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诡案罪1》 作者:岳勇 出版日期:2014-10-01 ISBN:9787802565814 编辑推荐 染血的利刃,灼热的子弹,永远无法逃离的死亡噩梦。罪案连环,杀机重重,隐藏在背后的真凶究竟是谁?罪恶的双手尚未洗净,监牢的大门已经缓缓开启…… 继蜘蛛的《十宗罪》、法医秦明的《尸语者》《第十一根手指》之后,本土罪案小说重磅之作再度席卷而来!悬疑、推理、恐怖,每一个案件层层推进,百转千回,让人以为看到了真相,到最后一刻却惊觉真相的可怕,令人顿时不寒而栗! 内容提要 本故事分为四部讲述。主人公“我”从警校毕业后,进入公安系统工作。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刑警,可是领导却把我安排到档案科坐班。为了工作的需要,我开始翻看档案架上那一卷卷落满灰尘的档案。随着阅读的深入,我发现了许多案件的侦破档案,一个个故事读来既使人警醒,又引人深思。故事惊险曲折,充满悬念,其精彩程度,绝不亚于一部绝妙的侦探推理小说…… 作者介绍 岳勇,1979年出生于湖南省南县,现籍湖北省石首市。曾任南方某报记者,现为广东省某杂志执行副主编,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长篇小说创作研修班学员。迄今已发表长、中、短篇小说二百五十余万字;作品曾被《小说选刊》等刊物转载;着有长篇小说《雷霆救兵》《将军令》《擎天记》;出版小说集《情人保镖》《闯荡天下》《有字天经》等。 第一章 死亡连载 1 从警校毕业后,我通过公务员考试,进入了家乡青阳市公安局工作。 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刑警,除暴安良,保一方平安,那多威风啊。 可是到市公安局报到后,领导却说,年轻人,应该多磨练磨练。大手一挥,就把我安排到了档案科。 档案科在市局办公大楼8楼顶层,科长老范头发花白,整天沉默寡言,并不怎么管事。 科室里其他几位同事,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儿,早上来报个到,就不见了人影,只剩下老范跟我这个新人,面对面坐在狭窄的办公室里。 闲极无聊,为了打发那八小时的上班时间,我开始翻看档案架上那一卷卷落满灰尘的档案。 翻阅这些档案,就像读一道道高深的推理谜题,既使人警醒,又引人深思。 就是那一卷卷陈旧而有趣的档案,竟使得我在这狭小枯燥的档案室里,渐渐安下心来。 一转眼,就过去了半年多时间。 这一天,我到女友家吃饭,无意中看见她弟弟的书桌上放着一本《青阳》杂志。 这是咱们青阳市文联主办的一本通俗文学杂志,我读高中的时候,还在上面发表过几个短篇小说呢。 随手翻开杂志,发现上面的连载栏目,刊登的正是我所喜欢的推理小说,就坐在书房里读起来。 当我读完这篇题为《死亡连载》的没有结尾的连载小说时,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篇小说的内容并不复杂,讲述的是一个叫A的男人,无意中发现自己的老婆B的乳房上有被别的男人“咬”过的痕迹,遂对老婆加以跟踪侦察,发现老婆在外面跟一个叫C的有钱男人好上了。B和C每次幽会的地点,都定在D大酒店十八楼的1809房间。A决定杀死C,重新夺回妻子的心,但是杀人行动一定要做得干净利落,神不知鬼不觉,既不能让妻子察觉是自己干的,更不能让警方怀疑到自己头上。经过一段时间的缜密谋划,他终于开始实施自己的杀人计划了。 做完一切之后,A来到D大酒店后面的荒山上,用高倍望远镜观察着酒店1809房间里的妻子和情人幽会的情景。因为楼层较高,B和C见面时,从不拉窗帘,甚至有时候为追求刺激,还故意趴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做爱。跟往常一样,为了不引人怀疑,B和C翻云覆雨完毕,B进浴室冲个澡,穿上衣服,先行单独离开。C则赤身裸体躺在床上,抽完一支烟,等上十来分钟,再一个人离开。但是这一次,当他抽完烟,站起身要起身离开时,却突然手捂胸口,口吐鲜血,痛苦地倒了下去…… 事后警方调查发现,C系氰化钾中毒身亡,再根据死亡时间推测,中毒时间应是在其进入酒店客房之后。经查证,这段时间,只有C和B在房间里。但经过警察运用技术手段缜密调查分析,基本排除了B下毒的可能。整个酒店房间里,找不到任何下毒的证物,完全没有任何线索。此案遂成悬案。 小说连载,到此为止。 小说的作者,名叫金田二,他在小说后面还附了一段广告词,说欲知丈夫A用什么方法杀死妻子的情人C,并成功逃过警方的侦察,敬请留意下期连载。 小说的情节并不出奇,让我感到吃惊的,倒不是案子本身,而是作者对死者C死亡环境的那一段描写: 这是一间豪华客房,当中摆放着一张纯黑色仿古雕花大床,床上配着大红色金丝印花床罩,床头挂着一幅镶黑边的《美女与野兽》版画,床头柜上绿色的花瓶里,插着一束白色的玫瑰,靠墙摆着一排棕色真皮沙发,落地玻璃窗边放着一盆绿色的巴西木。C上半身躺在床上,下半身蜷缩在芙蓉白的羊毛地毯上,左手搭在床头柜的电话上,似乎是想打电话求救,暗红的血液从他鼻腔里涌出。C猛然抽搐几下,便以这个姿势定格在那里…… 我敢肯定地说,这个离奇诡异的死亡场景,我绝对在档案室第24号档案架上的哪一卷档案中看到过。 2 在女友家吃过午饭,我立即赶回单位,在24号档案架上仔细搜寻起来。 终于,我找到了那卷让自己印象深刻的青阳宾馆命案的档案。 这是一宗发生在13年前的命案。 那天晚上,警方接到报警,说青阳宾馆死了一个人。 青阳宾馆坐落在青阳山下,是一家四星级宾馆。 警方赶到后发现,在该宾馆12楼1209号房间里,死了一个男人。 从现场拍下的照片来看,那是一间装修得十分豪华的客房,黑色的雕花大床,大红床罩,《美女与野兽》的装饰画,绿色的花瓶,白色的玫瑰,1米多高的巴西木盆栽,还有一半躺在床上一半蜷曲在地毯上、正把手伸向电话机的赤裸死者…… 此情此景,竟与那个名叫金田二的推理小说家在《死亡连载》中所描写的一模一样。 据档案记载,死者名叫朱贵华,30岁,系青阳服装公司老总,名下资产已过千万。死者系氰化钾中毒身亡。 据调查,朱贵华于当天晚上7点到宾馆入住1209房,随后有一位卓姓女子来到了他的房间,一直待到晚上9点左右才离开。 因为朱贵华是青阳宾馆的常客,宾馆经理知道他跟那位卓姓女子关系密切,也掌握了朱贵华的规律,知道他开的是钟点房,总是会在那女人离开十多分钟后,才下楼退房结账。但是那一天,已经快到晚上10点了,还不见他下楼。 经理觉得有点奇怪,就派一名女服务员去1209房叫门。叫了半天没人应答,到总台拿了房间钥匙开门一看,才发现朱贵华鼻孔流血,已经死在房里,于是立即报警。 据法医分析,朱贵华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在晚上9点至9点10分左右,而氰化钾由食道进入他体内的时间,大约在晚上8点半至9点之间。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都跟那名卓姓女子在一起。 于是那名卓姓女子,就成了此案最大的嫌疑人。 但是警方找到那名卓姓女子后,她虽然承认自己当晚曾跟朱贵华在一起,却矢口否认自己投毒杀人。 后来警方再次搜查那间客房时,竟在房间里发现了两个安装得十分隐蔽的微型摄像头,于是顺藤摸瓜,揪出了宾馆里那个没有老婆、专门在豪华客房里偷装摄像头偷窥男女住客的中年电工。 朱贵华与卓姓女子那天下午在1209房间里的一举一动,正好都被两个摄像头清晰地拍了下来。 警方查看了摄像头拍下的影像资料,发现朱贵华和那卓姓女子进入房间后,只喝了宾馆提供的茶水,除此之外,再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如果那个女人要向朱贵华投毒,只能是将氰化钾投入茶水中。 可是经过化验,茶壶内剩余的茶水中,并未验出任何有毒物质。 而且那茶水卓姓女子也喝过,如果有毒,她一定也不能幸免。 最重要的是,在两个摄像头的全程监控下,并未发现那卓姓女子有半点可疑的投毒动作。 也就是说,朱贵华是在进入1209房间后被人投毒害死的,而投毒者却并不是跟他在一起的那名卓姓女子。 卓姓女子的嫌疑被排除之后,警方又调查了一些人,但并未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后来因为城区有新的案子发生,警方只好先将此案放在一边。 想不到这一放,就是13年。 如果说《死亡连载》这篇小说,跟这桩案子情节上的相似,只是出于作者虚构的巧合,那小说与档案中对于死亡场景描写和记录的惊人相似,就绝对不是“巧合”两个字可以解释的了。 再看《死亡连载》这篇小说的作者,名字叫金田二,显然是从日本推理小说名家横沟正史笔下的侦探金田一这个名字变化而来的一个笔名。 难道是作者根据十多年前媒体对此案的一些报道和坊间传闻,虚构了这篇小说? 可是小说中那一段对死亡场景的描写,真实而细腻,没有身临其境亲自到过现场的人,是绝对写不出来的。 可是根据档案记录,到过案发现场的只有宾馆经理和那名发现死者的女服务员,还有那个电工,也可以通过摄像头观察到房间里的情况。 除此之外,就只有警方人员。难道这个写小说的金田二,就在这些人当中? 我继续查阅档案,忽然发现在侦查此案的刑警名单中,赫然有我们科长老范的名字。 我知道老范以前曾是咱们市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受到处分,才被贬到档案科的。 我忙跑去问老范。 老范听我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老半天才对我说,这个案子他印象深刻。当时警方到达宾馆后,就立即封锁了现场,到过案发现场的,除了警察,的确只有两个人,外加一个用摄像头偷窥的电工。那个电工,在出了这个案子后不久,就得癌症死了。那个经理,在宾馆倒闭后出了国。而那个女服务员,只有小学文化,据说是托关系才招进宾馆的,就她那点水平,肯定不可能写小说。 我还不死心,问会不会是当时参与办案的警察同事写的呢? 老范把嘴一撇说,那帮家伙的底细我最清楚不过了,叫他们拿枪还行,但是叫他们拿笔杆子,却不是那块料。写个总结都写不好,哪会写小说? 我皱起眉头说,这就怪了,难道真如这个金田二所写的一样,案发当时,真有一个人拿着望远镜在远处偷窥1209房间里发生的一切? 岁月磨去了老范的棱角,他早已没有了当年做刑侦队长时的干劲,打个呵欠说不用多想了,你不是说那个金田二要在下一期杂志中揭示谜底吗?到时去买本杂志看看,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突然想起来,我在女友家看到的那本《青阳》杂志是上个月出版的,按杂志的出版周期推算,本月的新杂志应该已经上市了。 我忙兴冲冲跑到书店,掏钱买了一本这个月出版的新一期《青阳》杂志,翻到连载栏目一看,却发现那篇《死亡连载》不见了,换了金田二的一个新长篇连载。栏目下有一行“编者按”:《死亡连载》因故停止连载,敬请关注着名本土推理作家金田二的推理新作。 我心里一沉,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 3 我决定见一见这篇《死亡连载》的作者金田二。 我找到了《青阳》杂志社一位姓张的女编辑。我以前那几篇小说,就是经她之手编发的,跟她也算是熟人了。 我是穿着便装去的,张编辑并不知道我读了警校,更不知道我当上了警察。 我只是以一个普通的金田二的粉丝的身份,请她把金田二的联系地址和电话告诉我。 张编辑是个热心人,说正好今晚我约了金田二到聚贤庄酒楼吃饭,顺便谈谈稿子。要不我带你一起去吧。 我自然求之不得。 傍晚时分,我坐张编辑的车来到了聚贤庄酒楼。 张编辑告诉我,金田二可是眼下国内最火的本土推理作家。 见了面,我才知道金田二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胖子。 等张编辑跟他谈完稿子后,我抓紧机会问他:“《死亡连载》这篇小说,真的是你写的吗?” 金田二听了满脸不高兴,瞪了我一眼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的每一篇小说,不论长短,都是我对着电脑一个字一个字码出来的。” 我又问:“那为什么《死亡连载》这部小说不再连载了呢?” 金田二说:“这部小说的结尾部分,我已基本完成。但本着对读者负责和精益求精的原则,我还想再好好打磨打磨,所以临时拿了另一篇小说顶上去。” 我听了,不再说话。 吃完饭后,大家起身离去。 走出酒店时,我对张编辑说我还想去附近的书店逛逛,就不坐她的车回去了。 等她驾车离开后,我立即折回酒店,截住了刚从洗手间出来的金田二,并向他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证,然后沉着脸问:“金田二,我再问你一次,《死亡连载》这篇小说,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金田二吃了一惊,旋即宁定,说:“当然是我写的。” 我抓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拧,这小子立即痛得变了脸色。 我将他拖到一边,说:“你这篇小说,有些细节涉及13年前发生的一宗疑案,没有亲历过这个案子的人,根本写不出来。而13年前,你还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屁孩而已。刚才因为张编辑在旁边,我给你留几分面子,就没有追问你。现在你还不肯说实话?” 金田二实在痛得受不了,忙哆嗦着说:“放手放手,我说我说。我成名之后,一年要出十来本书,哪里忙得过来?所以大部分稿子都是找枪手写的。这篇《死亡连载》,也是我在QQ上认识的一个枪手写了传给我,署上我的名字发表的。我按千字百元给他付稿酬,我自己从发表的稿费到出书的版税,大概能拿个千字四五百元,所以还有不少赚头。” “这个枪手是谁?你还能不能联系到他?” “联系个屁,妈的,这小子坑了我,只把上半部稿子传给了我,说是下半部再打磨打磨就传给我。谁知上半部发表出来之后,在QQ上就再也联系不到他了,发电邮也不见回音,我只好拿了另一部稿子顶上去。”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你有没有他的联系地址和电话?” “我们都是QQ联系的,他的网名叫怕瓦落地,真名不知道叫啥。他给了我一个工行账号,稿子发表后,我就把他应得的稿费打到账号上。” 我见这小子痛得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不像是撒谎,找他要了那个“怕瓦落地”的账号,就把他放了。 我虽然拿了那个枪手的账号,但要想通过账号从银行查到他的相关资料,不走正常司法程序,银行是不会配合的。好在我妈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正好在工行青阳支行做主管。我找到他,给他看了自己的警察证,说明情况后又给他说了不少好话,他才颇不情愿地打印了一份客户资料给我。 资料显示,这个账号的开户资料如下: 姓名:陆荣。地址:青阳市太平坊89号505房。电话:1394813207X。身份证号码:4XX08119XX01130638。 这个陆荣,就是那个“怕瓦落地”吗? 我试着拨打了上面的手机号,却已经停机。 好在上面还有详细地址。我决定亲自去拜访一下这个“怕瓦落地”。 4 太平坊89号,是一幢灰色旧楼,楼高七层。 到了那里后,我才知道那是一栋教师住宿楼,里面住的都是附近三中的老师。 我爬上五楼,找到505房,按了几下门铃,大门打开,走出一位中年女子,四十来岁年纪,皮肤白皙,丝袜短裙,风韵迷人。她上下打量我一眼,问:“你找谁?” 我掏出警察证递给她看了,然后说:“我找陆荣。” 她神情微变,说:“他死了。” “死了?”我一怔,“怎么死的?你是他的……” “我是他的妻子,我姓卓。他过世已经半个多月了。” “他是怎么死的?能跟我说一下你先生的情况吗?” 她柳眉微皱,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们警察不是来调查过好几次了吗,他是怎么死的,连你们警方都不知道,我哪里清楚?”说罢“砰”的一声,关上了防盗门。 我很不甘心地下了楼,心想既然陆荣的死惊动了警察,那说明肯定是非正常死亡。 我跨上摩托车,来到辖区派出所,一打听,得知陆荣的命案是副所长老何带队侦办的,就直接找到了老何,跟他说明来意,向他了解陆荣的情况。 老何一边抽烟一边告诉我,陆荣今年42岁,本是文化馆的创作员,后来单位效益不好,就辞了职,回家写小说,搞自由撰稿,可是因为没有名气,稿子根本发不出去。后来经一个文化经纪人介绍,开始当枪手,替别人写稿子,稿子写好后署上别人的名字发表,自己拿一些稿费。几年后,渐渐在文化枪手这个圈子里有了些名气,找他写稿子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稿费收入也就相当可观了。 陆荣的妻子叫卓玉婷,是三中的一名数学老师。夫妻关系一般。大概半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有人发现陆荣口鼻流血,死在了金盆山公园假山后面的一把长椅上。经法医到场检验,他是氰化钾中毒死亡。死亡时间是当晚10点至10点20分左右,氰化钾经由食道进入体内的时间,大约在晚上9点半至9点50分。而根据警方调查,当晚8点至10点,陆荣一直跟家里的女佣人小米在一起。 小米是一名在读大学生,因为家里经济情况不好,趁着放暑假,想做两个月家政,赚点大学生活费。在陆家做佣人的过程中,读了陆荣写的一些小说,十分崇拜陆荣的才华,一来二去,两人就搅到了一起。因为卓玉婷经常在家给班上的学生补课,两人在家里偷情不方便,就把幽会的地点定在了离家不远的金盆山公园。公园的假山后面是一片树林,那里少有人去,十分僻静,两人便常常躲在那里的长椅上偷情。陆荣中毒身亡时,正逢两人在幽会。 因为陆荣死前,只有小米跟他在一起,警方遂将小米列为重点怀疑对象,但据小米交待,那晚陆荣将她悄悄约到公园假山后面,两人先是坐着说了一会儿话,调了一会儿情,然后陆荣就掀起她的衬衣解开她的胸罩,将她推倒在长椅上……完事后不久,陆荣突然浑身抽搐着倒在长椅上,口鼻流血,十分骇人。小米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吓得丢下他跌跌撞撞跑出了公园。在两人幽会期间,陆荣只喝过一瓶他自己买的矿泉水,可是警方并未从留在现场的那瓶矿泉水中检验出任何有毒成分。小米说自己并没有向陆荣投毒,而两人幽会期间,也没有第三个人靠近他们。 十分巧合的是,他们的幽会过程,恰好被一个无聊的中学生躲在草丛中用手机从头到尾拍了下来。当拍到小米惊慌失措地跑开,陆荣口喷鲜血死在长椅上时,他才觉出事态的严重性,急忙用手机报了警。事后这名中学生考虑再三,还是把自己用手机拍到的视频交给了警方。警方看了视频之后,发现由始至终,小米并没有投毒的可疑举动,也没有人靠近过他们。也就是说,陆荣是在幽会的过程中被人毒死的,但凶手并不是小米,而且也找不出第二个怀疑对像。 我问:“那卓玉婷呢?凶手会不会是她?” 老何摇头说:“我们调查过,案发当晚她一直在家里给两个学生补课,根本没下过楼。因为一直找不到线索,这个案子查到这里就搁浅了。” 听完老何的讲述,我差点惊叫出声。 陆荣的死,与13年前朱贵华的死,是何其相似。 同样是在与情人幽会过程中中毒身亡,同样是现场找不到投毒凶手的蛛丝马迹,同样是让警方无从下手的悬案…… 如此相似的作案手法,难道这两宗前后相隔13年的命案,竟是同一名凶手所为? 5 小米在陆荣死后,就离开了陆家,不再在那里做佣人。 当我找到她时,她正在家里收拾行装,准备提前返回大学校园。 应该说小米并不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儿,但她的身体发育得很好,白色的衬衣里,两只青春而丰满的小兔跳跃欲出。 当我亮明身份后,小米的脸立即沉下去,用不太欢迎的语气说:“又来审问我了?该交待的我都已经交待了,我没有毒害陆荣,我也不知道是谁害死了他。你们再来问一百次,也不会有结果的。” 我笑了,说:“不,我不是来查案子的,我只是想请你去喝茶。” 她怔了一下,瞧我一眼,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我们来到附近的一家茶餐厅,小米要了一杯奶茶,我则要了一杯西瓜汁。我说:“我们可以边喝边聊吗?”小米说:“你想聊什么?” 我说:“你觉得陆荣这个人怎么样?” 小米喝了一口奶茶说:“他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只可惜生不逢时,没有遇上一个好伯乐,所以终其一生,也只是一个隐藏在别人身后的枪手。” “还有呢?” “他也是一个很小气的人。他写稿极快,虽然只是做枪手,但每个月也有不菲的稿费收入。但是每一笔稿费都如数交给了老婆。不怕你笑话,我跟他交往这么久,他从来没有给我买过一件礼物。有时候我想要用化妆品,他就跑到他老婆的化妆间,将他老婆的化妆品偷来给我用,像那些香水、面膜、护乳霜等,用完了,他又给他老婆悄悄放回去。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小气的人。” 听她说到“护乳霜”这三个字,我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她鼓鼓的胸口扫去。她的脸忽然一红。 我赶紧收回目光,接着问:“他老婆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吗?” “我跟陆荣有了那一层关系,也就不到一个月时间,陆荣说他老婆整天只知道跟那些学生补课,应该没有察觉。” 我想了一下,又问:“你觉得在陆荣死之前,或者说之后,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吗?” 小米摇摇头说:“没有啊。”喝了一口奶茶,忽然说,“哦,对了,有一件事,我觉得挺奇怪的,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闹鬼了呢……”说到这里,她却欲言又止,脸色绯红,目光垂下去,落在自己的胸口。 我知道这件事一定跟她身体的那个部位有关,却也顾不上尴尬,追问道:“是什么事?” 小米的脸更红了,睫毛低垂,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陆荣曾经对我说过,我全身上下,最漂亮的地方,就是……胸部。每次约会,他都会把我这里‘咬’得紫紫的……往常我也没觉出有什么异样,可是他临死前的那一次,虽然后来我回到家洗了澡,但胸口却又痛又痒,好几天都不舒服,找医生看了,也没瞧出是什么原因。我还以为是被陆荣的恶鬼缠身了呢。好在没过几天,就好了……” 我不由得精神一振,盯着她道:“你说的是真的?你们最后一次幽会之后,你的胸口不适,有好几天?” 小米轻轻点一下头,羞赧地“嗯”了一声。 我忽然兴奋起来,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接近事情的真相。 离开茶餐厅后,我将小米送回家,然后再次来到太平坊89号505房陆荣的家。 卓玉婷开门后,没等她说话,我就从门缝中挤了进去。她有些愠怒地说:“怎么又是你?你想干什么?警察就可以强闯民宅吗?” 我没理她,目光四下睃巡,看到书房的桌子上摆着一台电脑,就问:“那是你先生的电脑吗?” 她说:“不是,那是我用的电脑。” 我问:“你先生的电脑呢?” 她说:“卖掉了。” “卖掉了?为什么要卖掉?卖给谁了?” “那台电脑已经用了好多年,很旧了,留着也没什么用,所以在清理我先生遗物时,顺手卖给了大街上踩着三轮车收购旧家电的外地人。”卓玉婷挑战似的瞧了我一眼,又说,“你放心,那台电脑警察已经开机检查过了,没有什么可疑的文件在里面,所以我才卖掉的。” 我盯着她说:“不知道为什么,你给我的印象,好像一点也不希望警方尽早破案,早点查出毒杀你丈夫的凶手。” “不是我不希望,实在是你们的办事能力太令我失望了。明明就是小米那个狐狸精为了摆脱我丈夫对她的纠缠而对他下了毒手,你们警方却偏偏将她放走了。我还指望你们能查出什么来?” 我不再理她,掏出手机拨通了辖区派出所副所长老何的电话,问他陆荣死后,他们有没有打开陆荣的电脑检查过。 老何说检查过了,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且为了以防万一,警方还用移动硬盘拷贝了陆荣电脑里的所有数据。 我忙说:“那你快帮我查一查,看里面有没有一篇叫《死亡连载》的小说。”而且我还怕陆荣写作时与稿件发表时用的题目不相同,特意说出了小说中几个关键词,让他们去搜索。 几分钟后,老何说从陆荣的电脑数据中,没有找到这篇小说。 跟老何通电话时,我一直注意观察着卓玉婷的表情。 我发现当我说出“死亡连载”这四个字时,她一直故作平静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之色。 6 挂了电话,我盯着卓玉婷看了足足半分钟,才淡淡地道:“卓老师,我能说出《死亡连载》这篇小说的题目,是不是让你感到有些吃惊?” 卓玉婷不敢跟我对视,移开目光道:“我吃惊什么?我根本就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突然提高声音说:“不,你明白。我要说的是,毒杀陆荣的人并不是小米,而是他的妻子——你卓玉婷。” 卓玉婷忽然笑起来,道:“你越说越没谱了。我老公被人毒杀的那天晚上,我整晚都在家里给学生补课,连大门都没出过,这一点,我的学生都可以给我作证。” 我走近一步,逼视着她道:“虽然你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但也不能绝对证明你就是清白的。你在自己的护乳霜里溶入了氰化钾粉末,护乳霜被陆荣偷去给小米使用后,氰化钾就黏附在了她的乳房上。陆荣与小米幽会,激情澎湃中用力亲吻甚至是啃咬她的胸部,自然就将氰化钾吸进了嘴里。” 卓玉婷冷笑道:“说实话,警察先生,我很佩服你凭空假想的能力。我与我先生相处得不错,尽管有小米插足,但我相信我老公只是一时被她迷惑,等那小狐狸精暑假结束,离开之后,他自然就会收心,回归到这个家里来。我犯得着为了男人的一次无心出轨,而如此煞费心机地去下毒杀人吗?” 我冷声道:“不,你要杀他,并不是因为他出轨,而是为了报13年前他毒杀你的情人朱贵华之仇。” 卓玉婷仿佛当胸挨了一记重拳,浑身一震,脸上已变了神色:“什么?你、你说什么?” 我背着双手,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说:“13年前,你跟自己的旧情人朱贵华不期而遇,旧情复燃,很快就搅在一起打得火热。陆荣从你胸口莫名的吻痕中察觉到了你红杏出墙的事,最后决定不动声色地杀死朱贵华,让你重回自己身边。他发现你每次跟朱贵华幽会之后,胸口都有被他‘咬’过的痕迹,于是就在你常用的护乳霜里边溶入氰华钾。你将护乳霜抹在胸口,也就等于将毒药抹在了胸口。朱贵华在酒店房间里亲吻你的胸口,自然就将毒药吸入了口中。只是药量不大,十几分钟后他才毒发身亡。陆荣拿着望远镜躲在酒店后面的青阳山上,亲眼目睹了朱贵华的死亡经过。这件案子,因为警方找不到有力线索,最后成了悬案。 “一转眼,13年过去了。陆荣做了一件天衣无缝的案子,自鸣得意之余,却也有一丝遗憾,就像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完成了一件堪称完美的艺术品,却只能藏在家里,不能拿出来向别人炫耀。积压了十几年之后,也许是自己的创作素材都用完了,他决定把自己的亲身经历写成一篇推理小说。当然,小说中的情节经过他的艺术处理之后,已很难看出案件的原型,而且又是署别人的名字发表,他就更没有什么顾虑了。但是他从望远镜里窥视到的朱贵华死亡场景的细节,却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以至于不知不觉地在小说中完全真实地再现了出来。 “而就是小说中这个跟13年前那宗悬案档案记录里几乎一模一样的死亡场景,引起了我的注意……当然,这篇小说,还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那就是你。你与我不同,我看到的只是发表出来的前半篇小说,而你却在他的电脑里偷偷读完了整篇小说,看完后面的解迷部分后,你知道了小说中的丈夫A是怎么杀死妻子的情人C的。以你的智慧,自然不难猜到这篇小说其实是陆荣写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由此也终于知道自己深爱的情人,到底是怎么死的。我已经调查过,你跟朱贵华是大学同学,在大学校园里谈过恋爱,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分手了。再次相遇,旧情复燃之后,你爱得很投入。朱贵华死后,你伤心了好久。现在明白真相之后,你首先想到的不是报警,而是决定亲手杀死陆荣,为情人报仇。 “就在这时,你发现了陆荣与小米之间的事,发现了小米胸口那难以遮掩的吻痕,发现了丈夫偷自己的化妆品给小米使用,于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一瓶下了毒的护乳霜,就让小米的胸部,成为了你谋杀丈夫的‘凶器’。 “陆荣一死,你立即删掉了他电脑里的那篇《死亡连载》。虽然事后警察检查过陆荣的电脑,但也只是例行公事,看了看里面的文件,就了事了。但你却害怕警方有所察觉之后,会再来检查电脑,现在警方的计算机高手,要恢复电脑中的一个被删文件,并不是难事。所以你干脆将电脑卖掉了。 “氰化钾接触皮肤,只要不碰到伤口,分量控制得好时,对人体影响并不大。但尽管小米回去洗了澡,还是感觉到胸口有些不适。而正是这一点,让我对案子有了新的线索。然后顺着这条线索,终于找到了毒杀陆荣的凶手——那就是他的妻子,你卓玉婷!” 卓玉婷听完,脸上神情大变,忽然高声尖叫:“你、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这些全都是你没有任何根据的臆测与推理……我没有杀人,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想要证据吗?不要以为你将有毒的那瓶护乳霜扔掉了,将陆荣的电脑卖掉了,警方就找不到你杀人的证据了。我马上将这案子报到市局,市局将会立即成立一个专案组,将陆荣的命案跟13年前朱贵华的案子并案侦查。一旦警方行动起来,你是一个人作战,而我们,却是有一个庞大的国家专政机器在跟着你转。我们会通过对外来人口的排查,迅速找到收购你那台电脑的外来工,无论他将电脑卖到了哪里,都可以被我们找回来。只要拿到电脑,你删掉的文件就可以恢复,而且警方的电脑高手还可以根据你留下的操作痕迹,查出该文件是在陆荣死后至这台电脑被卖掉之前被人删除的。还有,现在政府对化学危险物品管理如此严格,你所使用的氰化钾是怎么来的,无论是花钱托人搞到手的,还是从网上购买的,我们很快就可以搞清楚……你的狡辩,你的负隅顽抗,只是在浪费警方时间,但也仅仅是浪费时间,根据我们手里掌握的线索,要把整件事情搞清楚,也只是时间早晚的事……” 卓玉婷的心理防线,被我的义正词严与精辟推理彻底击垮了。 她愣了一下,忽然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掩面而泣:“为什么?为什么他杀人,你们警方管不了,我要为贵华报仇,你们却这么快就知道了?老天爷啊,这是为什么?” 7 自从我因机缘巧合,侦破了这件“青阳宾馆命案”之后,就更加喜欢翻阅档案室里那些旧档案和卷宗了。 随着阅读的深入,我发现有好多案件的侦破档案,读起来充满悬念,惊险曲折,其精彩程度,实在不亚于一部绝妙的侦探推理小说。 而最让我对科长老范刮目相看的是,我发现档案中记载的好多奇案,居然都是他当刑侦大队长时破的。 现摘取其中一些精彩案件,兹录于后,以飨读者。 第二章 致命危桥 1 刑警老魏最近有点烦。 老魏干了大半辈子警察,在青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绝对算是资深老刑警了。老魏已经五十好几,马上就要退休,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正该好好安度余年,不想老婆忽然生了一场大病,最后虽然治愈康复,可老两口大半辈子的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这时在北京工作的儿子又要买房结婚,伸手向家里要五十万。老魏心里这个气呀,这个不孝子,就是把你老爹拉到市场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呀! 老魏一着急上火,“火牙”的老毛病便又犯了,两边腮帮子肿得老高。 正是入冬时节,天气出奇的冷。 这天早上,老魏裹着冬装,捂着腮帮子,刚到刑侦大队上班,就被大队长范泽天叫住。范泽天告诉他,今天早上有人在青阳大桥下发现一具尸体,因为自己手里有大案子脱不开身,所以叫老魏带队过去看下情况。 老魏一挺胸脯,说:“是。” 青阳大桥位于城东青阳河上,双向四车道,三年前竣工。一年多前,半边大桥被一辆超载大货车压垮,这座桥就成了危桥,两头竖起水泥石墩,严禁车辆通行。但为了贪图方便,仍然不时有行人或踩自行车的人在半边危桥上通过。 老魏带人赶到时,危桥下的河滩上已经围了不少人。 地上躺着一具水淋淋的尸体,死者是一个中年男人,大约四十多岁年纪,穿一件加厚棉外套。 老魏看看死者苍白的脸,觉得有点眼熟。 刑警小李吃惊地叫起来:“哎,这不是长城建筑公司的老总万长城吗?” 长城建筑公司可是青阳市数一数二的私营大企业,不但承建了许多市政工程,而且还搞房地产开发。 老魏也在电视上见过万长城,仔细一瞧,还真是他。 老魏叫小李赶紧联系万长城的家人,又问尸体是谁发现的。 一个头戴护耳皮帽的老头儿站出来说:“是我。” 据老人说,他是这青阳河上的渔夫,今天趁着河面没结冰,他一早就来撒网,不想一网下去,竟拖上来一具尸体。 老魏问发现尸体的具体位置,老头把手拢在袖子里,胳膊肘儿朝青阳大桥那边抬了一下,说就在最中间的那个桥墩下。 法医在现场作了初步检验,死者后脑有钝器伤,但并不致命,口鼻部附着有蕈形泡沫,肺部有积水,可以确认系溺水身亡。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7点至10点之间。更具体的死亡时间,需尸检后才能进一步确认。 老魏问:“死者后脑钝器伤是外力击打所致吗?” 法医说:“创口形状不规则,估计是石头石块之类的钝器撞击所致,可能是有人拿着石块在背后袭击他,当然,也不排除系落水过程中碰撞所致。” 老魏皱着眉头,边听边点头。 “哎,他口袋里好像有东西。”痕检人员忽然叫了一声。 老魏急忙走过去,痕检人员戴着白手套,从死者棉大衣两边口袋里各掏出一大块石头,棱角分明,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两块石头加起来只怕重量不轻。死者穿着加厚的棉大衣,被人在口袋里揣上两块石头,一时还真看不出来。 “这可是杀人沉尸呀!”老魏本来还有点怀疑死者可能是跳河自尽或失足落水,但现在已基本可以确认系他杀。 他四下里看了看。 现在是枯水季节,青阳河的河面比夏天涨水时窄了一半,冷风从河面吹来,让人止不住要打寒战。 河水几乎没有流动,尸体落水才一夜时间,应该没有被冲走多远,所以死者极有可能是在尸体被发现的附近不远处落水的。 老魏背着双手,踱上危桥。 这座青阳大桥的承建单位,正是万长城的长城建筑公司。 塌桥事故发生后,有人举报其为豆腐渣工程。也不知道万长城使了什么障眼法,最后竟让上面派来的事故处理小组的专家将事故原因定性为大货车超载严重所致,与大桥建筑质量无关。 大桥成为危桥后,经历风雨侵蚀,又没人管理,两边的护栏也都毁坏掉落,在桥上骑自行车,其实是很危险的。 老魏走到桥中间,向下一望,桥面距离河面有近十米高,虽是枯水季节,河中间水深只怕也有三四米,且距离两边河岸甚远,人若掉下,当真只有死路一条。 他仔细瞧着脚下,果然在最中间桥墩上方的桥面发现了一小摊血迹,血迹旁边还有一些凌乱的脚印。 他叫来痕检人员认真勘察,脚印太过杂乱,已无法提取,但经过快速化验,可以确认那一摊血迹是死者万长城留下的。 据此判断,死者极有可能就在此处遭人袭击,再被推落下水的。落水前还被人在口袋里塞了两大块石头,估计凶手是怕其尸体浮出水面,暴露罪行。 想不到万长城竟死在自己建筑的大桥上,莫非真是天意使然? 