”凌青城悄声问母亲,“怎么对个账这么难?” 明明是每年都清理好的,对起来应该容易,一个时辰完全可以对完。 但是,二房不甘心,想要找景氏的错,这才使劲找茬。 “你们先回。”景氏对儿子、儿媳道,“菀儿在这里陪着我,就好了,也快对完了。” 凌青城见二爷夫妻都急红了眼睛,要是自己和陈七娘还在这里的话,几乎要添了他们的怒意,事情变得更麻烦。 所以,凌青城先走了,反正他母亲身边,有陈七娘的四个粗壮婆子,二房不敢欺负他母亲。 直到子夜,这才彻底对好。 几个人眼睛都是红红的,精疲力竭。 凌青菀不停的打瞌睡。 “老太太、二爷、二奶奶,您几位心里有数了吧?”秦先生也累极了,语气不善,“这些年,大奶奶往家里的公帐上,填了四千六百两银子,这笔钱可要还给大奶奶?” 他们使劲对账,是为了找出景氏私吞的钱。 不成想,没有找到半点漏洞,反而把景氏填进去的银子,给一清二楚算出来了。 这笔钱,景氏原先是没打算要的。因为,二房不会给,反而说景氏是自愿填补的,没有什么功劳,只是为了彰显她管家的本事。 而景氏自己,也不想和二房再打交道,当初填补银子进去,也是逼不得已,如今自然不会再为了这个钱,和二房有什么瓜葛。 可是,秦先生的话,二爷夫妻和老太太,好似没有听到。 他们的眼里,都流露出绝望。 他们一点点的看账本,发现真的毫无漏洞,每一笔钱都是清清楚楚的。 长房不管做什么,从来不用公帐上的银子。哪怕这样,景氏还用自己的钱,填补公帐,给二房三房花,给老太太花。 “不行,我要再对一遍!”二奶奶睁大一双通红的眼睛,不甘心的挣扎道,“钱呢?” 景氏就看着二爷。 二爷的愤怒里,除了绝望,还有一丝求饶。 “二爷清楚了吧?”景氏站起来,说道,“若是清楚了,我便不奉陪了!” 二爷没有开口。 他颓废的捧着脸,将脸埋在双膝之间,满心的失望透顶。 这个家、这个晋国公府,他承受不起! ***L ☆、第157章彻底拿回 第157章彻底拿回 景氏问是否对清楚了,假如清楚了,她就要离开了。 可是,没人回答她。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账本摆在他们面前,每个字都很清楚,可他们愣是感觉不真实。 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总是很有优越感,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觉得自家是功勋贵胄。怎么到头来发现原来他们已经不如很多人家,快要吃不上饭了? 这叫优越惯了的二房和老太太,怎么接受得了? “我要再对一遍!”二奶奶站起来,大声吼道,“我就不相信景氏没有作假!” 二爷也慢慢抬起头。 他看着那些账本,心里也起了希冀:再对一遍,兴许能发现蛛丝马迹。 这点家当,让他怎么办? 他还准备了好些挥霍的事项,计划了很久,岂能化为泡影? 要再对一遍! 老太太点点头,道:“再对一遍。去把老三夫妻都叫来,帮着一起对。” 他们咬牙切齿,急红了眼睛。 景氏无所谓道:“秦先生,钟福,辛苦您二位,陪着再对一遍。我是不行了,浑身酸痛,你们自己对吧,不必问过我。” 景氏有气无力捶了捶自己的后腰。 明明是跟着坐了一整天,怎么比他们还要累呢?不过,这中间没有可比性。他们的辛苦,是为了所有收获,景氏的辛苦完全白费。 所以她更累。 凌青菀连忙搀扶着母亲。 “老太太,二爷,二奶奶。不如明日辰时再起来对吧?”钟福道,“现在大家都累极了,只怕眼睛花了,对得更不准确。” 二爷他们一听这话,都点头答应。 现在的确是眼花缭乱的,精神不济,对不出更好的来。 大家就各自回房了。 账本还交给秦先生和钟福保管。 凌青菀和景氏也回了榭园。 寒冬的深夜。外头非常冷。呼出来的热气。立马凝结成冰。路旁的枯木尚未挖去,一枝枝被白霜进润,晶莹透明。灯笼的灯火照过去,泛出谲滟的光。 凌青菀和景氏才走了几步,都冻得浑身发僵。可能是因为饿,越发觉得冷。 母女俩顾不上说话。快步往榭园走。 榭园灯火通明。 大哥、大嫂、凌青桐和蕊娘,都在东次间。 凌青桐躺在椅子上。已经睡熟了;蕊娘和大嫂在炕上,蕊娘也依偎在大嫂的怀里,睡得很安稳。 大嫂也阖眼打盹。 只有大哥没睡。 凌青菀和母亲进来,惊醒了他们。 “对的如何?”大哥立马问。 他的声音。惊醒了大嫂。大嫂一动,蕊娘也醒了,凌青桐也跟着醒过来。 凌青桐揉了揉惺忪睡眼。问母亲:“娘,明天能搬走吗?” 景氏轻轻摸了下凌青桐的脑袋。道:“还不能......” “怎么了?”大哥也追问。 “他们不甘心,还要再对账。”凌青菀就代替母亲,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还要再对?”大哥吃惊,“他们这无休无止,简直无赖!” “娘,明天你们照样搬家,我去照看对账,如何?”一直沉默的陈七娘,突然开口道,“我瞧着他们的意思,是不想好聚好散的。娘心地慈善,只怕下不来狠心。 我是个泼辣狠心的,还是我去照看稳妥些。他们若有变动,我再派人来告诉娘。” 景氏眼眸微亮。 陈七娘比景氏厉害多了,景氏何尝不知道?陈七娘去坐镇,比景氏强多了。 “好。”景氏笑道,“从此之后,我也享清福喽!” 凌青菀他们也跟着笑了。 景氏让凌青桐歇在榭园的暖阁里,别冒寒出去;凌青菀带着蕊娘去菁华园,凌青城夫妻也回房。 次日,陈七娘果然在辰时之前,就赶到了老太太那边。 看到陈七娘,他们都面露怒容。 “就是因为你,我们家才四分五裂的!”二婶指着陈七娘骂道。 此刻,二婶终于生出了后悔之意。 即将吃不上饭了。 和饿肚子相比,二婶宁愿还是景氏当家。这样,至少他们不用担心生计问题。 什么新鲜的瓜果菜蔬、什么精致的菜色,安家都会送给景氏,而景氏也会分给他们的。 二婶终于觉得,景氏当家的时候才是好日子。现在,还没有轮到二婶正式当家呢,她就生出了无尽的烦恼,一点也没有预想的那么痛快! “二婶不想这个家四分五裂么?”陈七娘笑着问她,“既然不想,先把世子爷之位让出来,如何?” 二婶哽住,气得半死。 二爷也狠狠瞪了陈七娘一眼。但是,门口站着陈七娘的四名壮车夫,二爷不敢挑衅。 “......原来,你们是既想让我婆婆无偿供养你们,又不愿意把爵位给我丈夫。”陈七娘笑了,“天下岂有这么便宜的好事?” 二爷和二奶奶的心思被陈七娘说中,又有恼羞成怒。 他们的确是这样想的。 他们既想让景氏给他们做牛做马,给他们饭吃,给他们钱花,把他们当祖宗供养;同时,他们还想要那代表身份尊贵的爵位。 他们就像吸血虫一样,想要吸干景氏,不付出任何东西。 “假如账上还有几万两银子,二婶也觉得这个家是四分五裂吗?”陈七娘又问。 二婶立马跳了起来。 陈七娘这个女人,比景氏狠辣多了。 可是,二婶刚刚跳起来,陈七娘的四名粗壮车夫,立马踏入了屋子里。气势骇人。 “这是干什么?”老太太也怒了,“滚出去!” 那四人一动不动。 “祖母,您别怪孙媳妇轻佻。今儿你们可是人多势众,又心有不甘,孙媳妇也是怕被你们打了,伤了自己。”陈七娘笑道。 她不经意的语调,狠狠刺激了众人。 他们对陈七娘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对账吧!”二爷终于咆哮道。 二奶奶和老太太只得坐了下来。重新开始对账。 “老三夫妻呢?”老太太转眼间,发现老三夫妻根本没有来,没把老太太的话放在眼里。 她正说着。三婶房里的一个小丫鬟就进来:“老太太,三奶奶娘家的亲家老夫人召唤,不知何事,三奶奶急匆匆走了。 三爷去了衙门。今日不便告假,说晚夕再回来。对账之事。三房以后不管家,还请二爷和老太太做主。” 老太太顿时气得打颤。 这是推卸责任。 老三夫妻,彻底被长房收买了。他们知道事情不对头,立马就躲开了。 半晌。老太太才平息怒火,开始对账。 陈七娘也一丝不苟对了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之后,陈七娘终于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凌家由景氏当家二十多年。因为她是个女人,她丈夫也不通庶务。故而没有生财之道,一直都是坐吃山空。 公公在世的时候,还有点进项,直到十四年前,公公去世,他们家就彻底全部依靠田租和铺子里的租金过日子了。 这样,就越来越难。 因为这些年,世道变化很多,渐渐推崇商人,天下也日益富饶,像“婚姻不问门第,直取资财”等习俗形成之后,要用钱应酬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陈七娘很佩服她婆婆,顶着这个破烂一样的家业,撑了这么多年。 怪不得她婆婆说受够了。 而后,陈七娘又发现一些其他事。 “哦,原来家里现在用的丫鬟婆子,全是我婆婆用自己的私房钱添置的,卖身契都在我婆婆身上啊?”陈七娘突然开口道。 这话说得众人一怔。 “你想怎样?”老太太怒视陈七娘。 老太太屋子里的丫鬟,年纪大了之后渐渐卖出去或者被领回去了,后来使唤的丫鬟和粗使婆子,全是景氏替她添置的。 二房和三房也同样。 家里九成的丫鬟,都是后来重新买的,因为丫鬟的卖身契,一般是二十年。 二十年后,她们可以自由回家。 现在,已经不止过了二十年啊。 “不怎么样,我要领走。”陈七娘道。 “混账,那我们怎么办?”老太太厉声呵斥,“那是我们用惯的丫鬟,岂容你个小贱妇作贱?” “你们怎么办,不与我相干!”陈七娘笑道,“你不高兴,可以去官府告我啊!” “你......你大不孝!”老太太气得打颤,二婶也气着了,愤怒盯着陈七娘。 “那你再去告我吧!”陈七娘继续道。 因为老太太和二爷夫妻,动不动就拿去告官威胁景氏,陈七娘嫁过来的时间不长,却也听惯了。 故而,她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噗嗤......” 一旁有个丫鬟,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哈哈......” 与此同时,账房秦先生也没有忍住,失声笑了。 老太太气得双目发昏,只差昏死过去。 “陈七娘,你不要太过分!”二爷也愤怒了。但是,陈七娘身后站着四个壮汉,他又不敢拿陈七娘怎样,家里的小厮们,也是景氏买的,估计不听二爷调度。 二爷气得半死,却无可奈何,只得威胁陈七娘几句。 “你要不要也去告我?”陈七娘笑盈盈问二爷。 这下子,连总管事钟福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去告官”这句话,几乎是二爷夫妻和老太太,都时常放在嘴边的,景氏每次都要被他们这样威胁。 景氏是个内宅妇人,行事温和很多,不及陈七娘如此自信且犀利。 最后。他们半天的功夫,就把账目全部对完了。 晋国公府欠了景氏四千多两银子,这些银子用在哪些方面的,一一被找了出来。 陈七娘请他们归还。 “不给!”二爷怒道,“你还敢怎样?” “那你等着!”陈七娘笑道。 她不紧不慢的,离开了老太太的院子。 二爷愤怒的想:“景氏真是恶毒!她知道没有家底了,不愿意跟我们一起生活。这才要分家的!这是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 他很生气。在房里大骂景氏。 老太太同样。 他们都忘记了,前几天请封世子爷的时候,是何等风光高兴。 二奶奶为委屈的想:“倘或景氏还在。我们也不至于这么拘谨!以后可怎么办啊?” 这个时候,二奶奶终于想起了景氏的好,不想让景氏走了。 但是,那个陈七娘太可怕了。 哪怕愿意景氏留下来。也要把陈七娘先休了。 “我要去跟大嫂说说,那个陈七娘何等狠毒。以后也要欺负他们的。他们现在没有爵位,离开了还不是任由陈七娘拿捏? 还不如留在家里,顺着老太爷的意思,把陈七娘休弃!陈七娘太恶毒了。这是要家门不幸啊!我要去劝说大嫂!住在一起,我们相互帮衬啊。” 二奶奶想着,就准备去榭园。 不成想。她刚刚要出门,就见陈七娘带了一群壮丁。约莫十二三人,气势汹汹往二房来了。 二奶奶吓得腿软:“做什么,陈七娘你做什么?你要造反吗?我.....我要去告.......” “去告我吗?”陈七娘依旧温和,笑容满面对二奶奶道,“去吧。” 说罢,她径直带着人,进了二房。 二爷正在屋子里歇觉,也是又气又累。突然陈七娘带着人进来,把二爷吓了一大跳。 “混账东西,放开我!”二奶奶折身回来,听到了二爷的咆哮声。 “陈七娘,你这死贱妇,老子以后要宰了你!”二爷大声骂着。 二奶奶进了屋子,就二爷被陈七娘的人压着,伏在桌子上,正在按手印。 二爷的印章也被陈七娘的人找了出来,在一张纸上盖了章。 按了手印、盖了章之后,陈七娘拿起那张纸,很高兴的叠起来。 “这是什么?”二奶奶拉着陈七娘的袖子,问道,“你让二爷签了什么?” 陈七娘不理她,折身出去了。 她带过来的人,把二爷和二奶奶全部拦住。 “是什么,二爷,那是什么?”二奶奶颤声问她丈夫。 “借据!”二爷咬牙,几乎痛哭出声,“是钱庄的借据!” 陈七娘拿着那个借据,就可以直接去钱庄领着四千两银子了。 “你去找景氏,她儿媳妇这是无法无天了!”二爷收起悲切,厉声道,“我去告官,将陈七娘抓起来!” 二奶奶点点头,立马去了榭园。 不成想,等她赶到榭园的时候,榭园已经人去楼空! 景氏早在他们对账的时候,已经搬走了,只剩下空旷的院子。 凌青城托了朋友,叫了四十几个人,安檐也带了二三十个人,很迅速把长房给搬走了。 陈七娘是留下来善后的。 二奶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她哭着骂景氏,骂景氏没良心,在这么艰难的时候抛弃他们:“好日子的时候,你们赖着我们;如今这样艰难,饭也吃不上,你们就把我们抛弃了,良心都被狗了吃吗景氏?” 丫鬟听了,也是咋舌:明明是你们赶人家走的啊,怎么这会子,反而怪大奶奶抛弃你们? 丫鬟也不去扶二奶奶,任由她哭。反正这丫鬟是景氏买的,她的卖身契在景氏身上,等会儿陈七娘处理完家务事,是要带着丫鬟们走的。 果然,一个时辰之后,陈七娘又回来了。 她要把家里的丫鬟仆妇们,全部带走,那是她婆婆私房钱添置的。 “就是她,就是她!”与此同时,二爷也带了官兵来。要捉拿陈七娘。 “她逼迫我按手印,在大通钱庄欠下了四千两的债务,都是她陷害我!”二爷厉声道,“她还有带走丫鬟。” “我逼迫你?”陈七娘笑道,“明明是你自己愿意签下的啊,怎么这会子反而赖账啦?” 这件事,就闹了起来。 二爷身边的丫鬟。全部被陈七娘带走了。所以。二爷和二奶奶说,是陈七娘逼迫他们签下借据,却没人人证。 二爷指出两个丫鬟。说她们是目击者,但是丫鬟们不承认,说没有看见。 他们夫妻的一面之词,官府也无法取证。钱庄的人也咬定是凌二爷自愿从他们钱庄借钱的。钱庄的人收了陈七娘的好处,又知道他们是安肃的亲戚。故而帮了陈七娘做伪证。 官府就将凌二爷夫妻赶了出来,他们的告状没有成功。 因为凌二爷是晋国公府的世子爷,官府也不好因为他是诬陷而打他,只是将他们赶出来而已。 陈七娘有卖身契在手。将家里使唤的丫鬟、小厮、粗使婆子们,带走了九成。 连灶上有几个碗是景氏添置的,陈七娘都要照着账目带走。 她将生意人的本性。全部发挥出来,一点情面也没有。只讲利益! “你要我们以后怎么过日子?”老太太拽着陈七娘的衣袖,逼问她,气得眼泪涟涟。 老太太已经没有了往日欺负景氏时的威风,头发零散,看上去十分苍老。 她是故意的,希望陈七娘可以怜悯她。 不成想,陈七娘道:“与我何干呢?你要不要再去告我?” 说罢,抽开了袖子。 “这架屏风,并非逢年过节的礼品,而是您逼迫我婆婆买的,说黄杨木的底座屏风好看,非要一座。所以,这个也是我婆婆的。” 陈七娘拿着账本,在老太太屋子里转悠了一圈,然后对粗使婆子们道,“搬走吧。” 老太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陈七娘,你不得好死,你这个狠心的贱女人!” “不狠心,跟着你们也会不得好死。”陈七娘道,“我再看看,还有什么是我婆婆添置的......” 老太太就彻底昏死过去。 凌青菀也听说了她嫂子的丰功伟绩。 陈七娘在晋国公府闹了三天,几乎把该搬的、该要的,全部要了回来。很多东西,景氏是不打算再纠缠了,但是陈七娘一点不放过,全部用手段要了回来。 就连账上的银子,她也讨回来四千两。这个钱,景氏原先也是不打算要的。 因为,她要不到,二爷肯定不会给她的。 但是,陈七娘要到了。作为生意人,陈七娘讨债的本事,驾轻就熟,丝毫不会觉得棘手,更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唉,不知道他们要怎么过......”景氏高兴之余,也对老宅有点恻隐之心。 “娘,您担心多余了。”陈七娘笑着对景氏道,“老太太身上,有不少的钱财呢,都是这些年私下里积攒的。” 陈七娘把家里使唤的下人全部带了回来。 老太太那边也有几个丫鬟,知道些内幕,为了讨好新主子,她们告诉陈七娘,老太太其实有很多私房钱的。 光良田就有三百亩,每年都有人管着,有不少的租子呢。 当初老太太管家,从凌家公帐上不知弄了多少钱去。那些钱,又是置办铺子田地。 老太太吝啬,嫁女儿的时候,一点也没有掏出来,任由女儿们去跟景氏闹。 “娘,您苦心经营这个家,假如是咱们倒霉了,他们可不会怜惜咱们的。”凌青城也劝景氏,“况且,七娘拿回来的,都是咱们的,不是偷抢了他们的!” 景氏就点点头,笑道:“我也是空操心了。” 之后,景氏就不再接管家的牌子,全部家业都交给了陈七娘。 陈七娘在待贤坊的凌氏宅子里,就正式当家做主了。 以后,这就是陈七娘的家了。 陈七娘突然就眼睛发涩。她不再是外地来的儿媳妇,而是主人了!这种微妙的变化,让她既温暖又踏实。 *** 写了个5600字的大章,今天更新9000字啦,求月票~~~L ☆、第158章第一步 第158章第一步 搬家之后,姨母、姑母以及其他亲戚们,纷纷送了礼物,恭贺他们乔迁。 安檐也来了。 凌青菀住在西跨院。 西跨院是三间正房,两边各带着两间小耳房,安静优雅。院子里的树木全部枯死了,但没有砍去,所以能看见窗下芭蕉、院角修竹、门口葡萄藤蔓的痕迹。 安檐和凌青菀坐在她屋子里的西梢间说话。 凌青菀很开心,说起陈七娘对付二房的事,眉目飞扬,神采秀致,侧颜灿烂如五月的花海,看得安檐心头一跳。 “......我们搬进来的时候,原先主人家的东西,还没有搬好。我大嫂多给了二百两银子,主人家才同意把剩下的物件挪到亲戚家里,给我们腾出了房子。”凌青菀笑着对安檐道。 她说了半天,有点口干,就端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口。 安檐看着她的手,只感觉她十指纤细,嫩白如玉。那种灼目的瓷白,似初雪,纤尘不染的纯净。 从前的凌青菀没有这么白净,她越长越像卢九娘了。 “怎么了?”凌青菀转颐,正巧看到安檐打量她,不免笑着问道。 安檐顿了下,有种偷窥被抓的尴尬。他将情绪掩饰好,对她道:“没什么,你好似很喜欢你大嫂?” “嗯,她可厉害了!”凌青菀道,敬佩羡慕的情绪很浓郁,“我姐姐都没有她那么厉害......” 她倏然间就想到了卢珃。 并非卢玉妄自菲薄,是卢珃真的不及陈七娘厉害。卢珃出身名门,嫁给沐王之后不到一年就封为皇后。她所经历的争斗。都是朝廷之争。 朝堂争斗,不像市井争斗。朝廷的争斗,永远没有第二,因为失败意味着身死。 卢珃一次失败,就死了。所以,她没有积累经验的环境。 陈七娘却不同。商场浮沉,她又是在最暴利的参茸行。帮衬她父兄出谋划策。她经历过各种的失败、胜利,早已对计谋娴熟于胸。 假如陈七娘深陷卢氏姊妹那样的环境,也许她会做得更好。 “女子天性温柔善良。假如很厉害,定是曾经受过苦难。没那么厉害,倒也是件欣慰的好事。”安檐低声对她道。 他的声音,似层层叠叠的纱幔。将她包裹起来,让她充满了暖意。 她微微颔首。点了点头。 “蕊娘怎么跟你们过来了?”安檐见气氛有点沉默,就主动寻了个话题,“你们把她带过来,二房不会寻事吗?” 安檐方才在正院。看到了蕊娘,有点吃惊。 凌青菀复又笑了:“不单单是蕊娘过来了,就连我三叔三婶。带着我两个堂妹,也一起过来了。 家里鸡飞狗跳的。我三婶着实受不了,就想出来避避风头。而我三叔,从待贤坊去衙门要近更多。故而,他也住在我家的外院。 我们隔壁还有一栋宅子,年久失修,我三叔已经在派人修葺。等明年春上,他们就可以搬到我们隔壁了......” 隔壁那栋宅子,是当初搭配现在这个院子送的,才六百两。在寸土寸金的盛京城里,又是待贤坊这么靠近东市的位置,六百两能买到一栋宅子,笑都要笑醒了。 随便花个三四百两,修葺整顿,转手卖个二千多两,不再话下。 陈七娘承诺将这个宅子送给三叔,但是需要三叔自己修理。 三叔也承诺不白要,等他将来条件好了些,定然还陈七娘的人情。 “一来是我三叔也不愿意跟着老宅过日子,儿子哪怕再孝顺,有时候就是和父母过不到一起去,三叔也受不了他哥哥和母亲; 二来,我们给了三叔三婶那么多好处,就是想要蕊娘和我们在一起。他们无论如何,都是要跟过来的,这是他们当初的承诺。” 凌青菀继续道。 安檐点点头。 顿了下,凌青菀还说:“我二叔肯定不甘心,只怕要生事的。不过,他为了家产和我大嫂告官之事,京里人尽皆知。哪怕他诬陷什么,世俗的舆论也会偏向我们的。 安郎,你说我们要怎么办?我还是觉得,要抓住二房一些把柄,才可以安心。” 她抬眸,向安檐寻求意见。 这个瞬间,安檐觉得她的眸子乌黑深邃,转流间,竟有些丰神凛冽,气质灼灼。 怎么觉得她越来越美? 安檐心里微讶:是很久没见她了吗? “安郎?”凌青菀出声提醒他。 安檐回神,道:“你二叔最近肯定缺钱。这样吧,我设个套子,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敢打蕊娘的主意,就令他万劫不复。 若是他乖乖听话,我也不会逼迫他。这样,就可以将他们拿在手里。” 凌青菀立马明白安檐想说什么。 他想给凌青菀的二叔设个套子,让他借高利贷,从而背上很重的债务。 若是他听话,也不催着他还钱,不会逼迫得他生活不下去;但是,一旦他轻举妄动,可以令他倾家荡产。 “好。”凌青菀道,“这样才稳妥些,免得我疑神疑鬼的,担心蕊娘。” 安檐颔首。 话说完了,两人都默默喝了几口茶。 安檐的眸子,顺着窗棂看了出去,就瞧见了那架光秃秃的葡萄架。 他犹记得当初和凌青菀在葡萄架下说话,结果被安栋打断了。 那时候天气热,阳光穿过葡萄架的枝叶,似碎金铺满了他们的周身,明媚温暖,不似现在的骄阳,冷飕飕的。 “那是葡萄架......”安檐道。 凌青菀也站了起来。 她堪堪到安檐的肩膀下面。 外面的确是葡萄架,只可惜已经完全旱死了。剩下的枯枝已经发干。 她不知道安檐怎么会突然说起这话。 她点点头,说了句:“嗯,是葡萄架......” 安檐却不再接话了,好似仔思量什么。 “对了安郎,我明天打算去趟杜家。”凌青菀突然对安檐道,“这是之前就打算好的,只是家务事耽误了。还没有去。” “杜家?”安檐微微蹙眉。“壅宁伯杜家?” 壅宁伯杜家,也是老贵胄的。壅宁伯的长女,曾经嫁于太子为妃。太子去世之后,太子妃因无嗣,就搬去黄陵守寡。 守寡的日子清苦,太子妃没过两年就去世了。 饶是如此。太后和皇帝仍善待杜家。 况且,壅宁伯世子杜永岐。和卢家的关系很近,曾经是卢珞的朋友。 卢珞,就是卢玉和卢珃的兄长。 “对,就是壅宁伯杜家。”凌青菀道。“我哥哥跟壅宁伯世子交情匪浅,他也时常带着他夫人去我哥哥家里做客,我见过他们夫妻数次。知晓一些他们的事。 石庭也告诉了我一些。听说杜永岐的长子,有些顽疾久病不愈。上次杜永岐还去了天一阁试探,想看看石庭能否帮他。 石庭已经入了怀庆长公主的眼,暂时他不能轻举妄动,所以结交杜永岐的事,交给了我。” 安檐微微蹙眉。 凌青菀心里就有点忐忑。 “杜永岐?”安檐反问。 凌青菀点点头。 “他有什么用吗?”安檐却是这样问,“他似乎和怀庆长公主家里没什么瓜葛,你去结交他,岂不是无用功?” “京里的贵族之间,谁与谁是真正的无瓜葛?”凌青菀道。 安檐就顿了下。 凌青菀又把石庭的计划,说给了安檐听。 “假如石庭那边顺利,你那边也顺利的话,到了杜永岐这里,差不多就可以完结了。”凌青菀道,“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安檐就抬手,摸了下她的头。 “好孩子。”他这样夸奖凌青菀的自信。 凌青菀扬脸去看他:“你干嘛总是把我叫孩子?”这个问题,困扰她有些日子了。 安檐总是动不动就说“好孩子”“傻孩子”,语气好似长辈对晚辈一样。 凌青菀虽然觉得温暖,但是也觉得奇怪。 安檐低头,他站在窗边,落日余晖映照在他的眼中,他深邃的眸子就变成了耀眼的金色。 金色的光芒流转,在寒冬里特别温暖。被他看着,凌青菀感觉温暖又踏实。 “你不喜欢?”安檐低声问她。 “不!”凌青菀立马回答,生怕他误解了,“我很喜欢!我虽然好奇,但是我很喜欢。” 斜阳照进来,满屋子都是暖色的,一切变得朦胧又暧昧。 安檐的眸子,越发深沉。 他揽过了凌青菀的腰,让她靠近他。他垂首,用额头顶住了她的额头,悄声对她说:“喜欢就好。不管你做什么,都要留心。虽然你很聪明,也要谨慎。” 他的声音,尽是缠绵,似丝线缠绕着她,紧紧绑住了凌青菀的心。 “我在你后面,不要怕。”安檐继续道,“明白吗?” 凌青菀嗯了声。 最后,安檐的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他的唇干燥温暖,似一个烙印。 第二天,难得的晴朗。 早起的骄阳,放出璀璨温暖的光线,碧穹万里无云,比前几天好多了。 凌青菀去跟她母亲说:“我要出去一趟,带着雪儿和小白出去遛遛。” 她想出去遛狗。 景氏微讶。 不过,景氏没有阻拦凌青菀。 刚刚搬好家,虽然一切都交给了陈七娘,景氏还是要照顾好她自己的箱笼,所以她有很多东西要收拾整理,没空多想,只是对凌青菀说:“自己小心些。” 凌青菀道是,带着雪儿和小白出门了。 雪儿乖乖趴在凌青菀的怀里。 猫小白则很高傲的在一旁,不时瞥一眼雪儿,却不怎么搭理凌青菀。 凌青菀的马车,径直往壅宁伯府去了。 *** 安二郎终于出来溜达一回了,求月票~~~L ☆、第159章两成信任 第159章两成信任 凌青菀的马车,直接到了壅宁伯府门口。 “我想见你们家夫人。”凌青菀直接对门口的小厮道。 小厮见她衣着华丽,杏目粉腮,是个娇俏可爱的望族仕女,身份不低,立马道:“姑娘稍待,小人这就去通禀。” 片刻之后,出来一个管事的妈妈。 这位妈妈大方娴静,丰腴白皙。四年未见,她没什么改变,凌青菀认得,这是壅宁伯世子夫人甄氏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妈妈。 这位妈妈姓程。 “程妈妈。”凌青菀上前,给这位妈妈见礼。 程妈妈很是吃惊。这位姑娘对她很熟悉,她却记不起这位姑娘来。不应该啊,她素来自负记忆力过人,怎会不记得眼前这个人? “我是晋国公府凌家的二姑娘,初次登门,且是不请自来,多有冒犯。”凌青菀解释道。 她笑靥清丽,一副不谙世事的单纯,让程妈妈觉得她没什么坏心思,对她颇有好感。 “凌姑娘,快请进!”程妈妈笑着道。 程妈妈心里颇有几分狐惑,不明白这位姑娘的意图。杜家和凌家是没有来往的,而凌二姑娘不请自来,也是颇为失礼。 可满京城的人都知晓,晋国公府二姑娘和安肃的次子定亲了,凌青菀即将是安家的儿媳妇。 单凭这一点,没人敢轻待她,壅宁伯府更是不敢。 程妈妈心里满是疑惑,却没有表露半分,客客气气将凌青菀请了进去。 凌青菀却道:“妈妈稍等......” 她折身回了马车上。低声对马车上说了句,“你们不要闹,我片刻之后回来,要乖。” 程妈妈听到了,更是吃惊:车上还有人吗? 把人留在车上,也算是杜家待客失礼了。 于是,程妈妈笑道:“姑娘还有同行伴儿?既然来了。一起进来吧......” 杜家高门大族。岂有把人拒之门外的?杜家不会如此轻佻,更不会对安肃的儿媳妇如此轻待。 说来说去,这位程妈妈还是看重凌青菀背后的安家。安肃在京里的地位。节节攀升,杜府巴结都来不及。 凌青菀犹豫了下。 她笑了笑,道:“也好。” 说罢,她对马车上说:“下来吧。” 顿时。两个黑影似一阵风,猛然窜了下来。奔到了凌青菀身边。 程妈妈身不由己啊呀一声,后退数步,吓得魂不附体。 一条很大的黑狗,大得骇人。 “不妨事。妈妈别害怕。”凌青菀有点歉意道,“不如,我还让它们在车上等着吧......” 程妈妈惊魂半晌才定。定睛看那狗,和狗身边跟着的一只黑猫。 这狗和猫黑得浓郁。没有半分杂色。 “卢家九姑娘也有这样的一对猫狗。”程妈妈突然想到。想到这里,程妈妈更是惊愕看了眼凌青菀。 杜家和晋国公府没有来往,却是和卢玉的哥哥卢珞很亲近。 所以,程妈妈也时常跟着世子夫人甄氏,去卢珞的府邸,见过卢九娘多次,也见过卢玉的宠物。 只是,这条狗已经长大了很多,早已没有当年的模样,变得高大威猛,气势凶凶。 “这位凌姑娘,一见面就认得我,而且她这狗可能就是卢九娘的。她和卢家,是有什么关系吗?”程妈妈心想。 她想着,就把凌青菀和她的猫狗请到了内院。 壅宁伯世子夫人甄氏捧着手炉,站在屋檐下逗雀儿。她身材修长窈窕,肌肤瓷白,带了两副金钗。 两副金钗映照着日光,就泛出了淡金色的谲滟光芒。那些金碧辉煌的光,反映在甄氏脸上,让她的眸子显得深邃妩媚,华彩夺目。 “夫人,这便是凌姑娘......”程妈妈笑着道。 甄氏微笑,眼眸从雪儿和小白身上划了下,有点吃惊。惊讶不过一瞬间,她很快就敛去,笑着请凌青菀进屋。 “是天一阁的石官人,对我说贵府小公子可能抱恙,让我过来瞧瞧。”凌青菀跟甄氏解释她的来意,“贸然打搅,失礼了。” “凌姑娘过滤了,并未打扰。”甄氏道,她眼眸清湛,唇色柔润,让人感觉很亲切,“这些日子我亦是烦闷,正想有个人到家里坐坐,凑巧姑娘就来了......” 然后,她不接凌青菀的话,不说她儿子抱恙的话,只是笑着问凌青菀:“凌姑娘这猫狗,我似曾眼熟。从前有个故人,也有这样一对猫狗。姑娘这对猫和狗,从哪里得来的?玄猫辟邪,我倒也艳羡。” 甄氏声音清冽,总是让人感觉她很善良;但是她的镇定自若,又让人不容轻视。 凌青菀就实话实说:“猫是安家的三表兄所赠,狗是安家的二表兄所赠。他们也是旁人所赐的。” 甄氏微微颔首。 安家的孩子,什么东西得不到?哪怕真是卢玉的狗,她死后没人能照料,流落到了安家孩子手里,也是可能的。 “这狗好养吗?”甄氏又问凌青菀。她声音婉柔入骨,听得心头酥酥的,哪怕是女人亦不忍拒绝她的问题。 凌青菀就一一告诉她:“很好养的,它什么都吃......” 说了半天,甄氏仍是不问凌青菀的来意,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夫人,今日冒昧打扰了。”凌青菀继续道,“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家了。石官人所虑之事,只怕是他多心了。” 甄氏羽睫微扬。她沉吟片刻,笑道:“凌姑娘和石官人相熟?” “是,我们家在昭池坊。当初安平门叛乱,是石官人救了我们全家,他便是我家的恩人。我学得几分医术。他所托之事,我自然尽力。”凌青菀笑道,“既然您府上无病患,我这便告辞了。” 甄氏唇瓣的笑意浅浅,温柔道:“姑娘改日再来坐坐。” 竟然就这样让凌青菀走了。 饶是对凌青菀的猫和狗好奇、饶是相信石庭的医术,甄氏仍是没有透露半分病家的事。 他们家有人生病了,而且很隐晦。不能对外人言。 凌青菀看了眼甄氏。 甄氏回视她。她的金钗泛出暖色金光,让她的眸光滢滢照人,贵气徜徉。是个极佳的贵妇人。 凌青菀就离开了。 “夫人,这位姑娘到底何意?”等凌青菀走后,程妈妈问甄氏。 甄氏眼眸微沉,方才的温和婉柔消失不见。她微微蹙眉,对凌青菀的来意很不明白。 “去打听打听她。”甄氏半晌才抬头。对程妈妈道,“还有那位石庭,看看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夫人,石庭不是打听过了吗?杨宰相府也很推崇他的医术。”程妈妈道。 “再去。”甄氏沉声道。“看看他最近和什么人来往,做了些什么。” 程妈妈道是。 凌青菀从壅宁伯府离开,直接去了天一阁。 她去找石庭。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石庭。 可是。石庭并不在天一阁。 “官人在家里。”店里的伙计告诉凌青菀。 凌青菀又折身,赶到了昭池坊。 石庭在他自己的屋子里,穿了件家常的长袄,半躺在炕上看书。 他身姿随意,悠闲将长腿搁在炕几上,手里拿着本书,遮住了脸。他浓密的青丝放下,铺满了引枕,萦绕在他的脸侧、肩头。 他的面容更加白皙嫩柔,比女人的肌肤还要瓷白,却没有半分阴柔。 细腻和刚阳在他身上,结合得完美无缺。 “你怎么来了?”他瞥见了凌青菀,放下炕几上的脚,坐了起来。 他一坐,他那头及腰的长发就如瀑布般洒下来,一阵清冽气息散开。 凌青菀的眼前,全是他那些飞扬的青丝,宛如黑雾弥散。浮光掠影中,她隐约瞧见了王七郎那剑眉星目。 他温柔俊朗的模样,似袅袅幻影,展现在凌青菀的面前。 凌青菀半阖眼帘,将情绪敛去,这才抬眸去看石庭。 石庭任由青丝披散,坐起来问凌青菀:“有事吗?”他现在很少笑,清冷疏离。 “我去了壅宁伯府杜家。”凌青菀回神,把自己的来意,告诉了石庭,“也见到了世子夫人甄氏。我明天再去,假如她肯松口让我去治病,事情就成了一半。” 石庭抬眸,眉梢有风流堆砌,问她:“她明天肯见你吗?” “会的。”凌青菀笃定,“我今天带了雪儿和小白去,她就知道我和卢家有点关系。这样,在她心里已经得到了两成的信任。我明天登门,她还是会见我的。” 石庭点点头。 他知道壅宁伯杜家的世子夫妻和卢玉的哥哥关系很好,凌青菀有这个自信,石庭相信她能做到。 “你呢?”凌青菀也问他,“你的计划,到了哪一步?” “前天怀庆长公主的马受惊,是我接住了她,抱着她滚落到了草丛里,受了点轻伤。”石庭冷笑道,“此举,怀庆长公主大为满意,已经令她身边的人倍感威胁。” 怀庆长公主身边的人,是指她的男|宠们。 男人们委身怀庆长公主,不管是为了权势还是贪慕她的容颜,都容不得新人插足。 石庭有功于怀庆长公主,怀庆身边最得宠的人,不可能允许自己失势,势必要除掉石庭。身为男|宠,他们的付出远比做妾的女人多,他们更加输不起。 石庭就是要让怀庆长公主身边的人,先自乱阵脚。只有乱起来,石庭才可以浑水摸鱼。 “既然如此,我先回去了,准备明天去杜家。”凌青菀道。 石庭沉默。 凌青菀转身欲走,石庭慢悠悠开口:“不问问我前天是否伤到了吗?” ***L ☆、第160章春光 第160章春光 石庭站起来,问凌青菀,是否关心他前天受伤。 他的语气里,有些寂寥。 凌青菀回眸看他。 他立在那里,满头的青丝披散,铺陈在他的肩头。素雅的黑发、秾艳的华容,在他身上相伴,生出了几分凄艳的忧郁。 往事的粼光碎影,浮动在凌青菀的心头。 他们俩曾经相爱过,那份感情带着他的欺骗、她的懵懂,但是实实在在发生了,谁也抹不去。 凌青菀心头,有了几分凄惶。 她第一次将石庭的面容,和心里的王七郎重叠起来。 “你受伤了吗?”凌青菀问他,“伤在哪里?” 石庭不语,只是将伤口给她看。他解开了上衣,露出雪白但结实精瘦的胸膛。他的肋骨处,一条明显的伤口,被他自己缝了起来。 针脚密密麻麻的,像条百足虫。 “伤得这样重?”凌青菀愕然。 “不小心被石头磕到了,所以伤得有点重。”石庭解释,慢慢将衣裳穿好。 凌青菀咬了咬唇。 “不用下那么狠的心。”凌青菀道,“计划已经周密了,只需要按部就班即可。往后的路很长,怀庆长公主只是小鱼,我们还有太后那条大鱼,你且保重。” “我知道了。”石庭道。 他的声音,仍是很低落。 沉吟一瞬,他抬眸看着凌青菀,目光里的失落敛去,恢复了清澈明净:“走吧,你该回家了。否则家里人担心。” 凌青菀叮嘱他照顾好自己,这几天不要出门,这才转身走了。 石庭送她到小院门口。 他仍是穿着长袄。 凌青菀不知为何,走了几步,总感觉身后有道目光,就驻足回头。 石庭还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目送凌青菀。 酷寒的风中。他那件长袄显得单薄。无力抵抗冰寒。他的青丝仍未束起,在风中缱绻飞扬。他看到凌青菀回头,就冲她摆摆手。示意她继续往前走。 他颀长的身姿,随意而立,优雅消瘦,有种孤立无依之感。 凌青菀回到自己的马车上。看着身边趴着的雪儿和小白,伸手抚摸雪儿那柔顺的毛发。轻轻叹了口气。 “我们都是孤立无依之人。”凌青菀想。 可能是石庭的伤,让她颇为不忍。 那是条不浅的伤痕,用羊肠缝起来,细密的针脚。似条蜈蚣虫。当时缝起的时候,应该很疼吧? 凌青菀又叹了口气。 回到家中,已经是半下午。早起温暖璀璨的骄阳。已经隐藏到层层叠叠的密云后面,阴寒覆盖。 凌青菀没有用午膳。腹中饥饿,赶到家中准备去找她母亲。 不成想,在大门口碰到了凌青桐。 凌青桐看到凌青菀,就露出了怪异的笑容:“二姐,你不知道今天安二哥去你的院子里干了什么,你快去看看吧。” “他干了什么?”凌青菀好奇起来。 凌青桐不答,只是催她快进去看看。 “二哥在娘院子里,还是在我院子里?”凌青菀问。 “应该还在娘那边,等着你回来呢。”凌青桐说。说罢,他就跑走了。 作为一个重生者,他整日游荡,真是太没有理想了。 凌青菀的好奇心被他勾了起来,也顾不上多想,疾步往她母亲那边去。 安檐果然在。 他正在陪着景氏说话。 瞧见凌青菀回来,景氏也笑了,笑容很怪异,和凌青桐一样:“怎么这样晚才回来?” “路过壅宁伯杜家的时候,雪儿跑到了他们家的院子里,我就进去寻狗,顺道和世子夫人说了几句话。”凌青菀道。 她总得编个理由,否则怎么告诉景氏,她去了杜家? 景氏微讶。 京里的功勋贵胄甚多,壅宁伯府和凌家没有关系,甚至和安家也没有来往,故而景氏不知道。 她没放在心上。 “二哥来了多时?”凌青菀见安檐端坐,就笑着问他。 安檐点点头:“有些话跟你说。”说罢,他就站起身来。 景氏道:“你们说话去,回头过来用膳。檐儿今日歇在家里,如何?” 安檐道:“不了,姨母,明天是我的朝参日,需得上朝。” 景氏不再多言,只留安檐用晚膳。 出了正院,凌青菀悄声问安檐:“你在我院子里做了什么?今天大家看到我,都在笑......” 安檐不答。 凌青菀只得跟着他,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的狗和猫亦步亦趋跟着。 进了院子,凌青菀的脚步突然停住了,惊呆望着庭院:草木扶苏、腊梅盛绽,院子里触目繁盛,幽香四溢。 她已经自己踏错了时空。 这还是那个光秃秃的庭院吗? 安檐在凌青菀的窗台下,种了几尾翠竹。竹叶青青,浓绿欲滴;在碎石铺成的小径两旁,摆了好些腊梅盆栽,此刻红的、黄的花蕊绽放,浓香满园。 特别是那座葡萄架,居然绿藤倾覆、硕果累累。 凌青菀惊呆了。 “你从哪里弄来的?”凌青菀惊喜不已,问安檐,“那个葡萄架......” 她不等安檐回答,跑到葡萄架下去看。 这一看,才知道葡萄架是假的。 怪不得呢,她说怎么可能换了新的藤蔓?那些绿藤,全部是用上等的绿稠做成的;架下坠着的硕果,也是用深紫色的布缝制,做得惟妙惟肖。 凌青菀惊喜不已。 “这个葡萄架,做得太像了。”凌青菀回头,对跟在她身后的安檐说,“还有那些翠竹和腊梅。你从哪里弄来的?” 陈七娘在做花木生意,但是树苗尚未运到京城。 而安檐,居然在年关花草万分紧俏的情况下,弄得了翠竹和腊梅。 “这是进贡的,供后|宫过年所用。我同官家讨要,官家给了我这些。”安檐道。 他说得理所当然。 上次,他就讨要了一回。 “会不会太恃宠而骄?”凌青菀担心道。“你已经讨讨要好几回官家的东西了。” “不妨事的。这点小东西,官家愿意给。”安檐道。 做臣子的,有时候也要掌握分寸。太过于小心翼翼。也是惹人猜忌。 安檐是官家老师的儿子,又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侍卫司副都指挥使,可谓平步青云,将来也要成为官家的亲信。 要点小东西。反而显得和官家很亲近。 凌青菀就不再说什么。 她把腊梅和翠竹反复看了几遍,越发觉得新鲜有趣。自从干旱以来。翠绿的植物已经成了稀罕物。 “不冷吗?”安檐问她。 凌青菀这才进了屋子。 丫鬟们端了热腾腾的茶进来,凌青菀坐下喝茶,又连吃了几块茶点,堪堪将胃里的一角填满。 “饿得很吗?”安檐又问她。 凌青菀摇摇头。道:“没有,我还好。” 她捧着茶盏,用来取暖。然后对安檐道:“我今天去了杜家。” 她把自己去杜家的情况,都告诉了安檐。 “石庭跟我说。他打听过了,壅宁伯府的病家是杜永岐的长子,也是壅宁伯的长孙。那孩子今年六岁,发病一年多了,痴呆、不知进食、言语逐渐丧失。 杜家请便了名医,偷偷用药,可是孩子没有半点好转,已经完全痴傻了。那孩子从小活泼好动,身体健朗,无缘无故病成这样,壅宁伯府上下皆不甘心,非要治好他。 病家是壅宁伯府的长孙,涉及伯府的名声和传承,更涉及那孩子的声誉,故而他们讳莫如深。世子夫人和杨宰相的夫人是表姊妹,两人关系很好。 石庭治好了杨夫人,杨夫人才将石庭举荐给壅宁伯府。但是,他们对京里的大夫们不太放心。我明日再去,试探一二,兴许有机会出手。” 凌青菀当前的第一步,就是要治好壅宁伯府的长孙,取得世子夫人甄氏的信任。 因为,甄氏是杨夫人的表妹,她和宰相府关系笃厚。 安檐听了,点头道:“慢慢来,不可操之过急。” 凌青菀道是。 “你呢,宫里情况如何,太后那边布置得怎样?”凌青菀问安檐。 “已经布置妥善,消息也放了出去,太后那边无妨碍了。”安檐道。 凌青菀笑了笑。 他们说着话儿,天就渐渐晚了。屋子里的光线暗淡下来,垂帘半卷,梅香暗潜。 远处的黄昏,昏沉沉的,放佛烟霭纷纷。灯火第次亮起,泛出幽淡的光。 “二姑娘,表少爷,太太请你们用膳。”一个丫鬟进来说。 搬到待贤坊之后,丫鬟下人们就改了口风,不再称呼景氏为“大奶奶”,而是改为称呼“太太”。 凌青菀就和安檐起身。 “但愿能在四月之前,解决掉一个仇敌。”安檐低声对凌青菀道,“那时候春暖花开,我们可以出去玩。” 凌青菀嗯了声。 “我也想去踏春。”凌青菀道。 也许,那会是她在人世最后一个春天,岂能辜负?虽然现在还在酷寒,凌青菀却对几个月后的春光充满了期待。 安檐在凌家用了晚膳之后,回了自己的家。 第二天,凌青菀复又去了杜家。 仍是程妈妈出来迎接凌青菀。 假如世子夫人不愿意让凌青菀给她儿子治病,她完全可以推辞说不在家,毕竟不是她邀请凌青菀的。 但是,世子夫人甄氏让凌青菀进来了。她应该打听过凌青菀的医术,也想让凌青菀试试。 所以,今天凌青菀打算和甄氏只谈医学,不谈其他。 ***L ☆、第161章计成 第161章计成 凌青菀一连往杜家跑了六趟。 已经到了年末,世子夫人甄氏主持中馈,应该忙得不可开交,她却都抽出了时间,见了凌青菀。 甄氏对凌青菀颇为亲热,问了很多关于医学上的话。 有些话,不是她一个非医者能问出来的。所以,凌青菀回答她的时候,格外慎重。 她想,帘子后面,兴许站了杜家的男人,甚至还有杜家比较信任的大夫等。 不仅如此,凌青菀还见到了壅宁伯夫人孙氏。 壅宁伯的婆媳俩抽空见凌青菀。 这是极好的讯号。 “事情有了九成的把握。”凌青菀对告诉石庭和安檐。 石庭得到信,没有回复。他已经很久没有给凌青菀回复,大概是忙着应付怀庆长公主。 安檐则亲自来了趟凌家,和凌青菀说了好些话,询问甄氏和孙氏的态度,他生怕凌青菀受了委屈。 凌青菀一再保证没事。 终于到了除夕。 除夕当天早上,昭池坊派了人过来,对景氏和陈七娘说:“家里祭祀的整羊和牛肉,世子爷没有买到。不知这边可有?” 凌青菀听了,就知道昭池坊那边还是想占便宜。 不过,大旱之后的除夕,食物难得也是情有可原的。一只整羊和牛肉,价格高昂。 二叔不是买不到,而是舍不得买。 “正巧,厨上有一只整羊,也有半扇牛肉,叫人搬去昭池坊。”陈七娘笑着说。 景氏和凌青菀等人。微微吃惊看着她。 没想到陈七娘这会子如此痛快,明知是当也要赶着上去。 陈七娘瞧着众人吃惊,就冲她眨眨眼,眼底碎芒滢滢,透出几分狡黠:“放心吧,我送了什么过去,就会带什么回来。” 凌青菀失笑:“大嫂。你做事。我们岂有不放心的?” 晚夕,大哥带着四弟回去祭祖,果然又把送过去的祭品带了回来。 “二房没说什么?”景氏笑着问凌青城。 “没有。我说。七娘让我把祭品带回去,否则她要自己来带。”凌青城解释道,“他们就二话不说,让我带回来了。” 景氏一愣。继而大笑。 凌青菀也笑了半晌。 二叔他们算是买了个教训,终于知道了陈七娘的厉害。 而陈七娘。目光盈盈如水,一副婉媚温柔的模样,人畜无害。 他们一家人跟着守夜。 蕊娘跟着三叔三婶,回昭池坊过除夕了。不过。快要子时的时候,三叔将蕊娘送了回来。 除夕到初三,城里四天不宵禁。 夜风萧萧。京城处处炮声,热闹喧嚣。一家人守在一起。过了个团圆年。 子时之后,三叔送蕊娘回来,他们这才各自去睡下。 次日,就是元旦。 元旦有好些礼节,一一完成之后,凌青城兄弟这才出门,去四下里拜年。 安檐兄弟也早早到了凌家。 今天仍是阴天,冷得可怕。地上一层霜,踩上去吱吱呀呀的。可能是炮仗放得太多了,早上又无风,故而到处白茫茫的,似纱幔缠绕。 触目荤晦,四周皆影影绰绰。 “菀儿,回头我们先去纪王府,然后再跟着我们回家,如何?”安栋笑着对凌青菀道。 现在,凌青菀尚未嫁给他哥哥,他还可以亲昵把她当妹妹,而不是嫂子。 “你自己去纪王府,我先陪着她去给爹娘拜年。”安檐说。 安檐觉得凌青菀应该先去给姨父姨母拜年。 景氏就看着他们,微微笑了。景氏也想劝凌青菀先去给姨父、姨母拜年。 景氏尚未开口,就听到安栋取笑道:“她?二哥,你最近从来不说‘菀儿’。上次娘问起菀儿,你也只说她?” 他冲凌青菀眨眨眼,打趣凌青菀和安檐。 安檐却眼眸一沉,眉梢添了凛然。 安栋急忙住口,不再取笑他。 凌青菀抬眸,看了眼安檐。 景氏以为是他们两个小人之间的情致,于是笑了笑,没有深问。 但见安檐紧抿着唇,表情严肃,景氏也不好说什么。小坐了片刻,家里来了客人。 景氏要待客,等会儿也要带走陈七娘出去拜年,故而安檐和安栋起身告辞。 凌青菀更衣,同安檐去姨母家。 刚刚走到大门口,就见石庭的马车稳稳当当停下。他的马车奢华,占了偌大的地方,挡住了安檐的马车。 石庭身姿优雅下了马车。他穿着玄色的风氅,满头浓密的青丝整整齐齐束起来,用碧玉簪子挽住,面如傅粉般白皙。 他脸上表情平静逸淡,问凌青菀和安檐:“要去哪里?” “去安家拜年。”凌青菀解释,然后她又对石庭道,“我哥哥出门了,你下午再来吧。我娘和我嫂子也要出门。” “那不如我也去安家吧。”石庭道,“反正也要去拜年的。” 安檐颔首,不说什么。 安肃是挺喜欢石庭的,安檐也不好将他拒之门外,他怕凌青菀觉得他小气。 凌青菀等石庭的马车出去之后,也上了安檐的马车。片刻之后,安檐上来。 车厢里幽黯温暖,点了檀香,温馨如水。 安檐觉得凌青菀很沉默。 他侧眸打量凌青菀。光线稀薄的马车上,安檐觉得她的容颜带着几分阴影,因为朦胧,有种很陌生的精致,瑰丽妩媚,下颌纤柔,鼻头微翘。 可能是因为安栋的话,她有点出神,纤细浓密的郁结倾覆,盖住了眼眸。 “怎么不高兴?”安檐问她,声音恬柔轻和。似羽翼轻轻滑过。 他难得的温柔。 凌青菀回神,扬起眼帘,轻声道:“怎会不高兴呢?”她解释着,声音里却带着呢喃,好似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话。 “是老三胡说八道,让你多心了吗?”安檐又问。 “......没有。”凌青菀却犹豫一下,再否认。 安檐眸光收敛。后背有点僵硬。靠着车壁,不再开口说话。 到了安家,凌青菀去给姨父、姨母拜年。 姨母给了她一个大红包。问她:“你嫂子怎么不来?” “一会儿就来。”凌青菀道。 姨母就看了眼安檐,再看凌青菀,不免笑了。 陪着说了片刻的话,石庭也进来拜年。 凌青菀坐了片刻。不时有人进来,她就跟姨母告辞。 “今日不得闲。明日再来。”姨母笑着对她道,“好孩子,你去忙吧。” 凌青菀道是。 “娘,我送她回去。”安檐也起身道。 姨母立马笑道:“哪个她啊?” 原来。不只是安栋取笑,连姨母也知道了。 凌青菀娇嫩的脸上,添了一抹苦涩和惨白。她勉强笑着。却不说什么。 姨母微讶。菀儿听到了这话,不是应该羞涩吗?怎么她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 这两个小人儿又怎么了? 姨母疑惑不解。 安檐转身走了。 凌青菀跟上他。 刚刚上了马车。安檐就一把将凌青菀抱住。她柔软婀娜的腰身,全部融入了他结实的臂弯里。 他的手指,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让她和他对视。他眼眸明亮,似清澈的琼华,能照到凌青菀的心湖,顿时波光粼粼,她的心路被照得一清二楚。 她不高兴,这种情绪被安檐看得清清楚楚的。 “我想告诉你一句话。”安檐看着她的眼眸,缓慢道。 他靠得很近,凌青菀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什么?”凌青菀呼吸顿时屏住,反问。 “不是现在,是过段日子。”安檐说,他的手沿着她纤细的腰身,缓缓摩挲着。她的风氅绸缎凉滑,安檐的手顺畅上下游走。 明明穿着厚厚的冬衣,凌青菀仍是有种错觉,觉得他掌心的炙热,透过了她的衣衫,在她肌肤上留下深深的烙印。 她微微咬了下唇,在柔嫩的唇上留下了清晰的牙痕,这才问道:“为什么要等一段日子......” 凌青菀话音未落,安檐就低头吻住了她。 他的唇似乎炙热,将滚烫落在凌青菀的心间。她的手,紧紧攥住了他腰侧的风氅,将他的风氅捏得起了皱。 而后,他紧紧搂着她。 凌青菀依偎在他的怀里,沉默良久。她的心里,既凄惶无助,又甜蜜温暖。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她心头碰撞,令她有点闷闷发疼。 “......上次你跟我做冬衣,还没有做完,如今搁置在那里。什么时候继续帮我做?”安檐轻声问她。 “我明天去叫人拿来,正月十五之前,一定做好。”凌青菀道。 安檐嗯了声,然后又道:“我喜欢那个五瓣梅花,别忘了绣上。” 凌青菀就笑了。 “好。”她答应了。 安檐搂着她,一直到了待贤坊,这才松开了她。 凌青菀回到家里,母亲和大嫂已经出去了,大哥和四弟尚未回来,只有蕊娘在家。 “姐姐,有人送请帖给你。”蕊娘仰起脸望着她,两轮冰魄似的双眸,素辉清澈。 凌青菀摸了下她的脸,只觉得细腻凉滑,这才笑着拿过了请柬。 “哦,杜家的。”过年家里都有摆宴请客,请亲戚朋友们轮流赴宴,这是过年前商量好日子的。 杜家的宴席,定在正月初四。 杜夫人孙氏和世子夫人甄氏,邀请凌青菀、她母亲和她大嫂赴约。 “好了,计划通了。”凌青菀舒了口气。 她可以替甄氏的儿子治病了。 初四那天,就是正日子。 一切的安排,都那么严丝合缝,没有丝毫的波折。凌青菀派人去告诉石庭。 石庭送了好些成药给她。 那些成药,是《王氏医存》上的,世间找不到。石庭亲手制作的,效果极佳。 凌青菀仔细收起来。 *** 不好意思,今天的更新晚了!!!L ☆、第162章 觊觎 第162章觊觎 到了正月初四这天,凌青菀早早起床。 推开了小轩窗,一股子携了幽香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院子里的腊梅全部盛绽,疏影横斜,浓香四溢。冰凉清冽的芬芳空气,冲淡了凌青菀浓浓的睡意。 “姑娘,今天要出门么?”丫鬟问凌青菀。 凌青菀点头:“嗯,把我的金钗和金镯子都拿出来......” 杜家的世子夫人甄氏,因为生得秾艳妩媚,格外喜欢金碧辉煌的饰品。 凌青菀去了几次,每次甄氏都是用金饰。那些黄金澄亮,在甄氏身上却没有半分庸俗之感,反而衬托得她雍容华贵,温婉端庄。 凌青菀就知道,甄氏偏爱黄金。 所以,凌青菀今天也要戴黄金去,投其所好,获得甄氏更多的好感。 凌青菀生得一副大气的面孔,故而她用金饰,也是能勉强撑得起来,虽然没有甄氏那么好看。 “是。”丫鬟回答,连忙去把凌青菀的首饰盒子寻了出来。 另一个丫鬟灵巧的双手,将凌青菀及腰的长发,层层叠就,堆成高髻。 发髻之上,一支云凤纹金簪,簪子头没入素雅的黑发里,泻出来的簪尾,金光熠熠。 一对明晃晃的金耳坠,也相应泛辉。 “姑娘,好了。”丫鬟说道。 几个人又连忙给凌青菀更衣。因为戴了了浓郁金色的首饰,丫鬟们给凌青菀就寻了套素淡的天水碧衣裙。 最后是件月白色镶金线的风氅。 打扮妥当,凌青菀起身,顾镜自揽:窈窕绰约,流光溢彩。富贵华丽。又不失端庄沉稳。 “就这样吧。”凌青菀很满意。 她觉得妥善。 等她梳洗打扮妥善之后,天际才缓缓泛白。冬天的日出比较晚,远处的树梢,轻影摇曳,暗红色的光泽渐渐转白,骄阳初升。 凌青菀先去了她母亲那边。 “你们姑嫂俩去杜家,行事要稳妥些。别叫人笑话你们不懂事。”景氏叮嘱凌青菀。 杜家的世子夫人甄氏。行事八面玲珑。她不仅仅给凌青菀下了请柬,也给景氏和陈七娘下了。 但是,今天景氏又家族里的其他宴席。走不开,只得歉意回绝,派凌青菀和陈七娘去。 “知道了,娘。”凌青菀应声道。 陈七娘穿了件银红色的长袄。月白色的福裙,倒也和凌青菀的衣裳颇为相配。 “您放心吧。娘。”陈七娘也说。她今天特意上了妆,娇艳柔媚,可是眼角微扬,自信又骄傲。比起凌青菀更有气势。 “娘,大嫂今天要把我比下去了。”凌青菀笑着打趣她嫂子。 景氏就瞠目道:“你何时比得过你嫂子呢?” 凌青菀也瞪大了眼睛,看着母亲。 陈七娘就哈哈大笑起来。景氏也跟着笑了。凌青菀绷不住,自己也笑。 姑嫂俩在景氏处用了早膳。就相携出门。 马车上,陈七娘问凌青菀:“菀儿,你最近这些日子,格外亲近杜家,可是有什么打算么?” 陈七娘敏感感觉凌青菀所有图谋。 凌青菀就笑了,道:“是有些打算的。大嫂可能不知道,杜家世子爷的夫人甄氏,和杨宰相的夫人乃是表姊妹。 旁人皆以为,她们私下里来往少,关系不亲密,杜永岐也没有因为杨宰相而当官。 所以,世人就不怎么把杜家和杨家联系到一起。其实,杨夫人很多私产,都是交给甄氏和杜永岐打理,她们俩关系最好。 杨府高门大户,咱们是攀不上了。所以,我想攀上甄氏,兴许以后还有机会,可趁机可以结交杨夫人。” 京里的望族都知道,甄氏和杨夫人是表姊妹。 但是,她们隔了两代,平常来往鲜少,连逢年过节的应酬也没有,所以众人以为她们俩不亲密。 就是因为这样,没什么人留意甄氏。 其实,甄氏是杨夫人的心腹,两人从小就是闺蜜,兴致相投。 杨夫人此人,将自己的胞姐逼死,取代了姐姐,嫁给了她姐夫,并非等闲之辈。 她背着杨宰相,受贿不少。那些钱财,她不放心交给身边的人打理,更不愿意被杨宰相发现,就全部交给了甄氏。 为了掩人耳目,甄氏就很少往宰相府去。 从前卢九娘的哥哥和杜永岐关系甚好,卢九娘都不知道杜永岐夫妻是杨夫人的心腹。 直到石庭告诉凌青菀。 “原来如此。”陈七娘听了凌青菀的话,笑道,“菀儿深谋远虑。既如此,今日且要让世子夫人记住你才是。” 世子夫人早已记住凌青菀。 甄氏等着凌青菀给她儿子救命呢。 “好。”凌青菀笑着回应陈七娘。 到了杜家,果然见珠围翠绕,高朋盈门。杜家也是功勋世族,亲戚朋友不少。哪怕没有杨夫人锦上添花,甄氏在京里的人脉也是颇为丰厚。 听说凌青菀来了,甄氏亲自迎接她。 这份殊荣,令人艳羡。 “是谁啊?”女眷们,可能没见过凌青菀,都不太认得她。 凌青菀平日里很少交际。 “不认识。温婉得体,又能让世子妃亲自迎接的,应该是高门女,怎么没见过呢?”有位夫人高傲的说。 她的意思是,京里的高门望族,她都有来往,故而认得。 旁边就有人不快,冷笑着嘲讽道:“这满京城,贵胄之家多了去,又不是家家都是暴发户。你没见过的,应该不少吧?” 之前说话的夫人,气个半死。 “那是晋国公府的姑娘。”有人见过凌青菀。 “哦,侍卫司都指挥使大人的未婚妻子。” 那就是安肃的儿媳妇。 众人了然,顿时议论纷纷。都夸凌青菀好看。 而凌青菀身边的陈七娘,同样引人注目。 “瞧见了吗,那是祁州陈家的姑娘。” “祁州陈家不得了,他们去年靠粮食,赢得巨利,只怕要富可敌国了。”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整个西北今年的供粮,全是来自祁州陈氏。你想想这里头的利润......” “哎哟。那真是富甲天下了!” 去年,陈七娘去陈家运了些粮食回来,就赚了大钱。而存粮无数的陈家。凭借着这暴利,一下子闻名天下,就连京师都听说了。 所有人都知道陈家赚了钱。 前天,陈七娘的父兄亲自到京城。上下打点一番,花了不少银子。 有钱无势。可能要任人宰割。所以,陈家花了不少心思,特别是安肃。 安肃也乐意成为陈家的后盾,所以收下了陈家的年礼。 这些议论。甄氏和陈七娘、凌青菀也听到了。 甄氏也趁机打量几眼陈七娘。 陈七娘眉梢微翘,风流姿态堆砌,温婉又妩媚。特别是她的眼眸。似点漆般,深邃明亮。 “这个陈七娘。没有半点商户女的轻浮,看上去颇有几分贵气。”甄氏心想。 她想着,就把凌青菀和陈七娘引到了宴席的花厅。 开席之后,程妈妈又找了凌青菀,让凌青菀去后院说话。 陈七娘顿时就明白:凌青菀到杜家,并非为了巴结甄氏,因为她已经得到了甄氏的器重。 “是有人生病吗?”陈七娘心想。 陈七娘知道凌青菀医术高超,虽然凌青菀从来不卖弄,陈七娘却不会轻视她的本事。 她心里想着,默默引了口酒。潋滟的西域葡萄酒,将陈七娘的双唇染得红润魅惑。 *** “那个女人是谁啊?”花厅外面的二层阁楼,浅色窗帘后面,站了三四个男子,在打量屋子里的女眷。 他们年纪都小,约莫十七八岁。 可能是要说亲了,而女方进来来赴宴,故而他们躲在窗帘后面偷窥。 不成想,有个中等身量、微胖的年轻人,一眼就看到了凌青菀。 今日的凌青菀,戴着金簪,日光照耀下,金簪泛出淡金色的光线,暖融融的落在脸上,就有几分别样的妩媚婀娜。 “不知道啊。” “去打听打听。” “怎么,你喜欢那个女人?看她的装扮,应该尚未婚配,不知是哪家的闺女......” “我要知道她婚配与否做什么?”男子望着凌青菀白皙的面容,可以想象她的肌肤是何等细腻柔滑,顿时就起了情|欲。 他又不是要娶妻,何必在乎对方身份、婚否等。 而后,他们就瞧见了凌青菀被甄氏身边的程妈妈领走了。 “去问问甄氏,就知道是谁了。”男子笑道。 “不管她是谁,一旦知晓了你的身份,恨不能投怀送抱了。兄弟真是羡慕你啊。” 男子听了,微微扬眉,一脸傲色。 凌青菀并不知晓这些,她跟着程妈妈,去了甄氏的后院。 她终于见到了病家。 病家今年六岁,眼神呆滞,嘴角流涎。生病这一年多来,病家也不怎么吃饭,故而形容消瘦。 “大郎,大夫来瞧你了。”甄氏笑着,轻轻拂过儿子的脸。 片刻之后,杜永岐和他母亲孙氏,也来到了。 “凌姑娘,请您诊脉吧。”杜永岐对凌青菀道。 凌青菀颔首,坐下来开始给杜家长孙诊脉。 然后,她又看了看舌苔。 这孩子脉涩,舌苔白腻,舌下纹紫暗,外凸明显。凌青菀再看这孩子的模样,心里就完全明白了。 “小公子在两年前,是不是曾经摔伤了腰?”凌青菀问杜家众人。 众人一听这话,微微一愣。 因为大夫们从未没这么问过。 杜大郎发病,乃是在他摔了腰之后的第六个月。请来那么多名医,没人问及此处。 凌青菀是头一个问起。 ***L ☆、第163章癫证 第163章癫证 “对,大郎曾经受过伤,摔伤了腰腿。那是前年的七月份,他爬树跌了下来。腰腿摔伤之后,静养了几个月。”甄氏道。 杜家人愣了半晌,最后是甄氏,回答了凌青菀的问题。 她儿子的确摔伤过腰,只是不知道到底跟他现在的病,有什么关系。 孩子顽皮,摔伤原是正常的。 这一年来,请便了各种名医,无人提及旧伤,所以杜家对凌青菀的话,生了几分疑惑。 “凌姑娘,这到底是有何缘故?”老夫人孙氏问凌青菀,“大郎的病,跟他摔了腰可有关系?” “有很大的关系。”凌青菀解释道。 她慢慢把杜大郎的病情,说给杜家众人听。 杜大郎的病,乃是癫证。 癫证是因为神窍被迷,神机逆乱所致。其病在脑,但是与肝、肾、脾关系密切。 发病的时候,症状因人而异。有人会喜怒无常,有人会沉默痴呆,有人会多语癫狂。 杜大郎的病状,就是寡言痴呆。 这孩子小时候活泼好动,经常喜欢攀爬假山、凉亭和树木,屡教不改,直到他前年夏天从梨树上跌下来。 那时候,梨子尚青,杜大郎却非要自己爬上去摘,果然摔伤了腰和腿。 从那时候起,他腰腿处就有瘀血滞留,只是大夫没有留心,家里大人不知道。 瘀血滞留,并不是一下子就会导致瘀血上脑,而是慢慢的。 这是个过程。 “最开始的时候,你们发现小公子行动迟缓。步履变得斯文。直到四五月后,他慢慢越发不爱动,而且不怎么吃饭。 从那时候起,才是真正的发病,至今已经一年多了。他逐渐不爱动,吃饭少,而后才有痴呆的情况。”凌青菀继续道。 这话。说得杜永岐、甄氏和老夫人孙氏。都怔愣了。他们吃惊看着凌青菀,因为凌青菀所言半点不差。 杜大郎小时候太顽皮了,杜永岐和甄氏都希望他沉稳些。那样才有世家公子的风范。 只可惜,孩子不服管束,又有老夫人孙氏宠溺,越发贪玩好动。 杜大郎摔伤之后。先静养了三四个月。养病这三四个月之后,他慢慢不怎么喜欢玩闹了。有时候坐在房里炕上,一坐就是半个上午。 当时,杜永岐和甄氏非常高兴,以为孩子转了性子。虽然才五岁。望子成龙的杜永岐夫妻,立马准备给杜大郎启蒙,聘请名师。 因为孩子的改变越好越好。杜永岐夫妻就没有深想,以为是开窍了。 老夫人孙氏也高兴。她也喜欢孙子斯文懂礼,而不是整日弄得满身泥土。 再后来,那孩子更加不爱动了,甚至不怎么吃饭,也不怎么开口说话。问他什么,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过了三个多月,杜大郎的痴呆,越来越明显,哪怕是外人都看得出来。 杜永岐夫妻这才知道大事不好了,急忙请医吃药。 “这位凌姑娘,说得倒也有头有尾。就是不知道,她到底说得对不对。大郎摔伤之后,好几个月没事,突然发病,怎么会牵扯到瘀血呢?”杜永岐腹诽。 他有点瞧不起女人,觉得女人天生智力不如男子,而学医是很难的。所以,他不相信凌青菀的医术。 他之所以同意凌青菀来看病,大概是经历了一次次失败之后,对长子的病情不抱希望,死马当成活马医。 甄氏和老夫人则是对凌青菀深信不疑,因为她们已经和凌青菀接触多次,也打听过她。 “前医可能觉得,癫证乃是有痰,故而化痰的方子用了不少。像天王补心丹、归脾汤等导痰的药方,小公子只怕吃了好几个月吧?”凌青菀继续道。 她这话一说,杜永岐顿时就对她刮目相看。 没有看过其他大夫的方子,单凭诊脉就可以断出其他大夫的诊断,说明她也知晓这个病容易被当成痰迷心窍。 凌青菀觉得,这不是痰迷心窍导致的癫证,而是瘀迷心窍。 “凌姑娘所言不差,小儿这段日子,的确不少吃这两种药方,只可惜效果甚微。”杜永岐道。 杜永岐和卢九娘的哥哥关系甚好,卢九娘记得他。那时候他意气风发,这才不过四年,他苍老了很多。 估计是孩子发病这一年来,让他心力憔悴,如今添了几分绝望。 凌青菀的话,让他从绝望的缝隙里,看到了一缕光明。 “凌姑娘,您打算用什么药?”杜永岐又道。他眼眸雪亮,紧紧盯着凌青菀,希望她能拿出仙丹,就他儿子一命。 长子对父亲的意义,是格外不同寻常的。 哪怕以后再有儿子,也取代不了在他心里的地位,这个凌青菀明白。她父亲去世之后,她的祖父就一蹶不振。 “小公子乃是瘀血凝滞,干扰神明。我想用癫狂醒梦汤。因为小公子服用其他药物多时,腑脏受阻,我会添些滑石、甘草和生大黄,清利通腑。”凌青菀道。 杜永岐又问:“癫狂醒梦汤,出处在哪里?” 凌青菀已经记起,《王氏医存》乃是当时医学秘籍,而且前几年随着王七郎去世就遗失,没有别人看过。 所以,她现在也不敢随随便便说自己的药方,来自《王氏医存》,虽然这个癫狂醒梦汤的确是。 “我从一本上古药书里看到了,书名遗落无考。”凌青菀道。 杜永岐夫妻对视一眼,又看了看老夫人。 最终,他们同意让凌青菀开药方。 凌青菀就坐下来,将癫狂醒梦汤的药方,一一写下来:“法半夏三钱,桃仁五钱。紫苏子三钱,桑白皮三钱,大腹皮三钱,小青皮二钱,胡柴三钱,赤芍药五钱,陈皮二钱。焦神曲三钱。焦鸡内金三钱,制香附三钱。” 另外,她又添了清利通腑的“甘草三钱、滑石三钱。生大黄两钱。” “每日一剂,先吃七天。用水煎熬,煎药的时候,生大黄后下。”凌青菀叮嘱道。“七日后,我再来复诊。” 甄氏接过方子。给凌青菀道谢。 她亲自送凌青菀去前头坐席。 凌青菀刚刚出甄氏的院门时,就见四个年轻男子,往他们这边走过来。 应该是杜家的亲戚,否则不至于直接到了甄氏的院子这边。 凌青菀往甄氏身后站了半步。 “冯公子。五郎、七郎,你们怎么进来了?”甄氏吃了一惊。 这几个年轻人中,有一位不认识。还有两位是杜家老夫人娘家的侄儿,孙五郎和孙七郎。 另外一个身材中等、微胖的男子。厚唇眯眼,看上去容貌有点丑陋,乃是含山长公主的长子。 含山长公主,是当朝太后最大的女儿,也就是怀庆长公主的长姐。含山长公主的驸马姓冯,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冯家长子。 他叫冯源,有了名的好色贪婪,而且特别喜欢染指人妻女。因为是太后的亲外孙,对他的恶行也无人敢言。 甄氏不喜欢冯公子。 她觉得冯公子长得太丑了。 “同样是长公主的儿子,汝宁长公主府的周又麟,就是一表人才。怎么这个冯源,猥琐丑陋?”甄氏在心里腹诽。 “大哥哥在这里吧?我们是来寻大哥哥的。”孙五郎笑着道。 孙五郎是甄氏的婆婆的侄儿,时常到杜家来玩。就是孙五郎结实了冯源,将冯源带到了杜家。 甄氏正要回答,却见冯源微眯的眼睛,泛出惊艳的光,落在凌青菀身上。 凌青菀也察觉到了。 一瞬间,凌青菀点漆眸子里凝聚了霜色,凛冽锋利,回视冯源。 冯源被她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冯源大喜:是个外柔内冷的妙人儿。人与人的感情,还是蛮奇怪的。 今天来了佳丽无数,冯源一眼就相中了凌青菀,也是他和凌青菀的缘分吧。 “夫人,我先告辞了。”凌青菀给甄氏行礼,转身走了。 甄氏不敢留她,只盼着她快点走。 凌青菀走后,冯源折身去打量她的背景。 但见佳人身姿窈窕绰约,云鬟高耸,一段修长的脖子,隐没在风氅里。 凌青菀走得很快,头上的金钗摇曳,在日光下流光溢彩,越发动人。 冯源隐隐有点兴奋。 凌青菀当即去找到了她嫂子,宴席尚未结束,她就从杜家离开了,只是派了个人告诉甄氏一声,并没有亲自去辞别。 她先把她嫂子送回了家。 “菀儿,你遇到了什么难事?”陈七娘很担心她,拉着她的手问道。 凌青菀想去找安檐。 可是陈七娘这么一拉她,她又觉得,自己可以搞定这件事,没必要去烦安檐。 陈七娘可以帮她。 安檐如果知道,他会不会怪她? 毕竟是她卢玉带着凌青菀出门的。 “大嫂,我今天遇到了一个登徒子。我听杜家世子夫人叫他冯公子,会不会是含山长公主的儿子?”凌青菀对陈七娘道。 凌青菀从前见过含山长公主的儿子,那时候他年纪还小,个子更小,而且没有现在这么胖、 才四年,那厮变了很多,凌青菀有点不敢确定。 但是,她觉得八成是。 陈七娘吃了一惊。 “你先不要声张,我派人去打听打听。”陈七娘道,“谋定而后动。” 凌青菀点点头。 晚夕之后,去帮陈七娘打听消息的人终于回来了。 “他叫冯源,最是个凶残好色的!”陈七娘清湛的眸子变得阴冷,“真是个畜生!” “既然这样,我得小心了。”凌青菀道,“他暂时还没有什么主动,我只能以静制动。” 陈七娘同意她的话。 接下来几天,凌青菀闭门不出。 ***L ☆、第164章索取诊金 第164章索取诊金 接下来的几天,凌青菀闭门不出。 到了初六,安檐来看她,询问杜家大郎的病情,凌青菀一一告诉他。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说?”安檐突然问。 提到杜家大郎,凌青菀心头闪过了冯源那双色迷迷的眼睛,一阵反胃,话就到了嘴边,下意识想告诉安檐。 凌青菀对爱情的理解很简单,她想把自己所有的心事,都让对方知道,不隐瞒他。 可是,她也明白,这种事最好不要说,免得安檐心里留下不痛快,任何男人都受不了自己的未婚妻被旁人觊觎。 她自己能搞定一个被*迷昏脑袋的纨绔子弟,没必要麻烦安檐,让他不高兴。 她那么一个下意识的念头,安檐很敏锐的捕捉到了,就出声问她。 凌青菀惊叹他的敏锐,笑着遮掩道:“你的冬衣,我已经做好了一件,在想要不要提前给你,还是等所有的做好了一起给。” 安檐微微凝眸。 他似乎看出了凌青菀在撒谎。但是,安檐也没有深究。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追问的。和卢九娘相处的时间久了,安檐逐渐懂得了信任和尊重。 所以,他没有点破,顺着凌青菀的话道:“提前给我吧。” 凌青菀就交给了他。 安檐当场要换上。 凌青菀喊了丫鬟进来,服侍他更衣。 安檐穿上之后,然后下意识将双臂往怀里缩,想试试后背的松紧。这么一缩,顿时感觉不同了。 “我们家针线房上的师傅。我跟她说了,后背要放宽些,否则有点紧。但是,她一旦放宽了后背,腋下就要紧;腋下不紧,后背就要紧,总要多穿几次才舒服。 你做的。后背和腋下尺寸刚刚好。这是为何?”安檐微讶,询问凌青菀。 他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惊喜。 他没想到。凌青菀做的衣裳,这么合身。 安檐个子太高了,又是前年才回家的,他们家针线房上的师傅们。没有做过这么大的衣裳。其他人的都很合身,唯独到了安檐这里。不是大了就是紧了,总难正好。 安檐也只是偶然提过一次,就不再多说什么,师傅们也不知道他穿得不舒服。 “上次见你的腋下半挣线。当时就想,应该是腋下有点紧,故而我在袖子那里嫁接了些。”凌青菀道。 她擅长针线。衣裳到了她手里,总能一下子就摸索出尺寸来。 况且。她关心安檐,更加注重他的衣裳了,生怕没有做好。 安檐愣了下,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他有一口整齐纯白的牙齿,微微往里收,左边的一颗有点尖,笑起来就没有了半分煞气,非常的温顺可亲。 “你的牙齿,有点像狐狸的牙齿。”凌青菀突然道。 她见过最好看的牙齿,就是狐狸的。那种动物的牙齿,整整齐齐,往嘴里慢慢收拢着,有种异样的精致。 安檐微愣。 他没怎么见过狐狸,也不知道狐狸的牙齿长什么样子,所以他不知道这话是褒奖还是贬义。 回到家之后,他突然冲安栋露出了牙齿,问他:“我牙齿难看吗?” 安栋莫名其妙看着他。 凌青菀后来听安栋说了,笑软在炕上。 *** 到了正月十一,突然下起了春雪。 洋洋洒洒的雪,蹁跹起舞,落在屋顶的阡陌之间,宛如柳絮。 凌青菀院子里的葡萄架上,全部落满了雪,晶莹白皑。 杜家的人,来请凌青菀。 凌青菀就带上莲生,去了杜家。 她之前出门,没怎么带莲生,因为莲生太高了,长得又像男人,女眷们看到她,总要打听一番,凌青菀不喜欢这样。 她也不愿意去解释,因为她觉得莲生是很正常的。 莲生平日里不苟言笑,那是跟安檐学的,装冷漠。其实她言谈中,乐观开朗,懂得感恩。 莲生不比任何人差,没必要迎来异样的目光,所以凌青菀不带她往珠围翠绕的宴席中去。 但是,出了含山长公主儿子冯源那件事,凌青菀就不得不小心,走到哪里都有带着莲生。 到了杜家,凌青菀去给杜大郎复诊。 杜大郎的脉涩有所好转,舌苔下的紫纹也平复了大半,说明侵染大脑神明的淤血,已经去了大半。 “最近小公子胃口如何?”凌青菀询问。 “他最近饭量增添了些。”甄氏面容喜色,“昨日,他还开口叫娘了......” 杜大郎发病之后,特别是最近这三四个月,已经痴傻流涎,不知道父母。 才吃了七天药,孩子仍是呆呆的,但是有个偶然的瞬间,他口齿不清的喊了声娘,让甄氏喜得眼泪涟涟。 “睡卧呢?大小便呢?”凌青菀又问。 杜大郎的乳娘就回答凌青菀:“少爷这些日子,夜里不再醒过来呆坐,能安稳谁一夜。两便更是正常了,已经大好了!” 乳娘捡好听的话说。 凌青菀笑道:“已经好了五成。之前的方子,我再改改,喝上十四天,每天一副,我再来复诊。” 杜家众人都点点头。 甄氏恭恭敬敬把凌青菀送到了大门口。 到了正月二十四,十四副药喝完了,凌青菀重新到杜家复诊。 杜大郎已经能正常说话了。 “大郎,这是凌姑娘,快叫恩人。”甄氏对杜大郎道。 “恩人......”杜大郎温顺道。他声音底气弱,软软的,但是口齿清晰。 他的神志病,已经好了九成了。 凌青菀松了口气。 “再用些补气健脾、养血滋阴的方子吧。”凌青菀道,“因为是进补。过程就比较慢,认真吃上两三个月,也是无妨的。” 杜家就明白这个意思。 已经大好了。 凌青菀这次复诊,杜家非要给她诊金。 “凌姑娘,您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只有这些俗物。真怕玷污了姑娘。还请您一定收下!”甄氏将一个紫檀木的匣子,硬塞给凌青菀。 这里头装了银票。 杜永岐和老夫人孙氏也说:“凌姑娘一定收下,这点薄礼。只是我们心意的万一,还请姑娘赏面。” 凌青菀就笑了笑,道:“老夫人、世子爷和夫人如此热诚,我却之不恭了。不过。我并非想要银票。倒是有样东西,不知能否赏赐与我?” 甄氏、孙氏和杜永岐微讶。 他们不知道凌青菀要什么。都问:“凌姑娘想要什么,直言无妨。” “我知晓甄家曾经管过玉矿,应该有些玉器的。我中意一樽黄玉佛像,三尺高。一尺宽,当然越发=大越好,最小不能低于这个数目。” 凌青菀笑着。眸光流转,往甄氏和杜永岐脸上打量一瞬。然后继续道,“世间玉器珍贵,大的玉石更是万金难求。哪怕有了,也要分解开来,做成首饰。 能有完整的黄玉佛,我想来想去,整个京师唯独甄家可能有。所以,想问夫人讨要。” 孙氏、甄氏和杜永岐都微怔。 三尺高的黄玉佛,的确是万金难求,有市无价。哪怕十万两银子,也买不到。 因为这种大的黄玉矿石,实在太罕见了。 可是很凑巧的是,甄氏的陪嫁里,真的有一樽。 甄氏终于明白了:“怪不得这位凌姑娘很热心来给大郎治病,原来她是图谋我的黄玉佛。” 不过,这么一想,甄氏反而安心。 凌姑娘假如无所图,还那么热情,甄氏可能会猜测她的目的。 “前年我有位亲戚,得到高人指点,需要黄玉佛镇宅化灾,故而借去了。如今灾劫一过,我可以去要回来。凌姑娘稍等,我明天亲自送到府上去。”甄氏道。 凌青菀道谢,转身走了。 等凌青菀一走,杜永岐就吸了口气:“这个凌姑娘,也是颇为贪婪!那一樽黄玉佛,可是至宝,至几十万两银子呢!” “孩子的命要紧,还是俗物要紧?”甄氏立马道。 哪怕再珍贵的东西,也换不来她儿子的命。凌青菀治好了她儿子,这就是最大的恩德,甄氏什么都愿意给她。 “凌姑娘医术高超,她救了咱们家大郎一命,就是救了我们婆媳一命。那个黄玉佛,还在杨夫人那边么?听说她已经用不上了,可以去要回来。”老夫人孙氏道。 甄氏道是。 虽然凌青菀要了那么贵重的东西,甄氏却一点也不感到不快,她反而松了口气。 甄氏不想欠这么大的人情,那样她会日也不安的。如今能还了凌青菀的人情,甄氏非常乐意。 她娘家的陪嫁之物,前年被她表姐杨宰相的夫人借走了。 当时,钦天监有位术士说那年杨夫人有血光之灾,需要用黄玉佛去镇压。 半年之后,灾祸化去,那个黄玉佛就收了起来。只是,杨夫人一直没想起来要还。 甄氏更衣,乘坐马车去了杨宰相府上。 “大郎痊愈啦?”杨夫人也是大喜过望。这一年多以来,杨夫人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去给甄氏的儿子求医。 “是啊。”甄氏道。 她把凌青菀去她府上转悠,然后治好了杜大郎,现在又讨要黄玉佛的话,告诉了杨夫人。 杨夫人听了,却微微凝眸,讶然道:“黄玉佛?这样巧,我刚刚还听说了一件事,跟黄玉佛有关......” *** 这个月又没剩下几天了,求月票支持~~~L ☆、第165章怀庆身死 第165章怀庆身死 甄氏来到杨家之前的半刻钟,正好有个妈妈到了杨夫人跟前,把一些消息告诉杨夫人。 杨夫人尚未明白是什么意思,甄氏就来了,打断了报信的人。 此刻,杨夫人又听到了黄玉佛,不免心里疑惑不解。 “阿姐,是什么事啊?”甄氏问杨夫人。 “二月初九是太后娘娘的寿诞,她身边的姑姑放出消息,说今年太后的寿礼,想要一樽高三尺的黄玉佛。”杨夫人道,“听说太后已经私下里寻了一个多月,没有寻到。” 甄氏也微微吃惊。 “怪不得凌姑娘到我府上!”甄氏恍然大悟,“一定是安肃知道了内情,打听到我家里有那樽黄玉佛,凌姑娘又是安肃的外甥女,未来的儿媳妇。 她为安家行走,想要让安肃拿着这樽玉佛去太后跟前讨势,极有可能。” 这么一说,甄氏就更放心了。 知道一个人的目的,才没有后顾之忧。 “应该是了。”杨夫人赞同甄氏的推断。 甄氏却又几分为难。 既然是太后的寿诞,自然是每个人都想出风头。太后公然表达自己想要黄玉佛,说明那么大的黄玉佛,世间难寻。 所以,太后想借助臣子们的力量。 “太后娘娘需要黄玉佛,估计也是镇血光之灾。”甄氏道,“倘或能送给她,将来她就更加器重相爷了。” 甄氏想报答凌青菀的恩情,却更想让杨宰相去太后跟前露露脸。 所以,甄氏不打算要了。 甄氏夫妻依靠杨夫人。杨家的富贵。能让壅宁伯府跟着沾光。 杨夫人却笑了:“这个时候,大家挤破了脑袋想要露脸,我们却是不适合。功高盖主,官家只怕不安心......” 官家和太后不同心,杨夫人是知道的。 杨宰相已经身为人臣之首,这个时候他再去巴结太后,让官家怎么想? 一旦官家忌惮。杨宰相的官也要做到头了。 所以。这樽玉佛,杨夫人是打算还给甄氏的。 杨夫人这个人,政治见识不比杨宰相差。所以她经常给杨宰相出谋划策,才让杨宰相这些年官位步步高升。 杨夫人不看眼前的利益,她更注重大局。 “你拿回去吧。”杨夫人笑着对表妹道,“既然凌姑娘救了大郎一命。就是咱们的恩人。这个人情还给她,否则以后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把玉佛给凌青菀。凌青菀不管让谁去献给太后,都是大功一件。 “那好吧。”甄氏对杨夫人言听计从。 杨夫人颔首,喊了身边管事的妈妈:“去库房把黄玉佛寻出来......” 管事的妈妈道是,立马拿了账本。去翻黄玉佛放在哪里了。 片刻之后,那妈妈回来,对杨夫人道:“夫人。那樽玉佛,半年前就被相爷拿走了。说是朋友喜欢玉器,拿去给朋友把玩了。” “我怎么不知道?”杨夫人瞬间眉眼冷冽。 朋友? 哼,是拿去讨好哪个女人了吧? 假如是朋友,杨宰相一定会告诉杨夫人的。这么偷偷摸摸,定然是女人。 杨夫人顿时怒火中烧。 甄氏急忙道:“阿姐,那算了!凌姑娘那边,我再送另外的东西给她。” 杨夫人也不好当着自己的表妹发火,只是道:“等相爷回来,我问他送给了谁。能追回来的话,我一定追回来......” 甄氏点点头,从杨家离开了。 她来的时候,还是小雪,回去就是鹅毛大雪,漫天飞舞。 还有半个月,就是太后的寿诞了。 怪不得凌青菀那么着急。 晚夕,杨宰相回府,抖落风氅上的雪,跺了跺脚,就端了热茶取暖。 “相爷,那樽黄玉佛,今天我妹妹来要了。”杨夫人对杨宰相道,“听下人说,您拿去送朋友了,不知送给谁。假如能追回来,妾想要回来。” 杨宰相一口茶在口中,竟然半晌才咽下去。 他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怯场,唯独在他夫人面前,一撒谎就浑身不自在。 此刻,他又开始不自在了。 “送......送给了一个同僚,我现在都忘记送给谁了。”杨宰相道。 杨夫人就肯定,是送给某个女人了。 那么大的黄玉佛,这次太后寿诞又指定要用,肯定会现世的。到时候,杨夫人顺藤摸瓜,自然知道是谁。 所以,杨夫人笑容妩媚,缱绻深情对杨宰相道:“什么要紧,既然不记得就算了。” 杨宰相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杨夫人却耿耿于怀。 她是个善妒的女人。但是,家里有多少小妾,杨夫人都不介意,因为她知道怎么拿捏她们,也知道那些小妾的新鲜劲过去,杨宰相还是最疼她的。 但是,她不能容忍外头的野女人,没有经过她的“调|教”,就哄杨宰相上床! 好似她的神圣领域被侵犯,让杨夫人怒不可揭。 她一定要知道那个女人是谁! 敢勾引杨宰相,那是犯了杨夫人的大忌! 就在杨夫人还为黄玉佛的事生气的时候,正月二十八那天,甄氏和杜永岐夫妻,又到了杨府。 他们最近来得频繁。 “阿姐,不好了,您在衮州那一千亩良田,被人霸占了去,看田的管事还被打了回来。”甄氏道。 杨夫人微讶。 她豁然站起来,问:“是谁啊?” “是怀庆长公主府的一名幕僚,叫曹文英。那曹文英是怀庆长公主的私人,他说怀庆长公主府有个道士算命,衮州西南边有贵气。与怀庆长公主命脉相生,所以要去,给长公主盖个避暑山庄。”杜永岐道。 所谓私人,就是怀庆长公主的男|宠。 衮州西南部的那一千亩良田,对杨夫人而言意义重大,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偷偷置办了。 这些年来,收成最好的。就是那片良田。 “备车。我要去怀庆长公主府!”杨夫人大声喊了下人。 下人急急忙忙备车。 杨夫人都来不及更衣,去了怀庆长公主府。 怀庆长公主正和几个年轻美貌的男子,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喝酒作诗。兴致颇好。 听说是杨夫人来了,怀庆长公主立马冷笑:“那个继室,也想登我的门?让她滚,贱人。” 杨夫人容貌谲滟。上了年纪依旧风韵犹存,怀庆长公主最恨长得漂亮的女人。所以对杨夫人素来不喜。 而杨夫人曾经逼死胞姐,夺了姐夫之事,现在没人敢讲,却也不时背地里取笑她。 下人就把怀庆长公主的话。带给了杨夫人。 杨夫人一张脸,豁然变色! “怀庆最是精明,她就不怕我跟相爷告状?”杨夫人回家的时候。怒意慢慢减去,人恢复了几分清明。“相爷最近时常偷偷摸摸,莫不是和怀庆长公主......” 杨夫人心里就点燃了一把火。 原来是怀庆长公主。 那个养男|宠、荒淫无道的贱人,居然敢不守规矩,侵占杨夫人的领地,染指她的男人! 于是,杨夫人派人去打听杨宰相最近的行踪,果然知道了杨宰相常去怀庆长公主府。 杨夫人还需要更一步的求证时,就到了太后娘娘的寿诞。 怀庆长公主送了一樽三尺高、一尺宽的黄玉佛,让太后娘娘大喜,当场说:“怀庆是哀家最心爱的小女儿。人说女儿是娘贴心的小棉袄,岂不正是如此?” 然后,就赏了怀庆好些东西。 怀庆长公主当时风光极了。 杨夫人这个时候,就彻底冷静了。 “这贱人不死,何以平息我的盛怒?”杨夫人冷冷的想。 上了她丈夫的床、侵占她的一千亩良田、拿了她那天价的黄玉佛,这些加起来,足以让杨夫人的怒火,杀死怀庆长公主。 于是,杨夫人认真谋划起来。 太后的寿诞过后,安檐、凌青菀和石庭重新聚首,商讨下一步怎么办。 他们三个人,各有行动。 当初,安檐在宫里,负责让太后相信她有血光之灾,需要黄玉佛才能化灾;石庭则跟怀庆长公主说,衮州有贵气之地,怀庆相信了。 但是,石庭屡次立功,让怀庆身边的那些男宠坐立难安。一听说衮州有贵气之地,可以供怀庆长公主益寿延年,最受宠的面首曹文英,立马去“买回”了一千亩,怀庆长公主大喜。 因为曹文英心情急迫,没有仔细查良田是谁的,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惹了谁。 黄玉佛和衮州西南的良田,都是杨宰相夫人的。 当初石庭在怀庆长公主府,偶然听说宰相送了怀庆那么一樽玉佛,顿时就有了主意。 他们三个人,不方便出手对付怀庆长公主。因为,一旦被查出来,他们就是王家和太后的大仇敌。 他们现在势力太小,不足以抵抗太后和王家。 他们不想过早暴露,唯有把祸水引到杨夫人身上去,让杨夫人对怀庆长公主产生杀意。 那个女人,是宰相府的夫人,势力雄厚,而且阴狠毒辣,非常善妒。 挑拨了杨夫人和怀庆长公主的关系,她们必然要斗起来。 怀庆长公主绝非杨夫人的对手。 “杨夫人会下手吗?”凌青菀问,“她挺聪明的,会不会看出端倪?” “她会下手的。”石庭保证道,“她也有弱点,她的善妒就是弱点,女人嫉妒起来,是没有脑子的。” 于是,他们三个人布局好了之后,就躲起来,不与怀庆长公主和杨家来往。 他们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等怀庆长公主的下场,然后将自己摘清,不要牵扯其中。 杨夫人会替他们杀了怀庆长公主的。 没过一个月,凌青菀就听说怀庆长公主的驸马杀人了,而且牵涉怀庆长公主,已经正式立案,交由大理寺审理。 “好了,立案了。”凌青菀心道。怀庆长公主的事,只要能立案,说明太后保不住她了。 杨宰相出力了。 这个案子,审了整整两个月,一下子就拉出了很多的黑幕。 怀庆长公主豢养男宠之事,瞬间就大白天下,令人瞠目结舌。 王家也上下活动,去保怀庆长公主。不管能不能保住,怀庆的名声已经毁了。 很快,怀庆长公主和驸马私下里卖官鬻爵、欺压良民、残害无辜等等劣迹,御史列出了整整五十条。 怀庆长公主这些年可谓恶行昭昭。 从前,没人敢弹劾她。 如今,杨宰相为首,将怀庆长公主入狱,其他人岂有不趁机落井下石的? “杨夫人能说服杨宰相,不惜得罪王家和太后,将怀庆长公主立罪,果然是个厉害的女人。”凌青菀心想。 她想,她还是不要得罪杨夫人的好。 转眼间,到了盛京的四月。 沸沸扬扬的长公主案,终于有了结果。怀庆长公主的五十条罪状,每条都查证属实,而且很多条都够死罪的。 于是,大理寺判了怀庆长公主和驸马斩立决。 “怎么会突然对怀庆长公主下手?”安肃腹诽,“这到底和谁牵扯了?” 安肃那么精明,却也不知道这件事,全是石庭和安檐一手策划。 石庭牺牲他的色相,去服侍了怀庆长公主好几回;凌青菀利用她的医术,去结交杨夫人的亲信,挑起杨夫人对怀庆长公主的憎恨。 安檐让太后对黄玉佛的事信以为真。 最后,怀庆长公主自己作死,骂杨夫人是贱人。于是,她就死在那个贱人的手下了。 怀庆长公主被斩首的后一天,是四月十五,月圆之夜。 安檐约了凌青菀去玩。 凌青菀答应了。 结果,石庭也去了。 *** 好了,解决了一个小boss,求月票支持~~~L ☆、第166章酒疯 第166章酒疯 对付怀庆长公主这一仗,从凌青菀的角度看,所谓大获全胜。 怀庆长公主声名扫地,她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也牵扯到了王家和太后的皮毛,让他们感觉很疼。怀庆长公主和驸马身死,凌青菀算是抱了卢玉被杀之仇。 当然,这场战役和其他朝廷争斗一样,也是腥风血雨,残酷至极。损兵折将无数,这才将怀庆长公主拿下。 只是,凌青菀是躲在背后的,她仅仅是挑拨了战争,却不是场上的主力军。所以她没什么损失,也感受不到那些血腥味。 从二月到四月,那短短的两个月里,京里官员的变动非常迅速,牵连了无数人,光六部尚书,除了安肃岿然不动,其他人都被换了。 特别是刑部,两个月之内换了三名尚书,真是前所未闻的儿戏。 当然,这些损失不是安檐、石庭和凌青菀的,而是杨宰相和杨夫人的。 这件事,没有把安肃牵扯进来,仅仅是杨宰相和怀庆长公主、王家、太后的浩战。 三位弹劾怀庆长公主的御史被诬陷入狱,惨死狱中,儿子们也遭到了报复。当然,他们都是政客,愿意弹劾怀庆长公主,自然也是有利可图。 最后落得悲惨下场,也只是官场争斗失败了的常态。 杨宰相的两位门生被贬官,全家流放岭南。可是两位中年官员,却无辜惨死在路上,他们的妻女也被“土匪”掳去。 这样,震慑了不少愿意参战的官员,想让他们主动隐退。 而杨宰相是退不了的。 从他决定翻脸。要对付怀庆长公主开始,就没有了退路。哪怕他中途觉得撤出,王家和怀庆长公主也不会放过他的。 政治斗争,一旦开始了,就要以一方身死而告终,没有另外的出路。 “怀庆长公主的案子,杨相帮了我们大忙。”凌青菀道。“咱们可以与之结盟吗?” 王家肯定要对付杨相的。 杨宰相也许很愿意和石庭等人结盟。 到时候。石庭有钱、凌青菀可以去说服卢家、安檐有京城一半的军权,再有杨宰相的联盟,足以应付王家。 “再说吧。”石庭端起酒盏。轻轻呷了两口,露出惬意的表情。他的唇色被酒染得艳丽透明,神采秀致。 他容颜谲滟,没有女人不喜欢他。 他还给杨夫人治过病。杨夫人更喜欢石庭了,他们时常有来往。 有人的时候。石庭疏离冷漠;但是,无人之时,他又温柔小意,杨夫人对他有点暧昧。可是极力克制住。 当杨夫人知晓怀庆长公主染指他们府上的事,利用长公主的身份和娇躯,勾引住了杨宰相时。杨夫人大怒。 杨夫人表妹的至宝,至少值十万两银子的黄玉佛被她丈夫送给怀庆长公主。而怀庆长公主又凭此而在太后面前风光无限,杨夫人的恨意又添了一层。 哪个女人希望丈夫把自己的东西,拿去供养旁的女人? 最后让杨夫人下杀念的,就是怀庆长公主纵容男宠侵占她的良田,还骂她是贱人。 杨夫人想对付怀庆长公主,可对方毕竟有王氏作为依靠,也不是容易对付的。 所以,杨夫人在想法子。 “夫人,怀庆长公主曾经放任门客说杨宰相的坏话,并非无的放矢,应该是有把柄在手的,不得不防啊。”石庭提醒杨夫人。 杨夫人顿时就灵光一闪,想起半年前有个人曾诬陷杨宰相谋反,被官府抓了死打一顿之事。 这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于是,杨夫人对杨宰相道:“相爷听说了吗,有人要告相爷谋反,想夺了相爷的宰相之位。” 每个高位者,都享受惯了权力。所以,权力比他们的身家性命更重要。为了权力,他们可以豁出去一切。 杨宰相听闻有人诬陷他谋反的时候,他整个人就震惊了:“从哪里听说的?” “妾在内宅,不过是市井闲话。相爷何不去查查呢?”杨夫人笑道。 杨宰相当即去查。 一查,才知道并不是新鲜事,他夫人所言的,仍是半年前旧事,是怀庆长公主的门客,传出来的酒后醉话。 当时有人议论了几句,可很快就消散了,而且是半年前的闲话。当时,怀庆长公主躺在杨宰相怀里,百般温柔解释,杨宰相也确实没有放在心里。 杨夫人今天才拿出来说。 杨宰相的这位夫人,素有“小诸葛”之称,心思缜密,权谋过人,她说了这话,杨宰相岂有不听之理? “岂有此理!”杨宰相大怒,“长公主怎么让会她的门客,敢如此酒后失言,说出这等闲话?” 杨宰相半年前没有发火,因为那时候他才和怀庆长公主勾结不久,对她的甜言蜜语甘之如饴;现在,他已经对怀庆长公主多有不满了。 所以,半年前的闲话,他现在听了反而怒火中烧。 “只怕不是闲话!”杨夫人低声道。 杨宰相微怔。 他从来没有想过谋反,怀庆长公主为什么要陷害他? “相爷,您还记得五年前的一桩事吗?”杨夫人突然问杨宰相,“当时有个新进的进士,乃是江南才子,长得一表人才。 怀庆长公主将他纳入门下,委托您将此人安置在刑部,还让您认下,对外说是您的门生?这件事,您还记得吗?” 杨宰相当然记得。 他猛然站起来,惊了一身的冷汗。 他当然记得。 那人叫杨怀,中了进士之后,就被怀庆长公主看上了。因为他姓杨,和杨宰相是同姓,怀庆长公主非常想让杨宰相和杨怀连宗。 杨夫人不同意。杨宰相就拒绝了。 但是,为了安抚怀庆长公主,怀庆长公主又提出让杨宰相公认承认杨怀是他的门生时,杨宰相就答应了。 可是,没过半年,就查出那人是契丹贵胄,是进京谋取情报的。 当时。世人皆知杨怀是杨宰相的门生。 既然杨怀是契丹贵胄。那么杨宰相是不是与契丹勾结? 那时候,谣言纷纷,杨宰相地位岌岌可危。而怀庆长公主躲在背后平安无事。 是杨夫人帮忙化解了危机。 杨宰相沉寂半年,才慢慢好转些。 “夫人,您是说......”杨宰相反问他夫人。 杨夫人眉梢微挑:“我想来想去,怀庆长公主当初真的不知道杨怀身份吗?兴许。她就是故意给您设套的。要不然,她的门客怎么至今还传您要谋反这种话? 当年杨怀被杀。留下好些东西,全部在怀庆长公主身边。她随意拿出一样,照样可以重新诬陷您啊!” 杨宰相这个时候,才对怀庆长公主生了恨意。 假如怀庆长公主真的诬陷杨宰相。杨宰相哪怕不死,地位也保不住了。 他最在乎地位了。 “怎么办,我们怎么办?”杨宰相问杨夫人。“最近朝廷是不太对劲,王家的人接着赈灾粮的案子。到处挤兑我的人。如今想来,他们是想取代我了。” 杨夫人道:“的确如此。” 杨宰相就才下了杀意。 认真说起来,是石庭挑拨的结果。 石庭辛辛苦苦的忙碌,终于胜利了。此刻,他已经不想费脑子去设计任何事,只想痛痛快快喝这顿酒,享受胜利的喜悦。 同桌的是安檐和凌青菀,石庭也丝毫不介意。 不知为什么,他对安檐和凌青菀,竟有种温暖的感觉。可能是他们相互扶持的缘故吧? 石庭真是个孤立无依之人,哪怕这种相互利用的扶持,他此刻都感觉到踏实。 很快,天色渐晚。 已经到了四月中旬,盛京城里花香四溢。酒楼的窗口,点了盏灯,有飞蛾萦绕着那橘色轻芒嬉戏。 屋子里也有一盏朦胧的灯。 “已经天黑了,回家吧。”凌青菀道。 已经是上灯时分,琼华将清澈的光,撒入街道,整个盛京宛如白昼。 凌青菀也喝了不少的酒,微微醺醉。 “我倒是不太想回去。”石庭道,“再喝一坛吧。喝完那一坛,我们再走。” 凌青菀就看了眼安檐。 安檐也喝多了,眼色迷蒙。他今天也不想动,似乎既高兴又怅然,不怎么说话。 “再喝一坛!”安檐痛快道。 安檐今天也很高兴,他终于替卢九娘做好了一件事。在杨宰相对付怀庆长公主这两个月里,安檐暗地里帮了不少的忙。 只是石庭和凌青菀不知道罢了。 杨宰相能那么顺利,安檐也是出了力的。 于是,伙计又给他们上了酒。 “九娘,仇已经报了一半,等事成之后我们去哪里?”石庭突然问凌青菀,“我们不如去深山隐居,过些远离世俗的神仙日子。” 凌青菀已经半醉了。 她很少想跟石庭走这件事,虽然她答应了。 但是此刻,借着酒意,她也惊觉自己仍是留恋人世的。哪怕活在远方,时刻知晓安檐和菀儿的消息,也是好事。 总好过与安檐阴阳两隔。 “扬州!”凌青菀沉吟片刻,说道,“扬州好,比深山好。我们可以去开间药铺,你出诊,我坐堂......” 她可以和石庭合伙做生意,两个无依无靠的人,可以相互作伴,开间药铺治病救人。虽然做不成爱人,还可以是故友。 卢九娘两辈子加起来,只活了十八年,从来没有过去江南。 她多次从诗词里,读过江南的瑰丽,颇为神往。 像现在这样的四月份,水墨江南的风,是温暖柔媚的。烟波流水,墨瓦白墙,似一副精致的泼墨画。 画中有三两间小屋,隐约在田园间。山峦静谧,翠碧的水稻错落于阡陌。 她可以穿着布衣,梳着长辫子,在晨曦熹微的清晨去河边洗衣。河边的鱼矶石清凉湿滑,赤足踩上去,寒凉里也带着温润。 这样的日子,虽然会清苦些,倒也宁静安详。 假如可以,她想去扬州。 突然,一声碎瓷响动,惊醒了凌青菀的幻想。她睁大了半醉的眸子,瞧见安檐愤怒将酒盏摔倒了地上,碎瓷满地。 “离开?”安檐怒不可揭,“你们哪里都去不了!若说归宿,阴曹地府才是你们的归途!” ***L ps:推荐一本书:书名:合璧书号:3491424,作者:鬼鬼梦游 简介:渣爹想要她的命?哼,休想! ☆、第167章刻薄 第167章刻薄 安檐倏然发怒,让凌青菀和石庭的酒意消去大半。 他大发雷霆。 他不仅把酒盏砸了,还把桌子踢翻了。 而后,安檐没有送凌青菀回家。他只是叮嘱莲生,照顾好凌青菀,自己就骑马走了。 春意渐浓的四月,凌青菀却感觉被寒意浸透,浑身发凉。 她更衣之后躺在床上,望着空空的账顶愣神。十五的月色明媚,透过轩窗和锦帐,在屋子里留下稀薄的光。影影绰绰里,账顶的花纹似长诡异又华美的锦图,铺展开来。 凌青菀想看清那锦图上到底画了什么,却感觉视线里模糊了。 回过神来,已经流了一脸的泪。 她微微侧过身子,滚烫的眼泪顺势落下来,浸湿了枕巾。 凌青菀连忙坐起来,将眼泪拭去。 她轻轻呼了口气,对自己道:“怀庆长公主去世了,杀我的人没了,应该高兴!” 倏然,她感觉有人轻轻推开了窗棂,稳稳当当落在她的屋子里,而睡在外间的莲生没有半点动静。 清澈的琼华洒进来,夜风中有几分酒香。 是安檐。 “你你先站站。”凌青菀突然开口,“我批件衣裳起来......” 她的声音很轻,安檐却听到了。 安檐时常夜里翻越坊墙和凌家的院墙,跳入她的房间里,凌青菀对此已经熟悉了。 安檐不语,果然站立不动。 凌青菀拉过自己的外衣,穿好之后。撩起锦帐走出来。 屋子里没有点灯,可是窗口倾泻而入的琼华,点点银芒似一地白霜。 朦胧光线中,能看清屋子里的摆设。 安檐坐在她临窗的炕上,凌青菀也走过来,坐到了他对面。 夜风从窗口吹进来,将她凌青菀披散的青丝撩拨得缱绻。她将发丝撩到耳后。露出一段修长的颈项。 颈上有点细细的伤痕。已经不怎么明显了,但是仔细看,仍是存在。 那是上次她自己划伤的。 安檐坐着。半晌不说话。 凌青菀就同样沉默。 良久,安檐才开口,声音低沉暗哑:“我今天不该说那些话——我太生气了,气昏了头。” “我明白。”凌青菀回答。 安檐一直觉得。卢九娘和王七郎的感觉,是肮脏污浊的。是不堪入目的,是孽缘。他们当着安檐的面,说起以后的打算,安檐肯定觉得特别恶心。 他生气。卢九娘是明白了。 换作自己,只怕也会觉得恶心生气。 那时候,卢玉喝醉了。假如是正常的情况下。她一定不会接石庭那句话,惹得安檐不快。 安檐的话。虽然让她难过,却并不是很生气。她心里,有种难以遏制的绝望罢了。 她的声音轻柔低婉,安檐却感觉有根丝线,紧紧缠绕着他的心,快要在他的心头勒出血痕来。 “......你说得对,我是不该打算将来的。”她慢慢说道,“我已经死了,我应该去阴曹地府。” 安檐已经忘记了,她卢九娘是去不了阴曹地府的,石庭同样。 他们死了,是没有轮回的,只能消散于天地间。 想来,更是有点依依不舍了。所以,凌青菀才借着酒兴,说了那些话。 “住口!”安檐突然厉喝。他的声音,凌厉而炽烈,惊动了夜宿的雀儿,屋顶有翅膀扑棱棱的声音。 空阔又寂静的夜里,他的声音格外响亮,让凌青菀吓了一跳。 外头也传来丫鬟的声音。 “没事,是我做梦了。”莲生在门口拦着。 凌青菀屏住呼吸。 片刻后,外头传来莲生轻轻的一声咳嗽,说明丫鬟们全部又去睡下了。 凌青菀这才慢慢透出一口气。 “回去吧。”她起身送客,声音里不自觉有点心灰意冷,“在我离开之前,不要再半夜跳入我的院子,否则我告诉家里人。” 她转身欲进锦帐。 身后衣裳摩挲中,安檐也起身。他一个箭步过来,从背后紧紧搂住了她。他的胳膊结实有力,将凌青菀紧紧箍住,她有点透不过来气。 他喘气有点粗重,紧紧抱着她,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手臂很用力,令她无法喘息。 “你太令我生气!”安檐声音粗重,也不顾深夜的寂静,也不怕惊动人。 他说罢,单臂搂住她,另一只手就顺着她开阔的衣襟,滑入了她的衣内。 他炙热粗粝的掌心,触碰到了她腰间的细腻肌肤。 凌青菀咬住唇,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你太令我生气!”他重复着说,就低下头来,吮吸她颈项的雪肤。他很用力,吮吸得她的颈项有点疼;他的手,粗暴蛮横在她的小腹、腰侧处游走,摩挲着她的细嫩温软。 凌青菀更加用力咬住唇。 同时,她的脚向后,猛然用力,踩在安檐的脚背上,跟她对付景五郎的方法一模一样。 安檐饶是铁骨铮铮,也扛不住身体陡然的剧痛,立马双膝发软,几乎跪下去。 凌青菀就趁机挣脱了他。 安檐双腿的酸痛难忍,让他清醒了很多,半晌这才这种剧痛敛去。 而凌青菀,已经退到了他五步之外。 “你也同样令我生气!”凌青菀声音冷冽,斜睨着他,“我暂时不想再见到你,请你出去!” 安檐的大腿、小腿,因为凌青菀那一脚,疼得直立不起,半晌过去了,仍是有余酸未消,让他的双腿感觉无力,他的拳头却紧紧攥了起来。 他没有动,就站在那里。和凌青菀对立。 凌青菀也没有动。 窗外吹进来的风,带着馥郁花香,温暖和煦。天气的天气,舒爽宜人。 他们对峙站立良久,安檐的怒意也全部敛去,酒意更是消失无踪。 “你想跟他走?”安檐开口问她。他的声音,清明暗哑。已经清醒过来。 “想。”她回答。没有半分犹豫。 安檐的呼吸又是一顿,半晌没有透出一口气。 “为什么?”他片刻才问,声音闷闷的。 这句为什么。他自己问完之后,也感觉几分怅惘。 “我的形体早已烂在土里,这个世上再也没人会承认卢九娘,只有他。他是我唯一的依靠。”凌青菀道。“而且,我答应过跟他走。我不想食言。” 说罢,她听到了关节咯咯作响的声音。 安檐紧紧攥住了拳头。 她就不着痕迹后退了两步。 “仅因为如此?”安檐问,“因为他可以庇护你?” “也不完全是。”凌青菀道,“我曾爱慕他。不惜为他做出世俗难容的丑事。我曾与他海誓山盟,我曾怀过他的孩子。 这个世上,我可以寻求到很多的庇护。而他的庇护,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所以。我愿意跟他走。” 安檐的拳头,顿时就松开了。 他的双肩,有种脱力般的低垂,颓废无力之感,笼罩在他身上。 他微微阖上双目,深吸一口气。 而后,他夺窗而出,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凌青菀立在窗边,往他的背影消失无踪,眼泪簌簌落下来,打湿了她的面颊。 她望着安檐远处的方向,久久没有动。 她用刻薄来回应他的刻薄。 她像个闹脾气的孩子,明知他很憎恶听到这些话,明知他已经很有诚意帮衬她,她仍是说了。 否则,她这口气透不出来。 她竟这样在乎他! *** “练了一早上?”小景氏惊讶问前来报信的丫鬟。 安檐早起一直在家里练枪,已经练了整整一个早上,全身上下被汗水浸湿了。 小景氏有点吃惊。 她知道安檐习武刻苦,却很有分寸。这样长时间的练枪,属于过度练习,会伤害筋骨的。 安檐很少这样。 “......不是一个早上,夫人。”丫鬟急哭了,“二爷昨晚子时突然起来练枪,从那时候就没歇,已经快六个时辰了。” 小景氏吃惊的站了起来。 练了六个时辰? 哪怕不习武的人都知道,这么长时间的练习,会让身体和四肢受到极强大的伤害,会留下隐患的。 “走,我去看看!”小景氏道。 她带着丫鬟,赶到外院场地的时候,安檐仍在练枪。他的长枪,在空气里挥舞,带动风声飒飒。他全身上下被汗水浸透了,豆大的汗水仍是顺着他的鬓角,滑落下来。 “檐儿,停下来!”小景氏大声喊他,“你做什么?” 安檐恍惚没有听到。 “檐儿!”小景氏又喊他。 他正练到了精疲力竭的时候,手里的长枪可能掌控不住,假如走近他,可能会被他一枪刺穿。 小景氏急得不行,大喊安檐,却又不敢靠近。 “这是做什么!”小景氏非常着急。 最后,下人把安肃和安栋也找来。 “檐儿!” “二哥!” 安檐终于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他手里的长枪,夺手而出,带着呼啸的风声,深深没入西边的院墙,枪尾兀自颤抖,半晌未歇。 安檐从场地中走过来,鞋底已经磨穿了,脚掌也磨破了皮。 他的双手,鲜血直流,将枪棍染得通红。他的双手早已布满了老茧,粗粝厚实,能让他的双手磨成这样,足见他练得多么过度! 小景氏都要哭了。 安檐却不理会他们,径直回了房,一句话没说。 丫鬟们打了洗澡水来,他连衣坐入浴盆里,感觉四肢百骸传来钻心的痛楚。 他看了看自己被枪棍磨得皮开肉绽的双手,猛然插入水中。 刺心的疼痛传过来,他却有点麻木了。 他微微阖眼,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L ☆、第168章误会 第168章误会 京城的春天,要比江南来得晚些。 四月中旬,烟柳桃蕊第次而生,夭斜落絮,绵绵荡荡。 凌青菀坐在窗前,准备看些医书,目光却被院中桃树上的一只灰雀吸引了目光。它站在枝头,细细梳理灰亮的羽翼,悠闲自得。 这株桃树是今春新栽的,翠叶始发,碧树葱郁。 突然,有个丫鬟进了院子,惊扰了那只灰雀。它扑棱着翅膀,从屋檐下低掠而过,羽尾裁开了阳光。它离开之后,那桃枝犹自颤抖。 落足了,不管有意无意,都会留下痕迹,这是谁也无法掌控的。 凌青菀又想到了安檐。 这些日子,她只要稍微不注意,念头一转就会转到安檐身上去。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安檐了。 “姑娘,石官人来了。”进来的丫鬟,是景氏那边的,对凌青菀道,“太太让您过去说说话。” 石庭是凌家的恩人,景氏对他不设防。 知道凌青菀和安檐吵架之后,石庭专门来看过好几次凌青菀。 而前天,他对凌青菀说:“我早就告诉过你,安檐他不喜欢你,让你莫要痴心妄想,徒添烦恼。你也不喜欢他,只是你现在不明白。将来,你总会知道的。” 这话,石庭去年就说过。 那时候,凌青菀听了颇不高兴。这次,她听到了更为刺耳。 可是她心里,隐隐约约有几分赞同。安檐杀无为道士、送她礼物哄她开心的时候,她也曾暗想,安檐是否对她有点情谊。 而现在。这个念头已经化为乌有。她已经不在奢望了,安檐憎恶她,哪怕提及到她和王七郎,他仍是会暴怒。 所以,她更难受。 石庭把卢玉的美梦点破了,卢玉现在特别不想见到他。 “说我不太舒服,不便见客。”凌青菀道。 丫鬟犹豫了下。往凌青菀脸上打量。 凌青菀微笑。对她道:“我没事,你去回禀太太吧。” 丫鬟就明白过来,笑了笑。放下担心走了。 石庭这些日子,往凌家来得特别频繁,是有原因的。 因为陈七娘怀孕了。 陈七娘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吐得晕天黑地。人也奄奄一息,眼瞧着就憔悴了下去。 景氏和凌青城很担心。 经过几次事情之后。他们不太相信太医和京城名医的医术,唯独相信石庭和凌青菀的。 大夫们常说:医者不自医。“自”,不仅仅是指自己,也指家里人、最亲近的人等。凌青菀不敢出手,怕自己疏忽了。 所以,凌青城请了石庭来给陈七娘诊脉。 石庭和凌青城是挚友。他自然不会收取凌家的诊金,虽然景氏会用其他礼物补偿。 “我记得前世。大嫂进门第二个月就怀了身孕,生了个男孩。”