忽听一阵喇叭鸣响,一辆黑色丰田停在桥头,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年轻女人,黑丝短裙高跟鞋,耳朵上吊着两个夸张的大耳圈,显得漂亮而时尚。 刑警小李走上去一问,才知她叫赵卉,是万长城的老婆。 赵卉一见万长城的尸体,人就向后一倒,晕了过去。 跟在身边的年轻司机急忙抱住她,赶紧掐人中,赵卉悠悠醒转,看着地上的尸体,掩面而泣。 老魏知道她一时半会平静不了,就把那司机叫到一边,问死者是不是他的老板。 司机眼圈红了,点头说:“是我们老板。我是专门给他开车的司机。” 老魏问:“你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什么时候?” 司机回忆着说:“是昨天中午吧。当时万总要去省城办事,但小车发动机坏了,还在修理厂修理,我想另外派车,万总说不用,他自己去车站坐车就可以,反正省城也不算远,而且……” 老魏皱着眉头问:“而且什么?” 司机犹豫一下,说:“而且万总说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去了省城。” 老魏问:“知道他去省城办什么事情吗?” 司机说:“不知道,他没说,我们也不敢问。” 老魏问:“他出门之后,有打电话回来吗?” 司机朝赵卉那边看了一眼,说:“我听太太说,万总昨天傍晚七点左右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说自己已经回来,正在车站门口。当时小车已经修好,太太问要不要派司机去接他,万总说不用,他自己走路回家,权当散步。万总家就住在桥那边不远的豪景山庄,从车站过来,如果开车,要沿着青阳河绕一个大圈子,如果步行,可以从青阳大桥上直接穿过,就很近了。结果太太等了一夜,也没见他回家,打他手机也关机,正在担心呢,今天早上就接到警方电话……” 老魏见赵卉止住了悲声,就问她:“你老公出门的时候,手里带了些什么东西?有没有带什么值钱的物品?” 赵卉说:“他身上背了一个斜挎包,里面有五十万现金,身上有手机、手表。他戴的是一块劳力士满天星镶钻手表,价值六万多块。对了,他喜欢收藏玉石,无论背什么包,都会在包里挂上一个开过光的玉观音,以保佑自己出入平安。那块玉也值好几万元。” 老魏点点头。 他刚才已经问过那个老渔夫,万长城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时,身上并没有挎包之类的东西,警方也在附近搜寻过,没有发现被丢弃的挎包。而且万长城手腕上的手表和腰里的手机也不见了。 老魏摸摸自己肿起的腮帮子,心想现在基本可以认定,这是一起恶性抢劫杀人案,看来自己又有活儿干了。 2 在下午的案情分析会上,老魏向大队长范泽天汇报了现场勘察情况和警方目前所掌握的线索。警方调看了市汽车站昨天下午的监控视频,发现万长城走出车站时,身上的挎包还在。 范泽天思索着说:“从目前咱们所掌握的线索来看,我同意你们的侦查方向,这很可能是一起抢劫杀人案。” 他拍拍老魏的肩膀,“这个案子由你来负责吧。万长城不但是咱们青阳市有头有脸的民营企业家,而且还是市政协委员,这桩命案很受舆论关注,你一定要争取早日破案。” 老魏说:“是。” 专案组成立后,侦查工作随即展开。 警方从车站监控视频中发现,万长城11月14日也即昨天晚上走出车站的时间是晚上七点零七分,从车站步行至青阳大桥东岸桥头,约需十多分钟,也就是说万长城在桥上遇袭时间大约在晚上七点二十分左右。 警方在青阳大桥东西两头展开了细致的走访排查工作,希望能发现案发当时的目击者。 另外,万长城被抢走的除了挎包里的现金,还有手机、手表和一块玉石。 根据以往的经验,凶手抢到东西后,有可能会急着出手。 赵卉已将那枚玉观音的照片发给警方,那是一块造型很特别的玉石,很好辨认。镶钻手表后面刻着“WCC”三个字母,是万长城名字拼音首字母大写。 警方把这一情况通报给全市大小当铺和二手市场,一旦发现有人拿着这两样东西来卖,立即报警。 警方忙碌了三天,仍然没有发现半点有用的线索,正自气馁,忽然接到城东皇叔街一家当铺来电报警,说是有个家伙拿了一块背后刻有“WCC”三个大写字母的劳力士手表来抵押。老魏精神大振,立即带人赶去。 当铺老板从高高的柜台后边站起来说:“你们来晚了,那家伙已经走了。” 老魏气坏了,问:“你怎么不拖住他?” 店主苦着脸说:“人家要走,我留得住吗?” 老魏问:“手表呢?” 老板说:“这是在你们警方挂了号的赃物,我哪敢收呀?我看了一下,骗他说是山寨货,没收,他就走了。” 老魏气得直瞪眼,店主狡黠一笑说:“不过我这里有监控,已经拍下了他的脸。” 老魏马上调看监控视频,发现拿着手表来当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脸型黑瘦,头发凌乱,身上套着一件脏兮兮的旧羊毛衫。 店主说对方说带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应该不是本地人。 老魏立即把那家伙脸部截图发回局里,叫户籍科的人查一下,看有没有他的资料。 户籍科很快回电,这家伙曾到公安局办理过暂住证,他叫佟亮,四川雅安人,四年前来到青阳市,据暂住证上的资料显示,他租住在太平坊文华街21号303房。 太平坊在老城区,老魏找到文华街21号,发现那是一幢灰蒙蒙的四层旧楼,外面墙壁上用石灰水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楼道敞开着,没有上锁。 老魏带人爬上三楼,找到303房,房门关着,屋里传出嘈杂之声。 从声音上判断,屋里不止一人。 老魏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里的配枪,朝小李使个眼色。 小李猛然一脚踹开大门,老魏冲进屋,屋里有三个男人,两个年轻人和一个老头,正围在一起打牌。 老魏认出其中一个年轻人就是在当铺监控视频中见过的佟亮,立即掏出枪来大喝一声:“警察,不许动!” 屋里三人先是一愣,待看清从天而降的是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之后,不由得一齐变了脸色,扑通一声,一齐抱头跪地,大叫:“别开枪,别开枪,我们承认,我们抢了万长城……” 老魏与小李对望一眼,甚觉意外,第一是没有想到嫌疑人这么快就招了,第二,他们自称“我们”,看来抢劫杀人的并非佟亮一人,而是团伙作案。 三人被带回公安局,审讯工作随即展开。 据佟亮交待,他们三个是同乡,四年前从家乡来到青阳市,一直在长城建筑公司打工。青阳大桥他们也曾参与建造。前前后后在万长城的建筑公司打了四年工,可老板一直没有给他们结算过工资。每到过年的时候,万长城就给他们发两千块钱路费,余下的工资说是等等再结,这一等就是好几年。现在万长城拖欠的他们每个人的工资都已经超过五万元了。今年年关将至,三人商量说什么也要跟万长城把工资结了回家过年。可万长城根本不理会他们,甚至还找来地痞流氓威吓他们。他们三个既恼火,又无奈。 几天前,也即11月14日傍晚,他们三个在青阳大桥附近溜达,碰巧看见万长城身上背着一个包,一个人在路上走着。三人心中不平,顿起歹意:既然要不到工资,那就把他给抢了,无论如何总要捞点路费回家吧?等万长城走到危桥上时,他们三个见四下无人,便紧跟上去,随手捡了一块石头,往他后脑勺上敲了一下。万长城“哼”了一声,被打晕在地。他们三个生怕被人看见,胆战心惊地抢了他的包,捋了他的手表,扯了他皮带上的手机,撒腿就跑。 老魏沉着脸问:“你们真的只是将万长城打晕过去?” 佟亮点头说:“是呀。” 老魏盯着他问:“你们不看新闻的吗?” 佟亮苦笑道:“出租屋里没电视,也没报纸,我们从来不看新闻。” 老魏说:“那我现在告诉你,万长城死了,就在你们抢劫他的那个晚上,那个地方,被人杀死了。” 佟亮吓了一跳,说:“不可能呀,我们下手并不重,真的只是将他打晕,我怕闹出人命,还特意看了一下,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呼吸顺畅,头上敲破皮肉流了一点血,不过很快已经止住。我们只是出来打工的,不想杀人,只想拿回属于自己的那点血汗钱。” 老魏问:“你们用来作案的石头呢?” 佟亮说:“当时就扔进青阳河了。” 老魏说:“我们在你的出租屋里找到了万长城的手机和手表,还有他的挎包,挎包里的五十万元现金去哪里了?” 佟亮睁大眼睛道:“什么,五十万现金?没有,那里面除了一块破玉观音,就只有几千块钱,我们三个当时就分了。那个手表看起来蛮值钱的,谁知我拿到当铺,人家说是山寨货。” 老魏皱眉说:“看来你还是不老实啊,万长城出门的时候,包里明明带了五十万元现金,现在全被你们抢了,你还不承认?” 佟亮苦着脸道:“阿Sir,我都已经进来了,还能不老实吗?那包里真没有五十万,他出门时带了五十万,也许回来之前花掉了呢?还有,我们要是有了五十万,早回老家过年去了,还用待在这里等你们来抓吗?” 老魏一想也对,如果他们真的抢了五十万,或者杀了人,还能在出租屋里若无其事地玩纸牌,那可就不是一般的心理素质了。况且现在将三人分开审讯,口供并无出入,看上去不像串供,也不像撒谎。如果他们口供属实,那么万长城身上的五十万元,很可能是带去省城花掉了。而杀死万长城的凶手,也另有其人。 佟亮他们抢劫过后,夜幕中的危桥上只剩下昏迷过去的万长城。这时真正的凶手走了出来,趁着万长城尚未苏醒,便在他的棉衣口袋里塞进两大块石头,将他推下青阳河,落石沉尸,将其杀害。 如果抢劫和杀人是分开的两桩案子,那么这个杀人凶手又是谁呢? 3 为了搞清楚案发当日被害人万长城的行踪,老魏亲自去了一趟省城,但回来之后向范泽天报告说并无收获。 案子一下陷入僵局。 正在这时,小李从万长城的司机那里得到一条重要线索,案发当天下午,曾经有人向他打听过万长城的行踪。 这个人叫黄三强,因为是个癞痢头,所以认识他的人都叫他三癞子。 三癞子几年前因为持械伤人,坐过三年牢,出狱后一直没有正式工作,就在社会上混。万长城为了对付讨要工资的民工,或者搞房地产开发时恫吓那些拒绝拆迁的“钉子户”,曾请他出面“帮忙”。两人也算是熟人了。 据司机反映,案发当日下午两点左右,他在汽车修理厂门口偶遇骑摩托车的三癞子。三癞子停车跟他搭讪,并问:“万总去哪儿了?刚刚去公司找他,他人不在。” 司机随口说他去省城办事了。 三癞子问:“你是他的专职司机,怎么没去?” 司机说:“车坏了,我在修车。万总自己一个人乘车去了省城。” 三癞子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摩托车一轰油门,走了。 司机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后来万长城死于非命,他越想越觉得可疑,所以才将这一情况告诉了警方。 老魏分析道:“如此说来,万长城独自一人去省城这件事,除了他老婆和司机,就只有这个三癞子知道了。” 小李点头说:“对,所以我才觉得这个人很可疑。” 老魏点点头说:“不管怎样,先传唤这个黄三强,探探他的口气。” 黄三强约莫三十岁年纪,果然是个癞痢头,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看起来让人瘆得慌。 他也不是第一次进公安局,大大咧咧的,并不胆怯。 老魏问:“黄三强,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来吗?” 黄三强晃头晃脑地说:“知道,不就是为了万长城的命案嘛。” 老魏问:“这个月14日下午七点至晚上九点之间,你在哪里?” 黄三强笑道:“这是问我有没有案发时不在场的证据吗?别浪费时间了,没错,这个时间段我确实在青阳大桥附近,而且我也确实想杀万长城,可是他真的不是我杀的。” 据黄三强交待,他确有杀万长城之心。 那天下午从万长城司机口中得知万长城独自一人出门,他就觉得机会来了。 他给万长城打电话,探知对方会从车站经青阳大桥步行回家,于是就骑摩托车隐蔽在万长城所住豪景山庄门口不远一个他回家必经的拐角处,准备等万长城走到这里时伺机动手。可是一直等到晚上七点半,仍不见万长城现身,再打他手机,却已关机。 他心有不甘,骑着摩托车沿途寻去,大约七点四十分左右,他骑摩托车经过危桥,并没有看见万长城,又一直寻到车站,也没有见到他。 他以为万长城骗了他,骂了一句“他妈的”,只得悻悻作罢。 直到第二天看了电视新闻,才知道那晚万长城淹死在了青阳河。 老魏见他眼神闪烁,说话像背预先想好的台词,就知道这里边有蹊跷,一拍桌子火道:“三癞子,你给我老实点儿。我们既然把你请进来,就肯定已经掌握了你干坏事的证据。到了现在你还不老实交待,那就是自讨苦吃。” 他朝小李使个眼色,小李心领神会,挽起衣袖虎着脸走上前,装出一副要“教训教训”他的样子。 “怎么着,你们还真敢刑讯逼供呀?”黄三强好汉不吃眼前亏,忙叫,“好了好了,我说我说,我承认,万长城是我杀的。我骑着摩托车经过那座危桥,正好撞见万长城,杀心顿起,就把他推下了大桥。” 老魏问:“你看到他时,他是不是昏迷在大桥上?” 黄三强说:“对对对,他当时正昏迷不醒,我本来以为他死了,那正好省得我动手。谁知下车一看,他只是昏迷过去,呼吸顺畅,估计死不了,所以我一咬牙,就把他推下了大桥。” 老魏问:“你为什么要在他棉大衣口袋里塞两块石头?” “石头?”黄三强一怔,“这叫落石沉尸,你懂不懂?让他揣两块石头在口袋,增加他的重量,尸体就不容易浮起来。” 老魏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轻轻舒了口气。 至此,万长城命案发生的经过,已经基本查明了。 佟亮他们三个先将万长城击晕,实施抢劫后离去,以为过不了多久万长城就会自然醒转。谁知他们离去不久,大桥上只剩下昏迷倒地的万长城,刚好心怀杀机的黄三强赶到,轻而易举地就将毫无反抗之力的万长城丢进冰冷的青阳河,落石沉尸。 老魏问:“据我们调查,你与万长城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他?” 黄三强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老魏一愣:“你的意思是说,你是受人指使?那个人是谁?” 黄三强说:“这个我不能告诉你们。”他看看旁边正朝他晃动拳头的小李说,“做我们这行有我们的道义,我承认我杀了人,万长城的案子是我做的。但我绝不会说出我背后的老板是谁。就算你现在打死我,我也是这句话。” 老魏笑笑说:“你放心,他只是吓唬吓唬你,刑讯逼供那是无能警察才干的事,咱们不会干。你的幕后指使人是谁,咱们很快会调查清楚。你就准备吃枪子吧。” 4 别看黄三强在外面横行霸道,可在家里,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 他母亲因为他坐牢那几年劳累过度,得了一种比较罕见的病,据说只有北京的大医院才能治好,而且手术费最保守估计也要二十多万。 道上曾有传闻,黄三强为了给母亲筹钱治病,还暗中策划过抢银行,但没有成功。 但是最近,他母亲忽然坐飞机到北京,在一家大医院成功进行了手术,手术费三十万已经支付给医院…… 听完小李的汇报,老魏着实愣了一下。 看来黄三强这小子所言不虚,他还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呢。 他母亲的三十万元手术费,显然就是他替别人杀死万长城的报酬。 可是到底是谁拿三十万买万长城的命呢? 是他不共戴天的仇家,还是生意场上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 老魏想了一下,忽然问小李:“你说万长城死后,最大的受益者是谁?” 小李脱口而出:“当然是他那年轻的老婆呀。” 老魏摇摇头,脸上露出奇怪的笑意。 小李脑中灵光一闪,说:“是他那个帅哥司机。” 老魏点头。 小李说:“我也看出来他老婆赵卉和司机关系不一般,你的意思是说背后指使黄三强杀人的就是他俩?” 老魏没有说话。 小李说:“我觉得不大可能,如果真是他俩,他们只会希望黄三强藏得越深越好,绝不会在警方根本没有注意到黄三强的时候,就自揭其短地把他推出来。” 老魏点头说:“有道理。” 这天下午,市局领导交给老魏一封信,说是从纪委转过来的一封与万长城命案有关的举报信。 老魏一看,信是打印出来的,主要内容是说,市政府一位姓蔡的副市长和万长城官商勾结,在许多市政工程招投标中,存在行贿受贿暗箱操作等违纪违法行为。青阳大桥之所以建成了豆腐渣工程,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塌桥事故发生后,蔡副市长和万长城通过做假等手段蒙混过关撇清关系。最近蔡副市长要升到省厅做一把手,不想省纪委收到举报信,正要对青阳大桥塌桥事件重新展开调查,据说万长城这次携带五十万元现金进省城,就与这件事有关。蔡副市长不想因为这件事影响自己仕途,为了杀人灭口,所以暗中放出话来,愿出三十万买万长城一条命。 老魏觉得这是一条重要线索,立即就此展开调查。 但最后却发现,这位蔡副市长其实早在两个多月前就已被省纪委“双规”,一直处在秘密控制之下。他房间里除了要他交待罪行的纸和笔,没有手机电话,没有电脑互联网,跟坐牢没有什么区别,所以绝不可能指使别人杀人灭口。 线索就此中断。 老魏很是气馁,案情分析会上,他问小李:“从目前情况来看,你觉得咱们应该从哪个方向入手才好?” 小李想了一下说:“万长城黑白通吃,平时仇家不少,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更多,要是一个一个排查,困难比较大。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从黄三强身上下手。” 老魏说:“可是他这个人极讲义气,死也不肯招出幕后老板是谁。” 小李说:“他不是个孝子吗?也许咱们可以从他母亲身上打开缺口。” 老魏:“说这倒是个办法。” 两天后,老魏带着小李乘飞机到北京,在一家大医院找到了手术后正在住院的黄三强的母亲。 老魏怕老人家受不了打击,没告诉她黄三强杀人的事,只是提一些水果,身着便装走进病房,说自己跟黄三强是好朋友,因为最近进京办事,受黄三强之托,前来看望老人家。 老人家十分高兴。 聊天过程中,老魏假装不经意地问起老人家手术费的事,老人家心疼地说:“这次手术差不多花了三十万元,都是三强向朋友借的。” 老魏问老太太知不知道给黄三强借钱的人是谁。 老太太摇头说不知道,钱是他进京前一天,也就是11月15日借到的,是他的朋友亲自送到家的。 老魏问她认不认识他那个朋友,他们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老太太仍旧摇头,说他们关起门在房里说话,她没有听到。那个人她也不认识。 想了一下,又说:“不过有些眼熟,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老魏忙说:“您再好好想想。” 老太太想一下,说:“瞧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以前我在中和村捡矿泉水瓶时见过他,他好像就住在那里。” 老魏问:“他大概多大年纪,长得什么样?” 老太太说:“大约四十来岁吧,戴眼镜,斯斯文文,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 老魏知道,中和村是青阳市的一个城中村,目前正面临拆迁重建,村子不大,找一个人应该不难。 他朝小李使个眼色,小李立即走到外面走廊,给局里户籍科打电话,让他们把中和村所有三十五至四十五岁之间男性常住人口身份证资料发到自己的工作邮箱。 十几分钟后,户籍科将资料发送过来。 据户籍科的同事筛选,整个中和村共一百五十户人家,符合查找条件的男子共八十二名。 小李把这些人的照片在手提电脑里打开,一个一个放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最后指着一个戴近视眼镜的瘦削男子说:“就是他。” 老魏一看,那人名叫高明,住在中和村102号。 回到青阳市,老魏马不停蹄地传唤了高明。 高明,今年42岁,中和村老住户,三中物理老师。 老魏开门见山地问:“11月15日,有人看见你亲手将三十万元交给黄三强,有这回事吗?” 高明说:“是的,但钱不是我的,是我们中和村一百五十户人家每家出两千元凑起来的。” 老魏有点意外,问:“你们中和村为什么要凑钱给他?” 高明说:“因为我们想请他帮我们解决万长城。” 原来万长城想把中和村拆了搞房地产开发,但给拆迁户每平米房产的拆迁安置补偿,还不及周围房价的一半。一旦拆迁,中和村村民无力购买新房,便会无家可归,所以全体村民都不同意拆迁。为了逼迁,万长城请黄三强带人在村里泼屎放蛇砸门拆玻璃,甚至上门砍杀,村民们义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后来村里人聚在一起商量,万长城可以找黑道上的人玩手段,咱们也可以呀,他黑,咱们比他更黑。所以下次黄三强上门逼迁的时候,村民们就好言好语将他请到家里商谈,表示愿出更高的价钱,请他反过来去教训万长城。黄三强问他们愿意出多少钱,村民们说出十万。黄三强想一下说:“你们教训一次万长城也不顶事,他在上面有人,完了还是要拆你们的房子,而且我也会受连累。”村民问:“那怎么办?”黄三强咬咬牙说:“无毒不丈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帮你们彻底把万长城解决了吧。你们给我三十万,我帮你们彻底解决后顾之忧,保证万长城再也不会来拆你们的房子了。再说你们共有一百多户人家,平摊下来,每户出两千元,就把这事彻底摆平了,何乐而不为呢?”黄三强又拍着胸脯保证说:“盗亦有道,你们放心,就算我被抓去枪毙,也绝不会供出你们来。如果我把你们扯进来,你们可以把钱要回去。”虽然没有言明,但村民都隐约猜到他所说的“彻底解决万长城”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沉默着,谁都没有表示异议。11月15日,村民看到新闻说万长城被人杀死了,心里知道一定是黄三强干的,于是大家都遵守诺言,凑齐三十万元,派高明做代表,交给了黄三强。 老魏做梦也没有想到,指使黄三强杀害万长城的幕后真凶,居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村人。 案子虽然破了,老魏的火牙仍然未好,整天捂着腮帮子,难得见他说句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5 天低云暗,冷风劲吹,入冬的第一场大雪终于纷纷扬扬下起来。 老魏呵着白气,穿过公安局的大院,走向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的办公室。 他手里拿着万长城命案的卷宗,要请范泽天签字结案。 其实案子几天前就已经破了,他想找范泽天签字,可这位大队长一直忙着,只能在电话里闻其声,不能见其人。 今天好不容易看见他回办公室,赶紧拿着卷宗一路小跑过来。 范泽天接过卷宗看了一下说:“对不起,老魏,这个字我不能签,因为这个案子还没有破。” 老魏一愣:“还没有破?” 范泽天说:“对,我看过这个案子的所有资料,觉得咱们的侦察工作有漏洞,甚至出现了很大的偏差。咱们就从黄三强杀人说起吧。在万长城所住的豪景山庄前面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有一个交通监控摄像头,拍到11月14日晚间,黄三强骑着摩托车沿路寻找万长城经过那里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三十四分,然后晚上七点四十八分,他骑着摩托车出现在汽车站的治安监控视频里,这中间只有十四分钟时间。从那个十字路口到汽车站,你知道的,最近的路,只有经过青阳大桥这一条道。我请技术科的同事反复测试和计算过,那条路,因为路况不好,骑摩托车最快也要十三分钟,黄三强用了十四分钟走完,已经算是很快的速度了。如果他真是杀害万长城的凶手,如果真如他所言,骑摩托车经过危桥发现昏迷倒地的万长城,然后停下摩托车上前察看,试探他的鼻息,确认他没有死,然后再找到适合的石头塞进他口袋,再把他推下河去,经过反复演示,我计算出,这中间至少要耽搁五至八分钟。” 老魏渐渐明白他的意思,问他:“你的意思是说,如果黄三强杀了人,那么他走完这段路,行路时间加上作案时间,至少需要十八至二十一分钟,而他实际上只用了十四分钟,所以他根本没有时间杀人。” 范泽天点头说:“是的,从监控视频所记录的时间差来看,他根本没有时间在桥上杀人。我个人比较倾向于认同黄三强的第一份口供,他想杀万长城,但没有找到目标。他开着摩托车经过青阳大桥,一路上并没有看见万长城,过了桥,他继续向前搜寻,所以他的身影才会出现在车站的监控画面中。” 老魏见自己的推理被推翻,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冷着脸问:“如果黄三强没有杀人,那他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呢?” 范泽天说:“其实很简单,如果他不承认是他杀死了万长城,他就不可能得到母亲的三十万救命钱,就算拿到了,也会被得知真相的村民要回去。他虽然是个流氓,但他也是个孝子,他为了筹钱给母亲治病,宁愿自己坐牢,甚至被枪毙。” “如果他没有杀人,那万长城又是怎么死的呢?” “经过推算,黄三强骑摩托车经过青阳大桥大约是晚上七点四十分左右,这时他并没有在大桥上看见万长城,说明万长城这时已经落水了。而民工佟亮三人打晕万长城实施完抢劫离去时,大约是七点二十五至七点三十分之间。从佟亮三人离开,至黄三强到来,中间大约有十五分钟时间。经过调查走访,基本可以确认,这中间并没有人上桥,自然也就没有人将万长城推下青阳河。那他是怎样掉进河里的呢?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我个人的推理是,抢劫他的人离去后,他很快苏醒,意识模糊中翻了一下身,危桥护拦早已毁坏,他翻动身体,很快就滚到桥沿,毫无阻拦地掉了下去。” 老魏表情痛苦地呲了一下牙,不知是牙痛,还是因为自己侦破的案子被队长轻而易举推翻而感到恼火。 他大声问:“万长城口袋里的石头又怎么解释?这不是有人落石沉尸最好的证据吗?” 范泽天道:“不错,当初这个案子之所以定性为他杀,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在死者口袋里发现了两块石头。投水自尽的人应该不会在自己口袋里塞上两块石头,失足落水的人就更不会有此不合常理之举了。要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就不得不从万长城独自去省城所办事项所起。万长城喜欢收藏玉石,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赌石。那天省城刚好有一场地下赌石大会,据我调查,那两块石头,其实是万长城花五十万赌来的,他觉得石头里面所藏美玉,价值远不止五十万元。他怕放在包里被人偷,所以就藏在了自己大衣口袋里。” 老魏皱眉道:“是吗?我也去省城调查过,怎么就没有调查出来呢?” 范泽天盯着他道:“不,你调查出来了,你早就知道他口袋里揣着的不是两块普通的石头,所以你从省城回来的第二天,就跑到物证科,用两块颜色和形状大致相同的石头,把那两块石头掉包了。其实所有证物在案发现场都已被拍照,但已经收进物证科的两块毫不起眼的石头,又有谁会再次拿出来跟最初拍摄的照片仔细对照呢?物证科装有监控探头,但你掉换石头时一直背对着镜头,所以绝对不会被人看见。其实这时候你已经知道万长城并非死于他杀,而是迷糊中失足落水,但为了将那两块价值不菲的石头据为己有,你不得不将这个案子办成凶杀案,恰巧这时黄三强自认其罪,正中你下怀。但是黄三强虽然承认杀人,却不愿说出幕后的买凶杀人者是谁。警方侦破工作进入死胡同之际,忽然收到一封从纪委转来的举报信,使警方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蔡副市长。经过技术科分析,这封信是用咱们局的电脑打印的,如果要我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你办公室那台喷墨打印机打印出来的。其实那封举报信是你写的。” 老魏的脸色已经变了,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问:“笑话,我为什么要写那样的信?” 范泽天道:“因为你想让这个案子早日侦破,早日结案,因为你怕再拖下去会夜长梦多。蔡副市长与万长城之间的龌龊勾当,在咱们青阳市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据你推测,指使黄三强杀人的,极有可能是这位急于升官却又丑闻缠身的副市长。但是你手里没有任何指向他的证据,不敢贸然调查他,所以就自己写了一封举报信,把警方的调查方向引向这位贪官。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官场上有你太多不了解的潜规则,虽然没有对外公布,但实际上蔡副市长早就已经被省纪委‘双规’,他已经被软禁起来,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再指使别人去杀人。你的诡计没有得逞,中和村的线索恰好在这时浮现出来。你终于找到了指使黄三强杀人的幕后黑手。这个案子表面看来,确实被你侦破了。你这么急着找我签字,就是希望这个案子早点结案。我为什么三番几次不肯签字,就是因为我对这个案子产生了怀疑,这几天我一直在暗地里加紧调查。” 老魏像是被人一拳击中火牙痛处,面容扭曲,满脸痛苦,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范泽天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意味深长地说:“老魏,就像万长城丧命于自己建筑的危桥,其实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中都有许多危桥,一不小心,就会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我知道你家里经济情况不好,老婆生病,好不容易盼到儿子大学毕业,原指望他能赡养父母,谁知却还反过来向你伸手要钱买房。这何尝不是你人生中的一段危桥?你把那两块石头放回物证科,将这个案子重新侦查清楚,我不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办完这个案子,你就退休养老吧。” 老魏抬头看着他,眼圈就红了。 第三章 生死快递 1 这是一栋建于三十年前的筒子楼,楼高五层,一条走廊直通南北,走廊的一边,排列着七八间格局逼仄的住房。 这栋楼几年前被人买下,稍加改造,就成了专门向外地人出租的出租楼。 这天早上,住在三楼302房的打工妹阿玲手里拿着一本书,去敲隔壁房间的门,敲了半天,无人应门,用手轻轻推一下,门是锁着的。 她觉得有点奇怪,把手从旁边没有关紧的窗户里伸进去,掀起窗帘一角,凑近一瞧,只见屋里地板上躺着一个女人,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流了一地…… 阿玲的一声尖叫,惊醒了大楼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租客。 几辆警车呼啸而至,带队赶到现场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 命案发生在三楼紧挨着楼梯间的301房,打电话报警的是死者的邻居阿玲,阿玲同时也给房东何鸿祥打了电话。 住在附近的何鸿祥比警方先到一步。 可是301房被租下之后,租客已自行更换门锁,房东有钥匙也打不开门。 范泽天只好叫人破门而入。 这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套间,一个年轻女人仰面躺在客厅地板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流出的鲜血早已凝固。客厅一角摆着一张书桌,书桌上堆着一些书,还有一台打开着的、处于屏保状态的手提电脑。 房东何鸿祥凑到死者跟前瞧了瞧,非常肯定地说:“没错,她就是这间房子的租客。” 他从皮包里拿出死者三年前来租房时用的身份证复印件给警方看。 范泽天看了,死者名叫霍雨佳,外市人,今年27岁。 范泽天一面叫助手小李想办法联系死者家人,一面向房东询问死者的情况,但何鸿祥说自己除了上门收取房租,与死者并无过多接触,提供不出更多信息。 范泽天转而询问报案人阿玲。 阿玲说自己在附近一家酒店做领班,平时早出晚归,跟死者接触并不多,只知道死者是一个网络作家,整天对着电脑码字,有时一个星期也难得见她下一次楼。 范泽天皱起眉头问:“一个星期不下楼?那她怎么生活?” 阿玲说:“她是资深宅女,无论是吃的喝的,还是穿的用的,全部都在淘宝上解决,就连一日三餐吃的快餐面,也是网购的,所以常常能见到快递员来敲她的门。” 范泽天问:“那你是怎么发现她死了的?” 阿玲说:“平时下班,我喜欢看书,碰巧她家里有不少书,所以我偶尔也会找她借书看。前几天找她借了一本叫《刑侦档案》的小说,已经看完了,本来想今天早上上班前还给她,谁知敲了半天门没有反应,我以为她在睡懒觉,就想把书从窗户里放进去,谁知掀起窗帘就看见……” 范泽天问:“她有男朋友吗?” 阿玲摇头说:“应该没有,上次聊天我问过她,她说在自己没有成为网络大神之前,绝不谈恋爱。” 范泽天问:“平时都有些什么人来找她?” 阿玲说:“这我就不太了解了,因为我白天都在上班,印象中除了快递员经常出现在她房间门口,就只有房东每月来收房租了,除此之外,还真没有看见有谁来找过她。” 这时法医老曹来报告说,死者系被匕首刺穿心脏失血过多而死亡,死亡时间大约在昨天中午12点至下午2点之间。 痕检人员报告说凶器上没有提取到凶手的指纹,现场也没有凶手留下的足印,看来凶手作案之后清理过现场。 屋里没有被翻动的痕迹,死者的钱包、手机及铂金项链都在身上,基本可以排除谋财害命的可能。 桌上的电脑,关闭屏保之后,电脑桌面上是一篇打开的文档,应该是死者正在写作的一篇稿子,最后一次手动保存时间为昨天中午12点22分。 这栋楼里的租客并不多,三楼只有三个租客,除了阿玲和死者霍雨佳,还有一对中年夫妇租住在走廊另一头的308房。 这家的男人是个小货车司机,天天在外跑运输,女人叫张婶,是个家庭妇女。 张婶向警方提供了一条线索,说昨天中午,自己出门倒垃圾,看见一个快递员在敲301房的门,因为霍雨佳经常收快递,她也没有多留意。范泽天问,当时大概是什么时候?张婶想了一下说:“当时我在等我老公下班回家吃饭,看了一下手表,大约是12点20分左右吧。” 范泽天问:“那快递员是男的吗?还有,你怎么知道他是快递员?” 张婶说:“是个男的,穿着一般快递员的蓝色工衣,戴着一个鸭舌帽,手里拿着一个快递包裹,一看就是送快递的啊。不过衣服上写的什么快递公司名称,我就没有细看。” 她还想说什么,看见房东何鸿祥走过来,欲言又止,找个借口走开了。 范泽天叫女警文丽赶紧向快递公司查证。 市内的快递公司,包括EMS,总共有五家,文丽一一打电话查证,都说昨天没有寄给这栋楼301房霍雨佳的快递,而且快递公司的人说,他们的派件员一般不会戴鸭舌帽上门派件,因为有一些警惕性高的老年客户不会给戴鸭舌帽敲门的陌生人开门。 范泽天思索着说:“这么说来,是有人假冒快递员敲开了霍雨佳的门,而且时间正是昨天中午12点多,看来这个冒牌快递员有重大作案嫌疑。” 文丽点点头,推断道:“死者昨天中午正在对着电脑写作,忽然有人敲门找她,她将文档保存之后起身开门,却没有想到,在门外等着她的却是死神的召唤。” 范泽天忽然想到什么,把张婶叫到一边,问她:“我看你刚才好像有话要说,看见房东来了,又没有说了。是不是你觉得这个案子跟房东有关系?” 张婶摇头说:“没、没有。” 范泽天说:“你要知道,对警方隐瞒破案线索,那叫知情不报,也是犯法的。” 张婶这才说:“其实我也是听以前从三楼搬走的一个租客说的,她说那个霍雨佳,整天坐在家里玩电脑,没什么经济收入,每次房东来收房租,她拿不出钱,就跟房东上床玩一次。玩一次,抵一个月的租金。一开始我还不信,后来有一次房东来收租,一进301房就砰的一声关紧了房门,我从她窗前经过,果然听见里面传来不堪入耳的声音……” 范泽天说:“哦,竟有这样的事?你是怀疑霍雨佳的死,跟何鸿祥有关?” 张婶左右瞧瞧,见何鸿祥并不在旁边,这才悄声说:“何鸿祥这个人,虽然好色,但胆子很小,你借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杀人,我说的是他老婆。” 范泽天问:“他老婆怎么了?” 张婶说:“他老婆是出了名的母老虎,有一回她发现何鸿祥跟一个外地妹有染,竟然叫两个娘家兄弟活生生打断人家姑娘一条腿,最后赔钱了事。” 范泽天说:“你是怀疑他老婆知道何鸿祥跟霍雨佳有染,所以叫人杀死了霍雨佳?” 张婶急忙摆手说:“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你刚才说知情不报也有罪,那我就只有言无不尽了。他老婆是不是凶手,只有靠你们这些当警察的去查,我们小老百姓说了可不算。” 范泽天不由得笑了,他把这个情况告诉文丽,叫她重点查一下何鸿祥的老婆。 2 下午,文丽回到局里,向范泽天报告说,自己详细调查了何鸿祥的老婆,这女人上个月出国旅游,在新马泰玩了大半个月,不想乐极生悲,刚一回国就遭遇车祸,至今已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仍然是有时清醒有时昏迷。她的两个兄弟,三个月前去了厦门打工,一直没有回来过。所以这个女人和她兄弟联手作案的可能性基本被排除。 范泽天边听边皱眉,这个案子唯一的线索到这里就中断了。 警方又紧锣密鼓地调查了三天时间,仍然没有半点进展。 正当案情陷入僵局时,刑警小李通过再次走访死者的邻居阿玲,竟意外地得到了一条有用的线索。 阿玲告诉警方,不久前,霍雨佳曾收到一家淘宝网店快递给她的一坨大便。 原因是霍雨佳在这家网店买了一件衣服,觉得不满意,给了人家一个差评。 店主打电话叫她改为好评,霍雨佳不肯,最后把店主惹恼了,所以就给她寄了一坨大便泄愤。 范泽天说:“这样的事我在电视新闻里看见过,想不到还是真的。” 小李说:“听说霍雨佳收到大便包裹后火冒三丈,立即用小号又在这家网店买了两个几块钱的小饰品,收货后直接又给了两个差评。” 范泽天不解地说:“差评就真的这么可怕吗?” 一旁的女警文丽不由笑了,说:“范队,你没有上淘宝买过东西,所以不知道其中的游戏规则。上淘宝买东西的人,如果看见你的网店差评多,就会对你的信誉产生怀疑,自然也就不会买你的东西了。差评会影响一家网店的整体好评率,而且差评多的话,店家升级就慢,可以说会直接影响店家的生意。连续几个差评,足可以搞垮一家网店。” 范泽天说:“原来这里面的水这么深啊。我看这倒是一条线索,赶紧把霍雨佳的电脑拿到技术科,查一查给霍雨佳寄大便的是哪家网店。” 霍雨佳在电脑里的淘宝页面设置了记住密码和自动登录,警方很快就进入了她的淘宝账号,经过仔细搜索,发现她连续三次给予差评的,是一家名叫“水依依”的服饰店,店主是个男的,名叫陈挺,从发货地址来看,这家网店就在邻省的康城市。 从康城到范泽天所在的青阳市,有近三百公里,难道真是这个淘宝店主跨省杀人? 范泽天马上给康城警方发出协查传真,请当地警方调查“水依依”网店店主陈挺的情况,尤其要调查清楚7月5日,也即霍雨佳被杀当日,陈挺的行踪。 第二天中午,康城警方传回消息,说陈挺今年34岁,离异,曾因故意伤害罪入狱两年,三年前刑满释放,出狱后开了这家“水依依”网店。经调查,7月5日陈挺曾去广州进货。因为康城到广州不通火车,他坐的是长途汽车,早上9点从康城出发,晚上8点半到达广州。7月6日和7日,两天时间在广州白马服装市场看货,7月8日携货从广州坐车返回。 范泽天拿出地图看了一下,发现从康城到广州,无论是走高速公路,还是走国道,青阳市都是必经之路。 范泽天心中一动,在地图上把从康城到广州的路线画出来,并且在途经青阳市的地方打了一个圈。 文丽不解地问:“范队,难道你是怀疑这个陈挺在去广州进货的途中,顺道把霍雨佳给杀了?” 范泽天说:“他进货的日期是7月5日,霍雨佳被杀日期也是7月5日,我计算过长途客车经过青阳市的时间,大概是中午12点左右,霍雨佳的死亡时间也是这个时候。你难道觉得这些都只是巧合吗?” 文丽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可是这个陈挺能耐再大,也不可能让坐满乘客的长途客车停在青阳市的某条公路上,等他下车杀个人之后再坐上车,继续往广州开吧?” 范泽天说:“不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咱们得去趟康城,看看这个叫陈挺的家伙,是不是真的一整天都坐在长途汽车上。” 3 陈挺,身高一米七五,紫膛脸,皮肤黧黑,乍一看,给人一种壮实憨厚的感觉。 但范泽天带着文丽和小李赶到康城,在当地警方带领下,见到这位淘宝店主时,脑海中闪过的第一印象却是,这个男人能在网上开店专卖女人服饰,说明他心思细腻,绝不像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 “那个女人确实给过我差评,我一时气愤,也确实给她寄过一坨大便,但是我没有杀人。”范泽天开门见山道明来意,陈挺显得有些激动,说,“7月5日这天,我一整天都在去往广州的长途客车上,用你们警方的话来说,根本不可能有作案时间。” 陈挺告诉警方,因为广州的服装新潮,放到网上很好卖,所以他网店里的衣服基本都是从广州进货。7月5日早上9点,他坐上了从康城去往广州的长途客车。那是一辆卧铺车,车上有上下两层卧铺,他睡在后面的上铺。大约中午12点,客车在青阳市停车吃午饭,下午6点半左右在广东佛冈县吃晚饭,晚上8点半左右到广州。一下车,他就找了间宾馆住下了。 范泽天问:“你们的车,在青阳市吃午饭时,停留了多久?在什么地方用餐?” 陈挺说:“具体是哪家餐馆,我没有留意,只知道是国道边的一家路边餐厅,餐厅凳子不够,很多人都是买个盒饭蹲在路边解决掉的,停车的时间大约有15至20分钟的样子吧。” 范泽天说:“客车离开青阳市后,车厢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有趣的事情?你挑一两件给我说说。” 陈挺说:“车上能有什么趣事呢?大家都昏昏欲睡,因为我前一晚在网店守了一个通宵,所以困得很,一上车就睡了。对了,客车在离开青阳市不久,车上有个小孩肚子痛要拉屎,司机说没到上厕所的时间所以不肯停车开门,那小孩就蹲在过道里拉屎,差点把一车人都臭翻了。哦,还有一件事,大概是下车吃晚饭前一个小时左右,车厢中段有一个长头发的男青年偷偷摸了一下他旁边一个年轻女人的屁股,结果那女人大发雌威,一脚把他从卧铺上踹了下来,闹出好大动静,全车人都被惊醒了……” 范泽天问:“当天天气如何?” 陈挺说:“天气不错,一直是晴天。”他看了范泽天一眼,又说:“我坐的是一辆私人承包运营的长途客车,这个车是不进站的,一般都是停在康城汽车站前面的公路边揽客,整个康城市只有这个车跑广州,隔天一趟。我去广州进货,都是坐这个车,上面的司机和售票员都已经认识我了,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 第二天早上,范泽天来到康城汽车站,果然看见站前路口停着一辆从康城开往广州的大客车,一个女售票员正在大声揽客。 范泽天走过去,向她亮了一下警官证,然后拿出陈挺的照片问她认不认识这个人,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又问她7月5日这个人是否坐过你们的车? 女售票员想了一下说:“坐过,那天他还帮我招揽了两个客人,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范泽天问:“那天他一直都在车上吗?” 女售票员说:“当然啊,难道我们会把客人半路甩下去吗?” 范泽天问:“你还记得他那天睡在哪个铺位吗?” 女售票员说:“应该是最后面一排的上铺,靠近车后窗最角落里的一个位子。” 范泽天问:“当时车上坐满了人吗?” 女售票员说:“那倒没有,现在是淡季,哪能坐满?那一趟车好像坐了三分之二的客人,车上至少还有十来个空位,不过有人喜欢坐在最后面,图个清静,那也没办法。哦,对了,今天这趟车上有一个叫朱油葱的家伙,好像那天他也坐这趟车去广州,而且就睡在你找的这个人的下面,你可以去问问他。” 范泽天上车找到朱油葱,给他看了陈挺的照片,然后道明来意。 朱油葱告诉他说,7月5日自己确实曾和这个人同坐此车,这个人就睡在他左边上铺。在青阳市停车吃饭的时候,两人是最后下车的。 范泽天问:“吃饭的时候,你一直跟他在一起吗?” 朱油葱说:“这倒没有,大家都七零八落地蹲在路边埋头吃盒饭,谁也没有注意谁。不过他好像吃得挺快的,等我上车的时候,他已经在车上盖着被子躺下了。他好像是躲在被子里戴着耳机听音乐,只露出黑乎乎的半个头在外面。” 范泽天问:“这之后你有跟他说过话吗?” 见朱油葱摇头,他又问,“你再次看见他是在什么时候?” 朱油葱说:“应该是傍晚在佛冈停车吃饭的时候吧,当时我去上厕所,正好碰见他从厕所里钻出来跟我打招呼。” 范泽天问:“听说那天车厢里有人摸了一个女孩的屁股?” 朱油葱不由得笑起来,说:“那可不,那女孩可不简单,一脚就把人家给踹下了卧铺,一车人都闹醒了,醒来我才发现窗外下了好大的雨。” 范泽天一怔,问:“不是说那天一直是晴天吗?” 朱油葱说:“本来是晴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车从一座山下经过,突然下了一阵大雨,很快就停了。” 范泽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车上走下来后,文丽问:“范队,看来那天陈挺确实一直都在车上,他不在现场的证据是成立的。” 范泽天说:“那倒未必。” 文丽睁大眼睛说:“你该不会觉得他是在中午吃饭的那十多分钟里跑去杀人的吧?” 范泽天说:“现在还不好说,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不过还要跟着这辆车跑一趟,印证一下自己的想法。你先跟小李回青阳市,我要亲自坐上这趟车看看情况。” 4 范泽天刚买票上车,那车就启动了。 车厢里闹哄哄的,有的人在打牌,有的人聚在一起喝啤酒,还有小孩在过道里跑动,也有人在闭目睡觉。 中午12点左右,客车来到青阳市,司机叫全车乘客下车吃饭。 那是一家名叫悦来餐馆的小饭馆,店主对司机笑脸相迎,十分热情,估计这是司机选的“定点餐厅”,回扣也一定很丰厚。 乘客们三三两两蹲在路边吃完饭,上车时,范泽天看了一下手表,是12点18分。 客车驶离青阳市后,乘客们坐了大半天车,都累了,一个个昏昏欲睡,车厢里很快安静下来。 大约三小时后,途经一处公厕,司机叫醒大家下车上厕所,大概十分钟后,客车重新出发。 又过了三小时,傍晚6点半,客车在广东佛冈县停下吃晚饭。 20分钟后乘客上车,晚上8点半,客车终于抵达广州市。 下车后,范泽天问司机,这个车是不是每一趟的午饭和晚餐,都定在这两家餐馆吃啊? 司机说:“是的,一般中午12点左右在青阳市吃午饭,晚饭是傍晚6点半在佛冈这家餐馆吃,如果不出意外,午饭和晚饭都定在这两个时间和这两家餐馆。” 范泽天问:“从康城到广州,不是有高速公路吗?咱们为什么不走高速?” 司机苦笑道:“走高速收费太贵了,国道这边已经取消收费了,走国道一趟下来要省不少钱呢。” 第二天,范泽天一回到青阳市,就向小李和文丽交待了两项任务。 第一,计算出从国道边的悦来餐馆到死者霍雨佳的住处,最快要多少时间?最好实地走两趟。 第二,把陈挺的照片传给出租车公司,请他们发给每一位司机看一下,看看照片上的这个人,是否在7月5日坐出租车走高速跑长途,具体起止地点是从青阳市到隔壁省的佛冈县。 下午,小李首先回来报告,悦来餐馆地处国道边,地点有点偏僻,不通公交车,的士也很少经过,如果要打的,至少得站在路上等待半个小时以上,但那一带在路边游弋的摩的特别多,招手即来。如果坐摩的,从悦来餐馆到霍雨佳的住处,大约需要20至25分钟。 而文丽带回的消息却并不乐观。 出租车公司的司机们看过照片后都说7月5日没有载过这样一位客人。跑长途至少得几个小时,如果真有这样的客人,他们一定记得。而且出租车公司负责人还说,根据相关规定,出租车可以跑长途,但不能跨省,否则就是非法营运,所以就算真的有客人想打的出省,到广东佛冈去,也没有哪辆出租车敢载他,除非…… 范泽天问:“除非什么?” 文丽说:“除非陈挺打的是黑车。这位负责人告诉我说,在青阳论坛网上,有一个‘车讯’栏目,本地一些黑车司机都在上面发帖子做广告拉生意,只要乘客肯给钱,什么地方他们都敢跑。” 范泽天顿时来了精神,忙道:“快给我上网查查。” 文丽打开电脑,进入青阳论坛,果然看见上面有一个“车讯”栏目,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一些私车出租信息,随便点击一条,只见帖子里写着:豪华七座商务车,承接各种包车服务,价钱公道,如有需要,请电联或QQ联系。后面写着车主的联系方式。 范泽天叫文丽把这个论坛近段时间所有租车信息都搜集起来,然后一条一条找司机核实,看有没有人在7月5日下午租车去过广东佛冈县。 文丽带人忙了两个通宵,终于找到线索。 一个叫阿彪的司机说自己好像在7月5日搭载过照片上的这个人。 那位乘客是在7月3日跟他在网上预约的,说好走高速,从青阳市去往广东佛冈县,叫他7月5日中午12点45分左右在自来水公司门口等他。怕司机爽约,对方还预付了三百元定金。 7月5日,阿彪依时在约定的地点等候,大概中午12点50分左右,一个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上了他的车。 阿彪知道他就是租车人,所以没有多问,就直接把车开上了高速公路。 从青阳市到佛冈县,全程大约480公里,一路上客人不住地催他加速,阿彪把车开到时速120公里,一共在路上跑了4个小时,到达广东佛冈县已经是下午5点。 那个客人爽快地付完车费,就离开了。 因为客人当时一直坐在后排,又戴着鸭舌帽,阿彪觉得跟照片上的陈挺很像,但不敢百分之百肯定是他。 范泽天顿时兴奋起来,道:“很好,赶紧给康城警方打电话,请他们先控制陈挺,咱们现在就去康城抓人。” 5 在康城市公安局,范泽天、文丽和小李三人见到了已经上了手铐的陈挺。 范泽天问陈挺:“知道为什么要抓你吗?” 对方仍然一脸无辜,说:“我又没犯事,我哪知道啊。” 范泽天不由得笑了,说:“到了现在,你小子还不老实啊?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你杀了人,你杀了那个在淘宝网店给你差评的女孩霍雨佳。” 陈挺大叫:“你是警察就了不起,就可以随便冤枉好人啊?我早就跟你们说过,那天我一直坐在去往广州的长途汽车上,根本不可能下车杀人。” 范泽天说:“那好吧,既然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我就先来说说你的作案过程吧。” 因为陈挺经常坐这趟车去广州,所以对这趟车所走的路线和停车吃饭、上厕所的时间地点都很熟悉,这正是他设计这套作案方法的基础。 7月5日这天,他坐上从康城开往广州的长途汽车,上午时间一切正常。 中午12点,客车在青阳市停车吃饭,陈挺在众人面前晃了一下,然后悄悄溜走,在路边叫了一辆摩的,直奔霍雨佳的住处。 至于从停车吃饭的小餐馆到霍雨佳住处的路程和所需时间,他自然早已看着地图计算过。 12点22分左右,他来到了霍雨佳的出租房门口,冒充快递员敲开她的房门,然后进屋用匕首将其刺死,清理现场之后,他锁上房门,步行走过两个路口,来到青阳自来水公司门口,坐上早就租好的黑车,在高速公路上一路狂奔,于下午5点到达广东佛冈县。 从青阳市到佛冈县,大约有480公里路程,大客车走的是国道,最高时速80公里,走完全程大约需要6个小时,而陈挺租小车走高速,时速120公里,走完这段路只需要4个小时, 所以他至少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用来作案和布置相关事宜。 陈挺找到长途客车在佛冈停车吃晚饭的那家路边小店,在客车到达之前躲进厕所,下午6点半客车准时停在这家小店吃饭,他从厕所里钻出来,若无其事地与车上的乘客汇合。 当然,那个下午躺在客车上蒙头大睡的陈挺,自然是假的,是他把行李塞进被子,在被子外面露出半个假头套伪装出来的,只要没有人特意揭开被子查看,就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陈挺听完范泽天的推理,好像被人点中了某个致命的穴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额头上的冷汗唰一下就冒了出来,盯着范泽天吃惊地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马上改口,“你、你胡说八道,如果我那天下午没有在客车上,又怎么知道下午车厢里发生的一切?” 范泽天说:“这个其实很容易做到,你只需在被子里悄悄放一个DV机,将下午发生在车厢里的事全都摄录下来,回头自己再看一遍视频,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如此一来,你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就可谓完美无缺了。我第一次来康城找你,就差点被你的障眼法蒙骗过去,你知道是哪一点引起了我的怀疑吗?” 面对这位神探神一般的推理,陈挺早已失去了抵抗的信心,老老实实地说:“我自问做得天衣无缝,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疏漏之处。” 范泽天说:“是因为天气。因为你放置DV机角度的问题,只能拍到车厢里的镜头,却看不见车窗外的情况,而且你从高速路上开车至佛冈,确实一路上都是晴天。可是你不知道,客车走了一段山路,山里天气复杂多变,那天正好下了一阵大雨,而且正是车厢里发生女孩被人摸屁股事件全车人都被吵醒之后下的大雨,全车人都知道当时下了一场大雨,而你却完全不知道。就是这一点,让我产生了怀疑。当时我就在想,在什么情况下可以看到车厢里的情景,却无法看到车窗外的大雨呢?” 陈挺钦佩地说:“所以你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DV摄录机?” 范泽天点头说:“是的,除了已经被固定在某处,不能自行转换角度的摄像镜头,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陈挺脸色苍白,瘫软在椅子上,说:“今天栽在你这位神探手里,我陈挺心服口服。我辛辛苦苦经营网店这么久,现在正是‘冲钻’的关键时候,那个可恶的女人连续给了我三个致命的差评,而且拒绝修改,不但使我的网店信誉受损,生意一落千丈,更要命的是,她还威胁我说以后还要用小号给我差评。遇上这样的疯女人,如果不将她铲除,我这网店就不用开了,正好我给她打电话时无意中听出她是一个人独居,所以我就……” 范泽天将他从椅子上提起来,说:“那么现在,就请你跟我们到青阳市公安局走一趟吧。” 第四章 旅途迷凶 1 欧阳伟离开驴友之家,已是深夜12点。夏夜凉风迎面吹来,醉意微醺的头脑,略略清醒了些。小麦挽着他的胳膊,往住宿的旅馆走去。 夜已深沉,小镇的街道上已看不到行人。路灯像一个魔术师,把他俩的身影,一会儿拉长,一会儿变短。一路上,小麦紧抿双唇,默不作声,似乎在想着心事。 街道的拐弯处,是一个十字路口,路口中间有个小花坛,里面的紫薇花开得正艳。 小麦闻到那清幽的花香,不由自主地停住脚步说:“我们去那边坐坐吧。” 欧阳伟点点头,陪着她在花坛边的水泥台阶上坐下。 小麦依偎在他身边,抬头望着明净的夜空,说:“看,天上的星星多漂亮啊!” 欧阳伟和小麦,是来这个叫天堂寨的小镇旅游的,与他们同行的,还有老蔡、林月和周董,都是他们公司财务部的同事。 不久前,税务局到他们公司查账,他们财务部的同仁齐心协力,帮助公司将一场账目危机化解于无形,同时采用转移支付的手法,帮助公司成功逃税近千万元。公司也投桃报李,给他们财务部五个人放了一个星期的带薪假,并给了他们一次公费出省游的机会。老蔡说:“听说天堂寨蛮不错的,咱们去那里玩吧。”他是财务部主任,是他们的头儿,欧阳伟他们几个自然唯他马首是瞻。 于是一行五人,就乘火车,来到了青阳市的天堂寨。 到了这个旅游小镇,才发现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因为正是旅游旺季,镇上像样的宾馆酒店都已人满为患,好不容易在一家天堂旅馆找到两间空着的双标房,老蔡和周董住了一间,欧阳伟和女友小麦同居一间,剩下一个会计林月,仍然没地方住。 经当地导游介绍,最后在另一条街上的“驴友之家”找到一间空房,总算让这位林大美女有了栖身之地。 好在林月住的驴友之家距离欧阳伟他们住宿的天堂旅馆只有十来分钟路程,并不太远,也还算方便。 游山玩水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他们就在这南方风情小镇待了五天,明天就要起程回去了。 这天恰逢林月生日,大家一致决定,趁着这在天堂寨的最后一个美妙夜晚,给林大美女举行一个生日Party,地点就定在林月的房间。出门在外,无拘无束,这天晚上,大家都玩得很疯狂,又唱又跳,又打又闹,喝完啤酒干白酒,等Party结束,已是半夜时分。 告别林月,离开驴友之家时,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老蔡朝欧阳伟眨眨眼,拉着周董先回旅馆去了,只留下欧阳伟和小麦在深夜的街道上漫步,享受着这难得的二人世界。 在十字路口的花坛边不知坐了多久,夜风吹来,酒意上涌,欧阳伟正犯困呢,小麦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哎呀,快1点了,咱们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还得坐火车呢。” 怎么一不留神,就在这水泥台阶上坐了一个小时呢? 欧阳伟仍有些迷糊,把手伸进口袋,想掏出手机确认一下时间,却发现手机不在口袋里,心里一惊,这才记起刚才喝酒时随手把手机放在林月房间的沙发上,忘记拿了。 小麦说:“那赶紧回去拿吧,要是丢了就麻烦了。” 驴友之家是一栋四层旧楼,专门为来天堂寨驴行的各地驴友提供廉价食宿,住宿条件自然比不上酒店宾馆。 他俩再次来到这里时,楼梯口旁管理员房间的灯已经熄了,整栋大楼被一片黑暗所笼罩。 小麦站在楼下说:“你快上去拿吧,我在这里等你。” 林月住在三楼303房。 欧阳伟爬上三楼,敲了敲303的房门,屋里没有一点声音。 看来林大美女已经睡了。 欧阳伟下意识地扭了扭门锁,出人意料的是,那门并未锁上,一扭就开了。 他犹豫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没有灯光,漆黑一团,一台旧空调挂在墙上嗡嗡作响。 “林月姐!”他轻轻叫了一声,没有人回答。 在门口足足站了一分钟,他的眼睛才渐渐适应屋里黑暗的光线,隐隐看见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林月斜躺在沙发上,带着满身酒味,早已睡熟。 欧阳伟知道她今天喝了不少白酒,想是醉得厉害,连门都没锁,就睡着了。 他的手机上贴有荧光纸,正在林月脚边的沙发角落里发着光。 欧阳伟不想打扰她的好觉,蹑手蹑脚走过去,拿起自己的手机,转身走了。 临出门时,想帮她把房门锁上。 可那是一种老式门锁,非得要用钥匙才能将门锁上,欧阳伟只好作罢,将门带上,就走了出来。 走到楼下,他长长地透口气,把屋里的情形跟小麦说了。 小麦撇撇嘴,说:“活该,酒量不好,谁叫她喝那么多的。” 回到天堂旅馆,已是凌晨1点半。 小麦钻进浴室洗完澡,出来时说:“我已经给你放满一浴缸热水,你快去洗吧。” 她知道欧阳伟有痔疮,医生说坚持每天泡澡坐浴半小时,能预防痔疮复发。所以她每天洗完澡后,都要给欧阳伟放满一浴缸热水,让他泡上半个小时。 欧阳伟心里想,不知道结婚后,她还会不会这么体贴。也许是缘分使然,一年前欧阳伟刚大学毕业进入公司,就跟这位美女对上了眼,谈了半年恋爱,就试婚了。 他们已经准备下个月结婚,请帖都已经派出去了。 欧阳伟把皮鞋脱在浴室门口,把身子往满满的一缸热水里一泡,顿时感觉满身疲惫都被泡走了。 外面房间里,小麦正看着午夜剧场的韩剧,也许是欧阳伟洗澡的水声太吵,她把电视声音开得老大。 欧阳伟躺在浴缸里,一边泡着,一边闭目养神。也许是太惬意了,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打盹醒来一看手机,正好过去半个小时。 他赶紧披上浴巾,从浴缸里站起来。打开浴室的门,才发现这旅馆服务太差,房间里的一次性拖鞋早穿坏了,竟然没人来换。 欧阳伟只好弯腰把门口的皮鞋掉转过来,将它当作拖鞋趿在脚下。 房间里,电视里生离死别演得正欢,小麦却手拿遥控歪在床头,早已睡着。 看着她粉红色睡衣下伸出的雪白大腿,欧阳伟心底忽然升腾起一团焰火,丢掉裹在身上的浴巾,一个饿虎扑食,就把她压在席梦思床上…… 2 第二天早上,欧阳伟和小麦来到天堂旅馆旁边的餐厅时,老蔡和周董已在平时吃早餐的那张桌子上等着他们。 大家坐了一会,眼看约定一起吃早餐的时间就要到了,林月却还没有来。 老蔡就显得有些不高兴,皱着眉头说:“这个小林,怎么搞的,她不知道咱们吃完早餐还要去赶火车吗?” 老蔡已年近四十,既是财务部的头,也是部门里资历最老的员工,叫谁都在对方姓氏前面加个小字,很有点倚老卖老的意思。 听到主任批评林月,周董有点坐不住了。 今年二十五岁的周董,是财务部的保管员。他一向以林月的追求者自居,尽管曾经遭到林月当面拒绝,却仍不死心,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向林月献殷勤的机会。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林月的手机,却没有人接听。 周董说:“可能是昨晚喝多了,睡过头了。你们先叫东西吃,我去叫叫她。”没待主任点头,他就跑了出去。 老蔡也不客气,叫了早餐,就先吃起来。 刚吃不久,欧阳伟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叫起来,一按下接听键,就听周董在电话那头急急地嚷:“林、林月出事了,你快叫主任过来看看!” 欧阳伟跟主任说了,主任不由得变了脸色,把碗筷一推,带着欧阳伟跟小麦直奔驴友之家。 冲进林月住宿的303房,他们都惊呆了。 只见林月斜躺在沙发上,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沙发和地板上有几滩凝固的血液。 欧阳伟抖索着走过去摸摸她的鼻息,早已断气,再一摸她的身子,冷冰冰的,已十分僵硬,看来已死去多时。 老蔡一个踉跄,靠在门边,冲着小麦吼了一嗓子:“还愣着干什么,快报警啊!” 小麦如梦方醒,赶忙掏出手机拨打110。 不大一会儿,两辆警车呼啸着开到了驴友之家楼下。一队警察从楼梯口涌上来,先到房间里察看一下,然后就戴上白手套,拿出各种仪器,拍照的拍照,痕检的痕检,验尸的验尸,一下子就有条不紊地忙开了。 领头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脸警官,他向欧阳伟他们自我介绍说他姓范,叫范泽天,是青阳市刑侦大队大队长。 范队背着双手在现场转了一圈,一面派人去找管理员,一面把欧阳伟和老蔡、小麦、周董四人叫到外面走廊,向他们了解情况。 他们就把自己的身份、来天堂寨的目的和发现林月遇害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 范队很认真地听着,掏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却不点燃。 法医来报告说,经初步尸检,死者尸僵已延及上肢,尸斑用指压迫无法消褪,估计已死亡5至8个小时。 范队看看表说:“现在是8点,也就是说死亡时间是在昨夜12点至今天凌晨3点之间,是不是?” 法医点头说:“是的,但是具体死亡时间,尚需进一步检查后确认。” 正好这时,一个警察把大楼的管理员找来了,那是一个年过半百戴着一副老花镜的干瘦老头儿。 范队问老头昨晚12点过后,可听到大楼里有什么异常响动? 老头瞧了欧阳伟和老蔡他们一眼,没好气地说:“响动倒是听到一些,不过都是半夜12点以前发生的事,他们一伙人在三楼又唱又跳,能没有响动吗?不过夜里12点他们离开之后,我也熄灯睡了,并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声响。” 范队听罢,皱紧了眉头,叼着烟猛抽两口,才发现没点着火。 这时有痕检人员走过来,采集欧阳伟和老蔡、小麦、周董的指纹和脚印,以便比对。 不大一会,一个警察就跑来向范队报告说,杀死林月的那把水果刀,是死者房间里的,之前曾被很多人拿来削过水果,所以刀柄上的指纹很杂乱,采集不到一枚完整清晰有用的指纹。 范队问:“那脚印呢?” 痕检人员看了欧阳伟和老蔡他们一眼,说:“命案现场,除了死者留下的脚印,另外还有四种脚印,经初步比对,都是他们四个人留下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进入的痕迹。” 范队终于把烟点着,吐了一口烟圈,犀利的目光从欧阳伟他们四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道:“这也就是说,杀人凶手,很可能就在你们四个人中间。” 欧阳伟他们四个听得一愣,相互望一眼,现场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范队一挥手,命令手下:“去,找四间房,让他们四个人分开待着,我要逐一问话。另外,把他们的身份证收上来,上网核实一下他们的身份。” 欧阳伟和老蔡待要分辩,早被几个警察推搡开。 他们四个,被分别关进了四间房里,身份证和手机都交给了警察,想要相互通通气也不能了。 欧阳伟独自呆在一间小屋里,面墙而立,心情起伏不定。一是仍不敢相信林月那么漂亮一个美女,怎么一夜之间就成刀下亡魂香消玉殒了呢?二是满心疑窦:难道杀死林月的凶手,真的就在他们四个人中间?昨天晚上,他离开驴友之家后,一直跟小麦在一起,可谓寸步未离,他自己知道,他和小麦绝不可能是凶手。那么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老蔡和周董了。 难道凶手就是他俩中的一个,或是两人联手作案? 他心里正忐忑不安,房门忽然打开,范队背着双手走进来。 欧阳伟忍不住问:“你真的怀疑杀人凶手,就在我们四个人中间?” 范队说:“从目前警方掌握的证据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 欧阳伟说:“昨晚离开驴友之家后,我一直跟我女朋友小麦在一起,所以我俩绝不可能是凶手。我觉得老蔡和周董嫌疑最大……” “不。”范队打断欧阳伟的话,盯着他说,“我的判断跟你恰恰相反,我觉得嫌疑最大的人,不是老蔡也不是周董,而是你。” 欧阳伟一怔:“我?为什么?” 范队说:“死者躺着的沙发腿边有一滩血迹,血迹上有一个皮鞋踩过的脚印。痕检人员告诉我,那正是你的脚印。” 欧阳伟忙道:“刚才我曾上前检查过林月的尸体,也许就是那时不小心踩上去的。” 范队摇头道:“不,很显然,那个脚印是在血迹凝固之前踩上去的。” 3 听了范队的话,欧阳伟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这绝不可能!命案现场,血迹未干之际,怎么会有我留下的脚印? 他皱眉一想,忽然一拍大腿道:“对了,昨晚Party结束,咱们离开驴友之家后,我又曾去过一次林月的房间。”就把昨夜回去林月房间取手机的事,跟警方说了。 范队一听,脸就沉下来,盯着他问:“你说的是真的?” 欧阳伟说:“人命关天,这个时候我敢说假话吗?” 范队问:“那刚才我向你了解情况时,你为什么不说?” 欧阳伟搔搔后脑勺道:“刚才一紧张,就把这事给忘了。” 范队掏出一个笔记本,一边记录一边说:“你反映的这个情况,对我们很重要。但我们需要向你确认三件事。第一,你确定你昨晚第二次进入林月房间时,是凌晨1点钟,是不是?第二,当时林月的房门虽然关了,但并未锁上,是不是?第三,你确实在黑暗中看见林月一动不动地躺在沙发上,是不是?” 欧阳伟点点头说:“是的,这三点,我都可以确定。而且我怀疑……” 范队问:“你怀疑什么?” 欧阳伟说:“我怀疑我第二次进入林月房间的时候,她就已经被杀了。鲜血顺着沙发淌到地上,正好被我走近沙发拿手机时踩到,所以留下了脚印。但因为当时屋里漆黑一团,我并未觉察到异样,还以为林月不胜酒力,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呢。” 范队目光犀利,直盯着他道:“你凭什么叫我相信,你第二次进入林月房间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而不是你故意将手机落在她房里,借口回来取手机时,顺便将她杀死?” 欧阳伟差点跳起来,叫道:“你可别血口喷人!第一,我跟林月无冤无仇,无情无恨,杀她干什么?第二,当时我从进入林月的房间到关门出来,前后不过两三分钟时间。黑灯瞎火的,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杀人吗?” 范队瞧了他一眼,没有吭声,扭头出去了。 不大一会,他再回到屋里,眉头已略略舒展开来,说:“我们已向小麦确认,当时你到林月房里拿手机,从上楼到下楼,前后不到三分钟。而根据我们从现场掌握的线索推断,凶手昨晚杀死林月之后,因鲜血呈放射状喷出,凶手身上肯定染有血迹。凶手不可能穿着血衣出去,所以他要么事先带来了替换的衣服,要么在屋里脱下了外套,并且还在厕所里用洗手液洗了手,再加上先前行凶杀人的时间,最快也要十来分钟。所以你不可能是凶手。只能说,你进入林月房间时,她已经遇害,鲜血流到地板上,恰好被你踩到。” 欧阳伟不由得朝他竖起大拇指:“范队,您可真是明察秋毫。” 范队说:“根据我们刚才调查,四楼有位驴友昨晚空调坏了,半夜起来乘凉,发现三楼303房的灯仍然亮着,屋后的飘台上坐着一位白裙女子,正在独自喝酒。我们带他下楼看过林月的尸体,他说昨晚见到的,就是她。” “这么说来,我们在昨夜12点离开之后,林月觉得意犹未尽,又端着酒杯到飘台上独饮了一番,是不是?” “应该是这样。我问过那位驴友,他回忆说当时大约是在夜里12点半。也就是说昨夜12点半,林月还活着。而你凌晨1点再来时,她已经死了。” 欧阳伟说:“这样就可以断定,她是在昨夜12点半至1点之间这短短半个小时内遇害的,是不是?” 范队说:“是的。根据你和这位驴友提供的线索,我们基本可以确定林月的死亡时间,是在昨夜12点半至今日凌晨1点之间。” 欧阳伟说:“这段时间,我和小麦正坐在十字路口的花坛边看星星呢。” 范队说:“如果你和你女朋友说的是真话,那么你们俩的嫌疑都可以被排除了。” 欧阳伟听了,这才松口气。 范队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两步,思索着说:“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你们的主任老蔡和那个年轻人周董了。” 他忽然回过头来盯住欧阳伟,“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欧阳伟想了一下,犹豫着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觉得周董的嫌疑更大些。他一直在追求林月,且被林月多次当众拒绝,加上昨晚又喝了些酒……” “你的意思是说,周董昨夜酒后乱性,离去之后又回来纠缠林月,被林月拒绝后恼羞成怒,随手拿起屋里的水果刀将她杀害?” 欧阳伟点点头:“当然,这只是我的怀疑。” 范队拍拍他的肩膀说:“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我们会调查清楚的。你可以去找你的同事,你们可以走了,但在案子还没有查清楚之前,未经警方允许,你们不能离开天堂寨,最好留在居住的旅馆里,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会随时找你们。” 在楼梯口,欧阳伟见到了老蔡、周董和小麦。 周董的眼圈红红的,看来是为林月的死哭过。 老蔡给公司打电话,说了这边发生的意外,并向公司请了几天假。 大家谁也没有说话,默默地回到了天堂旅馆。 4 中午时分,大家刚吃过午饭,忽然来了两个警察,把周董带走了。 欧阳伟和老蔡、小麦都感觉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杀死林月的凶手,到底还是给抓住了! 不想傍晚时分,一辆警车又把周董送了回来,车上的两个警察还客气地跟他握手告别。 这一下,欧阳伟他们三个都糊涂了。 周董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一见大家,就骂开了:“他妈的,警察居然怀疑我杀了林月。