陈七娘怀孕之后,凌青桐来找过凌青菀,告诉凌青菀一些话, “可是现在,她却是进门半年后才怀孕。前世她怀孕,还要操劳家务,很是健朗,这次却吐得厉害。二姐,你说这是好,还是坏?” 凌青桐重生了,王七郎和卢九娘也重生了,所以很多人的命运被改变了。 对面面目全非的今生,凌青桐总是觉得很迷茫,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 “我觉得是好事。”凌青菀安慰弟弟,“你想啊,大嫂去年赚了很多银子,今春上的花木生意,又赚了些,总归有点改变嘛。” 她的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但是,凌青桐却听进去了。他此刻非常需要旁人安慰他,因为他很担心,他总是担心自己改变了蕊娘的命运,会连累其他人。 殊不知,凌青菀的命运轨迹早已被改变,只是凌青桐不知道罢了。 石庭今天又来给陈七娘请脉,顺便想看看凌青菀。 “更衣,我要出门。”凌青菀顿了一会儿,喊了丫鬟道。 她想去看看祯娘,和祯娘说说话。也可以去街上逛逛。 总之,她不想呆在家里。 丫鬟们连忙帮凌青菀梳妆更衣。 凌青菀打扮妥当,就带着莲生,在后门乘坐马车,准备去纪王府。 上个月,纪王府和安家正式交换了庚帖,合了八字,祯娘和安栋八字很合,所以安家就请人做媒,向纪王府求亲。 纪王答应了。 但是,纪王的长子尚未大婚,次子还没有定亲,所以祯娘和安栋的婚事,可以先议,却要晚嫁。 安家表示不介意。 于是,这些日子安家和王府开始议亲了。 凌青菀到了纪王府,祯娘高高兴兴出来迎接了她,笑着对她道:“二姐姐,你怎么有心来看我?蕊娘呢,雪儿呢?” 祯娘很喜欢凌青菀的妹妹,也喜欢凌青菀的狗。当然,她更加喜欢凌青菀。 “难道我抵不上雪儿和蕊娘吗?”凌青菀佯怒。 祯娘就哈哈大笑,挽住了她的胳膊,道:“二姐姐现在也会说刁钻话。快快快,你先去跟我娘请安,然后我们去看马球。” 然后,她就火急火燎的,把凌青菀带到了纪王妃面前。 纪王妃少不得数落她:“你要是有你二姐姐一半的贞静,我也就安心了。快要出阁的人了,还这么疯疯癫癫的。” 祯娘吐吐舌头,不顾纪王妃的抱怨,跑回去换了衣裳。 凌青菀就笑了。 “姑母最近忙得厉害吧?我瞧着您都瘦了。”凌青菀对纪王妃道。 去年腊月,官家给纪王府的长子指了门亲事,是建平侯的二姑娘,着半年内完婚。 所以,大表兄的婚期。定在今年五月二十。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大表兄的吉日,故而纪王府忙得不可开交,纪王妃也瞧着清减了很多。 “是特别忙。”纪王妃道。 她刚说完,祯娘已经更衣好了,又疾步跑进来,拉了凌青菀要走。 “慢些!”纪王妃在后面喊。 “知道了。娘。”祯娘远远的回答。 凌青菀被祯娘拉着。跑得气喘吁吁的。 祯娘也有马车,却非要和凌青菀乘坐一辆,挤到了凌青菀的车上。 “莲生。你会打马球吗?”祯娘对莲生很好奇,不时问东问西。 莲生摇摇头:“不会。” 马球是昂贵的运动,莲生的确没有打过。 祯娘不再说什么。 他们到了马球场,却在门口遇到了石庭。 石庭落在凌青菀身上的眸光。略有深意。凌青菀装病不见他,转眼就在马球场碰到了。有点不自在。 “石官人。”祯娘和石庭见礼。祯娘也听说过石庭救了凌家众人的命,故而对石庭很友好。 石庭也常去他们府上。 石庭医术好、擅长交际,又特别豪绰,什么名贵的、稀罕的物件。他都能弄到。 他以布衣之身,在京里赢得了贵胄们的大为欢迎。 “郡主安好。”石庭给祯娘见礼,声音温柔。他天生贵气。态度倜傥,不时有女郎转头看她。 “咱们进去说话吧。”凌青菀道。 他们此刻站在门口。不时有人进出,都在看石庭,顺便也会看到凌青菀和祯娘,这让凌青菀更不舒服。 她不太喜欢别人关注她。 马球场宽大,三层的箭楼矗立。祯娘早已订好了二楼的雅间,而石庭同样在二楼有雅坐,那是他固定的。 他们去了祯娘定好的雅座。 祯娘的两位哥哥也在。 “怎么才来,快要开场了......”大表兄抱怨祯娘,然后瞧见了凌青菀,后面的话就咽了下去,冲凌青菀笑笑。 石庭紧跟着进了雅间。 大表兄和二表兄立马很热情,拉着石庭道:“走走走,下场去打两回。” 石庭很乐意捧场,就跟着下去了。 场上尚未开始,凌青菀和祯娘喝茶。 “我们好几天前定的场子,所以今天必须要来看看。”祯娘对凌青菀道,“二姐姐好久没看打马球了吧?” 凌青菀说:“是的。” “安二郎可是马球痴,二姐姐不多看看,将来怎么投其所好呀?”祯娘打趣凌青菀。 凌青菀准备反击,不成想她听到了莲生在门口说话的声音:“大人!” 安檐来了吗? 凌青菀不由后背发紧。 她最近特别不想看到安檐。一想到安檐,她就会想起十五那天他的话,就会特别深刻的明白,他很憎恶她。 她心里就有种绝望。 凌青菀怔愣了一下,门帘被撩起,两个身影走了进来。 “郡主,菀儿,你们也来看球?真是太巧了。”安栋笑嘻嘻道。 安檐表情肃然,目光平淡在凌青菀身上扫过,然后轻轻点头,并未开口说话。 “......你今天下场吗?你哥哥下场吗?”赵祯和安栋热情的聊起来,然后赵祯问安栋。 赵祯非常想看安檐打球。 安檐的球技,京里无人能及。 “我二哥习武把手伤了,今天只是来看球的,不下场。”安栋解释道。 其实,安栋不是特意和安檐约好来看球的。 他们兄弟是各自出发,然后在门口遇到了。安栋是听说赵祯来了,特意来碰赵祯的;而安檐是准备来马球场,排解郁闷。 安檐上了二楼,这才看到了莲生,知道凌青菀在场,犹豫下就把安栋拉进来说话。 安栋的话一落,凌青菀就特意往安檐的手上瞧去。 果然,他手上绑了纱布。 凌青菀咬了下唇。 她正想说点什么,场上的锣鼓响起,马球赛开始了。 两队人马出现在球场上。 “石公子!”隔壁不知是哪个年轻女人,声音尖锐喊了一声。 安檐立马眼眸犀利,往场上看过,果然见石庭骑着赛马,手持鞠杖,英姿威武。 安檐看清楚了之后,猛然转头,目光凌厉又阴冷,紧紧盯着凌青菀。 他的拳头,又不由自主攥了起来! 凌青菀不太热爱马球,她从来没有特意看过安檐打马球。她明知安檐对自己的马球引以为傲,她却很少捧场。 而今天,她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来。 安檐的手,攥的特别紧,导致他的伤口崩裂开来,片刻鲜血就浸湿了白色纱布。 “你的手!”祯娘先看到了,吃惊叫了起来。 凌青菀和安檐正在闹情绪,所以她没有看安檐。听到祯娘这么一喊,凌青菀回头,果然见他手上的纱布,被染红了。 凌青菀心头发疼。 她已经不顾什么,上前拉住了他的手,焦急不已:“我看看.....” 安檐却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冷睨着凌青菀,目光里带着浓浓的愤怒。而后,他转身而出,去了他自己定下的雅间。 赵祯的雅间里,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凌青菀脸色尴尬,恨不能寻个地洞钻进去。她咬了咬唇,仍是不能将这股子尴尬压下去。 赵祯和安栋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倏然,场地里传来清亮的口哨声。 赵祯和安栋抬眸望去,就见石庭冲箭楼这边使劲挥手。他的目光,似乎落在赵祯的雅间里。 赵祯也冲他挥手,回应他。 凌青菀就趁着赵祯和安栋不注意,微微抬袖,将眼底的泪揩去,装作若无其事。 *** 推荐一本书:书名:《重生梧桐花开》。作者:糖拌饭。简介:重回八十年代,梧桐花漫漫开!!或者重回八十年代,挥洒一路彩虹。L ☆、第169章求和 第169章求和 她第二次因为安檐而落泪。 孱弱的情感让她颓废又愤然:她明明还有仇没有报,岂能如此儿女情长,养废了心性? 思及此处,凌青菀的眼眸沉静下来。 她的目光紧锁马球场上矫健的身影,将其他心思都抛之脑后。 石庭武艺比安檐好,但是他的球技就是不如安檐。 凌青菀不常看球,也能分辨出来。 一个回合一刻钟,趁着中间休息时,安栋下去玩了,等会儿再回来。 “二姐姐......”趁着安栋出去的功夫,祯娘拉住了凌青菀的手。 “别!”凌青菀扬眸,眉梢添了几分冷冽,“别安慰我,我不喜欢!” 她如此严肃说话,让祯娘的话头打住了。 她们都不是一点小事就要哭哭啼啼的娇女儿,故而祯娘不晓得怎么安慰凌青菀,才能让凌青菀好受些,又能不让她感觉到被人怜悯。 安二郎方才那行径,着实可恶! “好,我不说了。”祯娘笑道,“你还要看球吗?若是不想看了,我们出去喝酒如何?” 凌青菀苦笑。 就是喝醉误事的。 她再也不想喝酒了。 “看球吧。”凌青菀眉梢的凌厉不着痕迹敛去,双眸柔婉,“方才石公子的表现颇好,虽然没进球,倒也能拔得头筹。” 祯娘勉强点点头。 石庭的球技不错,但是和安檐没有可比性。看过几次安檐打球,祯娘就觉得其他人的球技都难以入眼。 看了片刻,祯娘就觉得索然无味。 她还是喜欢看安檐打球。 第二个回合重新开始了,安栋复又进来。还提了一小篮子樱桃进来。 紫藤编织的篮子,小巧精致,装着饱满鲜亮的樱桃,色泽繁盛,令人食欲大动。 “洗过了,可以吃。”安栋笑嘻嘻道。 祯娘惊喜不已,接过来。问安栋:“你从哪里弄来的?” “隔壁他们带过来的。我去讨要了些。”安栋道。顿了下,他又解释道,“是男人带过来的。不是女人。” 凌青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祯娘一时间娇羞红了眼,低声嘟囔道:“谁问你这个啦?” 安栋就嘿嘿笑。他长得白净圆润,想起来十分可爱。像个小孩子。 祯娘也抿唇偷笑。 凌青菀看着他们,很是羡慕。 她突然想到了安檐。去年大旱。京里的树木旱死无数,安檐特意讨要宫里进贡的腊梅给她;而后,他又讨要了些翠竹给她。 触目枯枝的京城,只有她的院子有盎然的绿色。 不管什么好东西。安檐都有送给她。 他还把她的雪儿也讨要回来给她。 凌青菀突然心软了。 她不想和安檐吵架了,哪怕意不平,她也应该接受事实。安檐对菀儿甚好。她不能让他这么伤心。 她和安檐已经闹脾气好几天了,她有点心力憔悴。她想去求和了。 “三哥,二哥在哪个雅间?”凌青菀问。 安栋笑道:“在甲等三十一号雅间,沿着箭楼往左边走,走到尽头。” 他还问凌青菀,“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安栋方才也感觉安檐做得有点过火,生怕凌青菀生气。可是,她现在要主动去找安檐,安栋一颗心就放了下来。 他还准备安慰安慰凌青菀,就是不知该说什么。 见她并未生气,安栋就笑了。 “不用,我有莲生。”凌青菀道,“你武艺还没有莲生好呢。” 安栋佯怒,作势要打她。 凌青菀就笑着跑开了。 她带着莲生,顺着走廊慢慢寻找,去找安檐。 不成想,刚刚到安檐雅间的时候,她就听到了女人说话的声音。 “......你的鞠杖京里都闻名,我便是想要拿着瞧瞧。”女人的声音柔婉娇媚,笑语盈盈。 “不行!”安檐的冷漠里,带着几分烦躁。 女人就用种泫然的眸子,委屈看着安檐。她轻轻咬唇,鲜红樱唇下来贝齿清晰的痕迹,楚楚可怜。 安檐更是不耐烦,恨不能将其从窗口丢下去。 他脸色铁青。 “你的手,是怎么受伤的?”女人又问。 安檐冷哼一声,道:“请郡主出去!”他今天原本就没有心情,现在更是烦闷。 “我家安郎是因为习武,不慎伤了手。”门帘撩起,一道青葱色褙子的身影,脚步轻盈进了屋子。 安檐定睛一瞧,是凌青菀。 她眸光盈盈清湛,含笑雍容,看着安檐和这位郡主。 安檐只感觉喉间一紧,心里的阴霾好似瞬间就烟消云散,洒满了阳光。他只感觉花影摇曳,明媚温暖。 看到她,他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转了。 他铁青的脸色,不由自主好转了很多。 而坐在安檐对面,是一个妙龄女郎,和凌青菀差不多的年纪。她穿着绯红色的上衣,月白色裙子,容颜精致,因为被安檐冷漠拒绝,她的眸子噙了薄泪,莹然欲动。 她是元阳郡主,含山长公主的女儿,冯源的妹妹。 “你是谁?”少女睁大了眼眸,一脸单纯无辜的看着凌青菀,仿佛被惊吓到了。 她猫儿一样娇萌的眸子,是很美丽勾魂的。 “我姓凌,是安郎的未婚妻子。”凌青菀回答,带笑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下元阳郡主,笑容和煦。 元阳郡主释然,拍了拍惊魂未定的胸膛,立马露出灿然的笑容:“凌姐姐,早就听闻过你了,有幸相遇!” “别啊。怎么叫我姐姐?”凌青菀道,“我比你小啊。” 元阳郡主的娇憨单纯,就有点撑不住了。 她袖底的手,紧了又紧。 凌青菀说她长得老。 “凌姐姐说笑啦。”元阳郡主的失态,只是非常短暂的瞬间,很快又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我今年十六岁。比姐姐小好几岁呢吧?” 她用彼之矛。攻彼之盾。 凌青菀没有再接话,只是意味深长“哦”了一声,笑颜如花。 元阳郡主顿时就被她这个拖长的“哦”弄得心里烦躁。一点胜利的成就感都没有。 安檐的眸子,落在凌青菀的身上,好似生了根,再也挪不开。 他的眼底。变得灼热又坚毅。 他的唇边,亦有淡淡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去。他郁结了好几天的糟糕情绪,顿时化为乌有。 他非常享受看着她跟元阳郡主斗嘴。 这个时候的凌青菀,似只高高在上的凰,用睥睨万物的神态。看着元阳郡主。 “凌姐姐,听闻你擅长医术,能否帮安郎瞧瞧伤口?”元阳郡主瞥见安檐手上的伤。眼底又起了雾气,清亮的眸子泫然蒙蒙。 她知道凌青菀擅长医术。 那么。她是打听过凌青菀的事了。 如此说来,这个元阳郡主对安檐感兴趣的程度,比凌青菀料想的要多。 “多谢郡主关心。”凌青菀突然神色一敛,正色看着元阳郡主道,“下次还请郡主称呼我的安郎为‘安大人’!他跟你,没那么熟!” 元阳郡主愕然睁大了眼睛,震惊又可怜的模样,非常娇媚。 “安郎,我怎么惹了凌姐姐?你瞧她,说话这样不客气。”元阳郡主不看凌青菀,只看安檐,“你救过我的命,我们难道不熟吗?” 她几乎要哭出来。 男人都要面子。 不管什么时候,他们都为自己招女人喜欢而洋洋得意,更讨厌自己的女人小气善妒,容不下他的爱慕者。 所以,一般情况下,男人都会教训自己的女人,别太过于刻薄。 不成想,安檐却冷漠道:“不熟!我看着含山长公主,才给你体面的。你再不出去,我可要不客气了。” “你......”元阳郡主终于滚下了清泪。 安檐实在看着恶心,猛然站起来:“滚出去!”他用力将这郡主的胳膊拉住,使劲一甩,非常粗暴就将元阳郡主甩了出去。 “啊!”元阳郡主被撞到了栏杆上,厉声叫了一声。 “郡主!”侍女和侍卫焦急喊道。 “郡主,您没事吧?”侍女哭着说。 “我.....我没事。”元阳郡主也哭了。 她望着那摇晃的帘子,低声啜泣。可是,半晌都没人出来。 元阳郡主看着自己绯红色衣裳上,染了掌心暗红色的血迹,紧紧咬唇,眸子里迸出狐狸一样狡狯的光。 她眼底有杀意一闪而过,最终掩面,回了自己的雅间。 她的雅间,就在安檐的隔壁。 安檐的雅间里,他将元阳郡主赶出去,折身看到凌青菀,含笑望着他。 他故意昂头,装作不悦。 凌青菀却突然拦腰抱住了他。 她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双臂抱着他的腰,很是用力,好似生怕他跑了。 “原来,你这么讨人喜欢!”凌青菀笑道,“不行,我要替菀儿好好守住你!” 安檐身子一僵,继而用力搂住了她。 他将头埋在她颈项里,闻着自己熟悉的气息,长长叹了口气,将胸中所有的郁闷全部排出去。 “你居然伶牙俐齿的。”安檐低声,在她耳边用种暧昧的调子,轻声道。 “谁欺负你,我就要放出我的利牙。”凌青菀笑道,“我还是蛮厉害的吧?” 安檐倏然动情。 他将凌青菀抱到了桌子上,让她坐着,低头就捧起她的脸,要吻她。 凌青菀捉住了他的双手:“我看看你的手......” 安檐的好事被打断,微微蹙眉。 凌青菀就拉过他的衣襟,将他拉近自己,一个吻轻轻落在他的唇上。 安檐的眸子,顿时簇了一团灼热的火,快要将她融化。 “好啦,现在让我看看你的手。”凌青菀道。 *** 不好意思,今天的更新又晚了。最近太忙了,存稿用完了,我码字又慢,有时候赶不上趟,让大家久等啦~~~L ☆、第170章游玩 第170章游玩 安檐的掌心,磨破了一大半的皮,死皮尚未截取,盖在鲜红的肉上,这层层叠叠的,甚是可怖。 凌青菀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事的,又不疼。”安檐道。 他方才生气,使劲拳头,流了不少的血,更是血肉模糊的。 凌青菀咬唇不语。 她深吸一口气,将纱布重新裹好,对他道:“跟我走吧,我去弄些药膏给你。太医院的药膏,都是中规中矩,好得慢。” 她说得无心,安檐却是听者有意。 一句“跟我走吧”,令他心里沸腾,所有的理性全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跟她走了又能何妨?抛却荣华富贵,他一身蛮力,打猎耕田亦能养活她。 他直直看着凌青菀,说:“好!”他这一声好,竟是痴痴的,缠绵悱恻。 凌青菀不明所以,看着他。 安檐也慢慢回神。 他的眼底,闪过几缕掩饰,和凌青菀从马球场离开。 他们下楼的时候,顺便去跟祯娘和安栋打声招呼。不成想,祯娘和安栋已经走了,而场上的马球赛,尚未结束。 凌青菀抿唇笑了。 她和安檐下楼,上了马车时,凌青菀似乎明白了什么,跟安檐解释说:“你不会以为我今天是特意来看石庭打球的吧?” 安檐眉头微蹙,被猜中了心思,令他不自在。 他这一蹙眉,就是不打自招了。 凌青菀微笑,跟他解释起来:“我大嫂怀孕了,这些日子不太安生。我大哥请了石庭看病。他借机到我家里,有时候跟我说说话。 我着实不耐烦见他,就躲了出来。凑巧,祯娘要来看马球,我们到了马球场,这才遇到了石庭。” 安檐微微颔首,说:“我明白。你素来懂事......” “既然知晓我懂事。为何还要和我置气?”凌青菀反问他。 安檐微愣。 一时间,他竟不知怎么解释。 他唯有用力抱紧了她,吻住了她的唇。将她所有的话都堵住。 “我们不要闹脾气了。”后来,凌青菀对安檐道,“你不好受,我也不好受。” 至于安檐的手怎么弄伤的。凌青菀就没有继续追问,她心里隐约明白。肯定他发泄怒火所致。 “嗯。”安檐低声应下。 他搂着她的腰,让她依偎在他的怀里,用有力的臂弯圈住她。 凌青菀昨晚没怎么睡好,车马有点轻微的颠簸。她又依靠着一个暖暖的胸膛,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梦里,她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轻柔叫着“九娘”,竟像是安檐的嗓音。 回到家中。凌青菀令人去采办药材。她自己动手,配了些金疮药,送给安檐。 两人和好如初。 安檐为了表示感谢她,竟送了她一匹小马驹。 雪白的小马驹,灵巧可爱,毛发雪亮,浑身上下透着灵气。 “这马才可以叫雪儿!”景氏瞧见了,不免想到了凌青菀的狗,笑着说道。 凌青菀那条狗,没有半分杂色,通体乌黑,居然叫“雪儿”,时常让景氏啼笑皆非,叫不出口。 如今这浑身如雪的马,要叫什么? 凌青菀也觉得自己当初给雪儿和小白取名的时候,有些不知所谓。 可是现在又不便改口。 她挠了挠头,笑道:“错有错着,这马不如叫墨影吧?” 家里人都笑了。 “你的马,随便你。”景氏先笑软了。 她已经不打算管,任由凌青菀胡闹了。 上午骄阳明媚,树影婆娑,庭院百花竞艳,熏风香甜。 凌青菀牵着墨影,蕊娘坐在马背上,两人在院子里遛弯。 丫鬟们跟在身后,莲生亦步亦趋跟在小马,防止蕊娘跌下来。 安檐送过来的这匹马,非常温顺,温顺得有点死气沉沉得,但是安全,不会轻易摔伤人。 凌青菀觉得甚好。 “姐姐,这马好玩。”蕊娘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很兴奋,坐在马背上高兴极了。 凌青菀哈哈笑。 “过几天,我们去郊外骑马吧?”凌青菀问蕊娘。 蕊娘拍手说好。 晚夕,凌青菀也告诉了大哥和四弟,商量过几日去郊外玩。可以请了安栋、安檐,还有祯娘和祯娘的两个哥哥,一行人热热闹闹。 “我这几天好多了,我也要去!”陈七娘笑着。 景氏就不再阻拦:“也好,你也该出去透透气。那行,我来安排安排,请了你们几个表兄妹,去郊外河边踏青。” “还可以放纸鸢。”凌青菀道。 从前,她和卢珃每年春上,都要请了能工巧匠,给她们做纸鸢,然后卢珃会亲自绘画仕女图。 卢珃喜欢金色的,所以她的纸鸢都是洒金蝴蝶、洒金仙桃、洒金蝙蝠;而卢玉喜欢绿色的,故而她的风鸢有翠绿燕子、淡绿鲤鱼、墨绿百足虫。 “早过了放风鸢的时节。”大哥笑凌青菀。 清明前后放纸鸢,现在都快四月底了。 “一样的嘛。”凌青菀笑道,“放风鸢就是为了好玩,又不是播种,非要时令对才行么?” 陈七娘和景氏就在一旁笑。 怀庆长公主被斩首,尚未过三七,可是京里望族间照样热闹繁华。 因为,怀庆长公主是犯了事的。五十条罪状,条条属实,罪恶滔天。她死了,是除去一大祸害,应该庆祝才是。 她头七刚过,朝廷居然开了一夜的宵禁,京里酒香馥郁,丝竹笙箫,整夜不歇。似重大节日那么热闹。 这个时候,谁替她哀思,谁就容易被认为是怀庆长公主的同党,可能也没有好日子过。 故而,凌青菀商量去踏青,景氏等无人反对。 第二天,凌青菀就给众人写了帖子。商量着出去踏青。 “别邀请石官人。”凌青菀叮嘱她大哥。 “咦。石官人得罪你啦?”凌青城笑道。不过,他还是听了凌青菀的话,没有邀请石庭。 石庭却不知从哪里听说了。送来了三支风鸢。 他请了京城的名匠,做了极大的三支,一支翠绿色的春燕,一支墨绿色的百足虫。一支洒金锦鲤,上面他自己提了诗词。 尚未放起来。都可以预想这三支纸鸢的美轮美奂。 “石官人听说了我们要去郊游,不请他不太好。”陈七娘道,“还是请了他吧。” 凌青菀知道,最近都是石庭给陈七娘诊脉。让陈七娘的孕吐很快恢复了,她最近身体舒服了,精神就好了很多。陈七娘非常感激石庭。 凌青城更是把石庭当朋友。 且不论石庭对凌青菀如何,至少他的确帮到了陈七娘。陈七娘这几天。脸色好转了很多,景氏也少了担心。 “我给他下帖子。”景氏道,“说得有趣,我请了你们姨母和姑母也去。特别是纪王妃,最近忙着大太尉的婚事,烦心极了。如今都妥善了,就等着大婚,也不怎么忙,请她也去散散心......” “那好啊。”凌青菀笑道,“最喜欢和娘一起出门了。” 众人大笑。 因为这话,是蕊娘喜欢说的,凌青菀居然学会了。 于是,他们定了四月二十八,去城西的河边郊游、踏青、骑马、放纸鸢。 姨母和姑母都答应去,让凌青菀有点小意外。 大家好似过节一样,脸上都洋溢着喜悦。 安檐也送了几支纸鸢来。 “石庭也去。”凌青菀跟安檐解释,免得安檐临时瞧见了又发怒。 安檐却道:“我听说了。”语气很平淡,眼底有了淡淡笑意。 凌青菀送给他的药膏,他抹了三四天,伤口已经结痂,有点发痒。 开始长新肉了。 凌青菀也终于知道,那天安檐回去之后,练了十二个时辰的长枪,这才将双手磨破。 “快要盛夏了,给我做几套夏季的衣衫吧。”安檐对凌青菀道。 凌青菀犹豫了下,拒绝了:“明年再做吧。” 她实在没空了。 凌青菀和安檐的大婚,定在半年之后。而凌青菀想在半年里扳倒王家,就要趁着怀庆长公主这股子劲头尚未过去,说服卢氏帮忙。 她想回趟太原府,找到婶祖母,希望说动婶祖母。 她没空静心给安檐做衣裳。 往后,菀儿会和安檐长相厮守,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内院,应该会有很多的空闲,替安檐缝补衣裳的。 安檐沉吟一下,莫名的笑了下,道:“那好吧,明年再做!明年!” 他特意强调了下。 凌青菀想到,他现在都不愿称呼她为“菀儿”了,又对明年充满了期待;更想到他上次发那么大的火,总觉得他越发对卢九娘没有耐心了。 这些情绪,在她的心头一闪而过。 她微微笑了笑,用笑容来掩饰内心的失落。 转眼间就到了四月二十八,安家、纪王府和凌家,都派了下人去搭建帷帐,可以供她们女眷歇脚。 安檐也派人在四周把守。 “这是谁家女眷游玩吗?”远处的河面上,驶过来一轮画舫。画舫有三层船舱,偌大的甲板,装饰得金碧辉煌,远远可以瞧见风中摇曳的旗帜。 有个少女立在甲板上,风吹起了她的衣衫,衣袂飘飘,气度雍容。 她对岸上游玩的人很好奇,便凝眸打量。 然后,她看到了安檐。 “安郎!”她突然低呼,又惊又喜,“是安郎带着家人来游玩的。快,快放了小船,我要上岸。” “忙什么?”少女身后,一个微胖的男子,走过来蹙眉道,“我们的画舫又不停在这里,你现在下船,回头我可不来接你啊!” 说话的,是冯源。 他面前的少女,正是元阳郡主。上次被安檐甩出去,元阳郡主丧气了好些日子,可转眼间,又开始斗志昂扬。 这是含山长公主家的画舫。 ***L ☆、第171章争爱 第171章争爱 天气很好,春阳灼灼,河面波光粼粼。那些波光映衬着辉煌的画舫,返照出谲滟的光。 浮波里的涟漪随着水浆缓缓荡开,被日光照应似彩虹,宛如云霞般瑰丽,也宛如元阳郡主荡漾的心境。 她今天和哥哥出来游湖,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安二郎。想来,这是多么深厚的缘分? “想来我和安二郎的缘分,是斩不断的。”元阳郡主欢愉的想着,就非要下船。 她一定要去见见安檐。 “可有什么要紧的人,你非要下去?你倘或下了船,就自己走回家,我不等你!”冯源不耐烦道。 冯源最不喜欢带着元阳郡主玩,觉得她矫情又麻烦,一个不慎就要去宫里告状。 元阳郡主常在太后面前告状,所以家里没人敢惹她,包括她父母。 “放心吧,安郎会送我回家的。”元阳郡主甜甜笑着,圆而亮的眸子明媚妖娆,有种势在必得的自信。 冯源就往岸上看了一眼。 太远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好似是安檐。 犹豫了下,他还是挨不过元阳郡主的撒娇,只得派人放下小船,将元阳郡主送到岸上。 冯源留下两个人,照顾元阳郡主,就令画舫继续前行,冯源自己也进船舱里饮酒作乐去了。 元阳郡主眉梢,挑起几抹雍容。 她又想到自己和安檐结缘之初。 今年二月,就是两个月前,她带着小厮在街上骑马。不成想,那马失控。空旷的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小厮们吓得半死。 元阳郡主也是吓得花容失色,大哭大喊起来。 最后,马车直直冲一个骑马的年轻人冲过去。 那是下朝回家的安檐。 安檐不知马上的是谁,却不会见死不救。于是安檐纵马,将元阳郡主的马拦住,一把将她抱下来。 那一刻。元阳郡主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闻名京城的男子。心里跳个不停。 安檐在京里很有名气的。 首先,安檐年纪小小成为侍卫司的副都指挥使,虽然大家心知肚明是官家为了提拔安家。并非安檐的真本事,可是,他依旧是最年轻、最有实权的男人。 其次,安檐马球打得好。这个年代最时髦、最普遍的运动。就是马球了。 马球打得好,很容易出名。而安檐的马球。京里无人不称赞,元阳郡主看过几次,同样深觉安檐的技艺过人。单凭这一点,安檐的爱慕者就不乏其数。 元阳郡主也爱慕会打马球的安檐。但是不会想着和他深入接触,因为定亲了。 再次,安檐个子高。女人慕强。高个子却又不太粗壮的男子,看上去风度倜傥。却又强壮有力,很容易俘虏姑娘们的欢心。 还有,安檐为人正派,从来不涉足烟柳巷。京里的姑娘们都听闻,安檐这么大年纪,身边有个侍女都没有,也没有婢生子。 当前世道,像安檐这种模样俊朗、位高权重、出身高门又钟情正派的男人,去哪里找? 元阳郡主当时吓得半死。人在深度受惊时,会释放这种诡异的求生本能。这个时候,只要她获救,就会产生一种新生的狂喜。 这种生理上的喜悦和心理上的喜悦,会融合在一起,会让人情不自禁爱上就她命的人。 救她命的人,也会完全走入她的心田。 元阳郡主从此,便深慕安檐。 她打听一下,就知道安檐的未婚妻,是个落魄贵胄的女孩子,其貌不扬。 假如元阳郡主想要安檐和凌家退亲,随便耍点手段即可。 可是她生性好胜。 她不甘心安檐不情不愿和她结亲,她想先俘虏安檐,占领他的心,再让他心甘情愿为了她而退亲。 不过,她仔细计划,仍是出师不利。 上次在马球场,安檐非常粗鲁将元阳郡主扔出去,可是元阳郡主并未见灰心。 “安郎是为了给凌家姑娘面子。他这样维护未婚妻子,果然是个痴情男儿,我冯滢的男人,理应有次当担。” 她居然帮安檐说话。 水浆划破湖面,荡起金色涟漪,一如元阳郡主冯滢的心情。 她上了岸。 安檐正在河边,此处查看环境。 突然间画舫停留,他也站着看了片刻,直到这位郡主乘坐小船过来,安檐眉目冷峻,一脸的不耐烦。 “安郎!”元阳郡主远远喊着安檐。 安檐板起了脸孔。 凌青菀拿了个汝窑茶盏,端了杯茶给安檐,不成想,就瞧见了小船上的元阳郡主。 凌青菀用手掩住温暖的阳光,往湖面望去,见到那个衣带飘渺的女子,曼妙立在船头,使劲挥手。 凌青菀就无奈笑了笑。 含山长公主的儿女真讨厌。 那个冯源就够恶心的,如今又添个元阳郡主,真真叫人头疼。 凌青菀微微笑了笑。 她记得元阳郡主。 元阳郡主今年十六岁,是含山长公主的小女儿,太后最疼爱的小外孙女。 卢玉去世的时候,元阳郡主十一二岁,容貌和今时变化颇大。 元阳小时候胖墩墩的,总爱往外头跑,晒得黑黝黝的。她打小就有趣,比同龄的女孩子会说话,深得太后欢心。 “你真白,能把你的皮割下来,贴在我身上吗?”凌青菀还记得她十五岁那年,在太后宫里给太后祝寿,元阳郡主娇憨问她。 那时候,元阳郡主才十岁,一双眸子璀璨明亮,似墨色宝石一样的眸子,天真盯着卢玉的肌肤,问道。 卢玉不如卢珃好看。但是她生得嫩白,肌肤似初雪晶莹白皙,不少宫妃羡慕她。 元阳郡主那么小的年纪,也很是羡慕,甚至说出那等残忍可怕的话。 但是,太后、含山长公主和宫妃们,都把她的话当成孩子的戏言。纷纷大笑起来。小孩子说大人的话。是非常有趣的。 只有卢玉和卢珃没笑,特别是卢珃,她谲滟的眸子里。添了几分冷然,斜睨了含山长公主一眼。 当时,内外命妇立马收了笑意。 含山长公主有点尴尬。 这件事后,含山长公主在背后说卢珃性格乖张。难以相处。 多年不见,元阳郡主大变了样。 首先。她肌肤白了很多。虽然不能算嫩白,却不会感觉到她黑;其次,她长高了个子,也变得纤细窈窕。 瘦了又白了之后。原本胖墩墩的小姑娘,变成了风姿绰约,纤细曼妙。她总是锦衣翩翩。云鬟珠翠,抬腕凝眸间雍容妩媚。和从前判若两人。 上次相见,凌青菀没有认出她来。 事后凌青菀听闻那是元阳郡主,就知道自己多次见过她。只是,从现在那个女孩子身上,已经找不到当年半点痕迹。 凌青菀回想起元阳郡主的种种,才想起那个说要剥了她的皮贴到自己脸上的小丫头,不禁感叹女大十八变。 凌青菀正想着,元阳郡主已经上岸了。 “安郎,凌姐姐!”元阳郡主一上岸,看到凌青菀,就粲然微笑,天真单纯,冲凌青菀和安檐道。 她还驽了下唇,更是调皮可爱。元阳郡主双唇饱满妩媚,有些烈烈风情。 安檐眉头蹙得更深了。 他准备发作,凌青菀却轻轻拉住了他的胳膊,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这位元阳郡主,可是太后最心爱的小外孙女,此刻还不是得罪她的时候。 “郡主?”凌青菀笑着和元阳郡主见礼,“郡主怎么到了这里?” 元阳郡主就用一种娇憨可爱的调子,将她和她哥哥出来游湖的话,告诉了安檐和凌青菀。 “夫人来了么?”元阳郡主双目光华流转,落在安檐身上,笑着问安檐,“我去给夫人请安。” 一副和安檐母亲很熟悉的样子。 “我姨母来了,在帷帐里,郡主自去吧。”凌青菀代为回答。 元阳郡主眸光微动,笑着上前拉了凌青菀的胳膊:“凌姐姐,你替我引荐吧?” 她想把凌青菀从安檐身边拉开。 河堤种满了垂柳,青翠柳丝在微风中若烟丝斜卷,妖媚婀娜。 那种妖媚的风姿,幻化为谲滟的烈焰,和天际明媚的骄阳,落在凌青菀的眼睛里。 凌青菀端倪着眼前的妙人儿,笑着要抽回手:“郡主先去吧,我稍后就来......” 元阳郡主却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不肯松开:“凌姐姐好小气,还记得上次的不快吗?” 凌青菀突然往她胳膊上一捏。 元阳郡主浑身好似被什么击中,一种酸楚在胳膊上延展开,传遍了四肢百骸,她的身子顿时有点不稳,拉着凌青菀的胳膊也低垂了下去。 好半晌,元阳郡主才回神,仍是有点余酸。 那个瞬间,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凌青菀已经挣脱开了元阳郡主的胳膊。 元阳郡主微微愣了愣,手不由自主放在被凌青菀捏过的地方,很是震惊,半晌没有回神。 “走啦。”那边,凌青菀低声对安檐道。 他们往往河堤远处走去。 安檐非常温顺忠诚,跟着凌青菀远去,不顾元阳郡主。 远远的,元阳郡主还听到凌青菀用种叹息的口吻对安檐道:“好讨厌别人说我小气啊,怎么办?” “别理会疯狗!”安檐回答。 元阳郡主听了这话,只感觉一口气涌上来,气得脸色骤变,不复她的天真。 好半晌,她才将情绪敛去。 看了看帷帐里的人影,安夫人、凌青菀的母亲都在,元阳郡主顿时生出一计。 一抹冷笑从她眼底滑过,她很快恢复了雍容端庄,天真善良,往帷帐里走去。 ***L ☆、第172章警告 第172章警告 四月的郊外,草木葱郁,繁花争艳。淡柳扶苏,随风摇曳着翠色波纹;桃蕊盛绽,满地落英似锦霞纷披。运河里的水,碧波荡漾,清澈透亮。 四月天,婉约妩媚,是妙龄的少女,处处透着幽淡清香。 元阳郡主冯滢,带着她的两个下人,进了凌家搭建的帷帐,终于见到了安夫人小景氏。 小景氏身边,坐着景氏和纪王妃。 孩子们全部出去玩了。 凌青桐带着蕊娘,陈七娘伴着凌青城,祯娘和安栋,早已各自拿着风鸢,去远处放了。 小景氏她们就带着几名仆妇丫鬟,在帷帐里喝酒,让孩子们玩够了,她们再去逛逛,免得撞上了,扫了孩子的兴。 今年的青梅酒,是半个月前小景氏亲手酿造的。那些青梅,都是快马从南边运来的。 小景氏最爱青梅酒。 元阳郡主这么一进来,让小景氏颇为惊讶。她着实没想到,这么荒郊野外,会遇到元阳郡主。 “郡主。”小景氏连忙和元阳郡主见礼。 景氏不认得元阳郡主,但是听到小景氏如此称呼,就知道眼前这位娇媚又恬柔的女孩子,是大名鼎鼎的元阳郡主。 太后有四个女儿,每个女儿都有好几位闺女,所以太后有好些外孙女。众多外孙女中,她老人家却唯独疼爱元阳郡主,这让元阳郡主身份尊贵,人人巴结。 景氏也听闻了。 “郡主安好。”景氏也给元阳郡主见礼。 “凌太太安好。”元阳郡主笑着道。她瞧见景氏,便知道这是凌青菀的母亲,当即眼中流光微转。有了些心思。 她甜甜笑着,单纯可爱,十分讨人喜欢。 可是,一旁的纪王妃,却表情淡淡的,好似不太喜欢这位天之骄女。 景氏瞥了见纪王妃,见她正在垂首喝酒。不想太过于搭理元阳郡主。景氏心里有点疑惑。 “......方才还在河边遇到了凌姐姐。”元阳郡主笑容灼灼,很亲切的样子,对景氏道。“她好像不喜欢我。” 元阳郡主眼眸温软清透,娇憨可爱,说出这种话,也是无尽的委屈。却没有抱怨。 单纯得连抱怨都不会,多么惹人怜惜的小丫头啊。 小景氏和景氏都微讶。 纪王妃眼底的冷嘲。有些压抑不住。她很想说点什么,最后想到了元阳郡主背后的太后,话就忍住了。 “郡主,这可是误会?”景氏有点忐忑不安。对这种贵女下意识觉得低她一头,心想凌青菀不知做了什么,惹得元阳郡主说出这种话。 “是真的。”元阳郡主委屈撇了撇嘴。眉目楚楚,“前几天在马球场。我同安郎说话,凌姐姐非常严肃警告我,让我不可称呼‘安郎’,要叫‘安大人’。 而方才,凌姐姐怒气未消,我让她领路,她却打了下我的胳膊。” 说罢,元阳郡主墨色眸子有了几分雾气,泫然欲泣。 她深得太后宠爱,并非偶然。元阳有很多表姊妹,更有亲姊妹。但是,那么多亲外孙女里,皇太后独爱她,不是没有缘故的。 元阳郡主比所有人都聪明。 她很会察言观色,揣摩人心。 她知道长辈,特别是女方的长辈,最怕自己女儿有“善妒”名声,尤其是在女方未来的婆婆面前。 善妒是女人的大罪,七出之一。 小景氏是凌青菀未来的婆婆,她肯定更讨厌善妒的儿媳妇。 元阳郡主不过称呼一声“安郎”,虽然亲昵些,却也不算出格,凌青菀就“警告”她,甚至打她,简直是个悍妇。 小景氏一定会不高兴。 那么,景氏肯定会忐忑,然后立马派人去找凌青菀,教训凌青菀,让凌青菀和元阳郡主当着小景氏的面和好。 到时候,元阳郡主再说,自己很喜欢凌姐姐,可不可以抽空去凌家玩? 景氏更加会兴高采烈答应,而凌青菀也唯有忍气吞声。 有了长辈的认可,元阳郡主时常出入凌家,再寻个事由,诬陷几次凌青菀,凌青菀大概就在小景氏面前,失去了全部的信任。 没了信任,宠爱就所剩无几了。 凌青菀的品格从此一落千丈。 到了那个时候,元阳郡主再让皇太后施压,安家不管是对凌青菀失望透顶,还是碍于王家的权势和太后的压力,都可能将凌青菀退亲。 元阳郡主早就打听过,凌青菀的哥哥在宗学读书,长袖善舞,但是学业平平,虽然老师们很喜欢他,但是他绝对考不上进士,没什么前途。 现在,凌青菀的哥哥更是跟着他那个商户出身的妻子做生意,越发往下游走。 凌青菀的幼弟,很是顽劣,将来没什么出息。她的两个叔叔,没一个成器。 凌家,没有半点可取之处,那样的姻亲对安家毫无帮助。 安家是权贵高门,他们肯定是碍于亲戚情面,才和凌家结亲。高门之间,都很理性,甚至理性得有点冷酷无情。 只有一个借口,安家肯定愿意放弃凌青菀而另择元阳郡主。 元阳郡主从每个方面,都远胜凌青菀。 有了元阳郡主,放弃凌家是轻而易举的。 凌家,毫无用处啊。 所以,元阳郡主信心满满,丝毫不把凌青菀放在心上。她就要靠她的智谋,取得安家上下的喜欢,再取得安檐的心。 像她这样的女子,可妖媚、可清纯,可端庄、可柔婉,谁能逃过她的魅惑? 元阳郡主当着景氏的面“告状”,其实就是在安夫人面前,说凌青菀的坏话,只是小景氏她们肯定看不出来。 说罢。元阳郡主去打量景氏,正在自己的聪明洋洋自得。 可是,她没有从景氏面上看到忐忑不安,更没有看到惊慌失措,而是看到了烦躁和不耐。 这种烦躁和不耐,不是针对凌青菀的“憾妒”,而是针对元阳郡主。 元阳郡主微讶:这是什么妇人啊? 怎么凌青菀的母亲如此没有见识?难道。她没有听明白元阳郡主的意思吗。她一点也不替她女儿的未来担忧吗? “郡主,只怕您真的误会了!”元阳郡主突然听到旁边一个声音,冷冷的。也带着几分不悦,“菀娘这个人,行事很有分寸。假如郡主真的如自己所言行事稳妥,举止大方。菀娘是不会警告郡主的。还请郡主三思。” 说话者,正是安夫人小景氏。凌青菀未来的婆婆。 元阳郡主整个人都惊呆了。 安夫人话里话外,都是替凌青菀做主,觉得是元阳郡主自己轻佻,才惹得凌青菀不快。 凌青菀没有错。这是安夫人的态度! 安夫人身为凌青菀未来的婆婆,居然听到未来儿媳妇“善妒”的指责,半句猜疑都没有。立马替凌青菀说话,甚至说得很难听。 这些话。肯定要得罪元阳郡主的。 而安夫人,不惜得罪元阳郡主,不惜得罪元阳郡主背后的太后和含山长公主,也要极力维护凌青菀。 元阳郡主似被雷劈了,整个人惊呆在那里,半晌都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为什么?”元阳郡主在心里咆哮,“安夫人这是疯了吗,好歹也是名门望族,怎么如此不知道规矩?” 这些话,精明的元阳郡主自然不会说出来。 但是,她真的惊呆了。 “今天是家宴,酒水稀薄,礼仪简陋,不便招待郡主!”安夫人说罢,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直接站起来,喊了门口的护院,“来人啊,送元阳郡主回程吧。” 她一点体面也不给元阳郡主,直接把她赶走! “她竟敢如此对我,我可是元阳郡主!”元阳郡主脸上的天真和蔼,全部撑不住了,脸色紫涨。 半晌,元阳郡主才道:“安夫人,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她问话的时候,声音里就添了几分凛冽。 “在太后面前,我也是这样乱说话,不知分寸。倘若说错了,还请安夫人指教。”元阳郡主更不惜放下身份,用“抬出太后”这种低劣的手段来挽回尊严。 “郡主并未说错什么。”小景氏依旧紧绷着一张脸,丝毫不买账,“只是,郡主对我们家人多有误会。菀娘不过小小玩笑,郡主就误会菀娘对郡主没有善意。 今天没有准备礼仪,这样寒酸款待郡主,只怕郡主也以为我们是轻待了您,不敬重您,告到太后那里,我更是吃罪不起!” 安夫人依旧是在帮凌青菀说话,言辞狠辣,半点体面也不给元阳郡主。 面对元阳郡主搬出太后,安夫人仍是严肃,半分和软也没有。 “来人,送客!”最后,安夫人的声音,不自觉有点冷嘲。 元阳郡主一时间,满面红潮,又气又怒。 她咬了咬牙,冷笑着对小景氏道:“安夫人,咱们后会有期了!” 说罢,她甩袖而去。 “等我进了门,你休想我孝顺你,看我到时候怎么折腾你,叫你苦不堪言!”元阳郡主狠戾的想着,一肚子的气。 快要到家的时候,她才慢慢平静了些。 看来,她真的轻敌了。 凌青菀和凌家,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容易对付。而安夫人小景氏,也是个混沌无知的东西。 要怎么收拾他们,需得慢慢谋划。 实在不行,直接请皇帝下旨,让凌家退亲,又有何难? “安肃好歹也是二品大员,我还以为他妻子是个聪明精明的。如今看来,从乡野嫁过来的女人,不过俗物泼妇罢了!”元阳郡主冷笑,“以为咱们大户人家,可以随性而行么?简直愚蠢!” 她恨死那个愚蠢的小景氏了,一点也不知道配合她。就小景氏那样的性格,怎么配做安肃那种高官的妻子? ***L ☆、第173章主动 第173章主动 凌青菀和安檐沿着河堤走了半晌。 流水细细追逐白沙,拍打岩石,微浪中浅吟低唱,妙音婉转。 凌青菀踩着金色的暖阳,和安檐缓步慢行,心情也格外的安静。 今天碰到了元阳郡主,让她想起了一件事。 正月的时候,含山长公主的儿子,就是元阳郡主的哥哥冯源,对凌青菀颇有兴趣的样子。 但是,他接下来就没什么动静。 他没有找过凌青菀。 凌青菀问陈七娘,她是否代为出手,将冯源收拾了?陈七娘说“没有”。 那些日子,陈七娘正忙着花木生意,的确没空帮凌青菀。 凌青菀也派人去打听过冯源,冯源的确完好无损。那么,他到底是忌惮安檐而放弃了,还是蛰伏更深,等到时机? 倘或是后者,那会很可怕。 一个男人急色容易对付,就怕他有耐心。有耐心的猎物,往往有点脑子,手段百出,一个不慎就要被他抓伤。 凌青菀在考虑要不要告诉安檐。 “还是不要说。”沉吟片刻,凌青菀对自己道,“这件事,我可以做好的。” 她正想着,安檐突然蹲下身子。 路边河堤之下,一株不知名的花树,开了几个嫣红的花,如火如荼,丰神凛冽。 安檐摘下来,然后替凌青菀插在她的鬓角。 一阵馥郁清香缓缓散开。 “很好闻。”凌青菀伸手摸了摸,花瓣柔软娇嫩,笑了起来。 安檐微微笑了笑。 远处,凌青菀听到了蕊娘的笑声,笑得很灿烂欢愉。伴随着蕊娘的笑声。一只洒金蝴蝶风鸢,扶摇上升,蹁跹起舞。 凌青菀驻足看了半晌,然后对安檐说:“那么多纸鸢里,蕊娘最爱这只洒金蝴蝶......” 安檐不明白她想说什么,就听到她声音伤感,继续道:“曾经我姐姐也最爱洒金蝴蝶的纸鸢。她每年都要自己放。好几次放不起来,官家就会帮我们。 官家身体不好,跑起来气喘吁吁。一脸的汗,脸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他很喜欢跟我姐姐玩,只是我姐姐不准。让他言行要端方。” 凌青菀仍是不相信石庭的话。 石庭说官家是杀卢珃的凶手之一,凌青菀就有难以置信。 她记忆中。官家对卢珃甚好。 安檐沉默听着。 随着凌青菀的曼声絮语,那只洒金蝴蝶已经越飞越高。 “四哥,我也要放。”蕊娘的笑声也渐远。 “给,小心些。别被线割了手......” 凌青菀含笑望着,一脸的欣慰。 安檐看着她的侧颜,她眼眸染了金色的日光。温暖恬静,让人很安心。 安檐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他好些话想跟凌青菀说,但是时机不到,他不能说。故而,他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安郎,我想过了端午节之后,去趟太原府,见见我大哥,说服他和堂叔,帮忙对付王家。”凌青菀道,“卢氏和王氏在太原府势均力敌多年,彼此结仇已深。 特别是这两年,我姐姐去世之后,王氏没少打压卢家,他们也是满心的愤怒。有了卢氏帮忙,咱们可以少些压力。” 安檐沉吟下,道:“我送你吧。” 凌青菀笑了:“你如今乃是侍卫司副都指挥使,怎么可能轻易告假一两个月?你派了可靠的人送我,还有莲生相伴,我会小心的。” 安檐又是一阵沉默。 他浓眉微蹙,半晌才道:“好。那你自己行事且要万分小心。我安排几十个人跟着你,能保障你的安全。” 凌青菀道谢。 他们已经越走越远,远处有个小树林,树林里有废弃的凉亭。 一个绯红色的身影,和一个青灰色的身影,站在凉亭里说话。 “祯娘和三哥在那里。”凌青菀道,“我们过去看看吧。” 安檐却拉住了她:“傻孩子!”他要把凌青菀拉走。 凌青菀只得随着安檐,折身往回走。。 刚刚走了几步,凌青菀回头去瞧,却见祯娘靠着凉亭的柱子,安栋靠她很近。 凌青菀连忙收回目光,唇角的笑意禁不住,随着安檐往回去。 河风带着清冽,拂面清凉。 祯娘放风鸢的时候,全靠自己跑着把风鸢给放了起来,故而此刻有点累。 她靠着废弃凉亭的柱子,准备歇歇脚。 安栋却很痞气,带着风|流调戏的笑容,靠近祯娘,低声对祯娘道:“祯娘,我想吻你,你不要害怕,也不要跟家里人告状哦!” 祯娘懵了,只感觉心跳如鼓,脑袋嗡的一下,顿时就炸开了。 她素来自负大方,此刻竟动弹不得,双腿发软,一阵阵的火热往面上蓬来。 安栋的脸靠得更紧了,他的呼吸就在祯娘的脸侧。 他们相处多时,安栋有些时候行事幼稚,像个孩子似的。他会说喜欢你,你真漂亮之类的,完全就是孩子对小姑娘的夸奖,没有任何情|欲。 这是他第一次说要吻祯娘。 祯娘心里火辣辣的,羞赧中也有几分不堪的期待。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不在乎世俗的看法,对安栋的亲吻有点期待。 安栋靠得很近,鼻头都快要碰到了祯娘的鼻头,祯娘的心都快要从口里跳出来。 她的双手情不自禁紧了起来,很紧张。 不成想,安栋却突然后退,哈哈大笑,指着祯娘道:“吓到你了吧?哈哈哈,祯娘,原来也会像小姑娘一样脸红害羞啊......” 安栋一直觉得祯娘特别豪迈,浑身上下都是不俗的魅力。她应该绝不会脸红。 所以,他憋着劲想捉弄祯娘。 上次,他去同窗家里玩,见他的同窗这样调|戏丫鬟,那丫鬟面满桃花,娇红可爱,顿时就起了心思。也想这样调|戏祯娘一回。 祯娘的反应。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安栋笑得要死。 他捉弄到了祯娘,看到了祯娘娇羞的一面,不免得意。笑得开怀。 祯娘则是怔愣片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好半晌,祯娘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栋居然戏弄她! 亏得她还有点期待。 祯娘的眼眸沉了下去。 安栋连忙收敛了笑容。他以为祯娘要生气,气得甩袖而去。所以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哄祯娘。 不成想,祯娘眼底的潋光一放。上前两步逼视安栋。 安栋被她吓了一跳。 他竟下意识后退。 祯娘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拉近她,让他的身子靠着她。 她非常果断的踮起脚尖,一只手揽住了安栋的后颈。不让安栋后退,一个温热湿润的吻,落在安栋的唇上。有点重。 安栋的脑海中,顿时似炸开的烟花。轰隆隆的漫天炫目,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好半晌,他仍能感觉到祯娘柔软娇嫩的唇,在他唇上碾过的感觉。 安栋从来没有吻过女孩子。 他这个人单纯,平素和女孩子开玩笑,都是随性而为,却从来没有幻想过亲吻人家女孩子。 他的心智在这一方面并没有特别的成熟。或者说,他尚未开窍,仍停留在男孩子的情志上。 这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亲吻。 被祯娘吻过,他也感觉心跳如鼓,一张脸似被沸水滚过,通红得要冒险,整个人都傻了。 他怔怔的,双目发直,一张脸通红,双唇微润,简直秀色可餐。 那边,祯娘整了整衣襟,轻声咳嗽道:“你不要害怕,也不要跟家里人告状哦!” 她把安栋告诉她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他,十分霸气。 说罢,祯娘自己往回走。 安栋还愣在当地,怔怔看着祯娘走远。 祯娘脸上的燥热,也慢慢浮上来。轻风吹过,半晌才有点凉意,可见她脸红得那么厉害。 想到自己第一次和男孩子亲吻,竟然是自己拉住他的衣襟,揽住他的脖子,强行靠上去的,祯娘就懊恼得半死。 想到这里,祯娘深深叹气:“赵祯啊,你会把那个幼稚的小子吓死的!” 不管了,否则她今天真有气死。 吻了就吻了,又能如何? 那小子以后还不是她的? 祯娘走得很慢,想等脸上的红潮褪去之后,再回到帷帐里。 可是安栋仍是没有追上来。 安栋让祯娘别害怕,结果自己吓死了。 好半晌,祯娘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视线里,安栋才知道追上去。 他的唇上,仍是火辣滚烫的,脸颊生烟,他比女孩子第一次被亲吻还要羞涩。 等他和祯娘回到帷帐时,两人都是红着脸。 凌青菀就使劲打量祯娘。 祯娘瞪凌青菀。 “姐姐,表姐发烧了,脸都红了。”蕊娘非常低声告诉凌青菀。 蕊娘的丫鬟前些日子发烧,烧得双颊通红,蕊娘知道了。 所以,她瞧着祯娘,也以为祯娘发烧了。 她的声音很低,但是大家都听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祯娘身上。 祯娘没什么,旁边的安栋突然好似被煮熟了,脸顿时通红一大片,旁人看了都能感觉到他脸上的滚烫,似乎要冒烟了。 “你是怎么了?”众人看祯娘,祯娘没什么,安栋反而这样,让小景氏不解,问儿子。 她这么一问,安栋更是无地自容。 安栋愤怒的回答:“没什么!”然后深深埋下头,他颈脖子和耳根都红透了。 凌青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众人就被凌青菀带着笑了。 祯娘也微微低头。 家里的长辈,谁不明白?大家都是过来人,小孩子的把戏,他们一清二楚。 于是,没人再追问了。 ***L ☆、第174章石庭的面目 第174章石庭的面目 这次郊游,大家都玩得开高兴。 除了元阳郡主的出现让小景氏有点扫兴之外。 原本凌家邀请了石庭,凌青菀也以为他会出现,但是最后他没有来。他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凌青菀不知道。 石庭最近频繁出入杨宰相的府邸。 他和杨夫人关系密切。 凌青菀就有点心疼他。他曾经出身太原王氏,天下第一的高门望族,从小过着一呼百应、倜傥雍容的生活。 如今,他却要凭借自己的美貌,去结交京里的贵妇人们,来获取所得。 对于一个男人而言,这是屈辱的。更何况,王七郎曾是天之骄子。他所承受的屈辱,被凌青菀所想的要深。 转眼间到了五月。 端阳节当日,宫里要设宴,款待内外命妇。于是,太后提前下了懿旨,让外命妇们全部赴宴。 “怀庆长公主刚刚犯事被斩,太后却要主持今年的端阳节宴席,这是什么缘故?” 从前,太后是不管事的,这些节日喜宴,都是皇后操持。皇后去世之后,宫里已经两年没有设宴了。 京里的望族之间,都在猜测太后的意图。 没人明白。 大家都嗅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来。太后很疼爱怀庆长公主,如今怀庆长公主被斩首不到二十天,太后却有心思主持宴席,这太不同寻常了! 这里头有阴谋。 到底太后是什么样的打算,没人知道。但是,杨宰相这一系,是彻底得罪了太后。 接到懿旨的人家。都惴惴不安。他们彼此打听、商量,看看如何能在这个风头浪尖避开。 端阳节的前两天,太后却把安肃叫到了慈宁宫:“听闻安副都指挥使的未婚妻子,是个聪慧过人的,而且擅长医术。哀家这些日子,身沉体重,让她来瞧瞧哀家可好? 哀家知晓你没有女儿。端阳节当日。就让安夫人带着凌姑娘进宫吧。” 安肃微讶。 他有点不太明白。 凌青菀在京里的贵女当中,可谓极其低调。若不是她和安檐定亲,京里根本没人知道她。 下朝之后。安肃找到了安檐,把这件事告诉了安檐。 “你最近没有胡闹吧?”安肃问儿子,“太后突然要见菀娘,是怎么个缘故?” “没有胡闹。”安檐回答他父亲。“您也在朝,我做了什么。您是知道的。” 安肃就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和安檐一起回了家。 回家的路上,安檐心事重重。 安檐心想:“怀庆长公主之事。不可能怀疑到九娘头上。我们都只是小鱼,撼不到位高权重的怀庆长公主。 凌家更是无权无势,哪怕太后嗅出蛛丝马迹。也是出尽风头的石庭首当其在。 太后要见九娘,只怕是元阳郡主在郊游时碰了壁。到太后跟前告状,太后这才让九娘进宫的吧?” 安檐也知道,卢九娘一直想进宫。她想看看官家,甚至看看太后。 “爹,您先回去吧,我去趟凌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安檐道。 安肃颔首:“去吧。” 安檐驱马到了凌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凌青菀。 凌青菀也是吃了一惊。 静下心来,凌青菀道:“是不是元阳郡主的主意?” 她和安檐所想的一样,并不怀疑是太后揪出了他们是怀庆长公主案的幕后主谋,因为他们着实不起眼。 他们都是孩子。 孩子是没有能力扳倒怀庆长公主的,这是世人普遍的认识。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们只是利用权贵们之间的尔虞我诈,挑拨起了杨宰相和怀庆长公主的争斗,再火上浇油,让杨宰相出手对付了怀庆长公主。 这叫挑拨离间计。 “应该是。”安檐道。 想到这里,安檐的眼眸似利剑,带着凶恶的杀气。都是那天下朝时,瞧见坐骑失控的人,一时间心软,救了元阳郡主。 谁知道,竟救了个祸害,让九娘身处险境。 “你到了太后跟前,倘或元阳郡主为难你,你先忍气吞声。此前,别说咱们,就是官家也拿太后无可奈何。在太后跟前,你要沉稳,出了宫再说。”安檐道。 若元阳郡主真的敢为难凌青菀,等出了宫门,安檐再收拾她。 “我明白。”凌青菀道。 他们俩站在窗下说话,傍晚的风,吹动窗帘,绸缎软帘如波纹荡漾;窗外种了些花,安檐也叫不出名字,在晚霞中开得灿烂,似云锦落在凡间。 “我回去了。”安檐道。 他的声音中,不觉有点依依不舍。 顿了顿,他又道:“等你从宫里出来,我有件事和你说。” 凌青菀立马拉住了他的袖子,道:“你这个人,这一点最讨厌了!你明知我会猜测你要说什么,然后昼夜难安,你还这样吊我胃口!” 安檐唇角微翘,有了淡淡笑意。 他伸手,摸了下凌青菀的脸。 “我查出了石庭的身份。”安檐认真回答凌青菀。 石庭到京里,极其高调,引得四方瞩目。他的目的,是为了结交各大权贵。 但是,他出入的权贵门第太多了,差不多的人家,他都能登门。所以,他不管去谁的府邸,都不会引起外人的过多注意。 到底谁才是他的主要目的,就令人难以分辨。 这是灯下黑。 石庭那样高调,自然有人要查访他的身份。可是努力了几个月,几乎查不到他的破绽。他就是南边药商石家的五少爷,深得老太爷的喜欢。 “十三年前,太子和二大王争夺皇位,双双身死。追随太子的死士。被一网打尽。 但是,太子府邸,不乏奇人异士。我派人去那边访查石家,让人潜入石氏府邸,蛰伏半年。据我的人所报,他在石家老太爷的院子里,总是见到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深夜来往。 他花了三个月的时候。慢慢跟踪,发现那人和原先太子府詹事的容貌有五六成相似。太子被诛之后,他府上有些人逃走了。以图东山再起。”安檐道。 凌青菀微讶。 “你是说.......” “传信的人也不敢肯定,我也只是凭借这些消息推测。药商石家,之前只有个小药铺,一年没什么赚头。过得紧巴巴的。 十年前,他们突然入了参茸行。就药市而言。参茸行是最暴利的,石家靠这个一夜暴富。但是,若是有心细想,能富到如此程度。也是令人惊叹的。”安檐道。 的确,没有一个恰当的机遇,突然暴富成那样。是挺叫人惊讶的。 就像凌青菀大嫂的娘家陈氏,是因为看准了机遇。及早囤粮,所以去年大旱之后,他们家猛然间暴富,这下子富可敌国。 而石家在南边的地位,和陈家现如今中原的地位差不多,同样是富可敌国,声名远播的。 十年前,参茸行并没有发生能一下子暴富的大事件。 所以,石家的财富,还是来路不明。 “石家想谋反?”凌青菀沉思,声音低了下来,“但是太子已死,他们要扶持谁,九大王吗?” 九大王和当今圣上一样,都不是太子的派系。 太子的谋士们扶植九大王,有什么用?费劲心思,到底图什么? 拿着那些钱财,去过些太平日子不好吗? “这个不知道。”安檐保守道,“我只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石庭说,谋害皇后的人里头,还有官家。这是否属实? 假如他背后的石家真的想谋反,那么他说那些话的意图,就可想而知了!” 石庭想利用这次帮卢玉和卢皇后复仇的机遇,顺便完全他进京的目的。 他想利用凌青菀、安檐,以及凌青菀可以拉拢的卢氏、安檐背后的安家,一起为他的复仇大计出力。 凌青菀攥了攥掌心,指甲全部没入肉里。 她眼眸发凉。 又一次! 他又一次利用她!他口口声声让她跟着他走,却一边很顺手的利用她! 凌青菀咬了咬唇。 “这些话,都是真的吗?”凌青菀倏然抬眸,眼眸里带着几分戒备,“是不是你诬陷石庭的?我可以相信你吗?” 她现在,都不知该听谁的话。 男人都会撒谎。 “相信我!”安檐没有恼怒,没有冷漠,非常认真看着凌青菀,“我绝不骗你!” 凌青菀眼底,就浮起了一层雾气。 她猛然抱住了安檐的腰。 “我信你!”凌青菀道。 安檐就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件事,安檐原本不打算现在告诉她的,免得她分心。她后天要进宫,安檐怕她吃亏。 但是,他还是说了。 如今她紧紧搂住他,安檐便觉得自己所行之事是对的。他应该早点告诉她。 “进宫还是要小心。”安檐反复叮嘱她,“太后如今正在气头上,这个时候吃点亏不妨事,以后咱们找补回来。” 凌青菀点点头。 她自然知道太后一肚子怒气。 这种愤怒,是可以将一切烧为灰烬的。试想,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被斩首,而且不能为其哀悼,还要看着旁人的欢愉庆祝、朝廷开放宵禁等。 现在,谁给太后添堵,都是找死。 安檐从凌家离开之后,凌青菀一夜未睡。 她想了很多与王七郎相关之事。 想起来,不免又是一场气馁。 对王七郎而言,永远有比卢九娘更重要的事,不惜伤害卢九娘的事。 他这样,让卢玉觉得曾经对他的爱恋,像个丑陋的笑话。她曾经的爱情,甚至她的孩子,都变得不堪入目。 石庭大概是觉得,任何的伤害都是可以弥补的。 殊不知,一次伤害便是一道伤痕,永远填补不上。这一次,石庭明知卢九娘报仇心切,时间不多,他仍是顺手利用她。 第二天一大清早,凌青菀就带着莲生出门,去了天一阁找石庭! ***L ☆、第175章点破 第175章点破 (加更答谢了如嫣同学的和氏璧打赏,么么哒!) 凌青菀一夜没有睡踏实。 她的梦境里全是曾经和王七郎相恋的情景。可是,那些梦境是黝黑、热闷,令人窒息的。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所以,她一大清早就带着莲生,迫不及待来到了天一阁,找到了石庭。 “怎么了?”石庭瞧见她面色不善,依旧淡淡问道。 他现在总是一副清冷面孔,似青霜。 石庭的面容和王七郎相差甚大。不仅仅如此,他连神态都不一样了。 他从前是个热情、大方、尊贵的贵胄公子,如今他绝美却阴冷。 哪怕凌青菀再急促阴沉,石庭依旧面不改色,平静望着她。 他的眼眸里,甚至没有半分波纹。他吃定了她,知晓她的一切,知道怎么对付她。 “你是黎华吗?”凌青菀突然问。 石庭神色不动,用种疏离清冷的目光,静静看着她,等待下文。 “你是吗!”凌青菀却怫然作色。 石庭的眼神终于有点松动,他徐徐开口,不紧不慢道:“突然问这种话,也是蹊跷。又怎么了?” 他的声音,好似哄无理取闹的孩子。 又怎么了? 好似凌青菀时常无理取闹一样。 “王黎华,你要什么?”凌青菀站起身,眼眸灼灼如芒,恨不能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将他看透,“这次。你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石庭清冷平淡的面色骤变,全部阴冷下去,似严霜覆面。 他的周身,顿时被青霜笼罩,冷得骇人。 “你身上的任何一样东西,我都想要。你明明知道的,反而有此一问。叫我不解。”石庭声音空旷。“安檐对你说了什么?” 凌青菀勃然大怒。 她气他的言辞轻佻,又气他的用心不良。 为什么她年少无知时,会遇到这样的人? 触及往事。心里似被钝刀割肉,疼得喘不过来气,凌青菀的声音更烈:“是谁杀了我姐姐?凶手是谁,你再说一遍!” 石庭就明白了。 他知道凌青菀想问什么了。 石庭默然盯着她。半晌缓慢走进她,他疏离的眸子。陡然间锋利起来,似寒刃:“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你也记得清楚!” 凌青菀扬手,劈手朝他的面颊打去。 她的手腕却被他捏住。 他的手指修长纤细。五指冰凉,却似寒铁一样紧紧捏住她的手腕,似乎要将她的手腕捏断。 一股剧痛。从凌青菀的手腕传来。 “安檐又跟你说了什么?”石庭冷而锐的眸子里,添了失望和怒焰。“他说了什么,让你这么不顾一切来找我?” 凌青菀想夺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拉到了怀里。 石庭靠得很近,凌青菀几乎要贴到了他的胸膛。她更加愤怒,想冲他踩过去,却被石庭绕开了。 她的这些手段,全是石庭教给她,让她自保的。 所以,她对付安檐的手段,在石庭这里完全无用。石庭对她很有把握,怎么掌控她,他似乎一清二楚。 他用种极其冷静的眸子看她。 凌青菀深吸一口气,让她自己的情绪平复些。 “你是不是前太子余孽?”凌青菀虽然愤怒,仍是放缓了声音,怕隔墙有耳。 石庭神色不变,静静看着她。 他的眸子冰冷中也带着浓浓的失望。 “安檐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石庭唇角有了抹讥诮,“九娘,曾经也是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结果就被骗了。如今,重新做人了,为什么还是改不了这份天真?” 凌青菀抬眸,愕然看着他。 为什么他提及欺骗他的往事,那么轻易? “我相信安檐!”凌青菀道。 石庭冷笑。 “告诉我,官家到底有没有害我姐姐?”凌青菀逼问他,“王黎华,请你告诉我实话!” “我曾经说过的,就是实话。”石庭恢复了他的清冷,好似有点心灰意冷,“走吧九娘,回去反思自己,到底该相信谁。” 他松开了凌青菀的手腕。 被他紧紧握过的手腕,火辣辣的疼。 “安檐他没有道理骗我!”凌青菀道,“你不解释,那么我便相信他!” “随便吧。”石庭已经转过身子,声音清冷道,“反正我救过你一次。这次的命,你自己不好好珍惜,再被害死,我也对你无愧。回去吧!” 凌青菀站在那里,半晌没有挪动脚。 这个瞬间,她竟有几分动摇。 到底谁告诉她的话是真的? 石庭和安檐,他们谁在骗她? 回家的路上,凌青菀坐在马车里,半晌没有动,似樽石像。 “不要相信任何人。”她耳边又想起卢珃的声音。 她紧紧阖上双眸,将头靠在车壁上。 她放佛堕入了冰窖,遍体生寒。 回到家里,凌青菀身上没什么力气。 她沉默坐了半晌,然后问丫鬟:“大奶奶今天在家,还是去了铺子里?” “在家里。”丫鬟回答她。 陈七娘这些日子都在家里养胎,很少往铺子里跑,都是凌青菀的大哥放了学去铺子里照看一二。 凌青菀起身,去陈七娘跟前说话。 虽然她装作颇为开心,和陈七娘说起孩子的事。但是,她眼底的迷惘有点藏匿不住,陈七娘敏锐捕捉到了。 “方才姨母派人来传信,说端阳节宫里的宴席,太后娘娘特旨往姨母带你去,是不是很担心?”陈七娘笑着问凌青菀。 凌青菀几乎没有出席过这么大的场面,年纪又小。怯场是人之常情。 “不是。”凌青菀摇头道,“没什么担心的,跟着姨母就好了......” 陈七娘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关切和担心。 凌青菀沉吟片刻。 “大嫂,你说,如何去分辨一个人话里的真假?”凌青菀突然问,“您管着那么多生意。伙计们忠心耿耿。您肯定有特殊的看人本事,您教教我。” 陈七娘就笑了。 她想了想,道:“分辨真话还是假话。还是挺容易的。对方的一句话,你只要能分辨到底是谁获利比较多。是对方,是你,还是平分利益? 假如是对方获利。那么就是假话;如果是你,那便是真话了;若是平分利益。那么就是真假掺半。” 凌青菀愣了下。 陈七娘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信任。 假如安檐的话是假的,那么他挑拨凌青菀和石庭,能得到什么?他似乎没有任何好处。 哪怕她想让凌青菀疏远石庭,他也已经做到了。没必要撒谎诬陷石庭;他也知道卢九娘和石庭并非一条心,更没有必要去挑拨。 而石庭呢,假如他承认了。那么他谋逆罪可能被诛。他唯有撒谎,让他自己获利比较多。 这么一想。安檐的话更可信。 凌青菀倏然笑了:“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是不明白?” 她的笑容里,充满了自嘲。 陈七娘安慰她:“所谓当局者迷,这话不假。若是能轻易看破局势,就不会有那么多入迷者。” 凌青菀拉住她嫂子的手,低声道:“大嫂,多谢你,你点开了我的混沌!” 陈七娘微笑。 她告诉凌青菀:“下次有什么事,只管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凌青菀点点头。 回房之后,她的心终于静下来。 这么一静,凌青菀也惊觉自己去找石庭,太过于天真。 谋反是多么大的罪? 石庭岂会告诉凌青菀实情? 哪怕是凌青菀,也不会对他说实话的,必然会否认。 凌青菀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敢承认,不敢承认石庭又一次利用她。 所以,她下意识不去深想,把自己都绕迷糊了。 她仍是不愿接受自己从前的爱情,只场不堪的骗局。她想描绘它,洗白它,遮掩它。就是有了这种念头作祟,所以她糊涂了,迷茫了。 陈七娘的话,终于让凌青菀无处遁形。 她曾经爱过的王七郎,就是个随手利用她,丝毫不会手软的男人。 一切,都坦白在凌青菀面前,哪怕再痛,这个伤疤还是揭开了。 这大概就是当局者迷。 凌青菀深吸一口气。 第二天,就是端阳节。 端阳节是恶日,因为“重午”,重午之节,五毒皆出,故而需要准备驱毒避邪的东西。 一大清早,凌青菀的母亲就带着他们兄弟姊妹,亲手在各自的房门口贴五毒图,屋子里贴天师图。 “这是石榴花,要洒在自己的账顶。”凌青菀教蕊娘。 撒石榴花在账顶,也是驱毒的方法之一。 然后,凌青菀又把一个自己做的蝙蝠络子系在蕊娘身上,这是辟邪保平安的。 “好了,你该去准备,一会儿你姨母来接你。”景氏对凌青菀道,“到了宫里,事事听你姨母的。” 景氏有点担心女儿。 但是,想到凌青菀以后要加入安家,这种出入宫门之事,是安家平常的应酬,凌青菀应该早点适应。 景氏就把担心收起来。 凌青菀道是。 她回房之后,让丫鬟给她穿了件淡绿色卷草纹的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衣裳料子上乘,做工讲究,颜色清淡不显眼,同时又慎重。 景氏看了,觉得很妥当。 很快,安檐陪着小景氏、大表嫂到了凌家,接凌青菀进宫赴宴。 凌青菀趁人不备,把一个蝙蝠络子递给安檐,道:“这个给你,我自己做的。” 安檐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 求月票!最后一天了,姐妹们如果还有月票,就支持下吧!拜托啦!L ☆、第176章素色 第176章素色 安檐将凌青菀送给他的蝙蝠络子,随意挂在自己软甲的外面。 玄色软甲,缀满了铜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冷酷刚毅,是男子的威武;可是,那朱红色的蝙蝠络子,鲜艳飘逸,十分明显的挂在外头,很扎眼。 安檐恍若不觉,表情柔和,一改往常的冷峻。 小景氏和大表嫂周氏瞧见了,都抿唇轻笑。 安檐送她们到宫门口,就停下了脚步。 凌青菀上前,走到他身边,不顾姨母和大表嫂的眼神,要把安檐的络子取下来。 安檐不同意:“不是说带着辟邪吗,取下来干嘛?” “别人会笑话的。”凌青菀道。 “那又与我何妨?”安檐答。 “......” 最后,凌青菀还是替他摘了下来,免得同僚们瞧见了取笑他。 这鲜红的络子,和他的软甲着实不相配。 安檐有点不愉。 姨母和大表嫂周氏都在抿唇低笑。 凌青菀和安檐说完话,就跟了姨母和大表嫂周氏,进了宫门。 她们在宫门口,还遇到了汝宁长公主。 汝宁长公主有一个身量颀长的丫鬟搀扶着,她脸色雪白,眼皮无力虚搭着,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 小景氏和周氏都微愣。。 特别是周氏,吓得半死,立马上前搀扶了汝宁长公主:“婶娘,您这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声音都哽咽了。 周氏从小没了爹娘,是跟着叔父和婶娘长大的。汝宁长公主对她而言,就像她的亲娘一样。而汝宁长公主也很是疼爱她。 她都不知道汝宁长公主病成这样。 “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身子抱恙。”汝宁长公主有气无力的。慢慢说道,“已经没事了,好孩子,别哭......” 周氏的眼里仍是噙满了泪水。 小景氏就连忙道:“长公主,您该在家里歇着,这样辛苦,叫我们如何安心呢?” “今天是好日子。岂能扫兴?”汝宁长公主道。她说着话儿。就喘不上来气。 周氏瞥见了凌青菀,连忙道:“菀娘,你来给我婶娘把把脉。你的医术不比太医差。” 汝宁长公主神色微敛,有些精明的亮光从眼底一闪而过。 “不用了,今日已经请了太医。”汝宁长公主柔声拒绝,然后道。“咱们快些进去吧。给太后娘娘请安,我再回家歇了。” 周氏挨不过汝宁长公主。只得和丫鬟一起,搀扶着汝宁长公主。 凌青菀挨着她姨母,搀扶着姨母的手,然后用力拉了拉姨母。让姨母放缓脚步。 小景氏不解,仍是脚步未落。 她们稍微落后汝宁长公主几步,凌青菀才悄声对她姨母说:“长公主是装病的。您放心吧。” 小景氏蹙眉。 不过,小景氏立马就明白了汝宁长公主的用意。 今天的端午宴席。注定是场腥风血雨,这个时候装病躲开,是最好不过的。 谁留在宫里,都可能落得被太后刁难的下场。 太后这是卯足了劲要报复。 汝宁长公主可能听到了更多的消息。小景氏自悔不跌,她也应该装病的。 宴席设在昭阳宫。 昭阳宫外,数株矮矮的海棠,正妖娆盛绽,嫩蕊迎风。 远远的,凌青菀就听到了丝竹阵阵,飘渺入耳。 她还嗅到了浓郁的酒香。那酒香中,还有青竹的气息。 凌青菀和小景氏,是跟在汝宁长公主身后进昭阳宫的。 因为汝宁长公主“病恹恹”的,所以大家都上前问候。 小景氏和凌青菀反而被人疏忽了。 “最近天气不好,忽冷忽热,不少人病倒了。”有个贵妇人却冷嘲着说道,“这不,杨夫人也只剩下半口气,长公主也病了,都赶了趟。” 这语气,就是点名汝宁长公主装病。 这位贵妇人,凌青菀认得她,她是王家的媳妇,是太后娘娘的亲信。 汝宁长公主听了这话,心里必然不舒服,但是脸上不敢表露半分,还有做出“多谢关心”的模样,也着实辛苦。 凌青菀就往人群里瞥了几眼,没有看到杨夫人。 杨夫人装病,也是人之常情。 这次怀庆长公主案,杨夫人可是最大的主谋,太后岂能饶过她? 不过,她到底是一品外命妇,太后需要收拾她,也要个正当理由。 假如不来,就正巧给了太后借口,可以给杨夫人定个不敬之罪。 所以,进退维谷的时候,唯有装病,装得半死模样,哪怕太后知晓是假的,也只能干瞪眼。 凌青菀觉得,这招以退为进还不错,只可惜被汝宁长公主给破坏了。 “两个人重病”,无疑装病的嫌弃更大,更加明显。 “安夫人,您这边请。”那边,一个宫女引小景氏入座。 凌青菀就跟着小景氏,往那边去坐席,周氏一直陪在汝宁长公主身边,没有回来。 “安夫人,可巧又遇到您了,您今日来得早啊。”不远处,一个笑盈盈的声音,对小景氏道。 凌青菀和小景氏循声望去,但见一个樱桃红苏绣如意襟褙子的女孩子,缓步朝她们走过来。她玉颜淡粉,秀眉轻描,胜在年轻明艳,粉腮滢眸,也有几分潋滟夺目。 是元阳郡主冯滢。 小景氏心里对这位郡主多有不喜,也猜测今天凌青菀被太后特旨宣进宫,也是这位郡主捣鬼。 今天来的女眷,多半打扮素净,怕被太后挑刺。唯有元阳郡主衣着明亮,在一群淡色中,格外灼目动人。 她还带着明晃晃的细长耳坠子。行走间摇曳着艳光。 这是大胆,叫人佩服。 “郡主。”小景氏起身和她见礼。 凌青菀也跟着起身,叫了声郡主。 “凌姐姐!”元阳郡主很热情的上前,挽住了凌青菀的胳膊,笑语嫣然,“凌姐姐今日真漂亮,似九天玄女下凡尘。” 然后她打量凌青菀几眼。又道。“凌姐姐肌肤生得真好,嫩白喜人......” 元阳郡主天性没有嫩白的肌肤,故而她嫉妒和憎恶每个肌肤嫩白的人。 她说这些话。叫人听了阴测测的。 凌青菀好似不懂,照样道谢:“郡主过誉了。” 元阳郡主又陪着说了片刻的话,直到她看到她姨母临安长公主和宁国长公主进来,她才放过了凌青菀。 小景氏就悄声和凌青菀说:“菀儿。你别害怕。你越是露怯,她们越是会欺负你。” 凌青菀颔首:“我知道了。姨母。” 小景氏点点头。其实,她不过是白叮嘱一句。凌青菀自从进了宫门,就表现得落落大方,心思缜密。一点也不怯场。 小景氏既意外又高兴。 在人群里,凌青菀也瞧见了祯娘和纪王妃。 不过,亲王妃和郡主们的位置。在北侧,凌青菀抬眸有点远。祯娘和纪王妃又来晚了,差不多就要开席,她们就没好挤过来。 “元阳郡主是个聪慧过人的,怎么她今天打扮得如此不合时宜?”身后,有人低声议论元阳郡主。 今天并非国宴,而是平常的家宴,所以内外命妇都没有穿朝服而来。 没有穿朝服,反而更加考验人。 她们都猜测太后心情欠佳,谁也不敢触霉头,所以都换了近乎白色的素色衣裳进宫。 唯有元阳郡主,衣裳的颜色鲜艳。 凌青菀也看了眼她姨母。 片刻之后,终于正式开席。 太后也缓缓出现在首席的高台上。她今日一改慈祥温和,眉目收敛,有种咄咄气焰,俯瞰众人。 大家一起跪下行礼。 可是,太后半晌没有叫她们起身,而是任由她们跪着。 “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穿得跟守孝似的!”太后的话,从高台上响起,传入每个人的耳膜,“大喜的节日,你们穿的是什么东西!这是替谁守孝?” 最后一句,问得气势逼人。 所有的女眷,都紧紧贴在地上,不敢起身,身子瑟瑟发抖。 “你们替谁守孝?”太后震怒。她扫视了一圈,逼问道,“怀庆长公主犯事,除去乃是为国为民,你们是替罪人守孝吗?” 这一句,既有无限的愤怒,又禁不住透出浓浓的伤心。 大家的头都贴到了地面上。 这些内外命妇们,何曾见过温和慈祥的太后发这么大的火? 她们全部吓得半死。 凌青菀也是第一次见太后如此盛怒。 “外祖母,您别气坏了身子。”终于,另一个声音,在寂静的宫殿里响起,“您不知道,今年素色是京里最新鲜的颜色,人人追捧,所以她们都穿成这样。” 这是元阳郡主的声音。 京里的女眷之间,也是追求潮流的。 有时候,一种颜色的衣裳、一种新鲜的发髻,流传开来,众人竞相模仿。 “外祖母......”元阳郡主软语絮叨,在太后耳边嘀嘀咕咕,不知说了多少话。 大家都听不清楚元阳郡主说了什么。 好半晌,太后才道:“都起身吧。”声音里的盛怒已经敛去,变得平静无波。 众人谢恩,纷纷站起来入座。 跪的时间太长了,大家都手脚酸痛,特别是膝盖上,一阵阵的寒流涌入。 凌青菀跟着她姨母,谨小慎微。 她一个抬眸间,就看到高台上陪着皇太后坐的元阳郡主,将目光投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戏谑。 凌青菀的手攥了攥。 *** 今天的第三更,对不起来得太晚了。另外,咱们有副版主了,欢迎夜雪初霁0407同学成为副版主~~L ☆、第177章化解 第177章化解 宫里已经好几年没有在端阳、中秋这等节日设宴了。 从前是有的,凌青菀记得。 她尚年幼时,她姐姐每年都要安排。 她会坐在高台下的首位,接受内外命妇们的恭维,然后不顾卢珃的阻拦,偷偷多喝几杯青梅酒,最后身子软酥,趴在卢珃怀里喊头疼。 卢珃会一边抱怨,一边心疼。 一晃经年,同样酒暖脂香的宴席,眼前的面目甚至能对得上几位,可早已物是人非。 宫里的一切,和她小时候相差无几。 就连这昭阳宫大门上的雕花,掉了一小块,都没有来得及修葺。 可熟悉的感觉,已经没有了。 她从前是把宫里当家的。 卢珃在的地方,永远有一张属于卢玉的睡榻,永远有个安静的家。 凌青菀悄悄低了头,将眼角的水光抹去。 她以为自己早已不再那么悲伤。偶然想起卢珃,心里酸酸的,却不会哭出来。原来,只是时间冲淡了记忆,并非遗忘。 走入宫墙,一切都回来了。 她仍是只要思及卢珃,就连喘口气都疼。 “菀儿?”姨母在耳边低声问,“你怎么了,可有不舒服?” 凌青菀摇摇头。 她没有不舒服,她只是伤感。 她很想在宫里走走,去看看她被人投入的后湖,也想去看看卢珃亲手种下的桃树,更想看看卢珃曾经的宫殿。 只可惜,此情此景,行差踏错都要丢性命。 凌青菀闷闷喝了杯酒。 不是青梅酒。 一切都变了。 宴席到了一半。内外命妇都要上前,给太后敬酒,说些吉利的话。 太后身边坐着一个宫妃,云鬟华服,高贵美艳,大约二十五六岁。 “那贵人是谁啊?”小景氏嘀咕。 她没见过太后身边的那位贵人。 “她姓冯,是含山长公主的小姑子。”凌青菀解释给她姨母听。 冯氏十二三岁就进宫了。一直在太后跟前做女官。长得清秀可人。 官家几次去太后那边请安,都是冯氏出来答话。而冯氏,对官家的关切有点超出平常。宫里的每个女人。都想引诱皇帝。 这方面,不管隐藏得多深,皇帝都能一眼看得出来,他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卢珃。 卢珃便对冯氏多有防备。 所以。卢珃在的时候,冯氏不是宫妃。 只是不知她如今是什么身份。 “哦。她就是今年新晋的冯贵妃。”小景氏恍然,“你怎认得她?” “方才听人说的。”凌青菀道。 小景氏不疑有他,又仔细打量了几眼冯贵人,想看清她是怎样的谲滟姿容。 “冯贵妃?”凌青菀也心想。“皇后之下的宫妃第一人。” 她心里竟有几分怅然。 听闻官家从来不碰后宫的女人,清心寡欲。可是,他宫里还是不停有新人被送进来。 就像冯贵妃。她是否已经得到了官家的宠爱? 卢珃最后的那段时间,和官家非常恩爱。 凌青菀对官家新晋的贵妃。就有点敌意。不知冯氏是太后抬举,还是官家宠爱的? 凌青菀正在愣神间,小景氏拉了拉她。原来,已经到了小景氏带着凌青菀和周氏去向太后敬酒祝贺。 周氏连忙端了酒盏,跟在小景氏身后。 凌青菀就跟在周氏身后。 她们端着酒盏,跪下给太后敬酒时,元阳郡主突然上前,笑着对太后道:“外祖母,您瞧凌姐姐,她像不像某个人?” 元阳郡主总是很亲切称呼太后为外祖母,像平常人家一样。而太后的其他外孙女,总是不敢这么叫。 太后听了元阳郡主的话,凝眸打量凌青菀。 凌青菀生得肌肤白皙韵透。 她低下头的样子,确实有几分像卢玉。 “元阳这么一说,哀家倒是觉得,凌姑娘有点先皇后的模样。”太后突然道。 众人一愣。 全场寂静,整个昭阳宫顿时一片死寂。 像先皇后?这话的分量也太重了! 凌青菀只感觉有股子寒流,在身体里流窜。 突然说她像卢珃? 太后说一个女孩子像先皇后,这是非常不合时宜的。 像先皇后,自然是要暗示接她进宫。否则,哪怕明知很像,也不能点破。 况且,凌青菀和卢珃一点也不像。 这普天之下的女人,谁能比卢珃漂亮?卢珃的谲丽容貌,是上苍的馈赠,连同胞姊妹的卢玉都不及她一半,何况凌青菀? 太后肯定是见凌青菀肌肤嫩白,很像卢玉,所以心思一转,就想到了卢珃。 “民女听闻,先皇后乃是天人之姿。民女愚蠢丑陋,当不起太后娘娘盛赞!”凌青菀立马磕头,高声说道。 她反应很快,比她姨母小景氏还要快。 太后眸子冷冽,静静落在她身上。 “呵,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太后半晌,冷笑着说道。她今天不复往常的慈祥,变得威严冷酷,这才像个母仪天下的女人。 她说得阴冷,毫无半分夸赞之意。 凌青菀却立马道:“谢太后娘娘夸奖,民女深感荣恩!” 她接得依旧很快。 元阳郡主心里就有点急。 “外祖母,我一眼瞧见凌姐姐,便觉和她缘分不浅,原来是她真的有几分故人的影子。我虽有好几个姊妹,却也想要一个凌姐姐这样的聪慧的姐姐。 外祖母,不如您将凌姐姐封为郡主,同我做对好姊妹吧?”元阳郡主笑着道。 “民女当不起!”凌青菀立马又道,“郡主乃是天之骄女,民女岂敢当此殊荣? 况且。民女有幸能面见太后娘娘,已是万分荣光,满族荣耀。倘或再贪图郡主的名望,就是贪婪自私,佛祖有灵亦要降下责罚。 民女万万不敢!” 郡主的封号虽然尊贵,但是一旦要了,后患无穷。 太后岂能轻易给一个人封号? 那是别的门第想也想不到的殊荣。 小景氏、周氏以及满座的贵妇人们。都为凌青菀的应变而惊叹。在心里暗暗叫好。 这孩子忒大胆。 她甚至用话来压太后。 太后若是不顾纲常,非要给她封个什么郡主,好似就是逼迫她贪婪。而其他贵族也会不满。 皇家素来论功行赏,而太后给一个没有任何功劳的家族女孩子封郡主,甚至那女孩子还不愿意,其他对社稷有功的门第。如何能心服口服? 此情景之下,郡主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封赐的。 太后就被堵住了。 而那边。元阳郡主见太后有点松动,还在继续道:“凌姐姐别谦虚了,你当得起的......” 这话,不管是气势上。还是智谋上,都输了凌青菀一大截。 凌青菀是安肃未来的儿媳妇,安檐的未婚妻子。她应对如此厉害。不给太后半点机会,太后倘或非常给她点厉害。就真的得罪了安家。 在怀庆长公主案例,安肃可以洁身自好,没有帮杨宰相半分的。 经此一役,王家损兵折将,太后又是不能干预朝政的妇人,所以当前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安肃了。 否则,那便是逼迫安肃偏向杨宰相。 “元阳,你退下!”太后厉声道。 元阳郡主吓了一跳。 众人也吃了一惊。不成想,太后居然呵斥她最疼爱的元阳郡主。 看来,太后也忌惮安肃啊。 安肃应该是棵大树吧? 那些心里忐忑不安的贵妇人们,好似终于找到了一点依靠:假如她们的家族和丈夫被逼无奈,可以去投靠安肃的。 “安夫人,您这个外甥女,聪慧过人,哀家甚是喜欢她。往后,多带着她到哀家跟前来坐坐。”太后继续道。 太后听了元阳郡主的话,将凌青菀招到宫里,想随机应变,看看能不能拆了凌青菀和安檐的婚事。 元阳郡主中意安檐,太后亦是知晓的。她想看看,安夫人对凌青菀是如何态度,而凌青菀又是怎样的女子。 太后也想把元阳郡主嫁到安家。 她已经失去了最爱的女儿,失去了一股非常强大的助力。 王家想要永葆荣华富贵,就需要新的助力。而安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身为太后,她不能强拆安檐的姻缘,所以她想在凌青菀身上下手,给凌青菀一点甜头,让她自己作死。 不成想,这姑娘机灵透顶,把太后所有的话都堵住,再也说不下去。 而且,安夫人一直沉默不语,对凌青菀如此快速接话不露半点不满。 如今看来,安夫人很维护这个外甥女,而凌青菀看似温和贞淑,实则鬼心眼很多。 太后想,元阳斗不过这小姑娘的,只是元阳不自知罢了。 安檐和这个小姑娘的婚事,也难以拆开,除非出现其他事。 这顿宴席,小景氏也是心惊肉跳,后背都汗湿了。 好不容易出了宫门,她就念了声阿弥陀佛,狠狠松了口气。 安檐早已在宫门口等她们。 “走,回去!”小景氏立马道,然后又吩咐身边的护院,“去找侯爷,让他赶紧回府,有要事商议。” 小景氏对大儿媳妇周氏也不客气,道:“你坐到后面车上去,你妹妹今天跟我坐。” 这是把周氏支开。 周氏点点头。 安檐不解,但是没有在宫门口问,而是带着母亲的马车,往回走。 上了马车,小景氏才慢慢透出一口气。 “菀儿,你今天在太后跟前,应对很好!”小景氏对凌青菀道,先夸奖了凌青菀,“倘或你松软一分,就要着了元阳郡主的道。” 凌青菀道:“我明白的,姨母。” 小景氏颔首。 “姨母,太后说我像先皇后。”凌青菀提醒小景氏。 小景氏亦是脸色骤变。 自古皇家占了臣妇,并不是没有。 别说臣妇,就是儿媳妇,不也照样入宫服侍皇帝吗? 而太后当着那么多人,说凌青菀像先皇后,就是想让凌青菀进宫的意思。 这是对安家的侮辱! 这也是对安檐的侮辱! 要不是凌青菀机敏,话题接得快,堵住了太后的口,焉知她后面不会说出更过分的话? “怀庆长公主的死,明明跟侯爷没关系,太后却如此折辱我们家的儿媳妇。可见,在这个朝堂上,明哲保身很难的。”小景氏心想,心头越发狠戾。 顿了顿,小景氏对凌青菀道:“菀儿,朝廷的事你不懂,但是你今天接太后的话,接得非常好!” 是凌青菀自己,化解了这场危机。 “姨母,不是我机灵,而是我背后靠着安家。”凌青菀道,“在皇权面前,聪明没有任何作用,唯一起效的,乃是姨父和二哥的重权。” 小景氏就震惊看着凌青菀。 凌青菀眼眸清澈,目光明亮。 可是,她却把一切看得这么透。 小景氏终于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我和你姨父一直喜欢你,把你当女儿一样。如今看来,你不仅仅聪慧,而是有勇有谋,天生就该是嫁入权臣门第的人。” *** 这个月第一天啦,求保底月票!我今天会加更的,姐妹们多支持! 太后要作死啦,元阳郡主要作死了,求月票支持~~~L ☆、第178章建议 第178章建议 (加更答谢夜雪初霁0407的和氏璧打赏~~) 姨父、姨母和安檐在小书房商量事情,他们竟让凌青菀坐在旁边听。 凌青菀格外忐忑。 这些家务事,不应该让她听到的。 但是,姨父却坚持让她在场,因为元阳郡主和太后可能从凌青菀身上着手,凌青菀需要万分小心。 安肃不想和太后、王家以及太后生的那几位长公主结盟。安家众人不会被长公主他们攻破,安檐和安肃夫妻会很小心提防。 但是,安檐的亲事还牵涉到凌家。如果凌青菀着了道,就无力挽回了。 毕竟,安檐和小景氏不能时刻守着凌青菀。以后要怎么办,姨父希望凌青菀能明白。 他希望凌青菀自己也有个提防。 凌青菀就端坐在椅子上,目光不时瞥见窗外一株木芙蓉,枝头繁花盛绽,灼烈秾艳,落英似锦。 她的心路,也是鲜花着锦,明媚灿烂。 她隐约有几分喜悦。 “前天下朝,冯驸马与我同路,不知怎的他说起了自己女儿元阳郡主,她说檐儿曾经救过元阳郡主的命,是他们家的恩人。”安肃端了茶盏,慢慢饮了一口,才说道。 说罢,他继续从杯盖撩动浮叶,满屋茗香四溢。 安檐却脸色阴沉。 怀庆长公主一案,王家和太后损失惨重。朝中能与杨宰相抗衡的,唯有皇帝跟前第一宠臣安肃了。 安肃低调聪敏,他知晓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来自官家的宠爱,而不是拉帮结派让官家忌惮。所有。安肃鲜少搀和朝中的权派之争。 哪怕是太后要拉拢他,他也不买账。 安肃对皇帝的感情很有信心。皇帝还是落魄皇子时,只有安肃在他身边,亦父亦师教导他,关心他。 这些年,安肃得势了也从来不恃宠而骄,反而谦虚低调。 皇帝又是极其念旧的性格。 所以。他们君臣感情依旧。十几年未变,不改初心。 太后和王家的势力,也知道安肃保持中立。谁也不投靠,他们也不会妄图去拉拢他。 这是从前。 只可惜,现如今朝中局势起了变化,以杨宰相为首的那群靠着科举走上仕途的官员。开始对付依靠功勋贵胄荫蒙的官员,以王氏官员为首。 没有怀庆长公主案这件事。新老贵族也迟早要闹一场才肯甘心的。 老贵族向来瞧不起寒门学子出身的科举官员,称呼他们为“田舍郎”;而靠科举得势的“新贵族”,更是瞧不起老贵胄不学无术、尸位素餐。 双方积怨已久。 怀庆长公主案,不知多少人被拖下水。王家和太后损失惨重,而朝中其他贵族官员,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不知是否应该投靠王氏。 这个当口,安肃的影响力颇大。太后和王家都想拉拢安肃,虽然他们都知道很难。 只有安肃倾向王家,其他观望的门第,同样会倾向王家。 只是,太后和王家不知该如何下手。 不成想,元阳郡主因为奇缘和安檐遇上了,这就成了太后和冯驸马下手的突破口。 假如能把元阳郡主嫁给安檐,那么和安肃结盟就顺理成章。 “什么恩人?”安檐冷声道,“当初就该任她摔死!” 安肃放下茶盏,安慰儿子道:“这不是你的错。元阳郡主也非故意来碰你的,不过是意外。你若是真见死不救,也不是安家男儿。 哪怕你不救元阳郡主,太后也会想其他法子来商议结盟之事,你无需自责。” 凌青菀也能理解安檐。 别说是安檐,就是凌青菀自己,在街上看到有人要摔死,假如有能力又顺手的情况下,也会解救对方。 凌青菀曾经也被救过。 那次安平门叛乱,石庭不也救了他们全家吗? 当然,农夫与蛇的故事,也是时时发生的。救了人,反被咬一口,是既愤怒又无奈,却世人不会因噎废食,见死不救。 “我也觉得二哥无需自责,这事跟二哥无关。”凌青菀开口道,“王氏和杨宰相已经闹了起来。这种时候,唯有姨父可以与之三足鼎立。 哪怕姨父中立,他们也会担心姨父倾斜。只要姨父偏向一方,风头立转。这种时候,他们最怕姨父突然会偏袒,对姨父分外忌惮。 他们两方,都会想发展拉拢姨父。哪怕不能,也要毁了姨父和另一方结盟的可能。姨父两边不得罪,还不如两边都得罪,更稳妥。” 安肃微讶,看着凌青菀。 小景氏也有点吃惊。 这话何等大胆嚣张! 安肃素来稳重,谁也不想得罪。所以,他是宁愿两边不沾的,小景氏也是这么想。 而凌青菀觉得,还不如把两边都得罪了,这样他们才能更放心,也才算是置身事外。 王氏和杨宰相的战争,经过怀庆长公主这一役,已经变质了。接下来的争斗,自然是凌青菀更希望看到的。 太后和王家可能会在争斗中垮掉。 当然,这也不是一两年可以做到的。 凌青菀希望她姨父可以置身事外。 “哪怕没有我们的挑拨,新老贵族间迟早也要斗起来,这是必然。”凌青菀心想。 杨宰相代表的,是靠着科举发家的“寒门士子”,他们学富五车、才华横溢,政见卓越,辅佐朝政。 而王氏所代表的,是靠着家族声望和古老的名声,掌控军队,与朝廷结亲,享受尊荣。 魏晋时期也发生过类似的事。经过多年的征战,贵族子弟落寞。朝廷提拔寒门武将,加官鬻爵。而随着寒族武人地位越来越高,就引发了老贵族的越多不满,争斗不断。 如今,又恢复了那个时期的局面。 寒族崛起的新贵族和世族老贵族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唯有你死我活。 如今。科举制度兴起不长。但是完善到了寒门学子可以通过读书,从而封官拜相权倾朝野的地步,那些老贵胄如何受得了? 没有凌青菀和安檐等人的挑拨。杨宰相为首的学子派和以王氏为首的老贵胄派,迟早也要斗起来。 他们斗起来,乃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凌青菀和安檐、石庭充当的,仅仅是导火线。 “爹。我觉得我们应该两边都得罪。”安檐坚持凌青菀,“您两边都不得罪。虽然少些压力,但是官家怎么想?您是把压力推给了官家。” 安檐觉得,他父亲左右逢源,正想倚重安肃的官家。就心冷不安的。 官家可能会猜测,安肃到底会依靠谁。 假如安肃把王家和杨氏都得罪了,官家就知晓他在朝中孤立无依。会更加需要皇帝的支持。 皇帝这才彻底放心。 安肃脸色微紧。 小景氏也肃穆起来。 他们夫妻俩沉吟良久,都不再开口。 “檐儿。你送菀儿回家吧,免得你姨母担心。”半晌,安肃开口道,“菀儿,改日到到家里来玩。这些日子,处处小心,别叫人欺负你。” “是。”凌青菀道。 她跟着安檐从小书房离开。 等儿子和外甥女一走,安肃就站了起来,不安在屋子里踱步。 “侯爷,孩子们的话,您还是别信。”小景氏心里不安,对丈夫道,“咱们走到今天不容易。那两个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们哪里知道朝廷的险恶?” 安肃不开口。 良久,他才摇摇头,对小景氏道:“我觉得檐儿和菀儿言之有理。当前,左右逢源已经不能置身事外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把他们全部得罪了。这些年,我靠着什么?朝廷文臣武将,皆有我的人,他们食禄多年,也该做些牺牲了。” 他决定听凌青菀和安檐的话,把两边都得罪。 这样,王氏和杨宰相可能会有点报复。报复之后,他们会更加放心。 同时,皇帝也会放心。 皇帝放心了,安肃以后的路会更长。现在看来,皇帝是有点无能为力。 天下军权,被卢、王两族瓜分了大半,皇帝忌惮王家,也忌惮卢家;朝中靠读书起家的文臣拉帮结派,掌控话语,很多事皇帝做不了主。 皇帝未必不希望看到王家和杨宰相斗得你死我活。 安肃这个当口,假如不表态,皇帝也要心冷了。 “契丹王族每年纳贡,多次求娶我朝公主和亲,缔结姻缘。官家没有女儿,皇亲国戚中,唯有元阳郡主国色天香,聪慧机敏,可以封为公主,足以担大任。”安肃站起来,慢慢说道。 小景氏愕然。 这也太狠了。 不过,那个元阳郡主的确不安分。留着她在京里,她只怕会搅黄安檐和凌青菀的姻缘。 想到这里,小景氏就狠了狠心。 “侯爷,我们接下来,又睡不好觉了。”小景氏叹气,“这次一动,不知几年后才能安稳下来。” “朝堂就是这样。”安肃也叹气,“等孩子们都成器,我们告老还乡,过些清净日子。如今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啊。” 小景氏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已经黄昏了,暖色的夕阳斜斜照进来,在窗下投下斑驳荫影,庭院葱郁树木婆娑。 初夏将至,要一天天暖起来。 小景氏却下意识拢了拢袖子,有点凉。 她心里有点怅然,但是倒也不介意。嫁给权臣,享受富贵尊荣,自然也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侯爷,我今天才对菀儿刮目相看。”小景氏想到凌青菀,颇为欣慰。 她一直以为凌青菀只是温顺乖巧,不成想那孩子见识过人,又勇敢果断,一点也不输小景氏。 “是啊,菀儿有见识。”安肃笑道,“我总担心檐儿爬得太快,将来前途不稳。如今有菀儿这个贤内助,我就不用替檐儿担心了。” *** 求月票。姐妹们可能都注意到了,咱们女频和云起的月票榜已经合并了,我的书现在连首页露面的机会都没有啦。 所以,求姐妹们支持几张月票,让我的书能稍微靠前些,只能能出现在首页。差几张就可以啦。我这个月会很努力的,绝不辜负大家!L ☆、第179章桃树 第179章桃树 安檐送凌青菀回家。 路上,他问凌青菀:“今天害怕不害怕?” 凌青菀笑了,皎皎眉目有了深邃:“我哪里都怕,就是不怕宫里,我是在那里长大的。” 假如是平常门第,那里是她姐姐的家,也就是她的家。 只可惜,现在她不能这么说。 那是禁宫,整个天下最尊贵的地方,她没有资格说那里是她的家。 安檐默然,拉住了她的手。 “我就是遗憾,不能到处看看。”凌青菀慢慢道,“我姐姐曾经在御花园的西南角,种了一株桃树。 那是从我老家庭院挖过去的百年古桃,每年都只结三个桃子。还没有成熟,我姐姐就要摘下来,摆在床头,直到烂掉才会扔。 去年大旱,不知枯死没有。倘或枯死了,那些枯枝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安檐沉默片刻,将她的肩头揽过,让她靠着他。他的肩膀宽阔温暖,沉稳踏实。 凌青菀微微阖眼。 “等将来我带你去。”安檐倏然开口,慎重对凌青菀道,“我跟官家说,让你去宫里四处看看。” 凌青菀阖眼,把头往他胸前埋了起来。 “其实,我年幼的时候,只把我姐姐和官家当亲人。我也很想见见他,只怕他......”凌青菀轻轻叹了口气。 她现在已经不确定了。 她不确定官家是不是凶手,她不确定口口声声说爱她姐姐的官家是否真心,她更不确定把她当小妹妹一样的官家,是否在敷衍作态。 所以,她不敢自作多情去攀附。 自古帝王无真情啊。 安檐却不语。 他不太想凌青菀和官家见面。哪怕他努力克制。他就是无法忍住凌青菀和旁人见面。他还没有练成极度的自信和宽容。 他把凌青菀送到家里,也去正院和景氏见礼。 而后,凌青菀和安檐从正院出来。她回自己的跨院,他则出门。 凌青菀还是把安檐送到了垂花门口。 “回去吧。”安檐对凌青菀道。 凌青菀点点头,折身往回走。 安檐突然想起什么,见凌青菀尚未走远,就喊她:“九.....喂!” 凌青菀停住了脚步。 她清湛眼眸微凝。不解看着他。特别是他那声“喂”。让她莫名有点心酸。 从什么起,他已经这样分得清楚啦? “怎么了?”她忍住心酸,问他。 “你不是说。御花园有株你姐姐种的桃树吗?具体在哪个方位,长什么样子,我明天去看看,是否枯死了。 如果可以。我替你挖出来。”安檐道。 云锦似的晚霞落在安檐的脸上,将他眉梢的冷酷敛去。添了雍容气质。 他的眸子,映衬着斜阳,灼热又深邃,静静看着她。 凌青菀不禁大喜。 她连说带比划。把卢珃曾经种过桃树的模样、位置,告诉了安檐。 安檐点点头:“我明天去帮你看。” 凌青菀微笑,道:“多谢你。安郎!” 安檐颔首,这才真的离开了。 凌青菀没有动。耳边犹自回想他那声“喂”,真令她有点难堪。但是,他仍是对她很好啊,为什么要计较这些? 凌青菀看着他远处的背影,沉默着,久久没动。 他走得很快,软甲下的直裰衣摆微扬,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特别长,又孤立。他后背笔挺,走出去的脚步坚毅,没有半分犹豫。 凌青菀半晌,才慢慢叹了口气,折身回屋。 第二天,石庭到了凌家。 他送了好些礼物过来:“端阳节原该过来的,只因朋友约了出城去打围,下午才回来。” 景氏他们很高兴,留石庭用膳。 “昨天进宫了?”石庭低声问凌青菀,“见到太后了吗?” 凌青菀不想理他。 她对他,产生了不信任感。石庭让她感觉自己的曾经,肮脏不堪。 凌青菀其实很少后悔的,做了就是做了,错了就是错了,没什么值得辩解和后悔的,她更不怪任何人。 可是,石庭却一再令她无法回首。 他把她的过去,变得越发不堪了。 他曾经说,卢玉是他深爱的女子,凌青菀回想起来,心头发凉。 “你不要和我说话。”凌青菀冷冷道,起身进了暖阁,没有理会石庭。 石庭在她背后,发出一声轻笑,似讥诮,亦似自嘲。 凌青菀没有理会。 石庭在凌家逗留了一整天。 他和凌青城在外院,不知说什么,说了一整天。凌青城很喜欢他,连凌青桐也信任他。 就像那么精明的陈七娘,也觉得石庭是个好人。 石庭对凌家众人,倒是实心实意的。 只有凌青菀一个人,对他避而不见。 半下午,安檐去了趟禁宫,回来给凌青菀复信的时候,就瞧见石庭在凌家。 安檐脚步微顿。 四月十五那次的酒宴,安檐大发脾气离去之后,他们三个人就没有正式碰过面。 之前约定的很多事,都耽误了。 安檐脸色微沉,眼波锋利冷漠,静静从石庭身上掠过。 “二哥,你来了?”凌青城感觉这两人有点不对劲,笑着招呼安檐。 安檐颔首,对凌青城道:“我先进去一趟。”然后,他看了眼石庭,“石公子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石庭微笑,礼貌温和,道:“安大人尽可从容。” 安檐就到了内院,先去给景氏见礼,然后去找到了凌青菀。 “桃树还在。”安檐告诉凌青菀。“去年大旱,官家令人挖出来,特意养在起来。今年开春之后,又重新移到了御花园。” 说罢,安檐顿了下,有点欲言又止。 “还有其他事?”凌青菀心头浮起几分不安。 “官家说,那桃树很怪异。卢九娘去世之后。就只结两棵桃子;而后。皇后去世,才结一颗;直到去年,又开始结两棵......”安檐道。 凌青菀微怔。 卢珃之所以特别喜欢那株桃树。并非因为它模样好看,果实香甜,而是它年月已久,而且卢珃的母亲说过:“娘小时候跟姊妹们玩闹。跌倒被石头划破了手掌,扶树的时候抹了一树的血。 而后。那颗桃树就每年结一颗桃子。直到我嫁给你父亲,生了你大哥,它便结了两棵;等你妹妹出生,那年结了四棵。但是。它今年只结了三棵......” 那年,母亲去世了。 这件事,卢珃跟卢玉说过一次。仅一次而已。当时,卢玉年纪小。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 她觉得是巧合。 如今...... 也许,这是另一种巧合吧? 她不能深想,越想越觉得这世间可怕,并非她想的那样。 凌青菀不想变得神神叨叨。 那株桃树,绝不是她们兄妹命运的预言树。 “可以挖出来吗?”凌青菀询问安檐。 安檐摇摇头:“官家视若珍宝,专门有三个宫女轮流看守,不能有半分闪失。 上次,冯贵妃想要摘桃子,宫女不让,冯贵妃就叫人硬闯,官家大发雷霆,说要废除冯贵妃,把冯贵妃赶回了太后的慈宁宫,让她继续做女官。” 凌青菀叹了口气。 官家还是很在意卢珃。 她既有份欣慰,又觉得难过。 “那.....那算了。”凌青菀的声音有点嘶哑,“算了吧。” 安檐颇不忍心。 “我想想法子。”安檐道,“兴许能要到。” “别了,还是留给官家吧。”凌青菀叹息道,“这个世上,不止我一个人想念我姐姐。” 安檐沉吟。 说了片刻的话,安檐出去了。 他约了石庭,两人私下里商量事情。 “二哥和中洲真是奇怪。”凌青城在背后嘀咕,“他们俩好似既要好,又相互憎恶,不知为何。” 想了想,凌青城也不太明白,就没有多想了。 第二天,五月初七,凌青菀早起,准备今天和她母亲商量去太原府的事。 她已经耽误不起了。 她想尽快说服她母亲,下旬之前动身,这样七月就可以回来。 不成想,元阳郡主却给凌青菀下了请柬,约她去游画舫。 “她是觉得我傻吗?”凌青菀看到这封请柬,哭笑不得。 元阳郡主对凌青菀没有善意,已经很明显。画舫在水面,元阳郡主如果派人把凌青菀推下去,可以说凌青菀失足落水,谁也解释不清。 为什么她会觉得凌青菀肯去? 凌青菀当即拒绝了。 不成想,到了初八,元阳郡主又用含山长公主的名义,给景氏和陈七娘、凌青菀三个人下帖子。 “这个郡主是要做什么?”景氏想到那次郊游,就对元阳郡主充满了反感。 元阳郡主公然在小景氏面前,说凌青菀的坏话。 要不是景氏和小景氏姊妹亲密无间,景氏只怕担心小景氏另眼看凌青菀了。 “娘,这是用长公主的帖子下的。”陈七娘踌躇,“这可怎么办?” 倘或不去,岂不是藐视长公主? 装病? 总不能婆媳三个人都病倒吧? “娘,我去吧。”凌青菀终于道,“大嫂是不能去的,她正怀着身子,不太舒服;您又上了年纪,只怕晕船,我自己去吧。” 如此说来,竟是进退不得。 长公主的尊贵,真是压死人! 怪不得元阳郡主不把凌青菀放在眼里,她大概觉得,随便一个小招就能玩死凌青菀吧? “娘,我去吧。”凌青菀见她母亲犹豫,又道。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太过于触怒太后和元阳郡主。万一元阳郡主再不高兴,让太后把凌青菀招到宫里,凌青菀就真的没有退路。 她大嫂怀着身子,她母亲年纪了,假如她们任何一个人“失足落水”,都是很危险的。 唯有凌青菀年轻身体好。 再者,谁说她只是一个人去? 她可以带石庭或者安檐去啊。 凌青菀再步步退让,只会逼得元阳郡主更用狠招,甚至会威胁到凌青菀的家人。 于是,凌青菀回帖,答应了跟元阳郡主游画舫。 她同时也把这件事,告诉了安檐和石庭。 *** 第三更,继续求保底月票。这个月压力好大啊,两个网站的月票榜合并,上榜变得好艰难啊!姐妹们看看自己的票夹,假如有票的话,再赐一张吧,拜托啦!L ☆、第180章应对 第180章应对 元阳郡主逼迫凌青菀应约,大有要使劲折腾她一番的打算。 凌青菀先派人去告诉了石庭。 太后并非凌青菀一个人的仇敌,同样是石庭的仇敌。 他和他哥哥都是死于王氏之手。 被族人背叛的恨,比任何都要强烈,石庭更想报仇。 既然元阳郡主背靠着太后,准备害凌青菀,凌青菀自然也有通知到石庭,让他搀和一脚,免得凌青菀一个人承受太后的刁难。 然后,凌青菀自己,亲自去了趟安家。 她把这件事,亲口告诉了姨父姨母和安檐。 “你应下了?”姨母很吃惊,也颇为担心,“元阳郡主在端阳节那天的宴席上,并不怎么光彩,还被太后吼了几句,心里对你积怨更深,你去了自然没有什么好事。” “我明白的,姨母。”凌青菀笑道,“她一再下请柬,甚至给我娘和大嫂下帖子。一味退让,并不能换来平静。无路可退,唯有迎战了。” 小景氏又是一愣。她看着凌青菀,但见这小姑娘巧目流盼,自信洋溢,她清丽的眉眼添了几分雍容尊贵。 “这样不错。”安肃夸赞凌青菀,“让檐儿陪着你去,不用害怕,那郡主逍遥不了几日......” 凌青菀看着安肃。 安肃冲她颔首,似乎在肯定她的猜测,深邃慈祥的眼睛里,全是睿智和维护。 凌青菀感激不已。 安檐则没说什么,只是沉了脸,身子绷得笔挺。眉梢煞气流转。 “安郎,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安檐送凌青菀回家时,凌青菀低垂了脑袋,不安搅动衣带,开口道。 她非常紧张。 她想和安檐说说冯源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几个月,可是冯源当时的贪念。是非常明显的。 虽然没有后续。不代表冯源的念头打消。 “安檐会不会觉得,是因为我举止放荡,才引得冯源的觊觎?会不会觉得都是我的错。令菀儿受辱?”凌青菀几次想开口跟安檐说这件事,心底都有个小小的声音,这样说道。 故而,她没有告诉安檐。除了不想让安檐担心之外,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安檐曾经就是这样评价她的。 他觉得卢九娘不规矩、放|荡轻浮。如今他们俩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些。凌青菀生怕安檐暴怒之下口不择言,又说起旧事。 她现在有点害怕,害怕从他嘴里听到那些话。 她并不是觉得安檐说错了什么,仅仅是刺心。承受不起而已。 “什么事?”安檐声音有点高,打断了凌青菀的愣神。 这是他第三遍问了。 凌青菀说完要告诉他一件事,就陷入沉默。安檐问了她两次。她都恍若不觉。 所以,安檐只得提高声音。 他声音这么一提。凌青菀便吓了一跳,手指紧紧缠绕着衣带,似乎要把手指勒断。 “元阳郡主的哥哥,就是那个冯源......”凌青菀深吸一口气,把正月在杜家遇到冯源之事,都告诉了凌青菀。 当时冯源那赤|裸|裸的目光,凌青菀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她说完,却看安檐。 马车上垂下了雪纱车窗,只有淡淡的光线涌入。安檐紧抿着唇,看得出他的不悦。 他没有暴怒,没有翻脸。 这让叫凌青菀更加心虚。 窗外已近黄昏,火霞瑰丽谲滟,投入车内,落在安檐的脸上。 他神色莫辩。 凌青菀却闻到了一股子很浓郁的花香,是街上不知谁家盛绽的繁蕊沁入的。 这些瑰丽秾艳的光线,甜蜜纯浓的花香,让凌青菀感觉都不太真实,像个诡异的梦境。 “这......这些日子,我都是非常小心翼翼的。我没听说过冯源到我们府上,也没有再见过他。不过,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嫂子。 她有没有暗中使劲,我就不得而知。”凌青菀声音缥缈,手里的衣带搅动得更紧,弱弱解释了一句。 安檐终于动了下。 他伸手,轻轻搂过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 凌青菀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似阳光晒过的草地,清香薰恬。 “你一定很忐忑,怕我生气......”好半晌,安檐幽幽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责和沉痛,“我脾气这样坏,让你受了委屈。” 他知道。 他明白凌青菀是怕他生气,才不敢告诉他。 凌青菀只觉得眼眶发热。 这些话,将她心里的折磨全部道尽,比任何话都令她感动。 她眼里顿时雾气迷蒙,视线里一片模糊。 凌青菀伸手抱住了安檐,整个人贴在他怀里。 安檐也紧紧搂住她,半晌他才说:“你做得很好,非常谨慎小心。我已经知晓了,剩下的事我来处理,你且放心。” 他没有骂她,没有责备她,他没有误会是她勾引了冯源。 这一切对于卢九娘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知道安檐看不起她和王七郎的往事。有那些事在前,他仍是没有怪她,卢九娘就彻底沉沦了。 她紧紧抱着安檐,不肯松手,以至于安檐的马车在坊门口停了好半天,直到宵禁前才离开回家。 回去的路上,安檐感觉胸口全是她那如水的温香。回想她那抬腕凝眸间的风流研态,安檐深吸一口气,有些*浮上心头。 他已经二十了。 像他这么大的男孩子,谁没有沾过女人? 但是他没有。 从来不想,压根儿没有兴趣,一心在学武、学兵法和求胜上;如今,倒是开窍了。却又不能。 安檐缓缓叹了口气,心里倏然有点窒闷。他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反正闷得慌。 特别是她那不安搅动衣带的模样,更令他难受。他没有保护好她,没有让她在他面前活得恣意快活,而是那么小心翼翼的,生怕他发火。 他给她的疼爱。都是他自以为好的。 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没有半点骄纵。说明这个男人还是不够疼她。 女人的野蛮和骄横,都是男人宠出来的。凌青菀却没有,这点安檐深觉自己失败。 “到底应该怎么做?”安檐毫无头绪。 他回到家里时。天际叠叠的云锦晚霞,缓缓没入夜幕。 安檐快步回到自己的院子,喊了陈观。 陈观就是当年的土匪头子,被安檐收服。跟在安檐身边多年,忠心耿耿。能力出众。 “含山长公主家的画舫,初十出游,你安排一下。”安檐对陈观道。 陈观立马就明白了。 “大人放心,属下去安排十个人上船。”陈观回答。 安檐点点头。 “陈观。我想过段日子,派个人去荆湖北路的江陵府,做江陵府刺史。掌管江陵府军马,你可能胜任?”安檐突然问陈观。 陈观吃了一惊。 荆湖北路、荆湖南路和两浙路差不多。都属于天下粮仓,民风驯化,又富饶安宁。荆湖北路的江宁府刺史,更是四品封疆大吏。 陈观不过是一个土匪头子,如何敢想这么滔天的富贵和权势? “大人......”陈观嘴唇有点哆嗦,“这......属下自然想去,做梦都要笑醒了,祖坟冒青烟......可是大人.......” 他语无伦次的。 没有人不想去。 荆湖北路的刺史,那是何等的威风? 但是,陈观担心去不了。安檐现在掌管禁军侍卫司,的确是军权比较高的,但是地方武将的任命,多少战功显赫的将士等着。 陈观毫无战功,他凭什么呢? “你想去就好。”安檐轻飘飘的一句话,“既然想去,就准备准备,多打听些荆湖北路的事情,免得去了束手束脚,给我丢脸。” 陈观立马就给安檐跪下。 他使劲磕了三个头,一再保证绝不给安檐丢脸,这才出去。 安檐的心思,很快就从陈观身上收了回来。 荆湖北路的刺史,是官家暗示安檐的。 现任刺史是王家的人,官家准备将其召回,在侍卫司任都虞侯,安檐就是其顶头上司。 然后,让安檐派人去接替江陵府的军权,然后过段时间再寻个借口,把这个替换回来的都虞侯罢官撤职。 官家想趁着王家和杨宰相正狠斗的时候,对南边的军权下手。 他现在无人可用,唯有安檐。 而安檐是年轻人,不过才二十岁,王家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正如世人的偏见,安檐是个极高个子的人,外人会下意识觉得他傻傻的,很好对付,不过是借着他父亲的势,在朝中谋职。 崇拜安檐的,都是那些爱好马球的年轻人,而不是官场上的老油条。 安檐顿了顿,心思从朝政上,转到了冯源身上。 他的拳头,情不自禁攥了起来。 他喊了一个下属,对他道:“去跟葛老八说一声,我要见他。” 葛老八是个奇人,在京里开镖局,但是京城甚至西边的三教九流,都对他敬畏有加。 上次安檐还让葛老八陪着凌青城去西北运粮。 冯源在京里混得厉害,想要他什么把柄和罪证,找葛老八最好不过了。 下属道是,很快就把葛老八找了过来。 安檐就把自己所图之事,告诉了葛老八。 “冯源,冯太尉?”葛老八笑了,“最近怎么这些人想要冯太尉的黑账?” 安檐却没有多问,他知道葛老八也不会说。 送走葛老八,安檐才算踏实了几分,缓缓松了一口气。 *** 新的一天了,求月票!我还在月票榜岌岌可危的悬着,姐妹们再投一票吧,今天还是会三更的~~~L ☆、第181章医术震惊 第181章医术震惊 初十那天,天气不好,早起就下雨了。很细小的薄雨,处处白蒙蒙的,似起了层轻雾。 被细雨冲刷,庭院嫣红凋谢,香韵流散,春的脚步渐行渐远。 凌青菀早起就梳妆打扮,穿了件葱碧色的卷草纹褙子,月白色裙子,一如既往的疏淡,没什么贵气,只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婉约。 景氏觉得小家子气,在一旁说她:“元阳郡主请了亲戚朋友家的女眷,你打扮得这样素淡,她们越发瞧不上你。” 人靠衣裳马靠鞍,亘古不变的道理。 “没事,今年时新素色。”凌青菀告诉她母亲。 而后,安檐来了。 绵绵细雨将他的鬓角湿润,让他的眉眼有了些温润的水光,清冷深邃。 “好好的,下起了雨,淋湿了吧?”景氏将一个小帕子递给安檐,让他擦擦脸,见他的衣襟有点潮了,很是心疼他。 “这雨又不冷。”凌青菀在一旁嘀咕。 景氏瞪了她一眼。 安檐就笑了。 他很难得的微笑,笑意很轻,对景氏道:“姨母,这雨不冷。” 景氏就指了凌青菀,对安檐道:“你啊,也别事事顺着她!” 安檐又微笑,道:“我知道了,姨母。” 凌青菀带着丫鬟闲儿和莲生,跟着安檐出门。 她和安檐乘坐一辆马车。 出了城,他们顺着大路,去了西郊河边的码头。 远远的,就瞧见含山长公主家的画舫,停靠在码头。这轮画舫有三层。玳瑁贴门,碧玉砌窗,装饰得金碧辉煌。 薄雨中,画舫宛如被白雾缠绕,仙气袅袅。 整个河面都披上了层白纱。 他们要上画舫时,却被长公主府的侍卫拦住了:“安大人,今天是女眷游玩。外男不便入内。还请大人止步。” 这点,倒在凌青菀和安檐的意料之中。 安檐点点头,停住了脚步。 四周不时有仕女登上画舫。笑语嫣然。 “船上一切都安排妥当。”安檐对凌青菀道,“自己小心些。” “没事,我会游水。”凌青菀道。 她扬眸,鬓角也染了水丝。有了些轻雾般的光泽。 安檐瞧见她秋水滢眸里,全是自信和轻松。倒也松了口气。 他突然伸手,将她鬓角的水丝拂去,低声道:“自己跳水有什么本事?厉害些,把别人逼得跳水。淹死了算我的!” 凌青菀噗嗤一声轻笑。 安檐收回了手,折身回了马车上,准备启程回家。 凌青菀就登上了画舫。 “安大人还是挺大胆的嘛。”她刚刚上船。耳边就有仕女嘀咕。 “可不是,大庭广众的!” 她们方才俯身在栏杆上。瞧见了安檐轻覆凌青菀的鬓角,就大为震惊,好似凌青菀做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凌青菀有点迷惘。 她收敛了心神,往主舱走去。 “凌姐姐!”元阳郡主巧笑嫣然,立马起身迎接了凌青菀。 她今天仍是穿着樱桃红的繁花锦簇褙子,剪裁合度,衬托得身材曼妙。 她双颊粉润,眼波清湛,神采叠叠。 平心而论,元阳郡主现在真如脱胎换骨,风采灼目,美丽妩媚。她从那个胖墩墩的小女孩,长成了风华绝代的俏佳人。 凌青菀笑着,叫了声“郡主”。 冯家的画舫,主舱很大,有间花厅大小,此刻已经坐满了仕女,珠围翠绕,衣香鬓影。 凌青菀看得眼花缭乱。 元阳郡主不放过凌青菀,将她拉在身边,将一个个贵女介绍给她认识。 凌青菀的莲生和闲儿被安排在副舱,只有她自己在主舱和元阳郡主等人应付。 “凌姑娘命真好。”突然,一个穿着桃红色衣衫的少女,笑容怪异对凌青菀道,“生在安二郎的姨母家。” 她这话是说,凌青菀之所以能嫁给安檐,全是因为她占了亲戚的便宜。 否则,怎么可能轮得到她? “凌姑娘不仅仅命好,生得也好,听说还会医术呢!”桃红色衣衫的女郎说罢,见四周都是痴痴的笑声,更是得意,继续道。 她一副挑衅的模样,想要给凌青菀难堪。 这个女孩子姓王,但是跟太原王氏没什么关系,就是个普通京官的女儿。 但是,王姑娘的父亲是冯驸马的亲信,所以元阳郡主很提拔这位王姑娘。 这话一落,满场的仕女都哄堂大笑起来。 几年前,卢玉喜欢学医。高门大族为了富贵,为了能和皇后搭得上话,纷纷逼着家里的女孩们跟在学,令她们苦不堪言。 卢玉一死,她们全部将医书丢得老远,甚至开始攻击女子学医。 这样,她们才有借口不学。 慢慢的,学医变成了一件过时而且好笑的事,唯独凌青菀现在还爱学着。 她们就因此而取笑她。 凌青菀也笑着,笑容娇憨,有点不太懂她们说什么的样子,回答道:“我也觉得我命好,妹妹你羡慕也没用。” 然后,她又对王姑娘道,“学医没什么不好呀。你倘或也学了医,就会知道自己八个月无月汛是什么缘故啦,也不至于乱吃药。” 凌青菀这话一说,那位取笑凌青菀的王姑娘,倏然脸色骤变。 众多贵女都看着她。 王姑娘身体不舒服,请医吃药半年,她的不少亲戚朋友听闻了,但是不知道她到底什么病。 王家也是支支吾吾的。 不成想,被凌青菀一语点破了。 王姑娘更是惊骇。她苍白惊悚的脸色,证实了凌青菀的话。 “五娘,你真的......”元阳郡主也震惊,“这是怎么啦?” 七八个月不行经。应该很严重了吧? 元阳郡主从来没听王姑娘提过,顿时很震惊,忍不住问出口。 这位王五娘,已经十七岁了,来了月汛三四年。去年突然停经,把她母亲吓死了,还以为她不规矩。而后。请了产婆检验。才肯定她仍是处子之身。 至于不行经,肯定是生病。 但是,请医吃药八个月了。一点用都没有。 “这是病!”那位方才还嚣张取笑凌青菀的王五娘,这会子眼睛里雾气蒙蒙,只差哭了,声音不自觉有点高。“我都八个月了,肚子还是平平的。不是病是什么?” 王五娘长得消瘦,若不是厚厚的脂粉遮住脸,可以看得出她面色蜡黄。 她形体消瘦单薄,穿着春衫。可以看得出小腹处的确是扁平的。 她八个月不行经,心情长期抑郁,暴躁易怒。一点小情绪就要被点燃。 所以,凌青菀不过随意一句话。王五娘就很失态的喊起来,精神似乎要崩溃了。 “真的八个月?”不知哪个贵女,低声讥诮了一句,“不行经是真的,八个月就未必吧?” 人群里安静了下。 王五娘顿时就咆哮起来:“是八个月,已经整整八个月了,我娘特意请了产婆给我检验!我平素沉稳,谁像你们和外男不清不楚?” 这话,就惹得在场的很多人不快。 元阳郡主扶额。 这个王五娘,把元阳郡主的计划全部破坏了。元阳郡主原本想让今天的话题都在凌青菀身上,让众人拿凌青菀取笑。 结果,这还没有正式开始呢,王五娘先崩溃了,甚至攻击其他人。 可以想象,哪怕请王五娘离开了,话题也会围绕王五娘“八个月不行经”展开。 凌青菀很轻松避开了话题的漩涡。 元阳郡主瞥了眼凌青菀:此女太狠辣了,而且狡猾,不除她,想要嫁给安檐就太难了。 元阳郡主只得放开了凌青菀,上前搀扶了王五娘:“五娘,走,我陪着你去副舱歇歇......” 她亲自把王五娘带走。 把王姑娘遣走,等元阳郡主回来,继续挑拨众人对付凌青菀。 元阳郡主身边的侍女,就安排凌青菀落座。 她的座位,在元阳郡主的身边。 “凌家姐姐,女子八个月不行经,不是身孕的话,到底是什么病呀?”突然,一个圆嘟嘟脸的女孩子,笑着跑过来问凌青菀。 四周的仕女似乎都很感兴趣。 这种事,是很少见的。 这个可以作为她们回去的谈资。 月汛是每个女人都有的,这种话题每个人都感兴趣。 今天过后,京里很长时间,大约都会谈论这件事。 内宅女子行动有限,所以这些事,她们都能谈论半晌。 “是病。”凌青菀笑道,“今日是高兴的日子,咱们就不要提及病情了。” “我们都不知道,凌姐姐你怎么知道的?”那圆脸少女不甘心,继续问道。 “我学得医术,能望而断病啊。”凌青菀笑道,言语中颇为自信。 有人吸气。 望而断病? 好大的口气,连医圣都不敢这么嚣张吧? “凌姑娘好本事啊。”有个贵女笑盈盈的,眼底却带着几分戏谑,“凌姑娘能帮我看看,我哪里有疾吗?” “好啊。”凌青菀笑道,“你上前来。” 满主舱的贵女们,就全部围上来,以凌青菀为中心,把这个角落挤得水泄不通。 “你身体很好,已经好几年不怎么生病了,连小风寒都没有。”凌青菀笑道。 那贵女就噗嗤一声,既得意又讥诮。 虽然她的确没什么病,但是凌青菀这么说,众人肯定以为她是看不出来。而此贵女的讥诮,又会应正这个猜测。 这是自打脸! 这位贵女和凌青菀没有仇,就是看不惯她说自己能望而断病的轻狂劲! 四周的众人,也露出失望的神色。她们还满心希望看到凌青菀大展神功的,结果什么都没有。 “......不过,你每次月汛之后,半夜醒来总感觉双臂发麻,继续三四天就自然消失。你自己不怎么留心,已经好日子了。” 凌青菀继续道,“这不是什么大病,拖个三五年才能发作,也可能不会发作,也可能七八年。” 众人都看着这位贵女。 此女讥诮的脸上,立马露出震惊。 如此看来,凌青菀猜对了。 “那,那怎么办?”此女不顾有它,立马跟凌青菀求助,“我也要不行经了吗?” 她这么一问,就证实了凌青菀说法。 凌青菀说对了。 围上来的贵女们,个个一脸震惊,盯着凌青菀看。 “凌家姑娘这样厉害啊!”众人都在想。 她们看凌青菀的眼神,由轻蔑、敌视、冷漠、陌生,都变成了震惊,或欣赏。 等元阳郡主从副舱出来,整个主舱的形势全变了。这满屋子的贵女,哪怕不喜凌青菀,也对她敬而远之。 元阳郡主微愣。 她还想利用众人挑衅凌青菀,令凌青菀今天身败名裂呢。 怎么尚未开始,众人的神态都变了样子,好似凌青菀才是今天的主人,她们一个个奉承她,敬重她? 发生了什么事? *** 第二更,继续求月票。第三更在十一点之后,我先去吃个饭,大家等等我啊!L ps:推荐一本书:《骄偶》,作者吴千语,晨曦因一次失误被卷入虫洞隧道,带到了地球冷兵器时代...... 修复能量,守护坐标,谈情说案两不误! 冷面大叔vs软萌妹纸 各种火花四溅,jq满满! ps:这是一个傲慢放肆以自我为中心的男人与软萌妹子晨曦一起成长、冒险、谈情说案的故事! ☆、第182章兄妹失策 第182章兄妹失策 元阳郡主的宴请,自然不止是为难凌青菀这么简单。 可是,安排心腹的贵女刁难,也是前奏之一。 不成想,正常宴席的气氛很快就逆转了。在场的贵女们,几乎围绕着凌青菀。 她们成天关在内宅,不怎么活动,三成的人有点隐疾。 她们让凌青菀看,凌青菀就一一给她们点出,甚至教她们怎么请医用药。 而剩下的七成,没有什么毛病,却也或胖或瘦,或失眠多梦,或嗜睡贪食,凌青菀告诉她们,其实这些都可以调理。 甚至气色不好的,也可以调养。 凌青菀的话,挺有说服力的,她能一语点破旁人的恶疾,也能一语猜中旁人的小病,甚至她自己,肌肤莹润,神态轻盈,既不胖也不瘦,看上去很是健康活泼。 京里这些贵女们,平时见大夫都说隔着帘子,或者有长辈陪同,说不了几句话。 像如何调养气色,都说长辈口口相传的,是否正确没人知道。 但是,凌青菀是学了医术的,她的话比长辈的话更可信。 这些女孩子,胆小或孤傲的,远远听着;大胆又热情的,都簇拥着凌青菀,不停问这个、问那个。 凌青菀知无不言。 “凌家妹妹,过几天是我祖母大寿,我下请柬给你,你一定要赏脸啊。”有贵女开始拉拢凌青菀。 这可是安二郎的未婚妻子,将来安家的儿媳妇,地位尊贵着呢。 “好啊。”凌青菀答应着。 元阳郡主笑靥娇媚,眼底却闪过几个寒意。 这些贵女们,都往凌青菀身边挤。元阳郡主想要下手对付她,就真的太难了。 饶是如此,元阳郡主还是给其中两个贵女使眼色。 这两个贵女一个姓高,是户部左侍郎的女儿;一个姓冯,是元阳郡主的堂妹。 这都是原先安排好的戏码。 今天在这个画舫上的,可不止这些人。 高娘子犹豫了下。 冯娘子则点点头,眼底带着嫉妒的寒芒。 人来齐了。画舫开动。离开了码头。 虽然下着蒙蒙细雨,可是水浆划破河面,涟漪阵阵中。仍是美不胜收。 一切都雾蒙蒙的,远处的荷叶、近处的浮萍,格外美艳,甚至更加好看。 随着画舫的缓缓前行。有乐姬和歌姬坐在屏风后面,丝竹声声。悦耳动听。 宴席也开始了。 今天的宴席,是每个人一张小几,凌青菀的位置,紧挨着元阳郡主。 酒菜端上来之后。元阳郡主拿起凌青菀面前的白玉酒壶,亲自给凌青菀斟酒,准备劝酒。 凌青菀端起酒盏。闻到了一股子异样的味道,她虽然不是很熟悉。却明白是什么。她心里一动,然后不动声色全部喝下去。 元阳郡主见状,心里大喜。 她一高兴,就有点得意忘形了,好似心中的计划落定。然后,元阳郡主又给身边的贵女们劝酒。 凌青菀趁着元阳郡主转身的空隙,非常快速把自己的酒壶和元阳郡主的酒壶对换了。 对面有个脸圆嘟嘟的小丫头,就是方才第一个开口跟凌青菀说话的,她留意到了,有点惊讶看着凌青菀。 凌青菀“嘘”了下,示意她别出声。 那小丫头就甜甜笑了,转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凌青菀将酒壶换了之后,再倒了一杯元阳郡主的酒,味道有点微妙的不同。 她慢慢喝着元阳郡主的酒。 元阳郡主却不知道,拿着被凌青菀调换的酒壶,去应酬各位贵女,很快,一壶酒就被她喝得精光。 “今天怎么这样闷热?”元阳郡主在心里想,她觉得闷,有点透不过来气。 宴席到了一半,元阳郡主一开始安排的两个女子,就过来了。 高娘子端了酒盏,娉婷婀娜走到凌青菀身边,对凌青菀道:“凌姐姐,我敬您一杯......” 而那位冯娘子,却在这时很突然的,走到了高娘子身后。 一个着力,冯娘子推了那高娘子一下:“高姐姐怎么跟我抢啊?理应是我先给凌姐姐敬酒的啊。” 那高娘子手里的酒盏一滑,直直朝凌青菀扑过来。 凌青菀心里有了防备,快速起身,避开了那杯酒,只是裙裾上稍微沾了一点。 元阳郡主大吃一惊:“凌姐姐,你没事吧?我瞧瞧,衣裳都弄湿了。” 凌青菀方才留意到元阳郡主给这高氏和冯氏使眼色,知道她们在唱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全是冲着凌青菀而来。 可是外人看来,并不会怀疑她们针对凌青菀,只当高氏和冯氏有仇,当面吵起来,“误伤”凌青菀罢了。 泼凌青菀酒,弄脏她的衣裳,元阳郡主就可以带凌青菀出去更衣。 出了这主舱,而且需要“宽衣解带”的更衣,再有凌青菀之前喝的酒相助,这个时候发生点什么,谁能说得清呢? 心念澄澈,凌青菀静静看着她们。 “我没事,衣裳没有湿。”凌青菀笑道,“不过是裙裾上弄脏了一点罢了。” “你们如此慌乱,弄脏了凌姐姐的衣裳,还不快赔礼。”元阳郡主正色看着高娘子和冯娘子。 高娘子低声赔罪。 冯娘子则愤愤不平。 “郡主,方才高姐姐是故意失手,只当我要害凌姐姐呢。”冯娘子委屈的吵起来,跟元阳郡主告状。 大家都知道冯娘子是元阳郡主的堂妹,有些嚣张跋扈。 “冯妹妹,你可是冤枉我。”高娘子眼泪婆娑。 “你把这杯酒倒在身上,我便知道是不是冤枉了你。”冯娘子刻薄说道。 众人都觉得冯娘子有点过分,注意力全在她们两个身上。 没有长辈在场。孩子们吵吵闹闹,原是很平常的,大家见怪不怪。 凌青菀也冷眼旁观。 结果,那高氏噙着眼泪,接过酒盏装了满满的酒,端起就往自己身上泼。 “住手!”元阳郡主喊着,就扑过去。要把酒盏接下来。 争夺中。那酒盏又直直朝凌青菀泼过来。 凌青菀就不着痕迹用脚踹了元阳郡主一下,元阳郡主喝了她亲自给凌青菀准备的酒,状态已经不太对劲了。凌青菀又偷偷踢她,她顿时就跄踉。 元阳郡主一个跄踉,手也不稳,一杯酒没有“失误”泼到凌青菀身上。反而全部洒到了她自己身上。 那酒沿着她的衣襟,洒满了前胸。 主舱里突然静谧。落针可闻。 大家都不怎么敢喘气。 元阳郡主心里大燥,有点控制不住,她很想大发雷霆。但是,她转眼瞧见了满屋子的人。就深吸一口气,把怒意压下。 “郡主,郡主!”高娘子吓得半死。连忙跪下给元阳郡主磕头。 她是照元阳郡主安排的行事,却没有想到事情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导致原本应该泼凌青菀的酒,全部泼到了元阳郡主身上。 “没事,我去更衣。”元阳郡主很努力,才把自己暴怒的脾气压制住,但是脸上没有半点笑颜,急忙起身,去了底下第二层的船舱里更衣。 下面只有一个更衣的船舱。船舱很大,用屏风隔开,前面是更衣室,后面是净房。 这也是元阳郡主的意思,主要是她计划等凌青菀入了圈套之后,然后就开始带着女眷们来如厕,“碰巧”让满京城的贵女们,都撞见凌青菀的丑事。 元阳郡主褪去外衣,露出葱绿色的肚兜儿时,深吸一口气。 她心里燥得慌,好似有什么在挠她的痒,让她既难受又无法克制。 她很想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她几下,重重的,打在屁股上。 春衫原本就单薄,那杯酒又满,泼湿了褙子,连带着肚兜儿都湿透了。 元阳郡主解下自己的肚兜,一对玉兔跳跃而出,暴露在空气之中。 一股子寒意袭来,元阳郡主心头的燥热,反而越扩越大。她下意识捂住了胸口,准备去翻肚兜时,发现丫鬟们全部不在这里。 “都死到哪里去了?”元阳郡主骂了一声。她还有点清晰,突然想到这是她自己安排的。 原本,该在这里更衣的,是凌青菀。所以,第二层的船舱,没有一个服侍的丫鬟。 元阳郡主叮嘱过,只要有女眷进入这里,门口的丫鬟就去安排几个贵女们过来如厕。 这都是之前安排好的。 元阳郡主的脑子,已经混沌不堪了。 她恍恍惚惚的,已经不记得自己安排了什么,撤销了什么。 她只知道,当自己温热的手掌捂住自己拿跳跃嫩白的玉兔时,她下意识的揉搓了几下。 这么一揉搓,那些深入骨头里的痒,好似有了点缓解。 然后,她听到了脚步声。 屏风后面,转出来一个男人的身影,脸上带着期盼的喜色。 眼前的佳人裸露上身,一对嫩白微翘的乳,被她自己蹂躏得发红,是种致命的诱惑。 男人的下身立马炙热,高高顶了起来。 可是,待看清女子的面目,男子震惊,一下子退到了屏风上,差点撞到了屏风:“冯滢,你做什么!” 男子震怒。 这男子,正是冯滢的哥哥冯源。 元阳郡主知晓冯源曾经觊觎凌青菀的美色,但是他不敢惹安檐,就放过了凌青菀,只是总不甘心。 这么多年,冯源还没有看上哪个女人而得不到的。 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 冯源一直在等机会下手,只可惜凌青菀谨慎得很,而冯源在三月份又得到了一位少妇,正如胶似漆,就暂时放下了凌青菀。 直到他妹妹说,要安排一场好事。让冯源如愿以偿。 冯源就兴冲冲来了。 他听了元阳郡主的安排,躲在这幽黯的船舱里,百般无聊。 他一个人在这里等,就拿着酒消磨时光,不知不觉,他已经喝了两坛子。 一喝酒,冯源就性|欲高涨。 好不容易盼来了佳人。莹润的肌肤。纤细的腰肢,娇俏的乳,精致的锁骨。真是人间极品艳色,却是他妹妹冯滢的脸。 冯源既愤怒,同时也有几分疑惑。 “安郎......”元阳郡主这个时候,已经看不清人影了。 她口齿不清。脸上带着娇红,见男人一直盯着她的胸部。故而微微摇动她的嫩乳,缓缓靠近。 她身上已经燥热难安。 她的意识早已糊涂了,完全在一个混沌里。 幽黯的船舱里,她叫着安郎。终于看到了她梦寐以求的男子,正盯着她的胸乳,同时又撑起正派。故意转过头,却又不甘心。偷偷瞥她。 元阳郡主心里大喜。 她主动摇动着自己的胸,顿时一片雪浪翻滚,那艳色快要令靠着屏风的男人窒息,他的呼吸变得粗重。 男人也喝了酒,酒气铺满了船舱。 元阳郡主着樱红色的裙子,裸着纤柔又丰满的上身,故意靠近屏风旁边的男人。 那男子好似很震惊,但是又有点迷惑的样子,不知该怎么办。 元阳郡主就攀上了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胸,贴在男子身上,然后用力吻住了男子的唇。 男人身子一僵。 元阳郡主却步步紧逼。她使劲碾压着男人的唇,又抓起男人的手,让他替自己揉胸,她心里也有点惊讶,感觉安檐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高。 甚至很矮。 但是,这个时候,一切的合理都变得毫无意义,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生活在什么时空,她只是使劲吻着男子。 那男人终于忍不住,放开了牙齿,让元阳郡主的舌头进来,他回吻了元阳郡主,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地上。 男人使劲蹂躏着元阳的嫩乳,他很用力,似乎要把她的嫩乳捏爆了才甘心,这么粗鲁,却让元阳发出愉快的娇吟。 男人就更加卖力的蹂躏她,亲吻她。 片刻之后,男人已经忍耐到了尽头。他也喝了很多酒了,迷迷糊糊的,自己有点不受控制,完全被*操控。 于是,他褪了自己的衣裳,也褪了她的裙子。 一个滚烫又粗壮的东西,顶着元阳郡主那泛滥成灾的下体。 元阳郡主急忙抬起了屁股,迎合男人。 男人有点犹豫,元阳郡主却极力主动,最终让男人的犹豫化为乌有。 男人稍微用力,那滚烫炙热,就进入了元阳郡主的体内。 两人同时发出满足的喘息。 就在这个时候,船舱的门不知不觉打开了。 “啊!” 门口站着四五名娇女,都是元阳郡主安排丫鬟带过来的。 其中一个年纪比较小的女孩子,瞧见那幽黯的船舱里,一个肥胖的男人,趴在元阳郡主上身,快速驰骋着,满屋子酒香和春光,女孩子吓得失声大叫起来。 另外四五个,全部目瞪口呆。 她们惊愕看着这一幕,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 女孩子的尖叫声,终于引来更多的贵女,也惊醒了船舱里正在欢愉的两个人。 男子吓得立马从元阳郡主身上爬起来。 他转过身,是冯太尉,元阳郡主的胞兄。 诸位围观的娇女中,有个瘦弱的女孩子,倏然一口气喘不上来,昏死过去。 她是冯源的未婚妻,今年八月要嫁给冯源的。 楼下的船舱里,顿时乱成一团,那些贵女们都尖叫着跑开。 “楼下怎么了?”凌青菀身边,坐着一个贵女,低声问她。 凌青菀摇摇头。 “去看看啊。”那贵女笑着拉凌青菀。 凌青菀却道:“你去看看吧,我不去了。” 于是,一半的贵女跑下去看热闹,凌青菀却没有动。 她知道下面的船舱发生了什么。 因为,方才那壶酒,为了打消元阳郡主的疑惑,她也喝了一杯。 此刻,那种钻心的欲念,紧紧缠绕着凌青菀。她只仅仅喝了一杯,虽然浑身炙热,却没有丧失意志。 元阳郡主喝了一壶,她是什么状况,凌青菀完全可以想象。别说她是哥哥,就是一条公狗,元阳郡主都会扑上去。 凌青菀有点痛苦的加紧了自己的双腿,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 很抱歉,第三更来晚了~~~现在应该没人看了吧?这章是四千五百字,姐妹们看到了别忘了投月票支持下啊。L ☆、第183章炙热 第183章炙热 画舫的主舱乱成了一团。 凌青菀却站在甲板上,任由那细雨打在她脸上,来缓解她心里的炙热。 五月的雨,还是带着料峭寒意,扑面而来。 那个圆脸少女,撑了把油布雨伞,走到凌青菀身边。 半缕幽黯遮下来,凌青菀努力回神,半晌才看清身边的人。 “姐姐,你喝醉了。”圆脸少女目光滢滢,清澈纯净,看着凌青菀说,“可要我扶你进去休息?” “我没事......” “我姓刘。”圆脸少女笑着介绍起自己来,“姐姐,我方才瞧见你换了元阳郡主的酒壶。” 凌青菀回眸,眼光里添了几分凛冽。 少女娇憨,嘻嘻笑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那壶酒,原本就是元阳郡主准备,想要害姐姐的,她不过是自吃其果。” 凌青菀咬了咬唇,望着这少女,目光幽静。 “你......你是谁?”凌青菀似乎有点回神,“刘家,哪个刘家?” “建平侯府刘家啊。”少女低笑,“我在家里行三,我母亲叫我三娘。” 凌青菀微微怔了怔。 刘三娘,建平侯府的三姑娘,周又麟的未婚妻子。 凌青菀又打量她几眼。 刘三娘圆嘟嘟的一张脸,有种稚嫩的憨厚可爱,好似长不大;她眼睛圆溜溜的,似墨色宝石一样的眸子熠熠生辉;肌肤凝脂,身量微丰。 不能说她很妩媚,因为她看上去,完全就像个孩子。天真可爱,长得又圆乎乎,丰润饱满。不算胖,但是比凌青菀的胳膊要圆润很多。 “三娘,多谢你。”凌青菀低声道。 她很喜欢这个女孩子。 像周又麟那么幼稚的小子,估计也会喜欢这样可爱圆润的姑娘吧? “不用谢。”刘三娘笑道,“我知道。安二郎和汝宁长公主府的周四郎交情深厚。往后。兴许我们会常有来往的......” 原来,她是因为这个,才帮凌青菀的。 她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周又麟和凌青菀的未婚夫安檐是挚友。所以对凌青菀颇有好感。 而凌青菀聪敏机灵,手脚快捷换了元阳郡主的酒壶,更是让刘三娘佩服。 刘三娘更是敬佩凌青菀的医术。 “嗯,安郎和周又麟是至交。今天还是多谢你。没有嚷出来。”凌青菀道。 刘三娘笑起来,一张圆圆的脸。似苹果那般圆润香甜,眼睛眯成一条线:“不用谢。” 斜风细雨,伞有点撑不住,她们俩的裙裾都湿了。于是。刘三娘再次提议会船舱的时候,凌青菀答应了,她们俩慢慢回了主舱。 主舱里已经全部乱了。大家议论纷纷。 有个消瘦的女孩子,在厉声啼哭。 “什么长公主府。如此肮脏下流!”那个女孩子厉声哭泣,“我不如投入河里,一了百了,好成全他们!” “这不是你的错啊,你别想不开。你是什么人,满京城都知晓的,太后娘娘自然要给你一个公道......” “是啊,你又没有错。若不是我们亲眼瞧见,谁会相信?简直......简直......”那少女不免满面通红。 都是未出阁的姑娘,谁见过活的春|宫|图? 亲眼瞧见的那几位,现在都精神恍惚的,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我还有什么脸面?”冯源的未婚妻仍在哭,“我们满门都丢尽了颜面,叫我如何回家对面我的父兄?” “万姐姐,这不是你的错!” 总之,乱成一团。 画舫剧烈晃了几下,已经在调头,准备往回走。 凌青菀挑了个临窗又远离人群的地方坐下,她的丫鬟闲儿和莲生都到了她身边。 “姑娘,您听说了吗,方才有几个姑娘下去如厕,结果碰到了元阳郡主,和她亲哥哥......”闲儿附在凌青菀耳边,低声嘟囔。 才这么片刻的功夫,跟着来的丫鬟们都知晓了。 凌青菀瞥了眼闲儿:“别多嘴。” 闲儿顿时沉默。 凌青菀用帕子,使劲扇风。 莲生发现凌青菀不对劲,她双颊通红,满眸春色,不免担心她:“姑娘,您醉的厉害吗?” 喝醉了,也是这个样子。 凌青菀却是春|药发作。 她极力忍受着痛苦。这种痛楚,是难以对人言的。 心里痒,连骨子里的痒,恨不能找个地方撞得头破血流,才能把身体里得这股子邪念给宣泄出去。 她才喝了一杯。 元阳郡主喝了一壶,那一壶至少有十七八杯,别跟她跟她亲哥哥,就是跟了船夫做出丑事,凌青菀都不惊讶。 她实在太了解这药的烈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元阳郡主压根儿就没想到,她的计划会失败。所以,喝酒之前,她没有安排第二个计划。 而后,她被凌青菀暗中踢了一脚,脚下湿滑,弄湿了自己满身,下去更衣时,扶她下船舱的丫鬟,不是她安排“带人去观看”的丫鬟。 她原本是打算让满京城的贵女,看到凌青菀在她哥哥身下承欢。 这么一来,凌青菀的声誉就彻底毁了。 她哥哥也终于如愿以偿。 后来,她自己喝下搀了春|药的酒,人就慢慢被如火焚烧的*控制住,整个人都是混沌的,哪里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安排? 那个时候,她只想把身体中的炙热排泄出去。 所以,她忘记告诉负责“带人去观看”活春宫图的丫鬟,取消“观看”这个计划。 而丫鬟,对元阳郡主的话言听计从。 元阳郡主安排这个计划,根本没有跟丫鬟说她要害凌青菀出丑。只是吩咐丫鬟,听到动静就带人去。 所以她的丫鬟不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只知道带人去。 等这个圈套的女主角变成了元阳郡主自己时,她的丫鬟仍是不知其所以然,照样依计行事。 打开船舱的门,最受惊的反而是领路的丫鬟。 所以,这个圈套就把元阳郡主自己套了进去。 元阳郡主喝了那么多烈性的春|药酒。她变成那样情有可原。可是冯源没有...... 那厮居然连他妹妹也照上不误! 这到底是什么样变态的人啊? 凌青菀打了个寒战。 “会不会把我们扣留在画舫上?”有个贵女担心。 出了这么大的丑事,长公主府的人会不会阻止她们下船,将她们关押起来? “是啊。怎么办?”有人急哭了。 “不会的,长公主府敢害了我们,我们的父兄不会放过他们的。我们又不是没头没脸的人家。” “对,又不是光咱们知道。是满船的人都知道。” “他们自己兄妹乱|伦,肮脏龌龊。难道是我们的错吗?” 主舱里又乱了起来。 似乎有几百只鸭子在耳边叫。 莲生就轻声提醒凌青菀:“姑娘别怕,船夫里有五个是大人派过来的,他们已经把长公主府的船夫绑起来了。 画舫很快就会到码头,已经派人去送信。大人在码头接您,您不用担心长公主府杀人灭口。” 凌青菀点点头。 她的心里,仍是流窜在灼热。 “姑娘。您真的醉得厉害!”闲儿也觉得凌青菀不对劲,她的脸越来越红了。似乎要发烧一样。 “婢子去给您端杯热茶。”闲儿道。 凌青菀拉住了她:“别乱跑。我们跟着莲生,你要是乱跑了,等会儿靠岸找不到你,我就自己走了。” 闲儿只得回来。 一个时辰之后,画舫慢慢靠了码头。 细雨如丝,在河里激起一个个小小的涟漪。岸上的风景也被白雾萦绕,变得影影绰绰。 很多的马车停在岸上。 等画舫一靠码头,那些贵女们不顾庄重,冲了下午,生怕走慢一步被长公主府的人控制了,不让她们回家 有人甚至跑丢了鞋子。 凌青菀和闲儿在莲生的保护下,也下了画舫。 安檐在码头。 他高大颀长的身躯,挺拔的立在马车旁边,细雨将他的衣衫湿润了,他深邃坚毅的面容,有种朦胧的柔光。 凌青菀上了马车。 “出事了?”安檐也上来,问道。 出事之后,安檐安排在画舫上人,就先驶了小船上岸,然后骑马回城,把这件事告诉安檐。 安檐立马到了码头迎接凌青菀。 “是啊。”凌青菀回答。 她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安檐。 元阳郡主准备得很充分,就是想要让凌青菀上当。 可是元阳郡主到底只是小姑娘,并非老江湖,她那些手段,对付深宅女子倒也说得过去,对付凌青菀就显得稚嫩。 而且,凌青菀是有备而去,心里就防着元阳郡主害她。 所以,元阳郡主只得自食恶果。 “这件事,即将要满城风雨了,别说是含山长公主,就是皇家都要丢尽颜面!今天在场的人太多了,几十个贵女,每个人带了好几个丫鬟,前前后后上百年人,消息是不可能封得住。”凌青菀低低笑了。 “......你是不是喝了很多酒?”安檐却问道,他终于发现凌青菀不对劲。 凌青菀却盯着他的唇,目不转睛看着。 她好想扑上去,亲吻他。 “元阳郡主那个春|药,我为了打消她的猜疑,让她没了戒备,好换她的酒,所以自己也喝了一杯。”凌青菀咬唇,很痛苦的说道,“她太狠了,这药估计没少放......” 她说罢,又看了眼安檐。 今天的安檐,格外秀色可餐。 她很想扑到他怀里。 凌青菀颇为难受,自然往旁边挪了挪。 安檐却揽住了她的腰,道:“你没事吧?”他很是担心。 凌青菀心里的火,越发炙热难捱。 他放在她腰间的手,似个火把,给她难以熄灭的火堆又添油加柴,让她熊熊燃烧起来。 *** 熬夜到五点写这章,就是为了大家早上能准时看到~~~昨天第三更很晚了,对不住大家~~~再求月票~~~L ps:推荐一本书:书名:男配是女主的作者:烟青色 简介:娄筝没想到还能这么玩的。 她一古代小姑娘竟然要去混末世、星际…… 这种种诡异的脑洞到底是谁开的啊,她不过是想要救她爹爹而已! 还有啊,怎么每个世界都能遇到瑞王殿下。 娄筝:我说,殿下,您也太惨了吧,为什么每次都是男配! ☆、第184章乱哄哄 第184章乱哄哄 安檐搂着凌青菀,他掌心的炙热透过她的春衫,传到她的肌肤上。 凌青菀的意识有点沉沦,往他怀里靠了几分。 须臾,她倏然震惊:她不能这样! 她急忙起身,想要站起来。她站得非常快而且猛。 只可惜,车顶不高,头砰的一声撞上去,疼痛席卷四肢百骸。 脑袋中的激流滚滚,一阵阵的刺痛。 凌青菀抱头蹲下了,连连吸气。 安檐大惊,连忙去扶她:“伤了哪里?”他很焦急,去摸她的头。 撞得太疼了,连鼻子和眼睛里都有股子腥辣,凌青菀半晌没有开口。 安檐在耳边说着什么,她也听不清楚。 好半晌,她才缓过来些,嘟囔道:“今天真是倒霉啊......” 安檐将她搀扶着重新坐好。 头还是很疼。 她的云鬟也被撞得散了,一缕青丝似流瀑倾下,落在她的脸侧,映衬着她的雪肤,雪的肌,墨的发,格外秾艳。 安檐目光微敛,心里起了涟漪。那些涟漪缓缓扩散,他的情绪有些起伏。 “还疼不疼?”他帮凌青菀揉了半晌,轻声问她。 凌青菀摇摇头。 这么一撞,反而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心里的灼热散去了些许。 至少她不想扑倒安檐了。 “安郎,你安排的人在船上,含山长公主府想要查明情况,会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凌青菀问安檐。 这件事,凌青菀是摘得很清的。 哪怕刘三娘出卖她。也与她无关,是元阳郡主自己下毒的。 此前,凌青菀感觉刘三娘不会出卖她的。凌青菀的颜面,关乎安檐的颜面;而安檐和周又麟挚友,刘三娘出卖了凌青菀,就等于让安檐为难。 周又麟将来听说了,只怕会对刘三娘第一印象不好。 介于这一点。凌青菀相信刘三娘。 现在唯一会让含山长公主抓住把柄的。就是安檐派在船上的那些船夫。 “谁说是我的人?”安檐笑了,“这种事,我岂会搀和?我只是花了重金。托朋友帮忙的。” 凌青菀微笑。 安檐将凌青菀送回家。 凌青菀走在前面。 安檐看着她的背影,轻盈而姣好,脚步婀娜,和平常不同。总感觉今天的她,充满了魅惑和风情。 “我怎么了?”安檐无奈摇头笑笑。 凌青菀回到家里。就简单把这件事,告诉了她母亲和她大嫂。 景氏婆媳俩大惊失色。 “居然有这等污秽之事?”景氏吃惊道,“这次,含山长公主府要颜面扫地了!菀儿。你没有跑过去看热闹吧?” “我没有。”凌青菀道,“楼下闹起来的时候,我一直在主舱。” 景氏松了口气。 果然。众人从画舫上下来,不过一个时辰。这件事就传遍了京城。 冯源被他父亲抓到了后院的小屋子里,绑在屋梁上。 冯驸马手里用桐油浸过的马鞭,狠狠抽在冯源身上,打得他皮开肉腚。 冯源叫声似杀猪,哇哇大哭。 他不停求饶、狡辩,冯驸马半句不闻,只顾抽打他。 “够了!”含山长公主披头散发,脸色蜡黄,紧紧拉住了驸马的手,眼里磅礴道,“你打死了他,又有何用?” 冯驸马双目通红。 这个时候,冯驸马快要失去了理性,狠狠一把推开了含山长公主:“都是你,都是你护着他!他平素欺男霸女,恶贯满盈,我睁只眼闭只眼已经多时。 你问问他,为了他自己快活,害死了多少人,害得多少夫妻离散?如今,他竟不顾人伦,对亲妹妹.....” 冯驸马一口恶气上来,又是一鞭子抽在冯源的身上。 一鞭一条血痕。 “是......是滢儿害我!是滢儿害我的,爹。娘,您救救我啊!”冯源只剩下半口气,嘶哑哭道。 冯驸马更是气不过。 “害你?两个月前的孙娘子,也是人家害你吗?”冯驸马怒喝,狠狠一鞭子再次抽在冯源身上。 三月的时候,冯源看中了太常寺丞的妻子,将人家占为己有,逼得太常寺丞自尽。好歹也是个正八品的京官,就这样被逼死了。 要不是朝臣忙着对付怀庆长公主,顾不上冯家,弹劾的奏章早已递了上去。 当然,这是冯源各种劣迹中的最平常的一个。 冯源不爱别的,就是对女人迷恋得紧。这满京城稍微有点艳名的女人,谁能逃过他的魔掌? 冯驸马也是个好色的,原本不在乎。 有王家替他们遮掩,他们又有太后撑腰,所以冯源的事迹露出来的不多,朝臣更是忌惮太后和王家,不敢谈论。 一些不知情的,还说冯家低调隐忍。 这些,冯驸马都忍了。 如今,这厮居然对自己的亲妹妹做出如此禽兽之事,叫他这个父亲如何忍得了? 几个女儿中,冯驸马最疼元阳郡主了,对她也是给予厚道。 元阳郡主也是最有出息的。 如今,元阳郡主等于废了,对冯氏一族而言毫无用处了。 想到这里,冯驸马胸口血气翻滚,只差吐血,又抽了冯源两鞭子,终于把冯源抽得昏死过去。 “长公主,驸马爷,万侯爷带着他三个儿子,还有陈大人,一起来了,求见长公主和驸马。”外头,有个小厮,颤颤巍巍回禀道。 现在,长公主府人心惶惶。 万侯爷,就是冯源未来的岳父,陈大人是当初的保媒人。 他们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含山长公主和驸马一清二楚。 他们要退亲! 简直雪上添霜! “滚。让他们都给老子滚!”冯驸马怒喝,“不滚,全部给老子打出去!” 含山长公主则无声哭了。 她看着被掉在屋梁上的儿子,浑身血迹斑斑,已经昏死过去,心里大痛。 含山长公主更疼儿子些。 冯源的劣迹,都是长公主替他遮掩。 其实。含山长公主对元阳郡主的疼爱。没有那么多。元阳郡主讨得太后的喜欢,能永葆长公主的富贵,甚至能帮助冯贵妃登上后位。 这样。冯家的富贵,会比其他几个长公主更多。 含山长公主并不是最受太后喜欢的,而且她热衷和自家的姐妹们攀比。 她的女儿元阳郡主帮了她的大忙。 冯源毁了元阳郡主,长公主也是心疼。她心疼到手的富贵要飞了。心疼以后没人帮她在太后跟前说话。 元阳郡主是长公主的助力之一,以后这个助力就要消失了。如何不心疼呢? 皇家的儿女,总是把感情看得很淡,将权势看得很重,含山长公主就是这样。 “大郎。大郎!”长公主趁着驸马不备,哭着抱住了儿子。 对这个儿子,长公主则是真心疼爱。 冯源已经昏死了。 “侯爷。侯爷,您不能闯进去!”片刻之后。驸马和长公主都听到了小厮焦虑的阻拦声音,还有沉重的脚步声。 万侯爷洪亮的嗓音,在院子外头响起来:“姓冯的,躲着算什么东西!你自家的脏水,别妄想泼到我们万家去! 你们家门不幸,祖宗几代做了恶事,遭此报应,我们不跟着你们遭殃!将婚书退了,否则我们没完!” “就是,退亲!”万侯爷的儿子也大喊,“你们家太尉喜欢亲妹妹,不顾人伦,不必害得我们家被牵连!” “不退亲,我们就把长公主府拆了,看看到底谁比较横!姓冯的,我们万家也是簪缨望族,岂容你们如此折辱?” 万家父子在门口大骂起来。 冯驸马实在气不过,冲出去和他们大骂起来。 最后,还动手了。 长公主的小厮和护院一起上,把万家父子四人和保媒的陈大人,都打得鼻青脸肿,丢了出去。 这下子,就没完没了了。 京里闹得更大。 万侯爷也不是省油的灯,每日派人去含山长公主府闹腾,也每天上朝去替奏折,什么难听就什么。 这件事,在京里闹得沸沸扬扬。 含山长公主颜面扫地。 太后听闻之后,气得发懵,跌倒在地上,只差昏死过去。 权贵门第,荒唐事素来很多。 但是,这么荒唐,还是百年未遇的。 简直是一场惊涛骇浪。 这场惊涛骇浪,又给了杨宰相那派人机会,趁机攻击王家。 朝政一塌糊涂。 皇帝非常担心,这么下去朝政不稳。 “官家,破则立。”安肃安慰皇帝,“朝中弊端丛生,贪官污吏横行,若是不下狠手,弊端会拖垮江山。 这次闹起来,看似头破血流,正巧给了官家重新理政的机会。让他们闹,闹得越凶越好,官家火上添油即可!咱们坐享渔翁之利。” 皇帝听了,隐约有几分兴奋。 他一兴奋,就忍不住咳嗽,脸色苍白如纸。皇帝这些日子,身体越发不好了。 他从小就身体不好,是用药罐子泡着长大的,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他自从继位之后,就没有真正意义上把持过朝政。他不是没有这个能力,而是身体不好,精力不够,隔三差五就要生病。 他也不怎么热衷权势。 以前卢氏一族和王氏一族把持朝堂时,他总是睁只眼闭眼,任由他们欺负。 安肃觉得,官家是很怕卢皇后的。 卢皇后去世之后,皇帝才下狠心,打算重理朝政。只是,朝中党派已经形成,岂是一朝一夕能夺回皇权的? 这两年,皇帝也做了些事,极力抬高他的胞姐汝宁长公主,可惜总是无用功。 王氏和卢氏在势力,在朝中渗透得太深了,盘根错节,若是要撼动他们,整个天下都要被轻覆。 如今,太后的几位长公主自己引火烧身,岂不是皇帝的好机会? 安肃劝皇帝不要害怕,还有适当火上浇油,让他们闹得更凶才好。 皇帝答应了。 ***L ☆、第185章处置 第185章处置 含山长公主府的丑事,越传越远,成了京里最大的笑话。 凌青菀的姨父安肃,为了避免和含山长公主府结亲,为了得罪王家,不参与王氏和杨氏的争斗,准备让上奏,让元阳郡主去和亲。 这是之前安肃的打算。 和亲之事,安肃在五月初九那天就提了,在元阳郡主出事的前一天。 他也没想到,第二天局势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时,他的提议,引得太后震怒。 刚刚下朝,安肃还没有走远,太后就把他叫到了慈宁宫。 “朝堂之事,前后没有半个时辰,太后已经知晓。这些年,外人还以为太后清心寡欲,无所作为。”安肃在心里冷笑。 初九这天是阴天,有点沉闷,空气里透着闷热。宽大厚实的朝服,压在身上也是千斤重,叫人心绪难宁。 安肃深吸一口气,把心里所准备的词,早已想好,等着回头告诉太后。 到了慈宁宫,但见宫殿外的一株高大的槐树,是今年新栽的,从南边移过来,树冠如盖,碧树葱郁。 没有风,虬枝静立,带着几分肃穆庄严。 太后端坐等安肃行礼。 她把安肃叫到慈宁宫,非常不客气让安肃自己去跟皇帝解释,撤销奏折。 “既然是你上奏的,理应由你去撤下。元阳郡主年纪尚小,不足以堪当大任。”太后直接了当,虽然不客气,语气却带着几分雍容高贵。 她从前更慈祥高贵,只是最近怀庆长公主的事。让她改变了些,眉宇间添了几分煞气。 安肃不同意太后的话:“和亲乃是国政大事,元阳郡主端庄淑睿,静容婉柔,有天家之女的风范,最是恰当人选。 这并非微臣独言,而是满朝大臣商议之论。元阳郡主即将为国立功。此乃殊荣。微臣深知太后娘娘会心悦首肯的。” 太后气得半死。 饶是生气,太后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依旧含笑。笑容雍容华贵。 “契丹尚未提出和亲,如何我们自己竟要将好好的女儿,送到蛮夷之地?”太后道。 她柔声细语的。 安檐便道:“契丹多次提及此事!太后娘娘虔心礼佛多年,不知朝政。故而以为契丹不曾提及。” 他心口说瞎话。 太后又是被气得无语。 难道她要承认,这些年她一直暗中盯着朝堂吗?后宫干政。是非常恶劣的。 太后岂能承认? 但是不承认,又只能任由安肃信口雌黄,将她心爱的外孙女送出去。 太后和安肃争论了半晌。 最后,太后威胁安肃。用种温婉的口吻对安肃道:“安大人这泼天的富贵,是靠着什么?若是没有王氏戍守边疆,岂有安大人的富贵安宁?” 安肃不为所动。 等安肃走后。太后气得大骂:“总有一日,哀家要扑杀此獠!” 结果。初十就传出元阳郡主的丑事。 满朝震惊。 太后也震惊了。 在本朝,乱|伦并不属于律法内的犯罪,只是需要承担社会的道德指责,却不需要律法的惩罚。 杨宰相一派的士人,却抓住了这个把柄,使劲弹劾含山长公主及其驸马,让皇帝夺了他们一家人的爵位。 “品行有亏......”杨氏一派用这个借口,想要夺了长公主一家的爵位,简直是无的放矢。 这也主要是为了攻击王氏和王氏背后的太后。 可是,没有律法规定*能成为夺爵的理由。 朝廷又闹成了一团。 这些日子,朝政都耽搁了,整日就是这些破事,皇帝也颇为头疼。 “前些日子,安尚书不是提议,让元阳郡主远去契丹和亲?”太后派人给皇帝传话,“官家就准了这个奏折吧。” 皇帝给太后回话:“安尚书昨天已经索回了他的上奏。” 太后又是一番生气。 她安排王氏的朝臣,上奏请求将元阳郡主送到契丹去。 可是,别说是反对者的,就是王氏自己内部,也觉得这样不妥。 元阳郡主声名已经毁了,派她去和亲,到底是议和啊,还是挑衅啊? 契丹真的打过来,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们自己斗斗就罢了,却不敢轻易挑起外族的争端。 “太后娘娘,小臣以为,不如以退为进。”王氏的朝臣私下里见了太后,对太后道,“让元阳郡主削发为尼,给她盖间大寺庙,让她日夜给太后娘娘祈福; 至于太尉,就让他去南藩为官。南藩多蛮夷,动乱数年,兴许太尉乱中取胜,还能挣一番伟业回来,给太后娘娘争光。” 王氏官员打算放弃元阳郡主和冯太尉了。 太后好几天没有睡踏实。 她着实喜爱元阳郡主。哪怕元阳郡主做出如此丑事,太后也是对她多有怜惜。 这个风头浪尖,以退为进是最好的法子了。 太后思前想后,答应了。 不成想,元阳郡主和冯源的母亲含山长公主却不肯答应。 含山长公主到太后跟前大哭:“是滢儿那贱人害了源儿!母后,儿臣就这么一个儿子,南藩蛮夷多动乱,儿臣怕他一去无回。 母后,将滢儿远远打发了,京里就会少些议论,便可以将源儿留在身边!母亲,求您体谅儿臣,否则儿臣只有死路一条了。” 为了儿子,含山长公主愿意放弃女儿。 这让太后更震惊。 太后当时就气得砸了一个茶盏。 事情还是照了原计划进行,元阳郡主削发为尼,在西北给她盖了间寺庙,她出嫁清修;而冯太尉冯源,派往西南。 在这件事里,安肃使劲落井下石,就被太后和王家记恨。 而杨宰相准备拉拢安肃时,安肃又将杨宰相的一名心腹官员,以贪污卖官的名义,打入大牢,从此也得罪了杨氏。 他两边不靠,把两边都得罪了。 皇帝听说了,特意留他在御书房喝酒。 安肃是皇帝的老师,但是这几年,安肃的官越做越大,皇帝跟他的亲近里,总带着几分隔膜。 而且,安肃总是劝皇帝,不能放任卢氏。王氏大器已成,不能让卢氏也成气候。 可是,皇帝却愿意提拔卢氏官员。这一点上,他们师徒俩有点意见不合,又添了一层隔膜。 三年了,这是三年来,皇帝第一次留安肃在御书房喝酒。 安肃就知道自己做对了。 “恩师,你的长子安枫,在信阳军中多年,已经磨砺得像把利剑。朕想将他派往四|川,做个节度使。 蜀地常有叛乱,这个节度使并非好差。但是,假如令郎功绩卓越,以后回京统领禁军,也无人敢有异议。 安檐的话,还是留在京中。禁军中,除了安檐,都不是朕的心腹。”皇帝对安肃道。 皇帝想从禁军和地方军两个方面着手,收回兵权。 在禁军中,他现在依靠安檐;而地方上,他除了靠安檐的亲信,就想重用安枫。 安肃送两个儿子去军中,当时就是为了远见,为了有朝一日皇帝的军事上有人可用。 如今,就到了用人之际。 安枫在军中数年,已经有了些资历。派他去做节度使,他能应付,朝臣也不敢多说话。 而安檐,早已在朝中立足,他统领侍卫司,没什么异议。安檐在朝中,为人豪阔,长得又高大,看上去憨厚,朝臣不怎么忌惮他。 “有官家做主,微臣领命。”安肃道。 朝中这些事,搅合起来非常混乱。 王、杨两派斗得不可开交。杨宰相和杨夫人之前斗怀庆长公主,也没想到这场战役已经无法收手,要越打越远。 只是,这些朝政和凌家没什么关系。 而卢玉,她替凌青菀保住了安檐妻子的地位,没有被元阳郡主挤下去,她颇为欣慰。 元阳郡主被迫出家,冯源却是去西南做官,这点令凌青菀心里不快。 “倒霉的,总是女人。”凌青菀想。 *** 早起的更新已经来了,求月票。我今天还是会三更的,不过每一更只有2500字,少500个字,我不诓骗大家。月票榜又掉下去了,所以求姐妹们支持。听说又多了一张赠票,姐妹们看看票夹,假如多一张的话,再投给我吧,拜托啦!!L ☆、第186章信任 第186章信任 元阳郡主的遭遇,让凌青菀颇有感触。 她不是同情元阳郡主。 就事论事,这场乱|伦中,并非元阳郡主一个人的错,冯太尉也占了一半的错误。 甚至可以说,冯太尉占了大半错的错误。元阳郡主喝了烈性的春|药,她无法自控,冯太尉却没有,他至少能控制一二。 但是,他没有。 是一样的错误,应该说冯太尉错的更多,结局却是全然不同。元阳郡主削发为尼,从此常伴青灯古佛;而冯源去西南做官,照样风流快活,虽然西南不及京城繁华。 这样的天壤之别,令凌青菀心里戚戚然。 不管多么富贵的女人,在这个世上都是步步艰辛。不公平处处可见,甚至令人绝望。 如果可以,凌青菀真不想和女人斗。 斗来斗去,不可能改变她们女人的地位。说到底,她们都是同一类人,被男人视为依附、没有自主,任由他们打杀的人。 没人会敬重她们,只当她们是玩物。 斗赢了女人,凌青菀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当年,卢珃也是这么说过。所以,卢珃把持朝政,和男人们去斗。在后宫里,她只是紧紧抓住皇帝,却不怎么花心思对付宫妃。 虽然最后卢珃还是杀了很多宫妃,她那是为卢玉报仇。 卢珃当年说那些话,卢玉是无法理解的。她那时候还很小,而且她从来没有和同类争斗过,不明白卢珃的深意 直到今天她才恍然大悟。 女人看着对手的女人落败,没有点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叹。大半是高估了自己在这个社会上的地位。 其实,她们都是一类人啊,都是任由男人宰割欺凌的女人。 这是种可悲,一个人种的悲哀。 也是这种时候,凌青菀才惊觉卢珃的伟大。 卢珃是世间奇女子,有丈夫之志,只可惜天妒英才。让她惨遭横祸。 凌青菀并不为斗赢元阳郡主这件事洋洋得意。当然有点伤感也不是因为她。 凌青菀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命运,想起了卢珃罢了。这些小情绪,很快就过去了。没有留下痕迹。 随着元阳郡主出家、冯源去西南,这件事就一切尘埃落定。 到了五月二十,凌青菀启程去太原府。 她不是一个人去。 说来也是凑巧。 凌青菀想去太原府,说服她哥哥帮忙对付王家。她正在考虑怎么跟她母亲说,让她只身一人去太原府的时候。太原府却突然来信,说外祖母前不久闪了腰,卧床不起。 景氏非常担心。 外祖母年纪大了,闪了腰就是大事 “娘。我们去太原府看看外祖母吧。”凌青菀就趁机建议她母亲道。 景氏犹豫片刻。 这些日子,仍是陈七娘管家。陈七娘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她的陪嫁。颇为得力。 哪怕陈七娘怀了身孕不舒服,她照样将家务打理得井井有条。 景氏已经不需要为家务操劳半分。 她多年没有回太原府了。对她母亲和太原府的故居也是非常思念。 从前走不开,一个大家业都要她操持;如今,儿媳妇怀着身孕,她贸然把家丢给儿媳妇,也显得她这个做婆婆的不厚道。 所以,景氏犹豫不决。 凌青菀却找了陈七娘,想让陈七娘帮忙劝说景氏。 陈七娘倒是赞同她婆婆回去一趟。 思念故乡的痛楚,陈七娘是明白的,她也是从外地远嫁到京城。 陈七娘帮着劝景氏:“等您以后有了孙儿,更是哪里都舍不得去了。如今清闲,娘和菀儿去趟太原府吧,免得日夜牵挂。 家里不过这些琐事,我如今已经胎位安稳,什么要紧的,和平常一样。我娘家母亲常说,怀孕的时候别娇气,一娇气孩子就不活泼。 娘,您别惯着我。我没事的,您去您的。等您回来,这个家还是这样。” 景氏想到,家里这么多丫鬟婆子服侍,陈七娘状态的确很好,她自己也开朗,不需要景氏特意留在家中 故而,景氏就答应了。 她带着凌青菀,准备去太原府。 凌青桐不愿意去,他很讨厌舅舅;蕊娘更是不好去,免得舅母瞧见了心里不快;而大哥离不开嫂子。 只得凌青菀和景氏母女俩去。 于是,她们定在五月二十出发。 凌青菀把这件事告诉了安檐。去太原府做什么,她也说给安檐听。 石庭也从凌青菀的大哥那里听说了。 “我正巧也想去趟太原府,不如我送你吧?”石庭对凌青菀道。 凌青菀避之不及:“不行!” 安檐那个脾气,知道了石庭送凌青菀去太原府,如何了得? 他可是一万个不相信卢九娘的清白。 凌青菀最近和安檐关系融洽,她不想毁了这份融洽。 石庭笑笑,转身去了趟安家。 临行的前一天,安檐过来送行,顺便说起这件事:“你也知晓,朝中最近风云诡谲,我是走不开了,不可能送你去。 我派人送你,总怕他们不够尽心。石庭此人,心细胆大,武艺超群,而且他身边有些护院,全是他亲手调教的,一般土匪奈何不了他。 由他送你,一路上更加安全。认真说起来,他也颇为关心你,总比其他人尽心些。如此,我才能真的放心。” 凌青菀就震惊看着安檐。 她难以置信安檐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安檐可是个醋坛子啊! 从他口中说出这席话,凌青菀感觉跟做梦一样!他居然愿意让石庭送凌青菀去太原府,他甚至说石庭可以尽心保护她! 这是怎么了? 石庭给安檐下了什么迷药? 凌青菀怔怔看着安檐。她瞳色如水,此刻充满了震惊,呆呆望着他。 安檐高大的身影,被骄阳镀了层金光,格外的修长挺拔,器宇轩昂。他浓密的青丝有点乱,碎发缱绻,让他的眸子格外温柔。 凌青菀好似不认识他了。 她都怀疑自己是否做梦。 “你怎么了?”凌青菀怔怔开口,问他,“你没事吧?” 安檐微笑。 “我现在很信任你,卢九娘。你答应过我的每件事,你都做到了,真很好。”安檐笑道,眸子温柔和煦,“这是对你言而有信的奖赏。” 凌青菀仍是愣愣看着他。 他其实一直很抵触卢九娘,哪怕他知道是卢九娘,仍是假装她是凌青菀,用凌青菀的身份和她谈话。 这次,他却是将她视为卢九娘。 他叫她“卢九娘”! 为了保障她的安全,他愿意承担风险。为了她,安檐放下他的忐忑和占有欲,让石庭送凌青菀去太原府。 安檐知晓,石庭是最有力的保护。因为他和安檐一样,不会让这个女人有半点闪失,他们都将她视为珍宝。 没有人比石庭更合适。 安檐怕她在一路有点波折。 他信任自己的属下,但是他不敢保证每个属下都能尽心尽力。 为了命令和指责去保护一个人,和心甘情愿保护一个人,是不同的。 只要凌青菀一路平安,安檐什么都愿意,哪怕他嫉妒得发狂,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给卢九娘和石庭创造了旧情复燃的机会。 饶是如此,他还是愿意让石庭去送。 一切的其他风险,都不及她的安全重要! 安檐觉得自己有时候很卑微,很渺小。在她面前,他从来没有自我,只有她。 就算是这样,他也甘之如饴。 感情是件奇怪的东西,它让一个人特别宽容,又让一个人特别小气;它一个人格外勇敢,也让一个分外懦弱。 安檐的懦弱,是害怕她有任何闪失;他的勇敢,是他明知他们有旧情亦放手让她自己选择。 他倏然伸手,轻轻拥抱了她。 “九娘,路上小心!”他这样对凌青菀说。 九娘二字从他口中旖旎而出,带着几分绮靡香艳,撩人心弦。 凌青菀的心顿时被触动,她的眼睛也被雾气迷住了。 她心湖澎湃,各种情绪涌上来。 她反手抱住了安檐的腰,久久没有撒手。 安檐轻柔抚摸她的后背,安抚她。 “安檐......” “嗯?” “你让我明白了很多的事情。”凌青菀低声哽咽道,“多谢你。” *** 中午加一更,是不是惊喜来得这么早?姐妹们别忘了月票!如今月票榜太凶残了,原谅我每天都喊大家投票,因为一个不小心就要掉下去~~~L ☆、第187章实话相告 第187章实话相告 凌青菀紧紧抱着安檐的腰,不肯撒手。 她真的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凌青菀终于明白,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她从前很迷茫,有些不太明白。 王七郎给过她的感情,是令她糊涂的。 现在,她却懂了,完全懂了。 哪怕将来她要被迫留在这个人世,变成另外一个女人,她也会知晓,到底谁爱她,谁是敷衍她。她不会再像从前那么盲目,分辨不清楚。 她终于懂得了爱情,虽然不是她的。 她既心酸,又喜悦。以后,她不会在感情上被人骗。 凌青菀终于见识到了什么是疼爱。 她想,安檐教会了她很多的东西。特别是他现在放手让石庭跟着她去太原府,更让凌青菀明白爱情的意义。 疼爱一个人,不是束缚和约束,而是希望她更好,让她过得更舒服。 假如她卢九娘在五个月后,还有机会再变成另一个人,假如她能找到真心值得她托付的人,她也有这样爱他。 只可惜,那个人不能是安檐。 想到这里,她紧紧咬了咬唇,抱安檐抱得更紧,想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她无法拥有这个人,他所有的柔情,她都只能冷眼旁观。这种绝望,令她浑身发冷,遍体无力,唯有抱住她,她才能站稳。 她现在开始,有了些自私的念头了。 但是,这些念头,她很快就摆脱了。她知道安檐想要菀儿,她不能让安檐失望。 她不忍心毁了安檐的爱情。 “傻孩子。”安檐轻柔抚摸她的后背。低声在她耳边呢喃这么一句。 他的声音,格外温柔。 到了五月二十当天,天气晴朗,骄阳温暖和煦。 官道两旁的垂柳,垂枝随风舞动,摇曳多姿。路旁开满了小花,不秾艳。淡雅轻盈。却又半缕幽香隐隐袭来。 凌青菀今天穿了一席桃红色的衣裙。在日光下,她华服暗埋的金线,泛出灼灼的光。似晚霞旖旎,潋滟耀目。 她的眉眼,反而看不清楚,有种朦胧的韵致。身材曼妙纤细。亭亭玉立,终于像个大女孩子。而不是傻丫头。 石庭先来的。 他自己乘坐马车,带着十名侍卫。他换了辆黑漆平顶马车,低调内敛。 凌青菀和景氏带了四辆马车,有车辆土仪。是给舅舅舅母以及亲戚朋友带的礼物;凌青菀和她母亲一辆马车,丫鬟婆子们一辆马车。 约莫等了一刻钟,安檐也来了。 他骑着高大大马。依旧穿着玄色软甲,挺拔而威严。他的面容深邃。双目幽深,烈烈刚毅。 “我送你们一程吧。”安檐道。 凌青菀和景氏都点点头。 于是,安檐骑马送了他们半天,快要出了京师的地界,安檐这才折身回京。 “早点回来。”安檐对凌青菀道,“路上照顾好自己。” 凌青菀点点头,冲他微笑,然后又挥挥手。 她笑容恬柔,似一段锦,华丽灼目,落入了安檐的心湖。她手腕凝霜,指端粉润,轻轻挥动着,却似撩拨安檐的心弦。 安檐望着她,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等他们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安檐轻轻叹了口去,心头生出无限的不舍。 凌青菀坐会车里,同样怅然良久。 马车缓缓而行。 第一天住店时,石庭特有找了凌青菀:“我有件事很要紧的事,想和你说。你等家里人睡着了,子夜时分下来找我,就在后院的屋檐下。” 凌青菀微讶,她还以为关乎太后和王家。 于是,她特意留心,没怎么谁,到了子时就准时出来,和他走到后院。 月色似霜,铺满了地面,处处影影绰绰,有点白昼般的清晰。 凌青菀和石庭两人站在后院的屋檐下说话。 琼华如炼,在屋檐下宛如一道纯白的帘幕,将四周的喧嚣全部阻遏。 院子里静谧无声。 连风声都没有,四处寂静。这种静籁中,细细听才可以听到远处的蛙鸣狗吠。 凌青菀和石庭站在屋檐下,与他保持两根柱子的距离。 “九娘,你是否觉得自己最近变了?”石庭问她。 他语气疏离,带着几分清冷,一如那白霜似的月华。 凌青菀却微微蹙眉。 她不太想和石庭走得太近。假如跟王家没关系,她都不愿意多和石庭说话,因为安檐不喜欢这样。 特别是这样的子夜,更是叫人瞎想。安檐如果知晓了,肯定更加失望。 凌青菀总是生怕自己辜负了安檐的信任和期望,她非常小心翼翼维护好自己和安檐的关系。 就这一点而言,她也有点卑微。 “你到底有事吗?”凌青菀声音冷冽,带着几分不耐烦,“没事的话,我就回屋了。” “当然有事。”石庭回答,“难道我请你看月色吗?” 凌青菀微微蹙眉,对他这话感到不快。 她就沉默,借着朦胧的月色,静静看着他。 石庭的面融在月华里,谲滟的五官好似比从前深刻了很多,双目炯炯,颇有几分王七郎的样子。 他之前好似不是这样的。 凌青菀记得,初遇石庭时,他站在自家大门口的台阶上,灯笼朦胧的光,映衬在他脸上,他的面容精致,每一处都恰好完美,却又不阴柔。 他是个绝美的男子。 但是,他现在好了变了写,变得英气,更加像王七郎,不知是不是凌青菀的心态作祟。 凌青菀心底微讶。 这个发现,令她有点茫然。 “你真的。没有发觉自己有什么变化吗?”石庭问凌青菀,“你是否觉得,自己越发像从前的模样?” 凌青菀心头微敛。 她察觉到了。 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最近这些日子,她的肌肤越发白皙。她也没有特意避开日晒,可就是越长越白,像极了卢玉的肌肤。 这很奇怪。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越长越白,甚至改变了肌肤的颜色。 至少凌青菀没听说过这样。 更让凌青菀惊讶的是。她有天早起揽镜自顾。感觉自己的模样好似变了几分,下巴更尖了。 凌青菀是一张圆圆的脸,端庄大气;而卢玉的面容。精致姣好,下颌纤柔。 现在,凌青菀圆润的下颌,突然变得纤柔起来。岂能不叫人生疑? 她当时疑惑了半晌,心里感觉有点糟糕。后来,她又安慰自己,是不是最近瘦了? 这么一想,她就没有深究。 如今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你做了什么?”凌青菀蹙眉,问石庭,“你又搞什么鬼?” 石庭淡淡笑了笑。笑容疏朗。 “九娘,凌青菀死了。”石庭道。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疏朗的笑意,让凌青菀不解。 死,到底是什么死? 石庭的语气,让凌青菀以为是件平常之事,以为是个比喻。 凌青菀蹙眉,不解看着他。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今天想和你说个明白。九娘,安檐这个人真可怕,他在你面前,坦诚又认真,我若是再顾左右而言他,你迟早将我和他对比,然后把我想得狼狈不堪。” 石庭慢慢说道,“所以,有些事我想提前告诉你,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再有五个月,就是冬月初一,凌青菀出阁的日子,也是你答应安檐离开的日子。” 凌青菀的呼吸一顿。 她的心口有阵阵窒闷。 是啊,再有五月份,她就要离开了。不管是魂飞魄散,还是变成另一个人,她都不能再在安檐身边了。 她心头大痛。 一缕绝望浮上心头。 好半晌,凌青菀才问石庭:“你想告诉我什么?” “凌青菀死了。”石庭再重复一遍。 可是,她听了还是微愣。 她仍是不太明白石庭想说什么。 “九娘,我的巫医秘术,不能杀人,不能夺人魂魄,只能引渡。我能算准一些人的命脉,知道他们的阳寿何时将尽,然后利用生辰八字,将你引入。” 石庭慢慢道,“我很早就替你布阵,却等了三年,才等到一个机会,等到凌青菀阳寿将尽,而且和你的命脉相符,然后将你引入。 九娘,凌青菀已经死了。假如你离开她的肉身,她就会变成尸体。” 凌青菀这个时候,才彻底听懂了。 她整个人就懵了。 四周的潮水,好似一瞬间都涌向了她,令她窒息。她的心被丝线缠绕,拉紧,拉得她的心都要被割断裂开。 她眼前变得花白,而耳边咆哮着风声。四周的一切,都变得虚幻。 这太可怕了,她无法承受。 好半天,凌青菀才回神,质问安檐:“这是什么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死了,九娘,这个肉身现在是你的。所以,她越长越像你。”石庭道。 凌青菀的呼吸都不畅。 她倏然奔向石庭,紧紧攥住了他的衣领,厉声诘问:“你杀了她?” 她不相信石庭的话。 什么命数将尽,她难以置信! 凌青桐从来没说过凌青菀夭折! “没有!”石庭眼眸变得冰凉,“巫医只可救人,不可杀人,否则就无法起效。你信也罢,不信也罢。” *** 第三更!今天的第三更来得比较早吧?姐妹们看书之余,记得投月票啊,拜托啦!!!L ☆、第188章在乎 第188章在乎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 石庭用这种轻松的语气,更凌青菀说这等残忍的事! “我信不信,有什么用!”凌青菀的声音更烈,几乎要哭出来,“安檐他是不会信的!他一定以为,我和你合谋杀了菀儿,我和你合谋欺骗他!” 她的身子在发颤,眼神都抖了。 凌青菀知道,她陷入了一个死局,因为她无法向安檐证明她的清白! 菀儿是怎么死的,安檐无法查证。他无法查证,卢九娘就要永远背负嫌弃。 这让卢玉几乎抓狂! 原来,她这么在乎安檐的看法。 这一刻,她简直心生绝望。 她所有的一切努力,都会化为虚有。安檐不会相信的,他会恨她,甚至要杀了她。 若是这样,卢玉真宁愿去死。 不,哪怕她死了,也无法弥补。杀人、欺骗,她会毁了安檐对女人的信任。 她卢玉,重新要在安檐心里成为一个烂人。 “他一定觉得我在戏弄他,他一定以为我知情!”凌青菀的眼泪掉下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坏,为什么要陷我入如此境地!” 她倏然蹲下身子,哭了起来。 夜阑人静,凌青菀的哭声立马穿得很远。她将哭声压抑住,使劲咬住了自己的手。 她也不想在石庭面前如此懦弱,可是她忍不住。这一刻,她几乎崩溃了。 安檐会很失望,会非常失望。 只要想到安檐的表情,她心里的绝望就无法回转。 他说“我信任你。卢九娘”,言犹在耳,估计回头就会觉得这话是个笑话。 说卢玉不知情,哪有说服力? 安檐爱菀儿的,让他如何承受爱人死去的事实?大概刨了卢玉的坟头,也无法令他消气。 卢玉可以想象他暴怒的样子。 她无力的坐在地上,任由眼泪淌了着。沾湿了衣襟。 石庭没有去搀扶她。仍任由她抱头痛哭。她的哭声已经敛去,变成默默的流泪。 琼华静静挥洒着,缭绕的竹影投在凌青菀的身上。她的肩头显得单薄又无力。 她蜷缩在身子,坐在地上哭。 石庭远远看着她,心里有点荒凉。失去的东西,不管怎么努力。都找不回来了。 他想,他要得到她。需要更多的时间,而且很并不简单。 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卢九娘,她的心偏向了安檐。 “九娘,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除了你。”石庭轻声道,“我会带着你走,你不要难过。” 凌青菀没有回答他。 “......我演算天象和命脉。在太原府帮你找到了一个阳寿将尽的女孩子,她的阳寿消尽之日。应该在十月二十,就是凌青菀成亲的前十天。她和你的命格相符。”片刻后,石庭继续到, “而我可以将另一个孤魂,引入凌青菀的肉身,让她继续做凌家的女儿,做安檐的妻子。反正安檐无论如何,也要这个肉身的,是不是?” 凌青菀终于抬起头,站了起来。 她双眸狠戾,盯着石庭:“你又要害人!你害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拉上我?为什么要告诉我!我从来没有想过再活着!” 她的面颊沾满了泪水,眼神却锋利如刃。 “我说的都是实话。”石庭道,“我答应不骗你的。你若是不信,我也无法子。” 说罢,他竟转身离开了。 他把凌青菀一个人丢在茫茫夜色里。四周全是树影,似鬼魅丛生。 凌青菀紧紧咬住唇,眼泪又落下来。 她非常的痛苦。 其实,她隐约听说过,巫医秘术是不能害人的,只能救命。石庭的话,她相信了七成,凌青菀应该就是寿命已尽。 可是,她要怎么办? 她要怎么跟安檐交代? 安檐可是心心念念盼着卢玉早点走,把菀儿还给他的。他极力对卢玉好,生怕卢玉伤害了他的菀儿。 现在,他一切的努力都要白费了。 到时候,他要如何面对这个打击? 接下来的几天,凌青菀精神恍惚,痛苦不堪。 她母亲景氏也留意到了,问她:“菀儿,你怎么了?” 凌青菀就突然伸手,紧紧搂住了她母亲:“娘!” 景氏又要如何承受女儿已死的事实? 凌青菀的心里,千斤重。 石庭可以轻描淡写说这些话,做这些事,她却是不行。 “怎么啦,你这孩子?”景氏微讶。 “我晕车。”凌青菀大哭。 景氏吓得手足无措,仍是停了半天的车,让凌青菀歇歇。 石庭看她的目光,就带着几分怜悯。 五个月,他有五个月的时间,让她准备,让她接受这个事实。 其实,石庭现在也有点后悔,他应该早点告诉她的。 他着实没有想到,卢九娘会真的对凌家、对安檐投入感情。 就像石庭,他知道自己是王七郎,他冷眼旁观石家的人,他利用石家的人脉和钱财,谋划他和卢九娘的未来,他一点也没有负罪感。 等到时候,他金蝉脱壳,石庭得个“身死”的下场,不是很正常的吗? 他隐姓埋名,石家也找不到他。哪怕找到了,他也有办法脱身。 石庭和凌青菀,原本就是死了的。 是王七郎和卢九娘,延续了他们的生命,让他们的家人多想几年的团聚。 石家和凌家应该感激他们才是。 石庭知道,卢九娘的负罪感,还是源于她不信任石庭。 她不相信凌青菀已死。 卢玉仍是怀疑石庭为了她而害死了凌青菀。这样,她自己也是杀死凌青菀的凶手,所以她承受不了这个结果。 一路上,凌青菀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直到了太原府,她才慢慢好转了些。 她决定先放下这些,去找她哥哥和叔父,说服他们去对付王家,替卢珃报仇。 然后,等回到京城,她会跟安檐坦白。 要杀要剐,任由安檐处理。 “安檐肯定要一剑捅死我。”她想。 想到安檐的暴怒、厌恶、甚至他眼里的杀气,凌青菀的眼泪就浮上来。 她定了定神,把这些情绪都咽下去。 “你说那个阳寿将尽的女孩子,你就不能救她吗?”凌青菀问石庭,“你可以把她变成游魂,然后等她去世,再把她引入她自己的身体里啊。” 石庭笑了。 他先是小声的笑,然后再放声大笑。 在卢玉看来,巫医秘术就像是捏泥巴,随便怎么玩都可以。 “我做不到!”石庭笑罢,敛声严肃道,“我若是能随便将人变成游魂,再引入自己身体里,我便是神仙了。” 他不是神仙,他只是巫医。 他的引魂术,需要和命格、天理相融,绝非容易之事。况且,让一个灵魂不能投胎转世,其实并非善良。 因为,再次引入需要冒很大的风险,一个不慎就要将那个游魂变成孤魂野鬼,毁了她轮回的路。 石庭紧紧抓在手里的,只有卢玉和他自己。倘或他分心,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九娘,不要天真了。”石庭道,“我再次将你引出来,也只有三成的把握;然后再引入一个孤魂到凌青菀的肉身里,只有一成的把握。 我连你都救不了,哪有本事救命数将尽的人?天道轮回,我只能钻空子,不能更改。” 凌青菀微微阖眼。 “等回京再说吧。”凌青菀道,“等回京之后,把这一切跟安檐坦白,再做打算。” 石庭沉默。 他们次日就到了太原府。 进了太原府,他们就分开了。 凌青菀母亲去了景家,看望外祖母。 石庭则去找那个生命将尽,又与卢九娘命数附和的女孩子。 如果找不到,他就需要在花几年,重新找一个。 不过,那时候,卢九娘只怕已经魂飞魄散了。 凌青菀整顿心绪,不再多想这些,跟着母亲进了景家的大门。 她们下车之后,就直接去看外祖母了。 ***L ☆、第189章不分 第189章不分 凌青菀的母亲和外祖母快十年未见。 十年光阴,她们母女俩都老了,鬓角添了白霜,面颊有了细纹。 陡然见面,心底的情绪压抑不住。 母女二人未语先泪,抱头痛哭了半晌,都说不出来话,喜悦与悲伤掺杂,皆是心情起伏难宁。 凌青菀跟在一旁,眼泪比她们流淌得更狠。 “太夫人,您别伤心。” “是啊,太夫人,姑奶奶远道而来,孝心感天,太夫人别哭坏了身子。” “姑奶奶擦擦脸......” “表姑娘也是个极孝顺的,瞧着太夫人微恙,哭得这样,太夫人真是好福气。” 屋子里的大丫鬟、管事的妈妈,纷纷说些好听的话,劝慰她们祖孙三人。 外祖母慢慢这才收了眼泪。 景氏也终于缓和了些。 “这些年你来信,总是报喜不报忧。我瞧着你是老了,囡囡啊,吃了很多苦吧?”外祖母说了几句话,声音又哽住了。 一语,惹得景氏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再也收不住。 丫鬟和管事的妈妈再也不敢劝了。 已经是下午了,骄阳悬挂在庭院的树梢,将淡金色的树影投入窗棂,斑驳光影落在景氏和外祖母身上。 久别重逢的伤感,没有太多的阴郁,连眼泪也带着几分暖意。 大家虽然哭着,心情却是明艳的。 一个管事的妈妈,示意众人都下去,让景氏放心大胆在太夫人跟前诉诉苦,撒撒娇。 凌青菀被大丫鬟带了下去。去梳洗更衣,吃些东西。 大丫鬟芝英照顾凌青菀。 芝英和凌青菀算是旧识。 上次凌青菀来,也是芝英服侍她的。 再次见面,不管感情深浅,多少有点故人重逢的熟悉感,芝英就对凌青菀格外亲切。 “外祖母闪了腰,如今怎样了?”凌青菀问芝英。 “那都是三个月前的事了。”芝英笑道。“如今早已大好。表姑娘无须忧心。” “是怎么闪了腰?”凌青菀追问。 太原府的来信,闪烁其词,没有明说。这让景氏和小景氏分外担心。小景氏家务事烦躁,着实走不开,才没有跟来。 回去之后,小景氏肯定还要问缘故。 凌青菀想打听清楚了。 “就......就是不小心闪了下。”芝英也含糊解释。 “怎么闪了?”凌青菀追问。 芝英不再多说。只是笑道:“表姑娘,太夫人说她已然无碍。这件事不许多提,婢子也不敢违令。” 丫鬟不敢多议论。 估计是主子们的事。 如此说来,如果不是意外,就是舅母或者表妹误伤了外祖母。所以。大家下人不敢妄议主子,都避而不谈。 凌青菀心头微凛,脸上笑容敛去了大半。 她今天见外祖母。外祖母精神矍铄,没什么伤痛。 这已经是大安了。 就这一点而言。至少还不错,凌青菀也就放心了,心情微微舒缓了几分。 “八娘的亲事,定了吗?”凌青菀又和芝英说着闲话,然后话题突然一转,问起了她表妹景八娘的亲事。 去年凌青菀来的时候,听闻景八娘要和卢家定亲。 凌青菀想聊聊卢家,很想知道卢家的近况。 可是,她和卢氏不熟,贸然提起卢家,芝英只怕会多心,外祖母事后知晓了也会猜疑。 所以,凌青只得从景八娘的亲事问起。 凌青菀是表姐,关心表妹的亲事,这无可挑剔。 “还没有。”芝英笑道,“这件事,太夫人原本就不太乐意,说卢氏门第高,怕八娘子委屈,是夫人极力主张的。 不过,卢家的二太夫人最近这一两年,身子不好,也没精力商议孩子们的亲事,就耽误下来。夫人不太高兴,已经准备把八娘子嫁到京师去。” 凌青菀微讶。 她既惊讶舅母准备放弃卢氏的亲事,准备把女儿远嫁到京里,更惊讶婶祖母的病还没有好,已经一年了。 去年凌青菀去瞧她,卢二太夫人的病还不怎么严重。 凌青菀还在想,怎么能见她哥哥卢珞一面。如今看来,倒有个好机会。 她笑笑,不再问卢家的事,只问外祖母的近况。 芝英全部告诉她。 说了片刻的话,外祖母那边来了个丫鬟,笑着凌青菀道:“表姑娘,太夫人请您过去说话。” 景氏和外祖母见面的唏嘘,已经结束了。 凌青菀就起身,去了外祖母的屋子里。 外祖母的跟前,已经挤满了人。舅母带着景八娘、其他庶女、儿媳妇,全部过来待客了。 满屋子欢声笑语,粉暖衣香。 舅母到底是一族主母,很有涵养。去年见面时的不愉快,她没有表现半分,很喜悦和凌青菀母女说话。 “菀娘越发标致了。”舅母笑着夸奖凌青菀。 凌青菀微微低头,含笑羞涩。 景氏也笑着,礼尚往来,把景八娘狠夸一顿。景八娘就笑逐颜开,对这个姑母很喜欢。 黄昏的时候,舅舅也从营地回来了,迎接景氏。 凌青菀的几个表兄,也回家了。 “二郎做了禁军侍卫司副都指挥使?”舅舅笑着说起了安檐,问景氏道,“他什么时候再来太原府?” 禁军的副都指挥使,乃是极高的武官,比舅舅的官位还要高。 舅舅非常骄傲,好像他自己的儿子出息了一样。安檐是舅舅一手教大的孩子,舅舅比姨父还要欣慰。 几个表兄都跟安檐关系特别好,像亲兄弟,除了景五郎。 “他最近比较忙。过年的时候。应该会抽空来看您难的。”凌青菀帮着她母亲接话。 这事,景氏还真不知道,反而是凌青菀清楚。 舅舅又问:“最近忙什么?” “舅舅,我哪里懂?”凌青菀巧笑嫣然。 舅舅就哈哈大笑。 从舅舅的朗声大笑中,可以看得出他有多么满意安檐现在的前途。 几个表兄弟也颇为喜悦。 只有景五郎扳着脸孔。 这些孩子,已经和他们小时候截然不同了,凌青菀的母亲对侄儿们分不清了。差点把五郎和六郎弄混了。 “五郎.....”景六郎和景氏说话的时候。景氏就叫错了。 景六郎还没有来得及解释,景五郎气哄哄说:“我和这个婢生子很像吗?” 他原本不敢在祖母跟前放肆的。 只是,席上舅舅提到了安檐的官职。非常得意,安檐可是舅舅一手养大成才的;又借着酒兴,舅舅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而其他表兄也觉得安檐是他们带大的,更是高兴安檐的成就。附和舅舅的谈论。 这几个表兄都知道,自己父亲只是个地方军阀。他们想要更高的成就,还需要姨父的提携。 安檐和姨父将来肯定要提拔他们的,故而他们对安檐也有了几分期盼。 而且他们彼此很亲,都把安檐当家人。人都有嫉妒心。却不会嫉妒家人,只会盼着家人更好。因为,家人好了。他们也可以得到提拔,他们的前途也会更好。 唯独景五郎嫉妒憎恶。觉得安檐是靠着他父亲,才荫蒙了那个官,没什么真才实学。 景五郎素来和安檐不和,积怨多年。突然听到满家的人,夸赞他的仇人,而他的仇人又位高权重,如何能不生气? 景五郎也喝了几杯酒,然后情绪就控制不住了。景氏又分不清他和六郎,他当场发作。 “我老了,眼睛都花了。”景氏很尴尬,仍是笑着把话题撑过去。 景五郎是嫡子,景六郎的母亲是个婢子,生了景六郎才抬成姨娘。饶是如此,他们兄弟俩都像舅舅,年纪又相仿,故而他们俩最像了。 景氏多年不来,真的分不清楚他们俩。 身为庶子的景六郎俊朗英武,高大挺拔,言谈有礼,看上去颇有贵气。 反而是那个景五郎,一脸怨恨的样子,有点小家子气,所以景氏一下子就看错了。 景六郎也尴尬,一张脸通红,无地自容。 景大郎他们兄弟,却都看舅舅的面色,不敢贸然出言调和。 “连我和这个贱种都分不清,您的确是老眼昏花了!”景五郎冷冷道。 舅舅重重把酒盏搁在桌上。 顿时,饭桌上每个人的都敛声屏息,不敢喘气说话。 舅舅脸色凝重起来,手捏得格格作响,极力控制情绪。 这个时候,外祖母轻轻将筷子搁在桌子上,笑着道:“五郎,到祖母跟前来。” 景五郎不敢不从。 这个家里,外祖母的话比舅舅还要管用。 外祖母轻轻摸了摸景五郎的头,笑着道:“这小子暴脾气,没什么心机,有什么说什么,跟他祖父一模一样的性格!” 景五郎的怒气去敛去了大半。 他非常敬重祖父,故而听说自己最像祖父,顿时与有荣焉。 舅舅的脸色也缓和几分。 “大郎,六郎,你们兄弟俩先回营地吧,今天你们父亲不回去,你们回去照料一二。”外祖母又道。 景大郎是嫡子,又是军中高官,让他陪着景六郎回去,免得六郎觉得祖母赶他走。 六郎也是如坐针毡,听闻此语,立马起身,跟着他大哥走了。 等景大郎和六郎一走,二郎又说了些逗趣的话,惹得外祖母大笑,气氛就重新松缓下来。 只是,欢愉再也找不回来了,大家不过是极力维持体面。 舅舅也没有再提安檐。 很快,宴席就散去了。 景氏和凌青菀也轻轻松了口气。 ***L ☆、第190章嫡庶 第190章嫡庶 因为景五郎,凌青菀和她母亲第一次在景氏吃饭,很不愉快。 凌青菀还好,她上次来就见识过了景五郎,心里对他不抱希望,原本就可以想象景五郎的态度。 可是凌青菀的母亲景氏,已经快十年没有回家。她在心里,娘家是个风景如画的地方。 太原府的人,在景氏心里简直是神圣的。 如今看来,他们和京城那些令人心烦的人物,没什么两样啊。 被侄儿这么劈头盖脸冲一顿,景氏内心尴尬、难堪、失望,半晌都难以摆脱。 “五郎怎么是个这样的性子?”景氏在心里想,“大哥和大嫂都不是这样啊,怎么五郎这般蛮横无理,没有半点大家公子的气度?” 凌青菀轻轻握住她母亲的手,希望她母亲别多心。 舅母也看得出景氏不高兴。 对此,舅母不以为意。 “孩子们吵吵闹闹,不是平常事?”舅母在心里想,“咱们家这位姑奶奶,脸色还不好,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吗?” 舅母知晓景氏家里过得不好,是老太太和安夫人时常接济她。 所以,景氏神色不济,让舅母也不愈,好像景氏不应该如此娇气。 只是,大家都是体面人,又不是孩子,舅母自然不会当面说出来这些腹诽。 舅母陪着说了片刻的话,就带着她的女儿和儿媳妇们走了。 只有凌青菀母女还在外祖母跟前。 外祖母在自己院子隔壁的小跨院,收拾几间房舍给景氏和凌青菀出。 景氏是个豁达的性格,片刻之后情绪就不见了,倒也不会和侄儿置气。 这些年。景氏没学会别的,心境却是养成了。否则,她早就被二房和老太太气死了。 外祖母多年不见女儿,自然有满心的悄悄话和女儿话。 所以,她把丫鬟和婆子们都遣了出去,只留凌青菀和景氏在跟前。 没人的时候,景氏低声问外祖母:“大哥这是怎么了。我瞧着这家里嫡庶不分。” 这是景氏的疑惑。 今天的宴席。她瞧见了几位侄儿,个个都不错,反而是嫡子景五郎。远远输了半截。 舅舅把嫡子和庶子视若一般,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在军中历练,这件事景氏不知道。 历练了几年。景二郎、三郎,六郎等。都成了铁骨铮铮又英勇无比的汉子,不管是从气质还是本事上,不输嫡子景大郎半分,甚至比景大郎还要干练。 特别是景二郎。言辞幽默,又懂得分寸,为人处事比大郎练达多了。让景氏印象深刻。 “我和你大嫂都劝过你的哥哥的。”外祖母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哥哥孝顺。但是提到这话,他连我都要顶撞的。 他说,男儿不问出身。他的儿子,个个是天纵横才,不能养成依靠父荫的纨绔。他们都从小在军中,论军功行赏,跟寒族将士一样,不问嫡庶。 军中将士都不问出身,只看前途,何况是他的儿子? 你大嫂没少跟你大哥闹,但是他的性格倔强,你大嫂哪里管得住他?我说了他几句,他连我都要顶撞的,说我们是妇人短见。 能怎么办呢? 倘或孩子们都在家里,我还能说说。他们全部在军营长大。军政大事,我们女人家半句话也插不上,只得任由他们了。” 说到这里,外祖母就叹了口气。 景氏也沉默。 大哥的家务事,她也不好插嘴。 这到底是好是坏,景氏也不知道。其实,她只是个内宅妇人,没什么见识罢了。 屋子里就沉默下来。 半晌,凌青菀打破沉寂,接了一句:“五哥怨气很重。” 景五郎的确怨气大。 兄弟几个,包括安檐在内,景五郎最不受重视。 他们还小的时候,兄弟几个顶着炎炎烈日习武,好几个热得中暑昏死,却被泼醒继续练,包括才五岁的景六郎。 可是,景五郎吃不得这个苦。 他跑回家跟舅母哭:“太热了,娘,儿子都要热死了。” 舅母非常心疼,她就跟舅舅闹。 舅舅很烦心这些事,舅母闹得狠了,又因为舅母有景家的把柄,舅舅只得让步。 于是,大热天,景五郎坐在阴凉的大帐内,喝着凉水,身边有人打扇,笑盈盈看着校场上的兄弟们。 他甚至冷嘲热讽。 结果到了年终考校,他武艺不如兄弟们,箭法枪法马术皆被比下去,军法也稀松平常,别说跟哥哥们比,连年幼的六郎都不如。 他比输了,又怪舅舅不分嫡庶,让庶子和他同样参军,和他平等去比试。 他从来不追求自身的进步,只恨舅舅把机会平分给他的庶弟们。 好像没有庶弟们跟他比,他就可以赢得尊重一样。 从此,舅舅就觉得景五郎难以雕琢,要对他更狠些。 这样一来,景五郎反而以为舅舅是针对他。 父亲针对他,他就越发叛逆。 景五郎怕舅舅,不敢同舅舅闹,只得和兄弟们生气,觉得是兄弟们分夺了舅舅对他的疼爱。 景五郎又跟舅母亲昵。 舅母时常跟你灌输嫡庶的观念,这就如景五郎越发不平:明明是低贱的庶子,凭什么跟他一样? 矛盾也就越积越深。 对此,外祖母颇为无奈,甚至有些心烦。 “我们家,从前也是寒门祚户,不像京城那些高门。我们靠身份和姓氏,不能给孩子们一碗饭吃。你大哥这点军权,还不能自己做主,所以他对儿子们都严格。”外祖母又道。 舅舅是希望,他的儿子们都去自己去争。 在军中。孩子们都用努力和勤奋来换取军功,比普通将士辛苦万分。 当年安檐在军中,就是因为那般艰辛,才练就一身铜皮铁骨。 若是非要因为他们的出身就把他们降下去,抬举不学无术的景五郎,也是委屈了孩子们。 再说,打仗靠得是本事。不是嫡庶。 赢得尊重的手段是努力上进。而不是身份。 再说,就不当景二郎、三郎六郎他们是庶子,只当他们是个普通的将士。他们的刻苦也是值得赞赏的。 所以这几年,外祖母也不多说什么。 她只推说不好管舅舅,其实暗地里,是赞同舅舅的做法。 可她到底不能公然表明。惹得儿媳妇不快,所以外祖母总是推说自己是无知妇孺。不知情。 “五郎是怨气重。”外祖母说罢,又无奈道,“现在别说他的庶兄,就是六郎在军中的地位。都比他高。 六郎从小就沉默寡言,在军中习武、读书最是刻苦,将士们多推崇他。跟随他。五郎比不过他的哥哥们,现在就逮住六郎欺负。” 景六郎年纪比景五郎小。但是在军中地位比景五郎高。 出身寒族的将士们,是不会看身份地位的,他们只看本事。而景六郎武艺高强,礼贤下士,深得将士们的爱戴。 但是,他的嫡兄景五郎却时常因此而不平,总是找事欺负他,这让景六郎也颇为苦恼。 景氏听了,叹气半晌。 晚上,凌青菀和她母亲睡。 景氏有点失眠。 “娘,您还在想表兄们的事?”凌青菀问母亲。 景氏点点头,道:“是啊。” “娘,景五郎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凌青菀道,“出身自然需要重视,但是我最恨用出身去欺压旁人的。 假如景五郎刻苦努力,而舅舅反而打压他而去抬举庶子,那是嫡庶不分。 现在,明明就是表兄们个个都勤奋努力,唯独景五郎不学无术,想依靠嫡子的身份坐享其成。 舅舅今天的地位,都是自己打拼的,他最了解其中艰辛,岂会被儿子们毁了他的功业?景五郎有多废您不知道,他连我都打不过......” “什么?”景氏惊愕,立马坐了起来。 她一下子就抓住了凌青菀话里的漏洞。 凌青菀也自悔失言,遮掩着笑道:“我不过是打个比喻啊。” “你别瞒我!”景氏严肃道,“你上次到太原府,和你五表兄打架了?” 凌青菀很讨厌景五郎。 特别是景五郎比不过安檐,嫉妒安檐,不能在校场上光明正大赢安檐,用些阴险的手段污蔑安檐,令凌青菀愤怒。 凌青菀一个女人,都比他英气几分。 景五郎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叫人不齿。 “是。”凌青菀沉默一下,然后就承认了,“娘,这可不是我的错,您不知晓景五郎他多么过分!” 凌青菀就把当时的事情,告诉了她母亲。说到景五郎公然羞辱安檐,凌青菀义愤填膺。 她的情绪,也感染了她母亲。 所以,景氏听了,沉吟半晌,并没有立马就骂凌青菀。 “你一个姑娘家,到太原府来打表兄,传出去如何了得?”景氏半天才叹了口气,里并没有太多的责备。 她只是有点嗔怪,语气软软的。 凌青菀就依偎着她母亲。 景氏轻轻摸她的头发,柔嫩的手指缓缓在她的青丝里穿梭。 “咦,你头发从前柔软浓密,如今怎么硬了些?”景氏突然笑道,“头发太硬了,不好看。” 凌青菀微怔。 她心里没由来的慌了下。 *** 今天还是会三更的,姐妹们看在我辛苦码字的份上,投上月票支持下吧,拜托啦!!L ☆、第191章相约 第191章相约 (加更答谢jojo8129打赏的和氏璧) 景氏说,凌青菀的头发不一样了,这让凌青菀很是心慌。 “我没有害死菀儿。”这话对她而言,没什么值得安慰的。 凌青菀去世的时候,她正巧被石庭弄到了凌青菀的肉身里,她延续了凌青菀的生命。 可除了石庭自己,还有谁相信这话是真的?就是卢玉自己,说起来也有几分不踏实的忐忑。 她都只敢信七成。 景氏的话,凌青菀心头微梗。 她沉默不答。 景氏就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很快把这件事放过去。 “......娘,外祖母说了她是如何闪了腰吗?”凌青菀问景氏,转移了话题。 景氏微微沉默。 “外祖母让不要多提,已经好了。”景氏道,“当时闪了腰,不知自己还有多少岁月,很想我和你姨母。 如今大好,和从前一样无碍,就说算了,不要多提。她还说,是自己下炕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下,人老了腿脚不便。” 凌青菀微微蹙眉。 这种推脱之词,反而叫人忧心。 凌青菀猜想,应该是景五郎兄妹无意所为,孩子们不懂事,顶撞了外祖母。 “你也莫要多问。”景氏又叮嘱凌青菀,“居家就是本糊涂账。一家人算得那么清楚,日子就不要过了。你外祖母处事有自己的法度,我们无需替她操心。” 景氏年纪大了,当家二十多年,知道平衡家里众人的艰难。 有时候计较得太清楚。并非好事。 舅舅尊重外祖母,舅母对外祖母更是敬畏有加。就像今天景五郎挑衅,外祖母几句话,他就不敢多言了。 可见,外祖母在家里还是有地位的。 这就足够了。 哪怕真的是孩子伤了外祖母,也是无心之过,并非故意欺负外祖母。 孩子们不小心。误伤了外祖母。原本就是过失,作为长辈自然不会深究不放,惹得一家人不得安宁。 凌青菀仍是蹙眉。 她年纪小。还没有练成如此豁达宽容的性格。 “你这孩子,性格烈得很,像你姨母。”景氏笑着道。 凌青菀素日沉默少语,贞静贤淑。可是真的遇到了事,她也半步不退。非常强悍。 这一点和景氏不像,反而有点小景氏的样子。 “也该是安家的儿媳妇。”景氏心里这样想。 母女俩闲聊片刻,也就睡下了。 凌青菀抱着她母亲的腰,不肯撒手。 景氏不知缘故。倒也喜欢女儿和她亲昵,就笑着摸了女儿的头,低声说了句“好孩子”。然后沉沉进入梦乡。 凌青菀却是一夜无眠。 她心里兜兜转转了好些事。 可能是一开始的记忆错乱,又因为有凌青菀的血脉。让卢玉以为景氏就是她母亲。 所以,哪怕真的想起来自己是另一个人,在潜意识里,她仍是把景氏当成娘。 未卜的前途,让她心慌;即将失去做景氏女儿的资格,更是令她痛苦不堪。 她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娘,如今才有了个依靠。 偏偏,这份亲情和安檐的爱情一样,都是镜花水月,难以长久。 第二天,凌青菀起得很早。 昨夜下了些雨,故而早起白雾茫茫。晨曦熹微中,轻纱般的薄雾缠绕着碧树虬枝,触目望去,处处似仙境。 片刻之后,一轮明日冉冉东升。 朝阳染红了天际,云层似锦缎般璀璨艳丽。霞光映在脸上,让凌青菀的双颊也是红润饱满,一响酣睡后精神劲足。 等凌青菀梳洗好了,景氏才醒。 “娘,我今天要出去玩!”凌青菀对她母亲道,说罢就自己先跑了。 景氏大惊,在身后喊:“你要去哪里啊?” 凌青菀已经咚咚咚跑出了小院,一溜烟消失在视线里。 晨曦赏浅,薄雾没有散去,凌青菀没入晨雾中,整个人就不见了踪迹。 景氏很头疼。 景氏梳洗一番,去了她母亲那边,准备回禀她母亲一声,再派人去找凌青菀。 “菀儿在家里蛮懂事的啊,怎么到了太原府,像脱了缰的野马?”景氏担心之余,更是惊讶万分。 她从来没见过她女儿这样。 凌青菀一向端庄沉稳,在景氏面前偶然撒娇,但是顾大局。 像这样喊一声,然后就跑出去玩,是凌青桐的做派,绝不是凌青菀啊。 景氏心里沉沉的,不知出了什么事,去了外祖母那边。 “你倒不及菀娘早。”外祖母笑呵呵道。 景氏没想到凌青菀也来给外祖母请安了,就问她:“娘,菀儿呢?” “她出去了。今天长桥那边有庙会,她说去逛逛。”外祖母笑呵呵道,“上次她来,去逛过多次,熟悉着呢。” 外祖母不喜欢拘束孩子。 哪怕是女孩子,她都宁愿野些,不愿意太怂了。 景家从前是寒族,现在又是将门,更是远在太原府,远离京师的繁华,规矩不多。 老太太也是出身低微,没有高门主母处处将规矩的意识,就是像乡村老太太一样,喜欢孩子活泼好动,健康可爱。 “她怎么自己一个人去啦?”景氏则是震惊。 外祖母道:“她带了丫鬟和护院,怎么是一个人?” 景氏又愣了愣。 很快,景氏就发现自己现在的想法,跟她母亲截然不同。 景氏不敢惹得外祖母不快,又想到凌青菀机灵得很,太原府太平安全,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把一颗提起的心缓缓放了下去。 凌青菀踩着晨曦出门。结果一下子就遇到了石庭。 石庭今天特意来等凌青菀的。 “巧了,竟在这里碰到你。”石庭眉梢挑起一抹风|流,在白雾萦绕中,双眸也寥寥雾气,倜傥雍容。 凌青菀看到他,心里就戚戚然。 只要看到他,就想到自己当前的窘境。都是他所为。心里就有了怒。 可是,她不想迁怒任何人,故而又强行忍住。 “这世上巧事多了去。但是你这么早在这里遇到我,不算巧事之一。”凌青菀冷峭道。 怎么巧,也巧不到石庭偶然出现在景氏门口,遇到凌青菀。 他是特意早早等凌青菀的。 凌青菀的冷峭。石庭不以为意。 他表情疏淡清冷,似块美玉。晶莹华美,剔透耀目,偏偏心是冷而硬的,总是一副与己无关的眼神看着世人。 就连他的笑容。也带着几分冰凉。 凌青菀撇过头,转身要上自己的车。 “我今天约了卢珞,可要一起去?”石庭闲闲依靠着他的马车。身子优雅修长,目光静静撇了撇凌青菀的背影。不紧不慢开口。 卢珞,就是卢玉和卢珃的胞兄。 凌青菀脚步一顿。 片刻之后,她折身回来,走到了石庭身边。 “约了什么时辰?”凌青菀轻声问石庭。 石庭就笑了。 他的笑容,有种浮华耀目的艳光,映照得天地间一片辉煌。 他现在这副俊颜,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 凌青菀不喜他,大概是他和从前的容貌相差太远的缘故吧? 王七郎是个面容俊朗深邃的男子,坚毅如雕刻的,绝没有石庭这般的妖冶。 “约了巳正三刻。”石庭道,“时辰尚早,你是要去等着他,还是去逛逛?” “去等着!”凌青菀道。 石庭颔首。 他们俩各自坐着自己的马车,前后出门。 想到即将要见到卢珞,凌青菀心里五味杂陈。 卢玉去世已经快四年了,她姐姐去世也快两年了,哥哥如今照样有前程,有娇妻美妾,儿女成群,他还记得两个妹妹吗? 凌青菀的心思,其实也是矛盾的。 她既希望哥哥记得她们,偶然想起她们,也会难受;但是,她又希望哥哥忘了她们,过好自己的日子。 这些复杂的情绪,全部交缠着,凌青菀半晌理不清楚。 哥哥的面容,浮动在凌青菀的眼前。 王七郎曾经是她哥哥的下属,他和卢珞很熟。他说他约到了卢珞,凌青菀是深信不疑的。 凌青菀的马车,紧紧跟着石庭的马车,去了太原府的东市。 他们在东市一家不起眼的酒楼停下。 凌青菀下了马车,跟着石庭上楼。 她脚步轻快,跟着石庭上了二楼,把丫鬟和护院留在下面。 整个二楼,空无一人。 石庭径直寻了个雅间,闲闲撩起衣摆,坐在椅子上,身子随意而优雅。 凌青菀坐到了他对面。 “你用什么借口约到了我哥哥?”凌青菀问石庭。 石庭有钱,又在京里光交朋友,所以他财能通神。而且,他曾经和卢珞很熟。 他说他约到了卢珞,凌青菀没有问半句真假,就跟着过来了。 可是,听了凌青菀的话,石庭却笑了。 他笑容狡狯,似只狐狸。 凌青菀心头大凛。 难道被他骗了吗? 石庭轻笑。 凌青菀就觉得,他的姿容有了种妖冶,更添媚眼如丝。 石庭的好看,不是那种普通的好看,而是绝色。他的肌肤白皙粉润,又不同于有些女子的苍白,他的白皙和曾经卢玉的白皙差不多,透亮粉润,莹莹如玉。 凌青菀豁然站起身。 “恼什么?”石庭笑着问她,“我又没说是骗你的。至于我用什么约到了卢珞,你何必关心呢?反正与你无关的。你只要能见到卢珞即可。” 凌青菀复又坐下去。 *** 第二更了,求月票~~L ☆、第192章兄妹相认 第192章兄妹相认 石庭言语轻佻。 凌青菀微微抿唇,后背有点僵。 为了能见到卢珞,她打算忍了。其实,她是准备在西北盘旋半个月,伺机见到她哥哥的。 如今这么巧,石庭愿意帮她。虽然他言语轻浮,凌青菀还是忍了。 她现在只有看到石庭,就不得不想起他说过的话,菀儿已经死了。 想到此处,凌青菀就心生绝望:她陷入一个死局,她无法令安檐信服她。 凌青菀不想安檐伤心。 她最近思绪飘渺。不管什么事,不管看到什么,心里微微打个弯,就会想到安檐。 安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盘根错节。 那些根须,牢牢霸占了她的心,甚至每根血脉。 “......你打算怎么跟卢珞说?”耳边,响起石庭疏离的嗓音,让凌青菀回神,“难道直接告诉卢珞,你就是卢玉,让他帮你和你姐姐报仇?” 凌青菀就回眸,瞥了他一眼,道:“我自有说辞,无需你操心!” “你可以先告诉我。”石庭道,“我帮你听听是否靠谱。假如你无法说服我,就更加无法说服卢珞。你可只有这么一次机会。” 凌青菀没有理会他。 石庭后面又说了些话,凌青菀照例不与理睬,静静等着卢珞。 她自然是有满心的话,告诉卢珞。 “既不肯说,那边吃些东西吧。”石庭闲话几句,就不再多言,喊了店小二。上些拿手的好菜来。 店小二很快就端了上来。 金杯玉盏,菜色繁盛。 主菜仍是羊肉。 烧、烤、煮、汤,样样齐全。还有些菜蔬,拼凑在一起,满桌珍馐美味,令人垂涎。 “我走过很多地方,最喜欢的还是太原府的菜。”石庭感叹道。 这一点。凌青菀深有同感。 她没有走过很多地方。但是和京里的菜相比,明明是同样的东西,太原府的菜就是更加入味。 