老子爱她都来不及,怎么会害她?” 原来今天下午,警察把他“请”去,就是怀疑他是杀害林月的凶手。但周董告诉警方,自己既无作案动机,也无作案时间。 第一,他爱林月,虽然追不到她,但也绝不会因爱生恨,对她下毒手。 第二,他有案发时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昨天夜里Party结束后回旅馆的路上,他家里有急事打手机找他,刚好他的手机没电了,他就用旅馆旁边的公共电话给家里回电话。 他母亲在电话中啰啰唆唆讲了老半天。 这一通电话,从午夜12点20分左右一直打到1点多,足足打了四十多分钟。 他当时还嫌老妈子烦人呢,想不到这一通电话,竟成了证明他并非杀人凶手的最有力证据。 警察经过多方调查,确认他所言属实之后,立即将他送了回来。 “就是就是。”周董向大伙诉说自己遭遇的时候,一旁的老蔡连忙附合着说,“当时我俩在一起,他那通电话确实讲了很久,我抽了小半包烟他还没挂电话,我都等得不耐烦了,还催过他两次呢。是吧,周董?” 周董瞧他一眼,很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既然他俩也能相互证明案发时不在现场,那么大家四个人,都有了案发时不在现场的充分证明,也就是说,在这桩命案中,欧阳伟他们四个人的嫌疑都被排除了。 难道一开始警方就判断有误,杀人凶手根本不在他们四个人中间? 第二天一早,范队来旅馆找欧阳伟,把他叫到了楼下的警车里。 他拿出一部精巧的手机给欧阳伟看,欧阳伟认得那正是林月的诺基亚手机。 他问欧阳伟知道林月的QQ号不,欧阳伟说知道,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QQ,用的都是自己的本名,方便同事间联系工作。 范队告诉他,警方在林月的手机里发现她曾经登录过两个QQ号码,其中一个就是他说的工作QQ,是用林月的本名注册的。而另一个,则是她工作之外用的QQ号,注册网名叫“天使之爱”。 “天使之爱?”欧阳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我可从没听说过她用过这个网名。” “你当然不知道,这是她下班之后用的QQ号,里面加的全是公司以外、全国各地的好友,只要她不说,这世界上就没有人知道‘天使之爱’就是林月,林月就是‘天使之爱’。正因为这是一个虚拟的网名,林月可以用它说一些自己想说的话而不怕被人知道,所以它往往能反应出一些真实的情况。” 欧阳伟一时没听明白,问他是什么意思。 范队告诉他,网警破解了林月的密码,进入她的QQ后,发现天使之爱的QQ签名中似乎透露着一些对警方有用的信息。 欧阳伟低头一看,只见林月手机里天使之爱的QQ签名是这样写的:同室办公,倾心相爱。苦恋三载,说散就散?我不甘心,死也不甘心!!! 后面三个感叹号,像三支利剑,直插人心。 范队盯着他说:“你跟林月同室办公,不会不知道她在跟谁谈恋爱吧?” 欧阳伟摇摇头说:“我还真不知道她在跟谁谈恋爱,甚至都不知道她在谈恋爱。在我的印象中,林月是一个外热内冷的人,表面看来,她像个大姐姐,对谁都挺热心的,但火热的外表下,包裹的却是一颗冰冷封闭的心。如果谁想要追求她,准会碰一鼻子灰,周董不就在她面前铩羽而归吗?我一直以为她没有男朋友呢,想不到竟跟咱们办公室的某个家伙谈了三年恋爱,这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 范队忽然笑了,说:“怎么,她的秘密男友,难道不是你吗?” 欧阳伟也笑起来:“这怎么可能?” 范队说:“我的推理其实很简单,你们办公室只有三个男人,她明确拒绝过周董,更不会喜欢上已快谢顶的老蔡,剩下的最有可能是她男友的人选,就只有年轻帅气的你了。” 欧阳伟大笑起来,道:“谢谢范队夸奖,不过她的秘密男友真不是我。我刚刚大学毕业,到公司工作也才年把时间,怎么会跟她恋爱三载?再说了,我要真是跟她谈恋爱,咱们一个妙龄未嫁一个孤身未娶,大可光明正大地进行,根本用不着搞得跟地下工作者似的,更谈不上‘苦恋’呀。” 当欧阳伟说到“苦恋”这两个字时,他和范队都心头一动,不约而同地一拍大腿:“难道真的是他?” 林月如果是跟欧阳伟或周董谈恋爱,双方都是单身白领,公司也没有规定办公室同事不能谈恋爱,所以大可不必瞒住所有人的耳目秘密进行,更不会用上“苦恋”这样的字眼。 如果她跟那个人的恋爱是秘密进行的,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那么很有可能,他们那一段感情,是见不得光的。 男欢女爱,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呢? 除非女有夫,男有妻。 这么一来,符合林月秘密苦恋这个条件的,就只有老蔡了。 老蔡已经结婚,有妻有子,如果林月爱上的是他,他们之间的爱情,自然就只能秘密进行,就只能是看不见光明未来的“苦恋”了…… 老婆不肯离婚,情人步步进逼,老蔡不想闹得满城风雨身败名裂,甚至是丢掉自己的饭碗,只好残忍地向情人举起了屠刀…… 范队当机立断,对车里的几个警察说:“去,上楼给我把老蔡铐下来!” 几个刑警一听案子有了眉目,都兴奋起来,几个大步冲上楼去。 不大一会儿,就将老蔡铐着拖了下来。 范队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老蔡,你为什么要杀林月?” 老蔡一愣:“你说什么?谁杀人了?” 范队见他还想狡辩,就把眼一瞪,问:“前天,也就是林月被杀的那天晚上,夜里12点半至凌晨1点,你在什么地方?” 老蔡瓮声瓮气地说:“你上次问询的时候,我不都说了吗,前天晚上,我离开驴友之家后,一直跟周董在一起。林月被杀的那个时间段,周董正在旅馆旁边的公共电话亭给家里打电话,我就蹲在电话亭外,一边抽烟一边等他。我都抽了小半包烟,他才打完一通电话。不信你问周董去?” 范队见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望着别处,不敢与自己对视,心中越发生疑,就开始诈他:“放屁,负责清扫天堂旅馆这条街道的清洁工,是咱们所里一名民警的老婆,我刚打电话问过她,昨天早上她扫这条街时,那个公共电话亭周围干干净净,根本没有你抽的一大堆烟头。你说你蹲在那里抽了小半包烟,哄鬼去吧!” 老蔡脸色一变,额头上的冷汗就冒了出来。 范队的目光像锥子一样盯住他:“快说,那段时间,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是不是你杀了林月?” “我说我说……”老蔡哭丧着脸,一屁股坐在警车座位上。 欧阳伟把头往后一仰,心想这家伙,终于肯招了。 谁知老蔡却道:“我、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林月真的不是我杀的。那天晚上,Party结束,离开驴友之家后,我陪着周董往回走了一段路,就跟他分手,去办我自己的私事了。我保证,我绝没有杀林月。第二天早上,林月被杀,我怕警方怀疑到我头上,就说自己一直跟周董在一起,并且暗中向他许诺,只要他不揭穿我,回去之后,我一定举荐他当上公司财务部副主任。” 范队怒问:“那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这个、这个……”老蔡抖索着问,“一定要说吗?” 范队说:“你不说,就等于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 老蔡瞧了欧阳伟一眼,一张老脸涨得比猪肝还红,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说:“那天晚上,我跟周董分手后,就去了天堂夜总会。我来到天堂寨的第一个晚上,就在那里玩了一个小姐,是个四川妹,模样很正。那天我想趁着在天堂寨的最后一个晚上,再去跟她玩一下,所以就……不信你们可以去天堂夜总会调查,那个小姐是68号,艺名叫青青……我跟林月除了是同事,再没有其他任何关系,我跟她的死,也没有任何关系。真的!这事你们千万别跟我们公司说,要不然我这个主任就算当到头了……” “妈的,你怎么不早说,害得我们在你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范队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在他屁股上踹上一脚。 事后经过警方调查确认,老蔡所言属实。 这样一来,想从老蔡身上查找林月死因的线索,就断了。 欧阳伟他们四个人身上的嫌疑,已被警方逐一排除。 此后虽经警方多方调查,案情再也没有大的进展。 几天后,林月的家人赶到了天堂寨。 欧阳伟他们协助林月的父母处理完林月的身后事,跟范队打过招呼后,就坐车到省城,乘上了返程的高速列车。 林月的命案,也就成了一桩未破的悬案。 5 回到公司上班后,欧阳伟、小麦、老蔡和周董,四个人的心情都久久不能平静。 个中原因,倒并不是因为林月的死,而是缘于在回程的火车上,小麦说过的一句话。 当时因为警方已经排除了他们四个人身上的嫌疑,大家的心情都略略轻松了些。 到底是谁杀了林月呢? 这个问题,成了他们在火车上讨论的话题。 但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到底是谁有可能对容貌娇美、待人热忱的林月下毒手。 就在这时,小麦忽然说了一句:“林月可是咱们公司这次成功逃税千万元的大功臣啊!” 他们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林月是他们公司财务部五个人中唯一一个会计专业科班出身的高材生,对于企业避税与反避税这一块,十分熟悉。 公司这次应付税务部门的检查,就是她一手操作的。 公司之所以能顺利偷逃税款千万余元而未被税务部门发现,最主要是因为有她的努力。 小麦接着又说了一句:“哎,你们说会不会是因为她知道的公司财务秘密太多,所以被公司——”说到这里,她以手为刀,朝着自己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欧阳伟和老蔡、周董心头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种卸磨杀驴杀人灭口的事,在电视剧里可是经常上演啊,难道在现实生活中也会叫他们遇上? 如此一来,他们几个的处境,是不是也很危险呢? 大家嘴里没说,心头却压上了一块巨石。 以至于回公司后,仍然走不出这个心理阴影。 一个礼拜过去了,公司派来了新会计接替林月的工作,欧阳伟和小麦、老蔡、周董四人的生活,并无多大的改变,他们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欧阳伟和小麦的婚期渐近,他们也开始为布置新房和举行婚礼的事忙碌起来。 这天傍晚,因为小麦有事要留下加班,欧阳伟先下班回家。 忙了一天,出了一身臭汗,加上痔疮又发作,所以他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想好好泡个热水澡。以往小麦在家,都是她帮他放好热水拿好毛巾衣服,他才进浴室,但今晚她不在家,欧阳伟只好自己动手。 舒舒服服泡完一个热水澡,走出浴室时欧阳伟才发现忘了拿拖鞋,只好擦干双脚趿上脱在门口的皮鞋。 就在两只脚尖顺利趿进皮鞋的那一刹,他突然怔住了。 欧阳伟是一个比较细心的人,平时不管是进门还是上床脱鞋,都会亲手把鞋子掉转过来,鞋尖对着外面,这样出门或下床时,就可以很方便地穿好鞋子。 然而这一次,就在他脚尖顺势钻进皮鞋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他们在天堂寨,林月被杀的那天晚上,他从浴室泡完澡出来,因为找不到拖鞋,同样也是趿着皮鞋。 但那一次,欧阳伟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他先用脚尖试了一下,没有找到鞋口,直到他弯下腰将皮鞋掉过头来,才顺利地趿上皮鞋。 也就是说,他进去时,皮鞋被自己摆放好了,鞋尖是朝向外面的,而他出来的时候,皮鞋却被掉转过来,鞋尖是朝向浴室的。 这说明,在他洗澡的时候,有人动过他的鞋子。 而那双鞋,正是他在林月被杀现场的血迹上踩上脚印的皮鞋。 欧阳伟略作思忖,久锁的心结,终于豁然开朗。 但一颗心,却渐渐往冰窟里沉沦。 夜里11点多,小麦加完班回来,见欧阳伟仍然坐在客厅里等她,就笑着往他怀里钻:“怎么,我没回家,你睡不着啊!” 欧阳伟推开她,叹口气说:“小麦,咱们分手吧。” 小麦一怔,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为什么?” 欧阳伟看她一眼,说:“因为我不想跟一个双手沾染鲜血的杀人凶手结婚。” 小麦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谁是杀人凶手?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 欧阳伟忽然加大声音说:“不,你听得懂,你比谁都听得懂,因为你就是杀死林月的凶手。” 小麦盯着他足足看了一分钟,忽然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满嘴胡话?林月遇害时,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可谓寸步未离,我怎么去杀人?” 欧阳伟说:“不错,在警方认定的林月被杀的那个时间段,你的确跟我在一起,一步也未曾离开。可问题是,林月根本不是在警方推定的那个时间段被杀的。警方之所以认定林月是在凌晨1点之前遇害的,最直接的依据就是我进林月房间去拿手机时踩下的那个血脚印。而实际上,我当时进去的时候,林月还活着,只是喝醉了酒,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那个血脚印,根本不是那个时候踩上去的。” “那是什么时候踩上去的?” “是在我回旅馆泡澡的时候。就在我泡澡的那半个小时里,有人拿了我的鞋子,跑到驴友之家,先趁林月醉酒熟睡之机,将她杀死,再将我的鞋印印在血迹上。因为我走近林月房间的沙发拿手机,是在凌晨1点左右,这之后再未去过驴友之家,所以警方就认定,这个血脚印是那时留下的。而警方正是根据这个血脚印,认定我进去拿手机时,林月就已经死了。就是这个血脚印,将本来是在凌晨1点之后被杀的林月的死亡时间,提前到了凌晨1点之前。而凌晨1点之前,凶手刚好有完全充分的不在现场的证明。这个拿着我的鞋子去杀人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你知道我每次泡澡至少需要半个小时,我们当时住的天堂旅馆距离林月住的驴友之家,也就十来分钟路程,如果走得快,最多一刻钟就可以打来回。剩下的这十五分钟,已足够你杀死一个醉酒昏睡的女人。你把电视机声音开得很大,为的就是不让浴室里的我听到你出门的动静。你杀了林月,赶回旅馆,躺在床上,假装看电视时睡着了,居然一点也没有引起我的怀疑——如果不是那双鞋——” “那双鞋怎么了?” “我每次脱鞋,都会动手把鞋子掉转过来,让鞋尖朝向外面,方便出来时穿鞋。而你将我的鞋放回原处时,忽略了这一点,结果我出来穿鞋时,鞋尖朝向我自己,是我自己动手把鞋掉转过来,才顺利将鞋穿好。当时我只是觉得有些别扭,并未多想,直到今晚我忘记拿拖鞋而再次趿着皮鞋时,才忽然醒悟过来。” 小麦脸色苍白,冷冷笑道:“你的推理,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可是我跟林月无冤无仇,又为什么要杀她呢?” “你跟林月虽然无冤无仇,却有情有恨。”欧阳伟叹息一声说,“我看过林月的一个QQ签名,她说她跟一位同室办公的同事苦恋了三年,这是一段不能公开的秘密感情。一开始,我以为她说的这个人是老蔡。而实际上她爱的人,既不是老蔡,更不是我和周董,而是你。她是一个同性恋者。” 最后一句话,就像一枚银针无情地刺入了小麦的心脏,她忽然全身抽搐,捂着脸哽咽起来:“不错,她、她是个魔鬼!三年多前,我刚到公司,一时找不到住处,她就叫我跟她住在一起,还热心地叫我跟她同睡一床,直到半夜里她脱光我的内衣在我身上不住地亲吻,我才知道她是一个女同性恋。而让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对于她这种亲昵猥亵的举动,我居然并不感到厌恶。就这样,在她的唆使和调教下,我们成了一对儿。直到一年多前你来到公司,直到我们谈起恋爱住到一起,我才感觉到自己像是一个正常的女人,我才知道以前跟她在一起沉沦鬼混的日子,是多么的肮脏可耻。我下定决心,要跟她和以前那种颓靡放荡的生活彻底告别。但是她听到我要跟你结婚的消息,却对我百般阻挠,不住地发短信打电话给我,叫我离开你,叫我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她甚至在洗手间里苦苦哀求我,说她不能没有我。见我不为所动,她就翻了脸,威胁我说如果我离开她,她就把以前偷拍的我的裸照贴到咱们公司的论坛上。我受到她的胁迫,只好一边跟你在一起,一边与她周旋。在天堂寨,在她生日的那天晚上,你和老蔡他们在屋里喝酒唱歌的时候,她又把我叫到阳台上,叫我晚上留下来陪她。我拒绝了她。她就咬着牙恨恨地说,她绝不会让我和你好过。我对这个几乎已经疯了的女人痛恨至极,却又无可奈何。直到你半途回去她房里拿手机出来,告诉我她房门未锁,醉酒昏睡,我才意识到自己彻底铲除这个心头大患的时候到了。于是我稍作考虑,就趁着你泡澡的时候……” 话至此处,她双肩耸动,眼泪从指缝中流出,已然说不出话来。 欧阳伟递给她一张纸巾,叹口气说:“你放心,只要警方不主动调查到我身上,我是不会把这一切告诉警察的。但是,我也不想跟一个杀人犯共度一生……”说完这句话,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一个星期后,欧阳伟接到了范泽天从青阳市打来的电话。 范队说青阳警方又找到了一些线索,想请欧阳伟协助调查。 欧阳伟犹豫一下,最后说:“范队,我已经知道谁是杀害林月的凶手了……” 第五章 噩梦难醒 1 金色的夕阳从厨房窗口照进来,温怡的西芹炒鱼片刚刚做到一半,门铃就叮咚叮咚响起来。 她以为是丈夫下班回来了,急忙把煤气关到最小,一边在围裙上揩着手一边跑去开门,嘴里还在嘟囔着:“真是的,按什么门铃,自己又不是没带钥匙。” 温怡今年30岁,是青阳一中的一名数学老师,五年前与大她三岁的丈夫沈天帆结婚。 沈天帆原本是青阳人民医院的一名主任医师,三年前辞职下海开了一家“恒安大药房”,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现在在青阳已开了三家分店。尽管温怡患有慢性盆腔炎,一直未有生育,但在朋友同事和邻居眼中,他们仍是一对模范夫妻。每天下午,只要没课,温怡都会早早地赶回家做好一桌香喷喷的饭菜,等候丈夫回家吃饭。身为身价上千万的大老板却坚持天天准时回家吃晚饭的已婚男人,在青阳城里,只怕也只有沈天帆这一个了。 但是这一回温怡却判断错了,防盗门一开,一条人影就从门外冲进来,一把扑进她怀中,叫了声:“姐。”就伤心地哭起来。 温怡吓了一跳,定神一看,原来是她妹妹温晴。 温晴比姐姐小四岁,今年26岁。高中毕业那年,温晴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北京一所着名的大学,但此时父母亲双双下岗的家庭已供了一个温怡在武汉读师范大学,哪里还供得起第二个大学生?要强的温晴只好含泪撕毁了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孤身一人跑到深圳去打工。他乡漂泊,摸爬滚打,吃了不少苦头,最后终于在一家港资公司站稳脚跟,成了一名出色的服装设计师。一年多前,因父母遭遇车祸双双身亡,她才从深圳回到青阳。在一位高中同学的帮助下,她进入了青阳最大的外资企业——龙狮(国际)服饰公司上班,职务是设计部主任。 温怡搂着妹妹抬头一看,只见门口放着她的手提电脑,还有一大包行李,不由疑窦丛生,急忙把她让进屋里,问:“小晴,发生什么事了?” “姐,我、我……”一句话没说完,温晴又忍不住嘤嘤啜泣起来。 温怡越发着急,提高声音问:“到底怎么了?” 温晴还是没有说话,边哭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 温怡接过一看,那是一张孕检化验单。一看结果,不由吓了一跳:“小晴,你、你怀孕了?” 温晴不敢抬头看姐姐,哽咽着“嗯”了一声。 温怡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她一眼,问道:“是易小木的孩子吧?你们打算怎么办?” 易小木就是温晴那个帮助她进入现在这家公司工作的高中同学。他也在龙狮公司上班,已经做到了部门经理。 听说易小木高中时代就已经暗恋上了温晴这朵校花,一年前遇见从深圳回来的温晴,至今尚是孤身一人的他不由欣喜若狂,不但花大力气帮助她进入他们公司工作,而且还开始公开追求起她来。温晴禁不住他玫瑰炮弹的攻势,只得答应做了他的女朋友。 温怡看看妹妹的肚子,化验单上说她怀孕还不足12周,所以小腹尚未隆起,正想问她打算什么时候跟易小木结婚,谁知温晴却含泪摇摇头说:“姐,这孩子……不是小木的。他追求我只是他一厢情愿,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温怡吃了一惊,问:“不是他的,那到底是谁的?” “是……不,我不能说他的名字。”温晴脸色通红,欲言又止。 温怡看着她扭捏的神情,愣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问:“对方是个有妇之夫是不是?” 温晴点点头说:“是的,我们已经在老屋同居好久了。” 她从深圳回来后一直住在父母留下的那栋旧房子里,想不到…… “他现在不想要你了,是不是?快告诉姐,那家伙到底是谁,姐帮你找他去。” 看着妹妹满脸泪痕,温怡既恨其不懂自爱,自作自受,又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义愤填膺地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 温晴抽开手又坐在沙发上说:“姐,你别这样,他并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其实他早就想跟他老婆离婚,可一直没有机会。他已经答应我,要我给他三个月时间,他一定把家里那个黄脸婆搞掂,然后再娶我。他怕向老婆摊牌后他老婆会去老屋找我闹,所以叫我先找个地方避一避,他一离婚马上就来找我。” 温怡看着门口那一大包行李,这才明白妹妹的真正目的,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所以你就跑到这儿投奔你姐姐来了?” “我在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姐……”温晴两眼泪汪汪,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温怡不禁心里一酸,是的,自从父母离世之后,她最亲的人也只有这一个妹妹了。妹妹小的时候自己没能照顾到她,小小年纪就出外打工,风雨漂泊,吃尽苦头,现在回到自己身边,她这个当姐姐的照顾她保护她也是应该的。 她又怜又气地说:“好吧,你把东西拿进来,就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吧,但愿你没看走眼,那个男人能遵守自己的承诺。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他要敢出尔反尔,你姐姐姐夫一定帮你出头。” 温晴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把行李拿进屋,低着头一声不响钻进厨房,帮姐姐炒起菜来。不大一会儿,一桌饭菜就做好了。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一阵踢踢沓沓的脚步起,温怡知道这次真的是丈夫回来了,忙去给他开门。 沈天帆一边换拖鞋一边抱住妻子,笑嘻嘻地说:“老婆,一天没见了,来,亲一个。” 刚要伸嘴,看见温晴端着一盘清蒸螃蟹从厨房走出来,不由一怔,一脸尴尬地干笑着说:“小晴,你、你怎么来了?” “这是我姐家,我不能来呀?你放心,我啥也没看见,你接着来。” 温晴红着眼圈一笑,转身走进厨房。 温怡用手指点一下丈夫的额头,笑着责备:“你呀,跟人家亲热也不看看旁边有没有人。” 沈天帆看看妻子,又看看姨妹的背影,张张嘴,想问什么却又忍住了。 晚饭后,温怡将妹妹安排在二楼楼梯口旁边的客房居住。 沈家这套房子的具体地址是青阳城郊结合部花苑小区B栋七楼。 这是沈天帆夫妇结婚时买的一套二手房,说是二手房,其实跟新房差不了多少。前任住户是市里一位副市长,买下这套房后不到半年就因经济问题和作风问题被“双规”了,那时沈天帆和温怡都还是工薪阶层,手头并不十分宽裕,就以二手房的价格买下了这套房子。花苑小区的房子都是以洋房别墅形式建造的,每套房子内部又分两层,为跃层式结构。 温怡夫妇的卧室也在二楼,与客房斜对门,中间隔着一个不大的客厅。 晚上睡觉时,卧室里只剩下了沈天帆和妻子,他这才用嘴呶了呶外面亮着灯的客房,问:“到底怎么回事?” 温怡叹口气,把妹妹前来“避难”的事说了,沈天帆听后,把脸一沉,说了两个字:“胡闹。” 2 尽管夫妻俩感情不错,但不能为丈夫生一个活泼可爱传宗接代的孩子,仍是温怡心头难以抹平的伤痛。 所以当她听说玄妙庵最近来了一位游方的出家人,对治疗男女不孕不育颇见奇效时,便立即赶了过去。 到了玄妙庵她才发现这是一座坐落在半山腰上的荒凉古庵堂,庵堂里既不见一个进香的游客,也不见一个守庵的尼姑,堂内观音菩萨浑身尘埃,八大金刚鬼脸魔牙,满庭荒蒿,阴风阵阵,荒芜冷清得令人害怕。 温怡忍不住激灵灵打个寒颤,暗自后悔不该贸然前来,正要退出,忽然左则一扇写着繁体“诊室”二字的小门幽幽打开,一只苍白的手从里面伸出来,向她招了招。 原来庵堂里有人,温怡不禁松口气,慢慢走了进去。 诊室里没有窗户,光线很暗,温怡睁大眼睛仔细辨认,这才发现原来在这里坐诊的竟是一个和尚。 她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正犹豫着要不要原路退回,那扇小木门竟无风自动,“砰”地一声关得严严实实。 诊室里顿时一片黑暗,温怡越发觉得不妙,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忽然“哧”的一声,那和尚划燃一根火柴,点亮了一支蜡烛。 和尚指着一把竹椅,示意她坐下。 温怡伸出右手,和尚用两根手指头搭在她手腕上,为她诊脉。 温怡感觉他的手指就像寒冬腊月里的两根冰棱,奇寒透骨。 “你结婚多久了?”和尚一开口,就把温怡吓了一跳。 他说话的声音,就像是运足力气吹一支破竹笛一样。 她小心地回答说:“五年了。” 和尚又问:“你们夫妻性生活和谐吗?你丈夫能满足你吗?你有没有想过跟别的男人做爱会是什么滋味?” 哪有大夫这样向病人问话的,温怡不禁脸色一变,知道这和尚绝非善类,自己来错了地方,立即起身去拉门栓。 那和尚忽然从后面冲上来,一把抱住她,讪笑道:“别走啊,你的病还没治好呢。知道吗,现在有很多女人不能生孩子都是因为丈夫的原因,所以只要她们跟我睡上一觉,我敢保证她们回去之后立即就会怀上孩子。来吧,到床上去,让我来‘治疗’你的不孕症吧。” 温怡不由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可哪里是和尚的对手。 和尚一边淫笑着一边抱着她向旁边靠墙放着的一块木板床上拖去。 刚刚进来时温怡就看见了那张奇怪的木床,以为那可能是大夫设置的病床,却做梦也想不到原来竟是这和尚设下的陷阱。 温怡张大嘴巴大喊丈夫的名字,大叫天帆救我天帆救我,可是好像着了魔魇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挣扎中,温怡的脚后跟忽然碰到了和尚的脚。 她从电视里看到和尚一般都是穿灰布鞋的,心中一动,高抬右腿,狠狠朝和尚脚上踏去,尖尖的高跟鞋跟像针一样扎在和尚的脚背上。 和尚惨叫一声,丢开了她。 温怡急忙跑到门边,拉开门栓。 木门开处,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出现在门外的并不是原来的景象,而是一个阴森森的悬崖,悬崖下面黑乎乎的一片,只能感觉有彻骨的冷风从崖底刮上来,却看不清下面到底有多深。 温怡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硬生生把一只跨出门槛的脚收了回来。 正要转身另觅活路,忽然那和尚追了上来,双手用力在她背上一推。 温怡“啊”的一声惊叫,向前一个跟头,不由自主朝悬崖底下摔去。 就在她跌下去的那一刹,天空中似乎有一道闪电划过,她猛地回头,终于真真切切看清了那和尚的脸。 那是一张铅灰色的阴冷可怖的脸——她终于看清楚了,那竟是丈夫沈天帆的脸。 “呜呜呜……呜呜呜……”悬崖像怪兽一样张着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大口,将她一口一口吞噬,她害怕到了极点,禁不住绝望而伤心地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 …… 温怡忽然觉得浑身冰凉,用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冷汗已经浸湿全身。 她一惊之下,猛地一弹,顿时清醒过来,不禁舒了口气,原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 远处的灯光影影绰绰地照进来,卧室里光线昏暗,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丈夫也在身边呼呼熟睡。 她这才确信刚才的确只是一场梦魇。但是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她真的似乎听到了一阵呜呜地低泣声。 呜呜呜……呜呜呜…… 仔细一听,没错,确实有人在哭,哭声就如她在梦中听到的自己的哭声一样,悲悲切切,幽幽凄凄,随风飘荡,若有若无,于这静谧的深夜里听来,有如鬼魅幽灵,令人毛骨悚然。 她身上的冷汗不禁又冒了出来,伸手在被子里轻轻推了一下丈夫,在他耳边颤声道:“天帆你听,好像有人在哭。” “怎么啦?”沈天帆迷迷糊糊翻了一下身,眼睛半睁,皱眉听了一下,嘟嘟囔囊地说,“哪有什么哭声,是你的幻觉吧?三更半夜也不让人家睡个好觉,真是的。” 他翻转背去,又睡着了。 温怡的一颗心仍在怦怦乱跳着,侧耳细听,哭声飘飘忽忽,似远似近,似无似有,凝神去听时,四周却又只有死一般的寂静。难道真是自己的幻觉?她不禁有些茫然。 3 温怡被那一场莫名其妙的噩梦和这一阵幽冥鬼哭般的呜咽搅得心神不宁,一夜未睡,直到凌晨时分,窗外现出了鱼肚白,她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忽然间,她听到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低头一看,玄妙庵里那个和尚不知何时竟然扑到了她身上,正在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啊,不要。” 温怡一惊之下,双手用力一推,只听骨碌一声,一个人从她身上滚了下去。 “你干什么?”这是沈天帆愠怒的声音。 温怡闻声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又做梦了,赤身裸体趴在她身上的不是和尚,而是自己的丈夫。 沈天帆坐在床上委屈地说:“你干什么,人家想跟你亲热一下,干嘛那么大反应?” 温怡这才彻底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看着丈夫歉然一笑说:“谁叫你不声不响就跑到人家身上来了,刚才我做梦梦见有条色狼扑上来咬我,所以就……原来是你这条‘色狼’呀。” “你敢骂我是色狼,那我今天就让你尝尝色狼的厉害。” 沈天帆嘻嘻一笑,又朝妻子扑过来。 夫妻二人最近已有好长时间没有亲热过了,温怡心中有愧,主动解开身上的睡衣,迎合着丈夫。 沈天帆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嘴唇从妻子的下巴开始,沿着她的脖颈胸口小腹一路亲吻下来。 温怡“嘤咛”一声,浑身发颤,久违的激情被唤起。 夫妻二人激情四溢,紧紧搂抱在一起,刚要有实质性的行动,忽然间温怡听见卧室的房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她扭头看去,只见门缝外边挂着一条长长的白裙子,裙子上血迹斑斑,十分可怖。 她大吃一惊,定神看去,才发现那不是一条裙子,而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因为她身形奇高奇瘦,白裙罩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乍一看倒像是一条空裙子横空晾挂在那里。 往上看,只见那白裙女子长发垂胸,把自己的相貌遮掩得严严实实。 一阵阴风吹来,撩起一缕头发,温怡终于看见了她的脸——她居然没有脸,长发掩盖之下,只有一团血糊糊的似肉非肉的东西…… “啊,有鬼!”温怡一声惊叫,把正埋头“工作”的丈夫吓了一跳。 她脸色苍白,手指门外,颤声道:“那、那里有……有鬼。” 沈天帆抬头一看,只见房门虚掩,门口空空荡荡,啥也没有。 他不禁有些恼火,说:“你不想要就直说嘛,这样一惊一乍的,搞得我都快阳痿了。” 温怡心有余悸,说:“不是,我刚刚真的看见门口有……不干净的东西。” 沈天帆泄气地从她身上滚下来说:“我怎么没看见。” 温怡见丈夫不相信自己,急得几乎要哭起来,说:“你不相信门外有鬼,但卧室的门我们睡觉时明明是关紧了的,怎么会无缘无故打开呢?” 沈天帆看看房门说:“一定是你昨晚上厕所回房忘了关门。” 温怡说:“我昨晚根本没上过厕所。” 沈天帆说:“还说没有,我明明看见你下床上了一趟厕所,你不会连这也不记得了吧?”“我昨晚真的上过厕所?” 温怡一下子怔住了,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呀。 沈天帆叹了口气,重重地躺倒在床上。 温怡不甘心地问:“老公,刚才你真的什么也没看见?门外明明站着一个人呀。” 沈天帆说:“你看花眼了吧,也许是你妹妹。” 温怡坚持说:“不,不可能是小晴,那是一个白衣女子,至少有两米高,头都快顶到门框上了,小晴才一米六五,不可能有这么高。我看一定是……” “是什么?是鬼?我看是你心里有鬼吧。” “不是的,我真的看见了。” 沈天帆气乎乎地跳下床,披上睡衣把卧室的门敞开:“你来看看,你的白衣女鬼在哪里?在哪里?真是莫名其妙。” 他回到床上,瞪了她一眼,早已没了先前的兴趣,把被子往头上一蒙,假装睡着了。 温怡心中疑团难解,朝卧室门外探看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心中好奇,下了床,小心地走出卧室。 外面是一间不大的客厅,里面摆放着一些沙发和桌子,墙上挂着几帧人体画。楼道边客房里的门还关着,温晴还在睡觉。 一切正常,并无异征。 难道我刚才真的看花了眼? 温怡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禁不住怀疑起自己来。 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才早上六点。她犹豫一下,缓缓走下楼梯,来到厨房,照例抓起一把西米放进电饭煲。 每天早上一碗西米粥、一杯热牛奶外加两个鸡蛋或两片面包,就是她和丈夫的早餐。 插上电饭煲的电源,她打了个呵欠,感觉睡意尚浓,只好又迷迷糊糊地回到楼上卧室,钻进被窝,准备睡个回笼觉。 一夜没睡安稳,她这一眯眼,竟睡得死死的。直到丈夫推她,她才醒过来。 沈天帆抽抽鼻子说:“你刚才是不是下去煮早餐了?我都闻见糊味了。” 温怡一看表,这一觉竟睡了一个多小时,已经是七点多了。 “哎呀,我今天早上还有课呢,糟了,要迟到了。”她急忙穿衣下楼,去准备早餐。 沈天帆被她这一闹,也没了睡意,慢慢腾腾地下床,一件一件往身上穿衣服。 刚穿好最后一件衣服,就听见楼下厨房里温怡一声惊叫,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妻子花容尽失,噔噔噔跑上楼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鼠,死、死老鼠。” 