这大概就是乡忆吧? 太原府是卢玉的故乡。也是王七郎的。说来也可笑,卢玉和王七郎都埋在太原府,可是偏偏这里再也没有他们的根。 他们是两个游魂。 “我也喜欢太原府的菜。”凌青菀回答,怅惘道。 “将来我们可以回太原府。开家酒楼。”石庭笑道,“再盖间大房子。后面有个偌大的后花园,可以种菜,或者种草药。” 他似乎很向往。 对于半年后离开的生活,石庭有点迫不及待了。 他不停向凌青菀灌输他的想法。 比如江南。比如太原。 凌青菀匪夷所思看着他:“菀儿已经死了,你还记得吗?” 菀儿死了,卢玉怎么可能离开? 安檐哪怕再恨她。也不愿意看到菀儿香消玉殒。他曾经说过,不管菀儿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要她。 卢玉走不了了。 “你不想走?”石庭问。 “难道要看着菀儿的肉身陨灭吗?”凌青菀道,“你是何等残忍?” “让你留下来,岂不是对你的残忍?”石庭轻声道,“九娘,你要背负别人过一辈子吗?你这辈子,永远是个旁观者。 哪怕安檐对你再好,你心里都明白,这不是给你的。到时候,你岂不是要疯了? 也许那时候,你已经是个母亲,儿女成双。到时候你再疯了,岂不是害得更多的人伤心?妇人之仁,不过是一时的仁慈,却是更大的残忍。” 他的话,总是带着几分蛊惑。 因为凌青菀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总有个声音应和石庭的话:“他说得对,他说的才是对的。” “王黎华,请你保持缄默吧!”凌青菀轻声道,“我有时候很讨厌你的声音。” “我也是。”石庭轻笑,“我总是太过于清晰,不给自己心存幻想。我也很讨厌自己的声音。但是九娘,你需要我的声音,你太迷茫了......” 何尝不是? 她现在的确很迷惘。从前她以为菀儿还在,那时候她也有很多的打算,至少能给安檐一个交代。 如今呢? 如今她要怎么办,她非常迷惘。等卢珃的仇报完,等太后去世了,卢玉要怎么办? 想到这里,凌青菀摇摇头。看,石庭的这句话她都同意,她真的很容易被他蛊惑。 于是,她不再接话,将头转向窗外。 街上碧树繁花,在金色日烟里摇曳多姿,繁花鼎盛。 盛夏的太原,秀美精致,树木葱郁。日光是温暖的,美酒也是温暖的。 凌青菀的心,却冰凉的。 她静静坐了一个半时辰。 这一个半时辰里,她没有再开口。 石庭也没有。 最终,卢珞来了。 他在巳正二刻就到了。 看到凌青菀,卢珞微讶,不明所以:怎么他和石官人相约,还有个女子? 瞧着这女孩子的模样,不是歌姬,也不是胡姬。她两颐粉润,眸若琉璃,很是年轻可爱。 “这是美人计吗?”卢珞心想。 这么一想,他顿时就对凌青菀没有好感,对石庭更是戒备。 “卢大人,请坐啊。”石庭起身道。 凌青菀也站起身。她修长浓密的羽睫微微覆盖,将她眼底的泪意敛去。 她去年回太原府,堪堪找回自己的记忆,而且时机不对,就没有去见卢珞。 她以为自己能放得下。 她回忆里,卢珞总是惹卢珃生气,而卢珃惨死,让她对哥哥有点责备。 没人试图保护过卢珃。 可现在陡然再见,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上了。怎么也控制不住。 这是她的哥哥,她的亲人。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哥哥的音容笑貌,和眼前这个人重叠,让卢玉心潮澎湃,久久难息。 “总不能还没有说话,就对着哥哥抹泪吧?”凌青菀这样想着。“这样。哥哥会怀疑的。” 她使劲把情绪敛住,好半晌心情才平复几分。 “你便是写这封信的石官人吗?”卢珞进来之后,没有坐下。反而是将一封信,放在了石庭面前。 石庭点点头。 卢珞神色微变。 “既然石官人想谈要事,怎么还弄个娘们在场?”卢珞厉声问道。 卢珞从小在军中长大,是个武将。说话粗鲁。他在卢玉面前,时常注意自己的言辞。 但是。此刻的凌青菀,让卢珞戒备而且不喜,他就没什么顾虑的。 “卢大人放心,此女不是美人计。”石庭朗声笑道。“美人计,我也不弄这么个丑女人啊。” 凌青菀却没有心情和他计较。 她的心,都在她哥哥身上。 “既不是美人计。咱们就单独聊聊。”卢珞冷冷道,“石官人意下如何?” “不忙。”石庭轻笑。“咱们的事,可以稍后再聊,反正有的是功夫。今年,凌姑娘想同卢大人说几句话。” 卢珞终于又把目光,转到了凌青菀身上。 他眼眸冰凉,带着几分嫌弃和厌恶,仔细打量凌青菀几眼。 这么一打量,卢珞心头微怔。 卢珞觉得凌青菀白皙纤柔的模样,有点像他已经去世四年的幼妹卢玉。 就连她的神态,也有几分相似。 卢珞怔住了。 想到卢玉,卢珞心头一痛,有点失态盯着凌青菀,似乎想把她看个透彻。 可这么看着,卢珞的眼泪就浮上来,他眼睛里情不自禁一层雾气。 他身不由己想到了卢玉。只要想到卢玉,卢珞就受不了。 凌青菀原本还能忍住。 可卢珞眼底的泪意,把凌青菀所有的忍耐都击溃了。她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眶滑落,打湿了面颊。 “咳,你哭什么呀?”石庭在一旁轻笑,“被卢大人吓到了?” 卢珞原本看到了卢玉的影子,心里大痛,一时间没有忍住;他情绪这么一变,这个女孩子就哭了,更让卢珞惊疑不定。 “九娘?”卢珞低声,试探着问,“你为何长得像我家九娘?” 他的声音哽住了。 凌青菀在泪眼迷蒙中,发现她哥哥的鬓角花白,比四年前苍老了很多。 其实不太像。 但是,卢玉已经去世四年了,卢珞日夜思念她,对她心存愧疚,心目中对她的印象早已模糊了,只记得她瓷白的肌肤,和一双精致好看的眼睛。 “咳,菀娘!”石庭声音一提。 他准备打断卢珞和凌青菀。 但是,凌青菀早已崩溃了,她不顾一切,“哥哥”二字,已经喊出口:“哥哥,我就是九娘,哥哥!” 她大哭起来。 卢珞猛然站起来。 他跟见了鬼似的。 “九娘,你回来了?”卢珞扶住凌青菀的胳膊,“九娘,哥哥有愧于你,你说过不想嫁周家,是哥哥没出息,没能替你做主。 九娘,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都告诉哥哥,哥哥替你达成!” 他以为是卢玉的魂魄回阳。 他以为自己在梦境里。 卢珞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凌青菀的哭泣慢慢止住,他才有点回神,放开了她的胳膊。 “不,你不是九娘!”卢珞也清醒了,连忙后退,“你们用什么诡计?” 凌青菀看了眼石庭,希望石庭可以出去。 石庭点点头,果然走了出去。 雅间里只剩下她和卢珞时,她慢慢跟卢珞解释,她就是卢玉这件事。 卢珞难以置信。 凌青菀就跟他说了很多他们小时候的事。 每一件,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些事,外人不可能知道。 卢珞突然就扭过脸,不看凌青菀。 他流了一脸的泪。 他相信了。 *** 第三更,求月票~~~L ☆、第193章交代 第193章交代。 凌青菀跟卢珞说了很多事。 “建平一年,娘忌日的时候,哥哥喝了很多酒,喝醉了就哭了,还把酒坛砸了。我和嫂子站在旁边,有点害怕。 当时,哥哥说,‘别怕,我哪怕是死了,也不会动手打女人,跟那个畜生不一样’。这话,我一直记得清楚。” 这件事,卢珞记得,虽然他当时醉了。醉在身上,明在心里。 “建平三年,周又麟到我家里玩,打碎了娘留给我和姐姐的花瓶,我哭了一整夜。哥哥当天值夜,早晨坊间门开了才回来,带着我去吃胡饼。 当时哥哥说,东西都是要坏的,或早或晚。就算娘没有去世,她也不会陪伴我们一生,何况她的物件? 我还有哥哥和姐姐。物件不重要,只有人是宝贵的。 可是,最后我和姐姐都没有留下来陪你,哥哥一定很伤心吧?” “建平四年的清明,我和姐姐闹脾气,哥哥你单独带着我去放纸鸢。哥哥跟我说,纸鸢做大了可以坐人,将来要做个大纸鸢,我们俩坐着飞上去。 我说我害怕。哥哥说,‘哥哥给你的东西,是最安全的。哪怕摔死了哥哥,也摔不死九娘’。” “建平五年,我们回太原府祭祀,哥哥和父亲起了冲突,父亲喝醉了用花瓶砸哥哥的头,是我替哥哥挡了一下。 我的头上一个很大的口子,王七郎还用羊肠替我缝起来,疼得钻心,当时哥哥坐在旁边哭了......” “别说了!”卢珞终于转过脸,打断了凌青菀的话。 他满面泪痕。一把抓住了凌青菀的手,半晌才哽咽着说:“九娘!” 卢珞是个粗人,但是他感情细腻。 他并非那种有泪不轻弹、死忍着的人。相反,凌青菀记忆中的卢珞,多次在母亲的忌日落泪。 亲人对卢珞至关重要。 他拉住凌青菀的手,又撇过头去,胡乱将眼泪擦去。他的震惊都被悲伤遮掩。半晌他都没有说话。 凌青菀也跟着哭。 接下来。凌青菀说不出其他话,只顾叙述往事、跟卢珞解释她为什么能还阳。 “九娘,皇后她......” “她死了。”凌青菀失声痛哭。“哥哥,她再也回不来了。” 卢珞一双粗粝的手,捧住了脸,将脸埋在双腿间。半晌没有抬起头来。 眼泪从指缝间滑落。 他们兄妹俩,情绪久久难以平复。每说不超过五句话,必有一个人先哽咽。直到两个时辰之后,卢珞才稍微好转。 凌青菀也渐渐平静几分。 “哥哥,我要回去了。我明天再找你。”凌青菀道。 卢珞拉住了她:“九娘,你要去哪里啊?” 凌青菀微愣。 她知道卢珞误会了她的意思。 卢珞以为她要重新归于阴曹地府的。 “哥哥,我现在是景家的亲戚。就是刺史府景家。我先回景家去,免得家里人担心。等明天有空。我再来找你。”凌青菀道。 她没有立刻把卢玉和卢珃的死,告诉卢珞。 她知道卢珞今晚回去之后,肯定还要多想。 到时候,他会不会怀疑凌青菀用意不纯? 卢玉的重生,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前,后面再多的往事,都会令卢珞反思。 她需要卢珞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沉淀自己的心绪,理清自己的想法。 所以,凌青菀把报仇的话,准备留到明天再说。 “景家?”卢珞反问。 凌青菀就把自己现在的身份,解释给卢珞听:“我是晋国公府的二姑娘,景刺史是我舅舅。” 卢珞沉吟,没说什么。 “那么,明天仍是巳正二刻,还是这个地方,咱们再碰面,行么?”凌青菀问卢珞。 卢珞颔首,同意了。 凌青菀走后,石庭又和卢珞闲谈良久。他们谈了什么,凌青菀不知道。 回到家里,景氏顿时发现凌青菀的眼睛不正常,肿得厉害。 “你怎么哭了?”景氏问凌青菀,颇为担心。 凌青菀顿了下,这才解释道:“今天吃饭的时候,有个卖唱的姑娘,唱词感人至深,我听着哭了半天。” 这话惹得景氏笑了。 景氏又问是个什么样子的故事。 凌青菀就编了一个故事,告诉景氏:“就是一个农家女孩子,父亲重病,母亲被恶霸欺凌......”凌青菀说了一个特别俗气的故事,给她母亲听。 景氏不疑有他。 但是,她对凌青菀私自跑出去,还是带着几分责备。 责备之余,景氏倒也没有骂她。 “娘,您和外祖母多年未见,女儿不是想让你们多聊聊天么?我在跟前,怕您觉得闹得慌。”凌青菀笑着解释道。 景氏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说她狡辩。 晚上,凌青菀半晌才睡。 她睡了片刻,一直在梦里游走,最后又被景氏推醒了。 “你怎么又哭了?”景氏非常心疼。 凌青菀在梦里一直哭个不停,把景氏吓到了。 “菀儿,你是哪里不舒服么?”景氏问她。 凌青菀摇摇头,道:“我也不知为何哭,只怕是被梦魇镇住了。” 景氏就有点担心她,陪着她到后半夜才睡。 第二天,仍是个晴朗的天气。 景氏和外祖母商量去庙里拜拜菩萨,逛逛庙会。 舅母和表嫂表妹们也要去。 凌青菀又趁机溜了。等景氏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消失无踪了。 她到了东市酒楼的时候,卢珞已经等在那里。 今天石庭没来。 再次相见,卢珞仍有几分陌生感。饶是如此,他仍能将凌青菀的面容和卢玉的面容对照起来。 他觉得凌青菀很像卢玉。 “石官人昨天跟我说了很多事。”卢珞对凌青菀道。“九娘,你以后就不要走了,留在太原府吧。哥哥从前没有照顾好你,以后......” 凌青菀打断了他的话。 “大哥,我不能留在太原府,我在京里还有家人,他们也不能失去至亲。”凌青菀道。 卢珞面色一黯。带着记得阴晦和不舍。 “大哥。你能帮我和姐姐报仇吗?”凌青菀道。 “什么?”卢珞微讶。 “我不是自尽,姐姐她也没疯,我们都是被人害死的。”凌青菀道。 卢珞立马紧紧攥了拳头。恨声道:“我就知道!我们卢氏的儿女,岂会这般懦弱?” 他一直无法接受卢玉自杀这件事。 卢珞心中的妹妹,是非常懂事的。她明知失去了她,哥哥姐姐会难过。她岂能让亲人如此受苦? 不仅仅如此,还有卢珃一直告诉卢珞。妹妹并非自杀,卢珞相信了。 至于卢珃,卢珞最后几次见她,她都清醒异常。她说她快要查到凶手了。她还说她需要卢氏的帮助,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筹划,才能手刃仇人。 她还没有说明白。就去世了。 他们说卢珃是疯了。 卢珞更是不信。 卢珞也开始查,结果就被官家以升官的名义。派回了西边,坐了西边三镇的节度使。 “仇家是谁?”卢珞双目通红,又怒又悲,问凌青菀。 “是王太后!”凌青菀道。 卢珞听罢,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 因为,他多次猜想卢珃最后那些话,隐约明白仇家很难对付。让卢珃觉得棘手的,满朝只有王氏一族。 听到凌青菀的话,不过是证实了卢珞的猜测。 卢珃去世之后,卢氏在朝的官员,好几位因为一些事被丢官罢职的。 当官的,没几个是干净的。 事情败露之后被诛,原本也是稀松平常之事,官场总有起伏。 可是,把所有事的前因后果想一遍,卢珞就觉得是王氏在暗中对付卢氏。 而卢氏尚未准备反击。 两虎争斗,定是两败俱伤。 卢氏不想这样损兵折将。他们猜测,卢珃在后位时,卢家多有嚣张。如今卢珃去世,自然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他们家失去了皇后,以后没有强悍的靠山,反击王氏,可能损失更大。 现在看来,他们是想得太简单了。 “九娘,我们怎么办?”卢珞问凌青菀,“可要哥哥带兵杀到京里,将那毒后击杀?” “不行。”凌青菀道,“这样会连累我们族人被诛,满门抄斩的。哥哥,你不能冲动。” 卢珞缓缓坐下去。 “哥哥,我在京里有点人脉,你在西北,说服婶祖母反击王家。咱们里应外合,到了时机恰当,我给你递信,你再兵临城下。”凌青菀道。 卢珞听了,终于点点头,答应了。 于是,凌青菀跟卢珞商量了一整天。如何行事、如何布置,卢珞怎么着手,怎么对付王家,一点点跟卢珞串联清楚。 “哥哥,这是姐姐随身带着的东西,我交给你保管。等事成之后,咱们京里汇合,你再给我。”凌青菀道。 她把卢珃的小金锁,交给了卢珞。 这是母亲的遗物。 “这是娘的东西。”卢珞动容道。 凌青菀点点头。 她给卢珞行礼:“哥哥,我回去了.....”说到这句,她声音哽住。 卢珞眼底也有水光。 “九娘,你到家里去坐坐吧,你嫂子和侄儿侄女也想见见你。”卢珞不忍心,对凌青菀道。 凌青菀摇摇头。 她这么一摇头,眼泪就下来了。 卢珞知道她的顾虑,没有太过于苛求她。他知道妹妹现在另有身份,她的家人会怀疑,况且也跟她嫂子解释不清。 他不能再给凌青菀添麻烦。 “九娘,等明年清明,哥哥带着你去给娘和你姐姐上坟。”卢珞声音潮潮的,追着说了一句。 凌青菀点头。 她将眼泪抹尽,折身回家了。 ***L ☆、第194章回家 第194章回家 凌青菀和她母亲在太原府盘旋了半个月。 可是,她再也没机会去卢家,去看婶祖母。 她上次给婶祖母看病,知晓婶祖母的病情。听闻婶祖母尚未痊愈,应该是大夫不济。 “我留个方子给大哥吧。”凌青菀这样想,“也许能救婶祖母一命。” 婶祖母半身麻痹,从前只是隔三差五,最近就变成了平常。 有时候发作,她就不省人事。 像这种病,最容易被当成中风。除了《王氏医存》,凌青菀没有见过别的医书有正确记载。 所以,当世的大夫都当成中风来治疗。哪怕再有名的名医,也不可能超越时代的医术。 而《王氏医存》究竟为什么有那么高超又超前的医术,凌青菀不知道。 她也很少去想。 王家那位老祖宗原本也不是学医的。他是不是后世的人,重生在这个年代,所以他的医术聚古今之大成,超越一切? 凌青菀也无从考证。 “婶祖母脉浮濡缓弱,绝不是中风,而是气虚。气虚,一时不能达于周身,筋脉失养,所以常有麻痹; 而气虚无力鼓动血液流畅,心血不足,心失去了血养,所以神志昏懵,不省人事。” 这些话,凌青菀上次就在卢家说过了。 卢家没人相信她。 她也开了方子,卢家更是不会用。 但是,她这次仍是把方子写下来,准备交给她大哥。和一年前相比,卢家现在也许愿意试一试呢? “人参两钱、黄芪四钱、归身一钱、茯苓一钱、麦冬一钱、黄芩和陈七各七分。以甘草一钱为引,煎汤服用。” 和一年前的药方相比,凌青菀加重了黄芪的分量。黄芪补气,婶祖母的病肯定比一年前重多了,故而需要更多的黄芪。 凌青菀找到了卢珞,把这个药方给他:“大哥寻个合适的机会,将药方给婶祖母。让她一连喝八十天。一天一副,她的病就能慢慢痊愈。” 卢珞知晓卢九娘医术高超,所以很认真接过来她的药方。道:“我会的,婶祖母久病不愈,正愁没有新的方子。” 凌青菀点点头。 从那之后,她没有再找卢珞。 有次她和她母亲出门。在景氏的坊门外看到了卢珞的身影。他瞧见了凌青菀,立马折身离开。生怕被发现。 凌青菀顿时就伤感。 “外祖母,怎么八娘和卢家的亲事没有定下来?”有了个机会,说到了景八娘,凌青菀趁机问她外祖母。 外祖母当时笑着打岔。没有仔细说。 但是,晚夕她们祖孙三人闲话时,外祖母还是悄声告诉了凌青菀和景氏:“卢十二是个荒唐的性子。被五夫人宠坏了,并非良人。” 外祖母私下里打听过卢十二郎。最后深觉那个人着实不堪,配不上景八娘。 查到卢十二郎的私事之后,外祖母派人告诉了舅母。舅母最疼八娘,一听这话立马打消了和卢家结亲的打算。 正巧卢氏二太夫人重病,卢家无心议亲,而且卢家对景家也是爱答不理的,觉得景家高攀了卢氏,所以事情不了了之。 舅母最近打算把景八娘嫁到京城去。她托了小景氏做媒,信前不久才送到京里,那时候景氏已经启程来太原府了。 景氏和凌青菀到了太原府才知道。 后来,她们母女也听说,外祖母闪了腰是因为间接景八娘。 景八娘自己姨母的女儿,和景八娘同龄,最是活泼善言,能言善语,到景家做客的时候,舅母留她们母女几个住,那孩子最会来事,惹得外祖母开怀大笑。 外祖母对那孩子还不错,引发得景八娘不悦。有次早膳的时候,那孩子给外祖母布让,景八娘却要去抢着做。 平日里,景八娘很少早上到外祖母跟前服侍的。 两个孩子不知怎的就拉扯了起来。 景八娘不饶人,拉着她表明不撒手,几乎要厮打她。 丫鬟们纷纷去拉,外祖母也跟着站了起来。 景八娘推开一个丫鬟,那丫鬟被推得跄踉,一个不慎脚滑,推搡之中跌倒,然后就撞到了准备上前劝架的外祖母。 外祖母身后的椅子,也被丫鬟们腿推搡中撞到了。 外祖母跌倒之后,正巧腰撞到了椅子上,当时就听到清晰的骨头咔擦声,顿时起不来。 舅舅大怒,要打景八娘,被舅母拦住了。 这些日子,舅母端茶递水,服侍得殷勤,不敢有半点怨言,外祖母就不打算深究了。 外祖母劝舅舅,替景八娘求情,舅舅这才原谅了景八娘和舅母。 当然,这些话并非外祖母告诉景氏母女的,而是外祖母身边得力的丫鬟说的。 “亲戚家的孩子到了家里,自然要热情些;她又是夫人的亲戚,太夫人这才和颜悦色,她老人家也是为了给夫人体面。 盛家姑娘妙语连珠,太夫人被她逗笑,倒也没有特别宠爱她,不过是表面上的功夫。可是盛姑娘殷勤,比八娘子勤快多了。 八娘子为此而吃醋,和盛姑娘拉扯起来,这才把太夫人撞到了。”丫鬟私下里告诉景氏和凌青菀。 景氏顿时冷了脸。 景五郎和景八娘一样,被舅母宠溺得厉害,都有点骄纵。 和自己的表妹吃醋,景八娘是做得出来的。估计那个盛家姑娘也是个心眼足的,想在外祖母跟前彰显,做得太明显了。 而盛姑娘是舅母的外甥女,哪怕明知她有意巴结,外祖母也不好给她冷面,毕竟关乎着舅母的颜面。 舅母还没有说什么,景八娘先恼了。 “怪不得你外祖母不肯多说。”景氏低声安慰自己。“倒也不是八娘推她的......” 可是,她们都知道是因为八娘而起。 景氏就不太高兴。 舅母太宠溺孩子了。 每个主母对庶子女都有偏见,景氏是没有庶子,假如有,她也会的。但是,舅母只顾苛刻庶子女们,反而太纵容自己的孩子。让自己的孩子不求上进。只知道尿酸吃醋。 凌青菀也觉得她舅母本末倒置了。 她沉默着,没好说什么。 转眼间,太原府的天炎热起来。 金色暖阳铺满庭院。林影生烟。院中的虬枝深绿浓翠,郁郁葱葱。 蝉鸣四起,盛夏喧嚣。 七夕和中元节,凌青菀和母亲都是在太原府度过的。 过了中元节。她们母女俩准备回程。 石庭也找到了她们:“太太何时启程,我们再结伴吧。” 他来太原府的目的之一。就是护送凌青菀。不仅仅送来,还要送回去。 “我们十八早晨辰时动身。”景氏告诉石庭。 景氏甚至把石庭介绍给外祖母和舅舅。 石庭在安平门叛乱中,救过晋国公府一家人的命,他就是凌家的恩人。 他为人大方豪阔。又举止优雅懂礼,景氏颇为喜欢他。 景八娘也在这个时候见到了石庭。 于是,景八娘偷偷跟凌青菀打听石庭:“他是哪里人啊。家里做什么的?” 石庭生得谲滟,没有女人不爱慕他的容颜。 凌青菀斜睨了一眼景八娘。 景八娘眼底的幽深情愫。凌青菀能看得出来。 石庭这样的性格,不是景八娘能驾驭的,况且石庭也看不上小小刺史之女。 这并非良缘。 “我不太清楚。”凌青菀拒绝和景八娘说石庭,故意骗她说,“没听他说过家里是做什么的,不过他好像在老家成亲了。” 景八娘乌黑明亮的眸子,顿时黯了下去。 到了七月十八,凌青菀他们起身回程。 在城门口的时候,景氏正在撩帘闲望,突然对凌青菀说:“那是谁啊?跟你舅舅一样气派。” 凌青菀也望过去。 是卢珞。 卢珞穿着玄色盔甲,在日光下发出冰凉幽黯的光,他的面容似刀刻,深邃坚毅,英武非常。 他正在和石庭说话。 然后,他的目光投到了凌青菀和景氏的马车上。 “那是卢皇后的哥哥,如今任天雄军节度使。”凌青菀低声道。 景氏很是惊讶。 “哦,卢皇后的哥哥也是个了不得的人。”景氏轻声感叹。 凌青菀却缄默。 他们离开的时候,卢珞一直在城门口送他们,他的目光看着凌青菀的马车远处,久久没有收回来。 凌青菀的眼睛发涩,终于落下泪来。 “怎么了?”景氏轻轻搂住了凌青菀的肩头,笑道。 “我舍不得。”凌青菀哭着说。 景氏以为她说舍不得外祖母,哈哈笑起来,柔声哄着她:“还跟孩子似的。” 他们刚走没过多久,后面有人追上来。 “姑母,姑母!”来人高声喊。 景氏令人停车。 来者,居然是景六郎。 景六郎裂开嘴冲景氏和凌青菀,有点憨憨的:“姑母,父亲让我去京里给二姑父送封信,顺道护送姑母和表姐。” 他带着行李,和七八个随从。 凌青菀顿时就明白。 景六郎和景五郎的矛盾日益加深,舅舅怕两个儿子自相残杀,就把景六郎派往京里,让他去安檐手下谋职。 所以,景六郎要跟着他们一起上京。 “那正好了。”景氏也明白过来,笑着道。 景家的事情,和京里不同,景氏有点管不过来,也懒得多想。 于是,他们一行人上路了。 凌青菀心里却空落落了。 方才卢珞送行的身影,让她心里发潮。 ***L ☆、第195章坦白 第195章坦白 回程这一路,凌青菀想了很多事。 她还有两个月就要离开了,估计没有特殊的手段,她无法替卢珃报仇了。 怎么可以杀了太后,而不牵连凌家和安家? 凌青菀需得进宫。 她想见到官家! 应该说,她需要确定官家到底有没有杀死她姐姐。 “九月、十月,只剩下这两个月了。”凌青菀心想,“冬月初一是菀儿大婚的日子,我得走了。” 想到此处,总觉得心里闷闷的,透不过来气,甚至有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痛楚。 这一路,路途风雨无常,到了八月上旬,不停的下雨,一连几天的暴雨让路格外难走,他们就休息了两天。 这样,错过了中秋节。 他们是在路上过中秋的。 中秋那天,倒是晴朗明媚。满月如玉,高高悬挂在树梢,将银辉投射在人间。 琼华如水,这个客栈都沐浴在清湛月波中。微风袭来,树影婆娑,地上斑驳的月影就如繁花盛绽,婀娜曼妙。 石庭弄了美酒佳肴,大家凑合着过节。 “九娘,这个你随身带着。”石庭递了个香囊给凌青菀。 凌青菀不明所以,接过来问:“这是什么?” “法器。”石庭道,“我替你找到了肉身,已秘密送往京城,这个法器你随身携带,以方便我日后布阵。” 凌青菀避之不及。 她立马丢回去给石庭,正色道:“我走了,菀儿就要死,我不能接受!” “你想留下来做凌青菀?”石庭反问。他丰神如玉的眸子里,添了几分冷冽和讥诮,“你怎么不问问,凌家和安家同意吗?安檐他同意吗?” 是啊,安檐他同意吗? 他现在都不愿意当着卢九娘的面叫“菀儿”了。 安檐不会同意的。 “那等我们回京,问过安檐再说。”凌青菀道,“这件事。我需得告诉安檐。” 石庭微笑:“九娘......”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就把到后院来喂马的景六郎打断。 后来,景六郎私下里问凌青菀:“二表姐,为什么那个石公子叫你九娘啊?” 凌青菀笑了笑。道:“不过是他胡乱的称呼。他和我哥哥是挚友,我们有些交情......” 景六郎也没有深究。 中秋过后,他们哪怕停车住店,凌青菀也尽量避开石庭。从来不和他单独说话。 她没有拿石庭的法器。 但是石庭不停告诉她:“在九月二十号之前,你必须戴在身上。否则就错过了机会,你再想走也走不了,九娘!” 凌青菀仍是躲避他! 她心里对安檐,可能还是存有几分幻想。也许安檐一高兴。就同意让卢九娘留下来。 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暂时是这样。日子久了,她可能会难过。觉得安檐喜欢的还是凌青菀,而不是她。但是现在。她不会这样抱怨。 九月初三这日,他们终于到了京城。 安檐一早就在三十里铺等他们。 看到景六郎,安檐很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又结实了些,还不错!” 安檐在太原府的时候,时常带着景六郎玩,景六郎也很崇拜安檐,兄弟俩感情很好。 景六郎是个刻苦的孩子,安檐比较欣赏他这点。 凌青菀从马车上下来,安檐冲她微微颔首,眸子里有浓情,纠缠着她。 她却低了头,没有和安檐对视。她有点无措,低头搅动自己的衣带。 安檐有点不解。 “这是怎么了?”安檐心想。 “姨母。”景氏也下了马车,安檐立马过来见礼,嘘寒问暖,“这一路辛苦了吧?” 景氏很受用,笑着道:“赶路哪有不辛苦的?我倒是还好,菀儿就没什么精神。” 凌青菀立在一旁,有点走神。她今天穿着天水碧的夏衫,衣摆在微风中轻曳,衬托得她身材纤细曼妙,越发婀娜动人。 只是,她眼眸微敛,原本粲然生辉的眸子,添了几分阴郁。 她是看上去没精神。 “发生了什么事?”安檐在心里揣度,却没有问出来。 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说私话。 大家说了几句话,就各自上车。 进了城之后,他们就和石庭分开了。 石庭回昭池坊,凌青菀他们去了待贤坊。 凌青菀的大哥和大嫂,带着凌青桐和蕊娘,都在大门口迎接景氏和凌青菀。 大嫂陈七娘的肚子已经很大了,高耸着,她用力扶住后腰。 景氏笑逐颜开,下车就挽了陈七娘的胳膊:“城儿没有照顾你,瞧着瘦了。” 陈七娘虽然肚子大了很多,但是脸更尖了。她每次吃了什么好东西,都去养孩子了,反而她自己没有补到。 “娘,过些日子就好了。”陈七娘笑道,“青城照顾我甚是用心。” 景氏微笑,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 蕊娘就在这个时候,扑到了凌青菀的怀里,甜甜喊了“姐姐”。 “蕊娘。”凌青菀拉了蕊娘的手,领着她进门。 “只要姐姐回来,蕊娘就不跟我亲了。”凌青桐在一旁气鼓鼓道。 然后,凌青桐看到了景六郎。 他眼眸微敛,有点惊讶的样子。 凌青菀就趁机跟凌青桐解释说:“舅舅让六郎给姨父姨母送信。” 凌青桐仍是盯了几眼景六郎。 景六郎也笑着看他,叫了声表弟。 凌青桐应声:“六哥。”他这声六哥,叫得倒也心甘情愿。 估计他前世和景六郎关系还不错。 一行人进了家门。 车马劳顿,大家说了几句话,就各自散去了。让景氏梳洗休息。 景六郎也跟着安檐的人去了安家,拜见安肃夫妻。 反倒是安檐留下来,送凌青菀到了她自己的院子里。 安檐打量凌青菀,只感觉她更加白皙了,细腻的肌肤似绸缎,素颜不著脂粉,亦有白玉似的光暗暗流转。 等丫鬟们退了下去。安檐就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腰。柔声问她:“这一路很累吧?” 凌青菀轻轻嗯了声。 她的身子发僵,手足无措愣在那里,任由安檐抱住她。 安檐觉得她不对劲。 但是。她这幅样子,今天是不打算谈及的,安檐也不想逼迫她太狠了,就松开了她。 他伸手。轻轻拨乱她额前的碎发,道:“好好歇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凌青菀颔首。 她没有送安檐。 安檐走后,凌青菀梳洗更衣,将一身的尘埃洗去,人轻松不少。 头发洗湿了。她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替她擦拭头发。窗棂开着,凌青菀的目光就投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的小径两旁。栽种着梅花树,矮矮的。长满了翠叶。 那是去年安檐送的梅花树,之前养在花盆里。凌青菀觉得花盆里养分不够,还不如取出来种在地里。 如今,那些梅花树长得越发好了,繁复的虬枝向左右舒展,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凌青菀的身边,处处都是安檐的影子。 她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凌青菀和景氏去了安家。 安檐特意在家里等凌青菀。 景氏和小景氏姊妹俩满心的话要说,凌青菀不好在场,当即离开了。 小景氏也没有多挽留凌青菀,只是叮嘱安檐:“照顾好你妹妹。” 安檐道是。 凌青菀跟着安檐离开,她有很要紧的事和安檐商量。原本的凌青菀已经去世,这件事,越早告诉安檐越好。 往后拖,只会让安檐更愤怒,更以为卢九娘有意欺瞒他,哄骗他。 安檐对卢九娘很坦诚,所以看得出,他讨厌欺骗。欺骗在安檐的世界里,只件很严重的事。所以,宜早不宜晚。 她和安檐并肩往外头。 九月的风,和煦温暖,碧穹高远湛蓝,白云悠悠。 凌青菀的周身,铺满了金色的阳光,可是她去没有半点暖意。 “安郎,我有话说。”凌青菀攥紧了拳头,对安檐道,“不如我们约个时辰,请了石官人,一起喝酒吧。” 果然跟石庭有关! 不知道那厮又挑拨了什么! “好。”安檐不动声色,“今天傍晚时分,咱们去喝酒,晚些回家,如何?” 凌青菀颔首。 于是,安檐订了时辰,派人去通知石庭。 凌青菀先回了家,在家里整顿休息片刻,到了傍晚时分,准时赴约。 等她到时候,石庭和安檐已经到了,两人各执酒壶,就喝了起来。 凌青菀预感今天要打起来。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片灰败,萧索、寂寥等情绪,全部涌上心头。 心里千斤重。 她看了眼安檐,又瞧了瞧石庭,仍是选择坐到了安檐身边。 她不由自主用手指搅动着自己的衣带。 “安檐......”她这样开口。 她每次开口不叫安郎,而是安檐的时候,安檐就知道出了大事。 又怎么了? “......菀儿死了。”凌青菀说。她的声音是嘶哑低沉的,带着几分虚空飘忽,好似没有着力点一样。 说罢,她微微阖眼,一副等待山雨欲来的模样。 安檐就缓缓站了起来。 他身材高大挺拔,站起来投下浓郁的阴影,将凌青菀的光线遮住。 光影错落,凌青菀的心也沉入谷底。 “怎么回事?”安檐问。他的声音里,低沉浑厚,努力将雷霆盛怒压抑住。 他面如玄铁。 *** 早起的更新,求月票,我今天还是会努力加更的!!!L ☆、第196章误导 第196章误导 (加更答谢selah同学打赏的和氏璧) 安檐问怎么回事。 凌青菀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安檐问着话,目光却是看着石庭,而非卢九娘。 假如凌青菀死了,肯定是石庭搞鬼的! 石庭却没有立刻回答他。他仰起脸,看了安檐片刻,神色悠闲,眸光镇定,带着几分挑衅和故意,望向安檐。 凌青菀则垂首不语。 “怎么回事?”安檐越发的盛怒,渐渐忍不住了,他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声音猛然一提。 他这么一提声音,凌青菀顿时脸色苍白如纸。 凌青菀白着脸,心里突突的慌,又慌又沉,她的唇色也是白的。 石庭仍是不说话,表情轻松随意,不把安檐的愤怒放在眼里。 要是真的打起来,石庭不一定会输。 他们俩皆有功夫,安檐的武艺还有些是石庭教的。 “菀儿她阳寿早已尽了。从我前年腊月到了她的肉身上,她那时候就去世了。”凌青菀只得开口,言简意赅道。 安檐的拳头,捏得格格作响。 空寂的雅间里,他骨节响动的声音,在凌青菀的心头回荡。 凌青菀一直没有抬头。她仿佛掉入了寒潭,浑身都冷,连骨节缝里都冷。 安檐紧紧握住拳头,用尽了全力,才没有一拳把桌子砸了。 他的呼吸也粗重。 “你知道多久了?”良久,安檐的情绪才稍微平复几分,愤怒开口,问凌青菀。“你一直知道?” “不,我才知道。”凌青菀道,“我去太原府的时候,石庭才告诉我实情。” 她终于抬眸,看了下安檐。 她声音是虚的,眼神是虚的,一张脸雪白如纸。但是她没有悲泣。没有狡辩,更没有赌气承认安檐的误解。 她认真解释着。 可是,她眼睛里的流光。好似全然消失殆尽了。那森芒的眼神,让人瞧着发寒。 安檐片刻后才想起,他在战场上见过很多这样的眼神,那是失去了生存*后。行尸走肉,任人宰割的神态。 她很绝望。 她现在将自己视为砧板上的肉。任由安檐宰割,她甚至都没有半点反抗的打算。 安檐心里顿时各种滋味。 他实在受不了凌青菀这副样子。 心情太过于复杂,愤怒就减轻了,安檐又慢慢坐了回去。 凌青菀又抬眸看了他一眼。很是惊讶。 “还能救吗?”安檐不再看凌青菀,只问石庭,“你还能把她找回来吗?” 他的语气仍是生硬坚毅。带着冰凉,在雅间里响起。 凌青菀的脸色更白了。 石庭摇摇头。 “人死了。就投胎转世去了。”石庭终于开了金口,慢慢说道,“只有投胎不了的,才会在世间游荡,成为孤魂野鬼,最后魂飞魄散。” 王七郎和卢九娘都是。 他们是多么羡慕可以入地府的人。 有了个去向,至少有点归属。 “那怎么办?”安檐问,“卢九娘走后,凌青菀怎么办?” 若本人已经死了,等卢九娘一走,肉身岂不是也要死去? 凌青菀抬眸,看了安檐一眼。 原来,安檐从来没想过让她一直留在凌青菀的身体里! 凌青菀素来是这样猜想的。 但是,她也有有点小奢望,奢望安檐会心软,将她留下;她更奢望,安檐心里的某个角落,有点她的地方。 听他的口气,凌青菀就明白了,她不该再心存幻想了,安檐从来就没有这样打算过! 他先开口问“卢九娘走后”,原来卢九娘走这件事,比凌青菀是否能活着还要重要! 她只感觉有口腥苦,顿时泛上了喉咙。 “我可以再引个孤魂到她的身体里。”石庭道,“不过,只有一成的把握,很冒险。安檐,你可以让九娘留下来,这样凌青菀便可以安全无虞。” “不行!”安檐想也没想,干脆道。 凌青菀的手紧紧攥着,粉润的指端被捏得发白。她气血翻滚,喉间又苦又腥,她很努力把涌上来的血水咽下去。 这句干脆利落的“不行”,简直是一把断魂剑,将她砍得粉碎。 她似乎听到了血汩汩流出来的声音。 “凌青菀她到底是怎么死的?”安檐却不看凌青菀,只问石庭,“不是你害死了她?” “你这样问,就算是我害死了,我亦不会承认的。”石庭闲闲笑道。 安檐脸色骤然变了。 屋子里又陡然陷入沉默。 凌青菀透不过来气。 石庭笑容细柔,表情平静看着凌青菀和安檐,心里倏然开朗起来。 他就喜欢安檐这样,什么都不说。 “安檐这样说话,九娘不误会才怪。”石庭心想。 石庭知道安檐的意思,但是他不会提醒卢九娘,他甚至会误导卢九娘,让卢九娘曲解其意。 而卢九娘在感情上受过一次伤害,她现在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失去了全部的敏锐。 她只会照安檐的字面意思去理解安檐的心意,完全听不出安檐的话外之音。 所以,她脸色那么难看。 “这样也挺好的,九娘原本就不是属于安檐的。”石庭这样想。 只有这样,卢九娘才心甘情愿跟石庭走,石庭觉得甚好。 没什么比卢九娘自愿跟他走更合适的啦。 “我和九娘,我们都一无所有,只有彼此。”石庭这样安慰自己,“她总会明白我的心。除了她,我什么也没有啊。” 石庭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依旧安静。看着安檐和凌青菀。 “是不是你害死了她?”安檐又厉声,诘问石庭。 “不是!”石庭这次认真道。他不是解释给安檐听,而是说给卢九娘听的。 卢九娘需要知道实情。 况且,石庭真的没有杀凌青菀,他也不想背黑锅。当然,假如只有安檐在场的话,他是不屑解释的。 “......巫医秘术失传几百年。但是还有些记载。你倘或不信。可以去问问医学世家的太医,或者博学鸿儒,他们会告诉你的。 巫医的祝由。若是沾染了孽业,就没有半点作用。所以,哪怕我想杀人,也是不敢的。 假如我能杀人替九娘引渡。我就不必苦等三年,让她漂泊三年。承受居无定所的痛苦了。”石庭道。 安檐沉默。 石庭看安檐,他依旧冷着一张脸,眼神却有几分松动。 石庭便知道,安檐有五成相信了他的话。 安檐会去查证的。等他查明白了。他会相信的,安檐并不是一个愚蠢之人。 屋子里又沉默下来。 凌青菀没有再开口。 她面色惨白如纸,紧紧抿着的唇。也没有半分血色。 她似乎都不会喘气了。 “安檐,你有什么打算?”石庭又开口。打破屋子里的沉默,“我知晓你对你表妹用情很深,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要她的。 而你不喜九娘,这段日子也是颇为委屈。让九娘留下来,你心里肯定膈应;假如另外引魂,会非常危险,九成难以成功,凌青菀会身死。 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石庭字字句句,都是说给凌青菀听的。 安檐目光犀利,扫过石庭。 两人目光一撞,安檐锋锐的眸子里,透出他的精明和不悦。 安檐立马明白了石庭的用意。 石庭每句话,都在卢九娘心上捅刀子,让卢九娘对安檐心生误解,安檐能明白的。 可是,明白归明白,安檐却愿意相信卢九娘能反应过来,更了解他的用意。 况且,很多话安檐不能说。 他没有资格。 故而安檐不点破石庭的曲解,径直道:“你再引魂给凌青菀,把卢九娘引出来!” 石庭就微笑。 他的笑容很灿烂。 安檐太不了解卢九娘了。 正常的女人可能会明白安檐的意思,但是卢九娘不会明白。她曾经被王七郎欺骗过,这让她心里格外谨慎和胆怯。 想到这里,石庭也难过。 假如他真的死了,那么他就真的毁了九娘的幸福。不过,他现在回来了,他可以慢慢把九娘的心补救回来。 这一切,首先要跟安檐无关才行。 “好!”石庭答应安檐,“我替你引个孤魂给凌青菀。” “那你要把卢九娘引到哪里去?”安檐问石庭。 “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肉。我推算命数,她阳寿将尽,和九娘的命格相符,可以用。” “那个肉身在哪里?”安檐冷声问,“你先把肉身交给我!不管你做什么,都要在我监督下进行。否则,你什么也别想。” 石庭瞥了眼凌青菀,见凌青菀有点茫然的样子,石庭立马注解,把安檐的意思往歪处说:“你担心我不用心帮凌青菀引魂? 安檐,你对这个女孩子,果然用情极深,我倒是佩服你!这样也好,我找到的肉身可以交给你,这样你放心了吗?” 石庭的话,是想卢九娘明白,安檐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凌青菀,而不是卢九娘。 凌青菀又缓缓垂下了眼帘。 安檐道:“好!” 说罢,安檐站起身,拉了凌青菀的胳膊,道:“走,回家吧。” 凌青菀脚步虚浮,跟着安檐走了。 石庭缓缓松了口气。 “这下子,九娘该绝望了。”石庭心想,“我要对她更好一点,否则她还是不会偏向我。” 石庭一个人独坐了良久。 *** 第二更,还会有第三更的,姐妹们支持张月票吧,拜托啦~~L ☆、第197章实话 第197章实话 回去的马车上,凌青菀端坐着,目光无意识放空。 “对我,你基本上是言而有信。”安檐的声音,在车厢里缓缓响起,低沉温醇,“你说你才知情,并非有意隐瞒,我相信你。” 凌青菀睁开眼。她不怎么看安檐,微微点头道:“多谢。” 她一点也不觉得欣慰,声音平平的,似乎死气沉沉。 而后,她又阖眼。 她脸色依旧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她无力靠着车壁。 “我不可能让她死,你明白的,否则别说我,你也会内疚一辈子。”安檐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打算豁出去讲清楚,就道,“我也不能让你永远背负着她过日子。 你还没有死,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如果一个男人爱慕你,你有权利分清楚他到底真的爱慕你卢九娘,还是凌青菀。 你留下来,你一辈子都会分不清,你永远像个旁观者。日子久了,你付出越多,你会愈发不平衡,你会生怨。所以,你得离开,你得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这样,她就不用去猜忌,他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她肉身的那个女孩。 她会对安檐和自己有点自信,她会过得更加乐观开朗。 她会觉得那就是她,而不是凌青菀,她没有凌青菀的责任。 “你应该做回卢九娘,拥有你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成为另一个人。”安檐心道,他没有说出来。 否则,卢玉永远会觉得生活是凌青菀的。爱人是凌青菀的,甚至将来的孩子也是凌青菀的。 时间久了,她会慢慢生怨,慢慢被逼疯。 因为她先入为主以为凌青菀没死,她一直在努力替凌青菀过日子,现在哪怕知晓凌青菀死了,她明知自己没错。都会有点内疚。 只有换个身份。卢九娘才能重新开始! 她一开始就知道原主是寿终正寝,她才能对那个身体有归属感。 现在她没有,她对凌青菀的身体。没有归属感,她小心翼翼在替凌青菀过日子。 唯有换个身体,她才能真正重生,要不然一切对她而言都没有意义! 只是。她自己明白这点吗? 她好似当局者迷,看不清自己的想法。哪怕看得清。她也不敢承认。 她考虑太多了:安檐、凌家上下,甚至凌青菀已经死去的灵魂...... “嗯。”凌青菀应道。 她这次没有睁开眼,从唇齿间旖旎出这个轻不可闻的字,回答得非常敷衍。 安檐就知道。他的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九娘!”安檐就紧紧捏住了她的胳膊。 他捏得她的骨头都疼。 她却仍是半晌才懒懒睁开眼,眼神森森看着安檐。继续敷衍道:“我明白的。” “你明白?”安檐气结。 他觉得她半分都不明白。 “卢九娘,你究竟是哪里有问题?”安檐暴怒。“做鬼久了,脑子坏了,心也坏了吗?” 凌青菀惶惑看着他,眼神冷冷的。 她很冷静。 安檐倏然就明白。 相对于安檐的话,她更相信石庭的。她把石庭的每个字都听进去了,所以安檐现在的解释,她半分都没有明白。 或者说,她不相信。 “到底是我重要,还是石庭重要?”安檐突然之间就没了自信,“她对我那么好,是因为内疚吗,想要替菀儿补偿我吗?” 安檐松开了她的胳膊。 “停车!”他大声呵斥。 马车陡然而停。 安檐跳了下去。 接下来几天,安檐通过各种方法,去查证石庭的话。 石庭见安檐如此理性,只是想弄清楚石庭是否诓骗他,并非失态悲伤,石庭就全部明白了。 安檐的心是怎样的,身为男人的石庭,一清二楚。 卢九娘又是那副样子! 石庭微微叹了口气。他便知道,自己不能再轻敌,否则卢九娘人和心都要被安檐霸占去了。 “我得下点狠心。”石庭想。他要改变自己的计划,哪怕把所有事都打乱,他也要告诉九娘实情。 石庭去了凌家。 他先见到了凌青城。 凌青城这些日子都在家里,去宗学比较少,他在自家读书。 他好似准备明天下场去考学。 石庭跟他说了片刻的话,就想去拜见景氏,顺便看看凌青菀。 凌青城对石庭不设防,将他领进了内宅。 景氏屋子里欢声笑语。 凌青菀也在,她坐在她母亲身边,她妹妹蕊娘斜倚在她怀里。 凌青菀倒也还好,没有特别的颓废。她正在她母亲跟前,不知谁说了什么,大家都在笑,凌青菀也跟着笑得开怀。 她妹妹蕊娘剥了瓜子,将瓜子仁塞到凌青菀的嘴里,凌青菀顺势吃下去,一脸的幸福。 看到石庭,她神色敛住。 “我们在说孩子的名字......”景氏笑着告诉凌青城和石庭。 说起孩子,景氏是非常高兴的。 石庭替陈七娘把脉,觉得她应该是双胞胎。可是他也不知凌家是否忌讳,故而他没有点破。 回去的时候,石庭找了个机会对凌青菀道:“明天出趟门,我有话告诉你。” “有什么直接说!”凌青菀蹙眉道。 “九娘,你时日不多了。”石庭声音轻不可闻,“你没空耽误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 凌青菀就知道,他是想告诉她关于报仇的事。 凌青菀咬唇。 第二天,她果然出门,去了他们时常见面的酒楼。只是今天,她没有通知安檐。 石庭早已等候多时。 看到凌青菀。石庭轻笑,有种炫目的浮光在他周身流转,让他的笑容格外妖冶。 凌青菀神色收敛,坐到了他对面。 “什么事?”凌青菀开门见山问道。 石庭却斟酒。 他自己慢慢喝起来。 凌青菀耐心等他喝了三盏,才再问一句:“你是消遣我么?” “怎么会?”石庭道,“我不知是否该告诉你,这才犹豫不决。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九娘。我怕你出卖我。” 凌青菀坐正了身子。严肃看着他。 石庭仍是端起酒盏,缓缓饮了半盏,这才将酒盏放下。 他的唇被酒色染得鲜艳。 “九娘。石家的确是前太子的余孽。”石庭声音轻不可闻,“我进京的目的,就是完成石家交给我任务。我不想算计你,但是安檐......” 凌青菀的脸一下子就变了。 她眸子里涌出浓郁的火。那是种希望之焰。她似乎知道石庭要说什么,所以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希冀。 “我姐姐......”她声音哽住,“他不曾害我姐姐,是么?” 他,是指官家。 “是。”石庭道。 他算是豁出去了。 石庭原先有很多计划:帮石家把这件事做好。扶持九大王上位,然后他自己功成身退,和九娘去过些简单的日子。 否则。石家不会放过他的,他后半辈子不得安宁。 安檐说他愿意帮九娘报仇。石庭就想顺便利用安檐和九娘,让他们帮忙,早点完成他的计划。 如今看来,他想得太美好了。 直到现在,九娘爱上了安檐,一切超出了他的预计,他就知道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需得放弃一样,要么九娘,要么石家。 所有,他打算放弃石家了。 他和九娘越长越像原来的自己,他想等九娘的事情完了,他去深山老林躲四五年。等他出来,他的容貌可能改变得连石家都不认识了。 他在石家的时候,偷偷存了下来很多钱。 和石家完全断绝关系,他后半辈子也不愁吃喝。况且他一身医术,可以养活自己和九娘。 “那么,你之前是骗我的?”凌青菀站起身,走到了石庭身边。 她靠近他,居高临下逼视他。 石庭点点头,道:“是的!” 凌青菀的眸子,噙了风暴,她倏然抬起手,纤瘦的皓腕用力一挥,一巴掌掴在石庭的脸上。 那么瘦的手腕,力道却不小。 石庭的脸上顿时显出五指痕。 他没有动,连眼神都没有闪一下,静静看着她,满眸愧疚。 “你现在为什么要告诉我?”凌青菀眼底的怒意,并没有缓解,“这是另一个骗局?” 石庭沉默。 他脸上火辣辣的疼。 凌青菀方才那巴掌,打得很用力,没有半点留情。 “你对我,可有过半句真话?”凌青菀问,“为什么你总是满口的谎言?” “我心悦你,这话是真的。”石庭道。 凌青菀满脸的失望。 她缓缓坐回去,冷声道:“你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可我又必须相信你!” 凌青菀没有时间对付皇帝和王太后两个人。 她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皇帝没有害皇后,是石庭骗凌青菀和安檐的,这话凌青菀愿意去相信。 她黑暗的心境里,终于有了点亮光。 她记得官家看卢珃的眼神。假如拥有那种眼神的男人,是虚情假意,凌青菀觉得会绝望,不知该相信什么。 如今看来,她并没有错信官家。 她看到了希冀,让她有点信念。 “带我进宫!”凌青菀对石庭道,“你不是给官家治病,和宫廷有点关系吗?你带我进宫去,我已经没时间了。” “不行!”石庭道,“你想去鱼死网破吗?” “我傻吗?”凌青菀冷笑,“你以为世人都跟你一样无情吗?我去刺杀太后的话,会让凌家九族遭殃。 他们都是我的家人,我的栖身之地,我不会毁了他们的,我只是想去见官家。” 官家对卢珃的感情是真的,他就是卢玉另一个亲人。 卢珃把卢玉当女儿,官家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好。”石庭答应了。 他果然去斡旋,让凌青菀去面圣。 ***L ☆、第198章进宫   第198章进宫   凌青菀让石庭安排她进宫面圣,石庭答应了。   他找了九大王。   石庭和九大王越王关系密切。   越王是皇帝的弟弟,今年十九岁。他和皇帝的出身类似,都是低等宫妃所生,先皇在世时不受宠,是被先皇遗忘的儿子之一。   皇帝的诸位兄长也都不是嫡子。   长子被封为太子之后,其他兄弟各自不服气,觉得他的出身不过如此,凭什么由他做人主?   所以他们为了皇位混战时,全部被卷进去,最后失败被诛,只留下了年幼的越王和身体特别差的沐王。   沐王和越王没什么交情。   所以,皇帝登基之后,越王也不受重用,整日在京里吃喝玩乐。   越王至今未婚。   太后不管他。对太后而言,越王是弃子。哪怕皇帝真的无嗣,要选人继承皇位,太后亦不会选择越王。   越王年纪大了,不容易掌控。太后真的要选择新主,也会有其他人选,越王绝非人选之一。   皇帝也不管越王。   这些年,皇帝体弱多病,自顾不暇,又一颗心扑在卢珃身上,求而不得。他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和卢珃有了短暂的恩爱,结果卢珃被害,让他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   所以,皇帝更没有心思去顾及越王。   越王乐得逍遥自在,从来不主动提及婚事。一旦朝臣启奏,主张给越王选妃,越王就要“生病”一回。   然后,他的婚事不停往后拖。   石庭的祖父。是前太子的余孽,一直蛰伏在东南。太子去世之后,他的势力和家产,全部转移到了石家,交到石庭祖父的手里。   所以,石家一时间暴富。   这些年,他们四处活动。利用钱财已经收买了不少的望族和官员。   京城和地方。都有石家收买的人。   皇帝登基十一年,至今无子,身体越发差了。这让朝中人心惶惶。官员和望族皆担心一朝易主,越王会继承大统,他们会失去拥护的机会。   所以,这个时候石家再去收买人心。变得特别容易。   而越王,看上去闲云野鹤。实则很享受石家给他筹划的未来。   他和石庭关系很好,甚至对石庭格外殷勤。   九月初十,皇帝发病。   原本越王还在想怎么带石庭进宫,不成想皇帝发病。正巧是个机会。   皇帝从小就是全身的毛病,前几年还好,一来年纪小。二来太医们尽心。   可是,最近这两年。他失去了卢珃,这令他悲痛欲绝,身上疾病越来越多。他肠胃不好,心脏不好,肺不好,每一处都不好。   皇帝隔几天就要病一回。   从今年开春以来,他眼睛又开始不好了。   他想要掌控朝中局势,想要收回兵权,无奈身体抱恙,让他有心儿无力。   他不是一个能力出众的,更不是一个无能悲懦的。他没有守好卢珃,实在是他力不从心。他光抵抗病痛,就耗尽了全部的精力。   最近几天,秋意渐浓。一场秋雨之后,皇帝头疼欲裂,眼睛逐渐看不清了。   太医们会诊四五日,毫无作用,反而让皇帝的眼睛越来越模糊。   皇帝想起了石庭。   去年安檐陷害石庭入狱,想让石庭死在牢里,结果石庭治好了皇帝的胃疾,让纠缠皇帝多年的疼痛消除,好几个月没有发作了。   皇帝就知道石庭医术高超。   于是,最近皇帝头疼难忍,越王主动奏禀:“官家,何不请天一阁的石神医来瞧瞧?”   太医们治了好几天,正担惊受怕,也束手无策。   听说有个人要来分担他们的责任,他们感激还来不及,于是纷纷应和越王的奏陈:“石神医医术不拘一格,只怕有些新意,官家大可一试。”   皇帝就同意了。   越王亲自传旨,亲自带着石庭进宫。   凌青菀扮作书童,跟着石庭和越王进宫。   越王看了几眼凌青菀,见她身量娇小,肌肤嫩白,不免跟石庭说:“你这个小药童,看上去像个姑娘家。”   “哪里像?”石庭反问。   越王道:“生得唇红齿白......”   “哦。”石庭说。   越王瞥了眼石庭,但见石庭肌肤莹润,比女子还要白皙透亮。再看他的小药童,顿时被比了下去,当即笑笑。   “原来,石家的人都长这样。”越王腹诽,就不再说什么了。   有石庭玉珠在前,哪怕女扮男装,都不会令人惊诧。   越王的心思,从凌青菀身上挪开。   他眸光细柔,安静看着石庭,眸子流光熠熠。那抹柔情,似乎能滴出水来。   凌青菀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她有点啼笑皆非。   石庭也不甚在意。   他现在这幅容貌,大概是见惯了这种事。不管是男女,爱慕他的多不胜数。石庭一开始对男人倾慕的眼神会恶心,愤怒,现在都麻木了。   反正他们都打不过他。   谁敢稍微僭越,石庭就要死打他们一顿。   进了宫门,越王把石庭领到了皇帝的寝宫。   凌青菀亦步亦趋跟着石庭和越王。   她以前进宫,都是进内宫的。像皇帝的寝宫,她很少涉足,故而觉得陌生。   秋阳艳艳,没了夏日的火热,照在身上温暖和煦。宫里矮矮的树木,碧影摇曳,似青稠初绽。   凌青菀背了药箱,带着小厮的衣裳,显得个子娇小。因为她年幼,白皙娇嫩点,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怀疑。   有石庭在场,几乎没人会特意留心凌青菀的容貌。   石庭的艳光。能把所有人比下去,让美艳的女人都黯然失色。   皇帝的寝宫里,有好几位太医。   还有两位宫妃。   一位是冯贵妃,就是元阳郡主的姑姑,前不久才封为贵妃的,是太后的亲信。   另一位凌青菀不认识。这位宫妃比较年幼,差不多十五六岁。生得娇丽柔婉。虽然不是倾国之姿,也有几分妩媚。她眉梢幽静,贞淑娴雅。静静立在一旁。   “官家,石神医来了。”太医院的人低声对病榻上的皇帝道。   凌青菀低眉顺目,不敢去瞧皇帝。   直到太医如此说话,石庭上前行礼。凌青菀背着药箱跟上去,也跪下磕头。   等行礼完毕。她才抽空看了眼龙床上的皇帝。   和两年前相比,皇帝更瘦了。   皇帝的肌肤苍白如纸,枯瘦指尖也泛白。他这次发病,眼睛已经看不清了。四五天没有好转。   “中洲来了,你们就退出去吧。”皇帝声音虚弱道。   屋子里的太医们,都退了出去。   冯贵妃和那位宫妃。退到了门边,却没有出去。她们看上去是在照顾皇帝。实则是看守着他。   凌青菀拧眉。   越王也瞧见了,便起身行礼道:“贵妃娘娘,淑妃娘娘,您二位请挪步,石神医问诊,最忌讳有人在场。”   说罢,越王自己也要出去。   冯贵妃却给那位淑妃娘娘使了个眼色。   “冯氏,王氏,你们退下!”皇帝终于开口,声音难得的威严。   “是!”两位宫妃这才不敢犹豫,退了出去。   凌青菀回眸打量一眼那位淑妃,原来她姓王。宫里姓王的,应该就是太原王氏,太后娘家的侄女吧?   等众人退出去,屋子里只剩下石庭和皇帝心腹的太监,石庭突然开口,问皇帝:“官家,您还记得卢氏吗?”   皇帝微震,愕然瞪大了眼睛。可惜,他看不清,只能瞧见人影晃动。   心腹太监也微微蹙眉,不解何意。   “官家,小人听闻卢氏九娘尚在人世,不知真假。”石庭道。   皇帝更是震惊。   “九娘?”他声音微颤,“你从何处听闻,你可知晓她的下落?”   不过是听到了卢九娘的消息,官家就问她的下落。可见,假如卢九娘站在他面前,拿得出证据,他是愿意相信的。   卢九娘是卢珃最亲近的人。   所以,皇帝对她的事很上心。也许,他能听到卢珃的消息?   “小人前些日子,去了趟太原府,见到了卢大人,他提及的。”石庭回答。   皇帝就深深叹了口气。   只怕是卢珞思妹心切,产生的幻觉吧?   凌青菀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石庭说罢,皇帝良久没有开口,石庭就不再提及,开始给皇帝诊脉。   而后,他给皇帝用针灸,又留下药方。   药方交给太医院的众人过目,五位太医中,有三位觉得石庭的方子可用,于是太监就拿着去抓药,煎药。   凌青菀和石庭直到黄昏才从宫里出门。   他们走出寝宫的时候,在寝宫外面看到了安檐和安肃父子。   安檐瞧见了凌青菀。   他眼眸微冷,盯着凌青菀。   凌青菀视若不见,脚步沉稳从他面前走过,跟着石庭出了宫门。   “官家是什么病?”一出来,凌青菀就问石庭,“他眼睛看不清,乃是清阳失用。清阳素来与肝肾有关,他是肝肾出了问题吗?”   石庭却摇摇头。   他轻微叹了口气,低声道:“九娘,官家腑脏病症诸多,故而上移至脑。他的颅内生了东西,已经一两年了,只怕时日不多。”   凌青菀心里一痛。   其实,她看得出官家的状态,石庭说他时日不多,并不夸张。   而且,官家从小多病,腑脏不止一处有疾患。他能挨过这么多年,主要还是和卢珃的九年,给了他活着的期盼。   如今,这点期盼已经没了。   颅内生了肿块,基本上是不可能治愈的......   ***L ☆、第199章前程 第199章前程 凌青菀和石庭从宫里出来之后,两人在马车上说了半晌的话。 “你瞧见新晋的淑妃了吗?”凌青菀问石庭,“她是王氏女,而且很看不起冯贵妃。冯贵妃背后靠着含山长公主和冯驸马。 假如能挑拨她二人的关系,兴许后宫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而且连太后也有被波及。” 朝廷的事,已经来不及安排了。 唯有从后宫下手。 从前凌青菀没有这么想,因为石庭一直在骗她,说官家害死了卢珃。如今,知晓官家未改初衷,凌青菀在宫里行走的话,也有了助力。 官家不是凶手,而且他愿意去相信卢九娘还活着,凌青菀的计划,好似一瞬间进了一大步。 “你没办法挑拨。”石庭道,“可是,官家可以。” 凌青菀明白。 “你下次还要去复诊吧?”凌青菀道,“到时候你再带着我。” 石庭颔首。 他把凌青菀送到了待贤坊。 石庭没有进去,他在大门口下车,等凌青菀下车之后,他挥挥手,让凌青菀进去。 已经是黄昏。 天际晚霞似叠锦,绚丽绮靡,那红灿的霞光落在石庭的脸上,他的容颜顺着谲滟妖娆,那些灼艳,生生逼退了晚霞。 凌青菀想:“哪怕没有我,他也可以过得很好,有很多的人爱慕他,不管是男还是女。真正孤立无依的人,只有我......” 她笑着,冲石庭也挥挥手,让他赶紧离开。 凌青菀进了家门之后。没有去她母亲那边,而是回了自己的跨院。 她准备更衣梳妆,然后再去母亲那边。 凌青菀没有喊丫鬟服侍,她自己脱下小厮的外赏,穿着中衣准备找褙子的时候,倏然感觉背后一阵凉风。 一个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落在她的里卧。 黄昏的斜照。透过雕花窗棂。将斑驳倩影落在屋子里。 屋子里的光线很淡,只有这种淡红色的霞光,恍惚能看清人影。 “来了?”凌青菀没有转身。语气淡淡说了这么一句,继续翻她的衣裳。 她知道是安檐。 他翻窗进来的动作,凌青菀都听熟了。 半晌,凌青菀才寻到她想要穿的褙子。堪堪披上就转身。 安檐的目光,落在她精致的锁骨。然后缓缓下滑,又立马撇开。 好似他多看一眼,就亵渎了她。 凌青菀留意到了,微微笑着问他:“喜欢吗?再过一个月。她就是你的啦。” 安檐眼底的绮丽,立马敛去,变得冷峻坚毅。甚至带着些阴郁。 “今天进宫做什么?”安檐问。 “有事。”凌青菀答。 安檐的神色更加冷峻,上前拉住了凌青菀的胳膊。让她靠近他。 “我是不是一直太惯着你了?”凌青菀问他,“你知道普通男女,这样见面是非常忌讳的。我只要稍微大声点,让丫鬟们听到,再去你父母跟前告状,以后你想来估计就难了。” 安檐的眼眸一时间更加冰凉。 他的唇线紧紧抿着,显示他的不悦。 “所以,将手放下。”凌青菀继续道,她的声音很平稳,没什么起伏。 她像个彻底的旁观者,冷冷看着安檐。 安檐心口就窒闷发紧。 他松开了她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 “九娘......”安檐出声。 “别这样叫我!”凌青菀立马打断他,“你可以称呼菀儿,或者叫喂。但是,别喊我,别喊卢九娘,我听着恶心。” 安檐的拳头又紧紧攥了起来。 凌青菀听到了他骨节咯咯作响的声音。 这个瞬间,她并没有舒服,反而心里也闷闷的。她想起自己现在能这样威胁安檐,是因为他为了让她安心,杀了能把她驱走的无为道士。 想到这层,卢九娘的心就软了一半。 不管怎样,他曾经为了让她安心留在这里,做了很多。 是她答应要走的。 他同意让她离开,同意冒险,原就没有错。 理性上这样想,卢九娘没什么应该抱怨的;可是,她的心变得别扭又悲凉,非要让安檐难受,她才舒服些。 原本就是答应好的事啊,为什么她要难过? 好半晌,凌青菀才道:“官家抱恙,石庭去请脉,我跟着去了。” 她声音已经缓和了很多。 她没有把石庭告诉她的实情,说给安檐听。 石庭所作之事,不管是对是错,都是他的选择。而现在,他选择帮卢珃报仇,凌青菀就决定先维护他。 “......你为什么突然想见官家?”石庭好半晌,才开口问道,声音依旧低沉暗哑。 “我想看看是否有机会。”凌青菀道,“我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走了,事情尚未办完。” “不必操之过急,否则会功亏一篑。哪怕换个身份,你依旧是你,我还是会帮你。”安檐道。 “可是,那时候我就不需要你了啊。”凌青菀回答。 安檐敛息,半晌没有开口。 “姑娘,您更衣好了吗?”门口传来丫鬟的声音,“可要婢子帮您?” 丫鬟觉得凌青菀进屋已经良久了。 凌青菀瞥了眼安檐。 安檐站着不动。 “快好了。”凌青菀只得回答丫鬟,“太太那边摆饭了吗?倘或摆饭了,让稍微等一等,我立马就来。” “婢子去看看。”丫鬟回答。 等丫鬟走远了,凌青菀对安檐道:“回去吧。今天还只是黄昏,容易被人看到。” 安檐却拉住了她的手。 不是胳膊,不是手腕,而是她的手。 他伸出五指。与她五指相扣,紧紧拉住她。 凌青菀蹙眉。 “卢九娘,我不知你到底是混沌,还是无情。”安檐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但是,你总会明白的!我对你的心意。你总会明白!” 说罢。他缓缓松开了手。 他从窗口翻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变成了远处的一道孤影。 凌青菀那只手。五指间仍能感觉到他手指的温热和坚毅。 他手上的伤疤已经好了,可是疤痕仍在,和老茧交错在一起,粗粝厚重。 凌青菀久久没有回神。 那边。丫鬟又来禀告,说太太院子里已经摆饭了。请姑娘去用膳。 凌青菀整顿好心绪,从里卧出来,让丫鬟替她梳了个简单的低髻,就去了她母亲那边。 晚膳之后。月色铺满了庭院。 陈七娘临盘在即,左右不过这二三十天的功夫。产婆说,这段日子要多走走路。否则产子不顺。 所以,晚膳之后。凌青城陪着陈七娘在院子走,凌青菀也带着蕊娘,凌青桐跟在他们身后。 “今天我去了安家,姨父特意找我说话了......”凌青城突然开口。 他在他母亲面前,没说这话。 现在,他却突然说了。 “姨父问我,已经快弱冠之年了,有什么打算。我说我想考学,姨父说最近乱的很,学子们都要拜入杨宰相的门第,否则就会被视为异类。 姨父和杨宰相不和,不太想让我明年去参加科考。可是耽误下去,就要再等四年。 而且,扬州拿下了好几位官员,正在候补。姨父乃吏部尚书,所有的官员任职,都要经过吏部。姨父问我,愿不愿意去扬州做官。” 这话,众人微愣。 凌青桐看了眼凌青菀。 朝廷最近这几年在放宽商业,保护商人,允许商人的子弟参加科考。所以凌青桐说,再过二三十年,扬州富商如云,他们的地位,和隋唐时候的高门望族一样,受人尊重,甚至可以操控官场。 陈七娘的商业头脑精湛,她娘家富可敌国,她如果去扬州,凌青城又支持她的话,她完全可以建一个商业帝国。 凌青桐和凌青菀姐弟俩觉得这样很好。 凌青城去扬州做官,保障了陈七娘的安全,也给她宽阔的道路。 “你怎么不跟娘说?”陈七娘问凌青城。 “娘总说怕给姨父添麻烦,我若是问她,她必然要说不可。”凌青城道。 这话倒是实话。 景氏的确是怕给安家添累赘。 可是,凌青城做了官,将来也是安肃的势力之一,这是互助的。 “那你想去吗?”陈七娘又问。 凌青城沉默。 他有点拿不定主意。 “大哥,你还是去吧。”凌青菀道,“我听说扬州风景如画,四季美景,而且气候舒爽宜人。咱们可以举家搬去江南。” “你又不会去。”凌青城笑了,“你再过冬月就要做二哥的媳妇了,以后你不仅仅是我妹妹,更是我表嫂。” 陈七娘和凌青桐就笑了。 凌青菀心头微沉。 茫茫月色,将她的情绪收敛好,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怎么姨父突然要把大哥打发到江南去?”凌青菀在心里想,“这件事,跟我有关系吗?” 她有点想不明白。 如果凌青城去了江南,陈七娘和景氏肯定要跟着去的。 就等于凌家全部要走了。 “为什么要把凌家打发去江南?”凌青菀想。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让凌青菀不得不多心。 “大哥,姨父说了让你去扬州做什么官吗?”凌青菀问。 “知府。”凌青城回答。 陈七娘就倒吸一口凉气。 知府啊,那是一方父母官!哪怕凌青城真的考中了进士,也未必能选到扬州那种富得流油地方的知府啊! 这是极大的前途! 凌青菀也微微吸气。 她想起方才,安檐在她的屋子里说“你总会明白我的心意”,不知这话,和姨父承诺凌青城的前途,有没有关系? 否则,安檐就是说了句空话啊。 有些念头,突然浮上凌青菀的心头。 ***L ☆、第200章表白 第200章表白 第二天,就是九月十一,盛京城里下起了雨。 细雨迷蒙中,庭院似锦的繁花凋零,落英铺地,香入尘埃。 秋意越发浓烈了。 凌青菀窗外一株桂花树,因为是今年新种的,长势不好,堪堪几朵嫩黄娇蕊,香韵早已被微雨冲得流散。 “莲生,你去找安大人,就说我有话问他,让他去老地方见面。”凌青菀吩咐莲生道。 莲生道是,立马转身去了。 凌青菀梳洗打扮之后,去给她母亲请安,然后就寻个借口出门了。 她去了他们时常见面的酒楼,上了雅间。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安檐就来了。 “怎么?”安檐急匆匆的,额头被秋雨打湿,轮廓分明的五官浸润了雨水,有种难以言喻的柔光,将煞气敛去,变得格外俊朗。 他们昨晚才见过,甚至吵了一架。 凌青菀突然派莲生去找他,让安檐心里大震,生怕她出了事,所以急匆匆跑过来。 他今天也没什么公务。 凌青菀示意莲生退下,这才问安檐:“我哥哥昨天说,姨父让他去扬州做知府。他这般年轻,担如此重任,是什么缘故?” 安檐一颗心就放了下来。 没有出事就好。 这件事,安檐是知情的。 “青城不愿意去吗?”安檐却反问,“他怎么说?我爹让他早日答复,你们家里是如何商议的?” 凌青菀咬了咬唇,看着安檐,不回答。 安檐继续道:“扬州比京里的气候要好。温暖舒适,交通便利。而且扬州富饶,是难得的肥差,若不是现在朝廷乱的很,哪怕我爹通天的本事,你哥哥也要被人弹劾。” 他觉得这是个时机。 “为何?”凌青菀问。 安檐道:“什么为何?这个前途,你哥哥不满意吗?” “不。我是问为何要把凌家的人打发到扬州去?”凌青菀直接开口。“你有什么打算?这件事,你参与了吗?” 安檐倏然沉默。 窗外细雨绵绵,斜斜敲打在窗棂上。窗棂上挂着的翠绿绸窗帘,就湿漉漉的,快要滴下水来。 为什么要把凌家的人打发到扬州去? 安檐难以启齿,犹豫半晌。才道:“这不是很好?假如不是现在朝政这么乱,青城可能要十年或者二十年。才能得到那个位置......” 一州知府,从四品的官,属于通贵官员,执掌一州政令。 这些年朝廷实行科举。以才学取士。 凌青城既年幼,又没有功名,再过几年。他想去当官都难。 从今年年初开始,杨宰相和怀庆长公主斗了起来。战火愈演愈烈,变成了新旧贵胄之间的征战,波及整个朝堂。 而皇帝身体越发差了,每个月上朝的日子极其稀少。 去年赈灾粮一案,又有无数官员牵扯其中。 正是混乱的时候,安肃把凌青城塞到扬州去做知府,等三年过后,他就有了点资历,年纪也大了。不管是连任还是调往京师,都名正言顺。 当然,这件事是安檐提起来的。 他确定石庭没有撒谎,凌青菀真的是寿终正寝之后,安檐就开始打算他和九娘的未来了。 所以,他想把凌家送到江南去。 江南水乡,很多方面都远胜京城。 “这当然很好!”凌青菀道,“现在荫官已经少了,都是通过科举取士,我哥哥没有功名,能得到如此高位,求之不得。 只是,这件事跟你有关系么?跟我和菀儿的事有关系吗?你知道哥哥一走,我娘和大嫂肯定要跟去。晋国公府名存实亡,等我娘和哥哥们一走,和菀儿有关的人事就都远离了京城。 以后,我哥哥肯定还是在地方任官,回来的可能性很小。这件事,到底跟我有没有关系,你说清楚!” 安檐望着她,但见她的眸子乌黑明亮,有种灼人心魄的光。 “有!”安檐最终承认了。 凌青菀拧眉:“为什么?” “我打算退亲。”安檐道。 凌青菀豁然站起身,问道:“你疯了吗?你......你简直是疯了!” 她有些语无伦次。 她的心,被狠狠震了一下。 倏然间,有道光涌入她的心田,将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理得一清二楚,照得纤毫毕现。 往事一桩桩涌上心头。 她并非一个傻子。 只是,她不太敢相信。等安檐真的说出来这句话,凌青菀倏然就懂了。 他爱她! 他爱卢九娘! “不,不行!”她六神无主,很多的话全部涌在心头,心里千斤重,却没有喜悦。 她一时懵了,也胆怯害怕了。 “为什么不行?”安檐静坐,看着她的慌乱,眼底有了几分痛色,“菀儿已经死了,哪怕她的肉身还活着,也是另一个人。你要我娶别人吗?” “可你是菀儿的!”她声音虚虚的,“你、你不能跟着我走,你是菀儿的,我抢了她的肉身,抢了她的家人,难道你还要我......” “你没有抢她的任何东西!”安檐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他眼眸锋利冰凉,看着她说:“卢九娘,你没有抢凌青菀的任何东西!她阳寿已尽,是你延续了她的生命,让她的肉身存活; 是你让凌家免了爱女夭折的痛楚,你替他们留住了一个生命,让他们一家团圆,否则我姨母真活不下去。 我和菀儿是表兄妹,但是她比我小很多。我和她每次见面,都没有机会单独说话。我知道她很好,可是我也明白自己对她的感情。 我喜欢她,因为她是妹妹。是亲戚,是个粉雕玉琢的孩子。但是我喜欢你,和喜欢她截然不同。我爱慕你,因为你是女人,是让我魂牵梦萦、心悦诚服的女人。 假如你没有出现,我会一直分不清亲情和爱慕。往往亲情先出现,等爱慕来了。体会到了资格。才知道从前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我分得很清楚,九娘。” 凌青菀后退了数步。 她脸上仍是惊悚,难以接受。 她往后退。尽量和安檐保持距离,都快退到了墙壁上,无路可逃。 安檐没有继续逼近她。 他站在那里,远远看着她。 “九娘......”他这样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你这个人,活得艰辛。从小没什么人对你好。好不容易凌家上下疼爱你,你就要掏心掏肺,忐忑不安,生怕无法回报他们。” 凌青菀的眼睛发涩。 她无力依靠着墙壁。双腿发软。 她心里全然没有半分喜悦。她爱的男人也爱她,理应高兴雀跃,可是她没有。 她被一种浓郁的负罪感压着。 她爱慕安檐。却从未想过和他过日子。她觉得他是菀儿的,将来他会和菀儿生儿育女。 前不久。她才知道菀儿已经去世了。 但是,那时候她已经没空去想菀儿和安檐的爱情。 “为什么我那天极力主张让你离开?你还没有明白过来,对吗?”安檐继续道,“因为你一直觉得我是菀儿的,哪怕菀儿已死,你仍是这样觉得。 你留下来,你不会相信我对你的心,你不会有得到我的喜悦。你只会委屈求全替菀儿留在我身边。九娘,我不想让你如此卑微! 你不欠任何人的。假如没有你,菀儿早已死了,你为什么不明白这个道理?是你给了我们恩惠,是你延续了菀儿的性命! 你不是负罪者,你是恩人!” “这些,都是你替我辩解!”凌青菀道,她的声音已经哽住了,“刨去一切,我就是个小偷,我从菀儿身边偷走了你!” 安檐微微阖眼。 他就知道,他能预料到,卢九娘会抓住这件事不放。 她无法接受。 她呆在凌青菀的身体里,她会永远觉得自己有义务替凌青菀爱安檐、替凌青菀生儿育女,替凌青菀孝顺父母。 生活是很累的。 婚姻、儿女、公婆等,细琐的烦心事,会有很多。 正常的每个人,都有为这些事烦心、发脾气,甚至抱怨的资格。 可是卢九娘一直在凌青菀的身体里,她会觉得这些是她偷来的,再苦再累她都要自己抗住。 人的情绪有起有落。 情绪低落的时候,委屈自己抗住,不能发泄出来,迟早是会疯掉的。 安檐对生活的看法很简单,他希望卢九娘没有负担,没有负罪感,正正堂堂做她自己,而不是背负另一个人。 他爱卢九娘,所以他不愿她受到半分委屈! 所以他让她出来,变成另一个人。 “这就是为什么那天我没有明说,我只是打算把这些事做好。我做了,负罪感就是我一个人的;我说出来,卢九娘也会同样承担负罪感。”安檐话说完了,又有几分懊恼。 卢九娘实在精明,她一看就看穿了安檐的打算。 既然她问了,安檐又不能骗她,只得把事情说清楚。 他可以预料到,他这些话说出来,卢九娘一直很很内疚惭愧,以为自己偷了东西。 假如他不说,他只是默默做好,卢九娘也许不会这么难受! 但是,他不说,卢九娘又不懂! 安檐叹了口气。 最近西边常有战报,安檐打算过几天就跟家里说,他要去西北领兵一年,将婚事延后一年。 带兵打仗,保护国土,乃是将士的天职,这个借口他父母不会接受,却也无可奈何。 而后,他会让他父亲把凌家送去江南,远离京城和是非。 一年之后,安檐会退亲。 而真正的凌青菀已死,没了卢玉的灵魂,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安檐对她没有半点责任。 她如果想得开,愿意嫁人,安檐自然高兴;假如她想不开,安檐也不会替她难过。 “你这样为了我,对菀儿太过于无情。”凌青菀道。 “一个人的感情,只有一份,它是独一无二的。我若是考虑一个已经死去人的感受,那么我对你,岂不是更无情?”安檐道,“九娘,男人在感情里所谓面面俱到,无非是懦弱、无法选择、想贪图多份美色罢了。 我不是个懦弱无能的人,更不是贪图美色之人。 我选择你,卢九娘!你若非要觉得我背叛了菀儿,非要觉得我是个罪人,那么将来下十八层地狱,我来承受!” 凌青菀的眼泪,就顺着面颊流淌下来。 安檐一个箭步过来,抱住了她。 他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我知道你会想,假如菀儿还在,那么对她而言是不公平的。”安檐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低声道,“可是九娘,菀儿她已经死了,根本没有这个假如。你若是以此来背负罪恶感,就是太傻了。” 生活是没有十全十美的。 凌家救了蕊娘。 景氏也许命里注定只能有一个女儿,所以凌青桐重生,救回来蕊娘,凌青菀就去世了。 是卢玉附身凌青菀,替她尽孝。 这两年来,凌青菀殚精竭虑,做好凌家的女儿,她孝顺母亲、疼爱弟妹,敬爱兄长。 这一点,她没有辜负菀儿。 可是,安檐抱住她,她仍是没有半点喜悦,她仍是没有反手去抱他。 她选择了安檐,就背叛了菀儿;她忠诚于菀儿,就辜负了安檐。 她愣在那里,被安檐紧紧抱着,任由眼泪流了满面。 “姨父姨母不会同意你退亲的,凌家上下也会觉得难过、屈辱。”她低泣着说,“我走不到这一步,安檐......” “你必须走到这一步!”安檐道,“我在这里,我没有放手,你就不许放手!” 而后,他抱得她更紧。 “石庭替你找的那个肉身,才十岁。”安檐继续道,“我会等你五年的,九娘。很多事,你还有五年的时间去做。 只是答应我,不要误解我。我让你出来,绝非要放弃你,九娘!哪怕再危险,我也想你有个属于自己的生命! 你一开始就知道那个女孩子阳寿将尽,你就不会觉得自己占了她的生命,你会觉得那是你的,那才是你的人生。九娘,你要努力活着。 我一直等你! 九娘,我爱慕你!” 凌青菀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心里格外的清晰,安檐为她做的那些事,她都明白了因果,他爱慕她,她不怀疑。 可是,她又格外的混乱,她无法选择。 她的手,藏在袖底,一直没有伸出来。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反手去拥抱安檐,只是任由他抱着她。 ***L ☆、第201章点破 第201章点破 这一天,凌青菀过得浑浑噩噩。 所有的情绪都涌向她,似奔腾的潮水,快要将她淹没。 她明明之前还为安檐的无情而悲戚难过,可转眼间听到了他的坦白,她更难过。 她立在两难的境地。 安檐希望她配合石庭,及早从凌青菀的肉身里解脱出来。 他希望她可以有个自己的人生。 她也希望自己能有个属于自己的人生。安檐说得不错,她一直在尽义务。 她在做好凌青菀,而不是她自己。 对家人、对安檐,她总是替他们考虑更多,没有责备,哪怕不悦也承受着,觉得亏欠了他们的。 可生活不是这样的,她卢九娘也不是这样的。 她曾经和卢珃相依为命,闹起脾气来的时候,也是天翻地覆的,能把她自己和卢珃都气哭。 她曾经和王七郎相恋,可是她也会发火,甚至打闹。 现在,她哪里有这些? 她也想早点走! “安檐,我愿意早点走,但是我不能带走你。”她对安檐说。 走了之后,她不会回头,不会和安檐又牵扯。不管安檐将来如何,她总算没有偷菀儿的爱人,她没有辜负菀儿。 至于安檐...... 安檐说“一个人的感情不能面面俱到”,那么她卢玉的感情也不能。 她能顾得上凌青菀,就顾不上安檐。 安檐也说“一个人无法选择,是怯懦无用的,并非慈悲”,那么她需得做个选择。而不是左右顾盼。她现在不选择,对自己和安檐,也不是慈悲,而是祸害。 她选择忠诚菀儿,她不会带走菀儿的爱人。 想明白之后,第二天,凌青菀找到了安檐。 她跟安檐谈:“我从菀儿的肉身里出来。我要自己走。你不必等我五年。往后你如何对凌家,是你们的事,我不牵扯其中。 这个局。不是我布置的,我只是被迫涉足其中的棋子,烂摊子你们自己收拾,我是顾不得了。我离开之后。不会再和你有关联,你不要找我。” 安檐只是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仅仅是像个大人,用种慈悲宠溺的目光看着任性的孩子。 他眼眸温柔,似掬了一捧的水。绵软看着她。 凌青菀的心,顿时就有千万根针齐攒,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爱慕安檐。可是她从未想过带走安檐,因为她一直以为。安檐爱菀儿,她不敢奢望。 现在安檐告诉她,他对菀儿是懵懂的兄妹之谊,从未情根深种;对她才是男女之情,深入骨髓。 这些,给了她无限的希望,却也让她毫无准备,手足无措! 她好似在绝望中看到了火光,很想扑过来,却又知道不能! “你能答应吗?我走了之后,不要等我,不要找我。”凌青菀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悲切都敛下去,问安檐。 她眼眸倔强。 安檐微笑,弯腰轻轻抱了她,低声道:“傻孩子!” 凌青菀就知道,他不会答应的。 “安檐,你别让我不堪。”凌青菀继续道,她的声音已经潮湿了,沉沉的,似乎浸湿了泪水。 安檐却笑笑,不解释、不狡辩,只是低声呢喃着说:“九娘,你真是个傻孩子。” 凌青菀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想到安檐素来是做了之后再解释,没必要事前说得那么清楚,于是她沉默了。 “能遇到你,我也是值了。”凌青菀低声对安檐道,“你真的教会了我很多事。假如我从前就遇到你,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可见,我们的缘分还是太浅了。我还是走不到那一步,安檐......” “会走到的,你心里有我!”安檐却笑了,温柔缠绵在她耳边说,“你会为了我,走到那一步的。九娘,我值得你努力,你知道的。” 这话,甚是自大。 但是,他说得是实情。 他的确值得。 凌青菀就哑口无言,任由他抱着她。 到了九月十四,石庭给皇帝看病的第四天,皇帝的眼睛终于好转,能看得清。 皇帝非常高兴,派人请石庭去复诊。 凌青菀换了药童的衣裳,替石庭背了药箱,跟着石庭一块儿进宫。 她在皇帝寝宫门口,又遇到了安檐和安肃。 凌青菀将头低下去,安檐不动声色,装作没有看到。 安肃却留意到了,微微蹙眉。 “那不是菀儿吗?”安肃在心里想,“她扮作药童做什么?” 而后,安肃想到凌青菀擅长医术。 难道,她也给皇帝看病吗? “那是菀儿吗?”安肃悄声问安檐。 安檐点点头,道:“是的。” 安肃又蹙眉。 安檐却不再解释,好似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安肃不知道安檐搞什么鬼。 不过,凌青菀医术极好,安肃是知道的。 能治好皇帝就行了,管它是谁治好的呢。 安肃就重新装作若无其事,立在那里。 “官家,您的龙体已经逐步健朗,小人替您修改药方。”石庭请脉之后,对皇帝道。 皇帝点头。 石庭就把他上次开的药方,稍微修改。 一堆药材后面,石庭加了“制大黄二钱半改为三钱。添:九香虫二钱半,法半夏三钱,赤芍药四钱,高良姜二钱,制香附三钱半,制附子二钱,肿节风七钱,每日一剂,共八十剂。” 这次的药方比较稳定,需要皇帝服用将近三个月。 等石庭写完,内侍宋太监照例。把石庭的药方拿给太医们过目。 五位太医,这次有四人同意石庭的方子,于是内侍拿了药方,去照方抓药。 凌青菀跟在石庭身边,垂首恭立。 皇帝没有留意到她。 “中洲,你可愿意到太医院供职?”皇帝问石庭,他声音虚弱嘶哑。和两年前相比。好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皇帝非常亲切石庭的字。 石庭之前是拒绝的。 但是,他想最近需得频繁进入宫门,才能早日帮卢九娘达成夙愿。 所以。石庭接受了:“草民祖上是游医,假如能做名御医,草民的祖辈泉下有知,亦会欣慰。” 上次他给皇帝看病。皇帝也问他要不要到太医院供职,石庭一口回绝。没有半点犹豫。 这次他答应了,反而叫皇帝意外。 “朕得此良才,亦甚欣慰。”皇帝道,然后喊了内侍。“拟旨,封石中洲为太医院院丞。” 内侍微讶。 石庭也有点吃惊。 凌青菀更是惊讶。 太医院院丞,是仅次于提点的官。太医院一般设提点一名。院丞两名。 多少人在太医院熬了一辈子,就等着提拔。结果石庭后来者居上,直接成了院丞。 “微臣谢主隆恩!”石庭立马跪下磕头,非常喜悦的样子。 他哪里将一个院丞看在眼里? 他无非是哄哄皇帝高兴,让皇帝有点成就感。 皇帝脸上,果然有难得的喜气。 内侍帮着拟旨,又传了大臣进来,加入润色,皇帝这才盖印,拿去太医院宣读。 石庭跟着去了太医院。 很快,他就捧了圣旨和太医院院丞的印章,回到了皇帝的寝宫。 他们回来的时候,冯贵妃和王淑妃又在皇帝跟前。 皇帝有点烦躁。 王淑妃坐在皇帝的龙榻旁边的锦杌上,小心翼翼给皇帝喂药;而冯贵妃,脸上虽然有笑,眼睛却紧紧盯着王淑妃。 她生怕王淑妃夺了她的宠爱。 皇帝从来没有临幸过冯贵妃和王淑妃,太后安慰她们说皇帝龙体抱恙,让她们等。 如今,王淑妃凑得更近,这让冯贵妃忧心忡忡,生怕王淑妃抢在她前头,得到了圣恩。 石庭说皇帝颅内长了东西,已经快两年了,根本不可能治愈。那肿块越来越大,逐渐压迫清阳,所以他眼睛会看不见。 现在好转,过不了半个月,还会再次复发的。 等到时候再复发,只怕就难以回转了。 石庭觉得要早做准备,不能拖下去了。 “官家,微臣有要事启奏。”石庭道。 两个妃子不悦,都瞥了眼石庭,暗含警告。一个刚上任的太医院院丞,六品小官,居然这么没有眼色? 说什么要事启奏,岂不是要赶两位贵人走? 石庭装作看不明白。 皇帝趁机道:“你们退下吧。”他神色间的烦躁,也有点压抑不住。 两位妃子只得起身,婀娜离开。 她们都有点不甘心。 从始至终,几乎没人看一眼凌青菀。凌青菀跟在石庭身边,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非常安全的。因为,石庭的艳光总是耀目,把其他人比得毫不起眼。 “爱卿,你有何事启奏?”皇帝问石庭。 石庭却犹豫片刻。 他瞥了眼皇帝身边的内侍。 皇帝蹙眉,并没有打算让内侍离开。 “官家,有个人到微臣跟前,自称她就是卢九娘,想让微臣带着她面圣。微臣斗胆,将她带入宫门了!”石庭道。 这话,让皇帝惊愕。 他身边的内侍也震惊。 “什么?”皇帝又惊又喜,甚至带着浓浓的期盼,“她在哪里?” 皇帝听到这话,没有觉得荒谬。 正常人都会觉得很荒唐,可是皇帝第一的反应不是,他是很想见见卢玉。 他知道自己行之将木,他最近总是梦不到卢珃,这让他很痛苦。 他需要能见到任何和卢珃有关的人与事。 所以,皇帝最近传召,让卢珞进京。再过七八天,卢珞就会到京里。 现在又听到了卢九娘的消息,让皇帝欣喜不已。他似乎忘记了,卢九娘不是失踪,而是去世了。 石庭就将目光投在凌青菀身上。 皇帝和内侍这次注意到这个小药童。 小药童身量并不矮,只是站在石庭身边显得娇小。 “吾皇万岁。”凌青菀就顺着众人的目光,给皇帝跪下磕头。 *** 第二更,求月票~~~大家在书评区的留言,我都看到了,所以请姐妹们给我点信心,我不会突然抛个大雷给大家的,一切都会合情合理。L ☆、第202章表明 第202章表明 石庭说他找到了卢九娘,皇帝就问“她在哪里”。 听到皇帝这话,凌青菀立马跪下,口称万岁,自认她就是卢九娘。 皇帝和内侍都看着她。 “九娘子......”内侍很失态,不由低喃。 这位内侍姓宋,是卢珃从小赶车车夫的儿子,很小就非常机灵。 卢珃进宫时,宋内侍才十二岁,自愿净身,跟着卢珃谋个前程。 卢珃就厚待了宋内侍的家人,他的父母和姐妹们,却又打压宋内侍不喜欢的那位兄弟,于是宋内侍觉得皇后对他有知遇之恩。 卢珃还派人教宋内侍识字,让他在自己身边。 她去世之后,皇帝就将宋内侍拨到自己身边,让他日夜照拂。 宋内侍今年才二十出头,却以出落的干练、老沉、稳重,能干。 宋内侍把卢玉和卢珃都当主子,陡然听闻卢九娘,皇帝还没有什么反应,一切稳重的宋内侍先失态了,低低叫了声“九娘子”。 凌青菀这两年变化了很多,她越长越像卢玉了,已经有三四分卢玉的影子。 特别是她的肌肤,更和卢玉如出一辙。 这宋内侍从前是卢珃的老人,深得卢珃的器重。但是他那时候年纪小,没有现在这么老练,凌青菀半晌才认出是他,叫了声:“宋公公,你如今服侍官家了。” 宋内侍就更是激动,嘴唇哆嗦着,又喃喃说了一句“九娘子”。 宋内侍这么一连两句“九娘子”,皇帝原本就不太清楚的眼神,此刻先入为主。觉得这就是卢九娘,顿时觉得凌青菀和卢玉有六七分相似。 皇帝乃是真龙天子,他不会害怕鬼神。 “你是鬼吗?”皇帝问凌青菀,语气里有点伤感,“为何是你回来?倘或心念可以让鬼还阳,怎么不是皇后?” 他声音嘶哑低沉,潮湿悲切。 为什么皇后不还阳? 皇帝此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可以见皇后一面。只可惜。他越是想见,越发见不到,连梦里都找不到皇后的影子。 这让皇帝气苦。 “官家。我不是鬼。”凌青菀道。 她照石庭编造给她的说辞,告诉皇帝说:“我亦不知如何轮回的,就变成了晋国公府的二姑娘......” 然后,她就把自己现在的身份。告诉皇帝。 “哦,你现在是恩师的外甥女。安檐的未婚妻子。”皇帝听到这里,突然说。 他就有点意外了。 他心里也是挺疑惑的。假如凌青菀是其他势力的人,他倒是能理解,毕竟石庭和京里的权贵走得很近。 皇帝不怕他们算计。 他只是奇怪。为什么他恩师会把亲戚派到宫里来说这些话。 “恩师知道吗,安檐他知道了?”皇帝心想。 他下意识觉得安肃和安檐父子不知情,否则他们不会这样行事的。依着皇帝多年对安肃的了解。安肃不会如此毫无章法。 而那边,凌青菀回答说:“是。官家!” 皇帝沉默半晌。 “你记得皇后的事吗?”皇帝问她。 他很想听旁人说说皇后。也许听多了,今晚梦里就能相见。为了能梦到他,皇帝也是甘愿冒险。 凌青菀道:“记得,民女每件事都记得。”然后,说了很多卢珃的事给皇帝听。 “皇后娘娘每年都要最新鲜的梅子,泡青梅酒。可是,她又嫌弃酒酸,就偷偷放很多糖进去,最后酒甜的发腻,只有她喜欢喝,我们都咬牙作陪......”凌青菀先说了这么一件。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往事就在眼前。 皇后这方面是非常可爱的。 卢珃总说装作冷艳无情,其实她温柔起来,真像个妖精,美艳妖冶。而且,她喜欢甜食,偏偏又不愿意被宫人们发现。 卢珃总觉得喜欢甜食的人,很幼稚软弱。 殊不知口味仅仅是口味,跟性格没有关系的。皇帝回想起来,卢珃这些方面是很有趣的。 他早已忘了那么杀伐果断的卢珃,只记得她一些可爱的小事。 比如,喜欢吃甜食的卢珃,只有皇帝和卢玉知晓。卢珃总说借着泡酒,放很多糖进去,然后那些青梅酒就甜的过分,只有她自己喜欢。 “对,皇后喜欢偷吃糖。”皇帝笑着道,“这个只有朕和九娘知道.......” 他脸上有种光,似沉浸在往事里那种飘忽的光,将他陷入虚幻里,难以回神。 他笑得很灿烂。 “皇后喜欢金蝴蝶,每次让我给她做衣裳,她非要百蝶穿花的衣料。”凌青菀又道。 这世上的女人,总有些对颜色格外情有独钟。比如卢玉,她就讨厌素色,喜欢绿色,什么深翠浅绿,她都喜欢。 而卢珃喜欢黄色的,金色等。 花样的话,卢珃特别喜欢金蝴蝶。哪怕是做风筝,她都要金蝴蝶样式的。 这方面,卢珃真的很有趣。 皇帝颔首,道:“不错,皇后喜欢金蝴蝶......” 他眼前又开始变得模糊。 那些模糊中,他好似看到了卢珃。他第一次见到卢珃的时候,她就是穿着月白色百蝶穿花的褙子。 那天,是他们成亲的前十天,卢珃到沐王府看望她。他在门口迎接卢珃。 卢珃从马车上下来,风扬起她的衣袂,一只用金线绣的蝴蝶在她的衣摆,迎风摇曳,有金光泅开,为她添了绝代风华。 那个瞬间,皇帝觉得卢珃美得似神仙。 她扬眸,冲皇帝微笑。她的笑容,在融融春日里,灿烂妩媚。有种潋滟的光,将庭院的万紫千红全部逼退,只剩下她的秾艳。 皇帝第一次见到那么美艳的女人。 那时候,他才十五岁,比卢珃小一岁。 他第一次怦然心动,有种激动在心田,难以遏制。卢珃离开之后。沐王整夜想着她。睡不着。他也是头一回觉得光阴太慢了,他要等十天才能娶她。 直到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都难以置信。自己娶了卢珃,成为她的丈夫。 虽然成亲之后,卢珃除了新婚当夜,从来不让他碰她。 就这样。皇帝都觉得卢珃是最好的,这种深恋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皇帝也很努力保护好,装作没这回事,就连他最亲近的恩师安肃都不知道。 皇帝的小心思,只有他和卢珃、卢玉明白。 “......宫里有皇后定制的朝服。可是她的私服,都是九娘做的。”皇帝继续道,“她只穿九娘做的衣裳。这点不差。” “是,那时候我总是喜欢在衣裳的暗处。绣一朵五瓣梅花。”凌青菀接口。 皇帝又微笑。 这点,他也知道,因为皇后多次提及。当然,卢玉的这个习惯,皇后宫里的很多人知晓。 单凭这几点,并不能证明她就是卢九娘。 可是皇帝很开心。 他根本不介意她是谁。 哪怕是个居心叵测的人,能在他面前说些皇后的往事,他都非常开心。 他最近病得厉害,脑子也混沌了。关于卢珃的一些事,他明明是深深印在脑子里的,现在回想起来,却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凌青菀的提点,让皇帝重新记起来了。 他觉得很幸福。 卢珃给他的一切,都是幸福的。 “你可还记得,有年端阳节的前三天......” “官家是说皇后被蜜蜂蛰了那次吗?”凌青菀道,“皇后在御花园散步,正巧被蜜蜂蛰在眉心,肿了两天。到了端阳节宴请的时候,仍是看得出红痕,她很懊恼。 官家就拿了画眉笔,替她画了个贴面妆。官家还说,盛唐最盛行这种贴面妆。不成想,后来竟有贵妇效仿。 她们贴着妆花进宫请安,皇后那天一直忍着笑。后来没人的时候,皇后大笑说,她们都跟鬼一样!那么多年,我第一次听到皇后笑得如此开怀......” “是啊。”皇帝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这件事,只有他和九娘子知道。 那天卢珃笑得特别开朗,她几乎笑得肚子疼,要在榻上打滚。 其实,贴面妆花真的很丑。 卢珃姿容谲滟,她不管怎么折腾都是美丽的。可是京里的命妇们没有卢珃那样的容貌,贸然复古用唐朝的妆容,真是不忍直视。 不止是那天,后来每次提及,卢珃都要大笑一场,笑了好几年。 只有提到这件事,她和官家就心照不宣笑起来,卢玉跟在一旁笑。 外人却不明白他们到底在笑什么。 这种默契,他们没有告诉别人。 皇帝时常想起来,卢珃朗朗笑声又在耳边,令人难忘。 他不由自主唇角微翘,有点笑意缓缓荡开。 “从前官家龙体微恙,我还给您开过方子。”凌青菀继续道。 她把方子说了出来,皇帝却有点迷惘,好似不知缘故。 凌青菀说了很多往事。她所说的,大部分都是关于卢珃的。官家自己的事都忘记了,唯独记得卢珃的事。 “皇后娘娘替我说亲的时候,我和她闹了很久。”凌青菀继续道,“有次官家看不下去,特意召我去御书房说话,官家说......” 不知怎的,说到这里,凌青菀的声音突然哽咽了。 她那时候不懂事,总是和卢珃置气。 如今想起来,只剩下满腹的心酸和后悔。卢珃恼怒的模样,她滢眸噙泪的神态,深深印刻在凌青菀的脑子里。 官家身体不好,所以他的精力有限,他很少花心思在其他人身上。 卢玉,他也只是平常的关心。 他唯一找卢玉单独说话,就是那次卢玉和卢珃闹得特别凶,哭着要回太原府,惹得卢珃也偷偷抹泪,官家才找卢玉。 那天,他跟卢玉说了很多话。 ***L ☆、第203章美梦 第203章美梦 卢玉在宫里多年,却几乎没有跟皇帝独处过。 哪怕她给皇帝看病,也有其他太医在场。 唯一一次,就是那次她惹得卢珃哭了,皇帝派人将她单独请到御书房。 那天,皇帝脸色不太好看。 他看着卢珃,素来对卢玉和颜悦色,那天他却紧绷着脸。 他像发怒的父亲,教育女儿那样教育卢玉,让卢玉不要总是惹卢珃生气。 皇帝说得很直白。 他觉得卢玉太过分了,卢珃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卢玉。 那天的话,卢玉已经挤不太清楚了,但意思是记得的。 “......官家说,最亲的人捅刀是最疼的。外人如何也伤不了皇后,唯有我可以。官家叫我谨慎,别着了旁人的道,被人利用。”凌青菀将哽咽敛去,声音恢复几分清明。 皇帝最后那几句话,说得分外严肃,他好似对卢玉特别失望。 他觉得卢玉伤害了卢珃。 卢玉当时特别委屈,却又不敢和皇帝辩解,默默忍着。所以,这件事她记得很清楚。 皇帝也点点头。 他深深叹了口气。 “你真的是九娘!”皇帝最后道,“没想到,朕还有机会见到你!” 宋内侍则错愕。 经过一番冷静之后,宋内侍先清醒过来。九娘子去世,宋内侍见到过她的尸身,真真确切就是九娘子。 人死如灯灭,怎么可能复生? 而这么荒诞之事,皇帝居然相信了? 没人可以死而复生的。凌姑娘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王氏,这中间肯定有阴谋! 宋内侍对皇后和卢氏姊妹忠心耿耿,所以他非常害怕有人利用卢氏姊妹,来诓骗皇帝。 凌青菀和石庭说了半晌,他们从宫里离开。 “官家,您真的相信那是九娘子?”宋内侍跪下,问皇帝。“官家。您三思啊,九娘子她已经去世多年......” “朕不在乎。”皇帝淡淡道。 他的脸上仍有几分愉悦。皇后的很多事,他渐渐忘却了。而凌青菀帮他梳理清楚,让他想了起来。 所以,凌青菀到底是谁,皇帝一点也不在乎。她能让皇帝想起卢珃的一些小事,就是有大功劳了。 宋内侍更是愕然。 “朕时日不多了。”皇帝继续道。“这点,朕最是清楚!不管她是谁,有什么目的,只要她记得皇后的事。在朕跟前说说,朕就觉得甚好。” “官家......”内侍很担心,“官家千秋万代.....” 皇帝却挥挥手:“好了。你出去吧,朕要歇歇。”他没让宋内侍继续往下说。 说来说去。无非是好听的话。 皇帝心里明白得很。他对这个世间,并没有太多得留恋,所以现在他的心情很坦然。 他甚至期盼可以早点走。 只是,不知轮回之后,能不能还遇到卢珃。 宋内侍出去之后,皇帝小憩片刻。 这次,他梦到了卢珃。 在梦里,是个花开春暖的午后,他和卢珃在御花园散步。 “官家气色不好,要多在日头里走走。”卢珃这样对他说。 那时候已经是暮春,御花园里的荼蘼开得如火如荼。 骄阳筛过树影,照在身上有点热。走了片刻,皇帝就头晕目眩,背后生汗。 卢珃站在他面前,纤瘦皓腕抬起,替他擦拭额头的细汗。 他捉住了她的手,只觉得那肌肤凉滑柔软,欺霜赛雪。 他吻了卢珃的手。 卢珃就笑了。 她的笑容谲滟,神采似叠锦流云,咄咄灼目。 皇帝醒来之后,神清气爽。 真是个好梦,虽然他从来没有在暮春的日光里和卢珃散步御花园。 *** 凌青菀和石庭从皇宫里出去,她心情极其压抑,好似透不过来气。 她在官家面前,把卢珃的往事回忆了一遍,就等于将自己的伤痛剥开一遍。 在她心里,卢珃是禁地,一想到她,凌青菀就会心疼不已。 “官家不在乎你是谁。”幽黯的车厢里,石庭闲闲开口,“他对你没有半分猜疑,这很不正常。我想了想,唯一可能就是他不在乎。” “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功夫去在乎了。”凌青菀道,“他知道自己的病情,现在他唯一想要的,就是多听旁人说说我姐姐的事。” 石庭沉默。 好半晌,凌青菀又问他:“你觉得这是好,还是坏?” 皇帝不在乎,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么荒诞的事,卢珞相信了,因为他太思念卢玉了。他甚至期盼有天卢玉可以回阳,所以他潜意识里选择了相信。 而皇帝,他无所谓。 反正凌青菀不能伤害他,不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哪怕凌青菀是处心积虑的,她也的确打听了皇后的往事。 对于记忆消散的皇帝而言,有人帮他回忆皇后,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已经顾不上了。 朝政、天下苍生,他都顾不上了,因为他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现在,他已经不贪心了。 他唯一想要抓住的,就是关于皇后的记忆。也许轮回中,他还能在下辈子遇到她! 凌青菀的出现,正巧迎合了皇帝的心思。 皇帝不会去深究,更不会去点破。 凌青菀是谁,卢玉是谁,对皇帝而言完全没有意义啊。 “黎华,你说官家他能活多久?”凌青菀突然问,“我瞧着他的面色,他应该活不过今年过年。” 石庭赞同:“两三个月的活头吧。假如遇到急事,怒极攻心,也许当即就要驾崩了......” 凌青菀紧紧搅动着她的衣带。 怎么办呢? 这一天她回家。一夜未睡。 凌青菀次日早起,脸色奇差,似乎奄奄一息的样子,吓到了景氏。 景氏伸手摸她的额头:“你是不是病了?” 凌青菀没有病。 最近她的生活发生了很多变化,她身心疲惫,所以气色很糟糕。 她昨夜也是梦到了卢珃,然后一夜没有睡踏实。 她似乎一直在哭。一直在喊姐姐。就像两年前她重生的那会儿一样。 醒来之后,她的枕巾湿漉漉的,可见昨晚真的哭了。 这些压在心头的乌云。什么时候才可以散去啊? “我没事的,娘。”凌青菀道。 她倏然抱住了景氏的腰。 景氏哎哟一声,不明所以摸了摸她的脑袋:“你这孩子,最近是怎么啦?娘成了香饽饽吗?” 虽然这样说着。景氏仍是很担心凌青菀,想看看凌青菀是否发烧。 “娘一直都是香饽饽。”凌青菀说。 景氏就笑了。她摸了下凌青菀的额头。见她并没有发烧,轻轻舒了口气,道:“又撒娇!” “这几天不要往外跑。”景氏叮嘱凌青菀,“也是要出阁的姑娘了。针线活还是要拿起来的。” 凌青菀的女红已经荒废很久。 虽然不一定能出嫁,因为安檐打算退亲了,但凌青菀觉得听景氏的话。把出嫁要做的鞋袜给做完。 这些功夫还是要做的,免得景氏忧心。 她点头答应了。 她用完早膳之后。回房重新更衣,然后化了薄妆。她涂脂抹粉,这样气色好了很多,景氏瞧见了,终于放心几分。 早上,她就和母亲、蕊娘一起做针线。 经过几天的细雨迷蒙,今天已经放晴了,金阳温暖。 凌青菀一抬头,就可以看到庭院那株繁花盛绽的秋海棠,在风中摇曳多姿。 秋海棠素有“艳而不俗、娇而不媚”的美称,此刻它正沐浴着阳光,秾艳的花瓣随着枝桠舒展,俯首扬眉都是风情。 “娘,姨父给大哥安排的官职,您同意了吗,大哥什么时候去上任啊?”凌青菀问。 她听丫鬟们说,昨天她出去之后,小景氏来了待贤坊。 所以,景氏肯定已经知晓了。 景氏今天心情极好,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凌青菀觉得她肯定会答应的。 “这是好事,我岂会不答应?”景氏道,“你大哥总觉得娘不通世俗,还瞒着我,怕我不同意,还是你姨母亲自过来告诉我的。 我同意了。 你姨母说,假如同意的话,明年三月上任,所以可以留在京里过年。不过,还是要看朝中如何安排,你姨母也不过是估计。 能明年再去,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你冬月初一出阁,你哥哥还要背你上轿。” 提到这话,凌青菀的兴致就不高。 她的婚事,凌家和安家都在准备。而安檐打算等凌青城的差事说妥之后,就找个借口推迟婚事一年。 一年之后,他会退亲。 凌家要失望了。 景氏却以为凌青菀不说话是害羞,话题就打住了,没有继续往深处说。 凌青菀在家里呆了一整天。 这一天,她跟着母亲和蕊娘做针线,脑海里却宁静不下来。 以后怎么办,她很迷惘。 想到要离开景氏,离开蕊娘,凌青菀心里就很酸。从前她只有卢珃,就算那么疼爱她的大哥卢珞,也不是整日陪着她。 如今,她又母亲,又蕊娘和桐儿,还有大哥大嫂,她有个完整的家。 哪怕这个家里,也有很多不美满的事,也有争端,可是它让凌青菀踏实,有种可以依靠的信任感。 柴米油盐,不就是这样吗? 虽然她不敢任性,虽然她仍觉得这是凌青菀的家人,并非卢玉的,可卢玉仍然能从这个家里活得温暖。 这比什么都重要。 “唉!”她默默叹了好几次气。 ***L ☆、第204章第一双鞋 第204章第一双鞋 人面对变故,多少有点无所适从。 凌青菀也是。 她的生活,即将又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这让她心情极差。 凌青菀想赶紧把这些情绪排出去。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所以,这一天下来,她和蕊娘、景氏说说笑笑的,尽量让自己情绪好些。结果,心里的郁结就真少了很多。 “姐姐,这个给你!”蕊娘将一双做好的鞋子给凌青菀。 蕊娘做了一双鞋子,是凌青菀身边丫鬟给她的鞋样,是给凌青菀做的。 是一双双梁鞋,翠绿色的绒布鞋面,绣了秾艳的牡丹花,花朵层层叠叠的开放着,华丽异常。 “给我的?”凌青菀眼角堆满了笑容。 蕊娘点点头,眯起眼睛笑,像只乖巧的猫。 凌青菀大喜,一把抱住了她。 蕊娘就咯咯笑。 景氏拿起来,看了又看,然后说:“这是蕊娘第一次做鞋,我还以为是做给我的。看来,还是你们姊妹亲!” 凌青菀就搂住蕊娘笑了。 “大伯母,我明天给您做。”蕊娘回答说。蕊娘学针线特别快,她最近开始做鞋子,第一双就是给凌青菀。 她都没有考虑过给景氏等人。 家里众人若是非要排个先后,那么在蕊娘心里,第一要紧的必然是凌青菀,而后是凌青桐。 是他们姐弟俩把蕊娘带到京城的。 至于其他人,蕊娘都很喜欢。蕊娘的情商没那么高,所以她喜欢不了特别多的人。喜欢他们,却无法给他们排个先后。 就连景氏也不例外。 景氏倒也不介意。蕊娘天天能在她跟前,她就满足了。 “好,那我等着蕊娘给我做。”景氏高兴的说。 蕊娘就笑着:“我明天就给大伯母做,等做好了,大伯母可以穿着过年。” 景氏大笑,非常的开心。 凌青菀的心情也极其明艳。她捧着蕊娘给她做的写字,爱不释手。 景氏不停的催凌青菀:“试试啊。看看是否合脚。” 凌青菀当即试了试。 蕊娘到底是第一次做鞋。有点松。鞋子原本就是越穿越松的,故而师傅们都会稍微收紧几分,但是蕊娘不知道。 饶是如此。凌青菀也高兴极了:“很合脚!” 她又抱了抱蕊娘。 蕊娘就在她怀里甜甜笑着。 晚夕,等蕊娘去睡下了,景氏对凌青菀说:“这个家里啊,蕊娘最是信任你!这样也好。你素来懂事沉稳,以后你多带着她。” 凌青菀心里就一个劲的发酸。 “娘。您比我睿智,还是您教导蕊娘。”凌青菀说。 景氏就笑了笑,摸着凌青菀的头,宠溺着说:“娘是个没用的。你却是比娘强悍几分。况且,蕊娘她听你的,你教导她。最好不过了。 小时候,我也总是带着你姨母。所以我们姊妹俩亲近。将来娘百年了,总有先走一步,你和蕊娘亲近些,彼此多照应。” 凌青菀就想哭。 她眼睛里雾气迷蒙。 再过一个多月,她可能就不是凌家的女儿了,她又要开始漂泊、寻找,不知会流落何方。 她以为,她是做好凌青菀,是把自己当个外人,在报答凌家。 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得不是,她已经把这里当家,把这些人当家人了。 她从未置身事外。 她难过了很久。 第二天,石庭找她,商量引魂之事。 石庭把一个香囊给凌青菀,让她随身携带,准备作法离开的时候。 这个香囊里面有法器和符咒,能帮凌青菀更好的移居出来。 凌青菀却犹豫了。 “我想留下来!”凌青菀没有去接石庭的香囊,她看着石庭的眼睛说,“我不想再换走了。当初答应你的事,我要食言了。假如你不愿意继续帮我,我也能理解。黎华,我失言于你,是我的错......” 石庭微愣。 这个的确令他意外! 上次安檐说话那么难听,怎么凌青菀还想留下来?难不成,安檐后来又解释了什么? 那个安檐,着实太棘手了! “你想留下来,凌家的人愿意吗,安檐他愿意吗?”石庭冷冷问。 “他们都愿意!”凌青菀笃定道。 若说景氏和凌青城他们不知道,蕊娘却是卢玉来了之后,才和她亲昵的,这份亲情,是属于卢玉的。 况且,卢玉感觉不到和景氏、凌青城等人的陌生感,她有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好似他们就是家人。 她来到凌青菀身体的时候,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失忆,让她以为自己就是凌青菀,所以她融入了这个家里。 安檐,他更是愿意。 他一直同意让卢玉走,是怕将来卢玉想起来,误会他为了留住菀儿,逼迫她留下,怕她寒心。 安檐不想她受半点委屈,更不想他们的感情里,他对她有半点伤害。 他用尽全力维护她。 所以,他宁愿冒险,宁愿去等待,宁愿去对抗家庭,也要守住她。 倘或卢九娘愿意留下来,安檐就无需为了她而冒险,两个家庭也无需操心,他岂会不愿意呢? “九娘,那我呢?”石庭的冷漠倏然收敛,声音暗哑。 凌青菀愕然看着他。 他方才的怒意,已经消失殆尽。他绝美绮丽的脸上,有种心灰意冷的悲切。 凌青菀记得他这种表情。 他还是王七郎的时候,第一次被她揭穿他是欺骗她、利用她,他也是这样的悲切,好似一切都变得渺茫。 他很痛苦,又无奈看着她。 “.......难道我不是等了你很多年。为了你做了什么事吗?”石庭道,他声音格外低落,“是我先遇到你的,九娘!” 他神色黯淡了下去。 倘或有先来后到,是他先遇到了卢九娘。 虽然他们的相遇不怎么好,带着欺骗,甚至隔着死亡。 “我们相遇的时候。时运不济。”凌青菀慢慢说。“假如我们年幼就在太原府认识,青梅竹马的长大,你一定不会处心积虑认识我、欺骗我。 也许那时候。你亦不会中意我。王黎华,我们是没有缘分的,我照顾不了你。” 凌青菀又想起了安檐那句话。 “感情是不能面面俱到的。” 卢九娘假如忠于菀儿,那么她就要失去蕊娘、景氏和凌青桐、凌青城、陈七娘。这些她视为生命的家人;同时,她也要失去处处为她考虑的安檐。 单单为了安檐。卢九娘可以离开。 但是,她还有蕊娘,还有景氏。换个灵魂,谁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性格。她会不会抛弃凌家,甚至把实情说出来? 如果知道实情,景氏如何承担丧失爱女的悲痛? 这些。都要考虑清楚,不能只凭侥幸的! 凌青桐曾经说过:“十年后。念如作为扬州名妓进京,娘从此一蹶不振,没过几个月就去世了。” 如今,出事的女儿变成了凌青菀。 这个悲剧,是凌青桐极力想要避免的。 假如凌青菀换个灵魂,那个新的灵魂,会不会讨厌景氏和凌家的人,然后不顾一切说出来,再让景氏承受不住事实,打击之下因此而逝世? 想到这里,凌青菀心里就胆怯。 那是她母亲,她最亲的人之一。 “你这样的性格,反复无常,真叫人灰心。”石庭又恢复了他的冷漠,淡淡道,“你愿意放弃自己,一辈子做别人,这是你的选择,以后苦难自己承受,我也管不了你的。” 说罢,石庭拂袖而去。 凌青菀这个决定,只是告诉了石庭,尚未告诉安檐。 安檐是主张她离开的。 安檐说,她做凌青菀的时候,会一直觉得自己有愧,有责任,这样太辛苦了。 “可是,每个人的人生,都会一些人有愧,也会对一些人有责任。人生的路原本就是充满了荆棘,每个人生下来,肩上就有重担。没人可以只为自己活着。” 凌青菀这样想。 这么想着,她就释然了。 “还是等过段时间再告诉安檐。”她想。 可是安檐那边怎么办,她又矛盾了。 她仍是对自己夺了菀儿爱人这件事,心存愧疚。她无法面对安檐。 到了此刻,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安檐之前不对她直言。 因为安檐了解她,知晓她的性格,就是怕她难以接受。 如今看来,安檐的顾虑是对的。 凌青菀这几天想了很多事。 而这些天里,石庭正式去太医院任职。他年纪小,又是院丞,挡了很多老太医的路。 自从太医院的院丞致仕,多少人盯着那个位置,他们绞尽脑汁,彼此较劲,最后却被一个外来者意外摘去。 老太医们多少都有点怨言。所以石庭这一去,没什么人给他好脸色。 石庭倒也不在意。 他上任第三天,皇帝又召他复诊。 “你跟着我去吧。”石庭对凌青菀道。 哪怕有话在前,他仍是帮凌青菀。以后的事,石庭打算以后再说。 凌青菀又扮作小药童,跟着石庭进宫去了。 皇帝的病情稳定。他传召石庭,主要是想见见凌青菀,问凌青菀一些话。 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内侍宋公公,有点紧张盯着凌青菀。 这内侍是卢家的人,是卢珃带进宫的小厮,宁愿做太监服侍皇后的。所以,他格外忌惮有人冒充卢氏女。 ***L ☆、第205章保护 第205章保护 凌青菀跟皇帝所说的,都是他们经历的,宋内侍不知道。 所以,宋内侍比较警惕,比皇帝还要警惕,却又不太敢盯着凌青菀。 凌青菀也察觉到了。 她有点伤感,她曾经的身份,再也回不去了。别人会觉得她高攀不上。 “九娘,你这次回来,要想什么?”皇帝开门见山问凌青菀,“你想要朕帮你做什么?” 他的眼睛,比起三天前,又模糊了很多。 凌青菀跪在那里,她的眉目很不清楚。朦胧中看去,皇帝觉得越发像卢九娘。 不管她是真的,还是冒充的,既然到了皇帝跟前表明身份,肯定是有目的的。 就是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皇帝倒也好奇。 “官家,我姐姐死得冤枉,她绝非自尽,求官家替她做主!”凌青菀给皇帝磕头,说道。 皇帝沉吟一下。 要帮卢珃报仇? 此女要么就是真的卢九娘还魂,要么就是王家的敌人安排的。 不管是哪种,她的目的都是要了太后的命! 这个目的,皇帝很喜欢。 皇帝对凌青菀的出现,此刻才真正颇有惊喜之感。 皇帝已经没多少时日了,他也不想管王氏在西边和各地的刺史,是否会因为太后莫名去世而哗变;这天下苍生,是否会因为朝政大乱而遭殃。 他管不了了。 这些年,他一直不敢动太后,眼睁睁看着太后杀了卢珃的妹妹,毁了卢珃的幸福,然后再杀了卢珃。他想报仇。日夜都想,只可惜他无能为力。 他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直到最近,他一直在打算,如何除去太后,如何用最直接、最不顾后果的手段,除去太后。 “通过律法审判杀太后,肯定不行。王家掌控一半的朝堂。他们一旦发现朕有除去太后之心。大概第一件事就是谋害朕,取而代之了。”皇帝心想。 当年,他知道是太后和怀庆长公主杀卢玉的;而后。他觉得时机不成熟,他和卢珃斗不过太后,想瞒着卢珃,自己暗中替她妹妹报仇。 只可惜。他身体不好,几番筹划。最后都因为生病,心力不足而半途而废。 “当时应该告诉珃珃,让她去安排。”皇帝后来想,“都是朕。朕太过于虚荣。私以为珃珃把朕当孩子,想要在她面前表现一番,替她妹妹报仇。替她拿下王家,抬举她的家族。让她享万世荣光。不成想,竟害了她。” 他现在病得这么重,也是早年自作主张的苦果。 他如果早点告诉卢珃,也许卢珃会做得更好,不至于丧命。 卢珃不死,皇帝也不会这样重病。 他身体不好,但是这两年相思成疾,也是病情加剧的原因之一。 “皇后乃是病势,并非意外,九娘你多心了。”皇帝说。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虽然淡然温和,却又股子狠戾暗潜。 王家的势力太过于强悍,皇帝当权多年,从来真正掌控朝政,所以他没法子和王家对抗。 他也可以拼得鱼死网破,可是天下苍生如何,朝政又该如何? 他已经是个无能的君主了,难道还要为了一己私欲来弄得民不聊生吗? 这是他之前的想法。 卢珃去世之后,皇帝悲痛欲绝,但是他仍保持了理性,以苍生为己任。 可是现在,他已经顾不上了。 他要杀了太后,为卢珃报仇,否则九泉之下他都无颜面见卢珃。 “官家,皇后她并非病势,她是被人害了。”凌青菀磕头说。 皇帝却道:“道乏吧。” 凌青菀跪在那里,沉默着,不肯退。 “凌姑娘,走吧!”石庭拉说她的胳膊说。 凌青菀只得行礼、告退。 石庭也行礼,带着凌青菀退了出去。 “......官家是知道的。”凌青菀笃定说,“但是他不想让我牵扯进去,怎么办呢?” 凌青菀觉得官家要自己对付太后。 想到这里,凌青菀就很担心:官家身体特别不好,万一他轻举妄动,被太后和王家害了可怎么办? 官家,也是她的亲人之一啊。 这么说虽然高攀了些,可是事实如此,他是她姐夫,是她的家人。 “他是想让你置身事外。”石庭说,“这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安家。他假如驾崩了,肯定会指派安肃为顾命大臣。 你是安肃未来的儿媳妇,你卷入争端,安肃也会被牵连其中。所以,官家希望你可以置身事外。他其实根本不在乎你到底是谁。” 凌青菀颔首。 她微微叹了口气。 官家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想帮卢珃报仇,但是不想安家被牵连。 凌青菀想涉足其中的机会不大,除非发生点别的事。 这期间,凌青菀也见过安檐两次。 每次见到,安檐都是很温柔的看着她,似乎给她支持。 她躲开安檐的目光。 关于她打算留下来这件事,她还没有告诉安檐,不知应该如何启齿。 她想做凌家的女儿,但是,她又怕菀儿泉下有知,觉得她抢了安檐,是对菀儿的背叛。 “假如我换了个身份,再和安檐在一起,才是更大的背叛吧?”凌青菀也会这样想。 她觉得她还是会和安檐在一起,不管她变成谁。安檐说他会等她五年,凌青菀相信他能做到。 这两年的相处,安檐是什么样的性格,什么样的情谊,凌青菀看得明白。 她逃不开的。 等她变成另外一个人,再成为安檐的妻子。她面对凌青菀、凌家和安家的时候,压力会很大。 她如今的这些亲人,可能都会视她为仇敌;她的公婆,亦会难以接受。 现在,至少她还是凌青菀。 对所有人而言,这是最好的结果。 “我爹上次在官家寝宫外看到了你。”安檐对凌青菀说,“他问你进宫做什么。是帮官家看病吗?” “你怎么回答的?”凌青菀问。 “我说是。他就没再说什么。”安檐道。 安肃很推崇凌青菀的医术,比一般人都相信凌青菀。他没有女儿,是把凌青菀视为女儿。看着她长大的。 和一般的父亲一样,安肃对女儿的宠溺,带着偏爱。 “官家怎么说?”安檐见凌青菀沉默,又主动开口。问她。 凌青菀就仔细把她和官家说过的话,告诉了安檐。 她在官家面前。一点一滴回忆卢珃的往昔。可是,当她说起卢珃被害,官家平静无波的否认了。 所以,官家是知道的。而且他要自己着手对付王家,不想让凌青菀搀和。 安檐点点头。 凌青菀说官家极力维护安家,安檐是相信的。 “......官家私下里跟我爹说了。他要选纪王的小儿子,继承大统。”安檐道。“我爹和杨宰相同位顾命大臣,辅佐朝政。” 这件事,是前年的打算。 当时只是稍微露了点口风,就遭到了朝中大臣的一致反对。官家又多病,着手没有精力去和朝臣都。一直拖到了今天。 纪王的小儿子,也是凌青菀的表弟,赵祯的最小弟弟。 赵祯又是安家未来的儿媳妇之一。 这种姻亲关系,是非常牢固的。 “既然官家想让你置身事外,你就要小心谨慎。”安檐道,“你可以着手准备离开之事了,石庭不是说,要尽快作法吗?” 凌青菀就沉默。 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打算现在说出来。 “再说吧。”凌青菀语气低落。 安檐立马转移了话题,不想多提。 “我明天约了几个朋友打马球,你去看吗?”安檐问她。 她似乎从来没有专门去看过安檐打球。 在太原府那次不算的话,就真的没有了。在太原府那次,也不是她特意去看的,而是凑巧赶上了。 有次在汝宁长公主府,她答应去看的,结果碰到了雪儿,耽误了,失言于安檐。 上次,安檐还误会她特意去看石庭打球,对此耿耿于怀。 凌青菀想,她应该去一次的。 “好。”凌青菀一口应承,“我明天去!” 安檐微微笑了笑,伸手摸了下她的头,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天气晴好。 庭院的桂花树,疏疏朗朗开了几朵丹桂。嫩黄的娇蕊放出馥郁浓香,整个院子都沉浸在桂花的香韵里。 早膳过后,凌青菀的母亲跟她说:“今日天气不错,我要回老宅去看看你祖母他们,你可要去?” 老宅的祖母生病了,病得很重。二婶“孝顺”,不时给景氏和三婶送信,让她们回去服侍祖母。 三婶没法子,已经回老宅小住了。 景氏还没去。 虽然分家了,景氏到底还是儿媳妇,这点孝道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否则旁人要说闲话。 她已经拖了好几天,没有去看。 今天,景氏打算去走一遭,把这件事了结了,免得老宅那边不停派人来说。 凌青菀道:“我不想去,祖母不喜欢我,看到了我更要生气,反而耽误病情。娘您自己去吧。今天二哥去打马球,让我跟着去玩。” 凌青菀现在也不怕老宅的人欺负她母亲。 最近这些日子,景氏强悍了很多。 景氏对此不约束,道:“那你去吧。”回老宅的确是件糟心事。 凌青菀回屋更衣梳妆。 她还没有打扮好,赵祯就来了。 “二姐姐,去看马球吗?”赵祯笑嘻嘻对凌青菀道,“今天安二郎他们要去打球,你是知道的吧?” 安檐已经很久没有下场打球了。 ***L ☆、第206章祸水东引 第206章祸水东引 安檐最近公务繁忙,又忙着和凌青菀相处,马球就耽误了。好不容易他决定下场,安栋也派人告诉了赵祯。 赵祯非常喜欢看安檐打球。 马球也是赵祯的最大爱好。 赵祯知晓后很兴奋,特意来找凌青菀,准备约凌青菀一起去。 她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动凌青菀,不成想凌青菀正打算出门。 “知道的。”凌青菀道,“我正准备去呢。” 赵祯给景氏见礼,说了几句客气话,就跟着凌青菀出门。 凌青菀临走的时候,对她母亲说:“娘,您到老宅那边别久待,早些回来。” 景氏笑笑,道:“娘还要你叮嘱?” 凌青菀这才走了。 她和赵祯乘坐一辆马车,赵祯颇为兴奋,话就特别多,唠叨个不停。 不知怎的,赵祯主动说起了她四弟的事。 “昨天,官家把四郎接到宫里去了。”赵祯对凌青菀道,有点疑惑的样子,“我爹娘很紧张,我娘还说说什么要送我们其他人会沧州,不知是什么缘故。” 说到这里,赵祯就很郁闷。 她不知弟弟进宫,到底怎么回事,很是担心。对于这件事,她父母讳莫如深。 她和安栋的亲事今年才定,出阁估计要等到一两年后。 若是她父母和兄弟们都会沧州,她也要回去的。赵祯有点不愿意回去,她舍不得安栋,更舍不得凌青菀,还有京城的繁华热闹。 “四郎已经进宫了?”凌青菀反问。 她没想到这么快。 “可不是?”赵祯道。 然后。赵祯压低了声音,问凌青菀:“二姐姐,你知道我家四郎进宫是为什么吗?安二郎肯定听说了些,他告诉你了吗?” “姑姑没告诉你吗?”凌青菀眼眸微静,有缕谨慎掠过。 赵祯摇摇头:“没。” “我也不太清楚。”凌青菀就道。 这么大的事,纪王和纪王妃瞒着家里的孩子们,肯定有他们的考虑。凌青菀不好贸然告诉赵祯。打乱纪王府的计划。 “......我们进京的时候,听说官家想要过继我们家的兄弟,立为储君。”赵祯突然道。 “可是朝臣说。哪怕真的要过继,也是过继侄儿,没有过继兄弟的道理,事情就不了了之。这次四郎进宫。跟这件事可有关系么?” 赵祯和皇帝是堂兄妹,他们府上没有下一辈。所以没有皇帝的子侄。 这一方面,赵祯也是颇为敏锐。 “我不太清楚啊。”凌青菀道,仍是没有接赵祯的话题。 事情关乎甚大,凌青菀觉得还是要尊重纪王府的考虑。别贸然说三道四。 所以,凌青菀的反应就有点冷漠,几乎不怎么接话。 赵祯只有凌青菀这么一个同龄的朋友。这些话她不可能跟长辈去说,唯有跟凌青菀倾诉。 赵祯的话匣子打开了。就再也关不上:“本朝过继是有过多次先例的。仁宗就将皇位过继给侄儿英宗。可是再往前,太祖将皇位过继给太宗,却是兄弟相传。 太祖没有儿子,却有侄儿,可是他仍将皇位让给他弟弟太宗。这么说来,皇位禅让给兄弟,也是有例可循的。 官家接四郎进宫,到底是不是要将皇位禅让给四郎啊?” 凌青菀就明白为什么纪王夫妻不肯把实话告诉孩子们了。 赵祯性格,着实藏不住事。她生性豪阔,肚子里的话藏匿不住。 “嘘!”凌青菀拉住了赵祯的手,“皇位可不是一杯米粥,随意赠人的!这中间牵扯极大,你莫要胡言乱语,小心被有心人听了去。” 赵祯就笑了:“咱们俩说说,怕什么呢?” “别说!”凌青菀阻止她,“事情成功之前,什么都别说了。” 赵祯疑惑瞥了眼凌青菀。 她思索凌青菀的话,果然就不再多言。 纪王大概知晓,这件事牵扯各方势力,暂时不能从纪王府透出半点口风。 官家有诸位叔叔,也有远房的子侄,更有不少的堂兄弟。 而皇位,乃是权利的顶端,多少人拼了身家性命去追逐的,岂能轻易送人? 纪王怕家里人因此而被人利用,还不如将他们会回沧州去,暂时远离京城的漩涡。 哪怕四郎真的继位,几年之内也不可能亲政,到时候仍是被权臣操控,纪王府还是难得安宁。 离开这个权力的漩涡,是最好的选择。 “要变天了。”凌青菀心想。 乱则容易出权臣。 凌青菀想到她弟弟说,安檐即将权倾朝野。也许,这次就是安檐的机会吧? 安肃是皇帝最亲信的大臣,所以他必然是将来的托孤之臣。 这就为安檐以后掌权奠定了基石。 “官家撑不了多久。”凌青菀心道。她见过几次官家,从他的面色上看,他颅内的肿块已经不可逆转了。 官家左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可活。 不过,凌青菀没有把脉,她现在的估计还是偏好的方面。 也许官家比她预计的寿命还要短。 凌青菀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 “官家一直都知道皇后是怎么死的。他不报仇,也是无能为力。这次,他大概想拼个鱼死网破吧?”凌青菀心想。 “只是,后宫都是太后的势力,官家想插手都难。想要暗中害太后,更是难上加难。”凌青菀又想。 当初卢珃在后宫七年,以为太后吃斋念佛不管世事,就以为自己占据了有时。 可是太后还是在她眼皮眼底杀了卢玉;而后,又不声不响杀了卢珃。 可见后宫的水又多深。 太后进宫五十多年了,她的一生都在后宫里。那里是她的天下,牢不可破。 每一处的地方,太后就布防良久。要么臣服她,要么死。 卢珃到底还是轻敌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在后宫害太后,那是非常艰难的。 到了马球场的时候,凌青菀心里还在想着这件事。心神不定的。 安檐在雅间里等她。 凌青菀和赵祯直接去安檐的雅间里找他。 “来了?”安檐已经穿着鞠衣。脚上穿了长靴,打扮妥当,等着下场。 他眉目俊逸。气度张扬。 看到赵祯,安檐微微蹙眉,有点觉得她碍事。 可赵祯是安栋的未婚妻子,将来也是安家的人。安檐就不好对其他人那样冷漠将她赶走,他只得将自己的不悦压下。 “我们来晚了吗?”凌青菀主动开口。问安檐,“什么时候开始啊?” 安檐瞥了眼下面的场地,道:“还有半刻钟,下面最后一回就结束。等他们结束了。我们才开场。” 凌青菀哦了声。 她和祯娘坐下。 赵祯吐吐舌头,含笑不语,很是识趣。 凌青菀就和安檐说了几句话。 小厮端了热茶上来。安檐主动接过茶壶,给凌青菀倒了一杯。 热茶袅袅。茗香悠长。 而后,他才把茶壶交给小厮,让小厮给赵祯和他自己斟茶。 凌青菀正在说话,没注意这茬,而安檐也做得水到渠成,非常自然,只有赵祯抿唇偷笑。 “今天赢了,有什么彩头吗?”凌青菀突然问。 他们每次打球,都会设个彩头。 “是和九大王打,自然有好彩头。二十匹西域骏马,外加三杆好枪。”安檐说道。 九大王,就是越王,皇帝唯一剩下的同胞兄弟。 “哦。”凌青菀笑笑,对此不甚在意。 骏马和长枪,凌青菀都没有兴趣。 不过,凌青菀也知晓骏马难求,特别是西域良驹,更是千金一匹,非常的贵。 今天这彩头,是很大的。 “越王明天就要进宫去,官家专门请了翰林院的鸿儒,教他和纪王府的四太尉念书。”安檐补充一句。 凌青菀顿时就明白了。 赵祯微微愣了下。 而后,他们没有再说什么,楼下的鼓声就响起了。 安檐起身,拿起自己的鞠杖下楼了。 “二姐姐,原来不止我家四郎进宫了啊?”赵祯悄声和凌青菀说。 假如只有四太尉进宫,那么朝臣的攻讦都在纪王府和四太尉,甚至会有人暗中对付那孩子。 皇帝把越王也拉进去,这样就无形中给了众人两个猜测。 他们会先争起来,缓解皇帝的压力。 皇帝这是恨不能朝政越乱越好啊! “二姐姐,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赵祯还在凌青菀身边嘀咕,“官家是想祸水东引,让我们纪王府来给越王挡敌吗?” 赵祯对政治也是挺敏锐的。 她父兄谈及政事,假如她正巧在跟前,不会特意让她避开的。 赵祯觉得,皇帝让越王和四太尉进宫,放出要禅让皇位给兄弟的话,是为了让越王继位,而又拉四太尉和四太尉背后的纪王府做样子,无非是为了保护越王。 这样,纪王府可以分担朝臣一半的阻力! 在赵祯看来,越王和皇帝是亲兄弟,而赵祯的弟弟和皇帝只是堂兄弟。 皇帝想要禅让皇位,肯定会给越王,而不是四太尉。 皇帝接四太尉进宫,无非就是让朝臣误以为皇帝有可能选择四太尉,从而转移注意力。 这让赵祯非常愤怒。 凌青菀沉默看了眼赵祯。 赵祯双颐因为不满而通红,清湛滢眸也蹙起了怒焰。 凌青菀仍是沉默。 ***L ☆、第207章答应留下 第207章答应留下 面对赵祯的愤怒,凌青菀沉默良久。 她倒是觉得,赵祯这样的愤怒很好,可以误导外人。 等明日越王和四太尉都进宫,朝中肯定又要炸开锅。 而赵祯和纪王府其他不知情的人愤怒,会让外人以为,四太尉真的不过是给越王垫背。 这样,也是对四太尉的保护!也就是为什么纪王不肯直接对孩子们多说。 沉默良久,赵祯情绪才稍微好转。 凌青菀也终于冲她摆摆手,让她别出声:“祯娘,小心隔墙有耳。” 赵祯就起了警惕,坐正了身子,不再说什么。可是,她仍是不悦。 安檐下楼之后,又过了片刻,他们重新上场。 越王也带着他的人马上场。 在那场地中,凌青菀居然看到了石庭。他穿着暗红色的鞠衣,骑着棕色的高头大马,浓密青丝束起,却又凌乱的碎发迎风缱绻。 他的姿容有种瑰艳,似月下盛开的秾花,清冷孤傲,却又妩媚妖娆。 所有的人都在看他。 “那个石官人,长得真好。”连赵祯也忍不住这样说。 凌青菀点点头。 可是,生得再好,马球还是打不过安檐。 一场马球赛,分三回,一回一刻钟。 安檐第一回就得了三球。 第二回尚未开始,安檐就退场了,把他的赛马交给了其他人。 “怎么不打啦?”赵祯颇为激动。 她这么一激动,就忘了越王和她幼弟那些事,不解看着场地。 凌青菀笑了。拉下她说:“他不是已经得了三个球吗?这一回看下去,难道不过瘾?” 安檐第一回,和从前一样,几乎是压制性的。一般的马球赛,一回能得一个球,就非常厉害了。可是安檐开始就赢得三球,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非常快意。 不过。观看者却是不知足。 安檐退场,引得满场哗然。 “怎么回事?”有人议论纷纷。 “是啊,安大人怎么不打啦?”有人看在兴致勃勃。非常过瘾,安檐突然弃赛,叫人摸不着头脑。 “听说,是越王主动约赛的。他出二十匹骏马,全是西域马。”有人悄声嘀咕。“一旦越王输了,这些骏马就要给安大人。” 而安檐第一回就赢了三球,接下来胜利是毫无悬念的。 他为什么突然弃赛,众人顿时就明白了。 “他不敢胜越王!”大家都这样想。 马球是昂贵的运动。场地的保养需要用油,而赛马更是千金难求,所以来看马球赛的。多半是权贵或者官员子弟。 他们对政治有着天生的敏锐。 安檐第一回胜得漂亮,赢了三球。肯定能赢得这场比赛。马球的比赛得球不多,一场三回下来,能赢三球就不错了,所以安檐是稳赢的。 稳操胜券的时候,他突然不打了。 他可是禁军侍卫司副都指挥使,是安肃的儿子,是皇帝的宠臣。 他让着越王,这说明什么? 这种微妙的东西,在场每个人都捕捉到了。 “越王即将贵不可言!” 安檐传递了这个信息。 赵祯也很快捕捉到了。 她很不高兴:“真是讨厌,连安二郎也要让着越王。他既这么厉害,干嘛要拉我们纪王府做盾牌?” 赵祯觉得她弟弟被皇帝接进宫,是给越王挡反对者的利箭! 没人愿意被人这么利用! 赵祯顿时就觉得憋屈! 殊不知,越王才是皇帝拉去做盾牌的。 “祯娘!”凌青菀立马握住了她的手,眼眸锋利落在她脸上,“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马球场,隔墙有耳。 赵祯压抑着不快,不再吭声。 凌青菀这才松开她的手。 而越王那边,倒是很享受。越王这个人,活得恣意快活,没什么自卑感。 所以安檐让着他,他也觉得安檐识趣,而不是觉得安檐瞧不起他的球技。 安檐球技太精了,跟安檐打球,实力相差太过于悬殊,越王就没有半点乐趣。 越王出来打球,原本就是为了寻乐。安檐弃赛退出,越王很满意。 “安大人颇有几分眼色,是个很不错的,将来我也要重用他。”越王美滋滋的想。 和其他很多人一样,越王也觉得皇帝是要把皇位传给他。 安檐这么知道轻重,越王对他颇为满意。而且,安檐高大又英俊,就这一点,越王也很喜欢他。 越王爱美男子,也爱硬汉,他这个人,什么口味的都喜欢,除了女人! 安檐弃赛之后,上了箭楼的雅间。 赵祯还在。 见安檐回来,赵祯就道:“我想起我还有些东西,放在我自己的雅间里,我去拿了来。” 赵祯爱马球,故而这球场有个她固定的雅间,时常供他们兄妹看球的。 她见安檐一进来,瞥见她就蹙眉,便知道安檐觉得她碍事。赵祯心情也不太好,没心思应付安檐,就转身走了。 “二姐姐,我回头自己回家。”赵祯走到门口,又添了一句,然后不等凌青菀挽留她。 她是不打算回来的。 安檐颇为满意,说:“真是个懂事的孩子。”赵祯这么明事理,安檐对她的印象就不错。 凌青菀则轻轻咳了咳。 他们俩坐定,场上又传来鼓声,球赛的第二回开始了。 没了安檐,场上的水平顿时平衡很多,越王也意气风发,英姿威武,打得非常起劲。 四周皆有呼声。高赞越王的球技。 越王很享受。 没有安檐的对比,越王的马术和球技的确不错,他也当得起赞没。 “太厉害也不好,总是要被迫下场。”凌青菀低声对安檐道。 她第二次见他打球,两次他都是只打了一回,就把剩下的两回交给别人玩,被迫离开。 太高高在上。也容易被人排挤。 高处不胜寒啊。 安檐就笑了。 他牙齿整齐。笑起来没了半点威严和煞气,只剩下温润,甚至带着一点憨气。 “手给我。”安檐不回答凌青菀的话。只是说。 凌青菀不解。 她将手伸出来。 安檐就握住。他张开五指,与她的手指相连。她的手指柔软凉滑,他的手指粗粝坚毅,彼此都能感觉心头微颤。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拉着她的手,将目光转向了场地里。 安檐很认真的把剩下的球赛看完了。 最后。越王带着石庭那队,赢得了四个球,兴高采烈的;而安檐原本那队,之后没有再得球。只有安檐第一回赢的三个,于是输了。 越王打得高兴,又没有将骏马送出去。畅快舒坦。 离场的时候,越王还派人给安檐送了些新鲜的果子:“大王说给安大人解渴的。” 看得出。越王今天很赏识安檐。 安檐没说什么,只是道谢。 他把果子放在一旁,没有动。 “回家吧。”结束之后,安檐对凌青菀道。 凌青菀点头。 她跟着安檐回家。 今天的马球赛,安檐唯一的目的,就是误导众人、甚至误导越王自己,让他们都相信,皇帝要禅位给越王。 所以,打球并非安檐的初衷,输赢他就更加无所谓了。 他们乘坐安檐的马车回去。 凌青菀端坐在安檐对面。她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深邃的面容。 凌青菀沉吟再三,终于在这一刻下定决定,跟安檐说:“安郎,我不想冒险!” 安檐转脸看着她。因为白皙,她的面容在光线朦胧的车厢里,似月夜盛开的玉簪花,有种清润的光萦绕。 “......你决定了?”安檐沉声道。 他一下子就明白凌青菀要说什么。 这种默契,存在他们之间,让两人的心路格外明亮。 她知道他的心,他亦然! “是!”凌青菀道。 她的声音,肯定坚决,没有半分犹豫。 安檐向她袒露心迹的时候,她当时吓住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菀儿怎么办? 可是,这些日子,她渐渐想了更多的事。 她离开是否,不仅仅与安檐有关,还跟凌家众人有关。 假如她真的离开了,菀儿并不能得到所谓的“公平”。另一个灵魂入住,她会是什么样子的人,怎么对待凌家众人,都无法预计。 这样是有风险的。 凌青桐说过,上辈子母亲因为念如的遭遇而一命呜呼,焉知这辈子不会因为凌青菀? 菀儿已经去世,卢九娘不能因为她,而让凌家承担风险。 “以后不后悔吗?”安檐搂住了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说,温柔的语气里,有几分宠溺,“以后会不会觉得不忿?” “不会!”凌青菀继续道,“安檐,我是个普通的女人,我会犹豫、会迷茫、会顾虑甚多。但是,一旦我下了决心,就不会再左摇右摆! 我不想冒险了,万一不成功,或者将来的‘菀儿’人品不济,我就是弃凌家于不顾。” “万一不成功,你也会弃我于不顾。这点,你就不遗憾吗?”安檐声音更温柔。 凌青菀沉默。 安檐轻轻在她面颊上吻了下,笑道:“九娘,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你想通了,愿意维持现状,对每个人都好,对我更好。 你如果想要一个新的生活,我仍是觉得甚好。当然,现在最好了,你已经走到了我身边!” ***L ☆、第208章传旨进宫 第208章传旨进宫 凌青菀这个决定,不管从哪个方面,不管对谁而言,都是最好的结果。 当然,这个决定必须由她自己提出来。 安檐明明是知道的,但是他不能说。 每件事、每句话都有专属的立场。 站在卢九娘的立场,她说出来,这件事就变得十分完美;可是,安檐却没有资格去建议,一旦他先提出来,最好的结果,就会变成卢九娘的心结。 安檐并不是觉得卢九娘小气或者偏执,他只是将心比心,替卢九娘设想。 有些人不懂这种技巧,就会好心办坏事。 而安檐,他是了解的。 “不,对你,我还是会迷茫。”安檐说凌青菀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凌青菀下意识心虚,反驳说,“我不知自己能否没有任何负罪感,全心全意走到你身边......” “会的!”安檐笃定道,“我有耐心等你!” 他深深吻住了她。 他在唇齿之间,呢喃着九娘二字,似乎在不停的提醒她,他知道她是谁,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他没有半点混乱。 凌青菀也想起他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拒绝称呼她为“菀儿”,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的心意。 他爱卢九娘,他没有将她和菀儿混为一谈,他极力去证明他的情谊。 只是凌青菀误会了他,以为他嫌弃她。 现在想起来,她心里颇为感动,好似有阳光照在她的心湖,湖面波光粼粼。涟漪四起。 她的心,微微荡漾。 凌青菀终于伸出手,搂住了安檐的腰。 她朝安檐走了一步。 正如安檐所说,她既然答应留在凌青菀的身体里,就做好了准备,放下一切和他相恋,走向他! 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两人静静相拥良久。 “我大哥他还是要去扬州做官吗?”凌青菀问。“既然我不走。你无需退亲,他们不必去扬州。” “你觉得呢?”安檐反问她,“你觉得他们是去扬州好。还是留在京里好?” 凌青菀就沉默了。 大哥没有任何功名,趁乱去扬州去知府,这么高的官位,是平常难以得到的。 现在朝中乱成了一团。各派纷争,皇帝时日不多。 等到了明天。皇帝上朝会宣布,着越王和纪王府的四太尉入宫念书,到时候又是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任何人都知道,皇帝是选皇储了。 将来的皇位。他会禅让给兄弟。至于是越王,还是四太尉,他不说。等着朝臣去猜,去争! 这样。会越来越乱。 对皇帝而言,他没有能力掌控一切了,唯有搅乱朝堂,他才有机会趁乱摸鱼;对官员而言,这是场浩劫。 这个时候,凌青城去扬州做知府,没人会说闲话,他们实在无瑕旁顾了。 “去扬州好!”凌青菀说。 这是为了凌家的前途。 机会往往稍纵即逝,若是不抓住,下次就难遇到了。 凌青菀觉得,这次是凌青城的机会。以后,景氏再也不用为了大哥的将来担心了。 而陈七娘和她身后的陈家,也有了个依靠。 “既然你也同意了,青城的事就不会更改。”安檐道,“你不要担心,我并非一个固执的人。将来,我会去扬州给你盖间房子。 你愿意在京里住,你就在京里住;愿意去扬州避暑或者散心,就去扬州。这样,岂不是更好?” 凌青菀点点头。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她的心情好了很多。 好似一切的阴霾,都驱逐出去了。 到了九月二十,凌青菀就听说,皇帝带病上朝,想让越王和纪王府的四太尉学习管理朝政,以后皇帝龙驭上宾,越王或者四太尉会有一人继承大统。 果不其然,朝中顿时吵翻了天。 甚至有朝臣让皇帝收回成命,在大殿上撞柱子,撞得头破血流。 当然,并没有撞死。 朝臣说什么的都有。 但是,皇帝没有看任何人的奏折,没有听任何声音。 越王十九岁,四太尉十一岁,很多人觉得他们俩实力不同。所以,更多人觉得皇帝会选择越王,不过是拉上四太尉,想要掩耳盗铃,免得朝臣只攻击越王。 纪王府只是挡箭牌。 只有安家知道皇帝的打算。 到了九月二十一,天气晴好,秋高气爽。 景氏庭院的丹桂树,也是今年春上栽种的,却有五六年的样子,是老树挖过来的,涨势颇好,开了满树的娇黄嫩蕊。 风一吹,花瓣全部就落了,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地上似云锦绚丽。 “娘,晋国公府老太太那边,生病如何啦?”吃早膳的时候,凌青菀问景氏。 景氏前不久去晋国公府探病,是二太太不停派人来请。 “她和你二婶生气呢,所以才病倒的。”景氏说,“大夫说没事,慢慢调养即可。” “祖母和二婶生气,是因为什么?”陈七娘也问。 陈七娘生怕她婆婆又答应老宅那边什么事。 景氏心地柔软。 “他们开春之后,听闻粮食值钱,也做了粮食生意,是老太太出了五千两的私房钱。不成想,最后赔了很多,剩下的本钱,世子爷不肯还给老太太,就闹了起来。”景氏道。 去年陈七娘做粮食生意发了大财。 他们一家搬走之后,二爷持家无道,没有什么生机,整日跟老太太哭闹。 老太太之前拿出银子,还了他欠下钱庄的,二爷就知道老太太有钱。 老太太挨不过他,只得把钱给他。让他去做生意。 可是,粮食生意早已没了赚头。 “哦。”凌青菀接了句,然后转移话题说,“娘,那棵桂花树上的花开得好,我们摘了做桂花糕吧。” 陈七娘应和。 景氏就知道孩子们不喜欢听二房那边的话,当即也顺着转移了话题。 早膳之后。凌青菀就带着蕊娘。爬上了丫鬟们搭好的梯子,去摘桂花,准备做桂花糕。 “提防着些。”景氏站在树下。不停的对凌青菀和蕊娘道。 她倒也不担心孩子掉下去。 景氏这方面从来不患得患失,她只想孩子们玩得高兴。 “知道了,娘。”凌青菀在蕊娘的后面,托住了她的腰。防止蕊娘掉下去。 而蕊娘,专心摘花朵。 “太太。太太!”二门上的小丫鬟,气喘吁吁跑进来,对景氏道,“宫里来了位传旨的公公。说官家有口谕给二娘子。” “什么!”景氏震惊。 凌青菀也微讶。 陈七娘挺着大肚子,同样吃惊,不解看着凌青菀。 凌青菀则想到上次皇帝说。卢珞要进京了。是因为卢珞进宫,所以派人来接凌青菀去兄妹团聚吗? “什么口谕啊?”景氏问。 丫鬟道:“婢子没敢问。” 凌青菀就和蕊娘从树上下来。 景氏陪同着凌青菀。去了外院接旨。 传旨的,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内侍宋公公,也是卢家的亲信。 皇帝的口谕,只是令凌青菀立刻进宫面圣,没有其他的。 凌青菀火速回房,换了件天水碧的褙子,梳了高髻,打扮的庄重华贵,准备进宫去。 “到底什么事啊?”景氏却很担心,“官家怎么会给你传旨?” 景氏到底是个内宅妇人,并非权臣人家的女眷,面对这么大的事,有点惊疑不定。 凌青菀则很平静。 “姨父和二哥,不是最得官家的信任吗?”凌青菀道。 她的平静,感染了景氏,让景氏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景氏一想,也微微放心了。 凌青菀乘坐宫里的马车,跟着内侍准备进宫。 她也在想,皇帝召见她,到底是什么事,是卢珞,还是医术? 路上,凌青菀忍不住问宋内侍:“官家传召民女,所谓何事,公公可知一二?” “石院丞骑马,摔断了胳膊,无法替官家诊脉和针灸,他极力举荐凌姑娘,安尚书也担保凌姑娘的医术。 今早,官家的眼睛又看不清了,太医院无人可用,唯有请凌姑娘进宫瞧病。”宋内侍告诉凌青菀。 宋内侍虽然恭敬,可是他的声音里,仍带着几分敌意。 他觉得凌青菀是借助卢玉的名声,在官家面前露脸。 宋内侍对卢氏姊妹忠心,不相信有人可以借尸还阳,所以他觉得凌青菀是另有图谋。 有图谋无所谓,利用宋内侍曾经的主子,宋内侍就不悦。 “摔断了胳膊?”凌青菀吃惊反问。 她难以置信。 石庭擅长枪法,那是马上的武艺。所以,他的马术是炉火纯青的,说他在马上摔断了胳膊,简直荒唐! 他应该是故意的。 “为什么呢?”凌青菀不禁猜想,“石庭好好的,怎么又装摔断胳膊?” 不过,石庭行事素来乖张大胆,他这次耍什么计谋,凌青菀猜测不到。 “难道他还是想将越王扶上九五之位吗?”凌青菀心道。 她如此想着,还是进宫去了。 凌青菀随着宋内侍,到了皇帝的寝宫。 皇帝寝宫的大殿里,坐满了人。太后端坐正上方,她身边跟着冯贵妃。冯贵妃一脸的焦虑,不时往内殿看一眼。 而皇帝新晋的王淑妃,并不在大殿里。 除了太后和冯贵妃,还有诸位太医、诸位近臣,甚至好有几个老王爷。 安肃和安檐父子都在。 ***L ☆、第209章针灸 第209章针灸 皇帝寝宫的大殿里,挤满了人,凌青菀不慌不忙上前,先跪下给太后行礼。 “起身吧。”太后认识凌青菀,对凌青菀却没什么善意。 太后还记得,曾经元阳郡主看上了安檐,想取而代之,将凌青菀排挤出去,自己嫁给安檐。 端阳节的宴席上,元阳郡主想试探凌青菀,结果反而落了下风。 她再次在画舫上,预谋害凌青菀,不成想她自己反而着了道,将自己弄得身败名裂。 这件事,太后想起来就觉得心痛不已。她无端失去了心爱的外孙女,从此膝下空虚。 凌青菀到底有没有害元阳郡主,太后派人去查,没有查到结果。虽说元阳主动害人,最后反受其害,可是,到底是因为凌青菀而起,。 所以,太后不喜凌青菀。 “谢太后娘娘。”凌青菀爬起来,恭敬说道。 她低眉顺目,看上去贤良怯柔,十分可爱,一点心机也没有的样子。 “听闻你也擅长眼疾?”太后问凌青菀,语气严肃。 太后这大半年来,一概往常的雍容慈祥,变得威严杀伐,让很多不知她真实面目的人很吃惊! 怀庆长公主死了,元阳郡主身败名裂,太后承受了太多的痛楚。 凌青菀却觉得远远不够! 太后她应该承受更多! “是!”凌青菀回答太后的话,“民女擅长眼疾,而且石院丞把官家的病症,都告诉了民女。” 太后就摆摆手,说:“既然如此。你进去给官家看诊脉吧。” 然后,太后有吩咐诸位太医,一起进去辅佐凌青菀。 凌青菀又行礼,这才路过众人,往内殿走去。 她看到了安肃。 安肃慈祥对她微笑,示意她别怕,一副很信任她的样子。让凌青菀心里暖暖的。她既感动又感激。安肃特别信任她。 这才是父亲该有的样子吧? 她还是卢玉的时候,父亲是个禽兽,凶残暴虐。动辄打骂,连那么小的卢玉都挨过几次打;而变成凌青菀之后,更是没见过先父之面,唯有安肃让她实实在在感受到了父爱。 安檐也站在那里。安静看着她,目光温柔中带着鼓励。 凌青菀还在人群里。看到了卢珞。 卢珞不怎么看她,似乎是怕引起旁人的怀疑,可是他的眼神发抖,很难过。 凌青菀顾不上这些了。跟着诸位太医,进了皇帝的寝宫。 石庭在内殿里。 皇帝又看不清了,王淑妃坐在旁边。给皇帝喂药乖巧殷勤。 “怪不得方才冯贵妃那么紧张!”凌青菀想起坐在太后身边的冯贵妃,一脸焦虑。就明白了,“果然是王淑妃在这里,太后却没有让冯贵妃过来伺候。” 这么一来,冯贵妃和太后、王淑妃,就难以一条心了。 皇帝重病,随时可以驾崩。 冯贵妃以后怎么办,她应该不知道。假如皇帝临终前,给她一个恩典,让她承欢一夜,留下遗言,让将来的嗣皇帝封她为太后,她也就有了保障。 而王淑妃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她们彼此较劲。 偏偏这个时候,太后只帮她侄女王淑妃,处处打压冯贵妃。 冯贵妃已经满心的怨气。 王淑妃则很得意。 “官家!”凌青菀没有多想,跪下给皇帝磕头行礼。 皇帝眼珠子不动,静静半坐在那里,道:“免礼平身。” 他已经看不清了。 和之前相比,他现在很坦然接受自己失明这件事了。 他也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更是坦然等待死亡。 凌青菀听到皇帝叫她平身,她就站了起来。 石庭的胳膊摔断了,打着石膏,绑了绷带,掉在脖子上,可见他真的摔得不轻。 “官家,微臣可以指点凌姑娘,给官家针灸。”石庭道。 皇帝点点头。 “官家,民女先给您请脉。”凌青菀上前,禀告道。 皇帝又点点头,然后将手腕伸出来。 他肌肤病弱娇白,手腕纤瘦得骨节微现,比凌青菀的手腕粗不了多少。 他从前也多病而销售,却没有瘦得这样。 皇帝的脸型不大,所以他枯瘦得厉害,从脸上也看不太明显,唯有从他的四肢上发觉。 这么一把脉,凌青菀心里非常难过。她探到了绝脉,假如不出意外,皇帝活不过一个月。 她之前还估计能活两三个月。 石庭也从来没说过皇帝是绝脉。 她的亲人,又要离开一个。 凌青菀很是怅然。 但是,这屋子里有内侍,有王淑妃,还有诸位太医,她不敢多想,认真替皇帝把脉,然后拿出个医案,能让皇帝暂时再见光明。 “官家乃是久病及肾,肾水不足则水不涵木,虚风内生,与痰淤相搏,上扰清窍,脑部清阳失用,久而久之,发为脑部癌肿。”凌青菀心想。 这些太医们都知道,石庭也知道。 但是没人说出来。 “官家乃是清阳失守,导致了双目不明。”凌青菀诊断半晌,终于开口,和太医、石庭一样,说起了场面话,“肾属水,肝属木。肾水不足,则导致水不涵木,肝风内动,导致毒邪上扰清窍。 民女窃以为,不可妄动头部穴道,应该从肾脏着手。太溪穴处的足少阴脉,乃是肾脉。民女施针在太溪穴,再用石院丞开过的药方,以盼官家能早已神目清明。” 凌青菀准备在足少阴的太溪穴处施针灸,然后再用石庭之前开过的方子,给皇帝治病。 这样,至少能让皇帝的眼睛再看清几天。 也只能管几天的用,因为皇帝脑子里的癌肿。已经无力回天了。 不可能开颅的。 就算开颅,也没法子,癌肿已经很大了,基本无法割去。 凌青菀说罢,看了眼满屋子的太医。 太医们都垂首,对凌青菀的话不肯定,也不否定。 他们都知道。皇帝的身体到了末时。 谁接手皇帝的病。让皇帝死在病中,以后就不用在太医院混日子了。 没有太医在这个时候敢冒险。 他们都知道皇帝不行了。 凌青菀是安肃和石庭举荐的。 一个二品大员,一个太医院院丞。他们举荐的人,足以把太医们的困境解除。 他们不想涉足其中了。 于是,他们将皇帝的病情,推给凌青菀。 “官家。微臣以为凌姑娘的法子可行。”寝宫里沉默极了,最终石庭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那就试试吧。”皇帝开口,声音虚弱无力。 凌青菀道是。 石庭的胳膊摔断了,他无法用针。 而其他太医们,个个避之不及。 唯有凌青菀上前。给皇帝用针。她从石庭的行医箱里,拿出了石庭特有的金针,准备妥当之后。还是上前针灸。 针灸是很费力的。 凌青菀用针前后不过一刻钟,她浑身上下就盗汗不止。 石庭静静看着她。没有半点帮忙的打算。 太医们垂首静立。 他们全部置身事外,让凌青菀一个非医匠的女子和病魔搏斗。 “这位凌姑娘,倒是有点本事。”娴雅的王淑妃坐在一旁,看着凌青菀心想。 凌青菀针灸,看上去像模像样。 倘或皇帝身体很好,王淑妃可能会忌惮凌青菀,因为凌青菀医术不错,长得也好,皇帝也许会看中她,接她进宫。 此刻,王淑妃却没有这种担忧。 官家性命难保,岂会有心思在女色上?王淑妃没有这种担心,对凌青菀就没有偏见。 没有偏见,王淑妃就觉得凌青菀此人不错。 一刻钟后,凌青菀用针完毕,跪下道:“官家,停针三刻钟,您可以放心歇会。” 皇帝微微颔首。 “凌姑娘,擦擦脸。”王淑妃将自己的手帕递给凌青菀。 这是一只冰消丝的帕子,角落里绣了一朵血色梅花,嫣红开放着,格外妩媚。 凌青菀毕恭毕敬接过来,道:“多谢娘娘。”她轻轻将鬓角的薄汗拭去,然后又把帕子还给王淑妃。 王淑妃没有要。 “送给凌姑娘。”王淑妃低声道,声音温软柔媚。 凌青菀当即心念一转,想到这帕子可能有用,就收起来放在袖子里,跟王淑妃道谢,不再多言。 三刻钟后,她才帮皇帝拔了金针,又吩咐给皇帝端上石庭的药。 等皇帝喝完药,他才慢慢说:“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他看上去颇为疲惫。 众人道是。 “叫冯氏进来服侍朕。”皇帝又说。 冯氏,是指冯贵妃。 王淑妃愕然。 “官家......”王淑妃开口,想问问她要不要留下来服侍皇帝。 可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皇帝打断:“爱妃,你退下去吧,今日辛苦你,你改日再来服侍朕吧。” 皇帝只留冯贵妃一人。 王淑妃心里就起了浓浓的恨意,年轻稚嫩的脸上,变得阴冷。 整个后宫,高品的妃子们,都被卢皇后杀尽了,如今整个后宫一品到三品的后妃,只剩下冯贵妃和王淑妃。 假如皇帝要选个皇后,让她将来做太后,只会从冯、王二女中择其一。 这个时候,她们彼此不能松懈。 王淑妃忌惮冯贵妃,可是皇帝的话,她又不敢不从。她无法,只得退了下去。 他们出门的时候,正巧冯贵妃娉婷婀娜进了内殿。她和王淑妃擦肩而过时,发出一声轻笑。 这声轻笑,更惹得王淑妃双眸蹙火! ***L ☆、第210章摔马 第210章摔马 凌青菀给皇帝看病之后,就和众人一起离开了宫门。 她临走的时候,听到皇帝把太后的侄女王淑妃赶出来,将冯贵妃接到了自己的寝宫里照料。 当时王淑妃的愤怒、慌张、不甘,冯贵妃的得意、张狂、挑衅,都被凌青菀看在眼里。 凌青菀就放下心来。 皇帝知道如何挑拨太后身边的人。 饶是太后再怎么会安慰两女,她都没有资格给她们封后,或者承诺她们的未来。 皇帝却可以。 所以,这方面太后斗不过皇帝,而这两位妃子无疑也清楚。 皇帝病得越重,她们越慌乱,越是无法再装淡然乖巧,跟在太后身后慢慢熬光阴。 她们已经等不起了。 凌青菀从宫里离开,自己乘车而出。 安肃和安檐仍在宫里,石庭同样,就连卢珞,也周不开身。 凌青菀的心思兜转,都在想皇帝的病情。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她和石庭、安檐时常约见的酒楼,等待消息。 半个时辰之后,石庭先来了。 “你的胳膊,是怎么回事?”凌青菀蹙眉问他。 石庭的马术高超,不会轻易摔断胳膊的。可见,他是故意而为。有什么值得他把胳膊摔断来逃避,凌青菀至今想不通。 他绝不是逃避皇帝的病情,怕皇帝死在他手里,因为他举荐了凌青菀。 他不会把这个烂摊子丢给凌青菀的。 这点,凌青菀还是有把握。 “哦,骑马摔断了。”石庭闲闲开口。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不打算仔细说说?”凌青菀问他。 石庭就笑了。 他笑起来,似春花灿烂,满室艳光。 “就是从九大王那里得到了一匹西域骏马,野性难训。我逞强骑上来,就被那畜生摔了下来。”石庭道。 凌青菀眉头蹙得更紧。 石庭并非什么也没说。 实际上,他等了暗示了凌青菀,这件事跟九大王有关。 九大王和纪王府的四太尉已经进宫。皇帝亲自安排博学鸿儒教导他们学艺。 选兄弟继承大统。也正式重新在朝堂上提及。 具体是选谁,皇帝暂时未定。 朝政越来越乱,乱得根本叫人理不清楚。哪怕是王氏。和其他权贵门第,也是没有把握,心理慌得很。 皇帝破釜沉舟,不顾一切了。 没人明白是为什么。 只有凌青菀知道。皇帝是打算在临终前,给卢珃报仇。 “......你怎么不问问我疼不疼?”石庭横眸打量凌青菀。轻声问。 上次因为怀庆长公主,他亦是伤了一回,凌青菀也没问。 凌青菀从来不为他的伤痛而担忧,好似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别有目的。 “疼吗?”凌青菀问。 石庭听了,脸色微敛。 这语气,还不如不问。 石庭撇过脸。不看凌青菀,也不回答。他将头偏向窗外。半晌才说:“我约了卢珞,过几日你见见他吧。” “嗯,多谢你。”凌青菀道。 石庭不再说什么。 他们坐了一个多时辰,没怎么说话,两人都是心事重重。 到了下午,安檐终于赶来。 安檐一来,石庭就起身,道:“既然安大人来了,我就不打扰了。” 他这么识趣,让凌青菀和安檐都微微吃惊了下。 石庭不等他们说什么,转身走了。 安檐看着他的背影,微微蹙眉。 “他怎么弄断了手?”安檐问凌青菀。 石庭弄断手这件事,不止是凌青菀,安檐也不知情,而且猜不出石庭的意图。 安檐到了宫里,才知道石庭的手断了,而石庭又极力举荐凌青菀去给皇帝看病,皇帝也同意了,更让安檐心里起了警惕。 “他说是九大王给了他一匹烈马,他想驯服,结果那尥蹶子,将他摔下来,就把手给摔断了。”凌青菀道,“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石庭承认他是前太子余孽这件事,凌青菀并没有告诉安檐。 而安檐已经查出来了,也没有告诉凌青菀。石庭的事,不管真假,从安檐口中说出来,总有点落井下石的嫌疑。 “九大王?”安檐深索。 凌青菀嗯了声。 安檐想了半晌,似乎明白了什么,却没有说出。他转移了话题,问起了皇帝的病情。 “官家没多少日子了。”凌青菀直接告诉安檐,“他能熬过一个月,就是上苍的厚泽。” 安檐微微叹了口气。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 “你要小心些。”安檐告诉凌青菀,“给官家看病,更是要慎重。既然你接受了,他们不会轻易让你退出来的。” “我明白!”凌青菀道。 有点细风,吹得雅间锦缎窗帘摇曳,流苏款摆。 凌青菀额前的碎发把风撩起,有点乱。 “这个给你!”凌青菀将一块帕子,递给了安檐,“方才在宫里,王淑妃见我针灸时费力,出了一脸的汗,将这个赠与我。 官家要对付太后,给我姐姐报仇,王淑妃和冯贵妃都是棋子。这是王淑妃的私物,她给我的时候没人看见,也无录案可查。 你拿着,如果用得上,可以帮官家一把。” 安檐就接了过来。 宫里的东西,无论巨细,都有专门的宫人记录。 王淑妃今年年初才进宫的,不过十七岁,而且奉了太后的旨意,一进宫就是高品宫妃,众人围捧。没吃过苦头,不知宫里的险恶。 哪怕旁人叮嘱她,她也不以为意。所有的谨慎,都是来源于一次次的跌倒,而王淑妃至今没有栽过跟头。 她对这些细枝末节,不太留心,所以她非常轻易将自己的私物给了凌青菀。就像平常在家。赏赐外族的女儿一样,以为这样可以获得忠心。 被王氏贵女赐予锦帕,是多么大的荣耀?王淑妃的手段和心机。还停留在她的曾经,那个高门望族的贵女,而非宫妃。 到底只是个未经风雨的女孩子。 安檐笑了笑,道:“你放心吧。都交给我。” 然后,他把凌青菀送回了家。 凌青菀回到家中。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子浓郁的木樨花香,混合了面粉的醇香。 她们早上摘的桂花,景氏已经亲手做好了桂花糕。 景氏放了一碟子在自己屋子里,凌青菀一进门就可以吃到。 “可算回来了!”见凌青菀进门。景氏连忙迎上来,“没什么事吧?我都担心死了。” 凌青菀说没事。 她坐下,丫鬟端了热茶来。凌青菀慢慢喝茶,吃着桂花糕。跟母亲说起宫里的事。 她将自己给皇帝针灸、诊脉的话,都说给了景氏听。 景氏很是惊讶:“怎么宫里那么多的太医,却让你个小姑娘去诊脉?” 她觉得太儿戏了。 “娘,官家的圣体太差了。”凌青菀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跟她母亲耳语,“宫里的太医们,都知道官家的病治不好。 倘或落在谁手里,都是一番祸事。凑巧,石公子这个时候深得官家信任,封了院丞,太医们就有了推脱之人,更加不愿意插手。 而石公子举荐我,大概也是为了让我们家在官家面前露面。其他的太医,听闻是石院丞举荐的,个个奉承我。” 景氏听罢,沉吟想了想,觉得虽然荒唐,却也有理可循。 “你要万分小心谨慎!”景氏叮嘱凌青菀,“宫里可不能行错半步。” 虽然觉得合理,景氏仍是很担心。 她生怕有人算计凌青菀。 “回去歇了吧,晚夕过来吃饭。”景氏道。 凌青菀道是,折身回房。 “微雨,把咱们做的桂花糕装些起来。我若是回来晚了,姑娘问起,就说我去了姨太太家送糕点。”凌青菀一一离开,景氏就吩咐丫鬟。 丫鬟道是。 景氏也立马更衣,等丫鬟把糕点整理好了,她提了出门。 待贤坊和安家的路程不远,两刻就到了。景氏下车,碰巧安肃和安檐回来。 “姨母?”安檐浓眉微拧,“这么晚,您怎来了?” 他以为是凌青菀出了事。 景氏开门见山道:“今天菀儿不是进宫给官家请脉了吗?我不放心,过来问问。” 安肃和安檐都知道景氏想问什么。 他们就和景氏一道,到了正院。 小景氏迎了出来。 坐定之后,安肃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官家重病,他跟前放任何一位太医,我都不放心。唯独菀儿,她是咱们家的人,石院丞举荐她,官家信任她,最好不过了。” 景氏顿时就明白过来,安肃需要一个眼线。不需要做什么,只需挺清楚谁跟官家说话,说了什么话等。 而安肃又信任凌青菀的医术,对安排凌青菀做眼线之事,安肃并不忌讳。 他非常坦白说出来,说明他已经筹划周密,能保住凌青菀的安全,不让她牵涉太深。 哪怕她牵涉了,也是和安家有关。 景氏松了口气。 “我是怕菀儿胡闹,坏了事。”景氏道,“既然侯爷知情,那最好不过了。” 已是黄昏,天际云霞灿烂,艳红的锦霞披将下来,庭院花木妖娆。 景氏问清楚之后,回了待贤坊。 她刚刚到家,二门上的丫鬟立马过来禀告她:“太太,家里来客了,刚到!” 景氏微讶。 *** 我看到有亲们问,凌青城没有功名怎么去当官。其实我设定这个,并非临时加进去的,而是一开始就有这个设定。我所设定的官场大背景,有点类似唐朝后期,或者说宋朝初年,科举制正在逐步完善,但是并非取士的唯一途径。门荫入仕也是重要的途径之一,凌青城就是靠门荫入仕。就是因为这些不同的途径,形成朝廷两大官僚集团:科举出身的寒门官员和世族门荫的贵族官员。他们相互倾轧,争斗不断。文中杨宰相和王氏集团的争斗,就是这类的代表。L ☆、第211章亲戚 第211章亲戚 凌青菀回家之后,更衣梳洗,卸去珠钗,将头发披散下来。 脖子就轻松了很多。 她准备去吃晚膳的时候,随便绾个低髻。 可能是有点疲惫,凌青菀躺在床上,准备打个盹。不成想,这一觉就睡着了,等丫鬟喊醒她的时候,窗外有月光照进来。 “什么时辰了?”凌青菀一个骨碌爬起来,询问丫鬟。 丫鬟道:“已经快戌时了,姑娘。” 凌青菀有些不解,复又问丫鬟:“正院摆饭了?” 已经戌时了,丫鬟才来喊她,让凌青菀吃惊。凌家的晚膳总是在酉正,哪怕盛夏。 如今入秋了,更不可能推到戌时。 “刚刚摆饭,太太请姑娘过去用膳。”丫鬟回答。 “今天怎样这样晚?”凌青菀问。 丫鬟笑道:“姑娘,咱们家来亲戚了!大奶奶的婶娘,带着一位姑娘和一位少爷来了。” 凌青菀就明白了。 家里来了亲戚,临时加菜加饭,又要去置办酒席,所以耽误了。 “我这就来。”凌青菀说道。 陈七娘祁州娘家的亲戚,凌青菀还没有见过。 之前,陈七娘的父兄来过一次京城,交结诸位权贵,特别是安肃。 他们也来了家里,凌青菀的母亲景氏见到了,凌青菀却没有。 逢年过节,也是陈氏的管事或仆妇们过来送节礼。认真说来,凌青菀从未见过陈七娘的家人。 听说婶母来了,凌青菀就认真梳了个头,把头发盘起来。头上戴了支珠钗,打扮得稍微庄重一点,这才去了正院。 远远的,凌青菀就听到了笑声。 陌生女人的声音,轻软温和,在夜风里徐徐铺展,如流水轻盈。 “......四少爷今年多大了?”凌青菀尚未进门。就听到那个中年女人柔声问道。 这是询问凌青菀的四弟。 凌青菀踏入屋子里。丫鬟们禀告了声二姑娘来了,就打断了屋内的谈话。 烛火明亮如昼。 屋子里多了不少的人。 坐在凌青菀母亲身边的女人,大约三十五六岁。生得丰腴白皙,笑容恬柔;她身边跟着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粉雕玉琢的男孩子。 这就是陈七娘的三婶母。 “这是二娘。”景氏笑着拉过凌青菀,介绍给陈家太太。“她闺名叫菀儿。” 陈三太太起身,和凌青菀见礼。 凌青菀也叫了声亲家太太。 陈三太太的女儿在家族里排行第十三。看上去十四五岁,生得娇艳明妩媚,眸子熠熠,肌肤嫩柔;儿子排行第十七。今年十一二岁,稚嫩娇憨,有点怕生。 凌青菀这才知道。陈家子弟如此众多! 不过,凌青菀仍是不知陈三太太携子女进京的来意。 饭桌上。凌青菀也不好问。 直到饭后,刚刚上茶完毕,凌青菀就直接开口,问陈三太太:“您此次进京,是专门来看我大嫂的吗?” “是啊。”不成想,陈三太太竟如此回答,“七娘快要临盘,她没有母亲,我不放心她,故而前来瞧瞧。 如今见亲家太太如此善心周全,倒是我顾虑了。七娘嫁到您府上啊,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陈七娘完全不动声色。她和从前无异,点漆眸子静谧无波,眉梢平缓,没有半分不悦之意。 她从小跟着父兄长大,生母早逝。她父亲没有续弦,跟前有几个侍妾,内宅之事都交给她祖母,祖母去世之后就交给了陈七娘的嫂子们打理。 听到陈三太太如是说,陈七娘微微笑了,端庄温婉,仍是不露声色。 “大嫂不喜她这位三婶。”凌青菀把陈七娘的模样看在眼里,不由心想。 景氏也瞥了眼陈七娘,然后笑着道:“您如此关怀七娘,也是她的福气。您远道而来,车马劳顿的,早点歇息。咱们明日再说话。” 景氏就喊了丫鬟,让他们收拾后花园的小院落出来,给陈三太太母子三人住。 那小院落,原本也是待客之用。 丫鬟道是。 仆妇们领了陈三太太母子下去歇了。 等他们一走,景氏踌躇,要不要问问陈七娘,陈三太太此番到底是何来意? 若是问目的,只怕陈七娘以为她娘家亲戚投奔,都是为了寻求凌家帮忙,看轻了陈七娘的娘家人。 不问吧,景氏又怕轻待了亲戚,让亲戚难以启齿。 她正犹豫着,就听到凌青菀开口说:“大嫂,三太太他们此番前来,只光来看望你,还是有其他事么?” 陈七娘恬柔微笑,道:“只怕是有事。”她倒是很坦荡,反而显得景氏小瞧了她。 “可有什么事?”景氏这时才开口。 “我也不知道。”陈七娘绵绵微笑,道,“我在娘家的时候,跟三房交情平常。特别是三叔去世多年,三婶守寡,深居浅出,我们来往更少了。 这次,三婶不远千里来探望我,还带着年幼的孩子们,实属反常。她应该是有事进京,顺道瞧瞧我。” 陈七娘不肯多说。 凌青菀心里疑惑。陈七娘话里话外,觉得这位三婶来者不善。 等陈七娘和凌青城回去的时候,凌青菀主动挽了陈七娘的胳膊,送他们。 “大嫂,我是小姑子,不太懂事。亲戚那里你若是为难,可以交给我去办,左右我还是没有出嫁,只是个孩子。”凌青菀低声跟陈七娘说。 陈七娘就笑了。 她笑起来,眸子里有淡淡的流光,格外的欣慰。她轻轻拍了下凌青菀的手,道:“好乖巧的孩子!” 凌青城装作听不懂,默默含笑。 到了陈七娘的院子。她留凌青菀喝茶:“尝尝我的龙脑茶。” 陈七娘新买的龙脑茶,给凌青菀和景氏都送了。 凌青菀差不多喝完了。 于是,她果然坐下来,等着陈七娘的丫鬟给她泡茶喝。 他们说了片刻的话。 不知怎的,话题又到了陈七娘今天登门的亲戚头上。 “......你不是说,你有位寡居的婶婶,最是难缠。可就是这位三太太?”凌青城突然插嘴。 陈七娘点点头。 “她看上去雍容慈祥。蛮好相处的......”凌青城道。 凌青菀就咳了咳。 凌青城也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说话,连忙又补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陈七娘顿时情绪就不高。 凌青菀见她这样,知晓她哥哥一句话。惹得陈七娘不快,好似陈七娘背后诬陷她婶婶一样。 凌青菀也知道,陈七娘的这位三婶婶,不是个好相与的。 略微坐了坐。将一杯茶喝完,凌青菀起身走了。 她折回了她母亲的院子。把自己打听到的意思,告诉了她母亲:“大嫂觉得她三婶很难相处。娘,您可得警惕,别落了圈套。” 景氏就点点头。知道了陈七娘对她三婶的看法,心里也有了个防备。 第二天,凌青菀早起去她母亲跟前用膳。就见陈三太太已经带着女儿陈十三娘过来了。 “菀娘这样早?”陈三太太笑容温醇,一副敦厚模样。对凌青菀道,“亲家太太教女有方,菀娘勤快又孝顺。” 不过是过来吃早膳,被陈三太太这么一通狠夸,好像凌青菀是专门早起请安一样,弄得凌青菀颇不自在。 她笑笑,准备说什么,陈三太太又接着对景氏道:“我们家七娘,也是孝顺极了的。她是怀孕了,身上重,否则早来了的,亲家太太可要原谅她一二。她不到之处,我做婶婶的陪个不是。” 凌青菀蹙眉。 景氏也愕然。 这是什么亲戚啊?才第二天呢,就开始挑拨陈七娘和景氏的婆媳关系。 陈三太太说得倒也隐晦,若是景氏愚钝几分,或者对陈七娘有偏见,就要着了陈三太太的道。 婆媳关系自古就难处。 一旦挑拨成功了,以后陈七娘在凌家步步艰难。 景氏就对这个亲戚特别不喜,当即脸色不太好,她勉强笑了笑。 陈七娘怀了凌家的孩子,景氏把她当宝贝一样。什么娘家的婶母,如此险恶用心,景氏一阵反胃。 “三太太多虑了,我们寒门小户,没什么规矩。我娘不用我们做儿女的早起服侍,大嫂来得晚些,并非‘不到之处’,自然不用陪不是啦!”凌青菀笑着道。 陈三太太微笑,不再说什么。 片刻之后,陈七娘挺着大肚子,过来吃饭。 陈三太太若无其事,一脸亲切和陈七娘寒暄。 “后面的小院子,三太太住的还舒坦吗?”早膳之后,没说几句话,景氏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陈三太太自然道:“很好了,给亲家添麻烦了。” “那院落小的很,我怕三太太周转不开身,心里总是过意不去,怕轻待了你们。 七娘,你在旁处不是还有宅子吗?收拾出一栋宽敞舒适的,给三太太搬过去,这样才是长久之计,也是咱们的待客之道啊。”景氏道。 陈七娘愣了下。 陈三太太更是吃惊。而后,她满面通红。 景氏就这么直接赶陈三太太走! 凌青菀端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唇角有了淡淡笑意。 她从景氏的院子离开。 下午的时候,安檐突然派人来找凌青菀。 凌青菀就带着莲生出门了。 ***L ☆、第212章幡然醒悟 第212章幡然醒悟 下午的时候,凌青菀出门去见安檐。 她去了他指定的酒楼。 等她到了时候,安檐站在二楼雅间的窗口,冲她挥挥手。 午后的阳光娇慵温暖,透过树梢,将疏影投在他脸上,让他的眸子也染上了金色,他深邃的眼眸变得温暖和煦。 凌青菀的心路,顿时明媚起来,似繁花锦簇,花影摇曳。 “找我什么事?”凌青菀一进门,就问安檐,“要紧吗?” “不要紧的事,就不能找你吗?”安檐声音轻柔,问她。 凌青菀就笑了。 安檐看见她笑,不知为何,心情也很畅悦,跟着露出了笑容。 两人像傻子一样。 “真的没事吗?”凌青菀问安檐。 安檐这才道:“有事。” “什么事?”凌青菀又问。 安檐却沉吟片刻。 “九娘,你能离开京城一段日子吗?”安檐半晌之后,才慢慢开口,“我心里不踏实。” “为何?”凌青菀微讶。 皇帝病重,正到了危急时刻,宫里太后尚存。凌青菀想在皇帝身边,帮他最后一程。不能帮他处理政务,却能减少他几分病痛。 而且,安檐和凌青菀的婚期,定在冬月初一。 这个时候离京,着实不妥。 “依你所言,官家左不过这一个月左右的光阴。他能挨过冬月初一,自然是最好的;他若是挨不过,官家驾崩,官员之家禁止嫁娶一百日,咱们的吉时要重新择日。” 安檐看着凌青菀的眼睛。慢慢说道,“你离京一段日子,等京里尘埃落定,你再回来。官家是铁了心要帮卢皇后报仇,你可以放心。况且,你再京里也出不上力。” 凌青菀蹙眉。 她仍是不解。 “到底为何?”凌青菀的声音一敛,糯软的口音变得坚毅冷漠起来。 她修长羽睫微闪。墨色瞳仁里。全是疑惑。 安檐这个安排,着实令她费劲。 “难道,你有危险吗?”凌青菀问。 安檐摇摇头。 他又是沉吟。 片刻之后。安檐终于开口:“我不放心石庭!他摔断了胳膊,的确是从马上摔下来,但是越王府的人说,那匹马根本不烈。是驯养温顺的。 他擅长巫医秘术,别说咱们了。哪怕是同行也摸不清他的底细。他行事乖张,我怕他对你不利......” 安檐觉得石庭不甘心。 石庭仍是想要卢九娘。 特别是他摔断了胳膊,更像是特意而为,故意把凌青菀引到宫里去。 “石庭特意摔断胳膊。将官家的病推给九娘,这样九娘就需时刻出入宫廷。 这件事,跟引魂术可有关系?当年卢九娘可是葬身宫廷的。”安檐不止一次这样想。 他不通巫医之术。不知道石庭会怎么打算。但是,阴魂也要遵循天气阴阳之道。 也许只有宫廷那个特殊的方位。才适合石庭布阵。安檐敏锐觉得石庭把凌青菀引到宫廷,是别有用心。 整个京里都不安全。 安檐想让凌青菀离开一段时间。 “不,我不会离开京城。”凌青菀认真思考了之后,对安檐道,“当初他远在东南,都能将我引渡到菀儿的身体里,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安檐浓眉微拧。 半晌,他叹了口气。 他觉得凌青菀所言不差。 石庭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他们都不知道。在石庭面前,他是通神之人,而安檐和凌青菀都平凡人。 安檐伸手,将凌青菀揽入怀中,她削窄肩膀软若无骨,依偎在他怀里。她浓密青丝间有股子幽香,萦绕在安檐的心头,让他踏实又温暖。 石庭胳膊摔断这件事,让凌青菀心里起了警惕。 她和安檐不同。 安檐想让她回避,她却想自己迎难而上。 凌青菀直接去找石庭。 她去了昭池坊,石庭的府邸。 “你的胳膊摔断了,只是个意外,并非存心让我入阵,对吗?”凌青菀问石庭。 石庭斜倚在炕上,那条摔断的胳膊摆在一旁的小几上。他美眸如游丝,荡漾着风情,看向凌青菀:“怎么突然问起这话?” “我觉得不对劲。”凌青菀直言不讳,“你王黎华何等本事,岂能轻易被马摔下来?若非有人图谋戕害,就是你故意而为。 你心思缜密,旁人害你,你岂能不知?所以抛却种种,我以为是你故意而为。你所图者,是想让我频繁进入宫廷。 王黎华,你是否需要特定的方位布阵,才能将我引渡出来,而宫里就是唯一能布阵的地方?你摔断胳膊,故意举荐我进宫治病,是不是为了让我入阵而害我?” 凌青菀不懂巫医秘术。 但是,布阵涉足方位,这个她还是听说过的。 石庭眼眸微顿,静静看着她。 他谲滟的眸子渐渐冷僵,似覆盖了一层白霜,寒彻人心。 “我摔断胳膊,你唯一的念头就是我设计害你?”石庭心灰意冷,“是么?” “是。”凌青菀道,“你呢,你是否在害我?” “是!”这个瞬间,石庭终于不顾一切了,脱口承认道。 他倏然觉得很累,很不想谋划了。 一个女人的心走远了,怎么拉扯都难得她回头。石庭是个不肯认输的人,他想到和卢玉的前缘,想到和她的恩爱,更想到她曾为他孕育的孩子...... 这一切,她都不要了! 她陷入了安檐的情思里,很幸福满足。而石庭的付出对她而言,是累赘,是阻力。是谋害! 这一刻,石庭万念俱灰。 他知道,等自己不顾一切将她引渡出来,她还是会怨恨他、埋怨他。他以为自己能承受,可是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怀疑,令他深受打击。 他承受不住。 他不需要这样的卢九娘! 石庭想对卢九娘好。他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卢九娘。包括最好的他。最好的爱情,还有他最好的尊严! 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他甚至有点死缠烂打。在她面前有点傲气也消耗殆尽。 “不要这样。”凌青菀听到他的实话,没有发怒,反而眼眸微湿。 她不知涌上了的,是什么样的情愫。让她心里一个劲发酸。 她第一次,准备把所有事都剥开。把所有的事都确定,和石庭仔细谈一谈。 她要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他,没有任何的犹豫! “黎华。我们之前的那段路,已经走完了。我不可能回头,跟你重复去走。”凌青菀道。“现在的生活,家人、爱人。都是我想要的。 我很自私,恳求你成全我。在我心里,会永远当你是个朋友,不会伤害你、背叛你。虽然换了个方式,我们还可以彼此依靠。 将来不管你在京里做官,还是游历天下。等你疲惫的时候,你可以到我家里歇歇脚,我们也可以当你是个故人。 引渡魂魄的风险太大了,你可能会害死我。到时候,你我才是真正的孤立无依。黎华,我想要我现在的生活,它是你赐予我的,是你对我最好的给予,请你不要毁了它。 请你,不要第二次毁了我的生活......” 凌青菀第一次跟石庭这样说话。 自从他们重逢,她对石庭是冷漠的、拒之门外的。 关于他们曾经的感情,她从来没有任何和石庭交谈过。 直到这一刻,她才提起。 石庭听了她的话,突然感觉,也许这才是他自己要的。 他心底最想要的,不是卢九娘这个人,而是她的原谅! 凌青菀这番话,已经原谅他,放下过去的恩怨,准备重新开始。 假如他非要毁了这一切,只是怨上添怨,他就再也还不清了。 石庭的心里,陡然就有种解脱。 “九娘,自从我们重逢,我有句话从未说与你听:是我负了你。我想弥补你,回报你,想你可以原谅我。 如今看来,只要我不再捣乱,你就能得到弥补,你也能给我宽容。如此说来,竟是甚好!”石庭低低道。 他墨色的眸子里,有层薄薄的雾气,似轻纱覆盖,将他的视线挡住。 “九娘,你宽恕我!”石庭的声音陡然哽咽。 凌青菀的眼泪,也情不自禁簌簌落下。 “好!”她回答说。 而后,他们俩都撇过头,不让彼此看到对方眼里的泪。 凌青菀从石府离开的时候,石庭没有送她,甚至没有转头过来看她。 往后的好几天,石庭一直频繁出入宫门。 他将自己布下的阵法,全部撤下来。 撤下来的法器,他亲自送给了安檐,让安檐和凌青菀可以安心。 “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安檐有点警惕,“怎么突然就放弃了?” “我从未放弃我的初衷。”石庭道,“我所求的,是九娘能原谅我,过上她想要的日子。如今,我已经做到了!” 他已经做到了! 他给了卢玉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疼她的男人,一个健康的躯体。再继续将她引渡出来,就是过犹不及。 石庭以前不明白这个道理,直到前几天凌青菀那番话,才让他幡然醒悟。 所以,他罢手了。 石庭说完这句话,重重将最后一样法器,狠狠放在安檐的手掌心。 他把卢九娘交给了安檐。 “多谢。”安檐有点感动。 石庭微微笑了笑,折身离开了。 ***L ☆、第213章契阔 第213章契阔 石庭准备收手,将法器从宫里悄悄取出来,交给安檐,安檐又交给了凌青菀。 凌青菀想到石庭为了让她入阵,折断胳膊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如今愿意为她停手,心里不免感激他。 “他是君子。”安檐道。 凌青菀颔首。 安檐如此评价石庭,让凌青菀心里舒服了很多。她害怕安檐说“他这样轻易放弃,是有鬼吧”这种话。 这种话,好似对石庭是种折辱,让他的退让和付出都变得毫无意义。 幸而安檐没这样说。 凌青菀就伸手,握住了安檐的手。 “安郎.....”她想说什么,千言万语又梗在心头,半晌说不出来。 安檐俯身搂住她。 他们之间,不需要刻意的言语。 一个轻轻的拥抱,就能把一切都解释过去,安檐懂凌青菀,凌青菀也懂得他。 性格能如此恰到好处的融合,凌青菀也是惊喜。 好似自己重生这一回,不是为了复仇,仅仅是为了能遇到安檐,把人生的爱恨情仇、人老病死都经历一回,弥补上辈子十七岁的早逝。 “你哥哥卢珞被任命为殿前司都指挥使了。”安檐告诉凌青菀,“你可要见见他?” 殿前司是禁军之一,是比较高的武官。凌青菀还以为皇帝这次召回卢珞,仅仅是为了叙旧,见见卢珃的家人,不成想竟是为了给卢珞升官。 “嗯。”凌青菀点头。 安檐就帮凌青菀安排,让她见了卢珞一面。 他们兄妹是在安檐的一处私宅见面的。 这处私宅。坐落在东市的南边,院子不大,但是庭院修建得很精致。假山灵秀,树木葱郁,长长的回廊两旁,盘满了藤蔓,绿藤摇曳着碧浪。生机盎然。 安檐也在场。 卢珞看了几眼安檐。知晓安檐是凌青菀的未婚夫君,还有一个月他们就要大婚,不免又多看了几眼安檐。 “京里人人夸赞安大人。年少有为、马球精湛、洁身自好。”卢珞道,“我妹妹托付给安大人,我也放心了。” 卢珞始终有点伤感,眼睛里潮潮的。好似随时要落泪。 凌青菀也格外伤感。 “卢大人宽心,我会善待九娘的。”安檐保证道。 卢珞点点头。 继而。卢珞又对安檐说:“我母亲去世之后,继母进门,我对皇后娘娘有误解,总是同她们姊妹置气。没有善待过小妹。 小妹不得善终,也是我这个兄长的过失。我不知她现在算怎么回事,却知她身在好人家。有人护着她,这样甚好......” 当年。继母进门,是卢珃求婶祖母做主的。 卢珃所求的,无非是父亲对她们少些打骂,也转移父亲的注意力,让继母替她们挡箭。 卢珞却不知情。 他从边疆回来,得知生母孝期未过,卢珃就主张替父亲娶继室,令他非常生气,没少和卢珃发脾气。他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两个妹妹经常挨打。 卢氏也是望族大户,卢珞一直以为,他父亲只是打他和身边的将士,不会对女人和孩子动手。等后来他知道了实情,痛苦不跌! 特别是卢珃和卢玉相继去世之后,卢珞的心更是千疮百孔。往事回想起来,他这个做兄长的,着实失职。 这让卢珞特别痛苦,每每想起来就要落泪。 “哥哥,我过得很好!”凌青菀插嘴,“我过得很好......” 她反复强调自己过得好,又把自己家里的趣事,说给卢珞听。 渐渐的,天色已晚。 安檐派人去凌家,通知景氏等人,说凌青菀和他在一处,让景氏勿念。 凌青菀和卢珞的话还没有说完,都没有准备起身。 屋子里点了灯,橘黄色的光线静静流淌,满室温馨。凌青菀曼声絮语,跟卢珞说着她的事情。 卢珞听了,不住的点头。 他渐渐也不在那么难过了。 “九娘,官家知道你的事吧?”卢珞突然问,“我看到你给官家治病了......” “我说了,官家他愿意相信。”凌青菀道,“他会帮姐姐报仇。” 卢珞却沉默了下。 良久,他微微叹了口气,说:“九娘,我总盼着你能将前尘往事都放下,过好自己的日子。” 卢珞没有那么急切的报仇心。 正如外界传闻那样,卢珃是疯了、被厉鬼缠身死了等,卢珞宁愿这样相信。 卢珃为了查明杀卢玉的凶手,在宫里大兴灾狱,死在她手里的一二品宫妃,足足十人!那十名宫妃,是何等冤枉? 她们是卢珃的孽债啊。 若是那些冤死宫妃的家人也要报仇,岂不是报应在九娘身上? 所以,卢珞希望卢玉能放下,免得自己也遭报仇。 卢珃的死,卢珞希望卢玉能当成是卢珃偿还自己的孽债。 卢珃的孽债,卢珃自己还了,就两清了。卢玉既重生,就清净过日子,别再牵扯恩恩怨怨。 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会的。”凌青菀回答卢珞,“哥哥你放心吧。” 她转移了话题。 凌青菀甚至邀请卢珞去凌家做客。 卢珞答应以后有机会再去。 “大嫂和孩子们,他们什么时候到京里来?”凌青菀问卢珞。 既然卢珞到京里为官,他的妻子儿女,也应该搬到京城才是。 “等过了年,开春了再接他们。”卢珞道,“我们的院子荒废多时,需得重新修葺整顿,也要些功夫。我暂时在别馆落足。” 凌青菀点点头。 和卢珞再次见面之后,凌青菀的心格外踏实。 她曾经的犹豫、彷徨、迷茫,全部不见了。 她知道自己要什么,接下来能做什么;对卢珃的仇,她也看开了很多,能报自然最好,不能报也不用着急。 安檐以后会权倾朝野。总有对付王家和太后的时候。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做了快两年的凌青菀。有了快两年的新生,她却是第一次这么踏实!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初冬的夜风微凉。安檐的马车尚未换上厚帘幕,故而寒意暗潜,让凌青菀有点冷。 安檐似乎察觉到了,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九娘......”安檐徐徐开口。 “嗯?” “为何最近的日子过得那么慢?”安檐声音轻柔。似羽翼滑过心头,撩拨得凌青菀的心头有点酥麻。 “胡说......”凌青菀笑。 “是真的。”安檐说。“还有一个月才能成亲,想来真是漫长。” “嘘!”凌青菀立马捂住了他的嘴,“别瞎说!这种事,越说越不吉利!” 她生怕被安檐说得婚事难成了。 安檐就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肌肤凉滑柔软,绵绵一握。让安檐心里起了涟漪。 他用力抱住了她。 凌青菀回到家里,已经戌时正了。 景氏那边尚未睡。 陈七娘也在。 里屋只有景氏和陈七娘。婆媳俩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的话,不知在商量什么。 凌青菀回来,景氏知晓她和安檐在一起,就没有多问。 “去歇了吧。”景氏道。 凌青菀却坐下,问道:“我还不困。娘,您和大嫂说什么呢?” “没说什么。”景氏立马道。 凌青菀起了疑惑。 陈七娘也勉强笑笑,不打算深说的样子。 凌青菀想到,陈七娘的三婶带着儿女,还在凌家住着,只怕是这些事,所以不方便说。 “那我先回去了,娘。”凌青菀道,折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陈七娘的三婶住到凌家,第二天就挑拨陈七娘和景氏的婆媳关系,让景氏分外不爽,直接让她搬出去。 但是,陈三太太不想,竟又对陈七娘说:“七娘,你婆婆脾气大得很啊,是嫌弃咱们陈氏商户出身吗?” 她又在陈七娘面前挑拨,故意让陈七娘误解景氏是瞧不起陈家的人。 假如陈七娘婆媳俩心有芥蒂,真的被挑拨成功了。 可惜,自从祖父扬言要休弃陈七娘,景氏毫不犹豫站在陈七娘这边开始,陈七娘就对景氏深信不疑。 她们婆媳俩,是没有芥蒂的。 陈七娘请陈三太太搬出去,陈三太太突然就哭了。 她大哭不止。 正巧凌青城回来了。 于是,陈三太太又当着凌青城的面哭:“我们孤儿寡母,出去住岂不叫人欺负?七姑爷啊,你难道不能照应我们一二吗?” 陈七娘见她这样,又怕凌青城下不来台,只得同意陈三太太留下。 凌青城一开始还觉得陈三太太慈祥温婉,经过这么一闹,凌青城心里就认同陈七娘的话,觉得陈三太太不好相处,对他们母女起了警惕。 陈七娘觉得还不错。 “我也不是不敢赶他们走,只是我想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陈七娘对凌家众人说。 景氏都听陈七娘的。 凌青菀也点点头。 弄清楚陈三太太的来意,是最好不过的。 俗话说,“朋友放在身边,仇人放在眼前”。还没有弄清楚陈三太太如此反常来投奔的原因,就把她赶出去,是不明智的。 “已经好几天了,大嫂应该是接到了祁州的来信。”凌青菀回去的时候心想,她也有点好奇,“不知陈三太太到底是来干嘛的。” 凌青菀对这件事比较好奇。 陈三太太留下来,倒也没什么,毕竟景氏当时是借口怕他们觉得拥挤,才让他们搬出去的,不是*裸的赶人。 所以,彼此还没有撕破脸。 第二天,就到了十月初一。 吃早膳的时候,大家就沉默不语。 饭后,凌青城去了宗学,凌青桐也借口去念书,跑出去玩了,屋子里只剩下女眷和陈三太太母子三人。 他们正喝茶闲话,小厮突然来报信:“太太,祁州的大舅老爷来了。” 就是陈七娘的大哥。 陈三太太顿时脸色大变,连她的女儿陈十三娘也带着不安和紧张。 凌青菀打量了她们一眼,坐着没动。 ***L ☆、第214章不甘 第214章不甘 下人说大舅老爷来了,陈七娘挺着大肚子,和景氏一起迎了出去。 陈七娘眉宇间的兴奋藏匿不住,走得有点急,景氏也加快了脚步。 凌青菀还在屋子里,没有起身。 她慢悠悠倒了一杯茶,轻叠羽睫,不看陈三太太母女,用杯盖撩拨着碗里的浮叶,茗香满室。 陈三太太和她女儿坐立难安,脸色都不好看,似乎想要逃走,但是又觉得不妥,唯有等待着。 特别是十三娘,不时的咬唇,小巧的面上全是焦虑。 凌青菀眸光细柔,缓缓从她们身上流淌而过,又恢复安静,喝她的茶。 “娘,咱们......”陈十三娘终于忍不住,焦虑开口。 陈三太太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坐回去。悄声说:“别慌,有娘呢!” 陈三太太还瞥了眼凌青菀。 见凌青菀垂眸喝茶,没有半点留意的样子,陈三太太又放下心去。 片刻,庭院里才响起脚步声。 陈七娘接了她大哥进来。 凌青菀知道祁州陈氏是大药商,对他们原本就有份崇敬之情。 她对药比较敏感。 对于陈七娘娘家的人,凌青菀也带着几分好奇,因为她从来没见过。 片刻之后,进来一个男人。 他就是陈七娘的长兄,陈家大郎。 陈大郎约莫三十来岁,穿着绛色绸布直裰,白白净净的,中等身材,微胖。看上去和蔼又不失精明。 他的拇指上,带着一个翠玉扳指。那扳指映衬着骄阳,泛出淡淡流光,让他的气质添了几分雍容。 陈大郎的模样,和凌青菀预想的差不多。 “大舅老爷。”凌青菀和他见礼。 陈七娘说这是她小姑子,陈大郎也笑呵呵同凌青菀见礼。 余光瞥见了陈三太太,陈大郎眼眸收敛。薄唇微抿。露出几分威严。 “三婶,侄儿接您回家。”陈大郎声音一改温和,清冷严肃对陈三太太道。 “我们不回去!”陈三太太尚未开口。陈十三娘就跳了起来,大声对陈大郎道,“光天化日之下,你还能逼迫我们不成? 这可是天子脚下。七姐姐家的亲戚,都是大官!你若是非要逼迫我们。我们就去告官!” 陈十三娘只不过十五岁,长得像陈三太太,姿容美丽可爱,一双眼睛似墨色的宝石。褶褶生辉;双颊饱满,肌肤莹白,很有福气。 她气鼓鼓跳脚的模样。也是娇憨动人。她盈盈照人的眸子里,有几分委屈。虽然说着狠话,却是泪盈于睫,楚楚可怜。 原来,他们是奔着陈家有做官的亲戚而来。 陈大郎浓眉微拧。 陈七娘也秀眉微锁。 “十三娘!”陈三太太佯装拉了拉女儿,想劝她不要多言,实则暗地里推了推女儿的腰,想让女儿上去和陈大郎拼命。 孩子很好利用。 不管怎么顶撞大人,都可以用“不懂事”来盖过去。大人倘若非要计较,也落得个不够宽容的名声。 这个计策,陈三太太也会用。 “妹妹怎么急了?”这个时候,凌青菀笑着走到了陈十三娘的身边,拉住了十三娘的胳膊,免得十三娘真的冲了上去,“妹妹有话好好说,没什么值得这样急的。” 陈十三娘猛然就甩开了凌青菀的手,退回到了她母亲身边,对凌青菀颇有敌意。 凌青菀笑笑,不以为意。 “亲家太太,二姑娘,真是见笑了。”陈大郎回眸看景氏和凌青菀,笑容有点尴尬,“我今天贸然来打扰,是来接三婶母回去的.......” “大舅老爷,您难得来趟看我嫂子,不如先住下,再做打算吧。”凌青菀道。 “是啊,大舅老爷。”景氏也道。 这样,就算给陈三太太解围了。 陈大郎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叨扰了。 景氏就安排陈大郎在外院住下,然后置办了点心款待他,让他先果腹;另一边,景氏又安排人去请凌青城回家。 “这是怎么回事啊?”陈七娘这个时候,才开口问陈三太太,“三婶怎么不愿回家?” 陈七娘早已知晓实情,她不过是明知故问。 陈三太太沉默。 陈十三娘也垂首不语。 “有什么话,应该家里言明说清的,贸然跑出去,着实非良策。”陈七娘又道。 凌青菀看着陈三太太母女,心里明白了几分。 也许,是跟陈十三娘有关。 凌青菀也不好说什么。 陈七娘自然也不能教训长辈,说了几句话,就各自散去了,陈七娘去外院见她的长兄,兄妹俩说了一上午的话。 “娘,陈家到底什么事啊?”凌青菀也问。 景氏在女儿跟前,是藏不住话的。 反正陈大郎都来了,事情迟早要说开的。 “那个十三娘,早年定了亲事。去年陈家不是靠贩粮食发了大财么?三太太觉得发达了,应该给她女儿找个官宦门第的,不甘心嫁给商户,非要退亲。 可是对方不愿,死活不退,就闹僵了。三太太见谈不拢,就带着孩子们跑了出来,一走了之,挨过三年再说。”景氏低声道。 本朝的律法规定,女已受聘,婚姻即告成立,无故不得毁约。若非要解除婚姻,需得官府裁定,双方自愿。 另一方没有大错、又不愿意退亲,官府会判维持旧约,依旧要出嫁。 不过,若是定亲三年无故不成婚者,先去官府报备,可以强行听离。 陈十三娘的婚姻,是两年前定下的。 既然对方不愿意听离。陈三太太就带着女儿出来躲避,躲过这一年,就满了三年。 虽然不是对方“无故”不娶,而是娶不了,也算“三年不成婚”,官府允许听离。 “怪不得要躲在我们家不肯走了。”凌青菀对景氏道,“原来是怕对方将他们抓回去。” 凌家虽然落魄。可到底也算有权贵亲戚。陈十三娘定亲的对方是商户,不敢到凌家撒野。 至于陈家自己人,陈三太太仗着自己守寡。动不动就拿“被欺负”出来哭天抢地,陈家也奈何不了她。 “是啊。”景氏道,“你大嫂接到祁州的来信,甚是不悦。十三娘定亲的对方姓卫。和陈家是几十年的故交,生意来往密切。两家互帮互助。 陈家去年暴富,天下皆知。世人皆有嫉妒之心,原本就眼红陈氏多财,而陈氏又是商户。无所依仗,倘若闲言碎语,授人以柄。以后也是要处处受难。 卫家儿郎健康、上进、洁身自好、一表人才,又不愿意退亲。陈家无故强行毁约,是授人以柄,少不得有人要对付陈家。 陈家根基还不稳,这个时候最不可做这种令人不齿之事。所以,陈大郎一路追着三太太母女,到了京里。” 凌青菀也觉得这个考虑是正确的。 祁州陈氏,今年开年的确出尽了风头,大家都知道他们暴富。 每个人都爱财,当权者更是。 这个时候,权贵稍微拿住把柄,就可以叫陈氏满门轻覆。 财权勾结,也需要时间的。陈家发达不过半年左右,还没有那么牢固的根基。 这个当口,怎能犯如此大错? “卫家儿郎没什么纨绔秉习,三太太却非要退亲,是为什么?”凌青菀问,“对方家族很落魄吗?” 不至于啊。 陈家在暴富之前,也是资产丰厚的商户。卫家和陈氏几十年的至交,至今还通婚,肯定是双方财力相当。 难道三太太看着陈七娘嫁到了凌家,有点权贵亲戚,也想让女儿嫁个做官的? 商人的地位,二十年后的确很高,可此前还是有点受歧视啊。 婚姻“直取资财”,也是比较缺钱的人家。而且,十三娘订过亲,等于婚姻成立了。再次改婚,严格上说算“再嫁”。 再嫁的话,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大嫂说,三太太心眼高远。眼瞧着陈氏富足,有人在她耳边挑拨说,完全可以像七娘子一样,嫁到京里清贵门庭去。 三太太也听闻,京里现在的婚姻,不问门第,直取资财。陈家有的是钱,足可以把十三娘嫁到七娘子势均力敌的人家,她就动了心思。 否则,她也不会直奔我们家来的。我瞧着她的意思,就想让我们亲戚里,帮十三娘寻个如意郎君。她是觉得我们亲戚,非富即贵了。” 凌青菀笑了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上次三太太还打听桐儿的年纪呢。”凌青菀失笑道。 景氏也无奈。 “她后来又问了两次,还说什么女方大些,更加积福。”景氏摇头苦笑道。 十三娘比凌青桐大两岁。 “娘,您别答应什么。”凌青菀道,“陈家是不可能允许她们在这个风口浪尖胡闹的。” “我知道。”景氏笑道,“你这孩子,总是当你娘傻,千叮嘱万叮嘱的!” 凌青菀往景氏怀里靠,撒娇道:“娘冤枉我,我是知道娘心地软、面皮薄,拉不下脸来。” 景氏纤瘦的胳膊搂住了女儿,使劲点了几下她的额头,道:“油嘴滑舌的!” 中午,凌青城从宗学里告假回家。 家里设宴款待陈大郎。 宴席过后,陈大郎又说起让三太太带着十三娘和十七郎回祁州的事。 “当年和卫家定亲,也是三婶极力要求的。如今,又是三婶不愿意,叫我们小辈如何立足?”陈大郎严肃道。 ***L ☆、第215章攻心计 第215章攻心计 陈大郎开口说话,就带着几分严厉。他觉得陈三太太让家族众人失信于人,无立锥之地。 当年定亲,是陈三太太极力要求的。 陈家不缺女孩子。跟十三娘同年的姑娘,就有三个,她们可以成为陈、卫两族联姻的桥梁,不是非十三娘不可。 可是陈三太太以“我替陈家守寡我很可怜凡事应该先以我女儿为主”的态度和言辞,争取到了那个机会。 卫家是祁州不可多得的富贵门第,家风严谨,子弟多争气! 如今,陈三太太却要毁约。 陈家暴富,却没有权势,当算是在风口浪尖。树大招风,他们不能做出如此被世俗唾弃之事。 凌青菀坐在一旁,看了眼陈三太太和十三娘,再看了眼陈大郎和陈七娘,最终没有说话。 凌青菀没说话,景氏和凌青城也同样保持缄默,不插手陈氏的家务事。 “人都没有长后眼,谁知往后事?”陈三太太清了清嗓子,对陈大郎道,“既然长房的女儿可以嫁到京城,为何我们三房的却要固守祁州?” 她觉得陈七娘能嫁到京里,那么陈家其他的女儿,也可以嫁到京里。 陈三太太不知不觉转移了重点。 “......三太太,您说您的,拉上我大嫂可要不得!”凌青菀突然插嘴,“我大嫂年幼时就与我大哥订亲,并非毁约另嫁,不可同日而语。” 众人一顿。 陈三太太也被凌青菀这话问得哑口无言。她的眸子里,蹙了几缕怒焰。愤然看着凌青菀。 凌青菀却一脸单纯无辜,静静看着陈三太太,纤浓羽睫微闪,像两把小扇子,煞是可爱,好似不懂陈三太太的愤然。 陈大郎则有点吃惊,同时眉宇间也有一抹笑意掠过。他应该是在想。凌青菀这个小姑子如此维护大嫂。七娘在凌家过得不错,他可以放心了。 “三婶,我这次带了人来。您不回去也得回去。”陈大郎懒得多言,免得叫亲戚看了笑话,强硬道,“您收拾收拾。我们后天动身。” 陈三太太不忿。 十三娘也紧紧攥住了拳头。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十三娘却突然走到陈大郎面前。她清湛盈眸满是泪水,看着陈大郎说:“大哥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陈大郎惊愕,不知她怎么说起这句话。 明明是要件要紧事。关乎陈氏声誉,十三娘却想用喜欢与憎恶这些情绪来强词夺理。 陈大郎惊觉这孩子如此蠢! “你难道不想我嫁得好吗?”十三娘哭着说。她娇嫩的面颊被泪水打湿,似梨花带雨般。楚楚动人。 她那晶莹饱满的泪珠,簌簌落下。似断了线的珠子。 凌青菀瞧见十三娘这样,心想这个女孩子很擅长攻心计,也知道利用自己年轻貌美的优势,不容小窥。 凌青菀瞥了眼陈大郎,只见陈大郎浓眉紧锁,有些反感,可见这样的戏码,对陈大郎而言是毫无效果的,陈大郎都看得烦了。 凌青菀又瞥了眼陈七娘,陈七娘同样也几分反感。 倒是凌青菀的大哥和母亲,对十三娘这番磅礴流泪的架势感到目瞪口呆,同时都有点警惕。 “这是什么话!”凌青菀听到陈大郎沉默片刻,不悦对十三娘道,“你已经受聘于卫氏,婚姻既成,毁约就是藐视法纪!” 陈大郎对十三娘的眼泪也无动于衷。 十三娘就知道这招不好使,至少对陈大郎不好使,故而退回了她母亲身边。 “后天早上走,三婶。”陈大郎反复强调一句,“您的东西收拾好。” 陈三太太没有回答他,带着怒意离开了正院,回了他们的客房。 直到晚膳,陈三太太都没有过来。 景氏派人送饭菜去了后院。 “亲家太太在哭呢。”丫鬟偷偷告诉景氏。 景氏没说什么,更没有惊动陈七娘和陈大郎,任由陈三太太去哭。 凌青菀等人,则坐着聊天,聊了很多事,就一直聊到了晚膳时辰。 大家重新坐席,用了晚膳。 晚膳后,天全部黑了。 华灯初上,庭院沉浸如水,墙角彻夜嘶鸣的蛩,已经不知去向,初冬的夜景有点萧条孤寂。 十月初一,没有月色,屋子里灯火将淡柔的橘光映照到了庭院,庭院的树木沐浴在灯光里,舒展虬枝,似鬼魅乱舞。 “......什么时候去上任?”陈大郎听说凌青城去杭州任知府的事已经恩准了,他可以择日上任,不由狂喜。 陈家就缺这样可靠的姻亲! 凌青城去杭州做知府,以后可能回京任高官,他就是陈家的依靠。 凌青菀瞧着陈大郎的兴奋,也与有荣焉。 “还没有确定。”凌青城道,“这个要听我姨父的安排,他说想让我尽快走。可是,七娘她......” 陈七娘的孩子在肚子里,已经有八个多月了,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就要临盘。 凌青菀知道她哥哥想看孩子出世,再去上任。头一回为人父,这种心情是激动又热枕的。 “不用担心我,娘和菀儿不是在家么?”陈七娘笑着打断了凌青城的话,“你的前途要紧。” 凌青菀觉得她大嫂这话不错,大哥的前途的确最要紧。他的前途,关乎陈七娘和孩子们以后的富贵,关乎他们一族的未来。 “听你姨父的安排。”凌青菀听到她母亲也开口道,语气里颇有几分愉悦,“早些走、晚些走是一样的。等你安定好了,我们和七娘就要过去。” 众人都笑了。 每个人脸上,都有几分舒畅淋漓。 说了片刻的话。众人各自回房歇息。 凌青菀躺在床上,想到方才那一幕幕,甚至十三娘哭闹那一幕,也不觉得烦恼,竟有几分趣味。 生活不就是这样吗? 她喜欢活生生的日子,活生生的人。 丫鬟替她熄了灯,她仍是睡不着。一个人望着空空的账顶愣神。她淡紫色的帐子。顶端有海棠花纹,幽黯中似某种神秘的图案,带着庄严。 凌青菀想到了卢珞。又想到了卢珃。 想到了卢珃,就又想到了官家。 “不知官家还有多少日子。”凌青菀心想,“他对我姐姐有情有义。不知轮回里,他能不能还遇到我姐姐?” 思及此处。她有几分怅然。 凌青菀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早起,下起了雨。 去年十月都下雪了。所以一到阴雨天,就有冬天的气息,冷气从窗棂延伸进来,锦被生寒。坐在窗前梳妆,凌青菀感觉手脚都有冰凉的。 “姑娘,暖暖手。”丫鬟端了杯热茶给凌青菀。 凌青菀笑着。捧过来握在掌心。 果然有点了些暖流,顺着她的掌心。沁入了她的四肢百骸,身上也有了些温暖。 凌青菀还没有梳好头发,蕊娘就来了。 “姐姐,姐姐!”蕊娘兴冲冲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银红色的包袱,“今天冷了,姐姐!” 她头发都没有梳,凌乱披散在肩头。 蕊娘的头发已经长了很多,浓密乌黑,直直到了腰侧。奔走间,青丝似流苏摇曳,徜徉在她的周身,让她添了几分墨色的妩媚。 蕊娘已经十四岁了。 虽然家里谎称她只有十一岁,可她到底是十四了,开始发育,个子只比凌青菀矮一点,有些聘婷婀娜,似早春枝头盛放的玉兰。 “蕊娘怕冷么?”凌青菀笑着问她。因为冷了,蕊娘很兴奋,让凌青菀不明所以。 蕊娘摇摇头,满头青丝缱绻。 “给姐姐!”蕊娘把手里的包袱递给凌青菀,“我早就做好了,踏枝姐姐说要等天冷了,才能给姐姐!” 凌青菀笑着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个护手。 雪色的护手,柔软暖和。手放到里头,似放到了被窝里,舒适温暖。 凌青菀的心田被触动,暖暖的,让她眼睛有点发热。 她想到自己以前经常给卢珃做衣裳鞋袜,卢珃每次收到都会特别高兴,凌青菀那时候还以为卢珃是哄她开心。 原来是真的。 想到这里,凌青菀眼底的水光就压抑不止,添了水气的眸子有种潋滟的光,充满了喜悦。 “姐姐,你喜欢吗?”蕊娘见凌青菀半晌不说话,反而要哭了,有点惊惶。 凌青菀抱住了她,道:“我很喜欢!蕊娘,你真是这个世上待姐姐最好的人!” “姐姐,我会一直对你最好的!”蕊娘仰起脸,慎重保证道。 凌青菀笑。 “来,姐姐替你梳头。”凌青菀道。 凌青菀仔细帮蕊娘梳了两个发髻,插了两朵珠花时,然后洗了脸、漱了口,姊妹俩去正院吃饭。 还在下雨。 斜斜密密的细雨交织着,在空中轻舞。 她们还没有进院门,就见陈七娘和景氏正要出门去,婆媳俩急匆匆的。 “娘,大嫂。”凌青菀牵着蕊娘,快步跟上去,问她母亲和大嫂,“这是做什么去?” “三太太他们要自己走了,丫鬟正拦着呢。”景氏道,然后顾不上凌青菀姊妹,不停的对陈七娘说,“你慢些,你慢些!外头城儿和你哥哥在,还有丫鬟仆妇,能让他们跑了不成?” 陈三太太是打算跑的。 她有法子对付陈家。 现在跑了,将来他们回去,陈家还是要赡养他们,要不然三太太就说要改嫁。 比起改嫁,陈家自然更愿意她守寡。 所以,陈大郎逼迫他们回家,陈三太太就准备带着孩子们去别的地方。 “你慢点走,地上滑!”景氏对穿着木屐还健步如飞的陈七娘道。 陈七娘很焦虑,却也依言放缓了步子。 ***L ☆、第216章早产 第216章早产 初冬的雨,斜斜打在脸上,寒意就在周身徜徉,袖底生冷。 庭院的高大树木,都被雨水打湿,俨然起了一层白雾,似轻纱笼罩,仙气袅袅。 小径的大青石被雨水浸润,湿漉凉滑,木屐踩上去,不小心就要跌倒。 两个丫鬟搀扶着陈七娘,陈七娘已经放缓了脚步,凌青菀和景氏瞧着瞧着心惊,生怕她跌一跤。 她还有不到一个月就临盘,这个时候跌跤,肯定要出事的。 “大嫂,你慢些。”凌青菀情不自禁在后面添了一句。 景氏左一句慢些,右一句慢些,凌青菀也如实说,让陈七娘的心情平复了很多,脚步也缓了下来,暂时将心头的焦虑搁置。 等她们众人到大门口的时候,陈三太太和十三娘带着年幼的十七郎站在雨中,细雨淋湿了他们满身,青丝就有了些淡淡光泽。 特别是十三娘,冻得发抖,娇嫩的面颊冻得发紫。 “倘或大老爷不能做主,退了卫家的亲事,我们是不会回去的。”陈三太太不顾寒冷,对陈大郎道。 他们说话的时候,有白雾冲口中溢出。陈三太太的脸也冻得发紫,没有打伞,任由寒雨劈头盖脸的落。 这是苦情戏。 “那就别回去!”陈七娘赶过来,陡然听到这句话,顿时大怒,呵斥道。 “你们的事,凭什么给旁人添麻烦?”陈七娘柔婉的眉目中,有蚀骨的冷意。 她睥睨着陈三太太和十三娘,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陈三太太被她吓了一跳,顿时就哭起来:“七娘。你如今嫁得好,姑爷有出息,你自己又能耐,就不顾其他姊妹?” “我嫁得好,是我命好,不是我给别人添累赘换来的!”陈七娘冷然道,语气阴冷。 她说罢。不再看陈三太太等人。而是对陈大郎和凌青城道,“大哥,回府吧。任由他们去!回去告诉爹爹,开了十三娘和十七郎的祖籍,将他们名下的财产白赠给族里出息的子弟!” 然后,陈七娘觉得不解气。又很大声道:“大哥回去再告诉爹爹,就说三婶目无尊长。不顾纲常,将其逐出家门!” 陈三太太脸色骤变。 陈十三娘也惊呆了。 “你敢,你们敢!”陈十三娘沉不住气,失措大喊起来。 陈七娘懒得再说说什么。转身往回走。 凌青菀远远看着他们。她和景氏、蕊娘一样,没有立场去说任何话。 所以,她们沉默看着。 陈七娘往回走。凌青菀看到她面上余怒未消。她余光瞥见了凌青菀和景氏,陈七娘又有几分尴尬难堪。 娘家亲戚这个样子。任谁都面上无光! 陈七娘又是好面子的人,她更是讪然。 凌青菀和景氏只当装看不见。 “你去拉拉那个十三娘,让他们别闹。”景氏低声对凌青菀道,“先稳住他们要紧,真让走了,祁州陈家还不知怎么排揎你大嫂呢。” 凌青菀道是。 她准备去拉陈十三娘,景氏打算去拉陈三太太,先把他们稳住,让陈大郎安全无虞将他们带回祁州去,就免得凌家的责任。 不成想,凌青菀刚准备过去,陈十三娘已经很着急,快步跑向陈七娘:“七姐姐,你为什么总是要和我们做对?” 她使劲抓住了陈七娘的袖子。 凌青菀心里大叫不好,生怕陈十三娘推到了陈七娘。陈七娘肚子很大,行动不便,地上又湿,最容易摔跤了。 凌青城也瞧见了,立马快步朝陈七娘飞奔。 因为她们都离得远,只有陈十三娘离陈七娘最近,没等凌青菀和凌青城等人跑到跟前,陈十三娘就用力一送,将陈七娘狠狠推了出去。 “七姐姐,你简直没有良心!”陈十三娘用力推搡陈七娘。 凌青菀几乎用了吃奶的力气,使劲想跑上前去,接住陈七娘,却见陈七娘已经重重倒在大门口的门槛上,哐当一声。 “七娘!”凌青城的声音充满了凄厉,大声喊着。他也是在陈十三娘奔向陈七娘的时候,朝这边疾奔,可是他还到跟前,陈七娘就跌倒了。 他们之前站的位置,都离陈七娘比较远,而陈十三娘又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不犹豫就上前行凶。 “七娘!”凌青城疾步到了陈七娘跟前,连忙将她搀扶起来。 陈七娘已经面如土色。 所有人都吓坏了。 凌青菀的一颗心全凉了,急忙上前给陈七娘把脉。 陈七娘的脉息已经乱了。 “哎哟......”陈七娘捂住肚子,整张脸因为痛苦而扭曲了,使劲咬唇,唇齿间含混不清说,“疼,疼......” “去请太医,快去请中洲来!”凌青城大喊身边的人。 他的喊声里,有掩饰不住的哭腔。 这个瞬间,凌青菀吓得六神无主。 景氏也吓得面色死灰,跪在陈七娘身边,哭着问:“儿啊,你要撑住!孩子,你撑住啊,没事的,娘在这里呢!” 