沈天帆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温怡刚才下楼一揭开锅盖,发现锅子里并没有西米粥,只有两只已经腐烂发臭的死老鼠。 “竟然有这样的事?” 沈天帆皱皱眉头,也觉得不可思议,急忙下楼,冲进厨房。 电饭煲正在灶台上冒着乎乎热气,他揭开锅盖一看,哪里有什么死老鼠,明明是一锅香喷喷的西米粥嘛。 4 吃早餐的时候,温晴看看姐姐,又看看姐夫,脸上现出怪怪的神色,忍不住问:“姐,天亮的时候,你们一惊一乍地在闹些啥,搞得人家早上都没睡好。” 温怡抬头看看丈夫,犹豫一下,还是把昨晚的事告诉了她,并且问她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响动。 温晴不由睁大眼睛说:“是真的吗?姐,你可别吓我。我昨晚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沈天帆不满地看了妻子一眼说:“就是嘛,你看小晴也这么说,我就说是你的幻觉嘛。温怡,我看你最近老是神神道道惊惊乍乍地,你没事吧?” 温晴喝了口西米粥,满有把握地说:“姐,你这是典型的因工作压力过重而引起的精神障碍症,要不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看心理医生?” 温怡差点被一个鸡蛋黄噎住。 温晴说:“姐,你别不爱听。我看过报纸,在西方80%至90%的自杀是精神类疾病引起的,在我们中国也有60%以上的自杀者系精神病患者。像你现在这种情况,是很危险的。” 沈天帆担心地看了妻子一眼,点头说:“小晴说得对,你今天向学校请个假,我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吃过早餐,沈天帆从楼下车房开出他那辆别克轿车,温怡很不情愿地上了车。 别克轿车缓缓驶出花苑小区,由江堤路拐上白云大道,在城区绕了一个大圈子,走了四十来分钟,来到了位于青阳城西郊的笔架山下。 沈天帆没有停车,一踩油门,别克轿车沿着一条窄窄的盘山公路不紧不慢地向山上驶去。 温怡隔着车窗玻璃看着道路两旁的风景,只见山坡上冷冷清清的不见一个人影,松树野蒿密密丛丛,荆棘杂草丛中不时能看见一个一个突起的小土包,给人一种阴森突兀的感觉。 她忍不住问:“那些小土包是什么?” 沈天帆一边凝神开车一边说:“是坟墓,这里是一个乱葬岗。” 温怡“哦”了一声,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扭头再看时,忽然觉得这山上的风景似乎有几分熟悉,好像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可是她以前从来没来过这里呀。 小车在盘山公路上又走了二十来分钟,终于上到了半山腰。 沈天帆说:“到了。”找个地方把车停好,温怡下车一看,只见耸立在眼前的是一栋十分奇怪的建筑,红墙绿瓦,翘角飞檐,古香古色,四周砌着高高的围墙,看上去像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庙宇,但大门却是两道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边还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保安员,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温怡皱眉问:“这是什么地方?” 沈天帆指着铁门旁边一块竖起的牌子说:“自己看吧。” 温怡走近一看,那块招牌上居然写着“青阳市精神病治疗康复中心”。 “这不是疯人院吗?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温怡倒退一步,愠怒地问。 沈天帆笑笑说:“别紧张,咱们青阳市还没有真正的专业心理医生,要看这方面的医生,只能委屈你这位沈太太上这儿来了。这里原来是一座古庙,因四周环境不错,几年前改扩建成了精神病治疗康复中心。这里的院长姓程,跟我很熟,程院长也是我市精神病治疗方面的专家。呆会儿见了面你要听他的话,他会认真给你检查和治疗的。” 温怡轻轻点了一下头,说:“我知道了。”心里却在想,看来我没看走眼,原来这里还真是一座古庙。 抬头细看,只觉这古庙里里外外都透出一股古怪阴森之气。看着看着,她心里陡然一惊:难怪这一路走来总有似曾相识之感,这可不就是我昨晚在梦中见过的玄妙庵吗? 她心中顿时升起一种不祥之兆,脸色苍白,浑身上下都微微颤抖起来,几乎就要转身而逃,但沈天帆却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把她拖了进去。 铁门里边,是一个四面封闭的四方大院,院子里几十个披头散发表情古怪的精神病人正四处奔走。 看到温怡走进来,一个满脸络腮胡子流着口水的男人忽然拍着巴掌大叫道:“欢迎,欢迎。” 其他人见罢,纷纷围拢过来,一边傻笑兮兮地瞅着温怡,一边鼓掌欢迎,看来他们是把温怡当成新来的同类了。 温怡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瑟瑟缩缩地躲在丈夫身后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好不容易才从欢呼的人群中穿过,来到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里光线很暗,等温怡的眼睛适应过来后一看,屋子里站着四五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个个手持打气筒一般大的注射器,直直地瞅着她,那神情就好像屠夫在看着自己手中待宰的羔羊一样。 温怡感觉这里面的医生比外面那些口流涎水行为怪异的精神错乱者还可怕,一颗心顿时被一种莫名的恐怖紧紧摄住。 她忽然冲动地跳着叫了起来:“啊,他们不是医生,他们才是疯子……天帆,你快带我回去。这些人是疯子,他们要害我,他们要害我……” 从后面一把搂住丈夫的腰,把头埋在他背后的衣服里,恨不得能把自己藏进丈夫的衣服里面去。 沈天帆扭转身,拍拍她的头温言安慰道:“别怕,他们都是医生,他们都是好人,他们不会害你的。程院长,你看这……” 沈天帆向五个白大褂中的一个秃顶老头抱歉地笑了笑。 那人正是这所精神病院的院长。 温怡惊恐地探头一看,忽然发现那个程院长头上光溜溜的,不正是她梦中那个色迷迷的老和尚吗? 这一下,她更是吓得心胆俱裂,毛骨悚然,情绪完全失控,一边指着程院长一边大喊大叫道:“不,他们是一群色魔,他、他们想要害我,想要强奸我。” 沈天帆安慰不了她,只好扭头对那老头说:“程院长,我妻子最近工作压力太大,精神有点失常,麻烦你们给她检查一下。” 程院长上前两步,上下打量温怡一眼,自信地点点头说:“不用检查了,看她这样子,就知道病得不轻。精神病人我们见得多了,也有对我们医生很抗拒的,骂我们是什么的都有,可还没人骂过咱们是强奸犯。” 其他医生都咧嘴笑起来。 程院长把手一挥说:“小胡小徐,你们两个把她带进去,先给她打一针氯丙嗪,让她安静下来,再给她作个全面检查吧。” 两名大个子男医生答应一声,向温怡走过来。 温怡猛一抬头,看见这两名白大褂正朝她一脸坏笑地挤眉弄眼,神情像极了玄妙庵里那老和尚的表情,她立即觉得不妙起来,脸色大变,往后跳开几步,就要夺门而逃。 沈天帆眼明手快,一把拖住她。两名白大褂大步赶上,一左一右夹住她。 “快放开我,你们这群色魔,快放开我……” 极度惊恐之下,温怡已经有些控制不了自己,一边尖声大叫一边拼命挣扎。 可娇小体弱的她哪里是两个大男人的对手,对方把她架起来,双脚离地,直往里边一间暗洞似的小房间里拖去。 温怡直觉得噩梦成真,灵魂早已吓出了窍,浑身上下如同筛糠一般,泪眼汪汪,回过头来无助地望着丈夫,嚎叫变成了哀求:“天帆,救我,天帆,救我……天帆,你告诉他们我不是神经病,我不是,求求你快告诉他们……” 沈天帆俯身伏在那程院长的办公桌前,两人正在低声商量着什么,根本没有听到她绝望的哀求声。 温怡被两名白大褂合力架进了一间小房子,一名白大褂把她按倒在一张脏兮兮的病床上,另一个伸手就去扒她的裤子。 温怡吓得魂飞魄散,大呼:“救命!”情急中飞起一脚,踢中了一名白大褂的裆部。 那白大褂痛了个半死,冲上来照着她的脸啪啪就是两个耳光,直掴得她晕头转向,涕泗横流,连声音也窒息了。 白大褂把她的裤子扯到一半,一手揉着裆部一手拿着一个大针筒,狠狠扎在她屁股上。 温怡只觉一阵刺痛,很快便软绵绵地趴在床上,昏睡过去。 沈天帆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两个白大褂才从里面走出来。 他迎上去问:“怎么样?” 年轻一点的那个回答说:“打了针,睡着了。经我们检查诊断,应该是紧张型精神分裂症。她刚才的样子你也看到了,病得不清,只怕得在这儿观察治疗几天。你赶紧去收费处办理入院手续吧。” 5 温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头痛得像要裂开一般,她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天地间一片黑暗,只有许多星星挂在天空向她眨巴着眼睛。 她躺在床上,只觉浑身酸痛乏力,连一动也不想动。 她就那样像个死人一般地躺着,眼大眼睛,数着天上的星星,觉得这些星星离她是那么的近,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星星。 周围没有一点声息,显得死一般的静谧。 忽然,她感觉到有些奇怪,这些星星的颜色怎么与她平时看到的星星不同,一闪一闪地全都泛着蓝幽幽的光泽。 不知是谁咳嗽了一声,她蓦地发现,那不是星星,而是眼睛,是人的眼睛。 “啊——”一声惊叫,她像弹簧一样一坐而起。 床边围着不少的人,正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就像小的时候一大群小朋友围在一起争相抢看一只死在地上的麻雀一样。 见她醒来,众人似乎吓了一跳,一哄而散,各自回到自己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 温怡看见屋子里放着许多铁架床,沿着墙根一溜排开,一眼看不到尽头。手扶疼痛欲裂的头用力一想,这才记起来,自己并不是在家里,而是在“疯人院”。那些人都是疯子。 一想到自己竟然跟这么多疯子住在一起,她就不由毛骨悚然,大叫:“天帆,天帆。” 旁边床上一个五十来岁的女疯子笑嘻嘻地说:“你的天帆早就回去了,他叫我好好照顾你。乖女儿,别吵了,妈妈拍你睡觉哦。”说完就伸手过来拍她胸口。 温怡吓得心口怦怦直跳,赶紧跳下床往门口冲去,那房门早已被人从外面锁上,哪里打得开? 正自害怕,刚刚那个老女疯子跑过来拉住她的手说:“大门被外面那些穿白大褂的疯子锁上了,打不开的。乖女儿,别害怕,妈知道另外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你出去。” “真的?”温怡不由又惊又喜,“快带我去。” 疯女人拉住她的手不放:“乖女儿,我不告诉你,你出去以后就不来了。妈在这儿呆了几年,你也没来看过妈一次。妈好想你呀。” 温怡见这疯女人说到情真处眼中竟有泪光闪烁,不由心中一动,说:“妈,不会的,女儿出去之后马上来接你。” “真的,你不骗妈?” “妈,我不骗你,哪里能逃出去,你快带我去。” 疯女人拉着她的手,跑到屋子另一头,用手朝墙上一指说:“这就是我们的紧急逃生门。” 温怡抬头一看,差点晕倒,那是一扇用水泥灰歪歪斜斜画在白色墙壁上的“门”。 温怡的心情突然狂躁起来,甩开那女疯子的手,跑到房门边,一边砰砰地踢着铁皮门一边大叫:“我不是疯子,放我出去,我不是疯子,快放我出去。” 踢打叫骂了好一阵,铁皮门才“咣当”一声被人从外面打开。 温怡撒腿就往外冲,却被一男一女两个值夜班的白大褂给拽住。 “吵什么吵,是不是要给你打一针你就老实了?” 女白大褂眼圈发黑,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骂骂咧咧地拿出一支注射器。 男白大褂提醒说:“小红,白天已经给她注射过100mg了,再打就超量了。” 女的白了他一眼说:“她这么闹,搞得跟地震似的,我们这一个晚上都别想睡了。” 不由分说把温怡摁倒在地,照着她屁股就是一针。 温怡只觉眼前一片模糊,蓝色的“星星”渐渐隐去。 她躺在地上,就此昏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沈天帆提了鸡汤到康复中心来看妻子。 本来注射了奋乃静已经安静下来的温怡一见到丈夫,立即跳过来,死死抱住他,恐惧地说:“天帆,我不是疯子,我再也不能呆在这里了,求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吧。天帆,求求你了。” 沈天帆看看周围那些蓬头垢面行为古怪的病人,点了一下头,说:“温怡,我也知道你呆在这里很难受,可你也不能因此而讳疾忌医呀。你最近精神那么差,还是在这里治好再说吧。你放心,我已经打电话到你们学校,给你请假了。医生说通过他们的药物治疗,你的精神好多了,只要再观察两三天你就可以出去了,到时我一定开车来接你。” “不,不,你现在就带我走吧。”温怡面带惊恐,死死抱住他不放,眼睛里满是哀求。“别胡闹了,温怡,我今天还有生意要处理,明天再来看你。” 沈天帆掰开她的手臂,她往下一滑,又紧紧箍住他大腿不放。 沈天帆看看手表,有些着急,朝旁边的白大褂使个眼色。 温怡只觉手臂一麻,不知又被注射了什么东西,抽搐两下,倒在地上不动了。 6 好不容易熬到第三天,温怡一大早就趴在康复中心的铁栅门上,眼巴巴望着外面。直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才看见沈天帆的别克小车缓缓驶上山来。 经过三天时间的治疗,不知打了多少抗兴奋的针药,再加上精神和肉体的双层折磨,温怡早已憔悴不堪,几近崩溃。看见丈夫终于出现,她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伤心和委屈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生怕丈夫看不见她,忙朝他挥了挥手,大叫道:“天帆,天……” 刚叫了一声,却又嘎然止住,心有余悸地朝后面看看,生怕那些白大褂一听到她叫感就以为她“发疯”,又跑上来给她打针。 回去的路上,沈天帆抚摸着温怡凌乱的头发和憔悴的面容,眼圈红红地说:“温怡,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头,但医生说你的病已经到了十分危险的地步,有极强的自虐自杀倾向,如果不入院治疗,是十分危险的。我这么做,并非我狠心绝情,而是为了你好。你明白吗?” 温怡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虚弱地叹口气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怪你,我只怪我自己不争气。我再也不想回到这地方来了。天帆,你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再带我来这鬼地方了,否则我宁愿死。” 沈天帆说:“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只要你今后好好的,我怎么会带你来这里呢。” 夫妻俩回到家的时候,温晴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迎接他们。 自从搬到姐姐家来“避难”之后,温晴已经辞去了龙狮(国际)的那份高薪工作,靠蜗居在她那间小小的客房里用她那部手提电脑上网度日,有时也在网上接一些服装设计的活儿,做好后从网上发给厂家,厂家再从网上银行把钱转给她。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平时极少出门。只等她那位恋人功成身退之后,她再出山。 温怡身心俱疲,在家休息了两天,才回到学校上班。 学校里的领导和同事听说她病了,都来慰问她。 温怡不敢说自己患了精神分裂症在疯人院呆了三天,只说自己身体不适到医院住了几天。大伙也没多问。 因为要迎接省教育厅的验收检查,学校最近工作很忙。 下午放学的时候,突然通知全体教师开会,老校长一讲就是几个小时,散会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钟了。温怡赶紧往家里赶。 因为怕她精神不集中,开车易出事,早上上班时沈天帆让她把女装踏板摩托车放在了家里,步行上下班几天,她大病初愈,身体虚弱,权当散步,也好藉此锻炼一下身体。好在学校离家不远,只有两三里路程,步行一趟只需十几二十分钟。 正是夏末秋初的时节,晚风吹来,已有丝丝凉意。 温怡刚走出学校大门,一阵凉风从脖子后面直灌进来,使她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地缩缩脖子,拉拉衣领,加快了脚步。 青阳一中的老校区本在市中心的闹市区,学校最近才搬到新开发区来。新开发区靠近郊区,地理位置略显偏僻。街上亮着路灯,但行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车辆在空旷的大街上呼啸而过。 温怡独自一人走在人行道上,高跟皮鞋轻轻叩着水泥路面,发出橐橐的单调的声音。 刚走到学校围墙的拐角处,她忽然又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噤,只觉有股冷风从后面悄然袭来,直吹得她后脖颈凉嗖嗖的。 她用手一摸,不对呀,自己的衣领扣得好好的,照理说风应该吹不进来呀。 再走不远,那种凉嗖嗖冷冰冰的感觉竟然越来越强烈,到最后竟像有一根冰冷的鱼刺扎进了她后脖颈的某个穴位一样,整个人都感到不舒服不自在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用心感受一下,忽地惊觉过来:那不是风,而是一双眼睛,一双阴冷锐利的眼睛,一直在后面盯着她。 她猛然回头,身后的人行道上空荡荡的,并不见一个人影。 再向前走过半条街巷,那种被人跟踪偷窥的感觉像冰针一样,刺得她越来越不安。 可回头细看,仍然看不见一个可疑的人影。 她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幻觉,难道又是我自己的幻觉?难道我的精神真有问题? 她不敢再独自一人在人行道上走下去,刚好旁边有一辆出租车经过,她急忙招招手,坐进去。 对司机说出“花苑小区B栋”这几个字后,她竟再也坚持不住,全身虚脱一般瘫坐在出租车后排座位上。 回到家里,坐到自家的沙发上,她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丈夫,也不敢告诉他。 她怕他说她的精神又出了问题,怕他再次把她送进疯人院。 7 日子在平静和忙碌中晃晃悠悠地度过,转眼到了中秋节。 沈天帆给自己放了一天假,特意请妻子和温晴去美食城吃大餐。 席间,沈天帆变戏法似的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束鲜艳的玫瑰花,递到妻子面前。 温怡一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沈天帆在她耳边轻声提醒道:“老婆,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温怡这才恍然大悟,今天是他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呀。 她手捧鲜花,依偎在丈夫温暖的怀抱中,感觉又回到了以前的幸福时光。 第二天,干燥的天空难得地下起了丝丝细雨。 下午六点钟的时候,沈天帆准时下班回到家,进门一看,屋子里黑乎乎的没有开灯,也没有人。 他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丢,走到二楼一看,卧室的门也关着,看来妻子今天又在加班了。 他叹口气,转身下楼时,发现楼梯旁客房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里面没有开灯,但传出轻微的呼吸声。 他心里一动,扶着楼梯栏杆探头向下望了望,确认妻子没有回来之后,便折回身走到客房门口,轻轻推开房门,窗帘放了下来,房间里比外面客厅显得更黑。 他睁大眼睛,隐约看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背向外,侧躺在席梦思床上,柔和均匀的呼吸声显得极有节奏。 他直直地站立在床前,一股幽香钻入鼻孔,他的心跳倏然加快,呼吸也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他眼睛里射出狼一般贪婪的目光,忽然扯下领带,脱掉身上的衬衣,粗鲁地扑上去。 床上熟睡的女人被他热切的动作惊醒,嘴里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沈天帆急忙把她脸朝下压在床上,用手捂住她的嘴吧,舌尖舔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轻“嘘”了一声:“宝贝儿,别出声,别让你姐姐回来听见了……” 对方本欲挣扎,听到他这句催眠似的轻语,立即俯睡在床上不动了。 沈天帆轻车熟路地脱掉了她身上的衣裙…… …… 验收在即,青阳一中校园里出现了空前紧张的气氛。 温怡连续一个星期都在加班。有人说工作是最好的休息,对于温怡来说,的确如此。人一忙碌起来,思想上的负担反而放了下来。 她的精神状态好多了,人也渐渐从疯人院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但她那双明秀的眼眸里,却仍有着一丝抹不去的忧伤。 转眼到了周末,沈天帆知道星期五那天市一中已经顺利通过省里的验收,妻子今天终于可以放心地在家休息了。所以星期六他早早地下班,回到家里,与往常一样,妻子系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做饭。 他扔下皮包往沙发上一靠,正要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忽然看见茶几上放着一封信,拿起一看,是一封挂号信,写的是他的家庭地址,收信人是他,而寄信人一栏却空着。 他皱皱眉头冲着厨房里问:“这信什么时候送来的?”温怡在厨房里一边往锅里嗞嗞地倒白菜一边说:“邮递员下午送来的。” 沈天帆犹豫一下,撕开信封封口,一叠照片从里面滑落下,掉在地板上。 他弯腰拾起一看,顿时浓眉紧皱,脸色苍白,半天没出声。 “什么信呀?连名字也不落一个,真是的,有这样给人家写信的吗?” 温怡端着一碟清油白菜从厨房走出来。 沈天帆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之色,急忙收起照片,说:“哦,没什么,是一家药材公司寄来的新产品宣传广告。” 温怡不高兴地说:“真是的,广告怎么寄到家里来了。” 沈天帆没说多话,拿着信匆匆走进书房,“砰”一声锁上房门,把耳朵贴在门背后,听见妻子又进了厨房,才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阿彪,你认识龙狮(国际)服饰公司的销售经理易小木吗?认识?那就好了,你帮我找机会教训教训他,就说我沈天帆叫他识相点,别没事找事自找不痛快。” 8 秋风萧索,秋意已浓,温怡已经穿上新买的羊毛衫。 这一天,她在学校里上完最后一节课,正准备下班时,接到了丈夫打来的电话。 沈天帆在电话里说今天晚上他要招待卫生局的几个领导,让她和温晴两个在家先吃饭,就不要等他了,他可能要晚点才能回家。 温怡挂了电话,心里有些发酸,双眸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忧伤。 回到家时,她看见茶几上放着几颗药片,还有一张纸条。 拿起一看,纸条是温晴写的:姐,我有事出去一下,不回家吃晚饭了,别忘了吃药哦。 上次从精神病治疗康复中心出来之后,程院长给她开了许多抗精神病药物,据说要持续服用两年,以预防复发。 沈天帆怕妻子忘记吃药,特地叫温晴在家“监督”。 温晴倒是尽职,天天都提醒姐姐按时按量服药。 就连今天有事外出,也不忘留张纸条叮嘱她。 温怡拿起药片,尽管她觉得这些药片对自己并无帮助,反而使她满头秀发日渐脱落,头痛的频率和程度也日渐加深,但一想到如果不按医生的吩咐吃药,万一自己真的再次出现像前次一样的症状,再被送进疯人院去,那就太可怕了。犹豫一下,还是倒了一杯白开水,把一把药片一颗不剩地强咽了下去。 偌大的一个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显得冷冷清清的,她像一只受伤的波斯猫,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不想动手做饭,也没什么胃口。 因为长期服用大量的镇静药物,药物的副作用和不良反应在她身上越来越严重,药片吞下去不久,头便立即疼痛起来,整个人也昏昏沉沉晕晕乎乎的,不大一会就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昏睡了多久,也不知到了什么时间,温怡忽然被一阵凉嗖嗖的冷风吹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天早已黑下来,房间里没有开灯,黑乎乎的一片,对面的铝合金玻璃窗打开着,冷风从窗口直灌进来,吹得她瑟瑟发抖。 她翻了一下身,感觉全身每一寸骨头都是酸痛酸痛的。低声呻吟一声,正要起身去关窗户,忽然发现窗外站着一条白色的人影—— 不,她住在七楼,准确地说应该是看见窗外飘着一条白色的人影,血迹斑斑的白裙,修长瘦削的身材,垂胸的长发,秋风撩起她的头发,她看清了她的脸,她居然没有脸——这不正是那天她在卧室门缝外边看见的那个女鬼么? 她头皮发炸,身上的冷汗唰一下就冒出来了。 不要怕,不要怕,这不是真的,这只是幻觉。 她捂住怦怦直跳的心口,不住地安慰着自己,把头扭向别处,努力使自己不去看窗户外边。但深深的恐惧伴随着强烈的好奇,促使她擦擦眼睛,忍不住又向窗外望去,并不是她眼花,也不是她的幻觉,那白影仍像一件晾着的衣服一样挂在窗外,裙裾随风飘扬,干瘪的身子如鬼如魅,极其可怖。 “你、你是谁?你到底是人是鬼?” 极度惊恐之后,温怡终于相信了自己的眼睛,相信那不是幻觉,那是真的,窗外真的飘着一个满身鲜血的人影。 窗外的白影居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幽冷而凄厉,宛如从幽冥地狱中传来的一般。 她说:“我是这套房子以前的女主人。” 温怡一怔:“以前的女主人?” 她刚搬来时,的确听说过以前这套房子的住户是一位副市长,那位副市长刚买下这套房子不久,就被人举报作风有问题,在外面包“二奶”。其妻受此打击,精神失常,在一天擦窗户时竟失足坠楼身亡。后来事情惊动了政府有关部门,纪委一路追查,终于查出这位副市长不但生活腐化,在外面包“二奶”,而且还是个大贪官。难道窗外飘着的这条白影就是那位坠楼的市长夫人? “你、你真的是那位市长夫人?你、你不是已经死了么?” 温怡嘴唇哆嗦着,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窗外白影忽然“嘎嘎”地笑起来,声音尖利刺耳。 温怡浑身毛发都竖起来。 白影并不回答她的话,自顾自地往下说:“是的,我就是那位屈死的市长夫人,我老公背叛了我,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所以你就跳楼自尽?” “我不是跳楼自尽,也不是意外坠楼身亡,我是被我老公推下楼的,我死得好冤呀。” 温怡惊惧之余,竟有些同情起这个“女鬼”来,原来她是被她老公害死的,难怪冤魂不散。 那白影幽怨地长叹一声,凄凄惨惨地说:“你难道不知道吗,你老公也背叛你了,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已经不爱你了。你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跳下来陪我吧。” “我老公有了别的女人?我跳下去陪你?” 温怡宛如被人突然点中身上的死穴,一怔之下,就如电脑黑屏一样,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犹如置身梦境,呓语般重复着这两句话,“我老公有了别的女人?我跳下去陪你?” “你还犹豫什么,你最爱的人背叛了你,作为一个女人,你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快跳下来陪我吧。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里飘来飘去,我好孤单呀,来陪我吧,快来陪我吧……” “我老公背叛了我,天帆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跳下去陪你?” 温怡已经完全没有自己的思维,像个被人催眠的木头人,口中喃喃自语,迷迷糊糊朝窗口走去…… 9 沈天帆接到小区保安的电话,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钟了。 他所住的B栋在花苑小区南面,面向着小区大门,背后是一片准备开发成小区花园的人迹罕至的乱石岗,再往后就是小区围墙了。 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楼房后面,只见楼下的乱石丛中停了一辆警灯闪烁的警车和一辆红色的消防车,几名消防员正在地面铺充气垫,一个脸色白净戴着眼镜的警察正手拿电池喇叭朝楼上喊话,周围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 沈天帆顺着大伙的目光抬头向上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七楼自家窗户上坐着一个人,双脚悬空,衣角随风飘动,随时都有可能会被风吹得滑落下来。 再一细看,这人正是他妻子温怡。 小区保安挤到沈天帆身边说:“沈先生,您怎么才回来呀。” 沈天帆抹抹额头上的冷汗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保安说:“我也不知道你太太怎么了。晚上十来点钟的时候,我巡逻走到这栋大楼后边,抬头看见您太太坐在窗台上,两只脚像荡秋千似的荡来荡去,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我叫了她几声,她也不应。我赶紧一边给您打电话,一边报了警……” “你就是她老公?” 那眼镜警察嗓子都喊干了,把电池喇叭往沈天帆手里一塞,没好气地说,“你跟老婆斗气也不应该把人家气成这样呀,得,你来喊吧,不把她喊下来你就别停。” 沈天帆有些尴尬地接过电池喇叭,对着七楼窗口喊:“温怡,你怎么了?没事你坐在窗户上干什么,快点回房去吧,你看人家都在下边看着你呢。” 眼镜警察用手电像探照灯似的照着上面,温怡仿佛睡着了一般,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甚至连眼睛也似乎是闭着的。 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吹得她的衣角猎猎作响。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没有半点反应。 沈天帆清清嗓子,提高声音又喊道:“温怡,我是你老公呀,有什么事你先下来再说吧。老婆,乖,快回房去吧。” 温怡面色木讷,双目无神,好像被人摄走了魂魄一般,对丈夫的喊话,对楼下叽叽喳喳围观的人群完全听而不见,熟视无睹。 眼镜警察有些着急,想了想说:“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你开了门,从前面悄悄回家,找机会从后面把她抱进屋吧。不过千万记住,不要让她发现你,要不然她一激动,真跳下来就麻烦了。” “好吧,我上去试。” 沈天帆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大楼前边,乘电梯上到七楼,掏出钥匙轻轻打开大门。 屋子里没有开灯,他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妻子坐在后面的窗台上。 他在门边站了一会,等眼睛适应屋子里黑暗的光线之后,才屏声敛息,蹑手蹑脚地朝窗口走去。 他一直走到客厅,温怡都没有发现他。 他这才略略放心,脚步挪得更快。当他走到温怡身后一米来远的地方时,忽然听见她凌空而坐,口中却喃喃自语。 他心中一动,止住脚步侧耳一听,只听她喋喋不休地说:“……我老公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不爱我了,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跟你一起跳楼算了……” 沈天帆听到这话,猛地怔住。 就在这时,温怡终于听见身后的轻微响动,扭头一看,一见他正满脸狰狞地逼近过来,不由花容尽失,惊恐地大叫道:“你说得没错,他来推我了,他来推我了……” 沈天帆迅速将表情调整过来,又走近一步说:“温怡,别这样,有什么事下来再说吧。”说话间,悄然伸出手去,要从后面抱住她。 “啊,不要推我,我不想死,不要推我……” 温怡忽然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如同看见了鬼怪一般,惊恐万状,难以自持。 沈天帆不敢犹豫,冲上前去,双手向她腰间拦腰抱去。 就在他双手触及她衣服的那一刹,她的身子向前一滑,轻飘飘地掉落下去。 “老婆,不要——” 沈天帆脸色大变,一声惨呼,直扑到窗台上,探头向下看去。 还好,楼下消防员的充气垫已经铺开,并且充满了气。 只听“砰”的一声,温怡的身体掉落在气垫上,又被轻轻弹起来。 楼下围观的人先是一声惊呼,继而都松了口气。 沈天帆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地,掉头朝楼下跑去。 在无人的电梯里,他嘴角边忽然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拿出手机,拨通了青阳精神病治疗康复中心的电话。 康复中心的救护车好像早就埋伏在周围某个黑暗的角落里似的,很快就哇哇怪叫着开进了小区。 两名白大褂直接把温怡拉上了车。 10 这一次,温怡在康复中心一共待了十天。 在这十天里,她不但接受了以前那些针剂和药物治疗,还接受了电抽搐治疗。 程院长说这种治疗方法对于像温怡这种兴奋躁动或情绪消极有自杀企图的病人极其有效。但这种治疗对病人的负作用也是十分明显的。等到温怡被丈夫从康复中心接回去时,她的身体整整瘦了二十斤,一头美丽秀发也几乎掉光,其情形已经与她在疯人院里看到的那些真正的疯子毫无二致。 更糟糕的是,经过上次的跳楼闹剧,几乎所有认识或不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患了精神分裂症,都知道她进了精神病院。 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招来异样的目光。 丈夫沈天帆尽管在外人面前仍然一如既往地对她好,老婆前老婆后地叫得亲热,上楼下楼都牵着她扶着她,但在家里,当只有夫妻二人相对的时候,他脸上的厌恶与冷漠是遮掩不住的。 这也难怪,谁摊上一个疯子老婆,谁的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温怡在家休息了一个星期,才开始回学校上班。 三天之后,老校长在晚上的例行会议上委婉地宣布了学校解聘她的决定,理由是学生家长对学校聘请一个精神病人做老师意见很大。 开完“欢送会”,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温怡走出校门的那一刹,止不住泪流满面。 忽然,她脸上显出一种少有的坚忍与狠毒,一边用力擦拭着眼睛里委屈的泪水,一边咬着牙说:“我不哭,是谁把我害成这样,我一定叫他加倍奉还。” 