景氏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去责备谁,眼里、心里只期盼着陈七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无事。 “救苦救难的菩萨,救救我这孩子。”景氏哭着祈祷,眼泪止不住。 陈大郎也奔到了跟前:“七娘,七娘!”除了这两个字,他其他话都说不出来。 那边,凌青城已经抱起了陈七娘,往屋子里跑。 陈七娘月白色的澜裙,沁出了污血,凌青城余光扫到了,他只感觉有人当头打了他一个闷棍,眼前直冒金星。心里全是一团糟。 “七娘,没事的,菩萨保佑着你。”凌青城不停的说,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毫无意识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凌青菀紧跟着凌青城。 “七娘,我不是在这里吗。无妨的。我给你坐镇。”凌青城继续絮叨着说,他的声音哽咽了,说得乱七八糟。 他声音里的哭腔。再也掩饰不住了。 陈七娘却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已经疼得快要昏厥了,面色苍白如纸,冷汗直冒。 陈十三娘推陈七娘的时候,是故意而且趁人不备的。陈七娘想要挣扎往后退,怎奈她已经八个多月的身子。很沉重,根本躲不开。 陈七奶牛关倒地的时候,正巧不巧撞到了高耸的门槛上。她的腹部直直撞上去,当时她就感觉慌了。要出大事! 此刻,疼痛沿着小腹四周,扩散了她的周身和四肢百骸。连脑子里都疼。 陈七娘的意识有些涣散。 寒雨浇在身上,已经感觉不到更凉了。 凌青城把陈七娘抱到了外院最近的厢房。凌青菀和陈大郎也快步进了进去。 陈七娘月白色裙子,已经看得见明显的污血。 景氏稍后一步进来,瞧见这一幕,她双腿一软,几乎要昏死过去。 蕊娘搀扶了景氏:“大伯母,您怎么了?” “七娘.....”景氏哭着道。 “大夫呢,去请大夫了吗?”凌青城胡乱大喊,“快去请大夫!” 凌青菀已经坐到了陈七娘身边,给她把脉。 诊脉片刻,凌青菀用一种极其肯定又沉稳的语气对陈七娘道:“大嫂,是要早产了!” 屋子里每个人都似被打了一个闷棍。 “那怎么办啊,七娘可有性命危急?”凌青城急促问。 “孩子能保住吗?”陈大郎也焦虑问道,这是他妹妹的第一胎,要是这胎保不住,以后就难了。 “七娘要紧!”景氏此刻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上前说道,“菀儿,你保住你大嫂的命!” 景氏记得自己生凌青城的时候,也是累得半死,当时大出血,狼狈不堪。 她的丈夫和婆婆都只是问:“孩子怎样,能活下来吗?”那时候,景氏躺在床上,不是疼痛,而是心凉和不值得。 她仰慕她的丈夫,唯有那件事,他令她寒心。哪怕他去世几十年,景氏想起来都是一阵寒意。 女人在生产时,情绪格外脆弱。这种脆弱,是平常人难以想象的。 所以,景氏明明全身都软了,双腿无力,还是撑着爬起来,说了一句“七娘要紧”。 陈七娘原本紧紧咬住唇,鲜红樱唇留下了深深的牙印。可是,景氏一句话,陈七娘突然就哭了。 她嚎啕大哭起来。 陈七娘这么一哭,把大家都吓得半死。 “七娘,你哪里不好?” “大夫就快要来了,七娘。” “大嫂,没事的,孩子已经成型了,这个时候早产,不会影响太多,会活泼健康的。”凌青菀也在安慰陈七娘,紧紧握住她的手。 陈七娘的产期,原本可能在半个月或者二十天后。 现在被迫早产,肯定会有点影响。 但是,孩子九成能活下来,因为陈七娘的胎儿一向就很健康。 “七娘,你别害怕。”陈大郎也说,他的声音也有些异样。 陈七娘却哭得停不下来。 好半晌,陈七娘才说了句:“好疼......”这话,竟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一向精明稳重的陈七娘,突然撒娇一样说了句好疼,令凌青城更加难过了。 凌青城不顾有人在场,落下泪来。 “我在呢,七娘......”凌青城自己心疼哭了,还替陈七娘擦拭眼泪。 这个时候,任何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要生了!”凌青菀把脉良久,终于松开了陈七娘的手腕,道,“快,派人去请产婆,该准备了!” ***L ☆、第217章龙凤胎 第217章龙凤胎 陈七娘的产期原本就很近,所以家里该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产婆也请好了。 凌青菀诊脉之后,确定陈七娘要生了,羊水已经破了,需要赶紧准备起来。 景氏终于平静了三分。 她将所有的忐忑和害怕都收起来,立马吩咐身边的丫鬟:“微雨,派人去请刘产婆;暮雨,派人去抬了藤架来,将大奶奶抬到内院收拾好的小厢房里;小厢房里的被褥铺好。去烧热水,准备艾草水......” 丫鬟们立马去办了, 很快,就有粗使的婆子抬了藤架过来。 凌青城又将陈七娘抱起来,抱到藤架上,由藤架抬入内院。 陈七娘也渐渐不哭了。 这个时候,众人也慢慢平静下来,慌乱的心终于稳了很多。 理智也回来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大家各自都有打算。 就连陈七娘自己,情绪也渐渐稳定。陈七娘听产婆说,她可能十月中下旬生产,那么现在提早十几天,并非特别大的祸事。 孩子生下来,肯定很健康。 凌青菀医术好,她也一个劲在陈七娘耳边说:“大嫂,你别怕,没事的,会母子平安!” 她的话,给了陈七娘更多的信心。 当然,陈七娘也能预料到,孩子可能受了点波折。她那么一下撞到了门槛上,撞得太狠了,导致早产,胎儿无论如何是有点影响的。 但愿没事! “只要孩子健康,我往后吃灾二十年!”陈七娘再心里祷告。 她没有再哭。 “大嫂。我在你身边呢,我会起死回生之术,不信你去问问,我乳娘的儿子都死透了,我都把他拉回来了。”凌青菀继续道。 陈七娘原本很伤心,也很疼痛,可听到凌青菀这话。她不由破涕为笑。 “好。我相信你。”陈七娘这么一笑,牵动了肚子,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可是她笑了。就给了凌青城和陈大郎一颗定心丸。 连景氏也舒了口气,在一旁说:“这是真话,七娘,你妹妹医术最好了。她在这里,你就安心吧!” 陈七娘颔首。 片刻之后。石庭来了。 他的胳膊还断着,根本没法子问诊。他只是将自己的药箱提了过来,交给凌青菀:“我想你可能用得上。” 然后,石庭又对凌青城道。“青城,你不用担心,你妹妹的医术不在我之下。” 凌青城含混点点头。根本没心思搭理石庭。 然后,太医们也来了。 来了两位太医。把脉之后说,胎儿成熟了,虽然是早产,却无损大人和孩子的健康,让陈七娘安心待产。 最后,刘产婆也来了。 “恭喜大奶奶,贺喜大奶奶,今天可是极好的日子,今日诸事皆宜,而且贵星下凡。 今天出生的少爷,将来是封王拜相的命,大奶奶等着封诰命啊!”刘产婆一进门,看了看陈七娘的情况,立马笑着道。 这个时候,男人们都出去了,只有凌青菀、景氏、蕊娘和贴身的丫鬟婆子们在场。 众人听了这话,都觉得刘产婆能言善语,会安慰人。 陈七娘也露出笑容,道:“借您老吉言。” 刘产婆知道陈七娘极其有钱,在她跟前服侍好了,肯定会有个很大的红包,故而非常认真殷勤,使劲捡好听的话,说给陈七娘听。 有凌青菀的安慰在先,又有刘产婆的话在后,陈七娘就心想:“也许我孩子该有贵命,才今天早早出来吧?” 这么想着,陈七娘的心有定了几成。 陈七娘素来不娇气,哪怕怀着身子,照样东奔西走,去铺子里忙碌,更在家里忙碌,没一样耽误。 这么一来,陈七娘的身体就比较健康,产子过程虽然痛极了,但是很顺利。 半个时辰之后,小厢房里传来孩子的啼哭声。 站在屋檐下的凌青城,心里陡然一松,长长叹了口气。他很想进去,但是产房不给男子踏入,他只得继续等在外头。 “怎么产婆还不出来?”凌青城几乎扒着窗户去看。孩子哭啼之后,又有哭声,但是产婆久久没有出来报喜,让凌青城又焦虑起来。 他分外患得患失。 约莫一刻钟后,却是凌青菀出来,对站在外头满脸担忧的凌青城道:“哥哥大喜,儿女双全!” 陈七娘怀的是龙凤胎。她先生了女儿,景氏面露喜色,不停的陈七娘说孩子健康,陈七娘也欣慰;而后,产婆说还有一个,又出了一个儿子,景氏狂喜,陈七娘更是喜极而泣。 凌青菀也非常开心。 所以,等孩子落地之后,她立马出来跟她大哥贺喜。 凌青城先是愣了下,惊喜过头了,憨憨傻笑。 “真的?”凌青城回神,眼角眉梢全是笑,“我可以进去吗?” “再等等。”凌青菀道。 报信之后,凌青菀又折回了小厢房。 陈七娘的胎盘也顺利落下,生产完成了。 皆大欢喜。 一开始,大家都非常担心陈七娘,除了陈七娘想不到其他事;而后,见陈七娘生了双胞胎,众人又惊喜不已,也顾不上其他。 直到陈七娘诞子半个时辰之后,凌青菀才从小厢房里出来。 她感觉很冷。 浑身被雨淋湿,全身都是凉的。 她打了两个喷嚏。 “微雨。”凌青菀喊了景氏身边的大丫鬟,“你叫厨上煮些姜汤,大家都有喝些,免得染了风寒。” 微雨道是。 凌青菀又喊了暮雨,问她:“陈家那母子三人呢。还在府上吗?” “他们走了,姑娘。”暮雨道。说到这里,暮雨也是一阵憎恶。那个表姑娘着实可恨,其心可诛推大奶奶。出事之后,陈三太太身为长辈,不留下来善后,反而带着孩子跑了。 她以为跑得掉? 除非她以后不想做陈家的人了。 “莲生。你去告诉安大人。让他派人去追,把陈氏那母子三给我抓回来。”凌青菀道,“直接抓到我们家里来。” 莲生道是。转身去了。 “莲生,顺便将我大嫂生了的话,告诉姨太太。”凌青菀又叮嘱一句。 “知道了,主人。”莲生回答。 暮雨听到这话。就很快意,道:“姑娘。等抓到了那个表姑娘,不能放过她!” “嗯!”凌青菀的眉梢,也添了几分凌厉冷冽。 当时在场的人都看到了,陈十三娘是故意推陈七娘的。 陈十三娘拉住陈七娘的胳膊。她犹豫了下,然后使劲用力将陈七娘往前一推。 她并非不小心,而是故意的。她的故意,根本没有半点遮掩。就是要将陈七娘推到! 简直是狠毒! 那个瞬间,凌青菀突然想起了“人性本恶”这四个字。 不止是凌青菀看到了,丫鬟、婆子、景氏、凌青菀、陈大郎,甚至陈三太太,他们全部都瞧见了。 陈十三娘小小年纪,如此狠辣,着实叫人后背发毛。 凌青菀吩咐完了之后,又折身回到了小厢房。 那边,石庭还没有走,坐在正院的大厅里喝茶,太医们却离开了。 “是双胞胎吧?”见凌青菀进来,石庭笑着问她。 “是龙凤胎!”凌青菀笑道,“你诊脉的时候,也诊断出来了吧?” 石庭颔首。 凌青菀也诊断出来了,但是她没有说过。正如石庭的顾虑一样,世人对双胞胎有点不好的传言。 不过,龙凤胎就无碍了。 龙凤胎简直是天下极大的喜事。 “很容易诊断出来。”石庭道。 然后,他又问凌青菀:“你嫂子的产期没这么早的,她怎么会突然早产,是出了什么事吗?” 凌青菀就把陈十三娘追上陈七娘,将陈七娘推到的话,告诉了石庭。 石庭眼底严霜倾覆,冷冷道:“这是故意谋害!你干嘛还要把她们追回来,直接让安檐在路上杀了她们,岂不是便宜?这年头土匪不少......” 凌青菀的眼底,也添了冷色,道:“杀了她,岂不是太便宜了她?让她活着!陈家不会让她好过的,我大嫂的哥哥亲眼瞧见陈十三娘的所作所为,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再说,我害怕孽债。杀人总是要有些报应的。没必要因为那么个人,脏了安檐的手。况且,也为孩子积福。” 石庭就笑了。 他笑得很灿烂。 “你笑什么?”凌青菀反问。 “我记忆中的九娘,就是这个样子。”石庭止住笑,认真说,“如今看来,没有记错,真的是这个样子。” 石庭觉得凌青菀善良有余,狠戾不足。她总是说那么多,无非就是找个借口,饶人一命。 “将来安檐只是个小官,九娘尚能自安。倘或安檐位高权重,九娘只怕做不到杀伐果断。”石庭心想,“我应该留下来,照看她几年。” 石庭看得出安檐命里贵不可言,将来肯定会权倾朝野。 而凌青菀,只怕跟不上安檐的步调,她始终不能心狠手辣。 石庭这些日子,一直在考虑皇帝驾崩之后自己的去向,现在他突然想到了。 他要留在京里,换个方式照顾凌青菀。 “姑娘,姨太太来了。”凌青菀正在和石庭说话,丫鬟突然进来禀告道。 凌青菀起身,迎了出去。 石庭将他的行医箱留给凌青菀,自己就告辞了。 寒雨微茫,将他离开的背影染得湿漉漉的,却异常的修长挺拔。 ***L ☆、第218章针灸 第218章针灸 凌青菀赶到陈七娘那边的时候,听到了姨母的笑声。 陈七娘一胎龙凤,乃是吉利征兆,每个人都很高兴,所以他们把那些晦气的事,都忍住不说,免得触霉头。 比如,陈三太太和陈十三娘。 陈十三娘推陈七娘,用心恶毒,这笔账是要算的,但不是现在。 此前还是要以吉利高兴为主。 “像姑姑!”小景氏抱着陈七娘的女儿,往凌青菀跟前凑,笑着道,“看看,像不像?” 有句俗话叫“侄女多像姑”,不过孩子太小了,皱巴巴的,根本看不出来。 “像!”凌青菀也捡了好听的说。 众人就笑起来。 凌青城也起哄,说:“像菀儿就好了,聪明伶俐,又懂事贤惠!” 满屋子人又笑。 气氛极好。 这两个孩子,因为是双胞胎,彼此的养分平分了,都不太大。一个四斤整,一个四斤一两,都很偏瘦。 不过,这样也很正常。 四斤多的孩子,可以平安健康的养大,虽然瘦弱了些,后面请几个好的乳娘,能滋补回来。 趁着姨母来了,大家都在逗孩子,凌青菀去小厢房找陈七娘。 陈七娘睡着了。 凌青菀拿起她纤瘦的皓腕诊脉,也没有惊醒她。凌青菀给她诊脉片刻,然后脸上有了几分忧色。 诊断半晌,突然陈七娘虚弱开口:“怎样了?” 凌青菀回神,笑着松开了她的手腕,道:“大嫂,你醒了?” 陈七娘点点头。 “怎么样?”陈七娘追问。“我的情况不太好,是吗?” “大嫂,我给你针灸吧。”凌青菀道,“然后再开些方子给你。我也说不准,但是往好了说,应该会漏红不绝;往坏了说,可能会大暴出血。” “什么!”凌青菀身后。传来男人震惊又沉痛的声音。“大暴出血?” 是陈大郎。 陈大郎想过来看看妹妹。方才生产完毕,秽物处理完了之后,凌青城进来了。陈大郎不方便。 直到陈七娘这边穿戴整齐了,孩子抱走了,陈大郎着实心疼妹妹生产辛苦,又遭此劫难。他就偷偷过来看望。 不成想,一进来就听到这个话。陈大郎顿时感觉晴天霹雳,有种五雷轰顶之感! 七娘是他最疼爱的妹妹,比女儿还要疼爱。陈七娘从小是被父兄捧在掌心长大的,特别是陈大郎。疼她最甚了。 陡然听闻陈七娘情况这么严重,陈大郎心头跟刀割一样! “我要杀了那个小贱人!”陈大郎也不顾体面,在凌青菀面前出脏口。痛心疾首骂了起来。 他大骂陈三太太和陈十三娘,骂完之后。终于平静了几分,陈大郎带着几分祈求,问凌青菀:“二姑娘,七娘她的病情你能治吗,能好吗?” 陈大郎真的慌神了。 他知道大出血是要死人的。 陈大郎最心爱的小妾,就是产子而大出血逝世,已经六年了,陈大郎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恍惚。 当时,大夫们束手无策。 祁州可是药都,名医遍地!那么多名医的祁州,都治不好产后的大暴出血,可见有多么严重! 陈大郎全然没了主意,只剩下心慌,连呼吸都粗重起来。 “能!”凌青菀说。 她眼睛纯净,似墨色宝石一样的眸子,认真看着陈大郎,说道:“我既然问了,自然就能治好我大嫂。” “大哥,菀儿的医术很好。”陈七娘也柔声安慰她哥哥,“既然菀儿说能治好,就是真的能好。您莫要声张,青城和我婆婆已经很遭罪了,别告诉他们。” 陈大郎心里大痛。 他妹妹懂事得叫人心疼。明明自己这么吃苦,还要顾虑丈夫和婆婆。 “菀儿你也是,不要告诉你大哥和娘。”陈七娘又叮嘱道,“平白叫他们担心做什么,他们又帮不上忙。” “嗯。”凌青菀道,“我知道了大嫂,你放心。这样吧,我先给你针灸,再配合用药,争取早点压住病情。” 陈七娘颔首,同意了。 陈大郎就退了出去,他装作若无其事,却掩饰不住眼底的痛苦和担忧。 他实在太担心了。 凌青菀先给陈七娘开了方子:“先吃十副生化汤的增方吧。” 生化汤是塞流止血的。但是,在塞流止血的同时,凌青菀又添了“参三七、益母草、五灵脂”等活血化瘀的药物。 产生之后,子宫会有恶露,需得将恶毒排出去。所以,凌青菀在给陈七娘塞流止血的同时,还要防止她恶露不行。 边塞边导。 凌青菀开好方子,把方子给陈七娘解释了一遍。 陈七娘很疲惫,说:“我哪里听得懂?要说满京城的大夫,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了。连官家请你看病,难道我还比官家精贵吗?” 凌青菀就笑了笑。 陈七娘喊了自己的心腹丫鬟,让那丫鬟偷偷去抓药,再偷偷煎熬,凌青城要是问起,就说是排产后恶露的方子。 “大嫂,我先给你针灸。”凌青菀道。 产后大出血,针灸需要从两个方面的穴道着手:肾和肝。肾虚不能摄血、肝疲不能藏血,这才是大出血的根源。 凌青菀在肾经足少阴和肝经足厥阴等穴道,以平补平泄的手法,扎针,停针两刻钟。 扎针之后,停针的过程中,凌青菀对陈七娘道:“今天若是有点异常,大嫂别慌。这个针灸,需得持续七天。七天之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陈七娘点点头。 两刻之后,凌青菀取针。叮嘱陈七娘喝药,就离开了,回了她母亲那边。 陈大郎进来,和陈七娘说了半天的话,都是在安慰她。 “大哥,您可别轻瞧了菀儿!她这些日子,时常进宫给官家请脉呢。满太医院的太医。官家都不用。只请她。您说说她的医术,有多厉害?”陈七娘对陈大郎说。 陈大郎目瞪口呆。 他真没想到,凌青菀这么个温柔娴静的姑娘家。如此本事! “真看不出来!”陈大郎感叹道,却相信了,放下了三四分。 既然凌青菀这么有本事,又承诺治好陈七娘。陈大郎就决定相信凌青菀。 下午的时候,陈七娘喝了药。下面流血不止。 有恶露,也有鲜血。 “果然在大出血。”陈七娘叹了口气。幸好家里有凌青菀,否则她命不保了。 而现在,陈七娘很安心。 她想到了陈十三娘! “小小年纪。就这么歹毒!”陈七娘眼角添了杀意,“真不是个东西!等我先熬过这口气,活过来之后。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黄昏的时候,安檐过来看凌青菀。顺便瞧瞧孩子。 趁着没人的时候,安檐告诉凌青菀:“人已经找到了,我安排在城外。你确定要送到你家里吗?” 安檐是问:要不要直接杀了了事。 “带回来吧。”凌青菀道,“你没必要染这个脏。交给陈家,陈家不会轻易放过她们的。” 凌青菀不想安檐沾了这个血。 而且,她觉得陈七娘是不会放过陈十三娘的。陈七娘和陈大郎满心的愤怒,他们可能需要亲自动手,才能将怨气发泄出来。 “那我明早带回来给你。”安檐道,“现在已经宵禁了,我将他们安排在城东的客舍里。” “好。”凌青菀说。 安檐话说完了,就伸手抱她。 他低头,吻她的唇、她的面颊,将头搁在她的颈项里,嗅着她的气息,甚至汲取她耳后的那点温软,将她抱在怀里揉搓,爱不释手的样子。 凌青菀被他磨得没法子,又推不开他,只得低声说:“雪儿也是经常这样舔我!” 她把安檐和狗相提并论。 安檐却一点也不生气,道:“因为我们都爱极了你。” 凌青菀微愣。 而后,她面颊发烫。 她已经快忘记了,安檐曾经不知她是卢九娘时,经常一本正经说些让她脸红心跳的情话。 这一年,整整一年,他们似乎从未如此亲昵过!凌青菀也久违了他的情话,快要忘记了。 终于过去了! 他们仍拥有彼此。 凌青菀用力抱住了安檐的脖子,整个人几乎挂在了他身上,紧紧贴着他。 “安郎,我也......”凌青菀声音细柔,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也爱慕他,但是她无法像他那么自然而然的说出来。 安檐听懂了。 “还有一个月,我就要嫁给他了。”凌青菀被安檐抱着,心里不由这么想,就充满了浓浓的蜜意。 她爱这个人,万幸的是他也心悦她。 世间竟有如此万全之事,想来是造化不凡。 安檐在凌青菀跟前待了片刻,这才依依不舍离开了。 凌青菀也去看陈七娘。 “喝什么药啊?”凌青菀进来的时候,听到凌青城问,“七娘怎么了?” 凌青城碰到看到了陈七娘喝药,不免惊疑。陈七娘撞了那么一下,很重,甚至导致早产,这让凌青城心里一直不落忍,他很担心陈七娘出事。 “大嫂没事的,就是产后下恶露的药。”凌青菀帮忙解释说。 “真的?”凌青城犹豫着问。 “是的。”凌青菀道。 凌青城眉宇间还是有几分忐忑。 陈七娘也反复说没事,凌青城这才将担心压下。 凌青菀给陈七娘把脉,悄声叮嘱她好好喝药,不要慌张:“我明天早上再来给你针灸。” 陈七娘点点头。可是夜里的时候,她感觉下面像尿了一样,湿濡得厉害,她甚至能感觉到血汩汩流出来的声音。 陈七娘的心猛然就凉了半截,她吓到了。 凌青菀说她可能大暴出血,陈七娘以为不是什么大事,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凌青菀没有危言耸听。 她也不顾夜深,也顾不上瞒着丈夫,急忙推醒了凌青城:“青城,你快去叫菀儿来!” ***L ☆、第219章关起来 第219章关起来 淫雨绵绵的初冬之夜,凌青菀的屋子里放了个暖炉,但是她仍觉得很冷。 刚刚步入初冬,人还没有适应寒凉,冷就变得格外难捱。 凌青菀躺在床上,也瑟瑟发抖,总感觉锦被里全是凉的,凉得似浸在水里,手脚蜷缩在一起,不敢伸开。 凌青菀忍了片刻,喊丫鬟添床被子。 丫鬟闲儿道是,转身去打开箱笼找被子。 凌青菀就是在这个时候听到了敲门声。 敲门声很急促,还带着呼喊声:“菀儿,菀儿!” 是她哥哥凌青城的声音。 在这寒夜里,凌青城的声音凄烈,听起来更吓人。 凌青菀自己吓了一跳,她屋子里的丫鬟们也吓到了。 有个小丫鬟顾不上打伞,去开了门。与此同时,凌青菀已经拉过自己的褙子和风氅,穿戴起来。 “菀儿,你快去看看七娘!”凌青城进门,慌乱对凌青菀说。 他没有打伞,甚至没有穿好衣裳,只是批了件直裰,敞开着衣襟,里面月白色的中衣被雨打得湿透了。 凌青菀见他的脸冻得黑紫,牙齿都在打颤,没有耽误说什么闲话,道:“走吧!” 她背起来石庭的行医箱,自己打了油布雨伞,走在她哥哥前面。 一个粗使的小丫鬟在前头掌灯,闲儿和莲生跟在凌青菀,凌青城反而被落到了最后面。 “菀娘。”陈七娘神色惊惶,见凌青菀来了,虚虚喊了她。 凌青菀也叫了声大嫂,然后说:“没事没事。我来瞧瞧。” 她脱了风氅,放下行医箱就开始给陈七娘诊脉。 凌青菀的指端纤柔粉润,却冻得冰凉,似寒冰压在手腕上,陈七娘身不由己有点小哆嗦。 陈七娘觉得凌青菀的手指格外凉,似放在冰窖里的生铁一样,寒得钻心。 现在就这么冷了吗? 陈七娘不由想道。 “怎么样?”凌青城晚一步进来。也顾不上更衣。就那么湿漉漉站在旁边,焦虑问凌青菀。 外头的雨势渐渐浓了,檐下雨滴如注。屋顶也噼里啪啦,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嘈嘈切切的。 这嘈杂,给冬夜添了几分喧嚣。 凌青菀没有回答凌青城。专心给陈七娘切脉。 而后,她又看了看陈七娘的舌苔和面色。再询问陈七娘自己的感受。 “大嫂,你自己心里感觉如何?”凌青菀问。 “就......就是流了很多血。”陈七娘也形容不清楚,她只是觉得下面一直在流血,似小解一样。根本止不住。 陈七娘并非怯懦性格,可是此刻,她太害怕了!她的孩子刚刚出生。还是两个,假如她不幸。以后孩子活着就要全部依靠凌青城的良心了。 男人的良心是靠不住的。哪怕真的靠得住,时间久了也要被消磨。 陈七娘患得患失,这个时候,她非常害怕。 “没事。”凌青菀诊脉完毕,面上有几分释然,带着轻松的微笑说,“我早上就跟你说了,可能会出血的。不是白天已经针灸过了,也吃药了吗? 不妨事的,病情没有恶化。而且,这个出血也是下恶露。暂时与性命无关,大嫂不用太担心。” “真的?”凌青城道,“你不是捡了好听的说?” “人命关天的事,我若是没把握,自然让你去请名医了,岂会为了安慰你们而故意说轻?”凌青菀道。 凌青城一想,倒也是。 他知道他妹妹素来懂事。 “菀儿的话,我都相信。”凌青城表态,然后又对陈七娘道,“七娘,你听到了不曾?菀儿说你的民病没事,你莫要忧心。” 陈七娘松了口气。 “大哥,你去换身衣裳吧,免得你先冻病了!”凌青菀终于道。 凌青城也惊觉全是都是雨水,肌肤都有点僵了。他呼了一口气,不禁打了两个喷嚏,下去更衣了。 凌青菀又吩咐陈七娘的丫鬟:“去给大少爷煮些姜汤。” 丫鬟道是。 “大嫂,不如我在你这里住一晚吧,让大哥出去住厢房,我在炕上睡。半夜若是还不好,我再给你看。”凌青菀转身对陈七娘道。 这个时候,陈七娘也不虚套客气了。 “辛苦你了,菀儿,我永记得你的恩情!”陈七娘清湛盈眸里有点雾气。 “咱们姑嫂,不用这样。”凌青菀笑道。 她果然在陈七娘里卧的炕上睡下。 这炕上,平时都是值夜的丫鬟睡。 凌青城更衣之后,知晓凌青菀要住下,自己就去了外头的梢间。 凌青菀睡在这里,陈七娘格外安心。她这么一安心,就不会疑神疑鬼,踏实睡到了天亮。 凌青菀却是一夜没怎么睡,时刻留心着。 她还是觉得冷,冷得刺骨。 “这是什么鬼天气啊?”凌青菀也会抱怨。 后来被窝里暖和起来,她才感觉好了很多。 早起,她再给陈七娘诊脉,见陈七娘的情况和昨天差不多,没什么好转的,就对陈七娘都:“大嫂,今天扎针多停针一刻钟,你忍耐些。” 陈七娘问:“是严重了吗?”她问得虽然平静,声音里却有一丝暗哑藏匿不住。 凌青菀摇摇头。 “没有严重,但是也没有明显的好转。”凌青菀道,“不进则退,我怕明天真的变坏。” 陈七娘点点头。 凌青菀拿出石庭的金针,给陈七娘用针。 尚未结束,景氏那边的大丫鬟微雨过来回事,凌青菀迎了出去。 看到凌青菀在,微雨不免笑了:“姑娘这么早来看大奶奶?” 凌青菀颔首。道:“是啊。微雨姐姐也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微雨就看眼里卧,问:“大奶奶还没有醒吗?” 凌青菀道:“还没有。” “......安二爷方才派人来送信,说将陈三太太和姑娘少爷们找了回来,送到了家门口。太太想问问大奶奶,要怎么办。”微雨轻声道。 她的话,陈七娘听到了。 陈七娘大喜。柔婉眼底闪过锋利。 “微雨!”陈七娘隔着毡帘。喊了微雨。 微雨这才敢撩帘入内。 陈七娘躺在床上,放下了锦帐,微雨看不清她。只听到陈七娘声音清明:“你跟太太说,先把他们关到外院的小厢房,关几天再说,等我好了。亲自处理。” 微雨道是。 她得到了陈七娘的意思,转身退出去。回正院去告诉景氏。 景氏听了,不免踌躇。 “这样好吗?”景氏反问微雨,“到底是七娘的长辈!” 凌青菀就在这个时候进了正院。 景氏的话,凌青菀也听到了。 “什么长辈?”凌青菀声音冷冽道。“她女儿差点害了我们凌氏三条命! 如今大嫂产子之后身体虚弱,孩子早产半个多月,好就好。不好去找谁?娘还是听大嫂的,先把他们关起来再说。” 景氏没有防备凌青菀进来。吓了一跳。 定心之后,景氏就道:“菀儿说得对,那就先关起来吧。正巧大舅老爷在,交给他发落。” 丫鬟道是,出去吩咐了。 景氏又问凌青菀:“你让檐儿去追的?” 凌青菀道:“是啊,娘,怎么能轻易让他们跑了呢?” 景氏想到那个十三娘,故意推陈七娘,也许一阵心寒。 微雨出去吩咐,很快就折了回来,对景氏和凌青菀说:“陈家十三娘子哭得厉害,想见见太太。” “不见!”景氏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耐心。 她原本念着陈十三娘是陈七娘的堂妹,怕陈七娘觉得轻待了她娘家人,她们的恩怨是自家内部的事。既然陈七娘不顾念这些,景氏自然也没了顾虑。 微雨说知道了。 陈三太太和陈十三娘、十七郎被凌家的下人推到了小厢房里,反而安心很多了。 他们自从被安檐抓到,就吓得半死。 如今,知晓没有将他们弄到山寨去,反而是弄回了凌家,他们就心定了很多。 “都是你!”陈三太太埋怨十三娘,“你好好的,做什么推七娘?” “我是不小心的,娘!”陈十三娘哭着说道。 当时,陈三太太也瞧见了,十三娘就是故意的,陈三太太也惊呆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女儿会做出这种事来! 但是,十三娘一直否认,陈三太太也觉得女儿当时是被鬼迷心窍,气头上无意之为,并非有意伤害陈七娘。 饶是如此,陈三太太还是埋怨了女儿好几回! 陈十三娘哭了。 她很害怕,生怕凌家要寻她的错! 其实,她是故意的。 陈十三娘非常嫉妒陈七娘。 陈七娘嫁给凌青城,而凌青城的姨父安肃乃是朝廷二品大员,而且是吏部尚书,全天下的官员都要巴结安肃。 陈家赚了钱之后,刻意走安肃的路子。若是没有凌家,他们一个祁州的商户,是登不上安肃的门,而现在他们巴结上了。 他们和安家,等于也有了间接的姻亲! 这让他们在祁州备受重视! 从前每次药市开市,县令对他们爱答不理。自从陈七娘出嫁之后,每次药市开市,县令都特意请陈家大郎住主祭! 这份荣誉,外行人可能不甚在意,但是在医药这行,非常露脸。 陈家的声誉和生意越来越好,举族上下夸陈七娘,说她嫁得好! 其实,当时陈家和凌家定亲的时候,安肃还没有如此发达。 所以说,陈七娘不是眼光好,而是运气好! 陈家更是拿陈七娘来教育子女们,似乎陈七娘的一些品行,都成了楷模。 可陈七娘在家时,挺离经叛道的,整日往男人堆里扎,做生意、算账精明百般,却不擅长女红,书画也不擅长,哪里有什么值得称赞夸耀的? 陈十三娘年纪大了,即将出阁,总是有人拿她和陈七娘比。 这让陈十三娘嫉妒不已。 等他们到了凌家,陈十三娘发现凌青城容貌俊朗、举止优雅雍容,一副天生的贵公子气派,又对陈七娘疼爱有加,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比陈十三娘预想的还要好。 这一切,让陈十三娘嫉妒的怒焰更炙热。 **L ☆、第220章偷听 第220章偷听 陈十三娘着实嫉妒她堂姐,所以她拉住陈七娘的那个瞬间,她心里那个嫉妒的恶魔窜了出来,让她丧失理智,用力将陈七娘推到! 她那个瞬间有个古怪的念头:让陈七娘流产,最好死了! 也许,陈家为了巩固和凌家的姻亲,会把十三娘嫁给凌青城呢? 推陈七娘的那一刻,十三娘就是这么想的。 她十五岁的稚嫩人生,因为没有父亲,不像陈七娘那样纵横商场,而是躲在内宅,懂得的道理少得可怜,并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么荒唐可笑! 她还指望没人瞧见。 她也指望陈七娘真的一命呜呼。 直到现在,陈十三娘也这么期盼着,期盼着陈七娘死去。 但是,她希望陈七娘的孩子活下来! 到时候,她就赖在凌家,死活不肯走,又不承认陈七娘是她推的。 到时候,陈十三娘只需要说:“都是我的错,我不小心去扶七姐姐,反而害得七姐姐挣扎.....” 她可以说是陈七娘自己挣脱陈十三娘的搀扶,这才滑到的。 这件事跟她有关系,她赖着不走,自己又年轻漂亮,总能感动凌青城的。 等凌青城有点松动,陈十三娘再说,自己姐姐的孩子,她愿意帮着照顾。比起旁人,她到底是陈七娘的堂妹,和那孩子有血脉之缘,兴许凌青城更愿意相信她。 陈十三娘想得很美好。 她觉得凌青菀和普通男人一样,睡不贪图美色?而凌太太景氏,一副菩萨模样,看上去很好欺负。没什么主见。 “我并非故意的,娘!您救救我。”陈十三娘哭起来。 她和她母亲离开,不成想被将士给抓了回来,这吓坏了她! 不过,回来最好了。 请佛容易送佛难,她是不打算再走的,死活要赖在凌家。 当然。前提是陈七娘要先死。 不知道陈七娘怎样了。 “救?”陈三太太急了。“怎么救你啊?都是你糊涂,你怎可如此糊涂?” 陈三太太自己也是一团乱麻。 她这种女人,色厉内荏。欺软怕硬。在陈家的时候,她仗着自己守寡,利用自己的弱势,得到了不少的好处。 她唯一的手段。就是哭闹。 陈家长房的主母,就是陈七娘的生母。早早去世,而陈家大老爷一直没有续弦,内宅就没个厉害的管事者。 每次三太太一闹,家里能有立场管她的女人不多。而外院的男人对她一个寡妇多有宽容,所以她总能得逞。 她的本事,就是撒泼。 现在。她觉得撒泼没用,她女儿推搡了陈七娘。而陈七娘那个女人手段狠辣又诡异,陈三太太感觉在劫难逃。 “娘,七姐姐她会不会打杀我?”十三娘哭着,跪在陈三太太脚边。 陈三太太微怔。 陈七娘真做得出来。 “娘,我害怕......”陈十三娘仰起脸,眼睛哭得通红,眼皮都浮肿起来了,煞是可怜。 十七郎年纪小,一直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刻,他姐姐哭得可怜,他也很茫然,不知何意看着他母亲和姐姐。 陈三太太觉得儿子有点傻。 这么想着,这个女儿就更不能失去了,她是陈三太太未来的希望。她嫁得好,可以帮衬十七郎。 “好好,别哭了。”陈三太太松口,搀起十三娘,“咱们想想法子。” 屋子里沉默片刻。 “娘,七姐姐的婆婆,是个心地慈善的女人,而且七姐姐已经诞子,正是需要积福的时候。七姐姐素来不信鬼神,但是她婆婆......”陈十三娘哽咽着,断断续续道。 “对!”陈三太太双目放亮。 景氏瞧着面目慈善,而且软弱可欺,完全可以去跟景氏闹。 陈七娘敢动手,陈三太太就闹得凌家不得安宁。到时候,景氏肯定会息事宁人。 “娘,七姐姐容不下我。”陈十三娘继续道,“是不是因为姐夫喜欢看我?” 陈三太太愕然。 她倒没有留意过。 凌青城看陈十三娘吗?陈三太太觉得凌青城的眼神,都融化在陈七娘身上了,很是深情。 他怎么会看陈十三娘? 不过,男人嘛..... 陈三太太踌躇起来。她是觉得凌青城很好,但是她不想让自己女儿做妾。 “......听说姐夫要去扬州做知府了,七姐姐这个时候,看得特别牢,生怕自己配不上姐夫。”陈十三娘哽咽着说,“她对我也防范,把我当成什么?” 陈三太太后面说着什么,声音低了下来。 她们母女俩低声筹划着,外头还在下雨,滴滴答答,屋檐下似珠帘摇曳。 凌青菀站在屋檐下的窗口多时。 她将脑袋贴着窗户,屋子里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丫鬟们看得她在偷听,却没人出声。 这是凌家的丫鬟,对屋子里的人不敢兴趣,却不敢违逆凌青菀,任由凌青菀挨着听。 站得时间有点多,凌青菀的双手发凉,身子也有点僵。 初冬的雨天,格外的冷。 细雨尚未停歇,好似不知止境,下起来就没完没了,阴冷就丝丝暗潜。 “走吧。”凌青菀听到这里,对身边的莲生说。 主仆二人折回了内院。 凌青菀把陈三太太的打算,一五一十告诉了景氏。 她省去了陈十三娘说凌青城爱慕她的那段。这一段,她可以单独说给凌青城听,让他有个防备,而不是告诉景氏。 凌青菀只把陈三太太母女觉得景氏软弱可欺,想从景氏身上下手的话。告诉了景氏。 景氏愕然:“想利用我?” 景氏是个温软敦厚的人,可她并非没有原则,很好奇欺骗。 她跟二房和老太太斗智斗勇多年,从来没吃过亏,怎么陈三太太就觉得她好利用呢? 景氏不免好笑,又有几分不快。 她也希望别人忌惮她。有了忌惮,就有了敬畏;有了敬畏。才有尊重。 “是啊。”凌青菀笑道。“娘,这个世上,善良真是一无是处。对么?哪怕是看上去善良温柔,都会被人钻空了心思利用。” 景氏秀眉微蹙。 “你这孩子,怎样这样说话呢?”景氏不悦,“没了善良。还是个人吗?只不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总有些人错把愚昧、软弱当善良罢了。” 凌青菀就笑了。 她往景氏的怀里靠,柔声道:“娘的心思最通透了。” 景氏仍是觉得有点不开心,她觉得她女儿对她不信任了。 难道她平时看上去真的没什么威严吗? 这让景氏反省。 果然,凌青菀和景氏刚刚说完话。外头看守陈三太太的丫鬟就跑过来对景氏说:“太太,不得了了,三太太昏死了过去......” 这是装晕。先把景氏骗过去,然后巧舌如簧说服景氏帮她们。 她们一进门。就刻意挑拨景氏和陈七娘的关系。 “等她醒!”景氏厉声呵斥丫鬟,“这点小事,什么不得了,也值得这么急急忙忙?” 这小丫鬟当即吓得半死。 景氏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也是罕见景氏动怒,个个敛声屏息。 她们也看得出景氏对陈三太太的态度。 “还不走?”景氏见那小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半晌没有挪动脚,声音猛然一提。 “是,是!”小丫鬟立马爬起来跑了。 凌青菀心想,哪怕陈三太太和十三娘要闹着上吊,丫鬟都不敢再来禀告景氏了。 景氏训完了丫鬟,心里稍微好受几分,放下这些琐事,开始着手准备孩子洗三礼。 陈七娘一口气添了两个孩子,景氏满心的欢喜,准备洗三礼大办一场。 凌青菀准备离开。 “菀儿,你等等。”景氏喊住了她。 凌青菀折身回来。 “我听说,你昨晚歇在你大嫂的屋子里,是你大嫂不舒服吗?”景氏低声问凌青菀,“可是严重得很?你若是没把握,我派人去请其他大夫。” 景氏觉得是很严重的,否则凌青菀不至于整日在陈七娘那边。 但是,孩子们都瞒住她。 就像凌青菀所言,是觉得她太过于善良吗,承受不住吗? 这些孩子都忘了,她曾经支撑一个晋国公府二十年整吗! 景氏有点委屈了。 凌青菀把景氏的神态瞧在眼里,不免笑了:“不用了娘,我能照顾好大嫂。” 然后,凌青菀就把陈七娘的真实情况,告诉了景氏,虽然陈七娘让她别说。 景氏听了,顿时吓得脸色骤变。 “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瞒着我?”景氏立马站了起来,要去看陈七娘。 凌青菀拉住了她:“娘,事情已经发生了,您着急也没用。我在给大嫂针灸和用药,她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怕您知道了,跟着担心。您不用这会子去瞧她,她睡着了,反而吵醒了,不如下午再去。” 景氏就忍耐下来满心的担忧。 她沉默坐了半晌,眉头紧锁。 “我从未遇到如此狠毒的女孩子!”景氏半晌才说,声音前所未有的清冷,说起陈十三娘。 景氏这一生,没什么太多的大起大落。 她所见识的,无非就是继室婆婆和小叔子的贪婪,和她妹妹告诉她的一些闲话。在她的意识里,孩子总是单纯天真的。 而十三娘推陈七娘,那是刻意而为,在场每个人都看到了! 陈七娘早产、又大暴出血,大人、孩子全部危急万分。 幸而凌青菀一再保证大人和孩子都没事,凌家才放心。若是其他地方,陈七娘这么一摔,估计要一尸三命了。 何等狠毒! “人之初,性本恶。”凌青菀说。 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恶,素来有争议。直到这一刻,景氏才觉得,人性本恶。 “把他们关到后花园去。”景氏和凌青菀说完话,想到陈三太太和十三娘他们还在外院的厢房里,不由不快。 明日就是洗三礼,家里人来人往,不方便。 下人道是。 “娘,我先回房了。”凌青菀见景氏这里的确忙碌,又道。 景氏这次没有再拉她。 凌青菀刚要走,又有丫鬟跑进来说:“上次那位公公又来了,说官家有口谕传给二娘子。” 景氏看了眼凌青菀。 凌青菀知道,这是要去复诊了。 于是,她先去外院见了宋公公,接下口谕。的确是皇帝传召她复诊。 凌青菀回屋,背起了石庭给她的行医箱,跟着宋公公去了宫里。 ***L ☆、第221章刻意 第221章刻意 凌青菀跟着宋公公,进了皇城。 距离上次给皇帝问诊,才过去不过八天,但是凌青菀却感觉过了很久。 上次进宫是秋末,金色骄阳铺满了地面,泛出暖金色的光,带着一点残留的温暖。 这次进宫是冬初,苍穹灰蒙蒙的,雨后尚未放晴,层云叠叠,处处寒意逼人。 季节的改变,有时候悄无声息,有时候措手不及。而这次的变换季节,就太过于阴冷,叫凌青菀承受不住。 皇帝寝宫的外殿里,又围满了大臣,安肃和安檐父子同时在场。 越王和纪王府的四太尉也在。 不过,这次太后没来。 “太后这次怎么没来,是出了事吗?”凌青菀情不自禁这么想着。 她期盼太后出事。 这段日子,凌青菀在家里忙碌,无瑕旁顾,而皇帝却没有放松他的计划吧? 石庭也在,他照样打着石膏,胳膊掉着,却依旧风姿磊落,卓尔不群。瞧见凌青菀,石庭冲他微微点头。 石庭身后,跟着数名太医,个个神色紧张,忐忑不安。 “皇帝的病情,只怕又变坏了。”凌青菀心想,“要不然,这些太医们也不会这么紧张了。” 她想着,就低垂了眉眼,跟内侍进了内殿,没有和任何人见礼。 “官家,凌姑娘来了。”宋公公进了内殿,给皇帝跪下。 皇帝的内殿里,冯贵妃和王淑妃皆在,还有几位低品的宫妃。 大多数凌青菀都不认识,也有几位觉得眼熟。凌青菀早年几乎是在宫里度过的。所以哪怕不认识的宫妃,也是在逢年过节时,她们给皇后请安时见过。 她不敢多看,连忙跪下给皇帝行礼:“吾皇万岁。” 那边,皇帝的声音有了几分笑意,道:“起身。” 凌青菀说谢主隆恩,然后站起身来。 “冯氏和王氏留下。你们都退下吧。”皇帝对众人说。 诸位贵人依言。纷纷退了出去,内殿立马就空阔了。衣香流散,料峭寒意涌入。地面冰冷坚硬,隐约能泛出人影来。 孤寂,清冷! 皇帝的眼睛已经好转了很多,最近都能看得见。没有再犯。 这是凌青菀替他诊治的结果,因此。凌青菀现在在太医院的名气很高,太医们个个觉得她非平凡人,医术超群,只是石庭从来没告诉过她。 这次。官家是犯了其他病。 “官家,民女给您把脉。”凌青菀道。 皇帝很配合,将手伸了出来。笑盈盈看着她。他心情很好,状态也很好。似乎有点回光返照之相。 等凌青菀的手指搭上去,皇帝突然问了句:“外头这样冷?” 凌青菀道是:“很冷,官家。” 皇家微笑,不再说什么。 凌青菀诊脉,浅取、深取数次之后,心觉不妙。越是深取,这种感觉更加明显了。 凌青菀觉得皇帝熬不过一个月,他的身体里每一处都在恶化,而且他最近淤血逆行犯胃,什么都吃不下去,而且还吐血。 这次请凌青菀,应该是他吐血,吓坏了太医们。 “官家,您近来如何?”凌青菀试探着问。 皇帝留下冯氏、王氏二妃,自然是想借她们的口,向后宫传达一些信息。 凌青菀不知道他想传达什么,所以说话也所有保留,先试探皇帝的意思。 “不太好。”皇帝蹙眉道,“朕这些日子吃不下东西,还吐。刚才呕吐了一回,有点血丝。朕可是时日不多?” 他直接这样说。 他的话音刚落,凌青菀还没来得及安慰皇帝一二,王淑妃就哭了。 王淑妃哭得很伤心,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说:“官家,您乃是真龙降世,千秋万代......” 说罢,又哭了起来。 王淑妃年纪小,不过十六岁,生得花容月貌,哭起来也是楚楚可怜,颇有动人之处。 冯贵妃也落泪。她不像王淑妃哭得那么夸张。冯贵妃年纪大些,也像王淑妃那样大哭的话,是没有什么美感的,所以她选择默默落泪,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却紧紧咬唇不出一声。 冯贵妃这样哭,也是别有风情。 皇帝一副颇不忍心的样子,道:“两位爱妃,都别伤心了。朕哪怕真的龙驭上宾,也会安排好两个爱妃,不叫你们委屈。” 顿了顿,皇帝又说,似喃喃自语,“也该立后了,否则朕走后,都没个牵挂朕的人。” 两个妃子眼角直跳。 凌青菀听了,颇不忍心。 皇帝都这么糟糕了,还要费心对付太后。 他今天这么一番表现,王淑妃和冯贵妃心里,只怕再也难以平静了。 “官家,您圣体不过是小疾。”凌青菀安慰皇帝,又对两个妃子说,“娘娘莫要哭了,官家不过是小疾,颓废之语罢了。” 这话,并没有安慰作用。 两位妃子又不傻,她们都知道皇帝即将末路。 不过,凌青菀的话,给了她们一个台阶,她们顺阶而下,抹干净眼泪,开始说话安慰皇帝。 凌青菀给皇帝开了些安血、健胃的方子。 “官家,这些方子治标不治本,您的圣体调理起来,任重而道远。您需得有耐心,徐徐调理,官家宽心,民女一定治好您!”凌青菀道。 这话,无疑又被冯贵妃和王淑妃停在耳朵里。 皇帝的病,已经好不了了,否则凌姑娘不会说慢慢调理! 凌青菀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她觉得皇帝的病,一时间治不了。 王淑妃和冯贵妃真的没时间再等了,以后谁做皇帝,她们不知道。 但是。她们都明白,假如皇帝能在临终前给她们其中一个人封了皇后,那么那个人就可以永享尊荣,悠闲富贵活在这锦绣奢华的后宫。 没有封后的哪一个,以后生死难定,去留全凭太后的旨意。要么去守皇陵,要么去庙里。要么在太后跟前服侍。 而现在的太后。就变成太皇太后,她的家族慢慢会被新的后族压住,再也罩不住她们落败的那一个。 一定要争取! 两个女人都这么想! “道乏吧。”皇帝懒懒对凌青菀说。似乎对她的诊断不感兴趣。 凌青菀道是。 她从内殿出来,把药方交给了宋公公,让他给御医看,看过了再去取药。 而皇帝留下王淑妃和冯贵妃在内殿说话。 凌青菀出来的时候。皇帝被宫女和太监们全部遣了出去,他和二妃说悄悄话。 凌青菀微微叹了口气。 这件事。她帮不上皇帝的忙。 凌青菀看病结束之后,从宫里离开。她走到宫门口,又下起了雨。 莲生在宫门口等她,将一把伞撑到了凌青菀的头上。 空气很冷。似冷箭往身上射,肌肤被刺中,生生的疼。 凌青菀感觉自己的袖底。一片寒凉。 她特别怕冷。 “以往的冬天,也没有这么冷。今年是怎么了?”她不由闷声自问,对自己这段日子怕冷感到惊疑不定。 不仅仅怕冷,她最近的皮肤白了很多,不是那种莹润嫩红的白,而是雪白、苍白,似病态的白。 她除了冷,倒也没有其他感觉。 “莲生,你冷吗?”凌青菀还没有上车,突然间莲生穿着软甲,似乎很单薄,可是她看上去气色红润,没有半点冻得发紫的样子。 而凌青菀,肯定面色紫红,看上去像冻坏了。 莲生很迷茫,看了眼凌青菀,道:“不冷啊。主人,这才十月。” 是啊,这才十月! 凌青菀感觉自己在过腊月。 她没有说什么,爬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尚未开动,凌青菀听到莲生道:“大人!” 凌青菀就知道是安檐来了。 她伸手将车帘撩起来,果然见安檐正立在车旁边。 安檐身材修长,挺拔而里,遮住了半寸光线。 “我送送你。”安檐熟练上了凌青菀的车。 凌青菀没说什么,笑着放下了车帘。 马车骨碌碌前进,凌青菀坐着,将手全部拢在袖子里。 “家里还好吧?”安檐问她。 凌青菀就把她大嫂病情稳定、两个孩子目前很健康、她母亲忙着准备孩子的洗三礼等事,慢慢说给安檐听。 她的曼声絮语,缓缓在车厢里流淌着。 安檐原本不耐烦听这些琐事,但是此刻,他津津有味,专心致志看着她。 平凡的琐事,他觉得格外有趣。 特别是她说,有她在,陈七娘的病情就不会恶化,非常的自信,让安檐眉梢添了几分笑意。 “明天是洗三礼?”安檐明知故问。 凌青菀点点头。 “我明天正好休沐,我会去。”安檐道。 凌青菀笑了笑,道:“那甚好。” 安檐就想拉她的手,发现她的手藏在袖子里,藏得非常深,心头掠过几缕疑惑。 “手怎么了?”安檐问。他见她刻意藏手,还以为受伤了。 “没事,就是冷。”凌青菀道。 她说着话,把手伸了出来。十指纤柔,消瘦嫩白,没有任何的伤痕。 安檐就放心了。 他抓住了凌青菀的手,而后愕然:“手怎么这样冰?” 说着话,他往她面颊上摸了下,同样的冰凉,似玉那样的冰凉。 “冷啊。”凌青菀道,“天这么冷,你不觉得吗?” 安檐蹙眉。 初冬的天,是阴寒潮湿的,有点冷意逼人。可是,远远没有到将人冻僵的地步。 他不知凌青菀是怎么了。 安檐将她搂住。 凌青菀却推开他:“你这软甲,又硬又冷,你要冻死我?” 安檐心里更是震惊。 ***L ☆、第222章惩罚 第222章惩罚 凌青菀推开安檐,瞧见了他的表情,自己心里也顿了下。 “你们没这样冷,是不是?”凌青菀反问安檐。 她这几天,给皇帝和陈七娘都看过病。她诊脉的时候,皇帝和陈七娘的手腕都温热,比以往的任何一个病家都要温热。 凌青菀就知道,是她的手指特别冷。 现在,安檐又很担忧看着她,她更是明白了。 “是。”安檐道。 他并不一味哄骗她,而是告诉她实情,“你特别冷?” “我这几天,像落在寒水潭里,不管是走到哪里,都像是浸在水里一样,冻得难捱。”凌青菀道。 安檐蹙眉。 “请石庭给你把脉瞧瞧?”安檐问她。 凌青菀摇摇头:“他的胳膊还没有好,左手又无法号脉,请他也是没用的。我自己知道,假如冷得特别难捱,多半是真热假寒,热毒积累在身上,阻碍了气血的流转。 气血流转不到体表,体表就感觉特别的冷。但是,我盛夏的时候,从来没有中暑过,这两年都没有。突然发冷,我实在找不到病因。” “不是说医者不自医吗?”安檐笑着道,“你怎么怎么乱诊断?我给你请个大夫,认真号脉瞧瞧,可好?” 凌青菀答应了。 “你觉得哪位太医好?”凌青菀问他,请他介绍一位。 安檐又是凝眉深锁。 他和太医打交道不多,不知道哪位太医比较可靠。在他看来,太医们都不及凌青菀。 他将凌青菀送回家,自己就回了家。问他母亲小景氏:“娘,太医院哪位太医擅长妇人科?” “可是菀儿不舒服?”小景氏立马问。 安檐点点头。 “菀儿她最近特别怕冷,手指冰凉。”安檐道,“给她请位太医瞧瞧。” 小景氏就抿唇轻笑,不以为意道:“冬天气血虚的话,都怕冷。现在的那些太医,我一个也不看重。倒是有一位尹太医。已经告老还乡的。医术颇好。 尹太医不早京里了,去了同州老家,我同他有点交情。你拿了我的名帖,特意去请他的话,他应该愿意上京一趟。” 同州在京西南路,距离盛京大约有两天的路程。 凌青菀并非急病。可以等上一两天的。 “那行,我派人去同州请他。”安檐道。 小景氏就拿了名帖给安檐。安檐立马派了心腹的属下,前往同州请尹太医。 他把这件事也告诉了凌青菀。 凌青菀颔首,表示自己很感激:“多谢你,安郎。” 第二天。终于放晴了。 一树骄阳,将暖色光线铺陈,帘上金钩流光熠熠。 整个世界顿时鲜艳明亮起来。 凌青菀早起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双足又是冰凉的。她梳妆更衣之后,就在院子里走了半天。让阳光照满她的周身,这才暖和起来。 她先去了陈七娘那边。 凌青菀到了陈七娘的院子,陈七娘正半坐着喝药,穿戴整齐,凌青菀和陈大郎皆在,似乎在说什么。 “菀儿来了?”凌青城笑道,“今天是洗三礼,你没去瞧吗?” “我先来看看大嫂。”凌青菀说。 陈七娘颔首,说:“我已经好了很多,我能感觉到。” 然后,陈七娘对陈大郎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就照我说的办吧,大哥。” 陈大郎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啊,现在怎么慈善起来?” 陈七娘微微笑了下。 他们应该是在商量如何处理陈十三娘和陈三太太。 陈七娘没有告诉凌青菀。她和凌青城、陈大郎商量,让陈大郎在孩子洗三礼之后,将陈三太太和陈十三娘带回祁州去。 这个决定,素来善良心软的凌青城,第一次很坚定,不觉得他妻子残忍。 陈七娘不管做什么,在凌青城看来都是正确的,哪怕和他前面二十年的人生信念相矛盾,他仍是坚持拥护陈七娘。 陈大郎把陈三太太母子三人带好回了祁州。 回到祁州之后,陈十三娘突然发疯了。 她发疯之后,还一个劲说:“我没疯,我没疯,是大哥哥陷害我!” 可是,服侍陈十三娘的丫鬟婆子全部都说,她真的疯了。半夜的时候,陈十三娘还爬起来坑窗下的芭蕉叶,非要说好吃。 等她发作的时候,她就有使劲抓自己的胳膊,还用剪刀划自己的手臂,臂上新伤尚未结痂。 陈十三娘却说:“是莫妈妈,是她和南燕、春衣这两个小蹄子按住我,用剪刀划我的手,还逼迫我吃芭蕉叶子!” 莫妈妈和南燕、春衣一脸哀痛站在旁边,无奈看着陈十三娘。 她们都不说话,也不辩解。 只有陈十三娘歇斯底里的咆哮。 陈十三娘使劲喊,想证明她没有疯,是丫鬟和婆子害她的。 陈家其他人瞧见了,都心惊胆战,纷纷询问:“好好的孩子,怎么就疯成了这样?” 他们都觉得陈十三娘的病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而莫妈妈她们,都很难过,柔声劝慰陈十三娘:“姑娘,都是我们不好,您别着急,慢慢说.....” 陈十三娘更急了,扇了莫妈妈一个巴掌:“你这个毒妇,你装什么好人!明明就是你,你陷害我,你用剪刀割破我的手臂,还说是我自己!” 莫妈妈就哭了,说:“都是婢子的错,姑娘!” 陈家内宅的女人们瞧见这样,不免更犯愁了。 “怎么办呢,十三娘现在发病起来,自己用剪刀割自己,以后会不会拿刀子杀我们?” 女人们忧心忡忡。想让男人们做主,把十三娘送到庄子上去静养。 陈三太太大哭。 她反复说:“十三娘没有疯,大郎陷害她的。”于是,为了证明是陈大郎下手,买通下人陷害陈十三娘,非要说十三娘疯了,陈三太太还把十三娘在京里做的事说了出来。 “十三娘她鬼迷心窍。推了七娘。七娘虽然早产。可是母子平安,并没有大事,为什么大郎还不肯放过我的十三娘?”陈三太太大哭大闹。 她在内院哭。在大门口,在祖祠哭。 陈家上下却一致想:“哦,原来十三娘在京里就发病了,怪不得这次大郎将她带回来严加看管!” “幸而七娘没事。否则咱们和凌家的姻亲就要断了。十三娘病得不轻,应该好好吃药看病。怎么还到处乱跑?” “十三娘谋害七娘,会不会也谋害我们?整日将她放在我们身边,我们如何安心?” “三伯母,你当初带走十三姐姐。是不是她那时候就发病了,你为了隐瞒,故意说什么退亲?”有个圆脸的小姑娘问。 这话。问出了大家的心声。 他们也是这样想的。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三婶,十三娘在京里已经害人了。七娘是福大命大,难道我们也都要福大命大吗?还是将她锁起来,免得她害了我们。” “她在京里还只是推七娘,现在回来却动剪刀割伤自己,十三娘这个病,已经越发严重了!你们都不当一回事,以后被她捅一刀,命能救得回来了?” “我胆小怕死,你们愿意十三娘在家里,随意你们,我反正要去躲躲。万一被她伤了,难道去跟一个疯子计较?” “躲什么躲,这一大家子人,都去哪里躲?告诉大郎,赶紧把十三娘弄走!” 当然,也有人心存怀疑。 “别是大郎陷害十三娘吧?十三娘推搡了七娘,害得七娘早产,焉知不是他们兄妹俩合谋,回来诬陷十三娘发疯?” “跟你有什么关系?那个十三娘,平素张狂任性,总觉得她比咱们姊妹漂亮,将来可以高嫁!她去凌家,那样害七娘,将来我们若是嫁得好了,她也会害我们的。还不如疯了好!” “再多嘴,你也想‘疯’吗?”长辈会低声警告质疑者。 总之,陈家内外都相信十三娘疯了。十三娘那咆哮疯狂的模样,很难叫人相信她是个正常人。 而有极少数的怀疑者,怀疑是陈七娘和陈大郎报复十三娘,但是他们人微言轻,不敢和陈大郎作对,都保持缄默。 “请大夫看看吧!”陈大郎却说。 于是,陈家请遍了名医。 十三娘在陈家住了三个月,陈家给她请了七八名大夫,都颇有名气的。 那些大夫,都说十三娘是癫狂燥症,发作起来会伤人伤己,应该将她送出去静养。 渐渐的,没有人在相信十三娘是被陷害的。 也渐渐的,整个祁州都知道陈家十三娘疯了。 陈家主动提出来,和卫家解除十三娘的婚约,为了维持两家的世代交情,可以将十五娘嫁给卫家。 卫家保存了体面,依旧和陈家保持婚约,他们就欣然接受了,还给十三娘送药,皆大欢喜。 “十三娘没疯,都是你们陷害她,你们都害她!”陈三太太整日啼哭。 “将她也送走吧。她这么下去,十三娘好不了,她也有疯了。”陈家大老爷最后发话说。 于是,陈家将发疯的十三娘送到了乡下的庄子上,派两个粗使婆子看管她;陈三太太送到了家庙里。 就这么下去,陈十三娘这辈子就只能做个疯子了。 事情办妥之后,陈大郎给陈七娘写了封信,交代后续。 陈七娘很满意。 “依着我的性格,应该是要取她性命的。”陈七娘接到信的时候心想,但是她为了给自己两个孩子积福,饶了十三娘一命。 这件事,办得非常顺利。 当然,也是陈三太太平素里爱闹腾的结果。因为陈三太太时常为了点小事哭闹,大家都觉得她可能不正常。 故而,陈大郎派人诬陷陈十三娘发疯的时候,满族的人,下意识先相信了。 这都是陈三太太平日里中下的恶果。 此乃后话,此后不提。 ***L ☆、第223章相似 第223章相似 凌家两个孩子的洗三礼,办得热闹极了。 亲戚朋友,只要景氏邀请的,几乎全部到齐了,景氏感觉有点微妙。 小景氏带着她儿媳妇、纪王妃带着自己的儿媳妇和女儿,悉数到齐。 洗三礼之后,凌青城给两个孩子取了名字,儿子叫凌倚,女儿叫凌倢。 景氏称呼孩子们为“倢儿”“倚儿”,家里的下人就叫“元娘”“二郎”。 然而陈七娘喜欢简单的,她喊起来也直接叫元娘、二郎。 凌青菀也跟着陈七娘的叫法。 渐渐的,景氏自己也改口了,说起了元娘、二郎等。 孩子洗三礼之后,陈大郎带着陈三太太一家人回祁州,凌青菀知道陈七娘不会放过陈十三娘,所以她没怎么担心。 之后,她也没有再去问十三娘的下场。 陈七娘的病情,经过凌青菀七天的针灸和用药,终于止住了流血,稳定下来。 陈七娘在一天天好转,可还是比正常的产妇脆弱很多。 “多休息,最近半年不要车马劳顿。”凌青菀对陈七娘说。 凌青菀觉得陈七娘需要调养个一两年。未免陈七娘太过于担心,凌青菀只让她这半年别折腾,安心待在家里。 “你放心,我会留意。”陈七娘说。 陈七娘也把这话,告诉了凌青城。 “那一两年内,你们不会跟我去扬州了?”凌青城有点遗憾。 陈七娘也颇为不忍。 但是想想,孩子早产,她又大出血,最近两年真不能那么长途跋涉去扬州。 “只能这样了。”陈七娘道。 凌青城笑道:“还是你的身子要紧。来日方长。” 陈七娘的身体慢慢恢复,人看上去也精神很多,两个孩子暂时仍没有什么问题,吃喝拉撒很正常。 凌青菀自己,脸色却越来越差。她特别怕冷,好似总是在水里,在刺骨的寒水里。 不仅仅是她。石庭也病倒了。 安檐给凌青菀请了位姓尹的大夫。 为了不让景氏等人跟着担心。安檐安排了客栈,让凌青菀到客栈去,尹大夫再给她诊脉。 凌青菀就去了。 正中午的日光很好。将树影拉得深深浅浅,长长短短,横掠而过。 屋檐下的窗帘随风摇曳,在暖阳里缱绻。 来看病的尹大夫曾经是太医。凌青菀认得他,甚至可以说。他算是卢玉的师父之一,凌青菀知晓他擅长妇人科。 卢玉曾经迷恋医术的时候,卢珃还请尹太医教过卢玉医术,跟着尹大夫学了半年。 卢珃自己也跟着尹太医学过一点皮毛。 再次相见。凌青菀觉得这位太医格外亲切。 尹大夫六十多岁了,两鬓花白,可是他诊脉的手。格外的稳! 他给凌青菀诊断,半晌都不语。 而后。他眉头微蹙。 他没有当着凌青菀当面说起她的病情,而是出去和安檐说。 “这位姑娘的脉象,格外奇特。”尹大夫对安檐说。 安檐一颗心往下沉了沉,问道:“怎么了?” “没事。”尹大夫说,“这就是奇特之处,她的脉象上,几乎没有任何病症。有点阴虚,姑娘家多少有些,却不足以令她四肢寒凉成那样。 老夫给姑娘诊脉的时候,她的手腕冰凉,比正常人要冷得多。这么下去,好好的人也要熬坏了。可是她的腑脏并没有任何的病症......” 安檐的浓眉紧锁。 他深感不安。 “安大人若是不放心,老夫可以多留几日,再给姑娘取脉三次。”尹大夫主动说。 安檐道谢:“那再好不过了,劳烦您。” 尹大夫笑笑。 安檐安顿好尹大夫,就在同一家客栈,转身回来找凌青菀。 “很严重,可是?”凌青菀直接问他。 “不是。”安檐道,“尹大夫说你有点阴虚......” 凌青菀就笑了。 她笑起来,眼睛弯成新月模样,清湛盈眸微动,看向安檐:“傻子,我自己就是学医的,你怎能敷衍我?” 安檐无奈,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他声音微低,满是担忧:“九娘,我想着跟你好好过日子,把这辈子踏踏实实过了,可是还没有开始,你就多灾多难。我恨不能替你受苦!” “不许说傻话!”凌青菀道,“谁还没个三灾八难的?” 顿了顿,凌青菀又对安檐说,“石庭也病倒了,咱们去瞧瞧?” 安檐颔首。 两人出门。 路上的马车上,安檐用他的风氅,把凌青菀紧紧包裹住,只露出两只眼睛。 凌青菀想笑。 安檐还使劲裹她。 “你把我裹得这么紧,我都快作茧了。等我从毛毛虫变成蝴蝶,离死就不远了。”凌青菀最终没有忍住,哈哈笑出来。 安檐捏她的鼻子,瞪了眼她:“不许口无遮拦的!好好待着,手还是冰的!” 自从彼此确定心意之后,安檐会瞪她,说她,不再像从前那么小心翼翼对待她。 凌青菀的心里,格外踏实。 她仍在笑。 安檐就低头吻了她。 片刻之后,他松开凌青菀,低声调侃道:“嘴巴都是凉的,可怎么办呢?” “死不了!”凌青菀依偎在他怀里,笑着道,“虽然我不知是怎么回事,却感觉死不了,这种情况不过是暂时的!” 安檐就笑了。 他将她拢在怀里,用脸贴着她的面颊。他的脸是热的,凌青菀的脸是凉的,他们相互熨帖。 马车一个时辰之后才到昭池坊。 石庭的小厮认识凌青菀和安檐,道:“安大人。凌姑娘,容小人去通禀,我们家少爷近来不太舒服。” 安檐和凌青菀就在正厅耐心等了片刻。 很快,小厮出来对他们道:“五少爷请二位进内院,他着实无法起身相迎。” 小厮前头引路,把凌青菀和安檐引到了内院。 凌青菀就和安檐进了内院。 看到石庭的样子,凌青菀吓了一跳。 石庭半坐在床上。批了件月白色的外裳。他浓密的青丝全部披散下来,凌乱落在面庞。白的裳,黑的发。在他身上格外妖冶。 他的黑发散落在脸侧,衬托得他的脸很白。白得格外诡异,甚至阴森恐怖。 石庭的面、唇都是白的,没有半点血色。眼睛也阴森森的,没什么生气。 “你病得很严重!”安檐蹙眉。问他,“就没请个太医看看?” “我自己不就是太医吗?”石庭开口,声音虚弱嘶哑,“不过是然了些风寒。不妨事的,过几日就好了。” 安檐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凌青菀和石庭同时生病,而且病症都很严重的样子。这让安檐心里非常不安。 没这么巧! “......你看上去也挺糟糕的。”石庭瞥了眼凌青菀,突然道。“你也不太舒服吗?” 凌青菀咬了下唇。 她心里很是震惊,又有点难过,半晌说不出话来。 安檐就代替她说:“她这几天无故发冷,手脚冰凉。你可知她是什么疾痛吗?” 石庭凝眉。 “发冷吗?”石庭将眼底的讶然掩饰好,轻声问凌青菀,“怎么个冷?” 他的声音很虚弱,说了几句就上气不接下气。 “就是冷,怎么也捂不暖和。”凌青菀道,“好似......好似......” 她脑子里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微震。 “好似什么?”石庭追问。 “好似浸在寒水里。”凌青菀回答。她想到她上辈子被人投入后湖,在寒冬天里,活活淹死,而后和湖水冻在一起。 她现在的这种冷,不就是想浸在寒水里吗? 石庭脸色微变。 他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很是震惊的样子。 “你也是冷吗?”凌青菀问石庭。 “是啊。”石庭顿了下,才说道。显然,他在掩饰什么。 凌青菀就上前,抓了下石庭的手背。 他的手背是温暖的,那些暖流能通过凌青菀冰凉的手掌,传透到她心里。 “你不是冷!”凌青菀说,“你是哪里不舒服?” 石庭就咳嗽起来。 他一咳嗽,就非常剧烈,似乎要把肺咳嗽出来,咳得满面通红。 “我是心里冷。”石庭咳嗽半晌,才缓缓平复些,一脸因为咳嗽而涨红,眼眸都红了。 “回家吧,别打扰他休息。”安檐拉住了凌青菀,阻止她继续问下去。 而石庭无疑是不想告诉凌青菀的。 “回去吧。”石庭也说,“既然怕冷,就把炕烧得暖和些,别硬扛着。现在这个天,原本就很冷。” 他替凌青菀找借口,希望凌青菀的注意力可以转移,别担心自己的病。 凌青菀眼底却全是忧色,看着石庭。 石庭挥挥手,让她快走。他的手腕纤柔,十指枯瘦,削弱了很多。 等他们一走,石庭又咳嗽起来。 一边咳嗽,喉间的腥苦再也压抑不住,石庭咳出了一口血。 鲜红的血,落在他的巾帕上。雪色的巾帕,被殷红色的血泅开,宛如一朵月下的牡丹,浓郁妩媚,妖娆诡异。 石庭将巾帕紧紧攥在手里,用力握住自己的胸口。 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劈头盖脸袭来,疼得他几乎坐不住,瘫软在床上。 他一头的冷汗,面色惨白。 非常痛,似利箭插入身体那样痛。 石庭想到自己曾经被人万箭穿身,逼下山崖而亡,又想到卢九娘是溺水而亡,心里格外的忐忑。 他想,出了问题,出了大问题! **L ☆、第224章拯救 第224章拯救 看望石庭之后,凌青菀回了家。石庭也生了病,这让凌青菀心里更加不踏实。 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过了几天,她仍是冷。 没过多久,她母亲、她大嫂、她大哥,甚至她弟弟、妹妹,全部发现了她不对劲。 “他们都很在意我。”凌青菀这样想。虽然她很不想让他们担心,可是他们的关心,让凌青菀觉得亲昵而温暖。 这是很矛盾的。 “要请太医看看。”景氏等人都说。 于是,家里请了太医。 太医大都觉得凌青菀是虚弱,开些补血、补气的方子,都说温和的药。 凌青菀不敢喝。 到了十月初八,凌青菀复又进宫。 皇帝几乎天天召集她进宫。他每次都说,自己这里不舒服,那里难受,似乎极力想明证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末路。 他希望所有人都不安,不管是后宫还是朝廷! 结果,大家真的很不安。 不安,就会有混乱,皇帝是希望越乱越好。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去想朝政乱了,黎明百姓如何了。 只有凌青菀感觉悲伤。 皇帝是站在权力的顶端,会质疑一切,所以他是孤家寡人。到了他生命的尽头,所有人包括他血缘最近的胞姐汝宁长公主,都只关心他给他们留下了什么,没人在意他。 这么想,凌青菀更是难受。 她第四次进宫去诊脉的时候,皇帝的状态更差了。他刚刚喝了药,但是没有忍住。呕吐起来。 姜黄色的药汁混合着他的胆汁,全部吐在地方,发出酸臭味。 他的呕吐却停不下来。 最后,他吐了两口血。 内殿里乱成一团,内侍和宫女们都吓坏了,下意识想去叫太医。 皇帝却让内侍和宫女们别怕:“神医不是在这里吗?” 内侍们这才不敢动。 宋公公端水给皇帝漱口,将口中的血腥味去掉。 而后。内侍又端了药来。 “你来服侍朕喝药吧。”皇帝对凌青菀道。然后又对诸位内侍和宫女道,“你们都退下!” 凌青菀端过了药碗。 碗很热,有暖流在掌心徜徉。慢慢能沁入心田。药香四溢,似水袖轻扬,铺满了内殿。 凌青菀给皇帝喂药。 不知怎的,她的眼睛突然就湿了。 她还记得年幼时。一直跟着姐姐在宫里的日子。这个男人总是用一双热忱爱慕的眸子望着她姐姐。因为卢珃,皇帝对卢玉也不错。把她当个家人。 如今,他已经越发不好了。 想到这里,凌青菀的眼睛发涩,情绪有点控制不准。 “九娘。你不要难过。”皇帝把凌青菀的泪意看得分明,声音低柔微笑,“朕自小多病痛。这艰辛远非你们平常人能想象的。 长大了,总是有诸多放不下。朕一直熬着。如今,朕都放下了,即将解脱等极乐世界,岂不是最好的事?不值得伤心。” 皇帝是很高兴的,他好似走到了尽头,终于松了口气。从小病痛缠身,这种痛苦是身体健康的人无法想象的。 皇帝能活这么多年,是因为他乐观,什么都不放心在上。 如今,他已经油尽灯枯,无力回天了。 凌青菀听了他的话,用力点点头。 她这么一点头,眼眶里的泪就夺眶而出。 她连忙将头低下去,用袖子拭去泪水。 “九娘,朕有几句话想跟你说。”皇帝笑笑,等她把眼泪抹去,这才慢慢说道。 “是。”凌青菀放下了药碗,端正了身子,认真听皇帝说话。 “你姐姐活着,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好。”皇帝感叹道。 他从前很嫉妒。 他嫉妒卢珃不管什么时候,都把卢玉放在首位,他嫉妒她们姊妹感情深厚,皇帝根本无法插足进去。 现在想来,这些嫉妒是很孩子气的,他已经没了这种感觉。 “朕会提拔安家,更会提拔安檐。往后,你且好好活着,富贵安详,让皇后在天上看着你,也能安心。朕已经没什么能为她做的了,唯有希望你好。”皇帝道。 卢珃那么努力,就是想给卢玉一个安稳的生活,不用担心被人欺负,不用担心身不由己。 可是,卢珃至死都没有做到。 皇帝知晓卢珃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她对卢氏族人也不甚关心,她唯一在乎的是卢玉。 不管眼前这个女孩子,到底是不是卢玉,皇帝亦希望她的将来可以富贵尊荣。 因为,她自称是卢珃的妹妹,就和卢珃沾了边。皇帝希望是真的,希望卢珃在天上看到了,可以欣慰。 然后,卢珃会满意他,心念他,轮回时还有未了的情缘,能遇到他! “官家宽心,民女绝不辜负圣心。”凌青菀道,她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皇帝满意点点头。 那碗药,已经凉了。皇帝自己端起来,一饮而下,然后重重将药碗放下。 他紧紧皱眉,胃里很不舒服。 “退下吧。”皇帝道。他不想让凌青菀待的时候太长,因为时间一长,就会有非议。 凌青菀跪下行礼,准备告退。 “你的婚期,是在冬月初一吗?”皇帝问凌青菀。 凌青菀道是:“是冬月初一。” “还有二十来天。”皇帝喃喃道,“倘或朕还有命的话,可以等你成亲了,给你封个一品诰命夫人。” 凌青菀想说什么,皇帝已经挥挥手,让她退下去。 凌青菀的话,只得咽了下去。 从宫里出来,凌青菀回了家。 她穿得很厚。 但是没甚作用。穿得越厚。体表的气流越是无法流通,更冷。 她屋子里烧了炕,依旧如此。晚上她睡在炕上,要彻底不息,才勉强睡得踏实。 尹太医多次替她取脉,很无奈告诉安檐说,凌青菀的病他闻所未闻。不敢贸然开方子。就离开了京城,回了同州。 “官家的病怎样了?”凌青菀回到家,景氏就会询问她。 景氏从来没见过皇帝。也没有进过皇宫,对她而言,皇帝和皇宫,都是高高在上不可攀的。 所以。她格外喜欢打听宫里的事。 凌青菀非常有耐心,捧着茶盏。慢慢跟她说起宫廷,还有皇帝的病情。 “......今天呕吐了一回,把宫人们都吓死了。”凌青菀说。 “伴君如伴虎,你在宫里定然是步步艰辛吧?”景氏心疼道。 凌青菀笑笑。道:“还好,娘,官家性格温和。况且我既不是朝臣,又不是宫女。他对我更是温和,也没那么艰难。” 景氏不再说什么。 她转移了话题,问起凌青菀:“这几天还冷吗?” 这些日子,家里一直在熬药给凌青菀,不过凌青菀总是趁着丫鬟们不在跟前,偷偷倒掉。 现在是十月上旬,天气晴好的时候,骄阳温暖,恢复了几个深秋的暖意,并无寒风猎猎。 “好多了。”凌青菀这样说。她的情况,既没有好也没有坏,比较稳定,就是寒冷。 凌青菀想到了石庭,想到他和自己一样不对劲,就是不知道他的病如何。 前几天凌青菀跟安檐去看他时,他病得非常重。这几天凌青菀进宫,其他太医都在,唯独没有石庭。 她们母女俩说着话,丫鬟说石庭来了。 真是不经念,凌青菀心想。这才刚刚想到了石庭,他就来了。 景氏笑道:“好些日子不见石官人。当初你大嫂怀孕时,也是他帮着安胎......” 凌青菀笑笑。 景氏让丫鬟请石庭进来。 很快,石庭就闲步进了凌家的正院。 石庭的病情没有丝毫的好转,所以他脸色惨白。他是男人,又不能涂脂抹粉,有点遮掩不住。 “石官人,你这是怎么了?”景氏被吓到了。她一个妇道人家,也看得出石庭情况不佳。 “没事,太太。我一到冬天,就气血稀薄,没什么颜色。”石庭笑着说。 只是,他的声音暗哑低沉,没什么力气,让景氏对他的话产生了质疑。 石庭不多说什么,将一个包袱递给凌青菀,说:“听闻凌姑娘最近身子也不爽利,我配了些药,希望能有点用。” 景氏很感激,让凌青菀收下:“太医也给她瞧了,她也是气虚。石官人胳膊受伤,还给她配药,太客气了。” “应该的。”石庭道,“这些日子,都是凌姑娘替我御前当差。” 景氏就没有多想。 石庭放下包袱,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起身要告辞:“太太,我先回去了,有空再来叨扰。” 景氏就没有挽留他。 “改在过来坐坐。”景氏说。 那边,乳娘说元娘醒了,正在哭呢,景氏就抱孙女去了。 凌青菀拿着石庭给她的包袱,起身送石庭。 “东西怎么用,什么时候时候用,我都写得清楚,你切莫弄错了!”石庭低声对凌青菀道,“早日好起来。” “什么意思啊?”凌青菀追问他,她还以为真的是药。 “你打开包袱,就知道了。”石庭有气无力说道,“回去吧。” 凌青菀仍是将他送到了垂花门口。 送走了石庭,凌青菀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打开石庭给她的小包袱,里面是个紫檀木雕花匣子。 匣子不大,和首饰匣子差不多。 等凌青菀再打开匣子的时候,愣住了。 ***L ☆、第225章病愈 第225章病愈 石庭借口送药,给了凌青菀一个匣子。 凌青菀打开匣子,最上面是个罗盘。她看到罗盘的时候,先是吃了一惊。 她知道《王氏医存》里的巫医之术,需要用到罗盘,可惜她从来不会用,只是之前见王七郎摆弄过几次。 这个罗盘,就是王七郎惯用的。 王七郎从来不肯给她。 “怎么把这个送给我?”凌青菀心头讶然。 这个罗盘有了些年月,看上去破旧不堪,似摇摇欲坠。黑色木头的边框,已经残破多处,裂痕累累,却不影响它的效果;上面的指针,似乎也生锈了,甚至断了小半截,歪歪斜斜的,看上去随时要折断。 罗盘上的字,也是模模糊糊的,勉强能看清。凌青菀每一个都认识,偏偏不解其意。 凌青菀小心翼翼拿出来,生怕它在自己手里散了架。 拿出罗盘,匣子的底下还有好几样的东西:两面铜镜,有点生锈了,镜面全是划痕,看不出清晰的人影; 一把桃木小剑,却是新刻的,尚有新木的气息; 两个玉器,坐在椭圆形,穿了墨色的绳子,玉器上都刻了古怪的符咒,似从泥土里刚刚挖出来,没有洗干净,可是凌青菀用手去抠,那泥土却是映在玉石里的,根本不是泥土; 两个木牌,同样的陈旧,同样的开裂,似乎不小心就要裂成好几块。 匣子的最下面,是四张黄纸画成的符咒。这是新的,和桃木小剑一样。 符咒下面。还有一张纸。 这是一封信,石庭亲手写的,是王七郎的笔记,具体介绍这些东西如何用。 每个物件背后,又有小纸片,标注了具体的方位。比如其中一把铜镜,后面写着“兑辛”;另一把铜镜。后面标注了“兑庚”。 凌青菀知道。庚辛属金,都在正西方向。 石庭希望她可以把两把铜镜挂在正西方向,应对兑位。那是金相。 每一样,石庭都标注得很清楚。 这是个一个法阵。 凌青菀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法阵,心里有点敬畏,看着这么一堆东西。半晌没有动手。 好半天,她把石庭的信和物件仔细看了数遍。自己演示一遍,将罗盘上对应的方位找出来,确定无误之后,她才照石庭标注的。将这些法器一一放在对应的位置。 没一个都不能有任何差错。 布阵之后,凌青菀不知道这个阵法有什么用。但是,她想石庭不会再害她的。 这点信任。她还是能给石庭。 “我摆放的这些东西,任何一样都不能动。听到不曾?”凌青菀非常严肃的叮嘱丫鬟们。 丫鬟都道是。 凌青菀还反复检查数次,看看自己是否有弄错。最后确定没有什么误解的地方,凌青菀这才放心。 “我摆放的这些东西,稍微改变,你们全部不要活了!”凌青菀又严肃警告了好几遍。 丫鬟们全部道是,个个小心翼翼,没人敢碰她的东西。 接下来七八天,凌青菀隔两天就要出入一趟宫门,她也没有再见到石庭。 “石庭呢?”凌青菀也跟安檐打听,“他是不是病重了?你能去看看他吗?” “他离京了。”安檐道,“他好像有点要事,去趟杭州,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他倒是清楚。 凌青菀看了眼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是太医院的院丞,既然要离京,自然要告假。他一告假,我就知道了。”安檐道。 凌青菀不再多问。 安檐要么说的是实话,要么不打算告诉她,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 当然,石庭已经离京,这大概是真的,安檐没必要撒谎。 既然他离京了,凌青菀就没有去昭池坊找他。 十月中旬这段日子,天气倏然晴朗,一连七八天都是温暖干燥,日光照在身上,能让人浑身暖融融的。 夜里,凌青菀还睡在烧得烈烈的炕上,却破天荒的热醒了,浑身是汗,手脚都发烫。 她坐起来,茫然半晌。 她的手心、脚心,没了前些日子怎么都捂不暖的冰凉,干燥暖和。 她的后背,全是汗水,中衣都湿透了。 凌青菀喊了值夜的丫鬟,让她们去弄点热水,让她擦拭身子。 冬夜仍是寒凉的。 凌青菀下炕,接触到新鲜的空气,也感觉有寒意直直涌上来,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这些寒意可怕,反而很舒爽,将她身上的燥热都带走。 将身上的汗水擦拭之后,凌青菀合衣躺下。 炕上的炭火已经去了,但是余温让她燥热不堪,实在无法入睡。 凌青菀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让丫鬟重新把床铺好。 “姑娘,这被窝里冷,婢子先给您捂捂。”丫鬟说。 凌青菀说:“不用了,你们去睡吧,灌个汤婆子给我就好了。” 丫鬟们果然用热水灌了个汤婆子给凌青菀,放到她被窝里。 凌青菀重新躺下。 石庭给她的那些法器,其中一个玉佩,是挂在账顶的。 凌青菀睡下之后,望着那账顶,镌刻着古文的玉佩,有些神秘莫测,令她心里有点异样。 “我的病症,不过七八天就突然好了,应该是这个阵法的作用。”凌青菀心想,“不知石庭他的病好了不曾?” 凌青菀想到,石庭既然有法子能治好她,自然也能自治。 可是,他又离京了。 这一点反而叫凌青菀心里不踏实。 “他病得那么重,却要离京,是什么缘故?”凌青菀想,“是去治病吗?” 她猜不透。 巫医是种古老又神秘的玄学。失传上千年,并非偶然的,是因为太难了,而且限制太深。石庭能学会,凌青菀却无法明了。 “前几天,我就感觉舒服多了,白天夜晚都没有那么难熬。如今看来。是真的好了。”凌青菀又想。 她的病。既然可以通过巫医阵法治好,说明是心里的病,并非身体上的疾痛。 而精神上的病。也是很难理解的。 医学上的祝由科,凌青菀也很薄弱,学得不精通。 石庭却擅长。 是他治好了凌青菀。 凌青菀躺在冰凉的被窝里,在汤婆子的帮助下。一会儿被窝就暖融融的,柔软细腻。她重新进去了梦乡。 早起的时候,她去景氏那边用早膳,景氏瞧见了她,笑着问道:“过来。我瞧瞧是不是抹了胭脂?” 凌青菀的肌肤,莹润白皙,面颊有点鲜艳的红。是从肌肤里透出来的,很健康的模样。 她就笑着走到了景氏身边。 景氏摸了摸她的脸。又摸摸她的手,笑道:“可算好了些,人瞧着都不一样了。前些日子像霜打的花,我看着都犯愁。” “我已经完全好了,娘!”凌青菀笑道。 景氏就舒了口气。 看凌青菀的样子,的确是完全好了。 凌青菀终于体会到了皇帝说生病时日子难捱。她好了之后,很想亲自感谢石庭。 可惜石庭不知去向。 她没有见到石庭,不知他的病是否好转,又隐约感觉自己痊愈得不太正常,心里越发不安。 “你能找到石庭吗?”凌青菀就问安檐,“他的病情如何了?” “我找不到,他说他去了杭州,我却是不知他的去向。”安檐说。 他似乎很不想谈及这件事。 安檐对石庭,从前也多有忌惮,但是他不会那么讳莫如深。 石庭肯定出了什么事! 安檐也肯定知道! 他们却约好了,瞒着凌青菀。 如此想来,凌青菀心里更加不安了。 她还特意跑到了昭池坊,想去找石庭。不成想,石府大门紧闭。 凌青菀瞧了半晌的门,小厮才来开门,对凌青菀说:“我们家五少爷回了趟老家,要过完年才回来。” 凌青菀更是蹙眉。她叹了口气,心里更是不安。她总觉得自己的病好得蹊跷,而石庭离京更是蹊跷。 她自从重生成了凌青菀,还是第一次这样为石庭牵肠挂肚。石庭治好了她,自己却不知踪迹,这叫凌青菀格外不安。 到了十月二十,离凌青菀和安檐的婚期更近了。 还有十天! 这天早上,突然就下雪了。 大雪纷纷扬扬,不过片刻的功夫,屋脊树梢处处白皑皑的,地上也覆盖了一层白纱。 虬枝上挂着晶莹的雪,是盛绽的梨花。 雪越下越大,中午的时候,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飞舞。 凌青城突然回家,对景氏道:“娘,姨父找了我,事情已经定了下来。我三月初一之前赶到扬州即可。” 这么说来,可以留在家里过年了。 景氏很高兴。 凌青菀听了也很开心。 “去告诉七娘,让她也高兴高兴。”景氏道。比起凌青菀母女,陈七娘更想留凌青城在京里过年。 凌青城嗯了声,冒雪回了自己的院子。 景氏心情极好。 凌青菀和蕊娘跟在她身边,正在做着针线。 一直在外头玩的凌青桐,却在这个时候跑回了家,很激动对景氏和凌青菀说:“娘,二姐,出事了!” 他全身都是雪,头发和眉毛都白着。 可能是跑得太快了,出了身汗,于是在雪的映衬下,他头上冒的热气,突然有点像薄雾。 景氏一下子就慌了,连忙站起来问:“出了何事?” ***L ☆、第226章尘埃落定 第226章尘埃落定 四弟凌青桐急匆匆的跑进来,跟景氏和凌青菀说出事了,凌青菀还好,景氏魂吓掉了一半。 “出了何事?”景氏现在最怕出事了。 “皇太后驾崩了(注1),街上都在传。”凌青桐急匆匆道。 他神色焦虑。 景氏震惊:“什么时候的事啊?” 凌青菀也很惊讶。她既惊讶皇太后驾崩,也惊讶凌青桐的焦虑。 她不知道凌青桐这么急躁担忧是为什么。 “就刚才!”凌青桐说,然后他对景氏道,“娘,您这些日子不要出门,哪里都不要去!” 景氏回神,不明所以。 “你这孩子,是怎么了?”景氏问凌青桐,“怎么突然这样说话?” 凌青桐却不解释,他看了眼凌青菀。 凌青菀立马明白了。 只怕是上辈子太后驾崩之后,景氏的寿命也到了尽头。 上次,凌青桐说那是十年后的事情。 现在才过了两年! 凌青菀也莫名慌了下。 这么一慌,连太后驾崩这么大的喜事,都被她暂时搁置在一旁。 她寻了个借口,把凌青桐从母亲的屋子里带出来,姐弟俩去凌青菀的院子里说话。 “是不是娘?”凌青菀开门见山,问凌青桐。 凌青桐点头,说:“太后驾崩没过多久,国孝尚未结束,娘就去世了。只是,那是很久之后的事,太后怎么会现在驾崩呢?” 凌青桐重生之后的生活。面目全非,完全的面目全非。 一切都改变了。 之前也有改变,却没有变得这么厉害!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重活了一回,还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自从救了念如,就变了。 前世,皇帝也要等到五年后才驾崩,他过继了越王的儿子。将一岁的孩子封为太子。而不是准备禅位给越王。 因为小皇帝才一岁,太皇太后王氏垂帘听政三年,这才去世。将辅政大权交给了安檐。 那时候,已经是十年后,安檐军功卓越,成了禁军殿前司都点检。权倾朝野。 现在呢,安檐还是禁军侍卫司的副都指挥使。没什么军功,而且皇帝尚未去世。 越王也没有儿子。 凌青桐捶了捶脑袋,头疼不已。 怎么会这样呢? “没事,没事的。”凌青菀声音嗡嗡的。她拉住凌青桐的手。似乎想宽慰他,可惜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当熟悉的生活已经变了,唯有用力走下去。 “娘不会有事的。我可是擅长医术!”凌青菀对凌青桐道。 凌青桐眼眸大亮,颓废的神色消失殆尽。道:“对对,二姐你医术那么好!” 前世的凌青菀,并不擅长医术。可是今生,她是能以白衣之身,进宫给皇帝看病的神医! 前不久大嫂差点大暴出血,都是凌青菀将其压制住的。 “嗯。”凌青菀微笑,“你别担心。再说,你不是说娘病了好些日子,才病势的吗?你瞧,她现在好得很呢。” 凌青桐颔首。 “大哥要去扬州,让娘别去。”凌青桐又对凌青菀道,“万一路上有事呢?” 前世,也没有凌青城提前去扬州做知府这件事,更没有陈七娘娘家暴富这件事。 似乎是某个地方改变了,一切都会变了。 远去千里,路上遇到剪径的土匪,也是性命难保,所以还在住在京里安全。 “我知道。”凌青菀道,“大嫂和孩子们,都不能车马劳顿。他们不去,娘怎么可能去呢?我来劝说大嫂,她不会去的。” 凌青桐慢慢点头。 姐弟俩说完话,又回到了景氏身边。 外院的管事,正在找景氏说话,说太后娘娘驾崩的事。 凌家虽然落寞,也是贵族之一。太后驾崩了,他们亦需要哭丧。 “太后是辰时去世的。”见凌青菀回来,景氏对她说。 就是一个时辰之前。 凌青菀见景氏气色红润健康,没有半点病相,心就从景氏身上收了回来。 她这个时候,才感觉一丝畅快淋漓。她知道是皇帝下手的,皇帝终于亲手替卢珃报仇了,他此生无憾。 凌青菀心潮起伏。 只是不知道,皇帝是如何能将太后杀死的。 太后在后宫盘踞几十年,能下手杀了她,非太后的亲信不可。 凌青菀只要知道太后去世了就好,其他的,她也不太在意。太后是怎么死的,已经无关紧要了。 不过,太后驾崩,臣民缟素,普通百姓停止宴乐婚嫁二十七日,官员门第则是百天。 凌青菀和安檐的婚期,必须往后挪了,冬月初一嫁不成了。 安檐只怕要失望了。 凌青菀也感觉很失望。 她也想早点和安檐成亲,将自己的终身定下来。既不能,她颇为遗憾。 外头的雪还在下,纷纷扬扬的,将小径严严密密盖住。 凌青城也回来了。 “娘,太后娘娘崩了。”凌青城也落了满身的雪,一边解下斗笠,一边告诉景氏道。 景氏已经知晓了,道:“桐儿刚说了。” 凌青城转身离开,去告诉陈七娘。 凌青菀和凌青桐姐弟俩却一直守在景氏身边,和蕊娘玩。 凌青桐玩得很开心,凌青菀却心不在焉,她在想安檐。 她不知道安檐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反应。不过,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安檐应该没空来找凌青菀的。 皇太后驾崩这件事,还没有到哭丧的时候,暂时和凌家还没有关系。 凌青菀一整日还留在她母亲的院子。 她心神不宁。 晚膳之后,景氏正院的屋檐下点了灯笼。放出橘黄色的淡光。光束中,可以看到鹅毛大雪纷飞,似绿杨飞絮。 凌青菀批了景氏寻给她的风氅,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坐在灯下,心里百感交集。 太后去世了! 她想到了这点,凌青菀非常的快意、欣喜! 转而,她又想到卢珃为了替卢玉报仇。在宫里杀了十名高品宫妃。那么那些宫妃的家人。他们面对卢珃的去世,是否同样高兴? “要是当年我们没有进京......”凌青菀突然这样想。 假如当年她们姊妹没有进京,她们现在还活着吗? 姐姐应该会依约嫁给王四郎。卢玉在家里谨小慎微熬几年,也会时常去王家做客。 兴许,她还是会遇到王七郎。 不过,姊妹俩嫁给兄弟俩。说出去不太好听,所以她未必能嫁给王七郎。 但是。卢珃的一生,会快活很多,那个时常翻越他们家院墙的王家男儿,应该会很疼她。将她捧在掌心,和她生儿育女...... 想到这里,凌青菀一脸的泪。 只是。她不会遇到安檐...... “姑娘,您怎么了?”丫鬟问凌青菀。 凌青菀摇摇头。将眼泪敛去。 她梳洗之后,躺下床上,又想起了很多事,都是关于卢珃的。 凌青菀跟自己说,她是没有轮回的人,不可能再遇到卢珃了。她没有亲手替卢珃报仇,因为皇帝也需要这个结果,他需要亲自报仇,才能完结他和卢珃的感情。 但愿他能在轮回里找到卢珃;愿他们能在最初的年华里找到对方,没有遗憾,没有病痛,没有生与死的阻碍。 “而我呢?”凌青菀心想,“我和安檐是没有来生的,只能把这辈子过好。” 她这么下着决心。 太后去世了,凌青菀重生之后最大的盼望实现了,往后她只需要和安檐过些平淡的日子即可。 她这么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成想,半夜的时候,盛京城里的钟全部响了起来,钟声响彻寒夜,惊醒了所有人。 凌青菀猛然惊醒。 听到这钟声,她的眼泪突然似决堤:皇帝驾崩了! 这是皇帝驾崩的丧钟! 太后驾崩还没有一天,皇帝就驾崩了。 “他自幼病痛,没享受过世间的繁华,被迫推上皇位,熬了这么多年,总算解脱了。”凌青菀心想。 她再也没有睡着,睁大眼睛直到天亮。 凌青菀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 丧钟久久不歇,她的眼泪又夺眶而出,再也忍不住。 她想,结束了。 太后是怎么死的,凌青菀没有兴趣。朝政大事,不能她能操心到的。而皇帝是怎么死的,她是知晓,他是病势。 但是抛去这些,都结束了。 她作为卢玉的那辈子,随着卢珃仇家、卢珃爱人的去世,应该都结束了。 她已经没有牵挂了。 以后,她只是凌青菀了。 想到这里,好似要和卢珃彻底割开,凌青菀心如刀绞,她的眼泪又涌上来。 ***L ps:注1:我知道“驾崩”是死的最高等级称谓,以前一直以为,只有皇帝的死才可以称为“驾崩”,太后啊皇后啊等称为“薨”。今天写到这里,怕自己记得不清楚,特意去查下,才知道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帝等人的死,都要称为“崩”。 史料记载的太后驾崩,是这样用词的:“太祖皇后宋氏,太宗至道元年四月二十八日崩,帝出次,素服举哀,辍朝五日。” 可现在的影视剧里,太后的死普遍称为“薨”,这是错误的。怕大家下意识把错误的当成正确的,所以标注下。 ☆、第227章各自的安排 第227章各自的安排 建平十二年十月二十日,皇太后王氏驾崩,谥号成宗恭圣仁烈皇后。 十月二十一日,皇帝驾崩,梓宫停灵在寿安殿,赐庙号孝宗。 而后,嗣皇帝赵祎继位,年号天禧,明年就是天禧元年。 赵祎,就是赵祯的四弟,纪王府的四太尉,年仅十二岁的孩子。 按孝宗遗嘱,安肃位列宰相,辅佐新帝;杨宰相植党营私、贪污受贿,革令致仕,安肃取而代之;太原王氏子弟王玉廷,王太后的亲侄儿,提拔为吏部尚书,六部之首。 安檐被封为禁军殿前司都点检,同时任侍卫司副都指挥使。 朝廷的兵权分为中央和地方。中央军权就是禁军,而安檐一个人,独霸了禁军,等于掌控了天下一半的军马。 这个遗嘱一出,满朝哗然。 凌青菀也是听她大哥说起的。 自从皇帝驾崩,她就没有再见过安檐,已经好几天了。 她知道,安檐现在肯定忙得脚不沾地。 这些消息,都是凌青城或者凌青桐出去打听,回来告诉她们的。 “你姐姐活着,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好......” “朕会提拔安家,更会提拔安檐......” 凌青菀听说安檐已经被破格提拔为禁军殿前司都点检,就想起了皇帝之前对她说过的话。 皇帝说,卢珃最大的心愿,就是保护卢玉。而皇帝也要走了,他没有什么能为卢珃做的,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保护好卢珃的妹妹。 同时,安肃是皇帝的恩师,也是皇帝仅剩的亲人,比他胞姐汝宁长公主还要亲。他提拔安家和安檐,一方面是为了卢玉,一方面也是安排他恩师的将来。 “二哥太年轻了,只怕军中和朝臣都不服他!”凌青城也听说了。高兴之余。也为安檐担心。 安檐年纪小,而且没有军功。别说军中将士,就是那些朝臣也没有一个人信服他。 禁军迟早要哗变的! 凌青菀笑了笑。准备说什么,凌青桐突然道:“不会的,二哥能服众!” 凌青桐非常信任安檐,他对安檐有感激之情。 众人听到一个孩子都这么自信。就不再说丧气话。 孝宗遗嘱颁布之后,安氏父子一文一武。掌控朝堂,安家顿时权倾天下,贵不可言! 这一切,比凌青桐所说的前世。提前了整整八年! 而安檐,着实没有军功,而且年幼。显得难当大任,这叫安家和凌家都替他担心。怕他无法驯服将士们,带不好军。 可从今年正月开始的混战,朝廷现在已经乱成了一团,哪怕安檐无法服众,也没有人能将他拉下马。 孝宗皇帝断七之后,朝廷大赦天下。冯氏贵妃封为皇太后的诏书,也诏谕各处。 “怎么是冯氏封为皇太后呢?”京里一时间又是议论纷纷,就连凌青菀的母亲也很好奇这件事。 冯贵妃是含山长公主的小姑子,自幼进宫,在王太后跟前做了女官,并没有成为宫妃。 直到卢珃去世,冯氏才突然成为宫妃,而是很快就擢升为贵妃,一品宫妃,位在众妃之上。 这速度着实惊人。 可是,皇帝那时候身体已经不行,根本没有宠幸过冯贵妃,跟她也无半点恩爱之情。 冯贵妃到底还是含山长公主的小姑子,而含山长公主是王太后的长女,到底和王家有点关系。 “王淑妃自缢身亡了。”就在冯氏封为太后的诏令颁布没过两天,宫里又传出来消息。 那个和冯氏争太后的王淑妃,突然自缢了。 王太后的亲侄女,新任吏部尚书王玉廷的幼妹,进宫才一年的王淑妃,还没有等到她的封号,就突然自缢身亡,叫人摸不着头脑。 王淑妃的身份地位,封个太妃是足够的,根本没有到她的穷途末路,为什么要自尽呢? “需得查明王淑妃自缢的真相!”嗣皇帝登基之后,第一个诏令就是下令严查王淑妃自缢的真相。 “王太后精神矍铄,吃斋念佛多年,突然去世,也是蹊跷。”京里一时间,莫名有这样的传闻。 这暗示王太后的死,是有人作怪。 这个传闻来得也突然,之前毫无风声,等嗣皇帝下令查王淑妃的死因时,这个传闻突然成燎原之势,在京里传开。 “难道,王太后真是是被人害了?”连景氏也偷偷跟凌青菀说。 凌青菀道:“很难说!自从怀庆长公主去世,太后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啊,我上次进宫诊脉,瞧见她神色萎靡,颇有暮气。” 景氏有时候也挺八卦的,觉得凌青菀这个说法一点也不过瘾,低声问凌青菀:“你说,可是冯太后害了王太后?” 凌青菀心里一顿。 她觉得景氏猜对了。 孝宗之所以留下遗嘱,封冯氏为太后,自然是冯氏有大功。 而冯氏的大功,就是除去王太后。 冯氏在王太后身边整整十年,从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熬到了花信年华。 不管她心里是否有怨,至少她知道王太后的很多事,很多秘密,甚至知道王太后有哪些亲信,生活习惯等。 冯氏下手去杀王太后,是这后宫唯一可能得手的人。 这个优势,只有在太后身边服侍了十年的冯贵妃有,王淑妃都做不到! “怎么可能?”凌青菀却笑道,否定她母亲的猜测,“冯太后害了王太后,那王淑妃自尽做什么?” “兴许是王淑妃知道了秘密,所以冯太后再杀她?”景氏声音更低。 凌青菀一直知道她母亲的思维缜密,而且分析能力过人。 景氏能得到这样的结论,凌青菀一点也不惊讶。但是。她还否认,尽量让景氏打消这些猜测的念头。 毕竟这些事,事不关己,说出去却会引火烧身。 “冯太后已经尊荣至极,嗣皇帝年幼,没人敢废除她,她何必在这个时候冒险呢?哪怕王淑妃真的诬陷冯太后。也没人理会啊。”凌青菀笑道。 景氏觉得这个说法很牵强。 但是。她沉吟片刻,没有和凌青菀去争论。 而凌青菀心里,则是比较同意景氏的看法:冯太后先杀王太后。得到了孝宗皇帝的承诺,孝宗皇帝弥留之际,果然将其封为太后。 而后,冯太后为了防止将来有人议论王太后去世的蹊跷。嫁祸王淑妃,先堵住悠悠众口。 怎么嫁祸? 自然是死无对证更合适。 “应该很快就有结果。说王淑妃杀了王太后。”凌青菀心想,她觉得新帝查王淑妃的死因,是有缘故的,目的就是将王太后的死嫁祸给王淑妃。 果然。凌青菀很快就听说,嗣皇帝让人查王淑妃的死因,就查到了王淑妃在宫里行厌胜巫术。想要置冯太后于死地。 王淑妃对冯氏封为太后耿耿于怀。 这件事,还被人发现了。 在宫里行巫术。乃是死罪,甚至祸连九族,王淑妃为了保住家族,只得自杀。 “原来王淑妃在宫里行厌胜之术,那么王太后和先皇......” “也许就是了。” “恶毒的妇人。” 消息传开之后,已经自缢了的王淑妃,成了议论的重点,冯太后反而更加安全了。 先皇断七之后,朝中一切渐渐明朗起来。 安檐也终于抽空,和他母亲小景氏一起到了凌家,商量他和凌青菀的婚事。 “官员之族,禁宴乐婚嫁百日。”小景氏道,“还有几天就是菀儿和檐儿的婚期,咱们需得往后挪百日,正巧是二月初一。 而二月初一,诸事不宜。我让钦天监合了两个孩子的八字,重新择日,选在三月初五。” “也是好日子!”景氏很满意,“你们看着办吧,我们无异议的。” 小景氏点点头。 凌青菀坐在一旁,小景氏就拉了她的手,笑道:“菀儿可等得着急了。” 安檐立马道:“是我等得心急!” 众人哄堂大笑。 凌青菀也跟着笑了。 今天的安檐,脱下了软甲,穿着玄色的风氅,青灰色的长袄,修长挺拔,身姿优雅,添了几分倜傥雍容。 只是,他眼底有很浓郁的阴影,应该是好几天没有睡觉了,凌青菀又有点心疼。 说了片刻的话,小景氏去看两个孩子,凌青菀和安檐就趁机离开,去后花园逛逛。 已经是冬天了,哪怕走在日光里,也有寒气逼人。那骄阳慵懒疏离,淡淡的,照在身上没有半点暖意。 凌青菀和安檐在后花园的凉亭里说话。 凉亭旁边,一株腊梅傲然盛绽,将三两支疏影攀爬到凉亭的柱子上,红梅娇艳,幽香清冷。 “恭喜安大人!”凌青菀笑着对安檐道。 因为冷,她倩颐又白又红,艳胜梅蕊,煞是可爱。安檐想到,原本还有几天就可以与她成亲,不成想遭逢此乱,要往后推将四个多月,心里添了几分怨气。 安檐问她:“拿什么恭喜我?” 凌青菀眼睛眨了眨,清湛盈眸能倒映出人影,格外娇媚。 安檐上前,捧起了她的脸,吻了她。 她的唇柔软温热,贴着他的冰凉,让他心里的涟漪越扩越大。 安檐一把将她抱起来,抱在臂弯里。 她在修长婀娜,在他面前,总是显得格外娇小。他抱起她,感觉她轻若无骨,十分可人。 “九娘!”他低低呢喃着她的名字,久久不肯松手。 凌青菀攀着他的脖子,生怕掉下去,很是紧张。 片刻之后,安檐才将她放下。 他摸了摸她的面颊,低声道:“九娘,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定然高兴!” “什么?”凌青菀问。 ***L ps:很抱歉兄弟姐妹们,最近特别忙,估计有五六天无法抽身沾电脑码字,存稿又没有那么多,只怕有一段时间无法双更了,从明天开始,要单更几天,更新还在早上七点~~~所以,大家的月票不要浪费给我啦,可以投给另外的作者大大,我不打算再争月票榜了~~~ ☆、第228章放下 第228章放下 一件肯定会让凌青菀高兴的事? 凌青菀想不到,还有什么事一定会让她开心。 此前,所有的事对于她而言,都有点事不关己,她没有特别期待的,除了和安檐成亲之外。 可是,因为国丧,他们的婚事往后推了,不可能再更改。那么,到底还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而安檐素来沉稳,他突然这样说话,让凌青菀很是好奇。 “是石庭回来了吗?”凌青菀猛然灵光一闪,问安檐。 安檐微愣。 他眼眸微敛,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是忌讳。 凌青菀不解看着他。 “不是。”安檐沉默一瞬,才回答凌青菀,“我不知他去了哪里,暂时也没有他的消息。怎么,你很担心他吗?” “是啊。”凌青菀坦言道,“他送了好些法器给我,治好了我的病,可是他自己病得更重,我不知道他治好自己没有。他倏然间失踪了,我心里如何落忍?” “他那么大的人,能照顾好自己!”安檐道。 他这句话说得很冷硬。 他好似不想凌青菀问半句石庭的事。 从前,他不是这样的! 凌青菀很难相信一个人突然变得强势,所以她心里明白,不是安檐变得冷漠,而是石庭出事了! 安檐知道石庭出事了,甚至石庭离京,估计安檐也帮忙了。如今看来,是他们俩约定好了,都瞒住凌青菀。 在他们的计划里,安檐做恶人。用粗暴的态度来阻止凌青菀的盘问。 想到这里,凌青菀心里更是一团乱麻。 这不是吉利的征兆。 虽然和石庭没了爱情,凌青菀仍是希望他活着,至少不想他因为救她而死。 安檐不肯说,凌青菀知道问不出什么,就不再追问。两人沉默着,寒风从他们身边吹过。两人的衣襟都随风缱绻。悉悉索索的。 “......你原本要告诉我什么?”须臾,凌青菀先开口,问安檐。 她已经打定主意。自己去找石庭,不告诉安檐,所有她没有抓住安檐的话锋不放,而是转移了话题。 “你可以皇陵祭拜你姐姐。”安檐道。 凌青菀微怔。 “真的?”她声音情不自禁哽咽住了。重生这么久。她一直想去祭拜卢珃,只可惜她无法进入皇陵。 皇陵不在京里。而且不是平常人就能进去的。 从前,安家也没法子让她去皇陵祭拜,所以凌青菀从来没提过这话。 只是她心里总是很遗憾,想去给卢珃上柱香。 这话她没有提过。安檐却已经知道了,凌青菀很是感动。 “自然了。”安檐唇角也有了些笑意,“你跟姨母说一声。过几天就可以启程。不过,我只怕是没空陪你......” 他刚刚升了高位。满朝的人都觉得他能力不足堪当如此大任,无人服气! 所以,收服人心是他目前的紧要任务,他着实抽不开身离京。新帝登基,孝期未过,京里有很多事,都需要安檐忙碌。 “不妨事的!”凌青菀异常兴奋,道,“莲生陪着我去,她能保护我!” 而且,不止是莲生,安檐肯定还会派其他得力的下属跟着凌青菀。 所以,凌青菀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 她也的确不太担心。 “嗯。”安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安檐走后,凌青菀独坐沉思,思考怎么跟她母亲提及这件事。 她要离京去黄陵,来回大概需要二十多天。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家,离家二十多天,没有足够的理由,是打发不过去的。 她母亲也会担心。 用什么理由好呢? 凌青菀想了半晌,都觉得理由不够好。她烦恼了一个晚上,还是没有想到足够合适的理由。 第二天傍晚,安檐又来了。 晚夕瑰丽,似锦缎披降在安檐的周身,他玄色盔甲泛出几分柔和,将他的煞气敛去。 安檐进来,对景氏道:“姨母,我最近有个朋友,说可以帮我买到便宜的田庄,我自己抽不开身,能否让菀儿去帮我看看? 姨母放心,我会派侍卫司最得力的将士陪着菀儿去,这一路不会有什么风险,能将她平安带回来。” 景氏微讶。 她的吃惊中,也带着几分高兴。安檐这样信任凌青菀,什么都想到她,在景氏看来是很好的事。 不过,凌青菀到底还不是安檐的妻子,现在去帮他置办田庄,是不太合适的。而且,这些事应该是家里的管事去办,绝非女主人。 “她懂什么,别误了你的事。”景氏道,“派个得力的管事去,也是一样的。” “娘,我想去!”凌青菀道,“这些事,我一点也不懂,去学学。我也想出去玩玩。” 景氏听到这话,心头微动。 她想到自己家的门第落魄,小家小业,没什么能教孩子的。凌青菀以后要嫁到安家,而安家现在权倾朝野,安檐更是在兄弟中最有出息的,兴许他们就要支撑门庭,凌青菀不事事精通,管事的下人都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凌青菀嫁给安檐,原本就是高攀了。 景氏想到这里,以为安檐是趁机想让凌青菀去见识一番,以后这些事不用出门也能知道,就足够震慑下人的。 “你还跟孩子似的!”景氏笑着,语气已经松软了很多,“娘是怕你误了檐儿的事。” “不会误事的,姨母。”安檐道,“她不过是坐纛旗,不需要真的去交涉。” “娘,您就让我去吧。”凌青菀也求。 景氏道:“既然这样。你可要多留几个心眼。” 凌青菀大喜。 景氏少不得又叮嘱几句。 “后天就动身,我派人一路照顾。”安檐道,“姨母可以放心,不会有事的。” 景氏道:“你办事,姨母最放心的。” 天色渐晚,暮野四合,景氏留安檐用晚膳。 可是。安檐晚上还有其他事。就不肯多留,起身告辞了。 凌青菀送他到垂花门口。 天色已经黑了,丫鬟提着灯笼跟在前头。凌青菀和安檐走得很慢。 “多谢你,我正愁没借口呢。”凌青菀对安檐道。 “我想着你应该没有借口,才想了法子。”安檐道。 凌青菀就叹了口气。 作为儿女,上头有母亲、有兄嫂。很是不便。要是嫁给了安檐,随便一个借口就能出门。 “我回去了。”安檐悄悄拉了下她的手。低声道,“天这样冷,你夜里睡觉要踏实些,别冻了。” 凌青菀嗯了声。 她目送安檐离开之后。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两天后,她准备起身,往皇陵去祭拜卢珃。 到了皇陵。她还以为自己会哭晕在卢珃的墓前,会特别难过。不成想看到卢珃的墓碑。她没有哭,只是觉得心里格外踏实。 她姐姐的归途,就在这里。 “姐姐,我以后不会再来看你了。我不是要忘却你,只是怕你放不下我,误了你的轮回。”凌青菀跪在卢珃的墓前,轻声对她说,“你能投胎转世,但愿你能投身到好人家,有家人护着你,哪怕清贫些也无所谓。 我已经有了很好的归宿,你要放下我,姐姐,我也要放下你。我们再也不姓卢了,这是最大的好事!” 她给卢珃磕头。 她离开的时候,似乎感觉有风轻轻从她耳边吹风,轻柔温和,似卢珃平日里抚摸她的手。 凌青菀想,假如卢珃有知,她一定会欣慰。 她作为卢玉的那辈子,已经到了尾声。 现在,她还放不下石庭。倘或石庭为了救她而病势,她一定会会内疚。他已经给了她第二次的生命,没必要再为她而牺牲。 从皇陵回来,遇到了下雪。 暴雪封路,凌青菀耽误了好几天,直到腊月才赶到京里。 景氏见她回来,很是高兴,转头又责备她:“娘担心受怕,你可算回来了!” 