可是脸上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她抬头一看,原来是下雨了,看来连老天爷都可怜她,在陪着她一起流泪呢。 雨是在不知不觉间下起来的,等温怡感觉到的时候,雨势已经很大了。 温怡没有骑摩托车,也没有带伞,她在雨中缓缓地挪动着脚步,浑身上下很快就被雨水淋透了。 秋风秋雨,冰凉彻骨,但她感觉到比自己淋了雨的身子更冷的,是她的心。 雨越下越大,路灯被细密的雨帘遮挡着包裹着,只能发出昏黄的淡淡的光芒。 大街上几乎见不到一个行人,一辆车。温怡孤零零一个人走在路上,路灯像一个可恶的魔术师,一会儿把她的影子拉长,一会儿把她的影子缩短。 当她走到学校围墙拐角处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踩踏着地上的积水,踢踢沓沓地走来。她回头看了一下,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的路人,全身上下被一件黑色的雨衣包裹得严严实实,在她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走着。 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也分辨不出对方是男是女。 她唯一能清楚感受到的是对方的脚步声,那是一阵很奇怪的脚步声,听起来显得有些踉跄,杂乱无章,没有节奏,似乎与正常的行人走路的脚步有所不同。看来也是一个孤独的路人。 劲风夹着冷雨吹打过来,她浑身上下淋得像个落汤鸡,牙齿格格作响地打了个寒战,用手理一理被雨水粘在额头前的一缕头发,不同自主加快了脚步。 走过这条宽阔的大街,前面是一条窄小的巷子。说是巷子,其实并不准确。 因为这里本来是一片有待开发的空地,不久前来了两个建筑队,将这里一分为二,在左右两边各搞了一个建筑工地,筑起了两道高高的围墙,围墙中间只留着一条宽不过两三米、长约四百余米的通道,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深街小巷。 因为是临时建筑,所以路边并没安装路灯。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小巷显得比平时更加黑暗。 温怡走进小巷的时候,并没感觉到有什么异样。 当走到小巷深处时,忽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脚步声,一阵凌乱的没有节奏的显得有点踉跄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了一下,小巷深深,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她柳眉微皱,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而身后的脚步也跟着加快了。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个雨衣人是在跟踪她。 她忽然想起上次也是在回家路上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视她的情景,恐惧顿时像这无边的黑暗一样,将她紧紧的包裹住了。 抬头看一下,自己所处的位置是小巷正中间,距离前面隐约透出灯光的路口大约还有二百米远。 她咬咬牙,猛地加快脚步,往前跑去。 虽然小巷里漆黑一团,咫尺难辨,但她扶着围墙向前行,所以跑得很快。 身后的雨衣人听见她跑动的脚步声,意识到她已经觉察到了自己的企图,也马上加快脚步,急速向她追赶上来。 温怡越发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那家伙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甚至她大胆猜想,上次那个盯梢者说不定就是这个人。 她的身体本来尚未完全恢复,这一路奔跑,顿时气喘吁吁,心都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但她不敢停步,她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追踪她,但她知道对方绝没有好意。 一路狂奔,近了近了,出口就在前方几十米开外了,她手捂胸口,跑得更快。 黑暗中,她脚下忽然踢着一块砖头,向前一个趔趄,身子不由自主摔倒在地上。只不过几秒针时间,后面那人就已经大步追赶上来。 雨天路滑,温怡扑倒在地,向前滑出好远,来不及站起,就看见有一条黑影站在面前,挡住去路。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温怡浑身发抖,在泥地上向后爬行退却。 “我是谁?我是谁?”听声音,对方是个男人。 他喃喃地重复着温怡的问话,忽然嘿嘿傻笑起来,这笑声让温怡想起了疯人院的疯子,那些疯子的笑声不正是这个样子的么。 “我是谁?嘿嘿,我是谁?你问我是谁,我问谁去?”雨衣人忽然说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你、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雨衣人仿佛自己不会讲话似的,总是重复着她的话,接着又是一阵嘿嘿傻笑,忽然又跺着脚号啕大哭起来。 风雨交加的夜晚,孤立无援的小巷,听着这傻子似的雨衣人狼嗥般的哭声,温怡心里既觉得恐怖,又觉得莫名其妙。 她战战兢兢以手撑地,刚要爬起身趁机夺路而逃,雨衣人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狂呼道:“我要怎么样?你居然还问我要怎么样?你们抢走了我最心爱的女人,还把我害得这么惨,我要杀了你,我要把你们统统杀光,杀光……” 温怡在黑暗中看见他的手在裤腰带上摸了一下,手里便似乎多了一件什么东西,再一细辨,她不由吓得魂飞魄散,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匕首。 她意识到情况不妙,想强撑着爬起来逃走,但全身瘫软,双脚早已不听使唤,使不出半分力气。 “救命呀,救命呀——” 她绝望地大声呼救。但大雨就像一个巨大的消音器,声音刚从她嘴里吐出来,就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我要把你们统统杀光,杀光……” 雨衣人像个丧失理智的杀人狂一样,挥舞着匕首,朝她身上狂刺过来。 温怡仿佛听到了尖利的凶器刺进自己身体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无数下…… 她知道自己完了,以手撑地,拼尽全身之力朝那雨衣人撞去。 雨衣人被她的头撞正大腿,一个踉跄,一屁股跌坐在泥地上,嘴里还在狂呼:“我要杀了你们这帮王八蛋,我要杀了你们这帮王八蛋……”翻身站起,一路狂奔而去。 温怡虚弱地倒在风雨中,倒在泥水里。 她感觉到自己身上被匕首刺中的地方发出钻心的疼痛,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裂开了一道道口子,血水汩汩流出,染红了她周围的路面。 她甚至还闻到了飘散在风雨中的那股浓浓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凶手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但死神的脚步却越逼越近。 她忍不住把头埋在泥水中,惊恐而绝望地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鲜血似乎快要流干的时候,她的手忽然碰到了自己掉在泥水中的小坤包。 包里有她的手机。 她心里一动,忙挣扎着掏出手机,拿小坤包挡住劈头盖脸砸来的雨水,用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 数分钟之后,沈天帆和温晴一路飞奔,来到小巷里,而在小巷的另一头,接到沈天帆的报警电话之后,一辆警车也闪着红灯急急地开了进来。 手电强光和警车的灯光,把黑暗的小巷照耀得异常明亮。 风雨渐小,温怡俯卧在水泥路面上,面容污秽,双目紧闭,已经昏迷过去。 但她身上的衣衫整整齐齐,全身上下并无一处伤痕一点血迹,一点也不像她刚才在电话中说的有人要杀她,她身中数刀,就快不行了。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倒更像是她在下班回家途中摔了一跤。 沈天帆似乎明白了什么,摇醒妻子之后,几乎就要忍不住一个耳光打过去,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温晴急忙扶起姐姐,用衣袖擦着她脸上的泥水。 “对不起,我妻子精神有问题,刚刚她可能出现了幻觉,幻想有人追杀她。对不起,害得你们白跑了一趟。” 沈天帆尴尬地向深夜里冒着风雨驱车赶来的警察赔着不是。 对方领头的正是上回那个拿电池喇叭喊话的眼镜警察,他用手电筒上下照了照温怡,见她浑身上下并无异常,确认是报假案之后,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他把沈天帆拉到一边说:“沈先生,不是我说你,上次跳楼的事就闹得够大的了,你还不看紧你太太。你看这大风大雨的,她一个电话就让我们兄弟几个白跑一趟……你太太精神有问题,你就赶紧找专家给鉴定一下,把她弄进精神病院去关起来,你也省事我们也省事,是不是?” “是是,您说得对,回头我就给她作个鉴定。麻烦你们劳师动众白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这点小意思请兄弟们喝个茶。” 沈天帆心中有愧,掏出两张百元大钞,悄悄塞到眼镜警察手里。 11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温怡被第三次送进疯人院,她还是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却还好好地活着?那个雨衣人明明用匕首刺中了她的身体,为什么她身上全无半点伤痕和血迹? 也许唯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昨天晚上在那条黑暗的小巷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也许她的精神真的出现了问题。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她只在疯人院里待了一天,就被丈夫接了出来。 沈天帆把她接回家里,给她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亲自下厨,为她做了一桌可口的饭菜。 在饭桌上,沈天帆告诉她,程院长说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也越来越危险,建议他们请省精神病院的专家来看一下。 沈天帆接受了程院长的建议,昨天亲自开车去了一趟省城,花大价钱请了省城的数位专家。他们将于今天下午来青阳,会诊地点仍设在康复中心。 沈天帆一边给妻子碗里夹她喜欢吃的红烧鱼,一边观察她的反应。 温怡神情淡然,说:“省城专家的出场费不低吧?谢谢你了,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也许疯人院已成为温怡一生中最恐怖的记忆,本来从上午到吃过午饭,她的情绪一直都很稳定,人虽然显得有点木讷,但也没什么异常,但当下午沈天帆用小车将她载到康复中心,她一看到康复中心那鬼气阴森的大铁门时,整个人就变了,变得狂躁不安,变得歇斯底里,像一个山村泼妇似的躺在地上发疯耍泼,死活不肯进门。 康复中心的病人都趴在大铁门上,一边睁大眼睛看着一边指着她大叫疯子疯子。 好不容易请门口两个保安把她架进院子,按坐在从省城来的专家面前,会诊还没开始,她忽然双目大放异彩,从椅子上跳起来,自腰间掏出一把不知是什么时候藏在身上的菜刀,直往专家身上砍去。 几名从省城来的年过半百的老专家还没见过这样的阵式,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省城专家的会诊就这样不了了之,草草收场。 最后还是两名高个子保安员奋不顾身,冲上来夺下温怡手中的菜刀,制服了她这个“武疯子”。 沈天帆跟程院长商量一下,一个人开车走了,而温怡却被视为极度危险的“疯子杀手”,再一次留在了疯人院。 …… 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沈天帆准时开着那辆别克轿车下班回家,走到电梯门口,碰见了逛街回来正在那里等候他下班的温晴,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电梯门开后,两人双双走入。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沈天帆抚摸着温晴略微翘起的肚子,一脸怜爱地说:“你已是有身孕的人了,别整天到处乱跑。” “家里太憋闷了,人家只是出来散散心嘛。” 温晴忽然抱住他,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亲了一口。 沈天帆忙推开她说:“这是在电梯里,别乱来。” “又没别人,怕什么嘛。”温晴调皮地朝他伸伸舌头,看见了他手里提着的东西,不由问,“你手里提的什么好东西?” 沈天帆心情舒畅地朝她笑笑说:“是一瓶红酒。” 温晴心有灵犀,脸上忽然现出兴奋的神色:“干嘛买红酒回来,难道她的……” 沈天帆点点头说:“是的,她的《精神疾病司法鉴定书》已经下来了。” “真的?结果怎么样?”温晴急忙问。 沈天帆伸手刮刮她的脸说:“这一下如你所愿了。所以我才买了红酒回来庆祝。” “真的?那太好了……”温晴再一次抱住他,两片诱人的红唇直向他嘴巴上亲去。 沈天帆嗅着她身上那股迷人的气息,一时心旌摇荡,难以自持,两人紧紧相拥,便在这窄窄的电梯里热吻起来。 当电梯上升到五楼时,忽然叮的一声,停了下来。 两人面色酡红,匆忙分开。 进来的是一个佝偻着腰的驼背老头,大晴天的,却穿着一件黑雨衣,雨帽的帽檐遮去了大半边脸,也不见他按电梯的楼层键,进来便往电梯角落里钻。温晴没看清他的脸,只是厌恶地往外面挪了挪。 很快七楼就到了,沈天帆和温晴两人手牵着手,赶紧走了出来。 电梯里只剩下那个驼背老头,电梯停顿一下,又关上了门。 沈天帆也没多加留意,两人开门进屋,还没来得及锁上防盗门,温晴就忽然推了沈天帆一把。 沈天帆一个踉跄,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温晴像一只饥饿的小老虎,樱桃小嘴一张,冲上去一把就吸吮住了他的舌头。 沈天帆的呼吸一下变得粗重起来,两人宛如久旱逢甘雨,等不及上床,就倒在柔软的地毯上,扯掉了对方身上的衣服…… “激战”结束时,两人不知怎么已经躺在了客厅里的沙上。 温存良久,两个都觉得有些肚饿,沈天帆起身说:“咱们去做饭吧。” 温晴一边往自己优美白晳的胴体上罩着衣衫一边撒娇地说:“不嘛,你去做,我来给你打下手。” 沈天帆狡黠一笑说:“想要我给你做饭,那也不难,你得叫我一声好听的。” 温晴叫道:“姐夫。” 沈天帆不高兴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叫这两个字。” 温晴急忙改口说:“那我叫你天帆好了。” 沈天帆摇摇脑袋说:“还是不够动听。” 温晴明白他的心思,红着脸甜腻腻地叫了一声:“老公。” 沈天帆“哎”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进了厨房。 不一会,厨房里便响起一阵叮叮当当淘米做菜的声音。 温晴俨然是这间房子的女主人,冲了个凉,然后光着身子蹬上二楼,在卧室的衣柜里拿出一件质地柔软的睡衣披在身上,跑进厨房抽抽鼻子问:“老公,饭菜做好没有,我都快饿死了。” 沈天帆忙碌地说:“还有一个排骨汤没做好,你先把这几个菜端出去,准备开饭吧。” 温晴走到饭厅里,收拾餐桌,端上饭菜,摆上碗筷,把两把椅子摆放在餐桌的同一边,挨得近近的。 “对了,他最近坐骨神经痛。”她体贴的自语了一句,回头拿过一个沙发垫子,放在左边那张椅子上。然后又从消毒柜里拿出两只高脚玻璃杯,启开沈天帆晚上带回来的那瓶红酒,倒上两杯。 忙碌完毕,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皱眉一想,忽地一拍手掌,自语道:“对了,少了点气氛。”于是摁熄了餐厅里的电灯。 沈天帆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排骨汤从厨房里走出来,见到饭厅里黑灯瞎火的,不由吃了一惊,叫道:“小晴,小晴。” 屋子里静悄悄的,静谧得令人骇怕。 他脸色微变,急忙把汤放在桌上,正要伸手去开电灯,忽听“叭”的一声响,黑暗中有人摁亮了打火机,温晴手持两根蜡烛走过来。 淡淡的烛光中,温晴面若桃花,十分妩媚。 沈天帆不由嗔怪地道:“你搞什么鬼,叫你也不答应,把我吓了一跳。” “你紧张什么,难道真的会有白衣女鬼跳出来把我抓走么。嗯,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不过我就爱看你为人家紧张的模样呢。” 温晴拉着沈天帆坐下来,笑道:“烛光晚餐开始,首先请新郎新娘喝交杯酒。” 沈天帆看着她怜爱的摇一摇头,说:“大小姐,我算是服了你了,吃餐饭也能玩出这么多花样。” 两人端起桌上的红酒,相视一笑,眼中透出无尽的缠绵,手臂交叉,将各自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一杯入喉,酒红人面,温晴双颊绯红,更添几分娇艳。 她眼中波光闪动,说:“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了,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终于可以结婚了……来,今天实在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咱们不醉无归。” 她拿起酒瓶,给沈天帆倒上一杯,正要给自己杯子里倒酒时,她忽然发现了什么,突地脸色一变,“啊”的一声惊叫,手一颤,手中的红酒瓶“叭”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沈天帆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酒、酒杯,那里有一个酒杯。”温晴指着桌子对面惊恐地道。 沈天帆抬头一看,餐桌对面的确摆着一只高脚酒杯,被一只大汤碗挡着,朦胧的烛光下,如果不站起身来很难发现,杯子里已经倒满大半杯红湛湛的红酒。 他不由奇怪地问:“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温晴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她说:“我、我明明只拿了两只酒杯出来呀……” 12 第三只酒杯是谁摆上去的呢? 沈天帆和温晴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烛光映照之下,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莫名的恐惧。 餐桌上两支用来点缀气氛的蜡烛仿佛受了惊吓,无风自动,摇曳不定,一支蜡烛颤巍巍地闪了几下终于熄灭,只剩下一支蜡烛还在散发着惨淡的幽光。 本来充满浪漫气氛的房间里倏然间被一种看不见的阴森与恐怖笼罩住了。 “啊,有鬼。” 温晴忽然发出一声尖叫,一把扑进沈天帆怀中,目光却惊恐地望向书房门口。 沈天帆扭头一看,只见书房门口站着一条白色的人影,一袭曳地的白连衣裙上染满了鲜血,长发垂胸披头盖脸看不清相貌。 他悚然一惊,只觉背上一片冰凉,脊梁骨上早已冒出冷汗来。拥着温晴倒退一步,盯着那白影颤声问:“你、你是谁?你到底是人是鬼?” 白影冷冷地道:“我本来是人,但却被你们这对男女畜生迫害成了一只孤魂野鬼。” 沈天帆听到她的声音,忽然明白过来,惊问:“你、你是温怡?” 对方冷声一笑,说:“多谢你还听得出你老婆的声音。” 她伸手扯掉假发,露出一个头发几乎已经掉光的光溜溜的脑袋来,正是温怡。 一见她是人非鬼,沈天帆反倒放下心来,上前一步说:“你不是被关在疯人院了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温怡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把我关进疯人院就万事大吉了,你们这对狗男女就可以高枕无忧尽情作乐了么?我呸,告诉你们,老天有眼,我在疯人院里认了一个神通广大的干娘,是她帮助我从那鬼地方逃出来的。” 她移过一把凳子,在餐桌对面坐下,端起桌上的红酒轻轻呷了一口,咂咂嘴巴说:“这红酒不错,你们的品味还蛮高的嘛。” 再品尝一口,忽然把目光转向丈夫,问,“我的《精神疾病司法鉴定书》下来了吧?结果你们还满意吗?” 沈天帆说:“下、下来了……你被鉴定为偏执型精神分裂症。” “偏执型精神分裂症?哈哈哈。”温怡忽然尖声怪气笑起来,笑声甫毕,锥子般的目光蓦地直朝温晴射了过去,“小晴,姐姐自问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温晴见“女鬼”原来是姐姐,胆气顿时为之一壮,向她逼近一步,盯着她愤然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这样的话亏你说得出口,你扪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从小到大,你亏欠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小的时候,你学习成绩不好,考大学还差好几分,爸妈硬是花一万块钱一分的高价把你‘买’进大学,而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名牌大学,家里却不让我去读,害得我小小年纪就只身一人出去打工。我在打工路上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你们知道吗?当年我只身南下深圳,人生地不熟,为了谋求到第一份工作,不幸被骗失身于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我痛不欲生差点跳楼自杀,你们过问过吗?你们关心过吗?你自己想一想,如果不是我打工挣钱供你读书,你又怎么能大学毕业?这些也都罢了,当我一年多前从深圳回来,看到智慧和姿色都平平的你,不但有一份受人尊敬的教师工作,而且还有一个身家上千万的老公,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我读书时学习成绩比你强过百倍,人也比你勤奋,长得也比你漂亮,为什么奋斗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要钱没钱要房没房要爱情没爱情,连一个真正爱我疼我关心我体贴我的男人都没有?为什么?这个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温怡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盯着温晴看着,眼神渐渐变得迷惘起来,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外表看似单纯的妹妹,脑子里居然藏着如此多的可怕的想法。 她说:“你觉得心理不平衡,所以就来破坏我的家庭,来跟我抢天帆?” 温晴回头看了沈天帆一眼,明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柔情,轻轻叹口气说:“那倒也不全是因为我嫉妒你的原因。自打我回到青阳第一眼见到姐夫起,就被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中年男人所独有的成熟魅力所吸引,后来通过几次见面,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 温怡说:“可是他是你的姐夫呀。” 温晴说:“我知道,但是从我爱上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自己,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为别人活着,也不用为别人着想,只要是我自己喜欢的男人,不论他结婚与否,不论他的老婆是哪一个,我都不管,我只要他爱我,我只要他跟我在一起,其他的一切我都不管。后来我又单独约会了姐夫几次,应该说姐夫那时候还是爱你的,刚开始单独见面时他都对我不冷不热,后来有一次我们喝醉了酒……” “从那以后他就拜倒在了你的石榴裙下,是不是?”温怡冷冷地斜视丈夫一眼。 沈天帆脸色一红,面带羞愧地低下了头。 温晴接着说:“他晚上准时回家,白天却常常跟我在一起,我们很快就在老屋同居了。那真是一段幸福的日子呀,我现在才知道,在人海茫茫中,有一个你爱和爱你的人,你们能生活在一起,那是一种多么大的幸福。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不再满足这种偷偷摸摸离多聚少的生活,我发誓一定要完完全全得到天帆,不管使用什么手段,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于是我们相爱一段日子之后,我便提出要他跟你离婚,要他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他虽然心里爱的是我,但毕竟跟你夫妻一场,不忍心用离婚这种方式来伤害你。我催促了他好多次,他嘴里虽然答应着,却一直不敢向你摊牌。直到后来,我怀上了他的孩子。”说到这里,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略显突出小腹,脸上泛现出一层淡淡的幸福的光晕。 听她说出“孩子”这两个字,温怡不由心中一痛。 她知道孩子是丈夫心灵深处最大的“软肋”,自己不能为他生下一个传宗接代的孩子,他的事业后继无人,他嘴里不说,但心里却十分遗憾,也十分痛苦。 温晴要是真能给他生一个孩子,他一定什么条件都会答应她。 果然,只听温晴接下来说:“自从拿到医院的化验单,知道我怀上了他的孩子之后,他就兴奋得跟什么似的,终于下定决心要跟你离婚。但是当我俩真的着手策划他跟你离婚跟我结婚的计划时,才发现事情远比我们想象中的复杂。首先,他知道你是爱他的,如果贸然提出离婚,你一定不会答应。最后只可能是他以夫妻感情破裂为由向法院起诉离婚,但你们夫妻在熟人朋友当中口碑颇佳,有模范夫妻五好家庭的美誉,法院不会相信你们夫妻的感情真的已经破裂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一定会尽量调解,马上判决离婚的可能性不大;第二,就算法院判你们离婚,他属于有过错一方,在分配财产时,法院会照顾无过错方的利益。目前你们夫妻名下的动产和不动产加在一起,大约有两千多万,也就是说离婚时你至少可以分到一千万元以上的财产。天帆的生意目前正是扩张期,如果从他的流动资金中抽走一千万元,无异于釜底抽薪,他的生意很快就会陷入困境,再说你们夫妻现有的财产绝大部分都是他打拼来的,你凭什么轻而易举分走一多半?我们商量来商量去,觉得如果就这样提出离婚诉讼,那他的离婚代价实在太大了些。” 温怡渐渐明白过来,看看丈夫,又看看妹妹,冷声笑道:“什么离婚代价太大,说白了不就是既想离婚又不想分一分钱财产给我么?既然这样,那还用得着如此煞费心机地策划么,你们干脆一刀把我杀了,岂不干净省事?” 温晴说:“不,杀人偿命的蠢事我们是不会做的。我和天帆经过周密策划,最后决定先设计将你‘变’成一个精神病人,然后再名正言顺地提出离婚。这样一来,法院就没有理由不判你们离婚了。你除了我这个亲妹妹,就没有别的至亲之人了,法院判决你们离婚之后,我可以作为你的监护人而替你看管你离婚所得的财产,直到你从疯人院里病好出来。当然,如果没有意外,你将再也没有从疯人院里病愈出院的机会了。你将会在那个鬼地方终老一生,做一辈子的精神病人。假如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将是你唯一的遗产继承人。所以不管你离婚时分到多少财产,到头来还得还给我们。” 温晴和沈天帆的计划是从温晴搬到姐姐家来住的那天晚上开始实施的。 那天半夜里温怡听到的哭泣声,其实是温晴用电脑播放出来的。温怡在卧室门口看见的白衣女鬼,是她穿上带血的白裙子戴上假发踩着高跷假扮的。温怡在电饭锅里看见的死老鼠自然也是她做的手脚,等温怡上楼进到卧室叫丈夫下去察看时,她再趁机把原来的一锅西米粥放回去。有了这一系列的“病症”,沈天帆带妻子去精神病院看医生,就变得名正言顺,丝毫不引人怀疑了。 那他们又是怎么让精神病院的医生相信温怡确实得了精神病的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他们在那天她吃的早餐牛奶中放了一点麦角酰二乙胺。麦角酰二乙胺简称LSD,是一种致幻剂,人体一旦摄入一定量的LSD,就容易在情绪紧张的时候产生幻觉,自己平时想得最多的是什么,眼前就会幻想出什么,自己最害怕什么样的情景,眼前就会幻想出现什么样的情景。当温怡进入精神病院时,最担心的是什么?最担心的当然是医生对她不怀好意,想要陷害她,结果她一进疯人院便“看见”医院里的医生个个都拿着比打气筒还大的注射器在等着她,个个医生都凶神恶煞般地想谋害她,这样一来她的情绪自然就会激动,上蹿下跳,狂呼乱叫,难以自制。医生看到她这个样子,再加上沈天帆添油加醋地旁述病情,当然就会把她当成精神病人来对待了。那天晚上飘在窗外的白衣女鬼,也是温晴的导演再加上LSD作用的结果,他们在温怡那晚服用的药片里加入了一些LSD,然后温晴从楼顶阳台上用绳子牵着一个纸扎的女鬼放到她的窗前,女鬼肚子里暗藏着一个微型录音机,女鬼所讲的话,全是事先录制好的。在女鬼的诱导下,在LSD的作用下,温怡再一次出现幻觉,爬上了窗台。这样一来,就为他们第二次把她送进疯人院制造了借口。温怡后来在小巷里幻觉有人追杀自己,也自然是LSD的作用了。 后来省城专家来给温怡明里会诊暗里做精神疾病鉴定的时候,沈天帆也使用同样的手段,蒙骗住了那些老眼昏花的专家,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他想要的鉴定书。有了这份权威的鉴定书,他们就可以随时随地把温怡送进精神病院。而经过几次的风波闹剧,周围的朋友熟人都已经知道温怡是个疯子,就算她能像现在这样瞅空从疯人院溜出来,也将是过街老鼠,人人讨厌。就算她日后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想要讨还公道,别人也不会相信从一个疯子嘴里说出的话。 这样一来,沈天帆和温晴就真正可以高枕无忧地过上幸福的二人世界了。 13 听完沈天帆和温晴两人的“供述”,温怡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尖锐而放肆,刺得两人耳膜阵阵发痛。 温怡大笑不止,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沈天帆听出她笑声有异,脸色微变,退后一步问:“你、你笑什么?” 温怡喘口气说:“我笑你们两个的如意算盘实在打得太精了,我笑你们两个也太粗心大意太低估我这个对手的实力了,我笑你们也太小看那帮从省城来的专家老头了,你们的导演伎俩那样拙劣,如果不是我极力配合,卖力地表演,你们又怎能在省城专家面前蒙混过关,轻而易举地拿到你们想要的这份鉴定书。” 沈天帆和温晴都忍不住睁大眼睛,看着她异口同声地问:“你极力配合?” 温怡点头说:“是的,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其实我早就洞悉你们的奸情了。” 她看看江天帆,忽然把一根手指头竖在嘴巴前,“嘘”了一声,学着他的腔调神情怪异地说:“宝贝儿,别出声,别让你姐姐回来听见了……” 江天帆脸色大变,好像突然被人点中死穴一样,整个人都跳起来,盯着她颤声道:“你、你怎么……那天晚上是你?” “老天有眼,那天晚上躺在客房床上的人正是我。那天晚上,我本想找温晴说说话,偏巧她不在,我便坐在她床上等,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她回来,后来我等得累了,不知不觉地就躺在她床上睡着了。恍恍惚惚中感觉你扑了上来,我还以为是你存心跟我闹着玩的,可后来听到你那一声‘嘘’,我整个人就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当时就呆住了。直到你完事之后心满意足的离去,我才渐渐回过神来。” 江天帆脸肉抽动,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说:“从那以后,你就知道我跟温晴的隐密关系了?” 温怡说:“这件事虽然是我亲身经历的,但我还是不敢、也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后来我找到一位私家侦探悄悄调查你和温晴的关系,拍到了不少你们在一起鬼混的照片,铁证如山,我这才不得不相信这一切并非幻觉。” 江天帆忽然明白过来,看着她说:“原来那封匿名信,还有那些照片,都是你寄给我的?” 温怡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沈天帆在家里收到的那封匿名信的确是她寄出的,信封里装的正是她请人偷拍到的丈夫和妹妹在一起的照片,还有一封她打印的匿名信。 在信中她威胁丈夫说如果你不立即跟照片上这个女孩分手,我就把照片公之于众,把底片寄给你老婆。 温怡这么做的本意是想最后给丈夫一次机会,如果他能念及他们夫妻情分,及时警醒,悬崖勒马,迷途知返,重新回到这个家庭,她就装做什么也不知道,就当这件不愉快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谁知沈天帆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恼羞成怒,想当然地以为这封匿名信一定是温晴的男朋友易小木写的,以为他想敲诈自己,马上打电话找人去“修理”了他一顿。 结果他手下的人下手太重,把易小木打成了脑挫裂伤,害得人家在医院躺了十几天,连班也上不了。 直到沈天帆第二次设计把温怡送进疯人院,她才彻底明白丈夫的险恶用心,同时也大彻大悟,知道丈夫身陷婚外情的泥潭,已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 她对丈夫是彻底绝望、彻底死心了。 但是他们设下种种阴谋诡计,把她由人变成鬼,把她害得如此之惨,她绝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她要报复,她要狠狠地报复他们。 但是怎样才能做到既报复了他们出了心头这口恶气,又保全了自己不受到法律的惩罚呢?温怡从《刑法》上看到精神病人在不能控制自己行为时犯法可以不负刑事责任这条,顿时心中有了主意。于 是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尽量“配合”他们,把自己表演得更像一个精神病人,帮助他们顺利地拿到了对她的《精神疾病司法鉴定书》——有了这份权威的鉴定书,她不就等于拿到了一张合法的“杀人执照”么? 上次省里的专家前来“会诊”时,温怡曾听见他们悄悄告诉沈天帆,大约要等上十来天才会有结果。 到今天为止,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她估计省里的鉴定书应该下来了,便决定逃出疯人院,回家向他们实施自己的报复计划。 但是怎样才能从四面高墙戒备森严的疯人院里逃出去呢? 