凌青菀扑到了景氏的怀里,搂着景氏的脖子,低低叫娘。 景氏就笑了:“你这孩子,越大越爱撒娇!” 凌青菀出门一个月,她回来之后,陈七娘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晚膳之后,婆媳姑嫂几个一处说话,说到了新帝,就提到了纪王府。 “你姑姑被封了成国夫人,祯娘封了长公主。”景氏对凌青菀说,“纪王和三个太尉依旧是原来的爵位。” 新帝登基之后,他的父兄没有任何封赏,还是原来的;但是,他母亲封了一品诰命夫人,他姐姐封了长公主。这一切,都符合礼制。 “真的?”凌青菀很高兴,“祯娘什么时候开府?” “户部已经在建了,估计年后就能开府。”景氏笑道,“昨天,官家还召了你大哥进宫呢。” “官家怎么说?”凌青菀问,“是不是要把大哥留在京里当官?” 景氏和陈七娘都笑了。 “没有,还是让你大哥去扬州。”景氏道,“我们都觉得扬州好,去扬州做知府,对你大哥的前途更有利。不过,官家也问起了你。” “问我?”凌青菀微讶,“问我什么?” 官家还是凌青菀表弟的时候,跟凌青菀也不是特别亲,不过是逢年过节见见面。但是,他特别喜欢凌青菀,因为凌青菀长得很像纪王妃,就是官家的母亲。 ***L ps:今天单更,只有这一章啦~~~ ☆、第229章警言 第229章警言 官家问起了凌青菀,让她有点惊讶。 纪王府进京两年,凌青菀只是逢年过节陪着母亲去一趟,或者单独去找祯娘,从来没有到官家跟前。 纪王府有四位表兄,凌青菀都不太熟悉,几乎没有接触过。 “官家问我什么?”凌青菀问她母亲。 景氏道:“官家让你进宫面圣,还说孝宗在世时,多次对官家说,将来要多关照你......看来,你给孝宗皇帝治病,是治出功劳了。” 孝宗最后那段时间,每次请医,都是凌青菀出诊。所以,大家都觉得她因此而对孝宗有功劳,所以孝宗格外留下口谕,要新帝照料凌青菀几分。 “哦......”凌青菀笑了笑。 这不过是客气话。 她现在没有身份去面圣,除非将来她和安檐成亲了,安檐给她请封一个诰命。 哪怕是外命妇,想要面圣也需要理由,并非可以随意出入宫门。 不过,孝宗的确承诺,他想要照顾好凌青菀。所以,他跟现在的官家说,让他照顾凌青菀,也是实情。 想到这里,凌青菀心头微涩。 凌青菀现在也不见得多么成熟理智,但是她假如她姐姐仍在的话,她应该会一直保持她的纯真。 因为,卢珃总会照顾她,像哺育小鸟那样。 景氏陡然提及官家,凌青菀就想到了纪王府,也想起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祯娘了,于是对景氏道:“我明天去趟纪王府,看看祯娘去。” 她从皇陵那边回来。为了给家里一个交到,凌青菀中途路过一个小镇,买了好些当地的特产,所以她也打算送些给祯娘。 景氏点点头。 不成想,凌青菀这么打算着,第二天赵祯就跑到了凌家。 赵祯是跟她母亲、她大嫂一起过来的。 凌青菀有点吃惊。 彼此见礼之后,大表嫂去了陈七娘的院子。和陈七娘说些私密话。因为大表嫂也怀孕了,需要向陈七娘讨些育儿经。 凌青菀准备留在景氏身边,却被赵祯拉走了。 “你们今天来。别是有事吧?”凌青菀问赵祯,“难道就是过来坐坐?” “就是过来坐坐啊。”赵祯笑嘻嘻道。 赵祯最近风光得意。她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一个落魄王府,最后会出皇帝。而她也从王府嫡女,一路到郡主。到长公主! 她甚是骄傲! “......近来不管走到哪里,总有苍蝇一样的人黏上来,烦都烦死了。而且,家里总是有人拜会。一天也不得安生。”赵祯继续道,“所以,我和我娘说。到舅母这边来吃顿清净的饭。” 然后,她盘腿坐到了炕上。 凌青菀就笑了。也坐到了她身边。 赵祯就跟她说了很多的趣事,都是那些急迫的贵妇人们,挤破头往她家里去的趣事。 然后,赵祯还说到了含山长公主。 “官家登基,她们那些长公主,都要重新封赐。可是,孝宗断七之后,诸位长公主里只有汝宁长公主被留下遗嘱,依旧赐封汝宁大长公主,其他的皆无音讯。 官家朝政繁忙,暂时也考虑不到这些封赐的小事。可是,那些长公主们就急死了。特别是含山长公主,不知往往家里来了多少回,还去了安家很多回。 不过,我娘说,官家似乎不准备赐封含山长公主了,因为她儿女做的丑事,实在太让皇家丢脸。官家把这件事告诉了太后,太后娘娘居然毫无异议。”赵祯笑着道。 含山长公主,是太后冯氏的大嫂。 官家可以不继续封含山长公主,却依旧可以封赐冯驸马,拔高冯驸马的地位。 可见太后和含山长公主怨恨有多深! 凌青菀想想,也能理解:太后冯氏年幼,也有一颗热切的心,希望得到皇帝的宠幸,希望得到男人的宠爱。 可去世的王太后为了长久的荣耀,强行阻止冯氏封妃,让冯氏在宫里做女官,熬了十几年,至今还是处子之身,让她壮志难酬。 这份恨意,是难以言喻,却又难以消弭的! “二姐姐,你们的婚期推到了三月初五?”赵祯提到了含山长公主,不知怎的,突然问到了这话。 凌青菀不明所以。 “怎么了,可有不妥?”凌青菀反问赵祯。 赵祯顿了下。 “二姐姐,你可要看牢了安二郎!他们安家父子,现在是满朝最有权势的人,为了这泼天的富贵,多少人削尖了脑袋的钻营,手段层出不穷!你们尚未大婚,我总怕有人从中作梗。”赵祯道。 她好似为了弥补似的,又添了句,“之前含山长公主府的那个元阳郡主,不就是为了安二郎要害你吗?” 凌青菀就转颐看了下赵祯。她眼眸清浅,看上去没什么情绪,却愣是叫赵祯心头微紧,好似说了不该说话的话,有点胆怯。 “哦,我知道的。”凌青菀平淡回应。 凌青菀明白,赵祯说这些话,是别有用意的。 赵祯说到了冯氏太后,突然就转移话题说起安檐的亲事,只怕是冯太后对安檐有点不同寻常吧? 冯氏身为太后,今年也不过二十六岁,正是女子如花盛绽的年华。她生得姿容不俗,至少不比凌青菀丑,男人会倾慕她。她进宫十几年,一直未被破身,这是她的本钱之一。 安檐是权臣之子,自己又掌管天下兵马,虽然目前还不够服众,旁人说起他多有不屑,但是安檐的精明谨慎,旁人是很难再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所以,安檐仍是本朝最年轻、最有权势的男人。 假如冯氏有心和安檐勾结,将自己奉献给安檐。然后安檐保障她在后宫的权势,何乐而不为? 反正那个后宫,非权臣也进不去,冯太后想和其他人勾结是很难的,除了安檐。 安檐,又是英武非常的男儿! 不过,安檐总是要娶妻的。与其让安檐娶个他心爱的女子。分了安檐的心。让太后的地位不够牢固,还不如换个地位尊贵、但是安檐不喜的女人,这样对冯太后更有利。 赵祯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什么。或者是她看出了什么,想要提醒凌青菀,需得谨慎些,可是又没有确定的证据。不敢乱说。 “同样的戏码,王太后和元阳郡主用了一次。结果损兵折将,难道冯太后也想用一次?”凌青菀心想。 不过,若冯太后要用的话,应该手段更烈。 对于王太后而言。想让安檐娶元阳郡主,无非是想拉拢个士族,作为辅佐。是锦上添花;可是对冯太后而言,想让安檐做她的入幕之宾。却是需要一个靠山,来保障自己的地位,是雪中送炭! 锦上花,无非是点缀,可要可不要,根本不会以死相博;但是雪中炭,却是救命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放手,肯定需要拼得头破血流! 不知冯太后要怎么对付凌青菀? 凌青菀沉默良久。 “二姐姐......”赵祯又在凌青菀耳边说话,“安家的男人,最是有良心的。你看看安宰相,他贫穷落魄时娶了你姨母,而后他位高权重,家里却连个侍妾也没有,岂不是他的痴心? 他一介书生,都能挡得住诱惑,何况是一身铁骨的安二郎?我不过时随口一提,你应该放心才是。” “我知道的,我很放心安檐。”凌青菀笑了。 她的笑容,是从内心发出来的,带着自信与坚毅。她可以不信这天下人,但是她相信安檐! 正如赵祯所言,安家有姨父表率在前,孩子们多有学样,在感情上是洁身自好,而且忠贞不渝! 当初纪王府跟安家结亲,也是看中了这点。 “那太好了!”赵祯道,“过些日子我就要开府了,二姐姐我专门收拾个院子给你,等哪天你和安二郎吵架了,可以去我家住。” 凌青菀大笑。 “你到底是想要我好,还是要我不得安生啊?”凌青菀使劲捏赵祯的鼻子。 姊妹俩笑成一团。 午膳的时候,凌青菀和赵祯重新去了景氏的院子。 景氏和纪王妃也是说了一上午的话。景氏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很高兴,纪王妃同样。 “不知姑姑和我娘说了什么。”凌青菀想着。 午膳之后,纪王妃带着女儿和儿媳妇离开了,陈七娘也回自己的院子歇午觉,只有凌青菀留在了景氏身边。 “娘,方才姑姑来说了什么?”凌青菀问道。 景氏很神秘一笑,摇摇头道:“没说什么。” 可是,景氏的神态里,分明就是有事。 景氏不肯告诉凌青菀,应该是事情还蛮重要的。 凌青菀有点不解。 而后,纪王妃又往凌家来了两回,和景氏偷偷商量着什么。 凌青菀猜了几个想法,总有点不太理解。 转眼间,到了腊月十五。 已经是年关了。 腊月十五这天,宫里突然来了懿旨,着凌青菀进宫,给太后娘娘请脉。 “该来的,总会来!”凌青菀想。 她依旧背着石庭的行医箱,进宫去了。 路上,她瞧见这行医箱,又想到了石庭。自从将法器送给凌青菀之后,石庭就杳无音讯,凌青菀前天也去昭池坊找他,看门的小厮依旧说他家少爷没回来。 天一阁也关门了。 石庭全然不知去向。 若不是这个行医箱,凌青菀会觉得他是否真的出现过,这一切可是自己的一场诡异之梦。 ***L ☆、第230章新帝 第230章新帝 腊月的天,滴水成冰,一道寒风呼啸而过,差点将车帘掀起来,街上枯黄的叶子,只剩下半边,被带入了车厢里,飘落在车门口。 凌青菀俯身捡起来。 枯叶是冰的,上面还覆盖了一层薄霜。 那薄霜在凌青菀温暖的指尖,缓缓融化。 用油布包裹着的车厢,温暖舒适,此刻却也沁入半分寒意,让凌青菀一个哆嗦。 “主人,您又冷了吗?”莲生问。 自从凌青菀上次发病,安檐就让莲生格外小心,要仔细照料凌青菀。万一凌青菀旧疾复发,要及早告诉安檐。故而这方面,莲生特别仔细,凌青菀稍有不适,她就要询问。 “不冷。”凌青菀微微笑了笑。 这一句话,她又想到了石庭。 若不是石庭,她的病也不会好得那么快而彻底。可是,她到底是怎么好的,她不知道。 这是凌青菀心头挥之不去的疑团。 依着石庭的性格,他明知凌青菀会追根究底,自然会留下来解释清楚。假如他没有出事,他是不会贸然离京,一句话也不说明白的。 这件事,叫凌青菀耿耿于怀。 她没有当面跟石庭道谢,不知他的安危,心里就放不下。 马车滚滚而过,碾压着结冰的街道,发出清脆的响动,缓缓往皇城而去。 每次到了宫门口,凌青菀的心就特别踏实。她从来不怕,她不怕这宫里的任何人,任何事! 不管高攀不高攀,这里都曾经是她的家。有她姐姐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尽量这后宫勾心斗角,污秽不堪,甚至卢玉和卢珃丧命。 但是,每每看到这个地方,就会想起曾经和卢珃成长的光阴,心里总是明媚的。 那些光阴。比任何事都重要。 凌青菀在宫门口下了马车。 她跟着传太后懿旨的内侍进宫。将莲生留在宫外。她自己背着行医箱,脚步却很快,穿过长长的甬道。就到了内宫。 路上也有冰,泛出清冷的光,又添了一层寒意。 而后,凌青菀又走了一段路。才到了太后的仁寿宫。冯氏封为太后之后,当即搬到了仁寿宫。 萧索的冬日。仁寿宫的宫殿高耸矗立,威严坚毅。天际青灰色的云,低低压在宫殿的屋顶,让仁寿宫不见了往日的巍峨。反而有点狰狞恐怖。 凌青菀打了个寒战。 她觉得冷。 整了整心绪,凌青菀随着内侍,进了仁寿宫。 刚刚踏入仁寿宫的正殿。凌青菀就闻到了一股子幽淡的香气。香气很沉,有些像迷迭香。又不太同,比迷迭香的味道沉淳得多。 她对香料知之甚少,所以一时不明是什么味道。 凌青菀仔细看了看四周站了宫女,她们脸上没什么表情,更没有中毒的迹象,凌青菀就放心了。 “凌姑娘,太后娘娘在内殿。”内侍对凌青菀道。他笑着和煦的笑,恭敬异常将凌青菀领到了内殿。 凌青菀觉得内侍的态度很奇怪。 而后,她又想到,现如今皇帝年幼,安氏父子一文一武把持朝廷,凌青菀哪怕不是安檐的未婚妻子,也是安家的亲戚,内侍巴结她,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想着,凌青菀反而安心了些。 “孝宗与其说把皇位给了族弟,不如说把江山给了安家!”凌青菀突然想到这一点。 在孝宗短暂的二十几年生命里,最先给他温暖和关切的,不是卢珃,不是汝宁长公主,而是他的恩师安肃。 孝宗长大了,登基了,他有了爱情,有了牵挂,甚至怕安肃植党营私而防备安肃。但是,他临终前,一定想到自己那一生,身边的一切的感情都是薄凉的,包括他深爱的卢珃。 唯一对他深情且忠诚的,只有他的恩师安肃了。 不管是他身为不得宠的皇子,还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视他如一的,只有安肃。 安肃让孝宗感受到了父爱,那是他一生所缺失的,安肃弥补上了。 无奈安肃不姓赵。 孝宗根本不怕安家谋位,或者说,他不在乎。 孝宗不在乎传承,他更不在乎安氏父子权倾朝野之后是否篡位,反正孝宗自己没有儿子。 关于孝宗没有儿子这件事,孝宗自己更不在乎,他自己就是靠运气才做了皇帝,所以以后血脉流传到了哪里,有没有人供奉他,他无所谓。 他若是在乎这些,他就会趁着自己身体还行的时候多宠幸几名妃子,留下龙种,而不是任由那么多佳丽老死宫中;或者他过继侄儿,亦或禅位给和他血脉最近的越王,而不是堂弟赵祎了。 仔细想了想,孝宗真是个奇怪的人,他和常人不太一样! 他似乎把一切都看得很轻,包括他的皇位;但是,他又把卢珃看得特别重,为了卢珃,他甚至守住了对卢珃的忠贞。 凌青菀不知不觉竟然有点走神。 她走神的功夫,已经跟着内侍进了内殿。 冯太后半坐在榻上,穿着一件外裳,头发都没有梳,很随意的样子。 她满头浓密的青丝泻下,似一道墨瀑,缱绻在她的周身。在墨丝的映衬之下,她的眸子更加浓郁乌黑。 凌青菀先瞥了眼她,见她有点病容,却不是特别严重,只是有点心火,凌青菀这才安心跪下,先给冯太后行礼:“太后娘娘千秋。” 冯太后却半晌都不让凌青菀起身,任由凌青菀跪着。 内殿里寂静无声。 凌青菀跪在那里,双膝贴着地面。地下烧了地龙,地面温暖。那些暖流几乎能顺着凌青菀的膝盖,爬满她的周身,她却打了个寒战。 “太后娘娘千秋!”凌青菀加大了声音。重新说了一遍。 “你抬起头来,给哀家瞧瞧。”冯太后终于说话了,仍不是让凌青菀起身,反而是要她抬脸供太后打量。 凌青菀纤长的手指有点发僵,她紧紧攥了头,没有抬头,继续道:“太后娘娘千秋!” 屋子里又是一静。 凌青菀这么强势。冯太后大概没有想到的。好半晌。凌青菀听到冯太后冷哼道:“凌姑娘架子颇大,这是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 “太后娘娘,民女跪着已经多时。给娘娘道千秋!”凌青菀道。她的声音温软轻柔,带着几分笑意,轻软绵柔。 但是她的意思,像刀子般锋利! 太后说她架子大。她丝毫不在意,也不接话。继续给太后道千秋,逼迫太后退让,让她起身。 冯太后第一次碰到这么大胆的姑娘,敢在太后面前如此无礼张狂。当即倒吸一口气,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民女不敢!”凌青菀依旧低垂着脑袋,柔声道。 她的声音虽然绵柔。却已经没有了半分恭敬。 而后,她听到有宫女低声在太后耳边说话。应该是想让太后退步,先请凌青菀起身,免得得罪安家。 果然,凌青菀听到太后冷嘲道:“安家?哼,她是安家什么人?定亲就婚姻即成,可又能如何?别说没嫁过去,就算嫁过去了,不能被休弃吗?安家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太后这话说得冷傲,而且声音有点大,似乎是说给凌青菀听的。 她在警告凌青菀,让凌青菀服软。 可是,凌青菀已经跪了半天,她若是再服软,也不能更软了。 难道抬起头,被太后像打量低等贱婢一样打量她吗? 沉吟片刻,凌青菀决定还是保持现在这样。 她准备说点什么,却见到了脚步声。 “官家驾到。”有宫人唱喏。 须臾,凌青菀听到了帘栊摆动的声音,有轻盈的脚步踏入内殿。 “咦,这是谁犯了错,母后怎么要罚她?”凌青菀听到皇帝如是说。 凌青菀跪着,头颅低垂,皇帝没有看到她的面容,光凭背影,一时间就没有认出是凌青菀。 太后笑了笑,起身迎了皇帝,让皇帝坐到了自己身边,现在对皇帝道:“官家不知晓,此女很是刁钻,不敬重哀家!” “吾皇万岁。”等太后的话一说完,凌青菀就开口道。 官家就有点吃惊,问:“二姐姐?”他的声音幼嫩,仍是孩子,一团稚气。 他还没有到换声的年纪。 “官家,正是民女。”凌青菀道。 “快起身!”官家立马道,很心疼的样子,加重语气又说了句,“快平身,二姐姐!” 孩子的声音,轻柔和软,是羽翼滑过心头。 凌青菀站起身。她瞥了眼冯太后,冯太后的脸上,有了几分隐晦与不悦。 冯太后拉住了皇帝的手,不看站起身的凌青菀,对皇帝道:“官家,君臣之间不可失了了分寸!凌姑娘从前是官家的表姐,如今可是臣女,官家岂能如此亲切称呼她?” 她美眸乌黑浓郁,满满的都是关切与和蔼。 官家歪了脑袋,想了想说:“也对。” 冯太后唇角就微翘,心里很愉悦。 到底只是十二岁的孩子,很听话。 “......朕竟然忘了给二姐姐封赐!母后,您说给二姐姐封个长公主,如何?”皇帝问冯太后。 皇帝不过十二岁,天生的粉雕玉琢,模样十分可爱。他歪着脑袋,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带着天真与单纯,很容易掌控。 可他此语一出,冯太后脸色骤变,吓得半死,皇帝可是一诺千金啊,要是成真了怎么办? 那岂不是冯太后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 冯太后一时间瞠目结舌! ***L ☆、第231章计划 第231章计划 皇帝的话,让凌青菀差点笑出来。 冯太后想离间凌青菀和皇帝,觉得他们已经身份悬殊,不能再将凌青菀视为亲戚。 她以为皇帝会疏远凌青菀,不成想皇帝为了拉近这种拒绝,居然想封凌青菀为长公主。 当然,这不过是皇帝的一厢情愿,凌青菀不姓赵,没有皇家的血脉,是不可能封为长公主的。 饶是如此,凌青菀看到冯太后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仍是闪过几分笑意。 她跪得发酸的膝盖,也没那么疼了。 “官家,这万万不可!”好半晌,冯太后才回神,脸色微白对皇帝道,“凌姑娘并非宗室女,岂可封为长公主?这是要乱了血脉啊官家。” 皇帝听了,又思索了一下,然后道:“母后说得对,是朕疏忽了。那么,朕想......” “官家,您如果乱了宗族血脉,要被天下人耻笑,也要愧对列祖列宗啊!”冯太后生怕皇帝再次说什么封赏凌青菀的话,当即堵住了他的话头。 “母后,朕再也不说了。”皇帝乖巧道。 他的乖巧,在冯太后看来很欣慰。这么听话又年幼的皇帝,让人放心。 “官家如此懂事,哀家也宽心了。”冯太后微笑着。 她情绪变化很大,导致她双颊泛红,没了之前的苍白,看上去颇有精神的样子。 “母亲,您请朕的二姐姐到宫里,是为什么?”皇帝又问。 这次,冯太后再也不去纠结二姐姐不姐姐等称呼了,直接无视。道:“哀家这些日子,总是心口疼。请了太医院的太医们开放用药,常不见好。 太医们说,凌姑娘医术好,先皇在世也多有夸奖她,从前的石院丞也颇为推崇她,所以哀家请她来问诊。” 冯太后提到了石庭。猛然间让凌青菀有点恍惚。 石庭离京的时间并不长。还有很多人记得他。 可是,他到底去了哪里,让凌青菀迷惘。她一开始觉得好奇。现在多少有点迷茫,迷茫中也有浓浓的担忧。 凌青菀预感不太好。 “母后的身体还没有好起来?”皇帝关切道,“母后,朕明天给您侍疾。” 冯太后就笑了。 “官家的心意。哀家已是感激不尽,还是国事要紧。这不。哀家请了凌姑娘,她能照顾好哀家的病。”冯太后笑道。 “太后娘娘信任民女,民女给太后娘娘把脉。”凌青菀道。 凌青菀声音绵柔,十分纯良。 可是冯太后想起她方才的忤逆。就对她厌恶至极。 凌青菀是个什么东西,无非是仗着安家和皇帝,也敢这么不自量力。和太后作对! 冯太后在心里冷哼! 不过,冯太后也是失策。不知道凌青菀和皇帝关系如此好,更不知道皇帝如此维护凌青菀。 冯太后还以为,凌青菀只是皇帝的某个亲戚,跟众多亲戚一样,毫无瓜葛,可以像碾死蚂蚁一样轻易碾死她。 既然皇帝对她很亲昵,就有点难对付了。 冯太后总不能跟皇帝对着干。 如果不能换掉这孩童皇帝,往后的几十年,冯太后都需要和他和平相处,岂能因为凌青菀而让皇帝不快,毁了他们之间的这点假亲情? 冯太后对凌青菀仍是厌恶,但是她还是伸出手,给凌青菀诊脉,还特意说了句:“辛苦凌姑娘。”这话是说给皇帝听的。 皇帝依旧歪着头,很有兴趣的样子。 凌青菀就坐下来把脉。 良久之后,凌青菀对皇帝和太后道:“太后娘娘并无大碍。寒冬天冷,太后娘娘这屋子里的地龙烧得太暖了,心头有些蹙火。 民女开个方子,太后娘娘吃上五日,再将这地龙的火熄了五日,自然就痊愈了。” 冯太后听她说得轻巧,心想:“她看得倒是很准!” 凌青菀的诊断,和太医们如出一辙。太医们也是这样诊断的,认为太后有点上火,应该减去地龙的燥热,喝些清凉的药。 虽然凌青菀诊断正确,冯太后却不相信凌青菀。 冯太后请凌青菀看病,并非真的要凌青菀开放用药。她只是想趁着生病,把凌青菀叫到宫里,找个机会敲打敲打她,看看能否寻个理由将她换掉,重新替安檐选个宗室女。 冯太后很喜欢安檐。 而冯太后也知道,安檐和凌青菀感情颇深。这个只要稍微打听,就能知道,安檐对这个未婚妻子很是迷恋。 这让冯太后不快。 冯太后十二岁进宫,一直在先前的王太后宫里做女官,身边见到的不是宫女,就是太监。唯一能接触的男人,便是先皇孝宗。 可是,孝宗眼里只有卢皇后,多么天仙的妃子都难以入孝宗的眼,何况姿容中等的冯氏? 卢皇后是非常美艳的。不管她走到哪里,都是满是的艳光,能把所有女人都比下去,让人情不自禁只看她。卢皇后的美艳,让每个人都黯然失色。 卢皇后却又和皇帝不和,对皇帝若即若离。这样虽然有点风险,但是一旦成功了挑起了皇帝的兴趣,就是长久的宠幸。 果然,皇帝对卢珃痴迷不已,以至于其他后妃都没有机会,冯氏更没有,虽然她曾奉王太后命在皇帝面前刻意表现,丝毫没有引起皇帝的兴趣,反而换来卢珃的打压。 冯太后今年二十五,正是女子似蜜桃成熟的年纪,不管是身体还是心里。 她也幻想男人的双手,带着炙热和粗粝,拂过她柔软的肌肤,引得她颤栗。 从前她不能想,如今孝宗去世。新帝年幼,冯太后完全可以垂帘听政,提拔她自己的父兄,来达到权倾朝野,到时候她就可以为所欲为。 现在,能帮她做成此事的唯一人选,就是安檐! 冯太后想抓住安檐。 安檐非常高大。比一般男人都要高大很多。有些人觉得他四肢发达而无脑,冯太后也是这么想的。 她觉得安檐是个草莽,很容易被她收服。 孝宗祭祀的时候。冯太后多次看到安檐。他的胳膊粗壮结实,手指修长有力,被他抱住是种怎样的荡漾? 冯太后不敢多想,越想心里的花就开得越盛。怎么也收不回来。 现在,她就有点这种感觉。 每次看到安檐。冯太后夜里都睡不踏实,必然要做梦的! 她甚至想要独占安檐,对凌青菀颇为吃醋。 冯太后原本只是想见见凌青菀,顺便为难一下她。不打算吃凌青菀开的方子。 可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就吃她的药方,然后再装病。说她谋害哀家!这个理由,足以让她满门抄斩。哀家不过是吃点苦头罢了。”冯太后心想。 冯太后一点也不在乎凌家是否被满门超斩,是否牵连无辜,她只需要凌青菀退出安檐的生命里! 这样,冯太后就可以独霸安檐。 到时候,她会替安檐选个她能掌控的妻子,身份高贵,听话懂事,冯太后甚至可以将她时常接到宫里,不让安檐碰她等。 冯太后想到这里,突然又心花怒放了。 “请凌姑娘赐药方吧。”冯太后笑道,声音温醇,一改方才的刻薄严肃。 同时,她看了眼皇帝。 正巧,皇帝也在场,可以做个人证。 “来人啊,端了笔墨纸砚给凌姑娘。”冯太后吩咐道。然后,冯太后给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会意,立马颔首,去端了笔墨过来。 冯太后又瞥了眼凌青菀,想看看凌青菀是否留意到她的小暗示。 但见凌青菀表情恬柔,没有上心的样子,安静垂首,冯太后就安心了。 凌青菀没有留意! 真是蠢,冯太后心想。 笔墨端上来,凌青菀坐下,开始写药方。 冯太后微笑。 这个药方,即将是凌青菀的死证! 不管凌青菀开什么药,冯太后都可以找人模仿她的笔迹,然后让人添一两味其他无关紧要却相克的药进去,再买通太医院和御药房的人,共同做个伪证,从此凌家就可以被灭族了。 冯太后对这个计划很放心,毕竟擅长模仿的书法高手遍地都是,冯太后自己就认识一位,曾经多次替王太后办事的。 另外,太医院和御药房的更是好买通。 没人敢得罪新太后。 哪怕将来安檐知晓了,那时候冯太后的羽翼也丰满了,安檐就不敢贸然为了个死去的女人和她撕破脸。 再说了,女人还不是很多? 男人都只看重权势,岂会在意个女人? 冯太后在心里筹划周密,却听到凌青菀对宫女道:“劳烦姑姑,再拿两张纸来。” 宫女不解,问:“凌姑娘是写坏了吗?” “不是。”凌青菀眸光细柔,笑着说道,“民女头一回给太后娘娘开方子,怕不周到,故而想誊写两份,以后有了参照。 一式三份,太后娘娘自己留一份,官家御书房一份,太医院管太后娘娘脉案的太医一份。对了姑姑,太医院是哪位太医管着太后娘娘的脉案?” 凌青菀要写好三份,当面对清楚,三份是一模一样的。 然后,她要给皇帝一份,管太后脉案的太医一份,彼此确认无事,再去抓药。 等将来出了事,就不止凌青菀一个人的责任,还有皇帝和管太后脉案的太医。 冯太后差点一口血喷出来。她自以为万无失一的计划,还没有付诸行动就败北,让她怒极攻心! ***L ☆、第232章苦药 第232章苦药 冯太后的计划,尚未付诸行动就无疾而终,令她几乎喷血。 她脸色霎时不太好看。 冯太后沉吟的功夫,凌青菀已经在伏案疾书,写得很快。 冯太后仍是不甘心,烦躁的问道:“有必要如此麻烦吗?” 凌青菀立马抬头道:“太后娘娘千金凤体,岂能有半点闪失?再麻烦也不能省事。再者,给官家一份保留着,更是官家的孝顺。 本朝以孝治天下,官家以孝为先,岂不是对社稷苍生的大德?” “是啊,母后,朕替您留心着。”皇帝立马顺应凌青菀的话。 冯太后又被狠狠气了一回。 凌青菀开好了方子,太医院掌管太后脉案的太医也来了,凌青菀把三份方子交给太医,让他对照过目。 “三份是一样的。”太医对照准确了之后,对太后和皇帝道。 皇帝点点头,这才有了点小大人的模样,认真将凌青菀给他的药方收好,甚至让身边的内侍备案。 太后心里非常憋屈,半晌不说话。不过,这也让太后对凌青菀起了重视之心,不敢再小瞧这姑娘了。 “此方应对凌姑娘诊断出来的病症,药对其症,太后娘娘可以放心服用。”太医又道。 就是说,凌青菀的药可以喝。 冯太后自己请了凌青菀来看病,而后又被皇帝看到了,管理冯太后脉案的太医又说凌青菀的方子对症,这个时候再不喝凌青菀的药,冯太后就落了下风。 冯太后没了法子。只得点头,让太监去抓药、煎药。 内侍按方取药之后,煎熬出来,端给冯太后。冯太后喝了一口,只感觉有浓郁的苦涩,顺着口腔滑到了喉咙,再到胃里。然后沁入四肢百骸。让她浑身上下都是苦的。 冯太后差点吐出来! “这是什么药!”冯太后使劲忍住苦,蹙眉问道,“苦成这样。让哀家怎么喝?” “太后,此方子里,有黄连一两,故而比较苦。良药苦口利于病。太后娘娘万万不可耽误了。”太医在一旁很耐心的劝慰道。 冯太后满心的怨恨,看了眼凌青菀。 凌青菀站在那里。没什么表情,垂首螓首。看她的样子,不像是故意整冯太后的,冯太后心头微松。想着药越苦,效果越好,就只得捏着鼻子吞下去。 等冯太后把药喝了。凌青菀才可以离开。 她和皇帝一起从仁寿宫出来的。 出了仁寿宫,皇帝突然冲凌青菀眨眨眼睛。很是调皮可爱,满是稚气。 “二姐姐,朕是听说你进宫了,怕太后为难你,才到仁寿宫找你的。”皇帝对凌青菀道,“孝宗、我姐姐和安大人都让朕多照顾你。” 他说罢,自己就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十分的稚嫩。 “民女多谢官家!”凌青菀行礼道,“官家若是晚了一步,只怕太后娘娘就要对民女动手了,官家救了民女一命!” 皇帝就露出几分得意。 而后,他又咦了下:“母后她不喜欢二姐姐吗?” 凌青菀苦笑。 “怪不得朕说要给二姐姐封长公主,母后不答应呢。”皇帝嘟囔着想。他是真心很喜欢凌青菀,因为他第一次见到凌青菀,觉得凌青菀和他母亲纪王妃特别像。 不过,现在再看凌青菀,好似容貌变了很多。只是,皇帝仍记得她从前的样子,对她的改变视若无睹,依旧觉得她很亲切。 “这倒也不是。”凌青菀很公道说,“民女不姓赵,不是宗室女,的确不够资格封长公主。官家若是封了,要被天下人和后世的人取笑,太后也是为了官家好。” 皇帝听了,点点头。 他又想了下,对凌青菀道:“二姐姐,你真是好人。母后要害你,你还帮母后说话。” 凌青菀听到这句话,顿时就觉得这孩子鬼精鬼精的,十分的聪明。 他将来应该会是明君。 只是,不知道他的命运如何。 凌青菀还记得她弟弟凌青桐说,之后的几十年里,要换四位皇帝。 她又看了眼皇帝,似乎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可是,他是天子,身后的太监宫女跟了一大堆,凌青菀又不敢如此僭越,只得告辞回家了。 凌青菀从宫里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到了黄昏,天色昏暗,看不清远处的树影。 莲生站在宫门口,已经冻僵了。她看到凌青菀,立马跑过来,身后似携了一拢白雾。 “很冷吧?”凌青菀拉了莲生的手,准备替她暖暖,不成想莲生的手比凌青菀自己的热多了。 “主人,我不冷,倒是您的手冰凉!”莲生道,“您应该多穿些衣裳!” 女孩子爱美,冬衣怕穿得太厚显得臃肿,她们不少人苦撑着,爱轻裘薄衫,冻得要死也在所不惜。 凌青菀其实已经穿了很多,再穿下去,只怕走路都不方便了。 她笑笑,没有反驳莲生。 主仆二人上了马车。 马车用油布包裹了起来,温暖舒适,还有暖壶,暖壶里有热茶。 凌青菀一连倒了两碗,就着它热气腾腾的喝下去,然后后背有点薄汗了。 “姑娘,您这样渴?”莲生好奇问。 凌青菀点点头,叹了口气说:“一整天都在宫里,别说吃东西,就是坐下歇歇的空闲都找不到,一口气都没喝,渴得厉害!” 莲生听罢,立马又给凌青菀倒了一杯。莲生这个样子,有些时候挺呆萌的,惹得凌青菀大笑,接过来慢慢喝着, 马车很快到了待贤坊。 等凌青菀到家的时候。暮野四合,天全部黑了。凌家的门客,挂了一盏明角灯,被寒风吹得摇曳快步。灯笼放出橘黄色的光,似薄纱曼舞。 凌青菀进了门。 景氏和凌青城、陈七娘等人,都在等凌青菀。他们对凌青菀进宫给太后问诊,感到特别不踏实。 特别是景氏。一整天都不安心。 “怎样了。太后娘娘如何?”景氏最先开口问。 凌青菀看着他们脸上的担忧和急迫,就不忍心把宫里的事告诉他们。况且,告诉了他们。他们也帮不上忙,这样会让他们感觉束手无策,非常痛苦。 所以,凌青菀笑着。若无其事的说道:“不妨事,太后娘娘就是有点上火。用些清凉的药,歇几天就好了。” “怎么需要这么一整天?”景氏不放心,又问。 “给太后娘娘看病,岂是一时能好的?”凌青菀笑道。 这话看似没什么道理。却有说服力。 景氏等人当即松了口气。 “娘,我饿了!今天一整日,没喝一口气。没吃一口饭!”凌青菀撒娇说。 景氏和陈七娘顿时忘了担忧,连忙吩咐丫鬟去置办饭菜。给凌青菀端上来。 大家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了。 吃了晚膳,凌青菀着实累得很,躺下睡着了。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刚刚开了坊门,安檐就来了。 他穿着玄色软甲,器宇轩昂走了进来,早晨稀薄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越发显得他高大英武,气质不凡。 凌青菀对他的到来有点吃惊。 “从前半夜也要翻院墙进来,现在怎么规规矩矩的,等着白天来访?”凌青菀笑着问安檐。 安檐笑了:“现在不同了。万一被有心人知晓,坏了你的名声,咱们的婚事又要打搅!” 安檐不想有任何闪失。 现在,满朝的人都对安檐不服气,正愁找个机会收拾他。他半夜攀爬院墙,也是违背了律令。这些都是小事,他能扛得住。 但是,他怕凌青菀这边扛不住。到时候,他和凌青菀的婚事又要生变。 安檐小心翼翼的样子,触动了凌青菀。 凌青菀就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她这个动作,在安檐看来是充满了魅惑的,似一团火将他熊熊点燃。 安檐几乎忘了自己的来意,用力抱起凌青菀,将她压在了她的炕上。 凌青菀屋子里的丫鬟们早已退出去,只有莲生在场。瞧见此情此景,莲生也明白过来,就退到了帘栊后面,仔细替凌青菀和安檐把守屋子。 “嗷!嘶!”凌青菀被安檐压下之后,倒吸几口凉气,她疼得很,尖叫出声。 “怎么?”安檐浓郁的眸子已经全乱了,里面欲火炙热,看着她的时候有点茫然,没回过来神。 “你的软甲,压疼我了!”凌青菀道,“你快起来!” 安檐立马爬起来,生怕伤害了她。 凌青菀明白他的心意,知晓他对她的怜爱,心里似灌了蜜一样,情不自禁笑起来。 她这么一笑,安檐就以为自己上当了,将她一把捞起来,抱在怀里,低低咬着她的耳朵,问她:“故意骗我,是不是?” 他呼吸的热气,顺着凌青菀的耳朵,往她心里钻。 凌青菀一个劲撇开脑袋,求饶道:“不是,不是!你方才是真的压疼我了!” “总要疼一回的,以后比这个更疼!”安檐声音更低,似喁喁情话,在她耳边呢喃着。 凌青菀知道他什么意思,顿时脸刷的通红。 “登徒子!”她低骂他。 “你都快忘了安二爷的厉害!”安檐故作狠戾,用力抱得她更紧,吻住了她的唇。 他急匆匆的事,是有要事的。可是此刻,他的来意已经被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和她的缠绵。 安檐的脑子里,除了凌青菀,此刻再也装不下旁的事。 他对每件事都可以分心,都可以兼顾,唯独碰到这小女子,就变得格外的专心和忠诚。 ***L ☆、第233章撑腰 第233章撑腰 安檐抱着凌青菀,觉得她身躯削瘦,腰肢柔软,心里顿时就生出了几分怨念:如果没有国孝,他们已经成亲一个月了,早已可以将凌青菀吃干抹净。 现在呢? 他无奈叹了口气。 这么一搅合,安檐满心里只剩下凌青菀,反而忘了自己来找凌青菀的目的。 好半晌,两人彼此松开,凌青菀整了整衣襟,坐到了安檐对面,喊了丫鬟端茶进来。 安檐喝了一口茶,心念才慢慢回转。 “你昨天进宫了?”安檐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来意,“太后请你进宫,可有刻意为难你?” “有。”凌青菀笑盈盈道。她的清湛盈眸粲然,并没有什么愤怒或悲伤,可见她昨天没吃亏。 安檐心情顿时舒畅。 其实他暗地里也觉得,凌青菀不会吃亏,因为皇帝派人告诉安檐这件事的时候,口气颇有得意的样子。就是因为知道凌青菀没事,安檐才能忍耐到今天早上再来找她。 否则,他昨晚怎么也要来了。 凌青菀屋子里的窗棂已经半推,屋檐下的冰钻,似水晶的帘幕,半遮住窗口,在朝阳里泛出谲滟的光。那光披将下来,落在凌青菀的眸子里,让她的眼眸有种莫名的妩媚撩人。 安檐心里的欲火,又蹭了一下。 他已经二十二了,从来没沾过女人,不知滋味,所以很容易被撩拨。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对这方面的想法和期盼就越来越多。没有了小时候的清心寡欲。 忍了再忍,安檐才没有失态。 随即,他整顿好心绪。 “怎么为难的?”安檐笑问凌青菀。他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清冷面孔,唯有遇到了凌青菀,才会露出几分会心的笑容。 凌青菀却睥睨他,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冯太后对你有意。这件事你不打算说?” 安檐立马脸色微落。非常不悦。 他浓眉横掠,蹙眉的时候,有些煞气在眉梢凝结。看上去凶巴巴的。 凌青菀一点也不怕他,反而觉得他反怒的样子,跟凌青菀自己的那只黑猫相似。 “这叫什么话!”安檐不快道,“她是太后。哪怕她不知规矩,我难道也不知规矩?再者。有你在我心里,她对于如何与我何干,我为何要认真说一说这件事?” 凌青菀噗嗤笑起来。 安檐有时候很较真,用极其认真的口吻。说着一些缠绵的情话。 不知为何,凌青菀每次听到他这么说,心头都发暖。总有种踏实在心里微微荡漾着,起了涟漪。 饶是如此。凌青菀还是知道安檐转移了话题。 她觉得他这种时候,用冷峻来遮掩他的狡猾,也是非常可爱的。 凌青菀见笑意敛去,使劲忍着,问他:“你就说可有打算吧。” “没打算。”安檐见自己没有圆过去,就有点泄气,身为微顿,然后微微叹气说,“怕你知道了胡思乱想。” 凌青菀就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伏案笑了半晌。 其实也没什么可笑之事,但是心头愉悦的时候,安檐一句极其平常的话,她都觉得妙趣横生。 “笑什么啊?”安檐无奈道,同时他也被凌青菀带着笑了起来。 笑声特别容易感染,听到旁人笑,就会情不自禁跟着笑,虽然不知道笑的理由是什么。 “我不会胡思乱猜的,安郎!”笑了半晌,凌青菀才正色道,“这个世上,我第一相信的人就是你,其次才是我的家人。” 这是凌青菀的真心话。 她现在有了依靠,从内心深处相信安檐,所以这让她格外的踏实。 不管安檐做什么,凌青菀都下意识知道,他是在维护她。 安檐则动容。 他伸手,将凌青菀的手掌紧紧包裹住,用力握了握,心里很是愉悦。 他没有再说什么。 沉吟半晌,安檐才找回了方才的话题,继续问凌青菀:“你昨天进宫,冯太后为难你,没受欺负吧?” 凌青菀摇摇头。 她就把昨天的事,简单告诉了安檐。 “我给她开的药,特意将各种苦涩难以下咽的药添了进去。那些药对她的病情有好处,不过太医一般都会减少量,或者干脆替换掉,免得难以下咽。”凌青菀笑道。 她给太后开的药,特意用了很多苦口的药,就是为了小小报复太后一下。 安檐听了,轻轻摸了摸她的脸,笑了起来。他觉得凌青菀这种时候,特别有趣。 凌青菀既不甘心放过冯太后,又不能违背自己的医德不给她治病。于是,她就在药上做点小手脚,特意开了药效同样但是味道更苦的药。 哪怕御药房的人查,也挑不出半点错来。 “没事就好。”安檐对她道,“我会进宫去说一声,太医院的人会应太后的病,不会再请你的,你放心。” 凌青菀不是太医,她不给太后诊脉,是理所当然的。安檐是不知道冯太后要请凌青菀,否则早已拒绝。 凌青菀点点头。 安檐要走的时候,她追上了安檐,叮嘱他说:“我知道接下来这一两年,咱们会特别难,你要小心,也不要担心我。我虽然软弱无用些,却也会为了你时刻警惕,不叫人欺负我!” 凌青菀明白,接下来的一两年,安家父子需要在朝廷上杀伐果断,收敛力量,让所有的不甘心都臣服!他们要么胜利,摄政天下;要么失败,兵败身死。 不管是哪一种,一两年之内必然会不得安生,需要时刻提防众人的明枪暗箭。 凌青菀和安檐的婚姻已经下定,虽然没有正式出阁。在本朝的律法上,却已经是安檐的妻子。 很多的明枪暗箭伤不了安檐父子,就会冲凌青菀来。 凌青菀都明白,她会提防,而且她能提防。 “好!”安檐又是动容。凌青菀这番话,让安檐心里踏实又温暖,他轻轻抱了抱她。这才转身离开。 接过来。冯太后果然没有再请凌青菀去复诊。 凌青菀终于安心。 想到冯太后,凌青菀还是有几分忌惮。她是太后,想要收拾凌青菀易如反掌。 “假如太后再让我进宫的话。我就喊祯娘一起去。”凌青菀心想。 祯娘也知情。 她上次还提醒凌青菀来着。 这么打算着,凌青菀准备去趟纪王府。 祯娘的长公主府尚未建好,她现在还住在纪王府里。凌青菀吩咐丫鬟替她更衣梳头,又派人去准备马车。 不成想。她还没有更衣完毕,丫鬟就说“永德长公主”来了。 片刻之后。穿着白狐皮风氅的祯娘,脚步轻快近了凌青菀的院子。 她一进门,就脱下这间雪色风氅,露出天水碧的长袄。管绿色的澜裙。 凌青菀喜欢绿色的,祯娘也是,所以每次看到祯娘的衣裳。凌青菀总是特别的艳羡。 她觉得衣裳很好看,穿在祯娘身上更好看。 “巧了。咱们岂不是心有灵犀?”凌青菀笑道,“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怎么,出事啦?”祯娘下意识吓了一跳。 凌青菀笑道:“什么人啊,难道没事就不能去找你吗?” 赵祯释然微笑。 “......不过,这次是真的有事。”凌青菀笑道。 赵祯瘪嘴:“二姐姐,你方才反驳那么一下,是为了什么呢?” 凌青菀大笑。 赵祯又问她到底何事。 凌青菀就把上次冯太后找她,然后让她跪了半天的话,告诉了赵祯,又笑道:“我是打算利用利用你,下次冯太后再请我进宫,我就找你陪我去。你是长公主,又是官家的胞姐,她到底要给你几分体面。” 赵祯笑了,道:“随便你利用,反正你既是我表姐,将来又是我嫂子,一家人客气什么?下次我陪你去!” 她非常爽利的答应了。 凌青菀却愣了愣,特别是赵祯那么轻易说出“将来又是我嫂子”这种话,让凌青菀感觉惊奇。 赵祯这个行为,怎么特别像安家的人? 安檐兄弟就喜欢面无表情说些叫人羞赧不已的话啊。 凌青菀笑了半天。 “二姐姐,你今天特别开心!”赵祯看着她动不动就笑,也跟着笑了。 “是啊,再也不用怕去宫里,有长公主给我撑腰,自然开心啦。”凌青菀道,她心情是不错。 赵祯答应了,凌青菀心里的一块重石就落地了。然后,她也想起赵祯和纪王妃这些日子总是让凌家来,也有点奇怪。 “祯娘,你们今天来做什么啊?”凌青菀问赵祯。 “家里的访客着实太多,都不见又得罪人,只得躲出来,你们这边清净。”赵祯道。 凌青菀瞥了眼赵祯。 赵祯说这话的时候,眼波微动,有点闪烁。可见,这并不是什么实话,也不过是赵祯的支吾之言。 她们姊妹俩说了片刻的话,凌青菀也起身去正院。 景氏和纪王妃正在说什么,跟前一个丫鬟也没有。 凌青菀心里更是好奇。 景氏在凌青菀跟前,从来不隐瞒。但是,最近纪王妃的频繁到访,具体是怎么回事,景氏却不告诉凌青菀,这让凌青菀摸不着头脑。 “娘,姑姑今天来,没说什么吧?”凌青菀再次问道。 ***L ☆、第234章蕊娘的婚事 第234章蕊娘的婚事 凌青菀对最近纪王妃的到访,的确充满了好奇,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王妃平时也来凌家,但是没这么频繁,而且每次来都有事。 最近却说不出到底什么事,不得不让人惊疑。 凌青菀觉得陈七娘和凌青城肯定知道了,景氏只瞒着她和凌青桐、蕊娘,把他们当孩子。 “没什么,就是过来坐坐。”景氏依旧敷衍凌青菀。 凌青菀蹙眉,又不满的嘟嘟嘴。 “娘,您不告诉我,我就去问二哥。”凌青菀道,“反正朝廷的风吹草动,二哥都知道,现在姑姑的家事,满朝瞩目。除非姑姑真的只是过来闲坐。” 景氏微愣。 凌青菀向来体谅景氏。如果景氏为难,凌青菀就会故作不知,这次是怎么了? 女儿强势了很多,景氏心想。 “你这孩子,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景氏回神,伸手捏了捏凌青菀的面颊。 “娘,您就告诉我吧,否则我日思夜想,都睡不着了。”凌青菀见她母亲认识不肯说,又撒娇。 景氏还是顾左右而言他。 凌青菀磨了半天。 景氏被她磨得没了法子。 景氏也想,这件事旁人可能瞒得住,但是安家一定是知晓的,凌青菀去问安檐,也会知晓。 而且,凌青菀懂事,也扛得住事,不会乱说什么,告诉她也无妨。这件事。景氏已经提前告诉陈七娘了,所以再告诉凌青菀也没事。 景氏当即把丫鬟们都遣走,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凌青菀道:“等明年过了年,朝臣要给官家立后。你姑姑想让蕊娘进宫,陪伴官家。” 纪王妃想让蕊娘去做皇后。 一来蕊娘是纪王妃娘家的侄女,也算是纪王妃的亲戚。将来不至于和纪王府作对;二来凌家势单力薄。不会成为像王、卢那样的权势滔天后族,掣肘皇帝。 第三,立后这件事。肯定最终需要安氏父子首肯,假如纪王府选了蕊娘,安氏父子是不会反对的。要是选了其他人,安氏父子未必愿意。到时候他们会选一个对他们更有利的家族,就没纪王府什么事了。 纪王府想掌控主动权。 他们想要一个软弱的后族。一个不会被安氏父子拒绝的皇后备选人,一个天真单纯听话的皇后。 蕊娘和凌家符合这些条件。 “不行!”凌青菀立马站起身,表情肃然。 景氏被她吓了一跳。 凌青菀这个反应,倒是景氏没有预料到的。在景氏和陈七娘看来。这都是非常好的事。 蕊娘不可能嫁得比这个更好了。 母仪天下是每个女人的顶峰,蕊娘能有这样高的成就,也算景氏最终对得起她了。 女人不能像男人那样建功立业。她们想要取得成就,就是嫁得好。然后相夫教子。 她们指望丈夫成功了、儿子成功了,给她们封诰命,这才算有点功业。 蕊娘现在起步就是皇后。相对于男人而言,无疑就是丢个皇帝给你做做。 这么泼天的美事,凌青菀却拒绝,景氏不明所以。 “后宫是什么地方?”凌青菀虽然愤然,却也担心隔墙有耳,压低了声音,“宫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蕊娘不像正常的孩子那么聪明,她要是进宫,活不了几年!” 景氏眉头微蹙。 “蕊娘聪明得很啊!”景氏道,“你瞧着她,她学什么都快!” 蕊娘回家这段日子,整日生活在全家的照顾之下,下人们对她毕恭毕敬,甚至比对凌青菀更加敬重;而她几乎从来不去三房,整天在凌青菀和景氏跟前,所以没什么人和她作对。 所有人宠着蕊娘,让着她,景氏无法看到蕊娘的为人处事能力,只能看到她的智商,而没有留意到她的情商很低。 况且,景氏身为母亲,对蕊娘又有愧疚,哪怕她察觉到了蕊娘情商低得吓人,也不会多想,只以她年纪小为借口,以为她是因为年幼而不懂事。 凌青菀原先也不知道,是凌青桐告诉她的。 有了先入为主,凌青菀就察觉到了蕊娘这点。 在深宫的女人,不是人精都活不下去的,每个人都是情商高得吓人。地位越高,越是有人嫉妒,一点小事就会导致万劫不复。 蕊娘进宫的话,除非皇帝不纳其他妃子,否则蕊娘活不了几年。 这就和前世一样。 蕊娘活不成,景氏也活不成。 难道凌青菀和凌青桐兜兜转转一圈,还是要让蕊娘和景氏的命运回到原地吗? “蕊娘聪明不聪明,娘您再看看就知道了。”凌青菀道,“我绝不同意蕊娘进宫!” 景氏沉默。 这方面,她有点难以苟同凌青菀。 景氏亏欠蕊娘的,所以她希望蕊娘将来有个极好的归宿。而皇后是天下女人地位的顶峰,这是最好的归宿了,她自然愿意替蕊娘争取。 可是凌青菀居然说她不愿意。 景氏不明白了。 “菀儿,蕊娘进宫是做皇后,你明白吗?”景氏也正色对凌青菀道。 “不行,那照样会害死蕊娘的,蕊娘她对人不设防!”凌青菀道,“宫里的人处处用心险恶,谁不想做皇后?就是人人争逐,蕊娘才岌岌可危!” 树大招风,越是地位高,越是危险。 景氏却凝眸,自古不就是这样吗? 谁敢说生活没有任何风险?就是嫁入普通门第,也有危险的啊。 况且,蕊娘真的有那么不堪吗?景氏是母亲,她觉得蕊娘和凌青菀一样聪明能干,看蕊娘学针线、书法、绘画甚至那么难的筝。一学就会,景氏甚至觉得她比凌青菀聪明。 景氏从来不怀疑凌青菀的用意,此刻她虽然不能理解,却也不怀疑凌青菀的用心。 她只是不太懂凌青菀大到底什么意思。 凌青菀又跟景氏解释了半天。 景氏还是觉得,凌青菀不同意的根源,是她太看轻了蕊娘,觉得蕊娘进宫无法照顾自己。会被人害死。 “菀儿。蕊娘她虽然单纯,却聪明得很。你教她如何警惕,她会懂的。”景氏道。“娘就是怕对不起蕊娘,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机会。” 母女俩第一次僵持不下,谁也无法说服谁。 “菀儿,你再考虑考虑。”景氏最终。无奈对凌青菀道,“娘知道你是为了蕊娘好。可是蕊娘比你想的厉害,你莫要太患得患失。” 凌青菀也道:“您也再考虑考虑,娘。” 凌青菀一定要说服她母亲。 这个念头太可怕了。 卢珃那么聪明、精明,最后不是也死在后宫了吗?难道凌青菀的姊妹。都逃不过这命运? 她不服气! 等将来蕊娘在宫里出事,景氏仍是会怪自己,以为是自己把女儿推入了火坑。跟前世一样,她最终就因为悲伤、内疚、惭愧而心力憔悴。活活自己将自己折磨死。 想到这里,凌青菀心里既难过又无力。 她不能让事情发展到那么一步。 凌青菀打算去找安檐。 下午的时候,层层叠叠的云盖住了碧穹,处处灰蒙蒙的。屋檐下、树梢上的冰锥子,仍未化去,尖锐阴寒倒立,为世间添了几分酷寒。 凌青菀出门,直接去衙门找安檐。 莲生知道地方,她带着凌青菀去的。 不成想,安檐的下属告诉凌青菀,说安大人今天出城了,并不当差。 出来答话的,是安檐曾经的亲信。 “姑娘,大人晚夕才回来。” “是出城办公务吗?”凌青菀问。 “是。” 凌青菀不再说什么。 她在衙门里停留了半个时辰,想等一等安檐。可是眼瞧着天色就晚了,即将天黑宵禁,凌青菀回去会不方便。 她只得带着莲生,启程离开。 可是,刚刚出门,安檐就回来了。 他身边还跟着个小厮。 那小厮的模样,凌青菀觉得眼熟。她又看了几眼,安檐却敏锐朝她看过来。 被凌青菀留意到的小厮,也急忙撇过头去。 凌青菀心里微顿。 明明觉得眼熟,偏偏想不起到底哪里见过,这种感觉是挺糟糕的。 安檐已经快步上前,对凌青菀道:“你怎么来了?” 他说话的功夫,跟着他的小厮已经重新回了马车上,而且驱车离开了。 凌青菀一时间顾不上这个,蕊娘的事要紧,就道:“我有话跟你说,现在可方便?” 安檐点点头。 他上了凌青菀的马车,准备送凌青菀回家。 凌青菀就把纪王妃希望蕊娘进宫,而景氏觉得这件事很好,很乐意等话,都告诉了安檐。 “哦,我知道的。”安檐道,“这不是好事吗?纪王妃暗示过我娘,我爹娘听罢也挺高兴的。蕊娘到底咱们家的亲戚,比其他女孩子更合适。” “我不同意!”凌青菀道。 她凝雪的肌肤一时间铁青,双眸似两轮冰魄,阴寒深邃,严肃看着安檐,表明她的态度。 她不同意。 “好。”安檐道,“我来安排。既然你不同意,我让他们择其他女孩子。” 凌青菀愣了愣。 “你不问问为何?”凌青菀还准备了一大堆说服安檐的话,不成想安檐竟没问半句。 安檐就笑了。 他伸手,将她的手握住,笑道:“你行事一向有章程,而且你疼爱蕊娘,像女儿一样!你既然不同意,自然是为了她好,我相信你的。” 凌青菀的脸色终于好转。 她笑了,缓缓依偎到安檐的怀里,道:“多谢你,安郎。” 安檐伸手搂住了她。 ***L ☆、第235章找到 第235章找到 虽然安檐不问,凌青菀还是把她的理由,告诉了安檐。 可是对安檐而言,这些理由完全不重要。 凌青菀愿意不愿意,才是唯一要紧的。只要凌青菀不愿意,哪怕再好的事,安檐也会拒绝。 “你打算怎么跟姨母解释?”安檐问凌青菀,“你若是不好说,就直接否认吧,我来告诉姨母。” “不用。”凌青菀笑道,“还是我来说,这原本就是我的主意。” 安檐不再说什么。 凌青菀回到家里,先去了她母亲的院子里。 “回来了?”景氏有点心虚,未语先笑问凌青菀,“下午这么冷,你去了哪里?” 人年纪大了,不知为什么,总会有点害怕自己的儿女。凌青菀早上和景氏争论蕊娘的事,让景氏误以为自己惹恼了她,所以说话特别的温和。 凌青菀就心头发酸。 她坐到了母亲身边,道:“二哥让我帮他做双鞋子,我做好了就送过去,刚回来。” 景氏就知道她找安檐商量去了,不再说什么。 不过一下午,景氏就有点松动了。说实在话,景氏特别相信凌青菀和陈七娘,她们说什么,景氏听了总是容易动摇。 “走,去姐姐屋子里玩。”晚膳之后,凌青菀看到蕊娘还在景氏跟前,她就把蕊娘带走了。 景氏欲言又止。 凌青菀将蕊娘带回了自己的院子,姊妹俩在一处说话。 蕊娘很兴奋,她最喜欢和凌青菀玩了。 “蕊娘,你晚上和姐姐睡吧。”凌青菀对她说。 自从凌青菀上次生病,蕊娘就已经很久没有和她睡过了。再过些日子。凌青菀要出嫁,更是难得了。 她打算让蕊娘暂时搬到她的院子里,直到她出阁,然后的院子让给蕊娘。 蕊娘听闻,跳起来抱住了凌青菀的腰,道:“好,我最喜欢和姐姐睡了。” 凌青菀低头摸她的头。心里颇为欣慰。 这么乖觉可爱的蕊娘。像个孩子一样的纯真,凌青菀绝不要将她送到那个吃人的地方去! 哪怕和母亲冲撞起来,她也有保护好蕊娘。 母亲也是爱蕊娘的。她只是太高估了蕊娘,以为蕊娘是个聪明极致的人,完全可以胜任。 每个母亲大概都有点这样吧,对自己的儿女带着盲目的自信。 “姐姐。我以后都要跟你睡!”蕊娘不肯松开凌青菀,将头埋在她的颈项间。低声说。 只有跟着凌青菀,蕊娘才有安全感。 蕊娘不太懂什么这些,所以她说不明白,她只是潜意识里喜欢粘着凌青菀。这个家里。最让蕊娘觉得踏实的,就是凌青菀。 “只要姐姐在家,你就跟着姐姐。”凌青菀笑道。 蕊娘甜甜的“嗯”了声。非常的开心。 姊妹俩说说笑笑,直到子初才躺下睡觉。丫鬟帮她们吹灭了两盏灯,只留了一盏在帐子外。 蕊娘睡着之后,凌青菀却半晌没有睡。 她不知怎的,又想到今天遇到安檐时,那个送安檐回来的小厮。 那人的面容,着实熟悉。而且,他肯定是过来办事的,看到凌青菀这才急忙上车离开。 “到底是谁呢?”凌青菀想了半天。 脑子里走马观花,想了半晌,把所有的人和事全部推演一遍,最终电光石火间,凌青菀突然想起来了。 她终于知道那是谁。 凌青菀猛然坐了起来。 “是石庭的药童!”凌青菀喃喃念出了声。 她今天在安檐衙门那边遇到的小厮,竟然是石庭身边的药童。 这非常诡异! 石庭身边,有好几个小厮和药童。时常跟着石庭出门是归雁,但是有时候归雁也要去天一阁忙碌,那时候就会有其他的小厮跟着石庭。 今天遇到的那个药童,跟着石庭出门的机会不多,凌青菀最多见过他一两面,所以她想了很久,这才堪堪记起来。 毕竟凌青菀每天见过的人不多,仔细排查,就能想起来。 “石庭的药童找安檐?”凌青菀再也睡不着了,“安檐果然知道了,每次提起石庭,他就支吾,果然.....” 凌青菀心里像猫挠一样。 她一晚上左立难安,在屋子里踱步。屋子里烧了地龙,温暖如春,墙角还有一盆栽腊梅,透出馥郁幽香。 那些香气,让她更加难安了。 “石庭,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可以告诉安檐,却要瞒住我?”凌青菀心想。 她其实能猜到几分:肯定非常糟糕,凌青菀瞧见了,一定会内疚,所以才瞒住她。 安檐不惜对她发火,也不肯告知实情。 这一晚上,对于凌青菀而言是非常难熬的,她心里七零八落,忐忑不安,预想了很多事。 她就这么在屋子里踱步,到了黎民。 “我也不是非要怎样,只要明白石庭到底是死是活,就足以安心了。”凌青菀想。 值夜的丫鬟也跟着一夜未睡,多次问凌青菀:“姑娘,您是哪里不舒服吗?” 凌青菀都让丫鬟赶紧去睡:“我无妨的,你不用管我。” 丫鬟对凌青菀颇为敬畏,当即不敢多言。 过了片刻,丫鬟又问一次。 如此反复问下去,终于就到了天亮。城里的晨钟响起,到了开坊门的时辰,凌青菀也不跟她母亲解释,立马冲到了外院,让车夫套车去安家。 她到安家的时候,安檐正巧出门。 瞧见凌青菀眼底阴影浓郁,迫不及待的样子,安檐心里跟明镜一样:昨天那个药童,凌青菀看到了,她是来询问石庭的。 安檐对人心了如指掌。所以完全不动声色。 “石庭呢?”果然,凌青菀上前没有别的话,直接问安檐,“石庭人在哪里?” “在城南的孟家庄。”安檐终于肯说实话。 凌青菀已经看到了石庭的小厮,再瞒下去已经没了意义,唯有告诉她。 “他还活着吗?”凌青菀声音有点发颤,“他是否还活着?” “活着。”安檐道。他这话说得没什么力气。似有点无奈,然后又补充道,“不过。他很糟糕......” 凌青菀深吸一口气。 她将内心翻腾的情绪都压下去,用一种极其沉稳的声音对安檐说:“你派个人带我去,我想去看看他!” 可是话说出来,带着几分颤栗。 安檐说很糟糕。那就是真的很糟糕。 凌青菀就知道,石庭为了救她。肯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安檐道:“我带着你去吧。” “你还有公务,我不想耽误你,你派个人带路即可。”凌青菀道。 安檐却坚持他自己带凌青菀过去:“我身边的下属都不知道那个地方,只有我过去两次。我带你过去。” 凌青菀已经没有心思去多纠结什么。 她同意了。 安檐上了凌青菀的马车,马车根据安檐指的道路,一路往孟家庄去。 马车上。安檐看得凌青菀发青的面色,有点担心。他想到自己答应石庭。隐瞒凌青菀而对凌青菀撒谎,会不会毁了他们之前的信任? “九娘?”安檐试探着拉住凌青菀的手。 让安檐意外的事,凌青菀并没有责备他,而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从他掌心汲取温暖。 凌青菀甚至对安檐道:“我明白的,安郎,你无需解释。假如是我,我亦会同样。我只是内疚,他为了救我,付出太多,我无以为报......” 安檐对她如此深明大义而感动。 安檐就搂住了她。他穿着武将的朝服,软甲上面缀满了铜片,有点发硬。安檐怕搁了她,只是轻轻搂住她。 不成想,凌青菀却紧紧搂住了安檐的腰。 凌青菀抱住安檐的腰,将脸贴在他冰凉的软甲上,让自己能保持几分清醒。 一路上,她没有再说话。 安檐也一动不动,任由她抱着,不再打扰她。 等他们到了孟家庄,安檐却带着凌青菀下了马车,两人往庄子西头的树林走去。 “他不住在庄子里?”凌青菀问安檐。 “不,他住在树林的后面,就是峭壁边上。”安檐回答。 凌青菀的眉头蹙得更狠,问:“这是为何?” “我也不知道。”安檐道,“他的病在京里养更合适,但是他非要住在树林后面,说就风水地形而言,那个地方是最适合他养病的。” 这点,安檐不太懂,所以他没有劝石庭。 石庭的所作所为,安檐非常感动,他为了救凌青菀,牺牲了很多,这点非常无私。 从前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安檐打心里把石庭当个朋友,也真的信任他。 安檐隔三差五会来看石庭。 石庭也会时常要些不同寻常的药物,或者法器。旁人弄不到,安檐却可以,石庭总是派小厮找安檐。 安檐就会弄些东西,给石庭送过去。 这个地方,他来过几次。 石庭得到巫医秘术,也懂得些奇门遁甲。所以这个树林里,他布了阵法,不小心就要迷路。 “你跟着我。”安檐道。 他带着凌青菀,踏入树林。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拐了三次,三次都迷路回到原点。寒风凛冽的冬日,凌青菀愣是走了一身汗。 最终,他们走出了树林,到达了后面的小木屋。 石庭的小厮归雁守在门口。 凌青菀进去,看到屋子里的石庭,当即愣在那里。 ***L ☆、第236章搬回京师 第236章搬回京师 石庭住在树林深处。 深冬时节,碧叶枯黄,铺满了道路,踩上去吱吱呀呀;高大的树木落光了叶子,露出光秃秃的虬枝,疏阔稀朗。 风一起,那些虬枝就哗啦啦乱响,似鬼魅丛生,亦如寒夜枭鸣。 石庭的小木屋,倒是修建得整齐结实。用木头搭建得房子,里里外外用油布包裹着,温暖如春。 石庭躺在屋中的藤椅上,身上盖了床锦被,阖眼睡着了。 他手里拿了本书,书页残破,散落了满地。凌青菀和安檐推门进去,寒风顿时涌入屋内,那书页被吹得乱响,似白蝶纷飞。 他锦被的一角,也被风吹动。 凌青菀看清了他,突然就捂住了嘴,只差哭出声来。 石庭就躺在那里,可是凌青菀几乎不敢认他。 他瘦骨嶙峋。 他不是普通的消瘦,而是瘦得只剩下骨头和皮,脸颊深深凹陷进去,能清晰看见骨节。 石庭好似被抽干了血肉,像个干尸,显得异常的瘦小,小得骇人。 凌青菀陡然瞧见他如此光景,想到这一半可能有为她治病的缘故,忍了又忍,眼睛还是湿了。 才两三个多月,能瘦成这样,他吃了多少苦头,凌青菀无法想象。那一定是蚀骨噬心的痛,思及此处,凌青菀心里大恫。 “五少爷,安大人来了。”小厮上前,悄声在石庭耳边说,似乎怕稍微用力说话,就要把石庭震碎了一样。 石庭眼皮微微动了动。却没有睁开,半晌才支吾一声:“安大人又来了......” 他一点也不欢迎安檐来。 但是,安檐总是怕他死了,所以隔三差五擅自登门,看望他,石庭很烦他,却无力去赶安檐走。 石庭懒懒睁开沉沉的眼皮。曾经似墨色宝石一样璀璨流光的眸子。此刻蒙了层白纱,浑浊宛如老者。 虽然眼眸浑浊,视线却不模糊。能看得见书,也能看得清人影。 凌青菀就这么站在他面前,让他愣了愣。 他失神好半晌。 空气里停滞了。 石庭住的这个地方,不远处有一方峭壁。流瀑常年不结冰,似银炼直下。涛声萧萧。此刻,全是那流瀑崩腾之声,喧嚣热闹。 可是石庭的耳边全是寂静,静得似寒冬的深夜。他就这么看着凌青菀,沉默不语。 凌青菀站在门口,迎着光。她的肌肤似凝雪,泛出清辉。她的眉目。有了从前的样子,石庭看着她,心里很伤感。 她越长越像卢玉,石庭就越来越难过。他放弃了她,哪怕是她所愿,仍让他心里发苦。 好半天,石庭才慢慢叹了口气,悲伤道:“安二郎真是我见过最恶毒的人!他明知我这幅样子,人不人鬼不鬼,是不能见人的,他却把你带了来。 往后,你再也不会欣赏我了,只感觉我鬼模鬼样的,阴森恐怖。现在是不是丑得骇人?” 凌青菀再也忍不住,眼睛簌簌落下来。 安檐就轻轻揽了她的肩膀,柔声劝慰她:“他没事。你听到了不曾,他还有一堆废话,还会抱怨,还能考虑自己是否好看,精神不错!” 凌青菀的眼泪流得更凶。 安檐和石庭一唱一和,就是想安慰凌青菀。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有了这种默契。殊不知这些话,只会让凌青菀更难过。 凌青菀明白,安檐之所以善待石庭,是因为石庭救了凌青菀。 石庭是因为凌青菀变成了现在这样。 至少,一半是因为凌青菀。 若不是石庭,现在凌青菀也是这幅样子,也许只有一半,但是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看到旁人替自己受苦,凌青菀既愧疚又忐忑,甚是难受,她不喜欢这样亏欠旁人的。 石庭是凌青菀两辈子见过最俊美无双的男子。他天生面如傅粉,五官精致,身材恰到好处的修长,既不会偏壮,又不至于瘦弱。 现在的石庭,已经完全没了从前的模样。 他整个瘦了一大半! 他的肌肤从透明白皙变成了干裂枯黄,他的胳膊似枯枝一样,能看见骨头的样子。 若没有那层皮,石庭现在完全就是个骷髅。 “你好一点了吗?”凌青菀好半晌才将眼泪敛去,清了清嗓子问石庭。 已经这样了,再哭哭啼啼也无济于事,还很烦人。凌青菀将心里的悲怆压住,尽量用石庭和安檐一样轻松的口吻说话。 但是,她的声音仍是潮潮的,听上去很悲切。 “好多了。”石庭说。 “是哪里不舒服?”凌青菀蹲下身子,想给石庭把脉。可是触及他的双手,凌青菀感受到了冰一样的寒冷,没有半分热乎气。 那是凌青菀曾经承受的寒。 凌青菀已经全然明白了。 石庭和凌青菀一样,他们承受着重生的痛楚,就是将要临终前的苦劫再磨砺一回。 凌青菀是冷如身在寒潭,石庭是宛如万箭穿心。那些痛苦,是他们灵魂上的。 哪怕再高明的大夫,也看不着伤口,摸不到脉象,但是痛苦是实实在在的,是治不好的。 石庭用法阵,将凌青菀的痛苦,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虽然凌青菀不知他到底是怎么弄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凌青菀的病痛好得莫名其妙,石庭却添了这份蚀骨的寒冷。 于是,他一个人扛住两份痛苦。 凌青菀曾经煎熬了一段时间,她知道寒凉的辛苦,而石庭还有他的万箭穿心之痛。 那些痛,痛得吐血。 凌青菀的眼泪,猛然又涌上来。 这份痛楚,安檐也许无法理解。凌青菀却是知晓的。 “自从她跟了你,就爱哭了。”石庭看着凌青菀半蹲在躺椅旁边,哭得厉害,肩头一耸一耸的,就对安檐道,“她从前没这么爱哭!” 好似都是安檐的错。 不过,一个女人跟了男人就变得软弱。说明她过得很好。男人保护着她,石庭又很欣慰。 安檐则瞪他。 “好了,好了。”石庭又对凌青菀道。“不要哭,我已经好了很多。再说了,一份痛是挨,两份痛也是挨。我无所谓了。” 凌青菀已经跪在了地上,将头埋在石庭的躺椅上。 她没有出声。却哭得身子发抖。 眼泪将锦被打湿。 “你倒是劝劝啊!”石庭费力说了半天,凌青菀还在哭,而安檐居然神态悠然站在一旁,石庭就冲他吼了句。 一开始凌青菀哭。石庭还很受用,觉得她有点良心,没白为她受了这些苦。 可是。她哭得没完,石庭既心疼又烦躁。心想怎么才能让她别哭。 安檐听了石庭的话,耸耸肩,依旧不语。 石庭气急了:“你再不劝,我就要抱她了啊。” 安檐脸色微沉,这个时候才上前,将凌青菀拉了起来,带到了屋外。 石庭侧耳,只能听到一些细细的说话声。 他这时候才惊觉自己一身的冷汗,耗尽了力气。今天说的话,比之前四五天加起来还要多,太阳穴隐隐作痛,心口也发闷。 他喘不上来气,无力躺了下去。 歇了半天,石庭总算感觉呼吸正常,能透过来气。 凌青菀和石庭重新进来了。 没人察觉石庭的状态更差了,因为他已经是半人半鬼的模样,脸色紫青干瘪,看不出任何的变化,只是石庭自己心里清楚。 “跟我回京吧,我照顾你。”凌青菀对石庭道,“你分了我一半的病痛,总不能我安享富贵,你在这里形单影只。” 石庭微笑。 他光微笑,都费了很大的力。 他暗中歇口气,才对凌青菀道:“这不好!你瞧着我的样子,还能救吗?我大概没几天活头了,迟早也是死。我倒不怕什么,原本就是死过一次的,借了副皮囊而已。 我跟着你回去,且不说你怎么安置我,你们家人怎么议论,安家的人怎么议论,单说若是我死在你眼前,你后半辈子怎么安心?还不如我留在这里,你就当我还活着......” “闭嘴!”凌青菀厉声咆哮。 她的眼睛又红了。 “将他扛走!”凌青菀吩咐安檐,“走吧,回京!” 安檐没有动,有点无奈。 “九娘......”石庭声音虚弱,“别固执了,你们回去吧,我还住在这里。这里的风水好,更利于我养病......” “京里一样有好的风水地!这地方若是真的好,你的病早就痊愈了,你别自欺欺人!”凌青菀道,“我会给你请名医的。哪怕你好不了,死也要死在我面前!” 说罢,她转身先出去了,留下了安檐和石庭在屋子里。 两人男人相视一眼,彼此眼睛都很安静,似古潭无波。 “你怎么没拦住她?”石庭抱怨安檐,“这点事都做不好!” 安檐却不理会他的埋怨,只是问他:“要我抱着你,还是扛着你?” 石庭一阵恶寒,连忙道:“扛着,扛着!” 于是,安檐就用锦被将石庭一裹,扛在肩上,像扛个麻袋,走了出去。 凌青菀惊呆了:“你要害死他啊?他都病成这样,你就不能好好抱着吗?” “不能!”出声的却是石庭。 安檐无奈耸耸肩,扛着石庭出了树林。 石庭的小厮将剩下的东西收拾收拾,也跟着走了。 ***L ☆、第237章挑拨 第237章挑拨 石庭回来的第二天,盛京城里下雪了。 凌青菀早起,梳洗之后准备去看石庭。 大雪纷纷扬扬,缠绵缭绕,庭院处处白皑皑的,树梢堆满了晶莹,似开了满树的梨花。 “又要出去?”景氏惊疑问凌青菀。 这几天,凌青菀几乎不沾家。 别说一个姑娘家,就是男孩子,这样天天在外头混,父母也要担心的。景氏忍了几天,今天终于没忍住,追着问了一句。 “嗯,我今天早点回来。”凌青菀道。 她没有打算解释,因为还没有合适的说辞。 景氏还想问,但是凌青菀已经走远了。她穿着绿色绣百蝶穿花的风氅,将兜帽戴在头上,就这么走入雪里。那些飞扬的鹅毛大雪,争先恐后往她身上浇。 她似一道绿影,穿过雪白的纱幔,宛如稍纵即逝的繁华秀景,消失在景氏的视线里。 景氏叹了口气。 凌青菀出了门,准备直接去石庭的昭池坊。走了一半,她想起曾经王七郎爱吃的几样点心,就对车夫道:“转到东市去!” 已经到了年关,还有几天就是除夕,东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街道落满了雪,都被行人踩上去,就变得泥泞不堪,坑坑洼洼的。 凌青菀穿着木屐,在莲生的搀扶之下,走得特别慢,生怕跌跤了。 她寻找自己记得的几家店铺,买王七郎喜欢的糕点,却在一家玉器铺子门口,遇到了熟人。 是周又麟。 看到周又麟。凌青菀先是神色一敛。 周又麟穿着玄色大氅,先出来,下了台阶,手里撑着油布雨伞,转身去搀扶一个着大红色羽缎风氅的女子。 红与黑交融,在茫茫白色的雪景中格外艳丽醒目,没人不注意他们。 那女子圆圆的脸。看上去一团孩子气。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娇憨可爱。 是建宁侯府的三姑娘,周又麟的新婚妻子。 周又麟是九月成亲的。 他成亲前两天。特意找安檐喝酒,喝个烂醉,言辞之中似乎想要回那条狗。 安檐骂了他一顿,他才安生些。顺顺利利把婚事给成了。 而后,凌青菀就再也没听说过他的事。安檐从来不说,似乎很忌讳,但是凌青菀无所谓,她对周又麟别说亲切。就是基本的好感都没有。 她对周又麟一直心存芥蒂,大概是被他小时候欺负太多次了,留下来阴影太强烈。 可陡然再见。看到他和他的妻子,郎才女貌。竟是十分般配,凌青菀唇角微翘,也觉得甚好。 虽然他们对凌青菀而言,都是两个陌生人。 周又麟小时候经常欺负九娘,那些恩怨的往事,凌青菀打算一笔勾销了。 至于他的情谊,凌青菀想也没想过,她不敢生受。 周又麟的雨伞,全部撑到了他妻子头上,结果自己的黑发上落满了雪,似白了头。 他妻子俯身,含笑将他头上的雪拂去。 然后,周又麟的妻子瞥见了凌青菀。 “凌姑娘。”她喊凌青菀。 今年四月份,在元阳郡主的画舫上,凌青菀和周又麟的妻子见过一面,她当时也是这幅甜美模样,笑嘻嘻告诉凌青菀,她是刘三娘,建平侯的三姑娘。 她看到了凌青菀换元阳郡主的酒,却没有嚷出来,当时凌青菀很感激她。 刘三娘一喊,周又麟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抹翠绿。 那个穿着绿色风氅的女孩子,静静站在那里,似一株迎风的淡柳,细细长长的矗立在风雪中,婀娜多姿。 周又麟突然身子一僵。 “九娘......”他情不自禁低呼,同时人有点迷惘,不知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为什么九娘就这么直截了当走到了他跟前? 那翠绿色的身影,带着几分矜持的淡笑,冲周又麟走过来。像雪一样莹润白皙的肌肤,圆溜溜乌黑的眸子,挺秀的鼻梁,纤柔的下颌,和卢玉一模一样。 周又麟无意思的后退了两步。 哪怕对卢玉朝思暮想,突然大白天看到她的鬼神,也是叫人心里惊骇惶恐的。 “周大人,周夫人。”鬼魂却说话了。 她的声音有点醇厚,带着浓浓的京师口味,不像卢玉。卢玉说话是太原口音,太原府的人舌根子比较柔软,所以姑娘家说话和软绵柔,不像京师那么厚重。 周又麟这才回神。 凌青菀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仔细一看,却并不是卢玉,除了肌肤,五官几乎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若说非要像,就是她们都是天鹅颈,流水肩,细柳腰,又都特别白皙,再穿着卢玉喜欢的绿色,远远看上去,简直神似。 哪怕再像,也都不是卢玉了。 周又麟心头闪过浓浓的伤感。 他的伤感没有隐藏好,凌青菀看到了,刘三娘也看到了。于是,刘三娘有意无意瞥了眼她丈夫,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几下。 “凌姑娘,您也来置办年货吗?”刘三娘柔声和凌青菀说话,关系好似不错。 凌青菀笑道:“不是,我来买些点心......” 她想和周又麟敬而远之。 至于周又麟的妻子,凌青菀更是避之莫及,况且不知对方的性情,凌青菀更不会贸然相交的。 “正巧了,我也想买些糕点。”刘三娘娇软笑道,“东市最出名的点心铺子,是不是稻香阁?咱们一块儿去买些吧。” 凌青菀摇摇头,拒绝和他们同行,道:“我吃不惯南派的点心,你们去吧,我自己闲逛片刻。不敢打搅二位,告辞了。” 说罢,不等刘三娘再说什么,凌青菀折身走了。 她穿着绿色的风氅,风卷起绿浪曳曳,隐没在白雪中,片刻就没了踪迹。 刘三娘看着凌青菀的背影消失。叹了口气说:“我和她有过一面之缘。想着与她要善交,万万不能得罪她的,不成想吃了个闭门羹。” 刘三娘声音软软的。有点像卢玉的口吻,此刻很是难堪的叹气。 周又麟听闻此语,回过神来,有点心疼她的尴尬。道:“你莫要妄自菲薄!不管是娘家还是婆家,你的身份都远胜过她。没什么不能得罪她的。”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愤然。 周又麟自幼和安檐亲近,可是最近这些日子,安檐很疏远他,周又麟一开始还不知道缘故。后来先皇去世。安檐权势剧增,平步青云,周又麟就知道。那时候安檐已经巴结上了先皇,不将周又麟放在眼里了。 周又麟既气氛又难过。 现在。他周又麟的妻子,居然说安檐的未婚妻子不能得罪,让周又麟倍感丢脸。 他应该给妻子荣耀,而不是让她战战兢兢的过日子,要奉承这个、奉承那样。 奉承也无所谓,可是不应该奉承安檐的妻子啊! 想到这里,周又麟对安檐的不快,又添了几分。 “不是这个缘故,是她的为人......”刘三娘欲言又止,“总之,不能得罪她就是了。” “什么?”周又麟回神,“她为人如何?” 周又麟没想到刘三娘会说议论凌青菀的为人。说实在话,周又麟对凌青菀的秉性没有太多的兴趣,可是刘三娘这么一说,自然是有一番隐情的。 凌青菀关乎安檐,周又麟就不由多问了一句。 刘三娘尴尬笑笑,不着痕迹将伞往丈夫头上推了推,两人继续上街。 “说啊。”周又麟是直爽性格,最受不了拐弯抹角之事,心里不免烦躁起来。 他一烦躁,说话声音就有点重。 “就.....就是......”刘三娘难以启齿,“我不想在背后议人是非,四郎你莫要再问了。你放心,我不会教她算计我的......” 周又麟浓眉微拧。 不能得罪、教她算计...... 刘三娘已经等于说了! 她觉得凌青菀心思不善,阴险狡诈,是个不好相处的。这倒是令周又麟很意外,因为他印象中,安檐的表妹是个单纯的小姑娘。 “三娘是闺中女子,她总能听到一些闺中私密话,可能我们男人还不知道。听她这么说,安檐的未婚妻子,莫不是个程府极深的人?”周又麟心想。 他想提醒安檐。 “......安家和凌家地位悬殊,此女却能得到安宰相、安夫人和安檐的一致器重,兴许她真的有点能耐啊!不行,我得提醒安檐,免得叫他吃了亏。”周又麟又想。 他跟安檐生气,那是他们兄弟内部的矛盾;而凌青菀算计安檐,周又麟照样与她同仇敌忾! 周又麟当时没问什么。 晚夕回到家里,夫妻俩歇下,周又麟想起凌青菀刻意模仿卢玉,似乎也是别有用心,虽然不知道凌青菀的用心是什么。 经过刘三娘上午的那番话,周又麟越想越不对劲,越发觉得凌青菀面目可憎。 “三娘,你说凌家姑娘,她到底会什么算计?”周又麟问刘三娘。 刘三娘咬牙沉吟。 “哎呀,我不想多说!”刘三娘娇软笑着,趴到了枕头上,将头埋在枕巾里。 周又麟就愣在那里。 其实,刘三娘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长得娇憨动人,一副天真极致的模样。 只是,周又麟受不了她撒娇。 她有时候会做有些非常孩子气的动作,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比如用手捂住脸啊、把头埋在枕头里啊等,周又麟心里就一阵反胃。 他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想起卢玉。 卢玉从来不这样! 只要是卢玉没有的习性,周又麟就反感。 “生气啦?”刘三娘见他没有来哄自己,就自己寻了个台阶,抬起头笑着问周又麟。 周又麟却躺下,不理会她。 片刻之后,帐子里浮动刘三娘有点忐忑的声音,绵软娇滴:“我也是听人说过她,才特意留意她的。我听人说,她因为生得好,是个水性杨花,和曾经隔壁的石庭暗通款曲,两人早已情投意合......” 周又麟猛然坐起来。 ***L ☆、第238章嫉妒 第238章嫉妒 刘三娘的话,让周又麟震惊,他猛然坐起来,脸色铁青,想立马去找到安檐,把这件事告诉安檐。 他是相信刘三娘的,刘三娘不会撒谎。她一派天真,有点单纯可爱,没什么城府。 周又麟穿鞋下床。 他的妻子似乎吓到了,连忙问:“四郎,你做什么?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周又麟穿着中衣,在屋子里踱步。 幸而屋子里不冷,烧着暖暖的地龙。落足有声,周又麟来回的徘徊,把值夜的丫鬟们都惊醒了。 屋子里的帘栊被撩起两三次。 而后,周又麟又把丫鬟们都遣走。 刘三娘爬起来,给周又麟加了件棉衣,柔声道:“四郎,若是我做的不好,你提点我,你别自己生气。” 她秋水盈眸,楚楚可怜看着周又麟,甚是委屈的样子,叫人心疼不已。 只是,周又麟没法子对她心疼。哪怕她再动人,对周又麟而言都只是一份责任,而非情谊。 周又麟倏然平静了些。 “应该怎么告诉安檐呢?”周又麟心想,“贸贸然冲到安家去,自然不适合。” 周又麟非常憎恶背叛。 卢玉背叛他的那种痛苦,他至今记忆犹新,想起来就遍体生寒,心头宛如千刀万剐。 他恨引诱卢玉不守规矩的男人,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方解心头之恨!当然,他也恨卢玉,只是很快随着卢玉的死。这种恨就再也捡不起来了。 周又麟没有亲兄弟,他是把安檐当兄弟的。 作为哥哥,哪怕是弟弟有了矛盾,兄弟俩感情仍在。周又麟虽然比较调皮,却被他母亲汝宁长公主保护得很好,心地柔软善良,他不想安檐承受他曾经承受的痛苦。 所以。直直奔到安家。将这件事告知安檐,安檐只怕不相信,还会觉得周又麟在挑拨离间。用心狠毒。 周又麟私觉这样是非常不妥善的,需得想个法子,好让安檐能相信他的话。 “四郎......”刘三娘还在低声喊他。 周又麟就重新上了床,道:“睡觉吧。” 他拉过被子。蒙住了头。 今天心情起伏很大,从一开始遇到凌青菀。觉得她很像卢玉开始,就不太平顺。 此刻,他又想起了卢玉。年幼时第一次见到她,她站在梨花树下。那满树的晶莹雪花似雨,将粉白的花瓣落在她的周身,她似一樽雪化成的娃娃。白皙通透,婷婷不语。 四周的话好似全开了。周又麟闻到了花香,他好像站在百花盛绽的天堂,花海炫目,都不及她眉眼的清秀。 如今回想起来,心头仍能泛出几缕幽香,念念不忘。 “四郎,都是我不好,不该惹你生气!”刘三娘犹自道歉。 “我没有生气,睡觉吧。”周又麟翻个身,背对着刘三娘。 周又麟心里的秘密,从未打算告知与人,哪怕是他的妻子。卢玉的那段过往,他很清楚有人知道,只要有心打听,肯定能猜到。 刘三娘也许是知情的,毕竟建平侯府也是高门望族,深得先帝器重,这点消息应该能打听到。 刘三娘估计也知道卢玉的背叛、周又麟当初离京三年的原因,说不定在心里可怜他。 想到这里,周又麟就冒火,他不想要任何人的可怜,更不想要旁人知晓卢玉的不贞。 哪怕死了,周又麟都希望卢玉是圣洁的。 可是,刘三娘不会主动问卢玉的,周又麟更不会主动提及。 他们的感情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周又麟有时候反感刘三娘。他虽然亲口答应了这门亲事,也尊重刘家和刘三娘,只是心底偶然泛起来的厌恶,是没有任何理智的。 虽然他的感情没有理智,他的人却有,所以他总是能将那些小反感一一压下,尽量和刘三娘相敬如宾。 “我知道你怪我了。”刘三娘声音很低,又有点发潮,似乎要哭起来,“我不该学得像个长舌妇,再背后说三道四的。” 周又麟觉得,不好好安慰她,今晚只怕睡不着,刘三娘要唠叨个不停。 吼她两句,兴许她能安静些? 可周又麟做不出来。因为心里没那么爱她,甚至有点反感她,这让周又麟觉得亏欠了她的,好似对她不够真心。再对她发脾气,岂不是更负了她? 那还是个人吗? 周又麟只得耐着性子,坐起来对刘三娘道:“事情也分大小的。你告诉我的,都是大事情,影响至关重大,怎么可以说自己是长舌妇?” 刘三娘听了,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扑到了周又麟的怀里。 “四郎,你真是个好人!”刘三娘甜甜说道。她将头依靠在周又麟的胸膛,周又麟就能闻到她头发里的玫瑰清香,那个味道和他母亲汝宁长公主的类似,让周又麟心里又起了几分抵触。 他不知道为什么,刘三娘用的香料,总是爱模仿汝宁长公主。 的确有不少的男孩子恋母,喜欢母亲一样的女孩子,但绝非周又麟。 刘三娘如此漂亮温顺的女孩子,为什么总有某个瞬间,让周又麟反感异常,是不是跟她刻意讨好汝宁长公主,从而模仿汝宁长公主的事情有关? 周又麟怔怔想了片刻,却没有想明白。 他任由刘三娘贴着他,没有伸手去抚摸她的后背,更没有安抚她。 “四郎,你还记得四月份含山姨母家里的表兄妹出事吗?当时,我也在船上,我瞧了一幕,至今不敢相信。”刘三娘继续道。 刘三娘待人热枕,而且她天生一张娇憨的笑脸。没人不喜欢她,所以她结交了很多人。 而后,她也喜欢显摆。 比如含山长公主,和汝宁长公主并不亲热。虽然是姊妹,可是皇家的姊妹情谊比纸还薄,两府来往甚少。 可是,刘三娘嫁过来之后。登门了一两次。她每次称呼含山长公主。也不叫长公主了,直接称呼“姨母”。别说她只是外甥媳妇,就是周又麟这个亲外甥。都没这么亲切叫过。 这一点,也不止一次了,让周又麟非常不满意。 他觉得刘三娘虚荣! 人一旦虚荣,就有点市侩气息。女孩子这么市侩。是很不讨喜的。 “......当时,凌姑娘就坐在元阳郡主旁边。可是喝酒的时候,她突然调换了元阳郡主的酒壶。我不知何意,后来元阳郡主就出事了。 我私下里揣度,那壶酒可有不对劲?当时凌姑娘握了那壶酒好半晌。还放到了桌子底下捣鼓半天,才换给元阳郡主的。” 刘三娘继续道,“我只是看见了。没有真凭实据,也不敢声张。凌姑娘有安家撑腰。胆子大得很,我不敢和她作对。” 周又麟愣了愣,又是一阵惊愕。 凌家姑娘换元阳郡主的酒? 不过,周又麟也听闻,元阳郡主很喜欢安檐,太后甚是默许元阳郡主和安檐来往。 是不是安檐对元阳郡主动情了,而凌家姑娘觉得地位不保,怕自己斗不过含山长公主府,所以以酒宴为时机,毁了元阳郡主,好独霸安檐? “如此恶毒!”周又麟愤怒道,“简直蛇蝎妇人!” 周又麟复又想起,凌青菀喜欢模仿卢玉。她从言行举止,到医术穿着,都爱揣摩卢玉的喜好。 她甚至还用计谋,让卢玉的狗主动去找她! 她这一招,到底是什么用意? 这点周又麟猜不明白! 虽然不明白,却也不能否认凌青菀的险恶用心。如此看来,此女处处算计,果然是个歹毒狠辣的! 那么,她和她邻居石庭不规矩之事,只怕也是真的! “四郎,你切莫如此说。”刘三娘又在耳边道,替凌青菀说情,“也许并非她所陷害的呢?” 周又麟冷哼一声。 而后,刘三娘又说了好些话,周又麟半句也没有听进去。 “......我知道你不好受,四郎,你们毕竟也是相识的,而且还有些来往,你将她视为弟妹。”刘三娘继续道。 这话,让周又麟一怔。 “什么?”他不理解。 他和凌青菀相识,将她视为弟妹? 什么时候的事? 周又麟从来就不认识凌青菀,更没有将她视为安檐的妻子,他从一开始就很反感凌青菀的刻意模仿。 凌青菀对于周又麟,就是个陌生人。 “你不是还把自己的狗送给她了吗?”刘三娘低低说道,有些怯怯的。 她虽然怯怯的,睁大了无辜的眼睛看着周又麟,却把周又麟的每个神态都看得仔细,认真揣摩。 刘三娘问到这里,周又麟心里烦躁。 是那条狗背叛了他,自己跑去找凌青菀的,后来被他关了很久,那狗也饿残了,有次醉酒中,无意将他送给了安檐,就再也要不回来了,让周又麟很是恼火。 他更不愿意去辩解。 但是,他的烦躁被刘三娘看在眼里,私以为他是痛苦不堪。 刘三娘心头微顿。 她依旧不改神色,心里却有了主意。 刘三娘是个非常精明且有主见的女孩子,当然她母亲更厉害。在刘三娘尚未成年,她母亲就把京师能与之匹配的男孩子门第全部罗列出来,对他们的性格和家庭一一揣摩打听。 当然,首选并非周又麟,因为那时候周又麟尚未回京,更别提婚事了。 而后,突然听闻周又麟要回来,刘三娘母女立马转移了目标,先瞄准了周又麟。 周又麟是汝宁长公主的独子,而汝宁长公主暗地里干预朝政,手段狠辣,又是先帝的胞姐,位高权重,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了。 所以,刘三娘的母亲探查了很多汝宁长公主的喜好,甚至买通了汝宁长公主身边能说得上话的管事妈妈。 周又麟回京之后的一切动向,刘氏母女也一五一十的掌握着。 刘三娘先获得了汝宁长公主的喜欢。 而后,她们再留意周又麟,发现周又麟回京之后,唯一亲近的女孩子,就是凌青菀。 具体有哪些亲近,彼此都是有身份的人,自然查不到,而且凌青菀是安檐的未婚妻子,和周又麟稍微亲近些并不值得担心。 哪怕凌青菀不嫁给安檐,汝宁长公主府也不可能要她,所以她不足为惧。 只是,刘三娘心里总是想着探听消息那人的话:“周四郎那条狗,养得比命还要紧!可是,他送给了凌姑娘.....” 刘三娘嫉妒心很强。 当时,刘三娘暗地里猜测,是不是周又麟和凌青菀有点首尾?要不然,他那么要紧的狗,为什么要送给凌青菀? 他最珍贵的东西,应该送给他的妻子,而不是其他不相干的女人啊! 最让她受不了的,还是今天周又麟看到凌青菀的失态。周又麟那缠绵的眸子,让刘三娘预感他们的关系比表面上深。 所以,刘三娘说了这些话,想试探周又麟的态度。 ***L ☆、第239章捉|奸 第239章捉|奸 刘三娘对周又麟说凌青菀不规矩,不过是她随便编造的谎言,想看看周又麟的反应,从而来推断周又麟和凌青菀到底什么关系。 到底是什么关系,以至于周又麟看到凌青菀的时候失态?刘三娘心里很是不安,而是嫉妒得抓狂。 他那个失态,让刘三娘受不了,总感觉他对那个女人很深情,这让她心里猫挠一样的难受。 刘三娘嫉妒的火熊熊燃烧,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让自己好受些! 石庭曾经住在凌家隔壁,这件事刘三娘知道,因为石庭曾经是京里最俊美的男子,没有女人不留意他。刘三娘没有想过嫁给石庭,却也留心过,听过他的八卦。 而后,刘三娘又因为周又麟而去打听过凌青菀。 “哦,住在石庭隔壁的那个凌家......”当时,刘三娘这样想。 所以,她编谎话给周又麟,不过是信手拈来。但是,她长着一张娃娃脸,虽然不够妖媚,却是非常的纯正、善良,很容易获得旁人的信任。 周又麟又是听风就是雨的性格。 刘三娘的话,周又麟毫无保留的相信了。 他愤怒之余,也很纠结怎么办。 直接去告诉安檐,安檐估计不相信。 安檐对那个姑娘用情颇深,这点周又麟知道。 周又麟这么犹豫,并不是怕伤害安檐的感情、让安檐难为情,而是怕安檐不相信。毕竟这种奇耻大辱,越早知道越好,这是盖不住的。 想盖住。只会让安檐越来越难堪。 “倘或有人背叛你最好的兄弟,而那个人狡猾多端,你兄弟又相信那个人,怎么说才不会显得是挑拨离间呢?”周又麟甚是跟身边的谋士求助。 “证据!四少爷,拿出真凭实据!”谋士告诉周又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可证据不是那么容易拿到啊。”周又麟叹气。 “物证没有。人证呢?”谋士告诉周又麟。“四少爷那位兄弟,还有其他兄弟吗?有了人证,岂不是更方便?” 其他的兄弟? 安檐没有其他要好的朋友。但是他有亲兄弟啊。 安栋! 安栋素来天真单纯,不会撒谎。安檐不会器重他,但是会相信他的话。 周又麟心里顿时就有了主意。 他回到内院,刘三娘殷勤上前。端了热水给他洗手,询问他:“四郎。今天外头这样冷,冻坏了吧?” 周又麟把手浸在热水里,有点心不在焉。 刘三娘又问了几句话,周又麟都不答。 “你没有骗我吧?”周又麟突然开口。打断刘三娘的话,“你说凌氏欺瞒安檐,和邻居石庭暗通曲款这件事。你没有撒谎吧?” 刘三娘很擅长攻心,当即摆出一脸的无辜。却没有半分胆怯:“我就知道,我不该说那些闲话的。四郎,我也是听旁人说的。我们建平侯府,和昭池坊相隔半个京城,我又是闺阁姑娘,哪里去亲眼所见?” 她神态非常镇定,双颊丰腴,看上去娇憨可爱,没有半分撒谎的狡猾。 周又麟的犹豫又打消了。 他根本没有听出刘三娘这些话里的推脱:刘三娘也不过是听人说的。是真的,就是刘三娘举报有功;假如是假的,也不过是刘三娘轻听了流言蜚语,跟她没关系的。 她字字句句在推脱,说明她在撒谎,偏偏周又麟根本没有这个判断能力。 他洗脸之后,喝了杯茶热,又出去了。 周又麟派人去凌家门口,看凌青菀的踪迹。假如她往昭池坊去,一定要告诉周又麟。 周又麟以为,要等很久凌青菀才会行动,没想到第二天,凌青菀出门,直接往昭池坊去。 这更是印证了刘三娘的话! 而石庭在太医院告假,说重病未愈。 这么躲起来偷偷摸摸的,焉知这对狗男女打什么鬼主意? 一连下了四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而凌青菀,天天去昭池坊。 到了腊月二十八,还有两天就是除夕,凌青菀又是一大清早出门。她先去了东市,买了不少的东西,都是些点心之类的,再去石庭府上。 这叫周又麟愤怒不已。 “去安家!”周又麟知道机会来了。 他应该带人去捉奸。 周又麟气急了,几乎是暴怒。他看了这么几天,凌青菀几乎天天去石庭府上,明目张胆的程度,令人惊骇。周又麟就确定无误,凌青菀和石庭有奸情! 他简直气死了。 周又麟原本就冲动,气急的情况下更是丧失理性,不管不顾的,之前计划好的一切,他都放到了脑后,心想干脆让安檐亲眼去看看好了。 于是,他跑去安家,不是照先前计划找安栋去做人证,而是直接去找安檐捉奸! 不成想,安檐不在家。 “又麟哥哥,我二哥一早就走啦。”安栋正在书房里描绘丹青。 他正在做一只灯笼。 马上就要过年了,过完年正月十五有灯会,安栋从十月就着手准备,要做一个很大的灯笼给赵祯;做完灯笼,还有三月的纸鸢要描绘,安栋的丹青又是新学的,所以这段日子他忙死了。 周又麟来了,安栋也是打个招呼,手里的笔都没有放下,盼着周又麟一走,他继续钻到书房去。 “去了哪里?”周又麟耐着性子问。 安栋摇摇头:“说出城一趟吧。他最近特别忙,我哪里知道?” 周又麟很心疼安檐。 安檐这么忙,却后院失火了。 “走,你跟我走一趟!”周又麟对安栋道。 安栋蹙眉:“我走不开啊,咱们干什么去?” “别多问,跟着我走就是!”周又麟不快。直接拉了安栋的胳膊,把安栋往外拽,“我路上告诉你!” 安栋糊里糊涂的。 周又麟几乎是拖着安栋出门的。 安栋没法子,只得随着他走了,手里沾满了红色朱砂的笔都忘了放下。想了想,安栋把笔放在了衣袖里。 他们乘坐马车去昭池坊。 马车很快,周又麟还不停催促车夫。他生怕凌青菀离开了。没有抓个正着。 “又麟哥哥,到底怎么回事啊?”安栋耐着性子,“咱们这是去哪里?” 周又麟的情绪仍是很愤怒。 他也不顾言辞。一股脑把刘三娘告诉他的话、他自己打听到的事,告诉了安栋。 安栋听罢,顿时也发怒,道:“又麟哥哥。你这个人真不是君子!我表妹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石庭更不会。他跟我们家来往密切,不会令我二哥受辱!” 准确说,是石庭和安栋来往密切,不是和安家。 安栋颇为信任石庭。觉得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而安栋更加相信凌青菀,他对凌青菀的感情就像亲兄对亲妹一样,下意识维护她。 周又麟却不知道石庭和安家来往密切这层。陡然知晓这层。他更是怀疑石庭和凌青菀。想到他们俩在安家众人眼皮底下眉来眼去,周又麟差点气得吐血。 他又想到了他自己和卢玉...... 当年。卢玉和那个奸|夫是不是也在他眼皮底下勾搭? “你亲眼去看看!”周又麟喘着粗气,厉声道。 安栋被他吓了一跳。 倘或是旁的事,周又麟也许不会多管闲事,也许会更多调查,不会轻易相信。 但是,周又麟对男女勾结这种事有心结。有了这种心结作祟,他变得轻信而且愤怒,没什么理智,也不会仔细去思量。 “.....去看就去看!”安栋很不服气。周又麟既侮辱了他嫂子,又侮辱了他朋友,令他十分的愤然。 于是,两个人到了昭池坊。 昭池坊原本就落寞,现在更加萧条了。 天气严寒的时候,几家店铺早已关门,伙计们回家过年了,街上空无一人。 “直接进啊?”到了石庭门口,安栋问周又麟。 安栋不太想直接进去。直接进去的话,惊动了石庭,什么也找不到,周又麟又不甘心。 到时候,周又麟还是会诬陷凌青菀,这让安栋非常不快! “翻墙!”周又麟道。他虽然愤怒,却不傻。 “好!”安栋赞同,偷偷摸摸进去看看最好不过了,这样能证明石庭的清白,也能证明凌青菀的清白。 否则,安栋真要和周又麟打起来。 “我不会爬墙。”等他们到了石庭后院的时候,安栋望着土墙,无奈道。 他没有习武。若是凭借蛮力爬进去,肯定要惊动里面的人。 周又麟无奈,只得将他提起来。 安栋中等个子,不似安檐那么高大,也不胖,周又麟在军中多年,拎起他还是非常容易的。 一个点足间,安栋就感觉左边胳膊被紧紧提起来,身子凌空了,他吓得赶紧闭上眼睛。 而后有短暂的风声,凌厉刮过。 安栋不敢喘气。 片刻之后,他的脚重重落地。因为落地时比较重,他的小腿和膝盖受到了冲击,双腿发酸,差点跌下去了,跪在地上。 周又麟扶住了他。 这是石庭府邸的后院,紧挨着他的房间。石庭自负武艺高强,而且有很多秘密,所以后院从来不放侍卫和小厮,就是空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 处处树木凋零,寒风呼啸。 周又麟和安栋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摸到了石庭的正房。 令他们意外的是,一路上连个丫鬟都没有,四周寂静无声。 安栋都怀疑是个圈套,所以战战兢兢。 正院的后窗是紧闭着的,但是凑上去,隐约有人低声说话。 他们紧紧挨着去听,安栋和周又麟都听到了笑声。 是女人的笑声。 安栋愣住了脚步。 竟然真的是凌青菀。 这个声音,安栋很熟悉。 “......小白的嘴巴都没有你这么刁......”安栋听到凌青菀笑着。 这就确定无疑了。 小白还是安栋送给凌青菀的那只猫。 安栋脸色骤变,似乎难以置信;周又麟也听到了,他没有欣慰,而是更加愤怒。 周又麟翻进来,不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而是想替安檐除害。 所以,周又麟宁愿是个误会。现在听到了笑声,他知道并非误会,顿时越发恼怒,恨不能踢开门,冲进去将这对狗男女一剑刺死! “进去?”周又麟用唇示意安栋。 安栋点点头。 两人绕到了正院的前门。 前门并没有关,只是虚掩着,但是推门进去,肯定要惊动屋子里的人,于是他们选择继续跳墙进去。 安檐抓住安栋的胳膊,翻墙了院内。 仍是没有一个服侍的人。 不仅仅前门没关,正房的门也没有关。 而后,他们又听到了笑声。 这次的笑声,有点虚弱憔悴,很难判断是谁的,有点像石庭,又不太像。 “九娘啊......”周又麟听到这么一句。 他愣了愣。 九娘? 他猛然就想到了卢玉卢九娘,只要有人这样称呼,周又麟立马就会想到卢玉。 他倏然发愣。 “这个难喝死了,我不喝!”周又麟听到屋子里有人大声挣扎,“你快让九娘把药碗拿走......” 的确是叫九娘,这次周又麟听得一清二楚。 安栋也听明白了,虽然很虚弱,的确是石庭的声音。 安栋震怒,再也顾不上了,冲到了里卧。 周又麟紧随其后。 等他们冲进来之后,立马被屋子里的情况惊呆了。 凌青菀正在按住石庭,给石庭灌药,但是他们不远处,安檐正端坐着,翻一本兵书,那是石庭珍藏的,安檐看得入迷。 突然安栋和周又麟冲进来,不仅仅是凌青菀和石庭吃了一惊,安檐也微愣。 安栋和周又麟更是震惊。 ***L ☆、第240章查明 第240章查明 自从安栋和周又麟冲进来,震惊就在屋子里久久散不去。 一共五个人,却连没有半句言语。 而后,安檐先站起身来,他的神色格外凝重。 “这是怎么了?”安檐声音冷冽,眼睛却只是看着安栋,“你跟踪我吗?” 他格外的肃然,很是生气。 凌青菀也放下了药碗。 病床上半人半鬼模样的石庭,拉被子盖住脸,只留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但是安栋和周又麟已经把他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了。 “没有,没有!”安栋急忙摇手。 安栋百口莫辩。 现在应该怎么解释? 难道说“二哥,周又麟说你的未婚妻子不守妇道,我们来捉|奸的,结果奸|夫就是你自己”吗? 安栋不会撒谎,张口半晌没编出个所以然。 周又麟性格粗莽,从小被人宠着,他很少需要撒谎。所以,他和安栋一样,一时间竟找不到半点说辞来解释自己的来意。 两个人都张口结舌,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安檐就坐在这屋子里,无疑震惊了周又麟! 周又麟是来捉奸的,他是万万没想到,安檐也在这里。若不是亲眼所见,周又麟是打死也不信的。 而后,看到曾经俊美似谪仙的石庭,现在枯瘦似干尸,周又麟又狠狠被震惊了。他也听说石庭生病了,却没想到石庭病得这么重! 眼前的情景,可以看得出凌青菀和石庭关系很好,而安檐丝毫不介意他们这种好,甚至可以看着凌青菀给石庭喂药。而他自己安然看书。 安檐可是个爱拈酸吃醋的性格。他能对石庭和凌青菀的关系这么宽容,足见石庭和凌青菀是真的没什么。 他们三个人好似有种默契,彼此不猜忌! 这种随意,安檐和周又麟都做不到。 一时间,周又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连周又麟都看得出来,石庭和凌青菀不可能有什么奸|情了。所以,周又麟的来意。已经毫无意义。 “刘三娘误我!”周又麟这有这个念头。同时也憎恶自己,“我真是太蠢了,应该查清楚的!” 屋子里又良久无语。 大家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安檐满心的责备。却忍着没有发作。一个是自己的挚友,一个是自己的弟弟,对谁当中发火都不妥当。 “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吧。”石庭无奈。只得从被窝里半坐起来,对他们道。 他的声音格外虚弱。 他这么一开口。屋子里低沉的气息好似有了片刻的缓解,大家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他身上。 安栋好似顿时就找到了自己的舌头,立马躲开安檐那要杀人的目光,上前对石庭道:“中洲。我听说你前些日子离京,前不久又听闻你重病。没想到,你竟病得这样厉害......” 安栋好一顿唏嘘。 石庭无所谓。道:“是病得有点厉害,除了安檐和凌姑娘。其他人没告诉,怕你们担心。不成想,你还是找了来。小厮们都不通禀一声。” 这话,说得安栋面红耳赤。 他们翻墙进来捉|奸的,哪有小厮替他们通禀?而石庭未必猜得到他们的来意,却肯定猜得出他们进来的途径,所以他枯瘦的脸上,有种意味深长的笑。 这笑,让给安栋非常尴尬。 安栋干咳了几声。 “你是什么病啊,请了哪位太医?”安栋又问他。 “怪病,浑身发冷,像浸在寒潭里;又浑身发疼,每个地方都疼,特别是胸口,疼得吐血。我请了很多名医,都治不好,只得回京,预备死在京里算了。 安大人知晓我生病了,说凌姑娘医术甚好,而我曾经救过凌家众人,所以他们俩非要过来给我治病。”石庭解释说。 他才说了几句话,又开始喘气了,脸皮紫青。 “歇会儿吧。”凌青菀道,然后又对安栋道,“要不咱们出去了,他的身体状况未稳,不适合见客。所以这些日子,我也没没告诉你们......” “好好,那你歇着!”安栋连忙道。 然后,安栋率先出去了。 他走到了堂屋,有点冷空气涌上周身,安栋才觉得自己能喘气。同时,他也有点生周又麟的气:居然诬陷菀儿! 安栋是把菀儿当妹妹一样疼爱着长大的! 一开始,安栋是很相信凌青菀的,他跟着过来,无非是气不过周又麟的话,想跟着他,当场反驳他。 现在,真的反驳了。 安栋又觉得快意。 周又麟、安檐和凌青菀也随后出来。 “你看着他把药喝了,再回去吧,我送他们。”安檐低声对凌青菀道,让凌青菀继续进去,服侍石庭喝药。 石庭不信任任何人,他身边除了一个药童和归雁,其他的小厮不可能让他们近身,所以这内院没有丫鬟,没有小厮。 凌青菀来了,就会充当丫鬟的活,服侍他喝药、擦脸、端茶递水。 安檐不介意。安檐明白,只有这样,凌青菀心里才会好受些。 而石庭同样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任意指使凌青菀。也许将来他真的死了,凌青菀想起来,至少自己照顾过石庭一段时光,也就没那么多的内疚和遗憾了。 他们都不希望凌青菀留下遗憾,抱憾终身。 安檐和石庭好似真的突然有了种默契。 “嗯。”安檐的话,让凌青菀点点头,同时对安栋说,“三哥,你先回去,回头我再跟你说话。” 安栋点头不迭。 凌青菀就重新进了里屋。 石庭悄声问她:“这两个人偷偷摸摸进来。又急匆匆冲到屋子里,怎么这样像捉|奸?” 凌青菀也觉得像。 其实,凌青菀每次来,哪怕安檐不在场,也会有莲生在场,从来不是她单独和石庭。 石庭也喜欢有个外人在身边,这样彼此更安心。 今天安檐来了。凌青菀就把莲生留在外院了。 石庭的内院。很是神秘,不喜欢外人踏入。 从前他身体好的时候,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察觉。不需要侍卫保护。然而他现在病重,安栋和周又麟才趁机神不知鬼不觉摸了进来。 石庭也布置了几处机关,他们竟没有踩中,运气的确不错。 “安郎说过了。以后挑拨我们的人会越来越多,这不过是小事。”凌青菀也悄声回答他。 安檐他们还在堂屋。凌青菀的声音就轻不可闻。 “什么小事啊?”石庭蹙眉,面颊因为生气有点不正常的红潮,“你瞧见啦,安檐的弟弟都被请动了。今日是正巧安檐在场。假如他不在,怎么解释得清?闹了出去,以后你在婆家怎么做人?” 他说得很快又急。就说不出咳嗽起来。 他一咳嗽,外间的堂屋就听到了。 安檐也撩帘进来。问:“怎样了?” 凌青菀冲安檐摆摆手,示意他没事。 “安檐,查清楚再来。”石庭突然出声,声音有点高,对安檐道。 安檐就明白他再说什么。 安栋和周又麟冲进来,石庭和凌青菀都觉得像捉|奸,安檐自己肯定也这样觉得,所以他不悦。 石庭让他查清楚,就是让他查明白到底是谁在挑拨这件事。不查明白,凌青菀是不好再来的。 “知道了。”安檐很有默契,对他说,“好好养病,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他的话,堂屋的安栋和周又麟都听到了。 安栋很紧张。 周又麟的手指也紧了又紧,同样很忐忑不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走吧。”安檐出来,对他们俩说道。 说罢,安檐自己先走了出去。 安栋和周又麟亦步亦趋跟着他。 到了外院,安檐对莲生道:“你进去看着,倘或要帮忙,就搭把手。” 莲生道是,转身进了内院。 安檐则放心领着安栋和周又麟回家。 三个人乘坐一辆马车,安栋和周又麟都低垂着脑袋,似两个犯错的孩子。安檐明明比周又麟小两岁,此刻却像个大哥哥,严肃盯着两个做错事的弟弟。 “说说吧,偷偷翻墙进来,不容通禀就闯到屋子里,是什么意思?”安檐的声音似寒刃一样锋利,劈向安栋和周又麟,“又是哪里听了什么闲话?” 安栋嗫喻,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周又麟沉吟半晌,感觉现在这样逃避,是躲不过去的,还不如说清楚。 “是我,我听了些闲话。”周又麟道,“凌姑娘乃是待嫁的闺女,她这样跑到男子家里,确有不妥。我也是担心,听了闲话就想过来替你做主,不成想你是知情的。” 他觉得凌青菀来给石庭治病,是她错在先。 姑娘家怎么这样不避讳? 哪怕安檐知情,凌青菀跑来给陌生男人治病,也是罪不可恕。 因为外人会议论,会说三道四。 “你知道什么!”安檐盛怒,声音凌厉对周又麟道,“我表妹前些日子重病,百药无医,是我求了石庭救她。石庭医者仁心,为了救她,用巫医秘术将她的病邪引入自己的身体,所以他才病成那样!” 这是实情。 安檐没打算瞒住众人。 安檐知道凌青菀对这件事很内疚,他也知道凌青菀定心要跟他的,所以他不担心她跟着石庭走了,更不担心她摇摆不定。 所以,安檐打算让凌青菀多照顾石庭一些日子,来减轻她内心的愧疚感,否则凌青菀一辈子都觉得欠了石庭的,然后不安心。 安檐希望凌青菀可以更安心,过得更加理所当然。 如果家里人问起来,安檐想实话实说。石庭的病,并非一时能好的,谁知道还要照顾多久? 这件事,肯定会有很多人知晓。 只是,安檐没想到安栋和周又麟是第一次知情的。 “真的?”安栋和周又麟异口同声反问。 他们来又被震惊到了。 ***L ☆、第241章真相 第241章真相 安檐的话,安栋既惊讶,同时又感动不已。 安栋惭愧对安檐说:“二哥,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石中洲真是个君子,他救了菀儿的命,不惜以命相搏,咱们应该善待他!” 安栋从来没见过这么舍命救人的大夫,心里颇为震撼,对方又是石庭,是安栋结交的朋友,安栋感动之余,也为自己的眼光而自豪! 说罢,安栋又瞥了眼周又麟,带着几分责备,暗想:“看看,我就说菀儿不会这么糊涂的,都怪又麟哥哥!他自己不察,也带累我不察。” 周又麟也是羞愧不已。 提到巫医,周又麟是蛮震惊的,但是他没有想到王七郎,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王七郎擅长巫医秘术,所以他没有说什么。 周又麟的世界,一直都是挺简单的。所有的阴谋诡计,全被他母亲挡住了,他看到的都是纯净、单纯。 巫医之类的秘术,他从未见过,更不相信。 安檐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像哥哥教训小弟弟一样,让周又麟已经放弃了挣扎。 他周又麟今天就是犯了个错,没有其他可以辩解的,乖乖认错才是他的出路! “安檐......”周又麟艰难开口,却半晌支吾不清。 “是谁?”安檐却不等他说完,打断他的话,“是谁在你跟前挑拨的?我们兄弟十几年,我了解哥哥你,依着你的性格,定然是有人说了什么,你才闯到石家去的。” 周又麟有苦难言。 难道说自己的妻子挑拨吗? 这话。周又麟说不出口。 他一个男子汉,轻信妇人之言,没有明察秋毫,现在出错了再推到妇人头上,岂不是显得卑鄙? 周又麟还没有如此不堪。 所以,周又麟摇摇头,说:“没人挑拨。只是我看到凌姑娘的马车去了石家。心里猜疑。是我的错!” 他都认错了,安檐自然也不好深究不放,让他下不来台。 安檐回头派人去查查周又麟最近见了什么人。一般都能查出来,到底谁挑拨这种话,到底是谁盯上了凌青菀,安檐还是能查到的。 想到这里。安檐接受了周又麟的道歉:“又麟哥哥,以后咱们兄弟同心。还是要提防外人的挑拨才是。这次,你也是关心则乱,我心里都明白的。” 周又麟无奈苦笑了下。 而后,他们在岔路口分开。安檐带着安栋回家。 路上,安檐少不得又骂安栋。 安檐是一肚子气,不能骂周又麟。还是能骂安栋的。 “......青天白日,你跟着周又麟去翻墙。被侍卫抓起来,你冤枉不冤枉啊?”安檐呵斥,“脑袋是长着玩的么?” 安栋都冤枉死了。 他现在被安檐骂得跟孙子一样,半句话都不敢反驳,直到安檐骂完了,才低声道:“我还不是被周又麟气的!他急匆匆的来,说菀儿的坏话,我不跟着他去,他还以为是我心虚。二哥,我从头到尾,没有一根头发丝怀疑菀儿的!” 不过,安栋没有进屋却听到了凌青菀的笑声,当时怀疑了下。 但是去的路上,他真是没有半分猜忌的,所以他说得理直气壮! 他还是相信菀儿的。 如今看来,菀儿果然没有辜负安栋对她的信任。安栋虽然被骂,到底还是很欣慰的。 “以后长点脑子!”安檐对安栋道。 安栋撇撇嘴。 这一天过得,真是坑死了。他好好在家里画灯笼,却被周又麟拉着淌了这这么趟浑水,还被他二哥骂,真真憋屈! 不该着了周又麟的道。 连周又麟都给他下拌子,何况别人?以后谁也不能信,除了父母哥哥和祯娘。 “知道了,知道了!”安栋道,“我以后哪里都不去,我灯笼还没有做好呢!” 安栋这些日子,宗学也不去了,天天宅在家里做灯笼给赵祯。 一开始,他还躲躲闪闪,怕他父亲看得了骂他,直到他父亲发现了,夸他的画工颇有进步,还笑眯眯鼓励他几句,他才敢全心全意在家里光明正大的画。 现在回想,他父亲宁愿他不务正业,也希望他尽量少出门吧? 他一出门就要犯傻啊。 安栋叹了口气。 “叹气做什么?今天不是你的错。”安檐打了一棍子,再给一颗枣子。 安栋就乐呵呵的吃了这颗甜枣,笑逐颜开:“二哥明鉴,真是清官良断!” 安檐无奈摇摇头。 *** 周又麟回到家里,没有立刻冲到内宅去找妻子算账。他回想起刘三娘的话,刘三娘也是字字句句“听人说”“听来的”,去跟刘三娘闹,无非又惹得她大哭,把他母亲招来。 母亲来了,又是一番折腾。 周又麟挺怕他母亲的。他母亲不同于平常的妇人,她的手段百出,最后必然弄得周又麟心灰意冷。 他独坐小书房,满心的晦气。 “怎么跟撞邪一样,这般沉不住气?”周又麟心想。 他一直都是这样粗莽的性格,还是这次特别的急躁?闹出如此荒诞无稽的丑事,周又麟心情很惨败。 他不知怎的,又想起那天下雪,穿着绿色风氅的凌青菀,娉婷走到他的面前,像极了卢玉。从那一刻起,他心里全乱了,变得急躁,非要做点什么才踏实。 “九娘......” 周又麟回想起他在窗外,听到石庭这样称呼凌青菀。 “为何?”周又麟思及此处,心里跟着了火一样的烧灼,“安檐当时也在场,石庭称呼凌姑娘为九娘,安檐并未觉得不妥。” 周又麟想不通这点。 为什么要叫九娘? 卢玉的医术、卢玉的狗、卢玉偏爱的颜色、衣裳样式。甚至卢玉的称呼,全都在凌青菀身上! 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 还是,凌青菀和卢玉就是一个人? 周又麟揉着发疼的眉心,感觉心里有口气透不出来。 “荒唐,这怎么可能?”周又麟烦闷地将书桌上的几本书拂到了地上,然后把脚抬在书案上,整个人陷入椅子上。阖眼打盹。 他的心。一刻也静不下来。 卢玉已经死了! 凌青菀和卢玉,年纪不符,身材不符。音容笑貌不符,怎么可能是一个人? “安檐之前有件衣裳,袖子内侧绣了五瓣梅花。”周又麟突然又想到了这点。 他回想起了很多事。 他刚刚回京,把卢玉的那条狗养得凶壮狠戾。逮谁咬谁,偏偏它不咬凌青菀。而且为了凌青菀去撞周又麟。 而后,安栋偶然所得卢玉的猫,也到了凌青菀身边,自愿认主。 安檐穿着的衣裳。袖子内侧绣着五瓣梅花,那件衣裳是凌青菀做的,可是绣五瓣梅花却是卢玉针线上的习惯。虽然容易被模仿。 如今,石庭又叫凌青菀“九娘”! 若一件事可以称之为巧合。所有的归结到了一处,就与巧合无关! 凌青菀,就是卢九娘! “这怎么可能?”周又麟猛然将脚从桌子上放下了,站起身,满脸惊恐。 “假如她真的是卢九娘,是怎么做到的?卢玉不是死了吗?可是,若她真是卢九娘,为何安檐不告诉我?”周又麟满心的惊惶。 他最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安檐从未向他透露半点? 安檐是知情者。 安檐明知周又麟最放不下去卢玉,简直到了难以成活的地步,为什么安檐不告诉他? “难不成......”周又麟想到了最糟糕的事。 他将书案上的东西,全部拂到了地上,心头的怨气久久不歇。 周又麟忍了再忍,才没有离开冲去找安檐对峙。 “所有的人!”周又麟愤怒又悲伤的想,“所有的人都背叛了我,包括安檐!” 他一直把安檐当亲兄弟。 可是他的亲兄弟,看着他水深火热,却没有将实情告诉他,任由他娶了刘三娘! 他不止一次跟安檐诉说他的委屈和伤心,只可惜安檐无动于衷。 还有卢玉,不管她是用什么法子再活在人世,她都没有想过来找周又麟。 她曾经的背叛,没有让她有半分负罪感吗? 周又麟的书房一片狼藉。 他摔了一通之后,人也疲惫了很多。他仍在为安檐找借口,兴许凌青菀和卢玉没有半分关系,一切都另有隐情。 “没有人可以死而复生。”周又麟最后这样劝慰自己,他宁愿要这个结果,否则他太疲惫了,不知该如何应对。 去抢凌青菀? 他做不到,他已经成亲了,这个妻子是他自己首肯的,无论如何他都会尊重她。 他更不愿意和安檐撕破脸。 周又麟将书房弄得乱七八糟,小厮们吓坏了,连忙进去告诉刘三娘。 刘三娘心感不妙,只是周又麟未必知晓她的小心思,于是她一脸无辜的去了外书房。 她推门进去,看到满地的狼藉,她非常吃惊问周又麟:“四郎,你这是怎么了?” 周又麟神色颓废。 他似乎第一次看到了刘三娘还有另外一面。那一面,清清楚楚呈现在周又麟的眼前,无法再逃避了。 他的新婚妻子,总是令他反感的缘由,他也找到了。因为她的可爱,都是伪装出来的! 周又麟更疲惫了。 他无力斜倚在椅子上,没有回答刘三娘,静静阖眼打盹。 “不知是刘三娘跳入了火坑,还是我跳入了火坑?”周又麟心情惨淡的想。 ***L ☆、第242章契丹女 第242章契丹女 半下午的时候,天放晴了,稀薄的日光透过重重叠叠的云层,将光线铺满了庭院。 凌青菀和石庭在屋里说话,莲生坐在一旁,守护着他们。 石庭今天没有痛,只是特别冷,怎么也捂不暖。 午后的光阴溜得特别快,不过片刻的功夫,已是黄昏。银红色大浓流苏的窗帘之外,半树斜阳似锦缎纷披。晚霞将金色的光芒笼罩庭院,虬枝就批了件金色的外裳,华丽秾艳。 “派些人守住这院子!”凌青菀眼瞧着时辰不早,该起身回家了,又一遍叮嘱石庭。 她觉得石庭太自信了。 这院子不守住,下次再有人进来,应该怎么办?凌青菀不敢想象。 “嗯。”石庭懒懒应了一声,眼帘半垂,要睡着的样子,声音轻柔虚弱。 “我明天再来看你。”凌青菀道。 石庭立马睁开了眼睛,说:“你再敢带毒蝎之类的药物给我,我就要翻脸无情了!” 凌青菀这几天,翻遍了古医书,想寻个验方可以救活石庭。她昨天翻得一个验方,说将二两的大毒全蝎研磨碎了,不用煎汤,直接拌在饭里咽下,可以治疗情志上的疼痛。 全蝎的确有通络止痛的作用,可是石庭这病,完全用不上,还恶心。 凌青菀哄了他半天,他才把那全蝎给吃了。 现在胃里还难受。当时凌青菀哄石庭吃,安檐就坐在一旁,无动于衷,石庭都气死了,这两个人合伙欺负他! “好。不带。”凌青菀从善如流。 这些天,石庭还是挺乐观的,只要有三分精神,他都会撑起七八分,和凌青菀逗趣,甚至还会说些情话给凌青菀听,故意气安檐。 安檐就会冷冷瞥他一眼。然后继续装听不到。 但是凌青菀明白。石庭这是把这段时光当最后的日子来过。 对自己的病,石庭已经不抱希望了,他将什么都看得很开。 心放宽了。他的情绪也好转了很多。 “回去吧。”石庭瞥了眼窗外,艳红的夕照落在屋子里,仿佛花开绚丽,竟有几分繁华热闹。 石庭的心情不错。 他在等死。等待的过程中,一切都没有没意义。然而。很多微小的事,又很有意义,那些平时没有留意过的一草一木,佳人一颦一笑。全部映入了石庭的眼帘。 比如这夕阳,石庭头一回觉得瑰丽妩媚。 石庭心情不错,对凌青菀道:“马上就要过年了。不必过来,要不然家里交代不了。你要是找到了什么古药方。派人送来就行了。” “我有分寸,你不用担心。”凌青菀道。 石庭觉得她没什么分寸。 她要是有分寸,就不会这些天,天天守在这里了,都不归家了。 石庭也懒得说什么了。 凌青菀回家之后,一直有点沉默,她似乎陷入了沉思。想的事情太多了,让她看上去很恍惚,连大哥喊她她都不曾听见。 “菀儿?”最终,大哥在她的头上轻轻敲了下。 凌青菀这才留意到她哥哥站在身后,笑着叫了声大哥:“今天回来这么早?” 凌青城点点头,笑道:“快过年了,我该准备的事都准备好了,所以回来早。” 凌青菀颔首。 “好几天都没遇到你,娘说你最近比较忙,忙什么呢?”凌青城问她。 他的语气很是不经意,但是问完之后,立马目光炯炯盯着凌青菀,似乎想从她脸上寻出蛛丝马迹。 “不忙什么。”凌青菀道,神色微黯。 凌青城看了她几眼,见她似乎不打算解释,不知何意,笑笑不再追问这个问题,而是转移了话题:“娘说,蕊娘的事你不同意?” 凌青菀不置可否的嗯了声,不想多谈。 凌青城沉吟片刻,道:“认真说起来,我也觉得不是很妥善。蕊娘她毕竟不是在咱们家里养大的孩子......” 他觉得蕊娘的身份,疑点实在太多了,不适合将蕊娘推到风口浪尖去。 以安檐父子的地位,遮掩蕊娘的身份是容易的。只可惜,服侍过蕊娘的人,一个也不能留,到时候要死人的,这点叫凌青城不落忍。 “这些无关紧要,只要他们想让蕊娘进宫,自然可以遮掩。”凌青菀淡淡道,语气里有点嘲讽。 明明是进宫为后,极大的富贵,简直祖坟冒青烟的好事,怎么到了凌青菀口中,就变成了凌家卖女儿一样? 凌青城也不甚明白。 “你和四弟的口吻倒是一样。”凌青城无奈道。 他们兄妹俩往正院去,准备去给景氏请安,然后在路上遇到了凌青桐。 凌青桐和往常一样,从来不沾家,到处跑。 “二姐姐!”凌青桐追上了凌青菀和凌青城,然后暗搓搓的拽住了凌青菀的胳膊,似乎有话想单独跟她说。 大哥就笑了,道:“你们俩神神秘秘的,还瞒着我?”话虽然这样说,大哥并没有为难他们,继续往前走,去了母亲的院子。 大哥总是像个慈祥的长辈,将他的善解人意无限给弟妹们,很宠爱他们。 “怎么了?”等大哥走远了,凌青菀才问四弟。 凌青桐神色焦虑,看了看四周的下人,没人留意到他,他就悄声对凌青菀道:“二姐,你带着你的行医箱,跟我出去一趟,可好?” 天色已晚,天际的晚霞已经散去,庭院被夜幕笼罩,灯笼昏黄的光铺盖在他们身上。 凌青菀踌躇片刻,说:“都这么晚了......” “二姐姐,求你了!”凌青桐急促道,“再不走坊门就关了,咱们更加出不去。” 冬夜来得比较早。天黑了还没有起更,所以城里尚未宵禁,出去还来得及。 凌青桐说了个“求”字,让凌青菀的心一下子就融化了,当即道:“好,你等等我。” 她立马回去把石庭的行医箱背了出来。 凌青菀让小丫头给景氏留了个句话,就和凌青桐出门了。 马车已经等在门口。 车夫驾车。没有小厮和丫鬟跟着。直接往南而去。 “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是谁生病?”凌青菀问凌青桐,“我都跟着来了。还不能知道吗?” “是......是我的一个朋友。”凌青桐道。 “什么朋友?”凌青菀又问。 应该是前世的朋友,而非现在今生的。家里除了凌青桐,没人知道。 “你见到就知道了。”凌青桐道。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说。“她高烧不止,不让请大夫。我只得求你了......” 凌青菀点点头。 她没有再问是谁。 马车一路往南,都快到了昭池坊附近,这才慢慢停下来。 凌青桐对车夫道:“你去老宅吧,回头再到这里来接我们。” “四少爷。这黑灯瞎火的,只怕不妥吧?小人回去没法子跟太太交代啊。”车夫有点胆怯。 凌青桐掏出一个银锞子,大约有二两。给了这位车夫,说:“天寒地冻的。你去昭池坊买些酒吃。回头太太问起,就说我们到了老宅。” 这车夫有点嗜酒。 他犹豫了下,看了眼凌青菀。 凌青菀也说:“你拿着吧!” 车夫就连忙接了,欢天喜地给凌青桐道谢,然后驱车走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 腊月底的夜晚,没有半点月色,碧穹繁星点点,似黑丝绒盘子里托了无数的珍珠,流光溢彩。 直到车夫消失在视线里,凌青桐才拉了凌青菀,姐弟俩沿着坊墙的墙根,摸索着往前。 虽然到处黑黝黝的,视线适应了浓郁的黑,倒也勉强看得清楚路。 “还有多久?”凌青菀悄声问凌青桐。 凌青桐嘘了声,示意凌青菀别说话,继续往前走。 寒意四涌,凌青菀双手露在外面,已经冻僵了。她好几次差点跌倒,都是凌青桐搀扶着她。 这里和昭池坊只隔了两条街,凌青桐非常熟悉,甚至哪个地方有坑洼,他都知道。 他们绕过了两条街,然后宵禁的钟声响起,已经关了坊间的大门。 凌青桐带着凌青菀,绕到了一处坊墙的后院。 有个小小的洞,掩盖在矮矮的冬青树丛中。扒开之后,足以容纳身材娇小的女子和孩子。 凌青桐先爬了进去,凌青菀紧随其后。 爬进去之后,凌青桐才发现,他们所出的并非坊内街上,而是一处后院。 “这是尼姑庵,去年闹鬼的时候尼姑们都逃走了,现在荒废着。”凌青桐低声对凌青菀道。 他这么一说,凌青菀毛骨悚然,紧紧拉住了他的手,道:“你这死孩子,半夜带我来闹鬼的废弃庵里,是要吓死我!” 凌青桐就笑了。 他把凌青菀领到了一处房舍面前。 点燃一盏孤灯,凌青桐用一个油污的灯罩盖住,尽量隐藏光线。 这是柴房。 柴房的西边角落,堆着好些破旧的褥子。 凌青桐扒开那些褥子,里面躺着一个人。凌青菀定睛一瞧,竟是个女人。 她吃了一惊。 这是个年纪比凌青菀大的女人,约莫二十四五岁,一头浓郁的青丝,此刻全部散下。这女人长得深目高鼻,不太像中原人。 这女人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正在发烧,双颊堆满了红潮,唇色却是苍白。 她口中喃喃自语,似乎在说着什么。 凌青菀侧耳一听,顿时大惊失色。 这不是中原的官话或者方言,而是契丹语:这昏死的姑娘,在高烧之后,梦呓着她的阿妈。 她说:“阿妈,我渴......” ***L ☆、第243章救治 第243章救治 凌青菀的弟弟,在破旧的尼姑庵中,藏着一个身受重伤而昏厥高烧的契丹女人! 这些年,朝廷和契丹的关系日益紧张。 契丹早在本朝建朝之前的五十多年就建国了,而后他们灭了西晋,改国号“大辽”。 前年,他们恢复国号“大契丹”,多次袭扰边境,和朝廷的关系日益紧张。 朝廷和契丹的通商,也多次受到侵扰。只要在京城出现的契丹人,多半是奸细。 奸细一旦抓住,就地正法。 窝藏奸细者,满门抄斩。 凌青菀借助她弟弟点起来朦胧的灯光,耳边听着这个契丹女人虚弱又无力呼唤“阿妈”,心里突突的,冷意直往身上涌动,让她身子发僵。 “这是个契丹人!”好半晌,凌青菀才压低声音,对凌青桐道。 她的声音轻不可闻,仿佛缭绕的雾气,在寒冬的夜里轻轻浮动。 “是。”凌青桐坦白道。同时,他也有点惊讶,为什么他姐姐一眼就看出这个女人是契丹人? 难道他姐姐听得懂契丹话? 凌青桐是听不懂,他不过是知晓这女人的身份罢了。 “你还要命吗?”凌青菀拉住了他的胳膊,“走,赶紧回去!你再胡闹,我就不饶你!” 凌青菀对契丹人有点敌视。 契丹在西边为祸多年。不管是卢玉的哥哥,还是姐姐,提起契丹人,都是咬牙切齿。 卢玉的大哥卢珞,因为需要去西边戍防。曾经请人教过他契丹话。每次大哥学契丹话,都会被大嫂和凌青菀叫上,让她们也听听。 “学点东西,总没有坏处。”卢珞经常这样说。当时凌青菀不以为意,没学会多少,最多会些简单的日常用语。 如今看来,卢珞是对的。多学点东西总没有坏处。 “二姐。你看她烧得这样,人快不行了。”凌青桐却拽住了凌青菀,不让她走。“二姐,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救她!” “怎么救?”凌青菀神色凛冽,“这是个契丹女人!一旦有人发现我和她在一起,就会给我冠上通敌的罪名。我冠上罪名。姨父和二哥就逃脱不了干系!你是不是傻?” 凌青桐愣了下。 很明显,他根本没有想到这层。 凌青菀就知道。防不胜防! 这个女人逃出来,凌青桐将她安置在破庙里,不敢给她请大夫,无疑官府正在通缉这个女人。 凌青菀都不能确定。这是否就是个阴谋。 “走!”凌青菀拉凌青桐。 凌青桐却不动,他反而拉住了凌青菀:“二姐,她绝非奸细。而且此处还有个地窖,咱们把她藏到地窖里。暂时不会有人发现我们的。 你救救她,就当为姨父和二哥积福,也替咱们家人积福!” 凌青菀蹙眉。 躺在破棉絮堆里的女人,因为发烧着实难受,正在痛苦的**着。 凌青菀也有几分不忍。 她身上带了药,可以帮她退烧,然后快速离开,不留痕迹。 越快越好,问东问西只是浪费时间。 “那快点,将她挪到地窖去!”凌青菀最终松口,对凌青桐道,“不要再耽误了!” 凌青桐大喜。 地窖一般设在厨房的院子外面,而此刻他们正身处厨房,离地窖不远。 凌青菀蹲下身子,查看这女人的伤势,凌青桐去院子里打开地窖的入口。 片刻之后,凌青桐复又进来,道:“二姐,地窖里荒废多时,味道不好闻。” 幸而是冬天,地窖里比较温暖,哪怕是难闻的气味,也不会扩散那么快,让人生病。 “先通通风,等会儿再进去。”凌青菀低声道。 她已经打开了行医箱,将一颗药丸拿了出来。可是没有水,院子里的水井早已荒废了。 “你去弄些干净的雪,化了水端进来。”凌青菀对弟弟道。 凌青桐道是,果然去寻了个破碗,先在雪地里擦拭几遍,把破碗擦拭干净了,然后装了些干净的雪,放在油灯上烤,将雪水融化了。 “可以了吗?”凌青桐将融化好的雪水交给凌青菀。 凌青菀点点头,道:“有水就行。”她端过碗,将自己拿出来的药丸用雪水送入女人的口中。 女人因为高烧,正在作渴。 陡然有水送到了唇边,女人模糊的意识里挣扎起来,用力咽下了凌青菀给她的药丸,把水喝了下去。 女人似乎想睁开眼,看清楚凌青菀。 可是她病得太重了,导致她的视线是模糊的,什么也看不清,她复又昏昏沉沉。她想说点什么,甚至用力抓住凌青菀的手腕。 可是她烧得太厉害了,口齿不清,说出来的根本不是完整的词句。 抓住凌青菀手腕的胳膊,也很快垂了下去。 “你去找找看,地窖里有没有酒。若是有酒,弄点过来。”凌青菀对弟弟说。 凌青桐想了下,说:“这是尼姑庵,只怕没有酒。” “那你出去找找。这也是坊内,应该有小酒肆,你去弄些干净的清酒来。”凌青菀道,“要快点。” 凌青桐道是,从狗洞里钻了出去。 凌青菀就把女人翻过来,查看她的伤口。 这女人的后背,中了一箭,箭柄被掰断了,箭头深入肉里。已经止了血,可是箭头的四周肌肤腐烂,导致她高烧不止。 这样的寒冬腊月,这女人的伤口能变成这样,说明她受伤好几天了。 幸亏是冬天,这也是盛夏,这女人早已死了。如此说来,也是她的运气不错。 凌青菀刚刚给她服用了一粒王氏特制紫雪丹。 紫雪丹是退烧药,可是王七郎的祖父将紫雪丹改良。进了牛黄进去,效果比普通的紫雪丹好上十倍,虽然成本也高了十倍。 这颗紫雪丹,足以让这个女人暂时退烧。 想要治好她,就得将她肉里的箭头拔出来,四周的腐肉割去。 这样会非常痛,凌青菀怕她受不了。 这种伤口如何处理。王七郎曾经教过凌青菀。有年灾荒。凌青菀化作男孩子,跟着王七郎去郊外治疗难民,他们不少人受了外伤。 怎么弄外伤。一开始凌青菀很怕,后来练习了几次,就熟悉了,知道必须要稳、要快。否则病家更遭罪。 凌青菀又看了看这女人的伤口,心想:“她只有三四成的希望活下来。这伤口不清理是要腐烂。清理是要出血的,可怜......” 片刻之后,凌青桐回来了,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坛子酒。只可惜是浊酒。而且酒味很淡。 “这小地方,只有这种浊酒了,没有清酒。”凌青桐对凌青菀道。“能用吗?” “有比没有好。”凌青菀道。 看了看地上的女人,重新昏死了过去。一动不动的,连梦呓都消失了。 凌青菀寻了块破棉絮,对弟弟说:“你按住她,倘或叫出声,你就堵住她的嘴!” 凌青桐点点头。 他已经十四岁了,是个半大的成人,和凌青菀一样高,胳膊比凌青菀粗多了,按住这个虚弱病重的女人,他还是游刃有余。 凌青菀从石庭的行医箱里,找了个一把小剪刀。 除了剪刀之外,还有些羊肠和金针。 凌青菀就用这个剪刀。 她先把剪刀放在酒里浸泡,然后擦拭干净。凌青菀也用酒洗洗手,然后用手掰开女人的腐肉,用指甲去掏箭头。 这疼是非常剧烈的。 女人一下子就惊醒了。 她几乎要疼得蹦起来,只可惜被凌青桐压着,无法动弹。凌青桐怕压不住,几乎是坐到了她的肩膀上,死死将她压在地上。 女人的手脚使劲挣扎,嘴里也要叫出声,浑身抽筋一样。 凌青桐早已将她的嘴堵住。 女人的挣扎非常剧烈。 凌青菀的手很稳,她就在女人剧烈的挣扎中,将她后背的箭头掏了出来。 女人的叫声,虽然被棉絮堵住,仍是听得出惨烈非常。这种捥肉的痛苦,是痛彻心扉的。 太痛了,女人又烧了两三天,浑身脱力,很快就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凌青菀和凌青桐都松了口气。 她昏死了,总好过活活痛死。 接下来,凌青菀用剪刀,将她伤口的腐肉一点点剪去,女人虽然昏死,身子还活着,不时的痉挛。 凌青桐看得触目惊心。 凌青菀满手都是血,而后她剪下自己的衣摆,将衣摆浸在酒里,再按住女人的伤口,免得出血更多。 女人的身体,又开始痛得痉挛。 “二姐......”凌青桐都能感觉到女人承受的巨大痛苦,回头问凌青菀,“弄完了吗?” “快好了。”凌青菀道,“等我把她的伤口缝起来,就没事了。” 凌青菀按住了血,等了片刻,确定她的伤口血止住了些,这才开始缝伤口。 弄好之后,凌青菀满头的大汗,女人的伤口也流血不止。 她按了半晌,弄得满身的血,女人的伤口才渐渐停止流血了。 “好了,把她抬到地窖里去。”凌青菀对弟弟说。 姐弟俩把女人扛到了地窖。 中途牵扯到女人的伤口,她又流了很多血,凌青菀都觉得她可能活不了。 不过,该做的凌青菀都做了。 能不能活,就要看她的造化。 清理伤口的过程中,女人出了很多血,弄湿了凌青菀和凌青桐的衣衫上,特别是凌青菀,浑身都是血,凌青桐也沾染了些。 ***L ☆、第244章被抓 第244章被抓 为了救人,凌青菀忙了半晌,浑身都是血,手上更是沾满了。 忙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停了下来之后,凌青菀感觉到了寒。 她一身的冷汗,经过寒风一吹,浑身作冷,一连打了两个喷嚏。 就着雪水,她洗了手。 “你把衣裳脱下来,反过来穿。”凌青菀对弟弟说。他们俩的衣裳上,都沾了血,很容易被发现。 没事就好,万一有事就解释不清了。深更半夜,两人浑身是血,岂能不加人惊疑? 说罢,她自己也把衣裳脱了,反过来穿着。 城里已经宵禁了,现在怎么回去,是个难题。 凌青菀坐了片刻,休息缓过神来,问凌青桐:“我们怎么办,现在要去哪里?” “去昭池坊。”凌青桐道,“我知道怎么翻墙进去,不被人发现。这个寒冬腊月的,几乎没什么武侯值夜。” “去老宅?”凌青菀又问。 “不,去石家。”凌青桐道,“咱们这样跑到老宅去,岂不是给了他们把柄,让他们说三道四?” 他把剩下的事都想好了。 去老宅的话,依着二婶和老太太的性格,还不知要嚷成什么样子,这并不妥当! 还不如去石庭的家里。 石庭府上,武艺出众的将士很多,随便一个可以翻墙出去,去凌家告知一声,就说凌青菀和凌青桐在石庭家里喝醉了,不回去。 凌青菀听了凌青桐的话,觉得虽然不是万全之策。也能好过不声不响的,就点点头,同意了。 看了看这个女人,还是发烫,浑身滚热,满面通红,不知道能否熬过今晚。 “再给她灌一粒紫雪丹。”凌青菀道。“石庭的紫雪丹。药效甚好。假如她能熬过去,明早应该能退烧。若是熬不过去,也是她命该如此。你不用内疚。” “好,听二姐的。”凌青桐道。 他又用破碗盛了雪水,等它化开之后,给女人灌下去。这次。这个女人完全昏死了,半晌不知道喝。 凌青菀捏住她的嘴巴。废了好大劲,才强行灌下一粒药丸。 凌青菀想问这个女人是谁,对凌青桐有什么恩情,为什么他一定要救她。 毕竟这女人比凌青桐大十岁。不可能是他的妻妾。 但是,凌青菀又觉得,此前最要紧的。还是应该赶紧离开,别被人抓了。至于这个女人是谁。完全可以留着以后再问,留在这里说来说去,没有意义。 “出去把地上的东西清理清理,我们就可以走了。”凌青菀对弟弟说。 他们去了小厨房,把地上的血迹等,全部清理干净。 然后,凌青桐将地窖重新盖好,凌青菀背起了行医箱,姐弟俩从狗洞里爬了出去。 冬夜很冷。 凌青菀的面颊、手背,全有被冻裂的感觉,她靴子里的脚也毫无知觉,身子发僵,牙齿打颤。 她弟弟也好不到哪里去。 姐弟俩冻得不行。 已经是年关,又冷,除夕夜会开宵禁,所以街上没有巡夜的侍卫。 没有半点月色和灯火,凌青菀被她弟弟拉着,黑灯瞎火往昭池坊赶。 这里离昭池坊很近,不过一两条接到而已,走过去只需一刻钟。 夜深了,不管走得多快,身子和脚都无法暖和起来。 凌青菀姐弟俩冻得瑟瑟发抖。 昭池坊没有狗洞,没法子钻。 凌青桐把凌青菀带到一处院墙。这处的院墙虽然比较高,却也比较结实,不会因为攀爬就弄塌了,自然也不会引来值夜的武侯。 别的地方坊墙,大多数土墙,只要攀爬就会弄塌。一旦弄塌了,就会引起武侯的注意,到时候更难解释。 “二姐,你先上。”凌青桐对凌青菀说。 他在后面托着凌青菀。 凌青菀穿得厚,又冻僵了,很僵硬的攀爬,半晌都爬不上去。 “要不,你先上去,然后你拉我。你托着我,我也上不去。”凌青菀对凌青桐说。 凌青菀想了想,同意了。 他先爬到了墙头。 凌青菀把行医箱给他,让他丢到墙里去。然后,她再伸手给凌青桐,让他拽着自己。 不管是托还是拉,这院墙对于凌青菀而言,都是太高了。她原本也是挺灵活的,可是今天她冻僵了,整个人都变得笨拙不堪。 她自己也颇有点着急。 然后,她听到了马蹄声。 “不得了!”凌青桐低呼,“二姐,快点,只怕是巡夜的侍卫来了。” 宵禁之后,禁止在街上行走,抓住了可以就地处决。凌青菀姐弟俩还在攀爬坊墙,更是罪加一等。 凌青菀也想使劲。 她越是想使劲,越是感觉身子笨重。 最后,街角隐约出现了火把,凌青菀对凌青桐说:“不妨事桐儿,我跳到排水沟里去!你等侍卫走了再出来找我,倘或我被抓了,你就去找石庭,让石庭派人去替你找二哥,听明白了吗?” “快点,二姐,别废话!”凌青桐拽住凌青菀的手不放,他觉得他姐姐有心讲这些废话,应该早爬上来了。 只可惜,他不知道凌青菀的双腿双手根本就使不上劲,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那边,马蹄声和火光越来越近。 凌青菀一推凌青桐,松开了他的手。 凌青桐跌了下去。 凌青菀黑灯瞎火的,瞅准了排水沟,准备跳下去。幸好昭池坊附近的排水沟多,而且是冬天,味道没有那么难闻,就是太冷了,回头估计要生病的。 余光瞥见了一对巡夜的人马正往这边而来。凌青菀也顾不上为什么这么晚、这么偏僻的地方会有巡夜的侍卫,咬牙跳了进去。 排水沟的水结了一层薄冰。 凌青菀跳进来,一下子就把冰给压碎了。她双手撑地,那些冰对于高处蹦下来的人而言,那些冰就跟钢刃一样,凌青菀双手剧疼,一手的血。 她听闻马蹄声就在自己头顶。也顾不上这些。使劲往旁边躲了躲。 倏然,那些马蹄声突然都停住了。 “方才是不是有人跳到了排水沟里?”男人孔武有力的嗓音,透过茫茫黑夜。传入凌青菀的耳朵里。 “周又麟?”凌青菀认得这个声音。 她心里猛然一提。 自从前几天周又麟带人闯到石庭府上,凌青菀就觉得,周又麟估计受人挑拨,对她颇有偏见和敌意。至少不会对她有什么好感。 他都能去捉|奸! 她使劲往后面躲了躲。 四周都是冰渣滓,有点粗糙。凌青菀想起自己的衣裙。全是血,万一被抓住了,说不过去,于是就把手往壁上使劲摔了几下。 疼痛席卷了全身。她疼得牙关都打颤,满手湿濡,血流得更甚。 凌青菀紧紧咬着唇。没有听到上面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听到马蹄声。 “......下去看看。”凌青菀听到这么一句。浑身汗毛都树立起来。 她下意识往旁边躲。 她沿着排水沟想往远处跑,不成想已经有侍卫跳了下来,火把照得通明。 “站住!”侍卫看到了凌青菀,厉声呵斥。 凌青菀不敢动。 他们手里都有兵器,假如她跑了,只怕一个长刀刺过来,当场毙命。 她站在原地。 侍卫用火把照亮了她的脸,看到是个年轻的女孩子,有点吃惊。 然后,他们把凌青菀拉了出去。 “大人,是个女子......”侍卫对周又麟道。 周又麟拿过火把,照亮了凌青菀的脸。他看清是凌青菀,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这里是昭池坊,是石庭府邸所在。 周又麟脸上顿时就浮动着厌恶! 同时,他还有些别的情绪,让凌青菀不甚明白。 “带回去!”周又麟声音凌厉。 侍卫道是。 凌青菀不敢开口。她想到她弟弟在院墙里,肯定听到了这些话,应该会去找安檐。 只是又要辛苦安檐了。 她被带到了巡夜侍卫关押犯人的牢房里。 周又麟放下了他的木牌,然后给两个侍卫嘀咕。片刻之后,侍卫进了凌青菀的牢房,将她带了出去。 “竟然还要将我移到旁处去?”凌青菀心里发憷,预感不佳。 她咬了咬唇。 “你带我去哪里?”凌青菀问周又麟。 周又麟不答。 侍卫就蒙住了凌青菀的脑袋,将她紧紧捆了起来。 一路颠簸,凌青菀心乱如麻。她想到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唯一的本事就是医术。 她也可以趁其不备将周又麟击昏,只要有机会击中他的后颈。 心里这么打算着,凌青菀顿时就沉着下来,不动声色,免得激怒了周又麟,或者让他有了防备。 “他应该不是要将我送还给安檐。”凌青菀想。 如果是送给安檐,周又麟不会是这种态度。他完全可以将凌青菀留在原来的监牢,派人去通知安檐,让安檐找过来。 可他却要将凌青菀带走,他要怎么处理凌青菀,凌青菀一时间还真摸不着头脑。 看样子,他是不打算公事公办的。 “桐儿要害死我!”她想。 那个契丹女人是谁,凌青菀还没来得及问,都被巡夜的侍卫捉到了。 “这么冷的天,周又麟怎么去昭池坊那种地方巡夜?”凌青菀又想,“难道他也在抓那个女人?知道那个女人大约在城南,所以往那边去了?” 总之,这一天甚是倒霉。 ***L ☆、第245章幼稚 第245章幼稚 一路上,凌青菀倒也平静。 她只是有点不太明白,周又麟到底要把她带到哪去,为什么要单独带走她。 马车不怎么颠簸,而且很快就到了地方。 凌青菀被蒙住了头,不知道去向。很快,她就被推进了屋子里。屋子里很冷,没有地龙。 等头上的布罩被揭去,凌青菀借助微弱的烛火,看见周又麟一身盔甲,坐在她的对面,神色冷峻。 凌青菀被推到了炕上,她的双手仍被反剪着。 她没有说话,定定看着周又麟。 周又麟反而被她看的心虚,心情更是糟糕,有点怒意浮动。 他站起身,走近凌青菀。 凌青菀眸中有点冷冽,却没有动。 周又麟将她的衣摆反过来,冷冷道:“宵禁出现在坊外,躲在排水沟,还浑身是血!好个清白女儿,好个贵胄千金,果然是体面人!” 他句句嘲讽。 凌青菀垂首,不看他,心里在盘算怎么脱身。看样子,周又麟是没有去通知安檐的。 “说啊,怎么半夜弄得这样狼狈?”周又麟倏然抬起了凌青菀的下巴。 他这个动作,惹得凌青菀大怒。 她讨厌别人轻薄她,尤其是周又麟! 从前和周又麟定亲,他们都没有过任何的肌肤之亲。媒妁之言的婚姻,让凌青菀备受折磨,如今想起来都感觉糟心。 她更是想起初入京师时周又麟对她的捉弄和欺负,让她的幼年倍感忐忑不安,一天也不踏实。 那种惧怕。至今想起来都胆战心惊。 周又麟大概觉得是乐趣,却不知道对于被施暴者,他的行为有多么可怕! 新仇旧恩一起涌上心头,凌青菀猛然一脚,踢向了周又麟。 凌青菀这脚踢得突然,又是直接朝周又麟的裤裆下脚的,周又麟被她踢得一个踉跄。后退数步。 凌青菀重重提到了他的下体器官! 他很疼。疼得直不起来腰! 凌青菀就趁机往外跑。 她的手被反剪,就用肩膀去撞门。门没有锁,一下子就撞开了。可是门口两个侍卫,都带着兵刃,挡住了凌青菀的去路。 刀锋锋利,几乎要割破凌青菀的喉咙。 他们把刀架在凌青菀的脖子上。 “退回去!”一个侍卫凶狠对凌青菀道。 另一个则进来。搀扶住几乎要倒地的周又麟:“大人,您没事吧?属下去宰了那个女人?” 周又麟艰难摆摆手:“别......” “出去。把门关好......”周又麟疼得脸通红,好半晌才从牙关里艰难吐出这么几个字。男人下面是非常脆弱的,那么直直踢一脚,几乎踢爆了他。让他疼得快要昏厥。 约莫过了好半天,周又麟才能直得起腰。 他的下属把凌青菀绑到了椅子上,双手、双脚都紧紧绑上。有个年幼的侍卫。背对着周又麟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收敛不住。满面的笑容。 周又麟被女人差点踢爆了下体,大概是很好笑的吧? 绑好之后,两位侍卫退出去。 周又麟坐在炕上,歇了半晌。 他狠狠瞪着凌青菀。 凌青菀也瞪着他。 “我还以为你是安檐的兄弟!”凌青菀冷嘲着看他,“你就是这样让兄弟受辱的吗?” 周又麟的疼痛已经能忍受,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他复又紧紧捏住她的下巴,用力抬起她的脸。 凌青菀以为周又麟吃了那么大的亏,会打她,但是周又麟没有。 这跟凌青菀印象中的周又麟有点出入。 凌青菀心里微微疑惑。 “你是谁,你是不是卢九娘?”周又麟问她,他以为自己会厌恶、会憎恨,可是这句话说出口,他的声音情不自禁有点颤抖。 他无法掩饰内心的情绪 凌青菀心头一怔。 她的情绪从眼底一闪而过,周又麟没有捕捉到。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凌青菀冷冷道,“我认识卢九娘......” “不,你不认识!”周又麟打断她,他的眼眸有点湿,“你骗得了所有人,骗得了安檐,但是你骗不了我!没人比我更了解九娘。 她认识什么,和哪家的姑娘有来往,我全部知道。你不认识九娘。九娘从来没有去过安家,更没有和凌家任何人来往,不可能指点你针线和医术!” 凌青菀有点吃惊。 周又麟说,他最了解卢九娘,的确让凌青菀有点惊讶。不过,他知道卢玉的五瓣梅花,这点至少说明他没有撒谎。 这样一个小霸王,突然让凌青菀有点异样的感觉。 她似乎从来不认识这样的周又麟。 好似他也没有那么糟糕。 “我太傻了,我竟一直没有想到!”周又麟继续道,“只因我无法相信,人能死而复生,更能设法变成别人。可是,事实便是如此,你复生了,卢九娘!” 他捏住她下巴的手很紧,紧的让凌青菀无法开口。 周又麟的眼睛,不由浮动泪光,更是令她惊诧。她没有想到,他会对着她哭出来。 明明应该很愤怒,可是周又麟说出这番话之后,心里悲切难忍,他的眼泪控制不住。 这么久过去了,只要想起卢九娘,他仍是会哭。 一时间,凌青菀似乎有点茫然。 “我......” “不用狡辩!”周又麟笃定的打断她的话。 他眼里的泪意越来越浓,渐渐有点控制不住。他松开了凌青菀,转过身子去,将眼泪擦去。 凌青菀活了两辈子,头一回见男人哭。还是周又麟。 她记忆中的周又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恶霸,整天欺负她,逮到机会就要欺负她。 她一直觉得周又麟是个肤浅又凶残的人,直到自己狠狠踢了他一脚,他没有反击打回来,而且哭了...... 凌青菀就变得格外迷惘。 她好似头一回认识周又麟。 “我不是卢九娘!”凌青菀对周又麟道。她的声音格外慎重。 周又麟没有转头。 他不相信。 “是真的。卢九娘已经去世了,不是吗?”凌青菀道,“从来就没有死人复生这种事!我也不认识卢九娘。你说得对,只不过......” “什么?”周又麟猛然转身,“只不过什么?” “我曾经捡了一个包袱,里头有很多东西。还有些书籍,是在卢珞府宅附近捡到的。应该是他们搬家遗落。那里头有些卢九娘的墨宝,也有她自己的记载,我一向倾慕她,对自己不够自信。就刻意模仿她。”凌青菀道, “那个包袱里,还有几件卢九娘的小衣。我总是穿着,身上可能有些卢九娘的气息。所以她的狗和猫误以为我就是她。 这一切,不过是我处心积虑的谋算。卢九娘是卢氏贵女,而我家落魄,我希望自己可以力争上游,像卢九娘一样惹人喜欢。 你肯定听到了石庭叫我九娘,就以为我是卢九娘。其实不然,是我们打赌,我输了,他和安檐叫我‘卖酒娘’,并非九娘.......” 周又麟怔怔看着她。 他是不相信鬼神的将士,更没有见过能改生死的术士,所以这番话,在周又麟看来,竟有几分合情合理。 他沉默了半晌。 “真的?”周又麟仍是不敢确定。 “是真的!”凌青菀脸上有几缕轻浮的得意,“我成功了,安檐很喜欢我,不是吗?” 她的轻浮得意,让周又麟觉得既可耻又可悲。 周又麟很厌恶她这幅表情。 应该说,除了卢玉的脸,周又麟讨厌很多女人。 他下意识不愿意接受她就是卢九娘。 在周又麟心里,卢九娘大概是个神圣的影子,没有任何缺点。 “我最近从古医书上,找到了几个秘方,可以让肌肤瓷白如玉。这样,是不是更像卢九娘?”凌青菀继续道。 周又麟立马觉得她恶心死了。 他厌恶的往后退了几步,眼底的悲伤全部敛去,愤怒也不见了。 “世间竟有你这种肮脏的俗物!”周又麟骂道,“你玷辱了九娘!” “这是我和安檐的事,与你无关!”凌青菀正色道,“我又不是同你过日子,肮脏与否,艳俗与否,跟你有什么相干?” 周又麟觉得她太恶心了。 可怜安檐,竟要娶这么个东西! 凌青菀这番话,周又麟已经全部相信了。倒也不是凌青菀的话多么有技巧,而是周又麟对卢九娘死而复生这件事,原本就持有怀疑的态度。 他虽然这么想着,到底只有五分把握。 比如凌青菀就是卢九娘,周又麟更愿意相信她只是刻意模仿。 这样的话,卢九娘仍是死了,并非复生,也不存在卢九娘如此绝情不肯招她,更没有安檐对他的背叛。 这么一来,周又麟反而松了口气。 他心头的压抑,好了很多。 人是很奇怪的,信仰更奇怪。就像周又麟,他能轻信凌青菀的话,因为他觉得那些话更符合常理。 什么死而复生,他难以理解。 “来人!”他喊了侍卫。 侍卫推门进来,周又麟道:“给她松绑,送到安家去!” 他没有再看凌青菀一眼。 同时,他也对安檐的品位产生了怀疑,深觉安檐着实眼瞎! 凌青菀被送去安家的马车上,又想到周又麟的眼泪。也许,他并非恶毒,仅仅是幼稚罢了。 他能这么轻信人言,难道不是幼稚的一种吗? ***L ☆、第246章过去和以后 第246章过去和以后 这一晚上,兵荒马乱的。 所有人都急死了。 首当其冲的是安檐。 安檐没有惊动家里人,偷偷摸摸满世界找凌青菀,只差杀到长公主府去。 等周又麟把凌青菀送给安檐的时候,已经是亥时正。 “没事吧?”安檐立马抱住了凌青菀,紧紧将她搂在怀里。 凌青菀使劲把自己的双手往后藏,说:“冷得紧,能喝口热水好多了。” 安檐抱得更紧了,吩咐下属去端了热茶给凌青菀。 凌青菀含混喝了几口。 安檐先把凌青菀送回了家。 景氏等人也是急死了。 “二姐,都是我不好,我不该非要带你出去吃东西!”凌青桐立马扑过来,对凌青菀说。 凌青桐已经回来了。 石庭的人将他送给安檐,安檐就提前将他送了回来。 凌青桐对景氏等人说:是他非要带着凌青菀出去吃胡人的菜,结果误了时辰,眼瞧着就要宵禁了,所以他把凌青菀带到了昭池坊,想从昭池坊爬进去,却被巡夜的侍卫抓住了。 景氏等人虽然担心,倒也不是那么着急。 整个京城的兵马都归安檐管,被巡夜的侍卫抓住了,应该无妨。 而且,安檐已经去找了。 在巡夜的侍卫手里,是不会有危险的。 “回来就好。”景氏叹了口气,说道,“快去梳洗梳洗,吓坏了吧?” “我还好,娘!”凌青菀满身脏兮兮的。带着血污的衣裳被反穿了,手藏在袖子里,没人发现她的异常。 凌青城和陈七娘也松了口气。 “多谢二哥。”凌青菀冲安檐眨眨眼睛。 安檐明白,当即道:“好好歇了吧,我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凌青城去送安檐。 凌青菀回了自己的院子。 景氏留下凌青桐,把凌青桐骂了一顿。让他以后不准再胡闹。 “若是被巡夜的侍卫乱棍打死。岂不是白白害了冤枉?”景氏痛心疾首,“你也是大人了,这样不懂事。叫娘怎么放心你?” “我错了,娘!”凌青桐认错很快,态度又好。 景氏都无奈了,只是又骂了几句。就放他回去了。 凌青菀梳洗一番,莲生见她受伤伤口累累。替她涂抹了药膏。 “主人,疼不疼?”莲生问她。 凌青菀摇摇头。 “主人,那您以后不管去哪里,都要带上我。免得吃这样大的亏。”莲生又道。 凌青菀有点感动,说:“我保证!” 而后,有人轻轻敲窗户。 莲生看了眼凌青菀。 凌青菀微笑点点头。 莲生就知道是安檐来了。连忙替他打开了窗户,顺便把里卧的烛火灭了两盏。只留下一盏,光线顿时就暗淡下来。 安檐跳了进来之后,莲生退到了门口,耐心守着。 “这是周又麟弄的?”安檐终于看到了她的手,顿时眸中怒意四涌。 他拉住凌青菀的手,不肯松开,很是心疼。凌青菀的手掌,破皮烂肉的,好不可怜! “不是,不是!”凌青菀连忙道。 说起这点,她倒有点念周又麟的好:凌青菀狠狠踢了他那么一脚,他疼得脸都变色了,只怕下面被踢得很重,他都没有反手打凌青菀。 而且他也没有动手的打算。 这点看来,周又麟虽然鲁莽,也不失为君子。 卢玉的父亲动不动就要打女人,所以卢玉觉得男人在盛怒之下,能不对一个自己敌视的女人动手,真的很难得。 就这一点,周又麟倏然有了些可取之处。 凌青菀回神,把事情原原本本跟安檐说了一遍。 提到契丹女人,安檐神色微敛,似乎想起了什么,但是他没有插话。 然后,凌青菀提到自己把手往墙上摔,让伤口重些,安檐倒吸一口气,问:“那样不疼吗,怎样如此狠心?” 凌青菀笑了,道:“一身的血,我真怕周又麟问起来没法子交代,手反正是割伤了,索性让它伤得更重些。不过是白费了,周又麟没问......” 然后,她就讲述了自己被周又麟带走的经过。 她将周又麟的话、她自己的辩解,都告诉了安檐。 然后,她对安檐道:“周又麟提到我,竟然哭了......他那个人真是奇怪。” 安檐就沉默了。 周又麟对卢玉的感情,安檐是知道的,而卢九娘完全无法理解。 “他是比较孩子气。”安檐解释说。 这是唯一的解释。 难道告诉凌青菀,周又麟对她日思夜想吗?她已经不是卢玉了,不会重复她从前的身份,她和周又麟无缘无分,根本没必要提及。 安檐也有他的小心眼。 他不太希望凌青菀知情。 凌青菀却赞同安檐的解释,她也觉得周又麟是有点孩子气,要不然她编造的那番话,周又麟也不会相信。 上次周又麟贸贸然闯入石庭家里,凌青菀也觉得他只是冒失,并非心存恶意。 她好似第一次了解周又麟。 “你的话,他相信了吗?”安檐有点心虚。关于凌青菀就是卢九娘这件事,安檐有时候想起来,对周又麟的确不该隐瞒。 可如今周又麟已经成亲。 现在再去告诉周又麟,已经没了意义。安檐这么想着,心里就踏实多了。 “他深信不疑。”凌青菀道,“至少暂时深信不疑的,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反复。” 安檐颔首。 他轻轻抱了凌青菀,对她说:“没事了,周又麟那边。你无需多想。” 凌青菀点点头。 “对了,上次周又麟去石庭家里,是谁说了什么?”凌青菀问安檐。 安檐道:“应该是他妻子。你前些日子,不是在街上遇到了他们夫妻吗?” 凌青菀点点头:“那天的确是遇到了。当时我穿了件绿色的风氅,周又麟大概是觉得我和卢玉相似,有点失态。当时我看得出刘三娘不太高兴,她邀请我去买糕点。也似乎别有用心。我就拒绝了。” 顿了顿,凌青菀又对安檐道,“之前元阳郡主给我的酒里下药。我偷偷换给元阳郡主,刘三娘看到了......” “没事,她掀不起什么浪来。”安檐对凌青菀说。 凌青菀道:“虽然掀不起什么浪,却也要提防着。” “嗯。”安檐道。 有了安檐。凌青菀是不怕任何人的算计。 安檐说了片刻的话,转身离开了。他特意换了件黑色的夜行衣。悄无声息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凌青菀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第二天,凌青桐来找凌青菀。 “二姐,那个人不见了。她是自己走的,还是你告诉了安二哥?”凌青桐问凌青菀。 “我告诉了安二哥。但是安二哥应该没有去抓她。”凌青菀说,“她是奸细吗?” “不是!”凌青桐立马道。 “那你就放心了。哪怕安二哥抓了她,也不会为难她的。她到底是谁啊?”凌青菀询问凌青桐。“我为了帮你,可是把手都弄伤了啊。” 凌青桐就叹了口气。 这件事说来话长。 这算是凌青桐心头的另一根刺了。 “我三十来岁的时候。还没有去杭州做官,实在无聊去了趟西北玩,然后就被马贼抓了,我逃了出去。有个女人救了我,她会说官话,跟我说她年轻的时候在京里卖过酒。” 凌青桐语气有点压抑,“后来,那些马贼找到了我,打杀了起来,她就被杀了。那时候她才四十岁,有两个年轻的儿子。 我留了点钱,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耿耿于怀。我这些日子,满京城跑,到处找她的酒肆,看看能否寻到她。无奈京里的酒肆太多了,我寻了一两年,前些日子才找到她。 不成想,她得罪了官府的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好的酒肆被封了,她也被通缉,说什么她是奸细。这不,她逃了出来,她绝非什么奸细......” 凌青菀听了,有点唏嘘。 她伸手,摸了摸凌青桐的头。 她觉得凌青桐在走一个误区,他一直在弥补前世的遗憾。就像卢玉,也有很多遗憾,可是遗憾不能占据全部的生命。 “桐儿,你以后一直要这样过吗?”凌青菀问他,“要用这一生去弥补前世吗?” 凌青桐微讶,不明所以。 “我若是你,不如过好现在的。前世的遗憾,不用特意去寻找,遇到了就弥补弥补。过好这辈子,才是最重要的,对吗?”凌青菀问他。 凌青桐低垂了头。 “二姐,我懂你的意思。”凌青桐道,“我会克制些的。等过了年,我也要筹划一番,看看到底怎么过日子.....” 凌青菀就笑了。 没人的生活是完美无缺的。 凌青菀应该明白这点,凌青桐同样。 很快就到了除夕。 除夕之后,就是元旦。 从除夕到初三,京里开了宵禁,到处有灯会,热闹非凡。 “咱们好好去玩玩,如何?”大哥凌青城对众人说。 凌青城要去扬州做官了,而陈七娘因为早产大出血,孩子们也因为早产而虚弱,所以他们两三年之内是不会千里迢迢跟着去扬州的。 故而是凌青城一个人离京,景氏和陈七娘等人要留守京城。 凌青城想在走之前,多陪陪妹妹、弟弟和妻子。过年这些日子,他就带着凌青菀几个人,到处吃喝玩乐。 一家人很开心。 日子很快就到了二月。 *** 本文这个月16号完结,就是这个周日,现在可以提前预告啦~~~L ☆、第247章宴席 第247章宴席 正月很快就过去了。 二月的脚步匆匆而来。 京里感受不到二月的气息,仍是冷风飒飒,阴霾寒冷,石庭常常为此而抱怨。 “整天刮风,冰结得那么厚,哪里像早春?这要是江南,这个时节迎春花全花了,嫩黄嫩黄的,柳条也软了,长长的招摇,水也绿了.......” “你见好就收啊!”凌青菀不乐意,“我一辈子没去过那么好的地方,你存心招我?再废话,信不信我拿鞋底唿扇你!” 石庭就觉得凌青菀长脾气了,没有从前那么温柔可爱了,像个泼妇。 “你媳妇像个泼妇!”他这样告诉安檐。 安檐眼睛盯着石庭收藏的孤本兵书,惜字如金:“嗯,我媳妇!”然后整个人又陷入兵书里。 日子不紧不慢过去了。 而后,凌青菀和安檐的婚期慢慢近了,她就不怎么去石庭那边。 凌青菀自己不去,却也每天都派莲生去看石庭,莲生回来会把石庭的一点一滴告诉她。 她真的怕再出变故,耽误她三月份的出阁。所以她每天都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安静静教蕊娘做针线。 今年已经改了年号,年号天禧。 天禧元年,朝臣第一件事,就是张罗着给皇帝立后。 因为皇帝年幼,之前还没有定亲,一时间京里各族上蹦下窜,挤破了脑袋。 那盛况,真是人吃人! 景氏仍是想让蕊娘进宫,凌青菀依旧保持反对。景氏觉得凌青菀怀揣一个大罕见的珍宝。却使劲往外丢,而外头为了抢这个宝贝,都血腥满城了。 不知为何,凌青菀一反对,景氏和陈七娘也渐渐察觉出几分不妥。 她们婆媳俩也开始犹豫起来。 不知怎的,还是很尊重凌青菀的看法,大概是觉得凌青菀素来懂事。又精明。并非任性的孩子。这次如此反对,是事出有因。 二月初九,是赵祯的永德长公主府府邸建好的日子。赵祯的母亲替她大肆宴请。 凌青菀也要去恭贺。 “让蕊娘也去吧!”凌青菀对她母亲道,“三婶不是也要去吗?” 赵祯开府,宴请的女眷众多,凌家上下都收到了邀请。不过。这种事景氏一向不愿意蕊娘出面,所以三婶走亲戚也很少带蕊娘。 蕊娘是三叔外室的女儿。虽然养在三婶名下,三婶不喜欢她,不带她出门,也是人之常情。 这是凌青菀第一次提出让蕊娘出门。 景氏微微愣了愣:“带蕊娘去?” “不好吗?”凌青菀问她母亲。“蕊娘总要见见世面。” 景氏这才笑了,道:“也是这话!” 景氏同意带着蕊娘去。 然后,景氏把这件事告诉蕊娘。 蕊娘很茫然。问:“姐姐去吗?” “你姐姐不去。”景氏逗她,“你跟着我们去。可好?” 蕊娘摇摇头,说:“那我也不去。” “为何?” 蕊娘眨眨眼睛,很无辜的说:“姐姐不去啊。” “你非要跟着你姐姐?”景氏笑着问她,“大伯母和大嫂子带着你去,不行吗?” “不行啊。”蕊娘恬柔笑着着。 “这是为何?”陈七娘也好奇起来,插嘴问蕊娘。 蕊娘扭头,看着景氏和陈七娘,声音甜甜的:“姐姐说,除了她不要相信任何人,特别是大伯母和大嫂子,你们会把我卖到宫里去!” 她的表情分外娇憨,似乎不觉得这话不中听一样。 景氏和陈七娘都神色微敛,愕然看着蕊娘。 正常的孩子,是不会这样说话的。凌青菀私下里的叮嘱,她明知要防备着,却不会直接告诉景氏和陈七娘。 景氏沉默良久。 “大伯母,我去找姐姐!”蕊娘丝毫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就像说了句平常至极的话一样,也看不出景氏的表情变化,笑着去找凌青菀了。 等蕊娘走后,景氏和陈七娘婆媳俩相互无言,沉默半晌。 “蕊娘她......是有点......是不是?”景氏语无伦次,对陈七娘道。 景氏第一次正面发觉,蕊娘是有点傻,不太像正常的孩子。 她这样,不是一句“单纯”可以概括的。 陈七娘沉吟道:“是菀儿故意教她这样讲的吧?” “菀儿是故意的。”景氏道,“可是你看蕊娘......” 凌青菀故意教蕊娘这些话。 她只是想通过这些话,让景氏和陈七娘看清蕊娘。凌青菀教蕊娘什么,蕊娘就直接说什么。 蕊娘记性很好,她半个字都不曾说错。 可是....... 这些话不能当面直接呀! 蕊娘完全无法区分,她像个学舌的鹦鹉。 其实,自从凌青菀说过蕊娘不能和平常的女孩子相比之后,景氏也留意过。只是,她的感受没有这次明显。 景氏和陈七娘沉默半晌。 到了二月初九,凌家的女眷还是准备带蕊娘去永德长公主府。 “姐姐,这个珠花给你戴!”蕊娘把头上的珠花取下来,送给凌青菀。 这是一朵淡蓝色的珠花。 淡色有点泛蓝的珍珠,是非常难得的。大约有七八颗,都有黄豆大小,簇拥在雪色绒布上,格外的清丽可爱。 这是陈七娘送给蕊娘的,一共两个。 蕊娘很喜欢。 等头梳好之后,她立马取了一个给凌青菀。 最好的东西,蕊娘总是想着跟凌青菀分享。 凌青菀帮她戴好,笑道:“姐姐不用,蕊娘自己戴着。可不要再取下来,头发弄散了。” “嗯!”蕊娘甜甜应声道。 景氏和陈七娘瞧见了,相视一眼,眼底各自有点讶然。 等到了永德长公主府,已经是高朋满座,珠围翠绕,长公主的花厅坐满了女眷。 祯娘亲自在门口迎接了凌青菀一家人。 “蕊娘今天真好看!”赵祯一眼就看到了蕊娘。非常惊喜。上前抱了蕊娘,直夸蕊娘。 蕊娘笑嘻嘻的,说:“长公主姐姐也好看。不过。没有我姐姐好看!” 赵祯大笑起来。 纪王妃也笑得不行:“看看,这姊妹情深的。” 景氏无奈摇摇头。 此刻,景氏和陈七娘心里,已经灰了七八分。正如凌青菀所言。蕊娘不合适宫廷。 从前没有留心,因为她们没有对蕊娘报什么大希望。就是把她当孩子看着,觉得她有趣可爱。如今,再把她当成个大人,她是不合格的。 宴席的时候。蕊娘寸步不离凌青菀。 “看到了吗,汝宁长公主今天没有带她儿媳妇。从前她不管去哪里,那个儿媳妇总是跟在身边的......” 凌青菀和景氏等人在庭院闲逛的时候。听到凉亭后面,有几个贵妇人。看着远处的汝宁大长公主,悄声议论。 “她儿媳妇,和纪王府的大奶奶是胞姊妹,今天是永德长公主开府,怎么她不带儿媳妇?” 她们在议论刘三娘。 刘三娘和赵祯的嫂子是姐妹,怎么赵祯这边开府,刘三娘不来? 凌青菀停住了脚步,竖起耳朵倾听。 她和刘三娘只有过两面之缘。还没有来得及相互了解,刘三娘就在周又麟面前污蔑凌青菀,让凌青菀对她起了警惕。 “不是胞姊妹,是堂姊妹。”有人纠正说,“大家都不太清楚,最近才听说,刘三姑娘在家里,跟姊妹们都不太和睦。” “汝宁大长公主只有那么一个儿媳妇,这次怎么不带她出门?” 一个穿着银红色褙子的中等个子贵妇,一直没有开口,直到此刻,她才慢悠悠说:“你们真的不知情?” “不知道啊,怎么了?” “快说说,别卖关子!” 凌青菀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听得认真,景氏和陈七娘、三太太也都停下来听。她们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听得这里,胃口都起来了。 “元宵节的时候,太后娘娘骂了刘氏,让汝宁长公主好好管束她!当时太后娘娘的宫里,也好几位夫人.......” “您也在?” “我不在,我大嫂在。” “因何骂了?” “刘氏说,元阳郡主是被冤枉的,是有人换了她的酒,让太后娘娘去查明,还郡主一个清白。太后大怒!” “哎哟,这不是傻吗?太后娘娘最不喜欢元阳郡主了,从前就没少被元阳郡主欺负。” “这还是私情。论公说,那件事是冯家的奇耻大辱,太后和冯家遮掩还来不及。查明是谁陷害,又有什么用?难道还能替冯家挽回声誉吗?那事太后遮掩还来不及呢,谁那么傻去重提?” “是啊,刘氏不是精明百倍吗?她母亲也是个精明厉害的,怎么会犯这种傻?” “可见精明,不过是小精明,没什么大智慧!太后当场发作了,汝宁长公主都气死了,这些日子就让刘氏在家闭门思过了。” 凌青菀听到这里,顿时就全明白了。 刘三娘还是不甘心,想要害凌青菀。 只是她太过于急功近利,把这件事公然告诉了太后。她以为太后是冯家的,自然会为元阳郡主做主,殊不知太后冯氏当年在王太后宫里做女官,饱受自己的侄女元阳郡主颐指气使,对她恨之入骨。 就连冯太后自己的亲嫂子含山长公主,她都恨上了。 凌青菀无奈摇摇头。 不过,刘三娘在太后那里碰了钉子,肯定还是会告诉含山长公主和冯驸马的。 安檐说他会留意,估计冯家那边,安檐已经着手安排了。 凌青菀没有再听下来,转身要走。 景氏等人都跟上了。 “这是真事。”陈七娘突然开口,低声对她们说,“大表嫂很憎恶周夫人。” 她口中的大表嫂,是指纪王府的长媳刘二娘。刘二娘和陈七娘关系还不错,两人常有来往。 纪王妃的大儿媳妇,就是建平侯的二姑娘,是刘三娘的堂姐。 “......大表嫂说,周夫人在娘家的时候,姊妹们都跟她不睦,说她那个人太精于算计。”陈七娘又加了句。 景氏等人都听了,都有点唏嘘。 凌青菀默默叹了口气。 不过,刘三娘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十分忠厚纯良,真看不出来她是那种秉性! ***L ☆、第248章后族的选择 第248章后族的选择 从赵祯的府邸回家,景氏和陈七娘特意找凌青菀。 “蕊娘的婚事,以后咱们再商量,你说不让她进宫,就不进宫。你可别再教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景氏严肃警告凌青菀。 凌青菀就笑了:“娘,您是怎么想通的?” 景氏点了下她的额头:“你鬼精鬼精的,娘都坳不过你!” 最主要的,还是景氏和陈七娘赞同了凌青菀的话:蕊娘不适合进宫,进宫之后她无法自保。 蕊娘只能嫁到门第简单的人家,哪怕是大族都不行。 景氏做了这个决定之后,立马去告诉了纪王妃和小景氏。 纪王妃很失望:“大嫂,我可是一直很喜欢蕊娘的。她是个有福气的,怎么您改了主意?” “她到底身份不同寻常,只怕将来也是麻烦事......”景氏主意坚定。 景氏没跟纪王妃说过蕊娘是她的女儿,但是蕊娘长得像凌青城,纪王妃以为和凌青城有关,就是和她哥哥有关,没有疑心到景氏身上。 景氏也不想多提,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小景氏却赞同景氏:“姐姐,你是蕊娘的母亲,你自然是为了孩子好。你考虑妥善了,我没有异议的。” 景氏突然发现,小景氏很信任她,不管她做什么决定,小景氏都支持她。 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吗? 原来,不止是蕊娘对凌青菀信任依靠,小景氏也是如此。 景氏有点感动,轻轻拉了下小景氏的手。像小时候一样。 “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要不然总以为毁了孩子的前途。”景氏拉住小景氏的手半晌不放,似乎寻找一点安慰。 这件事,最后是景氏自己想通的,终于觉得眼前那繁华盛景凌家抓不住,还是老实本分过日子要紧。这是最好的结果。 若景氏一意孤行。非要让蕊娘进宫。难道真的要安檐去违逆她? 安檐以后逢年过节也是要走丈母娘家的! 所以,景氏自己想通了,对大家都好。对安檐和凌青菀更好。 凌青菀松了口气。 “大伯母,这是我给您做的鞋。”蕊娘把一双鞋子给景氏,笑容娇憨。 “唉哟,怎么又给我做鞋?”景氏接了。惊喜交加。 “姐姐说大伯母对我好,疼我!以后。我也对大伯母好!”蕊娘笑道。 景氏摸了摸她的脑袋,心想“菀儿那个鬼精的”,虽然这样想着,却也心满意足。 还有什么比一家人团聚更要紧的? 这些日子。凌家也比较忙碌。 凌青城准备去扬州,已经万事俱备,就等着三月初六动身。其实。他那边很着急,但是凌青城要等凌青菀出阁之后才走。 “舍得吗?”凌青城这些日子。两个孩子抱在怀里,丝毫不在意父不抱子的规矩,左一个右一个,跟摸西瓜似的,心里美得冒泡,陈七娘就在旁边笑着调侃他。 “舍不得!”凌青城放下孩子去抱陈七娘。 他们屋子里,总是欢声笑语。 凌青城要走马上任了,心里一半是跃跃欲试,一半是不忍离别,情绪复杂,陈七娘常就逗逗他,哄他开心。 凌青城能体会出陈七娘的好意,故而将离别的小伤感收敛,整日在家里和陈七娘、孩子们逗趣。 等他下次回京述职,孩子该周岁了。不过,最多三年,他要么把孩子和妻子接在身边,要么回京。三年前,孩子仍是幼童,不太懂事;等他们到了三四岁,才是刚刚懵懂懂事,最是好玩。 这样想着,凌青城也不太遗憾。 “桐儿这两天,在葛氏武馆拜了师,这事娘知道吗?”凌青城悄声问陈七娘。 他弟弟凌青桐从小就爱玩,特别叛逆。可这几天不知怎的,收了性子,想走武举那条路,找了家武馆拜师学艺去了。 凌青桐没有告诉家里人,还是凌青菀说给凌青城听的。 “知道。”陈七娘说,“菀儿昨天提了,娘很高兴,不过桐儿还是没影,找不见他的人。” “你还指望找到他的人?”凌青城笑了,“有点上进心就不错了,随他吧。” 凌青城对他弟弟很宽容,总觉得弟弟不容易,家里的人都和他没有血亲。假如再对他不好,他就孤立无依了,所以凌青城很疼爱他、纵容他。 凌青桐这件事,凌青菀也很满意。 上次那个契丹女人,让凌青菀受了些伤,手遭罪了半个月才好,凌青桐很内疚。 他一内疚,就学会了反省。 他告诉凌青菀说:“我前世颇有遗憾,不过二姐说得对,难道活着就是为了弥补遗憾吗?弥补来弥补去,反而辜负了今生的光阴。” 他能让有此顿悟,凌青菀松了口气。 所以,凌青菀建议他自己闯分功业,不愿意念书就习武。 他同意去习武了。 因为安檐是武官,将来安置凌青桐很容易。凌青桐活了一辈子,安享晚年,心态很老,惰性比孩子强多了,让他真的去钻营,他懒得弄,唯有依仗安檐。 因为活得久了,凌青桐也没有少年人的自傲,觉得依靠别人丢脸,他反正随缘,自己舒坦就行。 整个二月,时间过得很慢。 凌青菀头一回觉得光阴慢腾腾的,急死人。 在这个慢悠悠的光阴中,凌青菀见到了卢珞的孩子和妻子。 凌青菀从前和这位大嫂敬而远之,没什么感情,如今再见,亦是同样。 倒是卢珞的女儿,越长越漂亮。 卢珞比卢玉大十岁,卢玉又比凌青菀大四岁。所以卢珞的长女今年八岁了,活泼可爱。 “她是元娘。”卢珞告诉凌青菀。 卢珞是同辈兄弟中最大的,所以他的女儿也是同辈中的嫡长女。 家里叫她元娘。 “她长得像我姐姐。”凌青菀私下里,偷偷和卢珞说。说起卢珃,她的心里很平静,静得像再说隔世的人。 她教会凌青桐放下往事,正是因为她自己也放下了。 “是啊。”卢珞也感叹。“她是越长越像珃珃了。对了九娘。婶祖母他们可能又要争新后之位......” 凌青菀愣了愣。 王家已经败了,在西北却是死而不僵,照样威风;卢氏渐渐衰落。子弟们无法替补,唯有走后族这条路。 哪怕选不上皇后,卢家也会送女儿进宫为妃的。 “婶祖母看中了元娘?”凌青菀问。 卢珞不置可否。 “哥哥愿意吗?”凌青菀又问。 卢珞立马摇摇头,没有半分犹豫:“我已经搭了两个妹妹在宫里。难道还要让我女儿重蹈覆辙?只是,我也是卢家的人。婶祖母的手段你也知道,我怕挡不住他们。假如安宰相能帮我一把......” 他希望安肃可以帮忙,拒绝和卢氏联姻。 凌青菀听了,微微颔首:“我去告诉我姨父。这件事我帮你挡住!” 顿了顿,她又问卢珞,“大嫂和元娘呢。她们是如何打算?” 凌青菀不知道卢珞的妻子是否愿意。 儿女亲事,不是一个人做主。 卢珞犹豫了下。说:“她是内宅妇人,不懂什么!” 他不打算告诉妻子。 没有希望,就没有盼头。 可能是因为卢珃死在宫里了,让凌青菀觉得做宫妃甚至皇后都是与虎谋皮的危险事。后宫的生活,是惨无人道的,夫妻不成夫妻,母子不成母子。 这条富贵路,一步一血痕。 卢家是经历过富贵的,就像老树,曾经枝繁叶茂、花开绚丽,如今百年之后还是干枯落寞,也是顺势而下。 已经在走下坡路,搭多少女儿进去也无益,不可能逆天改命。 “跟大嫂说一说吧。”凌青菀临走的时候,对卢珞道,“这毕竟也是她的女儿,我不能替你们做主。” 卢珞点点头。 他沉吟片刻,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妻子。 卢太太顿时面如人色,惨白一张脸对卢珞说:“我养这个女儿,吃了多少苦头你是晓得的。她天真可爱,送到那个阴森恐怖的地方去,半人不鬼的活着,还不如先一刀杀了我!” 卢珞就把妻子的这个意思,告诉了凌青菀。 凌青菀听罢,起身去找了安檐。 安檐听了,微微一笑,对凌青菀说:“皇后一事,无需忧心太多......” “怎么,已经定下了吗?”凌青菀问。 安檐摇摇头,说:“你瞧见了,天下望族为了后族要挤破头,斗得头破血流,此事可利用,所以我跟我爹爹说,让两三年之内别定下了,让他们蹦跶,趁机整顿朝政!” 朝政全在安氏父子手里,所以选哪族作为后族,也是全凭安氏父子做主。 安檐觉得,朝臣对他和他父亲多有不服气,所以选后未定,巴结他们的望族就很多,能利用的势力也就越多。 凌青菀想到,安檐以后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掌控朝堂几十年,不是偶然和机遇的,而是他的睿智。 她轻轻握住了安檐的手。 她得到了安檐的话,转身去告诉她哥哥卢珞:“已经说妥了,元娘没事,不过,你们也该早点给她定亲,以防有变。” 卢珞大喜。 卢珞的妻子听说了,非常高兴,特意到凌家感激凌青菀。而后,她和凌青菀慢慢熟悉起来,凌青菀觉得她嫂子也没有那么冷漠,两人的关系反而比从前好。 转眼间就到了三月。 凌青菀和安檐的婚礼,终于如约而至,没有再波折。凌青菀紧绷着的心,也慢慢放松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生出几分待嫁的忐忑来。 ***L ☆、第249章备嫁 第249章备嫁 三月初二,子夜下了场桃花雪,薄薄的白白的,落在凌青菀的窗台上。 等凌青菀醒来,日头已经爬到了树梢,放出红灿灿的光线。窗棂上已经贴了大红的喜字,家里处处张灯结彩。 陈七娘一早就来了:“快起来,今天催妆礼要到了。” 她满面笑容,喜气洋洋的。 她要帮凌青菀梳头。 祁州的风俗,姑娘出嫁的前三天,都要嫂子和姊妹陪着睡,长嫂要每日替姑娘梳头挽发。 京里没有这个习俗。 不过,陈七娘说了,景氏仍赞同陈七娘用祁州的风俗。 所以,陈七娘一大清早就来给凌青菀梳头。 “怎么还这样冷吗?”凌青菀推开了窗棂,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庭院薄薄的一层桃花雪,在朝阳里融化。 春雪化得很快,慢慢变得稀薄。 “今年是比往年冷些。”陈七娘笑道,“不过,这场雪过后,就该暖了。” “真的吗?” “真的,我院子里的桃树,昨日开了花。”陈七娘笃定说,“只要桃花一开,冷的日子就算过去了。” 她颇有生活经验的样子。 凌青菀笑起来。 陈七娘帮她梳妆,然后不知怎的,手指在她脸上滑了几下。 “怎么了?” “你怎么白得这样,没什么气血。”陈七娘说,“苍白苍白的。” 凌青菀除了肌肤长得像卢玉,已经没有其他的变化了。她瘦了,下巴就比较尖。像卢玉;再胖一点,下巴重新圆润,像凌青菀。 所以,基本上是没有变化的。 凌青菀立马俯身去找胭脂,说:“那胭脂擦得厚一点,这样是不是好些?” 陈七娘笑了笑, 她看了几眼凌青菀的胭脂。都是些普通货色。因为凌青菀装扮的时候不多。不太讲究这些东西。 陈七娘喊了自己的丫鬟,让她去拿几盒陈七娘的胭脂过来。 陈七娘用的胭脂,粉底细腻。颜色鲜艳柔嫩,抹上去特别自然。 “这个不错。”凌青菀有点惊喜。 陈七娘就笑了下。 这是京里最著名的胭脂铺子卖的,一盒五十两银子,价格非常昂贵。 陈七娘有钱。又特别喜欢这些昂贵的胭脂,所以买了很多。可是她怕她婆婆念叨。平素很少拿出来。 “你喜欢就送你了。”陈七娘大方说。 蕊娘这个时候已经起床了。 陈七娘干脆帮蕊娘一起梳头。 梳好了头,陈七娘发现蕊娘肌肤嫩白,长得一团喜气,很像个散财童子。就拿着胭脂往她眉心点朱砂痣。 如此一看,竟有几分像庙里散财童子的模样,凌青菀瞧见了。笑得东倒西歪。 到了巳初,安家的催妆礼送到了凌家。 催妆礼是有定制的。无非就是冠帔花粉之类的东西。 安家送过来的礼单,凌青菀也看到了:“销金盖头,花扇,花粉盝、洗项、画彩钱果等。” 看完之后,凌家的答礼,凌青菀也一一过目:“有金银双胜御、罗花璞头、绿袍、靴笏等。” 她似乎什么都要看,什么都感兴趣。 景氏等人就笑她:“没见过你这么不矜持的姑娘!” 凌青菀不以为意。她就是不够矜持,她的喜悦也不加掩饰。 催妆礼送了,婚事正式拉开了序幕,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婚礼都要正常进行。 凌青菀觉得这天,也没有那么冷了,反而凉滋滋的,舒爽宜人。 上午的时候,莲生照样去看石庭。 一个时辰之后,莲生回来了,脸色却不太好看。她对凌青菀说:“主人,那个越王爷又去了,送了好些补品,还让石公子搬到他府上去住,石公子很生气。” 凌青菀也脸色微敛。 说起来,越王对石庭是有一番情意的。 越王知道石庭生病,非要去探望。他从前爱慕石庭的好容貌,死缠烂打的,石庭烦死了他,恨不能一刀将其捅死。 他要探病,石庭忍了再忍,想到自己现在这幅样子,也许能吓吓越王,就让他进去了。 不成想,越王没有吓到,反而更殷勤,想给石庭治病! 越王心疼死了,都快对着石庭哭出来,石庭恶心得隔夜饭都差点吐了。 石庭气得要死,甚至让安檐帮他杀了越王。 安檐却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一个落魄王爷,从前还想争皇位,我满手都是他的把柄,随便寻个借口就能杀他!”石庭说。 “官家很器重他,整日把他叫到宫里,还授予他刑部郎中的官职。不知是官家自己的主意,还是纪王教的,官家大概是保全越王,以备后手。”安檐说,“朝事未定,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和官家兄弟拼得鱼死网破的好。” 官家知道,孝宗朝政无能,给他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现在朝政把持在安氏父子手里,将来要对付安氏父子,那是一场硬仗。 所以能拉拢的人,官家都在拉拢,而且行事小心翼翼。 越王到底姓赵,并非纨绔,而且韬光养晦,颇有才能,所以官家极力提拔他,希望将来他可以成为自己的利器。 就这一点,安檐挺欣赏官家的。他小小年纪,倒是雄心壮志。 这个时候,安檐不想触怒官家,让官家尝点甜头,甚至让他为此洋洋得意。 骄傲自满,更容易对付。 “可是他太恶心了!”石庭想到越王就想吐,“他再敢到我家里来,我就要捅死他!” 石庭从前是个清冷的性格,现在变了很多。其实,现在这样爽利。才是王七郎。从前,他一来是心里的责任太重了,压得他踹不过气,二是伪装。 如今他卸下了伪装,又没什么心事了,只在等死,石庭恢复了他的本性。所以常炸毛! 石庭不喜欢男人。越王深情的眸子,石庭接受不了,一阵阵的反胃恶心。 他不知道越王堂堂男儿。怎么会有这种变态的爱好,不喜欢女人,只喜欢卖屁股的男人。 知道石庭生病,越王很是心疼。 石庭现在变成了那样。越王痴心不改,石庭更恶心了! 他一想到越王。就汗毛林立。 “.......石公子气得半死,脸色紫涨,差点昏过去了,他让我把越王打出去。我就把越王扛出去,丢在门口。”莲生告诉凌青菀,“主人。我没有惹事吧。” “没有。”凌青菀笑道,“你的职责是保护石公子。照他的吩咐做事,没有错。” 莲生松了口气。 凌青菀想亲自去看看石庭。 越王的深情,都对石庭造成心灵伤害了,着实令他恶心不止。 其实越王也是一表人才,高高大大的,面容俊朗,一点也不女气。石庭不喜欢男人,越王又纠缠得紧,这才让石庭恨不能砍死他。 凌青菀很想去看看石庭。 她也觉得这种事非常糟心。 强扭的瓜不甜,何况石庭和越王之间还隔着性别。 可是,她即将出阁了,哪里都不准备去,就安心呆在家里。 “莲生,你下午再去安大人府上,告诉安大人,想个法子牵制住越王。他总这样恶心石公子,石公子的病情难得好。”凌青菀吩咐莲生。 莲生道是。 回来之后,莲生却告诉凌青菀:“安大人说没事,叫主人别操心。” 凌青菀算是明白了,安檐不打算帮忙,还在一旁幸灾乐祸。 兴许,安檐就是希望石庭能和越王好了,从此不爱女人,解了安檐的心头刺,凌青菀就是安檐一个人的。 “那个小气的男人!”凌青菀低声骂安檐。 顿了顿,凌青菀又对莲生道,“你再去告诉安大人,他若是不帮忙,我就要亲自出手了。” 莲生又去了。 她回来告诉凌青菀:“安大人说,让主人您别闹,待嫁的姑娘别到处跑,等过了初五再说。” 凌青菀隔住。 她一边想着怎么收拾安檐,一边吩咐莲生,让莲生去石庭府上坐镇。若是越王敢去,直接将他打出去。 莲生一连几天都在石庭那边。 到了三月初四,就是凌青菀出阁的前一天,她的三婶充当了铺房的太太,去了安家暖房。 “铺房”,就是一个展示嫁妆的过程。 凌青菀的嫁妆,不够惊人,却也是丰富的。置办嫁妆的钱,陈七娘出了二万两,安檐偷偷塞了二万两。 在京里,四万两的陪嫁,规矩非常庞大,比得上郡主了。 不过,安檐的亲戚都是权贵,没人将这些放在眼里。 当然,也没人能挑出毛病来。 初四这一晚,凌青菀忐忑难眠。 明天,她就要睡到安家去了。 她身边现在睡着蕊娘,明天就要该睡着安檐,一切都要发生变化。 凌家今晚的灯笼不灭,庭院处处红光曳地。 “终于要出嫁了!”凌青菀慢慢舒了口气。 她想到京里不少女人对安檐虎视眈眈,更有冯太后,自己以后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但是,安檐会用宽大的手掌牵着她,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她一直想了很多事,想到生儿育女,想到白头到老,所以只睡了一个时辰就到了卯初。 卯初,她要起来更衣打扮。 刚刚坐起来,院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给她梳妆和送嫁的人都来了。 凌青菀打了个哈欠。 *** 推荐一本书:《本宫身边趣多多》,作者,一世荣华的恒帝端妃寿终正寝,竟又回到七岁初入宫时。重活一世,再见小冤家,你给我站住,让本宫捏捏脸。L ☆、第250章大婚 第250章大婚 三月初五,又是个晴朗的日子,碧穹万里无云,似上好的蓝玉,高高远远的,疏朗开阔。 凌青菀卯初起床,然后梳妆打扮,穿了繁复的嫁衣。嫁衣上缀了红玉和金箔,足足十来斤重,凌青菀浑身发软。 而她的头冠,是用二十斤的黄金和宝石点缀,华贵华美,金灿秾艳。 这套行头穿戴上,凌青菀就动弹不得了。 “脖子疼。”她嘀咕一声。 “嘘!”陈七娘重重拍了下她的手,让她别说话。 凌青菀觉得骨头疼、脖子疼,被陈七娘打过的手背也疼,坐立难安。 到了卯正,凌青城进屋,背起凌青菀去家庙祭拜。姑娘出嫁,头一桩就是要去家庙拜辞。 穿上了嫁衣嫁鞋,双足就不能再沾娘家的尘土,所以不管去哪里,都由兄弟背着。 凌青菀有大哥,就是她大哥背着她。 “我重不重?”从凌青菀的院子到出了大门,凌青菀听到她哥哥有点喘气,上了车之后就问他。 凌青城也不和凌青菀说话:“今天不要开口!” 凌青菀悻悻的闭了嘴。 等马车到了家庙,凌青城重新将她背下来。 家庙已经铺了长长的红毯,凌青菀漫步走上去,身子有点不稳,凌青城在旁边搀扶着她。 初春的早晨,是寒凉的。可是祭拜之后,凌青菀浑身的汗。 拜辞了家庙,凌青菀重新回了家。 “你不要开口,听着我说。”凌青城将凌青菀背回她的屋子,让她坐在床上。陈七娘在一旁说,“妹婿亲迎的人马,马上就要到了,等他们用过了饭,阴阳克择官报过来时辰,就可以动身了。” 亲迎是婚礼的开端。 安檐会骑着高头大马,亲自带着十分可观的亲迎队伍。前往凌家。 亲迎队伍有数十名男儿组成。他们成为“行郎”。在鼓乐的开道之下,行郎们各执花瓶、花烛、香球、洗漱用具、妆台、照台、裙箱、衣匣、百结、青凉伞、交椅等,往凌青菀家里而来。 凌家需要准备酒菜款待他们。 安檐的行郎队伍有五十人。这是提前告知的,让凌家好准备饭菜。 陈七娘刚刚说完,外头想起了鼓乐声,悠悠扬扬穿过坊间。飘入了院内。 凌青菀侧耳听了听。 片刻之后,凌家大门口放了炮仗。噼里啪啦震天响。 “来了!”陈七娘低声笑道,然后她对满屋子的丫鬟说,“二姑爷来了,要发利市钱。你们快去抢!” 丫鬟们道是,争先恐后的去了。 凌青菀坐在那里笑。 她不知道安檐撒利市钱是什么样子,是什么神态。想了想。想不出来。 安檐是会绷着一张脸,还是笑容满面? 其实。陈七娘让丫鬟们去门口,不仅仅是抢利市钱,还有听听阴阳克择官的报时辰。 亲迎队伍还没有进门,礼官先要念贺词,然后鼓乐官作乐,再克择官报时辰。 就是什么时辰要起身。 吉时是今天才能选的,所以凌青菀也不知道。 片刻之后,她的丫鬟闲儿捧了一把利市钱进来,笑着对陈七娘和凌青菀说:“克择官唱喏了时辰,是未时正!” 那就是下午,离现在还有大半天。 凌青菀扶了扶沉重的头冠,忍不住叹气:“哎哟!” 她真想早点,到了安家把衣裳和头冠换了,能轻松轻松。 结果,还有等半天。 陈七娘又打她的手。 凌青菀哀怨看了眼她嫂子。 陈七娘一点也不让她,说:“今天是大喜的吉日,不可发哀声。” 凌青菀的另一声叹气,就咽下了下去。 她带着重重的头冠,只能坐、不能躺,脖子慢慢的越来越酸,她觉得特别难熬。 如此艰难的终于熬到了未时初,催妆的乐又响起来,终于该上花轿了,凌青菀松了口气。 陈七娘替她盖上了大红的盖头,将她交给了媒婆。 媒婆搀扶着凌青菀,去拜别景氏和长辈。 景氏端坐中堂。 安檐已经在那边了,立在凌青菀的左手边。他们跪拜之后,景氏说了好些吉利话,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 凌青菀也哭了。 而后,安檐领着她,往垂花门去做花轿。 凌青菀趴在凌青城背上,跟在安檐身后,看着他穿着大红吉服,双腿修长挺拔,细腰宽肩,脚步稳健,心里别有一番荡漾。 “这是我的男人了!”她如此想。 凌青菀上了花轿,盖上了红盖头。 因为还没有到时辰,所以轿夫们佯装讨利市钱,不肯走。 这是婚礼的步骤之一。 安檐骑在马上撒钱,四周被钱币打得哗啦啦作响,像下了一场钱雨。 利市钱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撒,这才够吉利。很多人家觉得这是陋习,因为要花很多钱,但是安家不在乎。 所以,安檐在那里撒了两刻钟的钱,众人都抢了满兜。 凌青菀坐在花轿里,唇角微扬。 闹了片刻,终于到了时辰,花轿起身,摇摇晃晃的。一路鼓乐,一路喧嚣,终于到了安家。 到了安家,下了花轿就是“拦门”。 所谓拦门,就有礼官念拦门词:什么“从来君子不怀金,此意追寻意转深。**诸亲聊阔略,勿烦介绍久劳心”。 一句话,又有撒钱。 过了拦门礼,阴阳克择官开始行“撒豆礼”:克择官手里捧着花斗,里面装了豆谷钱果,撒开之后,孩子们到处捡。 拦门礼、撒豆礼、坐鞍礼、参拜礼、撒帐礼、合髻礼、合卺与交卺礼。 所有的礼节结束了,已经到了黄昏。 凌青菀几乎只剩下半口气。 安檐看着她都坐不住了。问她:“累吗?” “累!”凌青菀回答。 她还要等闹过洞房,才能拆去头上的头冠。 安檐笑了起来,悄声问她:“是不是头冠重?” 凌青菀点点头。 安檐就捧起了凌青菀的头冠。 凌青菀顿时感觉头上轻了不少,虽然头发有点被扯到了。 她轻笑起来。 “别闹别闹。”凌青菀瞥见有人进来,连忙对安檐说。 安檐这才松了手。 他一松手,那头冠又压在凌青菀的脖子上,凌青菀的肩膀顿时往下缩了缩。 而后。前头开席了。安檐去坐席。 安家的亲戚女眷,都在凌青菀这里来坐。等她们离开去前头坐席,凌青菀终于可以摘下头冠。脱去吉服。 她大喜。 丫鬟们替她准备了洗澡水。 小景氏派过来服侍的丫鬟,凌青菀差不多都认识,对这个家,她一点陌生感也没有。 洗了澡。顿时感觉一身轻,凌青菀放在临窗的炕上不动弹。 她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睡梦里。她似乎看到一个身影,缓缓往外面飘去,她有点吃惊,连忙去追。 追了大半个院子。终于那身影停下来。一回头,她看到了自己——应该是凌青菀,原本的凌青菀。她面容带笑。安详和睦,冲凌青菀摆摆手。让她回去。 “勿送.....”凌青菀看到她微微起唇,隐约是说了这个词。 她愣愣站在那里。 一个激灵,凌青菀醒了,猛然坐了起来。她仍在新房里,四周红烛摇曳,丫鬟们守在旁边。 她懵懵懂懂了半晌。 她方才竟然梦到了凌青菀,第一次梦到她。 梦里的那个女孩子,没有怨怼,没有凄苦,而是轻松从容的离开了。 凌青菀想到这里,虽然觉得这可能不是什么预示,只是她自己的幻想,仍是觉得心里有点踏实。 她坐在炕上,久久没动,安檐就进来了。 安檐身上带着酒气,急匆匆进来,对凌青菀说:“九娘,石庭走了!” “什么?”凌青菀猛然站起来,“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安檐说,“他把我的人都迷晕了,然后带着自己的人走了,大概已经出城两三个时辰。” 石庭是要走的。 他不止一次这样说。 不管是为了他自己,还是凌青菀,他都不想死在凌青菀跟前。 这段日子,一直都是凌青菀照顾他,他余生已足,再也没有遗憾和牵挂了。 所以,他趁着凌青菀和安檐大婚,离开了他们。 “去追吗?”安檐问凌青菀。 凌青菀想到了方才的梦。 该放手了。 不管是从前的凌青菀,还是石庭,都该让他们走了,留下并非真正的善良。 凌青菀起身,拉住了安檐的手,低声说:“不追!” 安檐抱住了她,亲吻着她。 他折腾她到后半夜。 二十多年来,安檐第一次占有女人,这种新鲜和刺激,让他欲罢不能。 凌青菀几乎昏厥。 她可能是累得过头了,反而睡不着。堪堪睡了一个时辰,凌青菀就醒了。 安檐则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他的胳膊还紧紧搂住她。 凌青菀将头搁在安檐的胸前,一时间心绪起伏,前世今生的事,如白云过隙,从眼前一一闪过。 她搂在了安檐的腰,依偎着他结实的胸膛,心里美美的想:这辈子,总算套牢了一个好男人! 安檐到卯初就醒了。 凌青菀服侍他更衣、束发。 两人打扮妥当,去前院行新妇礼。 安檐和凌青菀并肩而行。朝阳已经升起,淡红色的霞光,落在他们脸上,有种灿烂的喜悦。日光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安檐轻轻握了下凌青菀的手,心满意足! *** 推荐一本写中医的书:《医圣记》,作者董南乡,主站男主文,非女主言情文,中医案例特别多,比较过瘾,喜欢中医的亲们可以挪步去看看。L ☆、第251章大结局 第251章大结局 安檐和凌青菀新婚,如胶似漆。 每天下朝之后,安檐一件事就是回家。 然后关起门,幔帐摇曳不止,床吱吱呀呀的动起来,丫鬟们听见了都面红耳赤。 他才不管什么白天晚上。 这股子新鲜劲,他就是过不去。 凌青菀一开始比较难受,因为他实在太有力气了,每次上了床就没完没了的,弄得她浑身的汗,腰酸腿疼。 后来慢慢的,就习惯了。 她不怕他,反正受累的是他,她已经找到了享受的快乐。 安檐累死累活耕耘了几个月,凌青菀的肚子不见动静,凌青菀就想起她弟弟说她一生无子,心里有点灰败。 “我也许不能怀孕......”凌青菀告诉安檐。 安檐的手,沿着她的衣领滑进去,低声说:“别说傻话。土地不长东西,那是耕种得不好......” 于是,他更加努力得耕种。 安檐也想起无为道士诅咒他断子绝孙,可是他不信邪,那道士都死了那么久,还能诅咒他? 这件事,安檐没有告诉凌青菀,他只是使劲耕耘她,几乎溺死在她的身体里。他虽然很享受,但是也累,若不是为了怕那道士的诅咒成真,他也不会那么狼吞虎咽的吃她。 安檐的努力,凌青菀一开始是很感动的。 凌青菀不知道他哪里来得那么多力气,简直是不知停歇,每天都龙精虎猛的,不弄得她昏厥一回就不甘心似的。 凌青菀慢慢的,也会抱怨。 “就不能歇歇吗?咱们又不是山里的野兽。除了吃就是干这事。”凌青菀说。 “等你有了身子,我又要做和尚!”安檐抓着她的馒头使劲吮吸,喃喃的说,“我得现在吃饱了!” 可能是他真的很努力,感动了上苍,皇天不负有心人,半年之后。凌青菀终于怀了身孕。 安家上下大喜。 凌青菀也松了口气。 她怀孕第三个月。西边起了战事,契丹人进犯,安檐身为禁军都点检。亲自带军出征。 凌青菀以为,这仗打一年半载就好了。 不成想,这场仗一打就是三年,安檐三年未归家。凌青菀生了一个女儿,写信告诉他。他送了个长命锁和一封信回来。 他给女儿取了名字。因为孩子这一辈是“宁”字辈,所以女儿叫安宁培。 安肃和小景氏都同意这个名字,凌青菀也无异议。 这三年里,凌青菀在京里跟着安家过日子。她婆婆很疼她,公公对她也好,孩子很健康。 凌青菀的母亲和嫂子也会常来看她。蕊娘也时常到安家来。 一年之后,祯娘也嫁给了安栋。只可惜她不住在安家,而是住在她的长公主府。 饶是如此,她每个月至少有二十天在安家,陪着凌青菀。她们妯娌俩,更像是姊妹俩,感情深厚。 安栋则是读书、画画、陪着祯娘游玩,一生过得富裕清闲,比他的两个哥哥幸福多了。他没有涉足官场,也不曾牵涉朝政,就是个富贵闲人。 祯娘爱玩,她和安栋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安家的长子安枫,在安檐出征的时候,从信阳回京,接替安檐,暂时掌控京城的军马,朝政仍在安氏父子手里。 每天家里都是成双成对,除了凌青菀。 于是,她就特别想念安檐。 安檐不再京里,冯太后也没有找过凌青菀的麻烦,大概是觉得没意义。 听说新封的太医院左院判,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俊朗白皙,掌管太后的脉案,时常出入宫门。 凌青菀听到了一些闲话,不过这些闲话都是偷偷摸摸的说,为了皇家的尊严,没人敢声张。 凌青菀听到了,倒是有点高兴。 冯太后在安檐那边碰了壁,心思终于不再安檐身上,也放过了凌青菀。 到了第三年,凌青菀的大哥在扬州连任知府,已经置办了田地和房舍,想接他母亲、妻儿过去。 “既然这样,你们就去吧。”凌青菀的女儿已经两岁了,她不觉得寂寞。娘家不可能陪伴她一生,当她母亲告诉她这话的时候,她鼓励母亲和大嫂带着孩子们去扬州。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凌青桐迫不及待。扬州繁华富饶,商贾如云,比京城好玩多了,他前世就想着去扬州。 “都要去的,蕊娘也跟我们走。”景氏说。 凌青菀很舍不得蕊娘。 只可惜,景氏非要带走她。虽然说不通,也没有人多想。 从那之后,景氏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城了。 景氏年纪慢慢大了,经不起车马劳顿,之后的日子,凌青菀每隔三四年,就带着孩子去扬州看她母亲,顺便在那里住几个月,直到她母亲去世。 陈七娘到了扬州,就开始从自己娘家筹钱,利用凌青城的官位,在扬州做生意。到了第十年,陈七娘在江南都声名显赫,她甚至拿到了皇商的资格。 凌家非常非常的富足! 他们在扬州,已经是有身份地位的富商了。 凌青菀知道后,非常欣慰。 “果然没有辜负她自己的才能。”凌青菀想到陈七娘,心里总是很骄傲。 陈七娘能有机会大展拳脚,无疑是最好的事。 他们去扬州之后,过了八年,二十五岁的凌青桐到京里参加武举。因为是安檐的下属监考,凌青桐考中了武进士。他喜欢江南,安檐就把他放到苏州去做刺史了。 凌青桐高兴极了。 他到了苏州,不久就娶妻,娶的却是杭州人。他说他前世在杭州做官,那大概是他前世的妻子吧? 他几次回京。凌青菀看到过他的妻子,是个看上去很贤惠的女人,凌青菀没有多问, 蕊娘也在江南嫁人了。 蕊娘是嫁给了扬州本地人士,妹婿姓万,是家里的小儿子,行八。深得母亲和祖母的宠爱。不用支撑门庭,学问好,英俊风流。 蕊娘嫁过去之前。陈七娘和景氏就言明过,她比较呆些。 万家也听闻,凌知府的小堂妹是个傻子。但是,万家看中是联姻。并非娶个执掌中馈的贤媳。 凌家的地位,凌家的背景。才是万家要的。至于姑娘如何,不让万家太丢脸就行。 万家八郎是风流才子,性格放荡不羁,哪怕再贤惠的媳妇。只怕也笼络不住他的心,所以万家对他的婚事很无所谓,他自己更无所谓。 万八郎喜欢美人。喜欢诗词歌赋,喜欢风雅。但是如今的女孩子,并不以这些为己任,她们只学针黹女红,持家算账,俗不可耐,所以万八郎对娶妻这件事,是没有太多的期望,蕊娘是傻子,他也无所谓。 娶个傻子,跟娶个俗气至极的女人,有什么不同?反正他都不会太花心思。 妹婿家里只是想巴结权贵,哪怕蕊娘是个傻子,她们也要好心好意供养着蕊娘。 这门亲事,就那么定了,彼此心甘情愿。 可是,等蕊娘嫁了过去,万家发现蕊娘根本不是外界说传言的傻子,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傻,眼睛灵活清澈。 相处几个月,万家发现蕊娘只是比较单纯幼稚,但是才学是真的好,学什么都快,琴棋书画一点就通,和有才子名声的万八郎简直是般配极了。 蕊娘生得妩媚,细长的胳膊,细长的腿,细长的腰,却是滚圆的屁股、丰满的胸,单单从外貌和身材上说,是个能让人骨头发酥的尤物。 蕊娘的身段完美得近似谪仙,脸模子也是俏丽可爱,简直无处不是风情。 万八郎爱好风雅,而风雅之物,蕊娘因为天赋异禀,比他还要精通,万八郎觉得她不管是外形还是内在,都是他梦寐以求的那种女子。 蕊娘不太通人情世故,旁人可能觉得她有点缺陷,万八郎却觉得正好,一点俗气都不沾,跟仙女一模一样。 万八郎简直像捡了个宝贝,把她当神仙供着,恨不能天天将蕊娘捧在头顶,顶礼膜拜。他爱死了蕊娘,对蕊娘言听计从。 妹婿家人里准备娶个傻子做儿媳妇,也是打算善待她的,最后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蕊娘和傻子根本不是一个意思,惊喜交加,更是待她不错。 妹婿爱她,公婆巴结她,全家都让着她,她一生过得遂顺平安。凌青菀每隔几年,就要让她带着妹婿和孩子们进京一回。 因为安檐的地位,所以妹婿家的人更是抬举蕊娘,蕊娘和万八郎一生都不涉足世事,吟风诵月,煮茶抚琴,恩爱了一辈子,善始善终。 *** 三年之后,就是天禧四年,安檐得胜,回到京师,凌青菀带着两岁的女儿去看他犒军。 安檐穿着玄色的盔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气势威严。他身后跟着他的士兵两千人,整齐划一,似黑色的浪潮,威武非常站在那里。 “看,爹爹。”凌青菀抱着女儿,只给她看。 安宁培两岁了,什么话都会说,一双眼睛似墨色的宝石,褶褶生辉的。她和凌青菀在酒楼上,望着下面将士,以及领头的安檐,喃喃说:“爹爹。” 奶声奶气的孩子,特别可爱。 “哪个是爹爹?”凌青菀指过一次,现在考女儿,笑着问她。 小姑娘指了最前头的人,说:“那是爹爹。” 父女天性,她一眼就认得出来。 凌青菀笑了。 笑着笑着,眼睛就湿了。 犒军之后,安檐回家,凌青菀已经和安家众人,等着他。 他给父母行礼之后,眼睛就落在凌青菀母女身上。 女儿不怕生,静静看着安檐,很好奇的样子。 “去,去叫爹爹。”凌青菀眼中含泪,推女儿。 女儿迈短短的小肉腿。拖着圆滚滚的身子,奔向了安檐,甜甜的喊:“爹爹。” 安檐抱起了她,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他捏了捏孩子的鼻子,目不转睛看着她,似乎挪不开眼。 女儿长得像凌青菀,安檐越看越喜欢。 他回京之后。休息了半个月。那半个月。他和凌青菀几乎不怎么下床。 每天除了去给父母请安,就是在床上。 凌青菀抱怨一句,他就说:“我都饿了三年了。九娘!” 可怜兮兮的,凌青菀又不忍心推开他,跟着他消耗光阴。 从那之后,安檐虽然也出征。但是很少那么长的时间,有时候半年。有时间几个月,大部分的光阴,都在京里度过。 他在床上运动了半个月,不是没有作用的:凌青菀又怀孕了。 安檐高兴死了。 第二年。就是天禧五年,凌青菀生了个儿子。 儿女成双,安檐很满意。对生孩子就不再苛求了,甚至希望凌青菀别再怀孕。别再让他做和尚。 凌青菀觉得他在床上,经常是不带脑子的,跟野兽一样,只知道冲锋陷阵。 “就为了这种事不想要孩子,给你纳两个小妾好不好呀?”凌青菀听不得他说不要孩子这种话。 安檐就紧紧压住她:“不要,我x你比较舒服!” 凌青菀气得拿脚揣他。 结果踹不动,还被他捉住了脚,放在怀里亲了又亲,弄得凌青菀浑身发痒。 凌青菀的女儿渐渐大了,凌青菀的猫和狗就不怎么搭理凌青菀,都跟着安宁培跑了。 特别是雪儿,从前对凌青菀多忠心,后来就对凌青菀的女儿多忠心。 凌青菀看着雪儿对安宁培摇尾乞怜的样子,就很吃醋。 不过,那只黑猫小白,倒是对安宁培和凌青菀一样:都没什么好脸色。 安宁培八岁的时候,雪儿因为太老了,一双眼睛看不见了,安宁培急得哭了好几回。而后,雪儿越来越老,越来越虚弱,两年后去世了,安宁培哭得死去活来的。 “它是寿终正寝,是好事啊。”凌青菀安慰女儿。 雪儿作为一条狗,已经是高龄了,它是凌青菀见过最长寿的狗。 雪儿自从眼睛看不见,就很受罪。 它能早点走,是它的解脱。一生善始善终,也是完整圆满的。 安宁培依偎在母亲怀里,慢慢就不再啼哭了。 只是,安宁培再也没有养过狗。往后,只要她看到黑狗,她就会转过头去,不敢多看,多看几眼就要哭出来。 安宁培对雪儿的感情,比凌青菀对雪儿的感情还要深。 雪儿去世之后,小白也很老了,但是它颇为健康,猫比狗要长寿。 小白离开了凌青菀和安宁培,不知去向。凌青菀派人到处去找,都没有找到它。 小白素来孤傲,雪儿走了,它无牵无挂的离开了。 找不到小白,安宁培又哭了一回。 *** 到了天禧七年,凌青菀又怀孕了,一年后再次生下一个儿子。 这一年,冯太后犯事了。 皇帝已经立了皇后,是江南望族高氏女,高皇后比较强势,希望后宫全部由她做主,又知道冯太后从前没什么尊贵身份,不过是孝宗临终前封赏的。 高皇后对冯太后就没什么善意。 两人闹起来,冯太后居然在宫里行厌胜之术,诅咒高皇后。 事情败露之后,冯太后的往事也被揭发。 “当年,就是她买通王太后宫里的人,毒杀王太后的。”有宫人说。 这件事,顿时激起了千层浪。 查来查去,最终查明白,的确是冯太后下手的。于是,皇帝赐了冯太后一杯毒酒。 凌青菀挺高兴的,因为这七年里,冯太后没少给凌青菀找麻烦。当然,有安檐在,那些麻烦不过是小打小闹,没有伤及凌青菀,反而冯太后自己碰了一鼻子灰。 凌青菀也从来不担心。不过,冯太后死了,凌青菀也很高兴。 天禧八年,皇帝突然去世了。 他是被高皇后捅死在龙床上的。 众人皆惊呆了,不知道高皇后为什么会发疯。不过。皇帝和高皇后的事,也是一言难尽。高皇后性格着实太烈,杀了皇帝之后她也自尽了,没人知晓缘由。 那时候,太子才两岁。 安檐辅佐太子登基。 “哦,换了一个皇帝。”凌青菀这样想。 在高皇后刺杀皇帝的一年前,皇帝和安檐有了不小的冲突。皇帝甚至密谋要夺去安檐的兵权。 安檐忍气吞声。身边丢失了两名干将,但是,安檐不疾不徐。从来不为这些事生气。 他和皇帝的不和睦日益加深,一年之后皇帝被杀,凌青菀很想问,是不是安檐密谋的。 但是。她没有问,因为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这是安檐的路,他必然会有这些经过。 又过了八年,凌青菀的长女已经十五了,长得亭亭玉立。她的性格一点也不像凌青菀。反而很像祯娘,活泼好动,爱打马球。 安檐把长女当命。疼她疼得要死。 安檐亲自给女儿建马球场,手把手教姑娘打球。教她武艺,凌青菀稍微说孩子两句,安檐立马就有维护。 凌青菀嫁给安檐,一共生了四个孩子,除了长女,剩下的三个都是儿子。 安檐也疼他们,却不及长女的十分之一。 “该定亲了!”小景氏这样说。 凌青菀也这样告诉安檐。 “急什么?”安檐舍不得。 女儿越发骄纵爱玩。 安檐让小皇帝给他女儿封了郡主。 “娘,我今天在马球场,看到一个特别好看的男孩子!”女儿居然直接这样告诉凌青菀。 凌青菀瞠目结舌:“你要如何?” “我要收了他!”女儿信心满满。 凌青菀一口饭喷了出来。 安檐大笑不止。 当然,最后没有收,因为那个人是石庭。 时隔十六年,石庭又回来了。他没有和凌青菀、安檐一样变老,反而更年轻了,像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他依旧是那副容貌,谲滟妖娆,俊美无双,一到京里就引来男男女女的追捧。 “你老了,也胖了!”石庭这样评价凌青菀,“啧啧啧......” 凌青菀原本有点伤感,听到这话,立马瞪圆了眼睛。 安檐就警告石庭:“不许无礼!哪有胖、哪有老?还是从前那么好看。” “你也还是从前那么瞎!”石庭说安檐。 “你如此顶撞,本相将你剁了喂狗。”安檐浓眉一横,气势威严。 “你舍不得,你家姑娘也舍不得!”石庭哈哈大笑。 安檐立马把剑拔了出来。 石庭从那之后,就再也不敢招惹安檐家的闺女。 他的病是怎么好的,石庭也是简单的一言带过,他说他花了尽十年的时间,才将身上的病痛除去。 整整十年,凌青菀和安檐无法想象他吃了多少苦。 那定是辛苦一言难尽。 凌青菀夜里睡不着,安檐也失眠,他们觉得石庭付出了太多。如果不是石庭,这十几年熬下来的就是凌青菀。 没有石庭的话,哪里安檐现在这样儿女成群? 安檐很感激他。 “留在京里吧,我给你个官当当。”安檐说。 石庭答应了,他想做太医,他更想留在凌青菀和安檐身边。 石庭一无所有。他复活了凌青菀,总感觉凌青菀像他的女儿,他有义务照看她的成长和生活。 所以,他在太医院任职。 越王已经老了,看到石庭仍是会双目放光,却不敢再招惹他。京里喜欢石庭的女人很多,男人更多,凌青菀的闺女倒不迷恋他,仅仅是觉得他有趣。 石庭常到安家,和凌青菀说话。 “真好。”他会这样感叹。 “什么真好?”凌青菀问他。 “你老了,日子没有白过,踏踏实实的过完了,我觉得好。”石庭说。 他没有这种资格。 他的身上,岁月不老。 安檐用了几十年的光阴,终于把持了朝政,掌控了小皇帝。 他却没有想过自己做人主。 朝臣不服气的,几乎被打服气了。 到了安檐四十五岁寿辰。他的下属要为他大肆操办,安檐不同意。 “你很少过寿,怎么也要办办,讨个吉利。”凌青菀说。 凌青菀的话,安檐至今仍是奉为圣旨。 他同意了。 安檐四十五岁的寿诞,只是简单办了个家宴,请了比较要好的亲戚朋友。 周又麟也来了。 后面的十几年。安檐把持朝政。和汝宁长公主针锋相对,周又麟站在他母亲那边,渐渐和安檐生疏了。 安檐也因为他早年绑架凌青菀之事。对他耿耿于怀,两人后面的来往很少。 这次,安檐的寿宴周又麟能来,算是冰释前嫌。安檐也很高兴。 周又麟也四十七了,却比安檐老很多的样子。周又麟头发半花白了。面上也有皱纹。 “我想去杭州。”宴席之后,周又麟留下来,和安檐夫妻俩说话。 周又麟和刘三娘的婚姻并不怎么幸福。 当初刘三娘挑拨周又麟诬陷凌青菀,周又麟很生气。没过多久就纳了小妾。 结果,那小妾怀孕了之后,死得莫名其妙。一尸两命。仵作检验,发现那小妾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是个男婴。 周又麟查了几个月,没查到是证据,但是他知道是刘三娘下手的,从此对刘三娘心灰意冷。 而后,他又纳了好几位小妾。 刘三娘就越闹越过分了,几乎不管不顾。 家里总是不宁,汝宁长公主也讨厌刘三娘,刘三娘又一直无所出,汝宁长公主常要周又麟休妻,周又麟不同意。 “当初你要娶她的!”周又麟这样告诉他母亲。 当年,汝宁长公主用悲情感动周又麟,让周又麟答应成家立业。 后来,周又麟才知道,他父母分室而居,他母亲根本就不值得同情,是他被他母亲骗了。 汝宁长公主养了周又麟大伯家的几个孩子,对他们像亲生的一样,周又麟一直觉得他母亲善良。后来才知道,他母亲早年居然暗地里和他大伯私通。 周驸马知道了,也无可奈何。 汝宁长公主更绝的是,她通|奸多年,理直气壮不说,还把奸|夫的儿女接到家里抚养,待他们像亲生的孩子。 等周又麟的大伯去世,汝宁长公主又想和周驸马破镜重圆,周驸马忍气吞声,没有再和汝宁长公主和好。 周驸马去世之前,把这些话告诉周又麟。 周又麟气得打颤,把他堂兄弟们全部赶出去,甚至不准堂姊妹再和长公主府有来往。 对汝宁长公主,周又麟愤怒不已,觉得自己也受骗了。 所以,刘三娘在家里闹,周又麟让她闹,根本不理睬汝宁长公主的抱怨。 而后,周又麟自己搬了出去,带着四五名姨娘过日子。有个姓宋的姨娘管事,其他几位姨娘都生儿育女,温柔懂事。 刘三娘仍在长公主府,但是她也常去周又麟的小院子闹,打砸也不止一回。 每次周又麟都说:随便她吧,又不是没钱置办,砸了就砸了。 他从来不接刘三娘的招。 周又麟对生活也不是心灰意冷。他有好几位姨娘,个个温柔体贴;庶子女们成群,聪明听话懂事——除了每个月刘三娘闹一回有点糟心,其他的日子也过得舒服。 刘三娘就越闹越没劲了。 就在去年,周又麟四十六岁的时候,他母亲去世了,没过两个月,刘三娘也去世了。 周又麟的母亲去世的时候七十岁,算是喜丧,刘三娘却刚刚四十。 她死了,周又麟好似松了口气。 他已经辞去兵部的官职,带着他母亲留下来的丰厚家产,准备去江南过几年悠闲的日子。 “也好。”安檐同意他去。 *** 光阴如梭。 周又麟离开京城之后,凌青菀和安檐没有再看到他。 时光过得很快,转眼又是十几年。 凌青菀和安檐都快六十了,更加老了。 安檐的身体很好,凌青菀却常生病。她老了,没有从前那么健朗,安檐会守在她身边,抚摸着她枯瘦的手掌。 他们的孩子都成家了,女儿也出嫁了。女儿在家里蛮横,嫁出去之后却是对公婆孝顺、对丈夫体贴,十几年生活幸福平顺,有些小磕磕碰碰的,都不足为虑。 女婿降得住她。 凌青菀松了口气,她真怕她女儿跟那些长公主一样,把丈夫和公婆踩在脚底,过得不伦不类。 幸而女婿厉害。 儿子们也纷纷娶妻,老人都早已离世。 凌青菀和安檐也成了老人家,儿孙满堂。安檐将他的兵权,交给了第二的儿子,自己开始享清福。 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像极了安檐,比安檐还要聪明谨慎,而且不甘心身为臣下,凌青菀觉得他迟早要反。 不过,她应该看不到那一天。 石庭仍是那么年轻。 他不想被人当做妖怪,就离京了京城。 他走的时候,挺伤感的。 “在京里,能看到你们,总觉得有个家。以后,不知道又要如何。”石庭说,他虽然刻意打扮老气,甚至在脸上涂抹黑粉,仍是看得出他的年轻,藏不住了,会被人当成妖怪,只得离开。 凌青菀也有些伤感。 “别作怪了,你还不老呢!”安檐道,“滚吧!” 凌青菀就笑了,一笑一脸褶子。 送走石庭,回去的时候,安檐牵着凌青菀的手,只感觉她手指枯瘦,早已没了从前的光泽,条条路路都是岁月的痕迹,但是更加熨帖,落在他的掌心。 他们就这样走过来大半辈子。 回想起来,安檐也有过争吵,也有过抱怨,总始终如一的忠诚。 安檐望着石庭的马车远去,心里似那飞扬的尘土,一团团的扬起了,而后又归于平静。 “回家了,老太婆。” “嗯。” “幸好你当初没有跟他,要不然你都可以做他娘了,跟个老妖怪一样。” “也对。” “还是跟了我好,你老了我也不嫌弃你,将来你聋了我也不吼你。” “好。” 他们的影子,被晚霞拉得很长很长。那斜长的影子中,他们的背影都非常的安详。 *** 关于这本书,我写个拙劣的小诗放在最后,算是个总结: 她站在岁月的梢头远眺 几度轮回灼耀,浮世多少逍遥 韶华女子一手医术,一手红绡 将姻缘缠绕 她站在岁月的梢头远眺 昨日的合卺酒将人醉撩 今时的岁月酿渐行渐少 岁月悠悠把人抛 一寸柔情,天涯芳草 她跳下了岁月的梢头,没入尘嚣 轻薄冰消,兰裳水照 昔日柔情的少女,新妇旧颜声息悄 佳人独俏,喜在眉梢 数年一梦落长桥 衣袂飘摇 岁月飘摇 ps:大家有想看的番外,留言告诉我啊。 我感觉男主女主的感情戏、boss的戏份,都完结了,所以这本书也算完了。其他人的结尾,我都轻描淡写扫到了,如果写得太详细,就比较水了。 希望大家不要觉得我烂尾,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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