上次让她叫“妈”的那个疯女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告诉她自己又发现了一个新的门,从那里一定可以逃出去,但要她先拜她为干妈,她才肯告诉她。 温怡以为像上次一样又是一个骗局,所以不肯相信。 疯女人有些着急,悄悄告诉她你知道阿芳嫂是怎么逃出去的吗?就是我指引的。 两天前疯人院里的确有一个叫阿芳嫂的中年妇女逃走了,至今未找到。 温怡病急乱投医,将信将疑地拜了疯女人为干妈。 疯女人高兴得手舞足蹈,下午趁医院值班医生围在一起打麻将之机,悄悄将她带到疯人院后边。 原来那后面的围墙年久失修,前几天刮大风下大雨,真的坍塌了一个一米来宽的大豁口。温怡大喜之下,要带那疯女人一起逃走。 疯女人说,她女儿说好要来这里看她的,她怕自己走了女儿来这里找不到她,她要在这里等她女儿。 温怡不久前才知道她女儿早就出车祸死了,她出去之后没人照顾反而害了她,所以便不再坚持要她一起逃走。 为了感谢她,温怡把手腕上一块手表褪下来送给了她。 她逃出疯人院后,先到一家旧货店当了自己手上戴着的结婚戒指,拿到钱后到公园小地摊上买了包毒鼠强,然后走小路绕道回到花苑小区。 她是在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趁小区保安不注意悄悄溜回家的,她拿出自己身上的钥匙开了门,见家里没有人,才松口气。 她先到妹妹住的客房里,搜出她扮鬼用的一套行头,除了高跷之外她全都给自己穿戴上,也把自己装扮成白衣女鬼的模样,然后就躲在一向少有人进出的书房里等待沈天帆和温晴回来。 当沈天帆和温晴回家温存完毕,温晴摆好饭菜倒好红酒,然后摁黑电灯到另一间房间里去寻找蜡烛的时候,她悄悄溜出来,把毒鼠强放进了两杯红酒中。 最后又恶作剧似的在桌子另一边放了一只酒杯,倒上酒。然后再悄无声息地躲进书房,关上房门,静静地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确认沈天帆和温晴已经喝下毒酒之后,这才有恃无恐地开门走出来。 温怡自揭谜底,看着沈天帆和温晴惊悔交加极度惊恐之下,浑身像筛糠似地颤抖着,一副死到临头的模样,不由心情大畅,端起面前那杯红酒一饮而尽,长久以来憋在心头的一口恶气终于一吐而出。 她只觉心头一阵畅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咱、咱们喝下去的真、真是毒酒?” 沈天帆与温晴如遭五雷轰顶,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14 温怡、沈天帆和温晴三人表情各异,同时沉默下来,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忽然间,静谧无声的屋子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谁?”虽是一声轻响,但于三人听来却如炸雷在耳,都呼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一阵冷风吹来,最后一根蜡烛忽闪几下,终于也熄灭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楼梯下面狭窄的角落里传了出来。 三人面面相觑,毛骨悚然。 难道这间屋子里除了他们三个人,还真有一个鬼? 过了好久,忽然传来一声咳嗽,一条黑影缓缓从楼梯下面钻出来。蜡烛熄灭之后,竟没有一个人敢挪动脚步去摁亮电灯。 月光从窗口映照进来,撒下淡淡的光影。 众人睁大眼睛定睛一看,只见一个驼着背弓着腰浑身上下被一件黑色的雨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楼梯那边缓缓走了过来。 温怡和温晴两姐妹不由同时发出“呀”的一声惊叫。 温晴扶住沈天帆的手臂,颤声道:“这、这不是电梯里的那个驼背老头吗?” 而温怡也认了出来,这个雨衣人正是那天在雨夜里跟踪她追杀她的人。 不是说那只是一场幻觉么,怎么又真有其人呢? “你、你到底是谁,为何装神弄鬼吓唬人?” 沈天帆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雨衣人走到三人面前,忽然伸直了腰背,嘿嘿一笑,伸手把头上的雨帽摘下来。三人一看,不由大出意外:“易小木?” 雨衣人冷笑一声说:“不错,我就是那个丢了女朋友反而还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打被人打成脑挫裂伤,头脑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的半疯半傻的易小木。” 温怡盯着他的眼睛,只觉他的目光似乎在哪里见过,未及细想便明白过来:“前次在大街上跟踪我的也是你?” 易小木点点头说:“是的,那时我还没挨打,还算得上是一个正常人。我深爱的女朋友突然失踪,我查到她躲到她姐姐家里去了,我想把她找回来,可我不知道她姐姐住在哪里。但我见过她姐姐,知道她姐姐在一中教书,就去一中门口等她下班,希望能跟踪她找到自己的女朋友。谁知她姐姐是个机灵人,识破了我的阴谋,半路上搭车走了,使我的跟踪计划一度失败。后来我莫名其妙挨了打,被人打成了半个白痴,有时清醒有时迷糊,清醒的时候我就发疯一样寻找我的女朋友,糊涂的时候我就想找打我的人、找把我女朋友藏起来的人、找拆散我们的人报仇雪恨。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我终于跟踪追击找到了一个杀死把我女朋友藏起来、活生生拆散我们的大仇人的机会。那一刻我失去了理智,我照着倒在泥水中的她身上疯狂乱刺,复仇的快感淹没了一切……后来我才发现我手里拿的匕首原来是一截木头。再后来,我终于查找到了我女朋友之所以离开我的原因,也找到了她‘隐居’的具体地址,我决定把她从那个男人身边夺回来。今天傍晚时分,我好不容易才混过小区保安的耳目,偷偷上了楼,我在电梯里碰到了他们,但我不敢动手。他们回到家后因为急着上演激情戏而忘了关紧外面的防盗门,我就悄悄溜进来,躲在了那个堆放杂物的楼梯下面。当房间里的电灯熄灭的时候,我在黑暗中看见我女朋友的姐姐扮成白衣鬼怪从书房里蹑手蹑脚跑出来,把一些药粉一样的东西放进了两杯红酒中。我也曾听闻过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些故事,我隐约猜到了她的恶毒心思,她是想毒死这一对男女。她要毒死那个有了老婆却还去抢别人女朋友的败类男人我没意见,但她若想害我的女朋友我就不能袖手旁观了。于是我等她关上书房的门之后就悄悄钻出来,把我女朋友位子前的那杯毒酒跟她倒的第三杯红酒换了过来。因为那个男人最近坐骨神经痛,他坐的椅子上放了一个沙发垫子,所以我知道哪一杯是我女朋友的酒哪一杯是那个男人的酒,我想我在掉换毒酒的过程中应该没有搞错。我早就说了,我被人打惨了,脑伤现在还没完全康复,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是清醒还是糊涂,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否说得明白透彻,但愿你们能听明白我的意思。” “什、什么?你把我的酒与小晴的酒掉换了?” 温怡看着自己面前的空酒杯,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蓦然间,沈天帆似乎觉得自己腹中不适,气血上涌,好像有鲜血要从口中狂喷而出。他知道毒药已经发作,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面无血色,痛苦地长叹一声,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温怡也觉得肚子里似乎隐隐作痛,知道天意难违,双眼一闭,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来。 易小木看看面如死灰闭目等死的沈天帆和温怡夫妇,嘴角抽动,忽然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再把目光投向死里逃生一脸苍白呆在一旁的温晴时,眼睛里已多了几分温存。 他说:“小晴,你赶紧走吧,要是留在现场,等警察来了,他们会以为是你害死了他们,到那时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温晴看他一眼,苦笑一声,万念俱灰地说:“走?我现在又能走到哪里去?” 易小木向她伸出一只手,说:“管他呢,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吧。我虽然没有直接下毒害死他们,但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杀人凶手。如果警察抓到我,估计他们最头疼的就是要请专家鉴定我在作案时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清醒的还是迷糊的。只要我不被警察抓到,不被枪毙,在你还没找到更好的依靠之前,我总还能照顾你几天。走吧,咱们今夜就离开青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是非之地。” 温怡看着他哀伤而深情的眼睛,心中一动,犹豫一下,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牵住了他的手。 两人略作收拾,就乘上了离开青阳的最后一趟长途汽车。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至于温怡和沈天帆夫妻两个,在饭厅里的地板上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居然又活过来了。 事后他们在冰箱里找到了两杯变了颜色的红酒,他们相信,是易小木用两杯没有毒的红酒换掉了这两杯毒酒。 但是虽然没有喝下那两杯红酒,却饮下了一杯生活的毒酒的他们,又还能重新开始么? 第六章 冒名者死 1 青阳市外经贸局坐落在青阳市新城区中心地带,一幢十层高的机关办公大楼甚是气派,四周是白色围墙,院子里种满花草树木,乍一看,就像一座漂亮的小公园。 国庆黄金周假期过后的第一天,沉寂了几天的机关大院又热闹起来,早已过了上班时间,机关职员才三三两两懒懒散散地回到单位上班。 局办公室主任科员夏晴晴开着自己那辆白色东风本田刚驶进机关大院,就吸引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今年26岁的夏晴晴,不但年轻靓丽,出入有车,据说其父亲还是邻市一位高官,典型的“白富美”,不惹人羡慕才怪! 夏晴晴泊好车,走出停车棚,由于昨晚下了一场暴风雨,地上落了一层树叶,一个身穿蓝色工装的清洁工正在卖力地打扫。从背影上看,这应该是个年轻姑娘。 夏晴晴有点奇怪,她记得单位的清洁工是个年近五旬的大婶,怎么变成了一个大姑娘呢? 她踩着高跟鞋,故意从清洁工身边走过,侧头一看,只见这姑娘跟她年纪相仿,短发瘦脸,皮肤黧黑粗糙,待看清楚她的相貌时,夏晴晴不由脸色一变,高跟鞋一偏,差点崴了脚。 那清洁工却像什么也不知道,仍旧专心扫地,连头也没抬一下。 夏晴晴几乎是落荒而逃。 拐进机关大楼时,正好碰见管卫生的老郑,就问:“郑哥,咱们单位什么时候换清洁工了?” 老郑点头说:“原来的李婶辞工回家了,临走时向我们推荐了这个小老乡接她的班。你别说,这女孩干活还挺卖力,到底是农村出来的孩子,能吃苦。对了,她叫巧云,以后你办公室脏了,就叫她打扫吧。” 夏晴晴在单位挂了个办公室副主任的头衔,在机关大楼四层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她下了电梯,快步走进办公室,“砰”一声关上房门,立即跑到窗前,拉开窗帘向楼下看。那个名叫巧云的清洁工正好在扫她窗下的落叶,仿佛感觉到有人窥视,巧云抬头往这边望了一眼,目光中透着冷峻和犀利,仿如钢锥一般,扎进她的心里。 没错,是她!就是她! 夏晴晴不由激灵灵打个寒噤,心中一阵绞痛,捂着胸口背靠窗户,痛苦地蹲在地上。 夏晴晴出生在与青阳一江之隔的北江市,父亲是北江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 夏晴晴自小就不是个听话的孩子,性格叛逆,十分任性,在北江一中读高中时,就是学校出了名的“小太妹”,抽烟喝酒打架找男朋友,样样精通。 有一次为了争抢帅哥男友,跟隔壁班一个女生打架,夏晴晴二话不说,拔出匕首就在对方身上刺了一刀。为这事,她还被拉进少管所关了几天,幸得父亲担保,才放出来。 此后,父亲与她作了一次长谈。 父亲告诉她,如果她现在还不努力,那么她的命运就与大街上的女流氓没有区别,等待她的不是监狱,就是枪子儿。 她说我努力又有什么用,反正我成绩这么差,再努力也考不上大学。 父亲向她保证说,只要你努力学习,做个听话的好孩子,我可以保证你能进入名牌大学读书。 她抬头看着父亲,父亲双鬓不知何时竟已斑白,其实他才刚刚四十岁呀。 她心中一酸,仿佛一瞬之间就长大了,看着父亲,懂事地点了一下头。 从此之后,她戒烟戒酒,与以前那帮损友断绝关系,努力读书,成了一个听话的乖乖女。 高考时,尽管分数不是很理想,但在父亲的帮助下,她最后还是进了一所着名的师范大学。 她毕业后回到北江市当了一年英语老师,又被招聘进机关当公务员,后来在她的要求下,父亲给她换了两家更好的单位,直到今年年初,她干脆离开北江市,申请调入邻近的青阳市外经贸局,因为工作出色,最近又从副科破格提升为正科干部,挂局办公室副主任头衔。 她毕业四年换了五家单位,别人都以为她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却不知道,她之所以频繁地换单位,甚至离开家乡,到另一座陌生的城市工作,完全是被一个人所逼,这个人就是楼下这个现在名叫“巧云”的清洁工。 其实夏晴晴的父亲姓白,她本来的名字叫白小曼。 尽管白小曼在高中三年级时已经很努力的学习,但因为底子薄,基础差,高考并不如意,没有考上自己理想中的名牌大学。 这时刚好同年级有个女生考上师大,但因为家在农村无钱上大学,白小曼的父亲就拿到这张录取通知书,在派出所把白小曼的名字改成那个女生的名字,再经过一系列的运作,她最终变成了那个女生,顺利走进大学校园。 那个女生名叫夏晴晴,刚好白小曼的母亲姓夏,她改名换姓,外人也没有起疑心。 而那个真正的夏晴晴,一直生活在偏僻的乡下农村,直到自己第一代身份证过期,到公安局办理第二代身份证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份证被冒名盗用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暗中调查,她隐约明白了事情真相,她给白小曼打了一个电话。 直到这时,白小曼才知道父亲骗了自己。 原来夏晴晴并不是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而是根本就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 那份录取通知书被白小曼的父亲截取之后,变成了白小曼的录取通知书。明白了真相的农村姑娘夏晴晴开始四处告状,但都被白小曼的父亲动用各种关系压了下来。 白小曼大学毕业后回家乡当老师,总觉得学校食堂有个负责打饭的女孩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后来无意中看见从她口袋里掉出的一张过了期的一代身份证,才知道这女孩就是真正的夏晴晴。只不过她到学校食堂做临工时,用的是一张假身份证,名字改成了“巧云”。 白小曼当时以为只是巧合,所以借考公务员的机会,离开了学校。 不想这个巧云竟也跟着应聘到她的新单位做了一名花草护理工。 后来她又换了两家单位,巧云都像不散的阴魂一样一直跟着她。 尽管巧云并没有跟她正面冲突,甚至连话都没有跟她说过,但白小曼还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无尽的怨恨和隐藏的杀机。 最后白小曼咬咬牙,决定离开北江市,到邻市工作,不想仍然还是被这幽灵一样的女人找到了。 白小曼无力地靠在墙上,心底升起一阵莫名寒意:她这是想用沉默的杀机,一步一步将我逼疯,逼上绝路啊! 正在她浑身颤抖,惊恐莫名之际,忽然间,梆梆梆,办公室的门被人轻轻敲响。 她猛然一惊,顿时回过神来,急忙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然后若无其事地打开门。 门口站的是她的顶头上司,单位办公室主任卢玥。 白小曼问:“卢玥姐,有事吗?” 卢玥笑笑说:“晴晴,我的手提电脑坏了,想请你帮我看一下。” 白小曼在大学读的是英语专业,同时选修了计算机课程,勉强算是半个电脑高手,单位里哪位同事的电脑坏了,都会叫她过去瞧瞧。 “好的。” 白小曼笑着答应。 卢玥穿着一身淡蓝色职业套装,显得身材高挑,气质优雅,虽已年过三十,却仍然单身。 听说她在市里有很硬的靠山,所以连单位里的头头脑脑都不敢得罪她,白小曼自然也不敢怠慢。 她来到卢玥的办公室,看了一下她的手提电脑,能够开机,但里面有些软件打不开,而且速度超慢。知道是中毒了,于是帮她重装系统。 卢玥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说是想向她学点电脑技术。 白小曼笑而不语,心里知道这是她的私人电脑,她是怕自己偷看里面的东西。 系统刚装到一半,卢玥桌上的办公电话响了,她坐到桌子对面接电话,电话是局长打来的,估计是有重要工作向她交待,一通电话讲了十多分钟还没讲完。 电脑系统装好之后,白小曼又帮她清理了一些系统垃圾,在优化电脑时,她无意中在一个文件夹里看到了一个隐藏文档,标题是“心情日记”。 她知道卢玥有每天在电脑里写日记的习惯,不由心中一动,抬眼看到卢玥正坐在办公桌对面讲电话,无法看到电脑屏幕,犹豫一下,用无线鼠标双击了这个文档,却发现文档被加密,无法打开。 她心中更加好奇,在电脑里快速登录自己的邮箱,把这个文档以附件的形式发到了自己的工作邮箱。 刚退出邮箱网页,卢玥就挂下电话走了过来,她惊出一身冷汗,急忙起身把电脑推到她面前说:“弄好了,可以用了。” 2 在单位里,人人都知道卢玥有后台,有很硬的后台,但她的后台到底是谁,到底有多硬,知道的人却不多。 卢玥的后台,就是副市长蔡志忠。更直白一点说,她其实是蔡副市长包养的情妇。 卢玥其实是个苦命的女人,她一直都在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努力奋斗。 卢玥出生在青阳市一个普通市民家庭,母亲在她十岁那年因病去世,父亲酗酒成性,一喝醉酒,就拿她当出气筒,轻则打骂,重则用烟头烫她,拿打火机烧她。她是一个在苦难和泪水中长大的女孩。 她发誓要考上大学,离开家,离开这个酒鬼父亲。可是读高中的时候,她学习成绩非常一般,唯一的特长是歌唱得特别好。于是她就在自己的特长上面下功夫,不但自己努力训练,而且还常常寻找机会参加各种中学生歌咏比赛。 高中毕业时,她被一所音乐学院破格录取。酒鬼父亲不肯让她去外地读大学,偷偷收了别人五万块钱,将她卖给一个地痞做老婆。 幸亏卢玥机灵,连夜逃出。她靠着自己的努力,勤工俭学,读完了大学。 毕业后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她就在青阳市一家印刷厂做包装工。 五年前,青阳市举行了一场青年歌手大赛,卢玥以其扎实的唱功和大方得体的舞台表现,赢得评委和观众一致好评,获得冠军。当时上台给她颁奖的,就是副市长蔡志忠。 颁奖会后,蔡副市长请卢玥及其他几位获奖歌手吃饭。 蔡副市长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平头,眼镜,谈吐儒雅,精神奕奕,给卢玥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后来蔡副市长得知她没有稳定的工作,立即把她安排到文化馆上班。 在交往过程中,卢玥被这位蔡副市长的不凡气度深深吸引,不知不觉中芳心驿动,将自己守护了二十余年的处子之身彻底交给了他。 蔡副市长被她的似水柔情彻底融化,陷入温柔乡中不能自拔,很快就在碧桂园买了房子,金屋藏娇。 蔡副市长是省里下来的挂职干部,家属在省城,他平时跟卢玥住在一起,如胶似漆,只有双休日才回省城那个家。 两年前,卢玥声带受伤,医生建议她不要再唱歌了,于是蔡副市长就把她调进了市里负责招商引资的热门单位外经贸局。 不出两年,就升了办公室主任。 几个月前,蔡副市长在枕头边告诉她,自己很快就要调回省城,到某厅级单位任一把手。等他到新单位站稳脚跟,就会和妻子离婚,跟她结婚。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说他已经离不开她了。 经过自己的努力与付出,终于赢来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卢玥躺在这个男人怀中,流下了幸福的眼泪。 然而世事无常,就在她满心欢喜地准备迎接新生活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足以致命的意外事件。 那是三个月前的一个星期六下午,蔡副市长回了省城的家,卢玥正百无聊赖地歪在沙发上看电视,手机忽然响了,是一位大学男同学出差到青阳市,顺道来看她,约她到青阳大酒店吃晚饭。 卢玥换好衣服,就去了。 这位大学同学是北京人,擅长写诗和写歌词,念大学时,常常写歌给卢玥唱,一来二去,两人就恋爱了。后来男同学的家里嫌弃卢玥没有北京户口,两人因此分手。 在青阳大酒店见面之后,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叙旧,好似又回到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不知不觉间多喝了几杯,都有了微醺之意。男同学说自己就住在这间酒店,让她到自己房里休息一下。 卢玥觉得有些头晕,就点头同意。 不想刚一进房,男同学就抱住她一阵狂吻。 卢玥推了几下没有推开,意乱情迷中,两人轻轻倒在了席梦思床上…… 从酒意中清醒过来后,男同学满脸歉意地求她原谅,并且保证以后绝不再打扰她。卢玥坐在床沿伤心地哭了。 两天后,同学离开青阳市,回了北京,卢玥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谁知下班时候,她收到一封放在门卫室的信。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张照片,竟然是她与那位男同学在酒店房间的亲热镜头。 她顿时惊得呆住。回过神来才发现照片中还夹着一封短信。 看完信才知道,那天她和那位男同学在酒店房间的时候,窗帘只拉上了半边,恰好有一个私家侦探在酒店后面的山坡上对着酒店偷拍证据,无意中把他们在房间里做的所有事情都拍了下来。 私家侦探在信中留了一个手机号,约卢玥面谈。 见了面卢玥才知道,那个獐头鼠目的私家侦探早已暗中把她的一切调查清楚,还皮笑肉不笑地问她,如果他把这些照片寄给蔡副市长看会怎么样? 卢玥强忍心头愤慨说你想怎么样?我只是个普通公务员,要权没权,要钱没钱,你榨不出油水的。 私家侦探色迷迷地上下打量她一眼,说没有钱的话,给人也行。卢玥一怔,问给人?人怎么给? 私家侦探淫笑着在她高耸的胸脯上抓了一把,说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老子想要你的人。这个周末,等蔡副市长回省城后,你就是我的。我去碧桂园找你。 卢玥脸色一变,说不行,小区有监控摄像头,出入要登记,你去找我,满小区的人都会知道。 私家侦探冷笑道想要我不找上门去,那你就乖乖地自己出来见我。星期六晚上七点半,我开车在碧桂园小区门口三百米外的十字路口等你,哥带你去江边打野战。 周六晚上,卢玥犹豫好久,最后还是无奈地出了小区,坐上了私家侦探的车。 那个猥琐男把车开出市区,一直开到杂草丛生人迹罕至的长江边,未待卢玥反应过来,就一把将她扑倒在小车座位上。 卢玥咬着嘴唇,默默忍受,两行屈辱的泪水沿着眼角流下。 面对这个懦弱无助的女人,尝到了甜头的私家侦探越发色胆包天,第二个星期六的晚上,又打电话叫她出来…… 从此之后,私家侦探每到星期六,都要把车停在碧桂园小区门前的十字路口,把卢玥带到荒无人烟的长江大堤边,对她极尽凌辱之能事。 蔡副市长连续几次周末打电话过来,卢玥家里都没有人接电话,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卢玥仍然能感觉得到,他心里已经起疑。 卢玥知道自己再也不能任凭那个恶魔般的私家侦探摆布了,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蔡副市长知道,自己将会被再次抛进命运的低谷,永世不得翻身。 她曾不止一次向私家侦探提出终止这种关系,都被拒绝,有一次她周末在单位加班未能按时赴约,他竟然大大咧咧地到单位来找她。 她知道要想解决这个麻烦,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个魔鬼彻底消失。 从这一刻起,她就对私家侦探起了杀心。 事不宜迟,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包毒鼠强,决定就在这个周末动手。 卢玥是个外表坚强冷傲,内心敏感脆弱,甚至有些自卑自怜的女人。 她与身边所有的人都谨慎地保持距离,她没有闺密,也没有朋友,她唯一的倾诉对象就是自己的日记。 她喜欢把自己所经历的故事,把自己的所思所想都写进电脑日记里。 为了安全起见,她把日记的文档设置了密码。 这个星期一的早上,她发现自己的电脑坏了,外面的电脑修理店她不放心,不敢拿到外面去修理,所以叫了单位一个懂电脑的同事来帮她修电脑。 她仍然不放心,一直在旁边看着,嘴里说是想偷师学点电脑技术,其实是全程监控。 3 青阳市有一家小有名气的私家侦探社,叫做福尔摩调查事务所,是由一个自称名叫“福尔摩”的私家侦探开的。 当然,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在正式公开场合,私家侦探只能被称作社会事务调查员。 福尔摩曾经当过几年侦察兵,退伍后找不到工作,就发挥自己当过侦察兵的特长,开了一间私家侦探社。 公司生意一般,好在从老板到员工都是他一个人,倒也马马虎虎过得去。 不过有一点你必须得承认,尽管这小子其貌不扬,但艳福不浅。 不久前,他无意中拍到一个女人在酒店偷情的镜头,后来经过调查发现,这个女人名叫卢玥,竟然是副市长蔡志忠的情妇。 就是靠着这几张无意中拍到的照片,他顺利地把这个女人搞到手了。 一想到自己竟然睡了市长的女人,他浑身都充满快感。 这天下午,他点燃一支烟,把打火机丢在桌子上,一边抽烟一边等生意上门,忽然听到一阵高跟鞋踏在地板上发出的“橐橐”的声音,一个年轻女人走进了事务所。 他抬头一看,觉得有些眼熟,想一想,忽然记起来了,这个女人是市外经贸局办公室副主任,以前他去那里找卢玥时,曾见过她。 他看过该单位办公室门口的岗位牌,记得她好像姓夏,叫夏晴晴。 他笑着从办公桌后面迎出来,问道:“什么风把夏大美女吹到我这里来了?” 夏晴晴知道他认识自己,也笑笑说:“大侦探,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福尔摩说:“有事请尽管吩咐,我很乐意为美女效劳。” 夏晴晴告诉他说,自己有一个朋友的妹妹,最近因为失恋而患上了抑郁症,不但变得沉默寡言,而且还有自残自杀的倾向。她和朋友商量之后,想请大侦探福尔摩扮做高富帅去追求朋友的妹妹,一来让她早日忘记上一段痛苦的恋情,给她继续活下去的信心,二来哄她开心,让她走出抑郁症的阴影。 福尔摩眉头微皱,道:“以我这身材相貌,要扮高富帅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那是个花钱的活儿,我手头可不宽裕。” 夏晴晴明白他的意思,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每天给你五千元追MM的经费,今天是星期一,从今天开始,你先做五天,如果效果好,我会通知你继续做下去。”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三叠百元大钞放在桌子上,“这里有三万块钱,其中两万五是你这五天追MM的经费,剩下五千元算是劳务费。不过有一条请你记住,任何时候你都不能向包括当事人在内的任何人泄露我委托你的事。” “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委托的事情,这原本就是我们私家侦探应该遵守的职业道德。” 福尔摩心里直乐呵,想不到当私家侦探还能遇上别人花钱请自己去泡妞的美事,不过他很快又警惕起来,“你说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不会是个长得令人作呕的恐龙妹吧?” 夏晴晴拿出一张照片递给他,说:“你放心,我朋友的妹妹长得并不难看,如果你肯花钱让她打扮一下,绝对是个美女。她的名字叫巧云,是我们单位一名清洁工。” 福尔摩拿起照片看了看,说:“好,这单生意我接下了。” 站在一个私家侦探的角度来说,福尔摩是绝对称职的。 他在接受夏晴晴的委托之后,锁定目标,稍作调查,就立即把自己里里外外装扮一番,然后开着小车在外经贸局门口等清洁工巧云下班。 傍晚时分,巧云踩着自行车下班离开单位,福尔摩开车缓缓跟上,在一个拐弯处,小车“一不小心”,轻轻蹭了一下自行车。 巧云哎哟一声,翻倒在地,自行车正好压在她身上。 福尔摩立即关心地下车查看,见她手肘青了一大块,正痛得直掉眼泪,忙说别怕,我送你上医院。 来到医院,福尔摩挂号交费取药,然后送巧云去注射室打针,跑上跑下,忙得满头大汗。 医生说巧云这一跤摔得不轻,不知道有没有其他没有被检查出来的损伤,建议她最好住院观察一晚。 福尔摩立即要了一间最好的病房,陪着她在医院住了一晚。 巧云哪里遇见过如此细心体贴的好男人,而且还是个高富帅,感动得几乎流下眼泪。 第二天晚上,福尔摩请巧云去全市最豪华的青阳大酒店吃饭。 结账时,服务生拿着账单说先生小姐,一共是一千三百八十八元。 巧云不由惊得目瞪口呆,这可刚好是她一个月的工资啊。 不想福尔摩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就拿出一张银行金卡把账结了。 第三天早上,巧云刚上班,就收到花店送来的九百九十九朵鲜艳的红玫瑰,花丛中插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亲爱的巧云小姐,请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虽然没有署名,但巧云当然知道这些花是谁送的。她差点幸福得晕倒。 第五天晚上,福尔摩请巧云去全市最有名的自由城KTV唱歌,两人玩得很晚才离开。 当福尔摩开车将巧云送到出租房楼下时,巧云执意要请他去家里坐坐。 巧云租住的房间在三楼,虽然有些简陋,却被她收拾得十分干净,布置得十分温馨。刚一进屋,巧云就情不自禁扑进他怀里。 如此艳遇,福尔摩自然不会错过,顺势搂住她的腰肢,往床上滚去…… 福尔摩一觉醒转,发现天色放亮,已是第二天凌晨。扭转头,看见巧云穿着睡衣,在他身边睡得正香。因为事务所还有业务要处理,他决定先行离开。 不想刚一起身,就把巧云惊醒,巧云嘤咛一声,竟搂住他的脖子不放。 福尔摩想起昨夜温存,情不自禁在她脸上轻轻一吻。 巧云回吻他一下,翻转身,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福尔摩轻轻爬起床,穿好衣服,吹着口哨,心满意足而去。 数分钟后,有人敲响了巧云的房门。 睡意惺忪的巧云以为是情郎去而复返,身着睡衣,迷迷糊糊起床开门…… 4 巧云的隔壁,住的是一位在餐馆打工的女服务员,因为以前在楼道和走廊相遇时打过招呼,两人也算是熟识了。 星期六下午,老天爷脸色突变,下起大雨来。 那名女服务员看见邻居巧云晾在走廊铁丝上的衣服没有人收,担心被雨淋湿,便帮她收了,见她房间的一扇玻璃帘没有关,就想把衣服从窗户防盗网缝隙中扔进去,谁知撩起屋里的窗帘,却看见巧云穿着睡衣倒在房门口,地上流着一大滩血。 这位女邻居几乎惊呆了,赶紧掏出手机报警。 下午在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值班的是女警文丽。 接到报警后,文丽立即打电话向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报告。 范泽天在电话里说他现在邻市办案,无法赶回,叫她带人出现场。 文丽虽然是个年轻姑娘,可是已经给范泽天当了好几年助手,早已能够独当一面。 命案发生在东方大道105号。那是一幢五层高的旧楼,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原本是青阳纺织厂的职工宿舍楼,十几年前这间国企倒闭后,这幢楼房被抵押给了别人,现在成了一座专门租给外地打工者居住的出租楼。据报案者称,命案发生在该楼三楼303房。 文丽带人赶到时,303房门外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女房东也闻讯赶来,可是因为每个租客租下房子后都会自己花钱换锁,走的时候再把原锁换回,所以房东虽然手里有钥匙,也打不开房门。发生命案的房子安装的是一把不锈钢球形锁,锁蕊从里面摁上了,无法打开。文丽叫来警方的开锁专家,拨弄半晌,总算把门打开。 这是一个一房一厅的小套间,外面是小厅,里面是卧室,一名二十多岁的长发女子身穿睡衣,侧倒在卧室门口,脚在客厅,头在卧室,胸口被锐器刺出两个血洞,鲜血染红大半件睡衣,地上流着一大滩血迹,因为时间已经比较长,都已经变黑凝固。 据调查,死者名叫巧云,今年26岁,外地人,系市外经贸局一名临时工,在单位负责卫生清洁工作。 经法医初步鉴定,死亡时间约在今日凌晨4点至6点半之间。 死者前胸有两个创口,一深一浅,经勘验,系单刃锐器伤,其中一刀刺中心脏,造成开放性胸部损伤心脏破裂引起急性大出血,直接导致死者死亡。现场没有找到凶器,刑侦人员在离案发出租房数百米外的一条阴沟里找到一把长约15厘米的单刃匕首。因为经过脏水浸泡,匕首上面已经提取不到指纹,刀锋处残留少量血迹,经化验,与死者血型一致,基本可认定为本案凶器。 死者屋里,除了她自己生活的痕迹,还留有一个男人进入的痕迹,屋里有一个男人的皮鞋脚印,床前地板上有两个新鲜烟头,床头柜上有一个银白色芝宝打火机,经技术人员检查后,发现打火机底部刻有一个“福”字。另据法医检验,死者阴道内残存有少量精夜,不排除有奸杀可能。 晚上的案情分析会上,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在听取文丽的报告后,作了三点指示: 第一,鉴于该案凶手作案手段残忍,性质恶劣,社会影响大,经请示局领导批准,立即成立专案组,力争尽早破案; 第二,由他任专案组组长,文丽任副组长,因为他在忙别的案子,无暇抽身,该案具体由文丽负责,请大家全力配合; 第三,基本同意文丽的意见,在死者房间留下痕迹的男子是首要嫌疑犯,前期侦查工作可以围绕这个线索展开。 第二天上午,文丽带人到案发出租楼走访排查时,获得一条重要线索。 住在五楼的一位大婶告诉警方,案发当日,也即星期六早上六点左右,她起早床去买菜,下楼的时候,她先是听到三楼传来一声关门声,接着看见一个男人从三楼走下楼梯。 文丽问她有没有看清这个男人的相貌? 大婶说这是个出租楼,楼梯口又没有防盗门,经常有闲杂人等出入,所以她并没有多加留意,只记得那个男人大概三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穿皮鞋,脸形偏瘦,头上戴着一顶鸭舌帽。 文丽不由皱起了眉头,大白天戴鸭舌帽的人可不多,难道这家伙是为了遮挡自己的脸? 想了想,又问大婶他下楼后往哪个方向走了? 大婶站在楼下用手比划着说他下楼拐个弯,往大楼西边去了。你看,就是那里,那边有一块空地,现在成了一个临时停车场,那个人走到停车场,开着一辆黑色的长安福特越野车走了。 她又笑着解释,我本来不认识什么车,不过我以前打工的那家工厂老板也是开的这种越野车,所以我才记住了。 文丽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着,一边问,那您记住他的车牌号了吗? 大婶摇头说没有记住,但应该是本地牌照。 文丽记下这条线索后,重点走访了三楼每一位住户,没有人认识这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这个男人是从死者巧云房里走出去的。他极有可能就是凶手。 文丽立即赶到交警大队,通过搜索全市机动车登记资料发现,青阳市共有黑色长安福特越野车130辆。 她把这130位车主的身份证资料复印下来,拿给那位大婶细看。 大婶眯缝着眼睛,一个一个地看了半天,最后指着一个瘦脸男人的身份证像说就是他。 文丽一看,那个男人名叫刘锡,今年32岁,家住青阳市北门口。 旁边的侦查员小李凑过来一看,说,哎哟,这不是咱们青阳城里鼎鼎有名的私家侦探福尔摩吗? 文丽自然听过福尔摩的大名,一拍大腿说:“难怪大白天戴个鸭舌帽,原来是这个家伙。他自号‘福尔摩’,自比福尔摩斯,本名倒少有人知道了。那么打火机上刻个‘福’字,自然也好理解了。”她让小李赶紧去调查一下,看这个福尔摩跟巧云是什么关系。 中午,小李来电话告诉她,最近福尔摩假扮高富帅,正在追求巧云。 文丽由此推断,福尔摩假扮高富帅追求外来妹巧云,两人发生关系之后,巧云识穿了他的骗局,两人产生纠纷,福尔摩恼羞成怒,拔刀杀人,并将凶器揣在口袋,带出命案现场后丢弃在阴沟中。 案情已经基本明朗,剩下的就是抓捕凶手。 文丽立即带人赶往位于青阳大道的福尔摩调查事务所,可是事务所大门紧闭。 问旁边的邻居,邻居说昨天还见他开门营业来着,今天一天都没见他开门,估计又出去搞偷拍了。 文丽叫人查找到福尔摩的手机号,可是打过去之后,一直无人接听。 她心里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这家伙八成是作案潜逃了! 她立即命令兵分两路,小李带人去福尔摩身份证上登记的家庭住址追查,她自己则马上回局里申请发布通缉令。 文丽马不停蹄赶回刑侦大队,却发现队里留守的几名同事都忙开了。 一问才知,居然又出命案了。 中午时分,两名钓鱼爱好者相约去长江边垂钓,无意中发现长江大堤下的芦苇丛中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男驾驶员口吐白沫,倒毙在方向盘上,旋即报警。警方赶到现场,发现死者系四亚甲基二砜四氨中毒身亡。 四亚甲基二砜四氨,俗名“毒鼠强”,为剧毒药物。 刑侦技术人员在死者驾驶座旁边的不锈钢磁化杯内茶水中检出了四亚甲基二砜四氨成分,从现场情况看,人为投毒的可能性极大。 法医推断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也即星期六晚上8点至深夜12点之间。 因为远离市区,地点偏僻,所以没有找到目击者,也没有从现场找到有用的线索。 文丽暗叫不妙,忙问出现场的警员:“你们看过死者驾驶证吗?死者是不是名叫刘锡?” 那名警员大吃一惊:“师姐,你真是料事如神,那家伙真名确实叫刘锡,我们有同事认识他,他有个外号叫‘福尔摩’,是个私家侦探。” 文丽的头就大了:好家伙,还真成连环杀人案了! 经大队长范泽天同意,请示过局领导之后,文丽决定将这两起命案并案侦查。 星期一早上,从技术科那边传来好消息。 原来警方痕检人员对福尔摩的越野车彻底检查之后,发现其在驾驶台上安装了一个极其隐蔽的针孔摄像头,拍到了案发时的一段视频。 视频开始时,越野车已经停在长江边的芦苇丛中,副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女人,穿白色短外套,约莫三十来岁年纪,显得漂亮时尚。 镜头中的福尔摩忽然扑向这个女人,女人并不反抗,福尔摩将她压在座位上,上下其手…… 正当他扑在她身上,一心一意“办事”之时,女人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细小颗粒状的东西,单手打开驾驶座旁边的茶杯,将那一包东西倒了进去…… 完事之后,福尔摩心满意足地拉上裤子拉链,顺手拿起茶杯喝了几口,数分钟后,他突然全身抽搐,口吐白沫,伏倒在方向盘上。 女人拿出手绢,在车里将自己有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都擦拭一遍,然后打开车门,匆匆离去。 摄像头因为没有人摁关闭键,所以一直开着,镜头一直停留在福尔摩的尸体上。 警方分析,可能是福尔摩跟女人幽会,有偷拍的癖好。 不过这一次拍到的,却是他自己的死亡镜头。 文丽截取镜头中那白衣女子面部照片,发给侦查员们去调查。 很快就有了结果,该女子名叫卢玥,在市外经贸局工作。 证据确凿,文丽下令抓人。 卢玥被刑拘之后,面对警方审讯,脸色苍白,表情木然,一语不发。 直到文丽将那段视频播放给她看,她才仿佛有了反应,忽然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文丽问:“你跟福尔摩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毒杀他?” “不,不,我们没有关系,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卢玥还想作最后的抵抗,摇头道,“我没有杀他,我没有……” 文丽说:“有这段视频作证,你还想抵赖吗?有人多次看见你坐福尔摩的车,你们有关系,你们是情侣关系,对不对?” 卢玥沉默良久,最后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叹了口气,轻轻点一下头。 文丽道:“福尔摩现在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你由妒生恨,所以对他动了杀机,对不对?” 卢玥咬牙道:“我对他一片真心,他却脚踩两条船,背着我跟别的女人相好,这样的男人,死有余辜。” 文丽问道:“就在你毒杀他的那天早上,他已经把那个相好的女人杀死了,你知道吗?” “他、他杀了那个女人?”卢玥一怔,旋即摇头,“我不知道。” 文丽一想也对,如果她知道福尔摩杀了那个女人,也许就不会再投毒杀他了。 面对警方的强大压力,卢玥终于低头承认自己因妒生恨,毒杀福尔摩的罪行。 这桩祸起情感纠纷的连环杀人案,就此告破。 5 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看完文丽送上来的关于福尔摩连环命案的结案材料,却迟迟不敢签名,他把材料反复看了几遍,总觉得这个案子似乎还有些漏洞。 比如说,福尔摩身为私家侦探,应该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他如果有心作案,怎么会在巧云命案现场留下那么多痕迹,让警方那么快就怀疑到他身上? 又比如说,据调查显示,今年32岁的卢玥是一个成熟大方心思缜密的女人,她有可能因为男朋友有了别的女人而冲动到下毒害死他吗?范泽天决定自己再作补充侦查。 下午,他来到外经贸局,仔细询问了与卢玥工作关系较为密切的几位同事,得到两条有用的线索。 第一,卢玥绝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低调,她在市里好像有很硬的靠山; 第二,她有在自己电脑里写日记的习惯。 回到刑侦大队,范泽天叫文丽把卢玥的手提电脑拿来检查。 文丽说他们早就检查过卢玥的私人电脑,发现里面很干净,并没有什么线索。 范泽天说她有可能在案发前删除了一些重要文件,你把她的电脑拿到技术科,叫技术科的同事把电脑里近段时间删除的文件都恢复过来。 第二天早上,技术科的人把卢玥的电脑送到范泽天办公室,说是已经通过技术手段恢复了近段时间删除的一些文件,其中有个名叫《心情日记》的文档,是卢玥被捕前几个小时删除的,文档设置了密码,但密码并不复杂,很快就被警方破解。 范泽天看完卢玥的日记,这才明白她毒杀福尔摩的真正原因。 她是因为不想牵扯出自己的“靠山”,所以才避重就轻,承认自己是因为感情纠葛,因爱生恨而下毒杀害福尔摩的。 因为案子中牵涉到了蔡志忠副市长,范泽天不敢擅作主张,立即向局领导请示。 局长批示,以卢玥的口供为准。 范泽天自然明白领导的意思,于是福尔摩的命案,就以卢玥的口供结案了。 最后剩下的,就是巧云被杀案中的疑点了。 范泽天重新勘察了巧云命案现场,并没有新发现。加上福尔摩现在已经死亡,死无对证,想要把这个案子重新打开缺口,就更难了。 这天上午,范泽天正和文丽在研究案情,忽然有值班刑警来报告,说警方的举报邮箱刚刚收到一封匿名电子邮件,邮件中有一段视频,似乎与巧云被杀案有关。 范泽天赶紧用自己的电脑登录那个邮箱,查看那段视频。 那是一段用手机拍摄的视频,虽然清晰度不是很高,但画面勉强还能看清。最先出现在视频镜头里的,是一张巨大的带电子时钟的广告牌,上面显示当时的时间是今年10月13日,也即上个星期六,早上6点,然后镜头缓缓移到广告牌旁边一幢五层高的旧楼前面,焦点对准了三楼303房。 文丽忽然叫起来:“这不是巧云遇害那天早上的情景吗?”立即认真看起来。 303的房门打开,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走出来,走进了楼梯间,正是福尔摩。 镜头中的画面静止了数分钟,忽然从走廊柱子后边闪出一个女人,走到303房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身穿睡衣的巧云出来开门。 巧云看到门口站着的女人,似乎吃了一惊。 外面的女人用身体抵开门,闯了进去,并且反手将门关上。 大约十来分钟后,闯进去的女人闪身出门。 就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女人把一柄带血的匕首揣进了口袋。 她反手锁上房门,匆匆离去。 文丽看完视频,情绪有点低落,说:“是我判断失误。由此看来,杀死巧云的并不是福尔摩,而是后面进去的这个女人。” 范泽天问技术科的人:“这段视频,有可能造假吗?” 技术人员摇头说:“我们已经检查过了,画面没有造假。” 范泽天说:“现在已经可以基本确认,这个女人就是杀死巧云的真凶。可是她大部分时间背对着镜头,看不清脸,而且画面也很模糊,你们技术科再处理一下,看能不能捕捉到她脸部的镜头,然后截图打印,咱们再展开排查。” 下午,技术科把视频中女人的脸部截图放大后打印出来,范泽天一看就乐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不是外经贸局办公室副主任夏晴晴吗? 昨天他去外经贸局调查时,还找她了解过情况。 她为什么要杀自己单位刚刚聘请的临时工呢,而且还要嫁祸给福尔摩? 难道她也搅进了这一场感情纠葛? 文丽请示要不要立即抓捕夏晴晴,范泽天想了一下,摇头说先别打草惊蛇,咱们先做好外围调查。现在兵分两路,我沿着夏晴晴这条线索跟进,你去调查巧云的情况,最后咱们再把线索汇总看一下。 文丽领命而去。 她再次查看了巧云应聘到外经贸局做清洁工时所提交的身份证复印件,上面显示,她是江西吉安人。 巧云死后,青阳警方曾向她家里发函联系,但一直没有回音。 文丽决定直接与吉安警方取得联系。 第二天,吉安警方向她反馈回来一个让人大吃一惊的信息:这个名叫巧云的女子,并没有死,仍然好好地活在吉安市。只不过她几年前去北江市办事时,把身份证掉在了北江车站附近,后来在家乡公安局补办了身份证。 她家里前几天收到青阳警方的快递,说巧云死了,叫家里人去处理后事。 家人以为是个骗局,所以未加理会。 文丽这才明白,现在死去的这个巧云,并不是真正的巧云,她很可能是捡了别人的身份证,或者是到黑市上花钱买了一张别人捡到的头像与自己相近的身份证,冒巧云之名,应聘工作。 她的真实身份是谁? 为什么要假冒别人的名字? 随着调查的深入,文丽越来越迷惑了。 再说范泽天,他来到夏晴晴的家乡北江市开展调查,很快就知道,夏晴晴原名叫白小曼,因为冒名顶替别人上大学,所以才改名叫夏晴晴。 后来那个真正的夏晴晴了解真相后,曾四处告状,结果都被手眼通天的白小曼的父亲给压了下去。这件事到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这时文丽打电话告诉他她调查巧云的结果,他更加疑窦丛生。 后来他拿着巧云的照片到白小曼工作过的学校和单位调查,发现凡是白小曼在该处工作期间,这个叫巧云的女人,几乎都在同一时间来到该处当临工。 范泽天已隐约猜到,这个拿着别人身份证的“巧云”,很可能就是被白小曼顶替掉的那个大学生夏晴晴。 夏晴晴被人顶掉了上大学的资格,状告无门,只好跟白小曼打心理战,像个甩不掉的幽灵一般跟在她左右。 做了亏心事的白小曼心理素质再好,整天面对她无言的威胁,也会有崩溃甚至疯掉的一天。 只是那个化名叫“巧云”的夏晴晴一定做梦也没有想到,白小曼并没有被她逼疯,而她自己反而因此丢了性命。 真正的夏晴晴,家住远离北江市城区的一个偏僻山沟里,山村里只稀稀落落住着数户人家。 范泽天来到村里打听情况,发现夏晴晴家里只有一个老父,也已于多年前去世。 村里年轻人都外出打工,只剩下老人孩子在家,他把“巧云”的照片拿出来让村里老人辨认,可惜夏晴晴已离开家乡多年,老人们也只能凭印象说就是这姑娘。 范泽天回到局里,技术科的人向他汇报,说是在对卢玥的电脑进行进一步检查时发现,卢玥的日记曾被以附件的形式发送至某个邮箱,经过他们跟踪调查,最后确认这个邮箱是外经贸局办公室副主任夏晴晴的工作邮箱,发送时间是10月8日上午9点17分。 范泽天想起他找夏副主任询问卢玥的情况时,她曾说过卢玥人很好,上周一上午她帮卢玥修了一下电脑,卢玥非要请她吃饭。 卢玥曾在日记里写下自己要杀死福尔摩的具体时间和方法,如果“夏晴晴”破解密码,看过卢玥的日记,那么她的整个杀人计划就可以串联起来了。 白小曼早就知道“巧云”就是被自己冒名顶替的夏晴晴,也知道夏晴晴是在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威胁她,逼迫她,她早就想彻底铲除这个甩不掉的幽灵,可是却一直找不到既可以解决掉这个“定时炸弹”,又不会牵连到自己的良策。 直到她在替卢玥修电脑时,无意中看到她写的日记,知道她要在周六晚上毒杀福尔摩,白小曼才觉得机会来了。 首先,她出钱请福尔摩去追求“巧云”,造成“巧云”与福尔摩存在感情纠葛的假象,并在星期五晚上跟踪两人来到“巧云”住处,待留宿在“巧云”家里的福尔摩第二天,也即周六凌晨离去,她再敲开“巧云”的门,用匕首将其刺死,并将她从福尔摩的事务所偷来的打火机故意留在现场——关于打火机的事,警方曾向福尔摩请来为他事务所打扫卫生的女钟点工了解过,钟点工说,福尔摩曾在上周一问她,有没有见到他的打火机。而她当天下午进入事务所打扫卫生时,正好看见“夏晴晴”提着手提包离开事务所。 白小曼之所以要把杀死“巧云”的罪名嫁祸给福尔摩,是因为她知道,如无意外,周六晚上福尔摩将死于卢玥的毒药之下,死人是不可能为自己的冤屈辩解的。 白小曼被刑拘之后,面对范泽天缜密地推理,很快低头认罪。 结案报告呈上去之后,文丽看见大队长的眉头并没有完全舒展开,就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没有像平时侦破一个案子后那么开心? 范泽天望着天空变幻莫测的云朵,幽幽地说:“警方邮箱最后收到的那段视频,绝非路人无意中随手所拍,应该是有人专门躲在案发大楼对面高处偷拍所得。我一直在想,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6 天低云暗,风雨欲来。 远离北江市区的一个偏僻小山沟里,夏晴晴跪在父亲坟前,早已泣不成声。 爸,我来看你了!她在心里对父亲说。 爸,为了供我念书,您日夜操劳,可是我却没有拿到您期盼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知道,您是被我活活气死的呀! 爸,对不起,不是女儿不孝,是女儿的录取通知被人截留冒用了。不过您放心,现在女儿已经报仇了。 女儿虽然状告无门,但女儿知道,那个白小曼念高中的时候,就拿刀捅伤过人,她身上自小就有一股暴戾之气,我若稍加逼迫,她肯定会对我露出杀机。不过我还没有蠢到以身犯险的地步,我只不过用自己打工挣的钱,请了一个身形相貌与女儿相仿的乡下孤女一直跟着她。念高中时,女儿虽然与白小曼同一年级,可学校一个年级有十多个班,女儿平时与白小曼在学校并不认识。她杀人的证据被我偷偷拍下,并且交给警方。 现在,白小曼已经成了一个杀人犯。自古杀人偿命,她老爸官再大,也保不住她。 爸,女儿终于报仇了! 您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 第七章 杀人魔术 1 市电视台多功能演播大厅里灯火通明,大型魔术揭秘节目《破译魔法》正在现场直播。今天主持人要破译的是一个叫《神奇催眠术》的魔术。 节目的第一个环节,是魔术再现,就是将要破译的魔术从头到尾表演一遍。 聚光灯下,圆形舞台中间,放着一把带靠背的椅子。 主持人上台,身材纤瘦的年轻女助手坐在椅子上。 主持人手拿水晶坠子,在女助手眼前晃动数十下,女助手便像是被人施了魔法似的,身子靠在椅背上,渐渐进入催眠状态。 主持人将她的两只手,从左右两边缓缓平抬起来,与肩同高,双手在她手臂上专注地摩挲片刻,女助手的手臂就像是突然灌注了无穷力量似的,呈“一”字形挺得笔直。 主持人双手撑在她手臂上,双脚离地,将自己全身一百多斤的重量全都压在了她手臂上,而女助手的手臂却纹丝不动。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镜头还在后面。 这时从后台跑上来两名壮男,身上肌肉虬结,每个人的体重少说也在两百斤以上。 两人脱了鞋子,蹬着矮梯,分别站在了女助手的两条手臂上。 这时奇迹发生了,女助手的两条手臂,竟像是一根能承载千斤重量的铁扁担,硬生生将两个壮汉“挑”起。 那两条纤细的手臂,却仍然挺得笔直,并无半点下沉。 现场观众惊得目瞪口呆。 难道主持人真的拥有如此神奇的催眠术,能在瞬间把一个纤弱女子,变成一个力大无穷的女超人? 主持人面对镜头微微一笑,说:“下面,是破译魔法的时刻。” 摄像机镜头一转,对准了女助手的后背。 观众这才发现,女助手的手臂后边,竟然平伸着两块钢条。 原来主持人在摩挲女助手的手臂时,暗中将藏在椅子靠背横梁里的钢条从左右两边平拉了出来。 因为有女助手的手臂挡着,所以前面的观众无法看见。 那两个壮汉看似站在女助手的手臂上,实际却是踩在钢条上。 接着又给椅子的四个脚来了个特写镜头,原来四个椅脚也都是用螺丝固定在了舞台上的。 现场观众透过大屏幕看得清清楚楚,原来这看似神奇的“催眠术”,不过是两条暗藏的钢条在作怪。 全场顿时暴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档魔术揭秘节目的主持人叫冯坤,今年三十八岁,是着名魔术大师莫道子的徒弟,自身也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魔术师。莫道子一共收了两个徒弟,冯坤是大弟子,二弟子叫张天奇,年纪比冯坤年轻几岁。 因为二弟子张天奇能说会道,深得师父欢心,所以莫道子退休之后,就将衣钵传给了他。 在师父的提携和帮助下,张天奇很快在魔术界混出了名堂,不但身价看涨,演出费堪比一线明星,而且还跟电视台合作,搞了一档大型原创魔术节目《大魔法师》,定期推出一些自己新创的魔术节目,深受观众欢迎。 张天奇业已成为国内魔术界数一数二的大腕级人物。 而冯坤呢,虽然自信本领不比师弟差,但却时运不济,乏人赏识,在魔术圈里混了几年,一直寂寂无名,没有多少影响。 眼瞧着师弟功成名就,自己却毫无建树,一气之下,他就跟一直与市电视台争收视率的网络电视台合作,推出了一档魔术揭秘节目《破译魔法》,专门在节目里揭秘各类魔术,大到大卫?科波菲尔、刘谦的魔术,小到本地魔术师公开表演的各类节目,他都在节目中一一破译。 当然,破译得最多的,还是他师弟张天奇表演的魔术。 只要张天奇有新的魔术节目推出,他必到现场认真观摩,然后就在《破译魔法》节目中加以揭秘。 这档节目推出之后,竟然大受追捧,收视率远远高出张天奇的原创魔术节目。 《破译魔法》播出之后,因为破坏了行规,好多魔术师赖以成名的绝活都被冯坤在节目中一一揭秘,再也不能在舞台上表演,所以大受魔术界的挞伐。 张天奇对这位跟自己唱对台戏的大师兄更是恨得直咬牙,可又拿他没有办法。 破译完《神奇催眠术》,冯坤走出电视台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 他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就走进电视台对面的一家拉面馆,吃了一碗兰州拉面。付完钱正要起身离去,却忽然发现自己跟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师弟张天奇。 张天奇瞧着他阴声怪气地道:“大师兄,刚才的直播我看了,你的揭秘很成功啊,可以说连魔术中的最微小细节,都没能逃过你的眼睛。” 冯坤淡然一笑,道:“师弟过奖了。要不是师弟把这个魔术表演得那么精彩完美,扣人心弦,我破译起来,也不会那么好看。” 原来他今晚在节目中破译的那个《神奇催眠术》,正是几天前张天奇在一场大型晚会上表演的新魔术。 张天奇说:“我最近新创作了一个大型魔术,叫做《人体拼图》。星期五晚上,在人民大剧院要举办一场魔术大赛。我作为特邀表演嘉宾,将会在比赛的最后公开表演这个魔术。这是那场演出的门票,我希望你到时能到场观看。” 冯坤接过他递过来的门票说:“好,师弟有请,为兄一定前来捧场。” 张天奇脸色一沉,接着说:“《人体拼图》这个节目,是我花了无数心血,才创作出来的一个新魔术,相信普天之下,无人能解。你要是能破译其中玄机,我张天奇便金盆洗手,退出魔术界,从此不再言‘魔术’二字。” 冯坤眉头一皱,问:“要是我破译不了呢?” 张天奇眼中寒光一闪,咬牙道:“要是你没本事破译我的魔术,就请滚出魔术圈,再也不要在魔术界兴风作浪搞什么揭秘节目,否则将会身败名裂,悔之莫及。” 冯坤慨然点头,接受他的挑战,说:“好,咱们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2 星期五晚上七点多,冯坤来到人民大剧院门口,正要检票进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叫他:“冯叔叔,冯叔叔!”转身一瞧,只见一对中年夫妇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朝他走来。 刚才叫他的,正是那少年。 冯坤不由得有些尴尬。 原来这少年的母亲叫宁怡,是冯坤的前妻。 冯坤和宁怡是十几年前结婚的,婚后不久,就生下了一个儿子,冯坤给他取名叫冯剑。 冯剑自小就对魔术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在冯坤的用心培养下,他很快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少年魔术师,经常在学校晚会上表演魔术。 但是等冯剑长大到十几岁时,冯坤却发现这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像自己,倒是越来越像妻子的一个婚前旧情人。 于是他带着儿子偷偷去做了DNA亲子鉴定,结果冯剑真的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在冯坤的再三逼问下,宁怡才哭着告诉他,自己在跟他结婚的前一晚,曾跟那个旧情人发生过性关系。婚后不久,她就怀孕了,原本以为是冯坤的孩子,所以就生了下来,谁知阴差阳错,孩子都养这么大了,才发现竟是那个旧情人的后代。 冯坤一气之下,就跟宁怡离了婚,把孩子也甩给了宁怡。 宁怡的那个旧情人叫苗仁凤,是一所小学的校长,正好妻子刚刚得病去世,得知宁怡带着孩子离婚了,便立即将他们母子俩接到了身边。 宁怡和苗仁凤结婚后,冯剑也改了名字,叫苗剑。 但是孩子并不明白大人间的恩怨情仇,看见冯坤,仍然叫得十分亲热。 冯坤只好迎上去跟这一家三口打招呼。 宁怡告诉他说,这次魔术大赛,苗剑也参加了,而且进入了今晚的决赛。他们夫妻俩是陪儿子来参加比赛的。 看着这一家三口走进剧院的背影,冯坤心中不由掠过一丝淡淡的惆怅。 他想如果不是那个可恶的苗仁凤,今晚来陪儿子参赛的就是他跟宁怡夫妻俩,那将是一幅多么温馨幸福的画面呀! 冯坤一边想着心事,一边走进剧院。刚找到位子坐下,魔术比赛就开始了。 最先上台表演的,是一位年轻的女魔术师。 只见她用剪刀剪了个纸人儿,往桌子上一放,竟然能够自已走路,宛如真人一般,煞是神奇。 冯坤知道,她只不过是在纸人脚底下巧妙地粘了一只地鳖虫。 几个节目之后,就轮到苗剑上场了,他表演的魔术是《硬币穿杯》。 只见他左手拿起一只玻璃杯,右手拿着一枚硬币,使劲往杯底一拍。只听叮当一声脆响,那枚硬币就真的穿过杯底,钻进了杯子里。 现场观众纷纷鼓掌叫好,冯坤却不由会心一笑,他早已瞧出其中玄机。 原来苗剑一共准备了两枚相同的硬币,当他用右手拍击杯底时,很巧妙的将手中硬币藏在了衣袖里。而另一枚早已暗藏在左手掌心的硬币,却从罩在杯口的左手手掌里应声自杯口掉落。 因为动作极快,一气呵成,观众看上去,就像是玻璃杯里真的凭空钻进了一枚硬币似的。 历时两个多小时的魔术比赛刚一结束,剧场里的灯光就忽然熄灭了,音箱里渗透出咝咝咝的可疑的声音,乍一听,就好像是黑暗中有无数的毒蛇正吐着毒箭,朝观众席包围过来。 众人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现场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而恐怖。 看过预告的观众都知道,本次大赛的压轴大戏——由特邀嘉宾、着名魔术家张天奇表演的神奇魔术《人体拼图》,即将登场。 舞台上的幕布缓缓拉开,半明不灭的舞台灯光里站着身穿黑色礼服的魔术师张天奇,还有他的七个年轻弟子。 七个徒弟都穿着相同的服装,但颜色却各不相同,红橙黄绿青蓝紫各占一色。每一名弟子身边,都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箱。玻璃箱的形状有点怪异,如同一个大写的“大”字,显然是特制的道具。 张天奇示意徒弟们将每个玻璃箱的盖子打开,让观众一一验看,以示其中并无机关。然后一声令下,七名弟子纷纷躺进玻璃箱,手脚张开,呈“大”字形睡在里面,并且自己动手,将箱子盖上。好在玻璃箱留有透气的小圆孔,所以人躺在里面并不会窒息。 张天奇的魔术一向以惊险奇绝诡异好看着称,这时候,所有参加完比赛的选手,连同所有后台工作人员,都纷纷拥到观众席上观看。 冯坤知道好戏就要上演,哪里还坐得住?急忙起身离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数码相机,一面在剧场内四处走动,从不同角度观察台上的表演,一面嚓嚓嚓不停地拍着舞台上的镜头,以便回去之后好好研究,加以破解。 张天奇向观众略作交待,就拿出一把电锯,往大弟子肩膀上锯了下去。 只听哧哧几声响,这名大弟子的一条手臂连同玻璃箱子,便被活生生锯了下来。 台下有胆小的观众,竟然吓得惊叫出声。 张天奇拿出两块玻璃,从锯缝处插下,然后左右一分,这条锯下的手臂,就被装在了被锯开的这个小玻璃箱子里。 接着又锯开了这名大弟子的另一条手臂和双腿,最后甚至连头颅也锯了下来。 就这样,这名大弟子被活生生的分割成了六块,头颅、左右手、左右脚和躯干,被分别装在了六个小玻璃箱子里。 接下来如法炮制,没费多少功夫,张天奇就将七个徒弟锯成了六七四十二块。 台下观众睁大眼睛,屏气凝神,连大气也不敢出,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变出什么神奇的把戏。 只见张天奇随手打乱了四十二只箱子的次序,用大弟子的头,配上二弟子的身躯,再加上三弟子的手和四弟子的脚。 如此一番胡乱搭配,用四十二块人体,重新拼凑成了七个人,然后将隔在锯缝中的玻璃抽掉,再在每个“人”上面盖上一块红布。 张天奇围绕每个“人”转了一圈,口中喃喃有声,好像是法师在作法念咒一般,突然大喝一声:“起雾!” 舞台四角应声喷出数股白烟,瞬间就将整个舞台笼罩。 数秒针后,烟雾渐散,张天奇将盖在第一个玻璃箱上的红布缓缓揭开,只见第一个箱子里躺着一个人,却是用大徒弟的头配上二徒弟的身躯,再加上三徒弟的手和四徒弟的脚拼凑而成。手脚躯干,都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 这样由不同人身上的几块人体拼凑成的一个人,却偏偏能活过来,正躺在玻璃箱里朝观众挤眉弄眼,伸拳抬脚,做着各种滑稽而怪异的动作。 张天奇接着将另外六块红布揭开,随手搭在箱子上,只见那六个玻璃箱里,居然也躺着六个拼凑成的大活人。 张天奇将拼凑出来的大活人向观众展示几分钟后,又重新将各人锯开成六块,按原样拼装回去,再盖上红布,放出烟雾。 揭开红布后,七个徒弟生龙活虎地从玻璃箱子里跳出来,全身上下,毫无异常。 直到剧场灯光亮起,张天奇带着他的七个徒弟谢幕退场之际,全场观众才从惊奇讶异目炫神迷中恍过神来,正要起立鼓掌叫好,偌大的剧场里,却突然响起一声尖利的惊叫:“啊,仁凤,你、你怎么了?不好了,杀人了——”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刺耳的尖叫声吓得一愣。 冯坤听出这声音有些熟悉,急忙转头一望,却见坐在不远处的宁怡正扑在丈夫苗仁凤身上边哭边叫。 他急忙跑过去一瞧,却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只见苗仁凤正端坐在座位上,乍一看好像是在全神贯注地欣赏节目,可仔细一看,却有一把锋利的尖刀自椅背缝隙中穿过,自后向前,刺穿了他的身体。 鲜血沿着座位淌下,已在地上染红一片。 剧场内的保安倒是机警,一见出了人命案,便立即用对讲机通知守门的保安关闭大门,不要让任何人出入,然后一面安抚受惊的观众,叫大家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要乱动,一面掏出手机报了警。 五分钟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领着一队人马,来到了剧院。 经随行法医初步检查判断,凶器是一把一尺来长的尖刀,从后面刺穿了苗仁凤的心脏,导致他当场死亡。 警察随即对现场展开调查。 苗仁凤的左边位子坐的是他儿子苗剑,右边坐的是他妻子宁怡,后面是一条将近一米宽的走廊。 从凶器刺入的角度判断,凶手应该是从后面动手行凶的。 可是据走廊后面一排的观众反映,剧院里黑咕隆咚的,走廊里人来人往,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是否有异常情况发生。 据宁怡反映,在全场最后一个魔术比赛节目结束后,丈夫还曾经起身上过厕所,他回来刚坐下,台上的《人体拼图》就开演了。 而张天奇的魔术刚刚结束,灯光一亮起来,她就发现丈夫遇害了。 由此可以断定,死者遇害的时间,就在《人体拼图》这个魔术节目上演的十几分钟之内。可是因为这段时间,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观赏台上的精彩节目,根本无暇留意有谁曾在死者身后的走廊里经过或者停留过。而且当时全场熄灯,台下漆黑一团,根本看不清什么。 据守门的保安说,自张天奇的节目开始之后,剧院里就没有人出来过。 由此可以肯定,杀人凶手一定还在剧院里。可是偌大的剧院里坐着近千名观众,到底谁是凶手呢? 有侦查员建议说干脆多花点时间,一个一个的调查。 范天泽想了一下说没这个必要,只要排查出在《人体拼图》这个节目上演的时间里,有哪些人曾离开过自己的座位,再把这些人留下调查就行了,其他的人都让他们回去吧。 几名侦查员立即分头排查,因为张天奇的节目非常精彩,非常吸引人,连后台所有工作人员都跑到台前来观看,所以观众席上在节目上演期间起身走动的人并不多。 经过严格排查,一共只有包括冯坤在内的十个人。 这十个人中,有两人是正在念初中的女中学生,因为感觉张天奇的魔术太恐怖,不敢看,所以两人一同跑进女厕所躲了起来。 另外有三个人犯了烟瘾,一起蹲在男厕所门口抽了十几分钟的烟。 而剩下的五个人中,除了冯坤,其余四人都是从外地来的,跟苗仁凤夫妇并不认识,基本可以排除作案的可能。 随着调查的深入,冯坤与苗仁凤宁怡之间的恩怨情仇渐渐被警方掌握。 用警方的话来说,就是有杀人动机。 而且这时有人记了起来,说当舞台上《人体拼图》这个节目开演时,冯坤就显得非常不安,在剧场里东走西跑,至少有两回从死者身后的过道里经过。 而最为致命的是,细心的范天泽在冯坤的衣服下摆处发现了一块新鲜的血印。 后来经过化验,他身上所染的鲜血,正是从死者苗仁凤身上流出来的。 于是,冯坤成为了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并立即遭到拘捕。 3 宁怡到拘留所探视冯坤,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 尽管在审讯中冯坤一再否认自己是杀人凶手,但警方认为他跟死者是情敌,有杀人动机,而且身上沾有死者的血迹,可谓证据确凿,所以还是把他当作重点疑犯对待,并且延长了对他的拘留期限。 宁怡在接见室一见到他,伤心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哽咽着说:“对不起你的人是我,你要报复,尽管冲着我来,为什么要对仁凤下毒手?” 冯坤不由叹了口气,说:“宁怡,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怎么会连你也相信是我杀了苗仁凤呢?” 宁怡一怔,问:“难道不是你?那你身上怎么会沾有仁凤的鲜血呢?” 冯坤搔搔头说:“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事后我想了一下,好像是我在给舞台上的节目拍照的时候,跟一个什么人在走廊里蹭了一下,说不定就是那个人故意把血迹沾染到我身上的。” 宁怡想了一下,说:“可是当时警察把剧院里所有的人都排查了一遍,在张天奇的魔术节目表演期间,只有十个人离开过自己的座位,而其他九个人的嫌疑都被排除了,只剩下了你一个人。杀人凶手不是你,又是谁?” 冯坤思索着道:“一定是警方漏掉了什么,对了,警察只排查了观众席上的观众,还有后台的工作人员呢?” 宁怡说:“当时后台是空的,所有后台工作人员都挤到观众席上看节目来了。” 她的这一句话,似乎触动了冯坤的思维,他问:“那么舞台上的人呢?舞台上的演员,警察是否认真调查过?” 宁怡摇摇头说:“这个倒没见警方盘问过他们。因为当时张天奇正带领七个徒弟,在台上表演节目,台下有上千双眼睛注视着他们,他们绝不可能跑下台来杀人。最重要的是,他们跟仁凤还有我并无纠葛,绝不会……” “张天奇跟你们没有纠葛,并不代表跟我没有纠葛,杀人凶手的真正目的也许并不是为了将苗仁凤置于死地,而是想置我于绝境。”冯坤忽然想起那天张天奇向他挑战时说过的话,“否则就叫你身败名裂,悔之莫及”,他眼前一亮,蓦然明白过来,一拍大腿道,“对,肯定是张天奇在搞鬼,是他借《人体拼图》这个魔术做掩护,杀死了苗仁凤,然后嫁祸给我,想要置我于绝地,好让我再也不能跟他作对。” “可是当时他们师徒八人,都在台上表演节目,总不可能有分身术,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下台杀人行凶吧?” “不错,在现实生活中确实没有这个可能,但是如果是在魔术中,却完全有此可能。魔术,对,这才是张天奇真正要表演给我看的魔术,这才是他真正要我破解的魔术。我相信只要能破解他这个魔术,我就一定能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 宁怡相信了他的话,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冯坤不由自主握紧了她的手,说:“我一定要破解这个杀人魔术。我已经把张天奇表演魔术的过程用数码相机拍了下来,不过我被拘捕时,身上的相机等所有东西,都被警方作为证物拿走了。宁怡,现在,请你务必要帮我一个忙。你去找负责这个案子的刑侦大队大队长范天泽,就说我能从数码相机里储存的照片中找出真正的杀人凶手,请他把相机还给你,然后你再去把相机里的照片全部冲洗出来,拿来让我好好研究研究,只要我能破解这个魔术,也就能解开这个令人胆寒的杀局。” 宁怡立即去找范天泽,范天泽说按规矩,涉案证物是不能随便交给别人的,但考虑到这个案子的特殊性,他还是把相机里的储存卡拿出来,交给了一名女警,叫她跟宁怡一起去照相馆将卡里面的照片冲洗出来。所有照片都要冲印两份,一份交给宁怡,一份交给警方。 第二天一大早,宁怡就把照片拿给了冯坤。 这一组照片,完整地记录了张天奇带领七个徒弟在舞台上表演《人体拼图》的全过程。冯坤原本打算拍下照片之后,回去好好观察揣摩,再在自己的节目中加以破解,谁知当他真的见到这些照片时,自己却身处警方拘留室,成了一个杀人嫌疑犯。 他把这些照片按次序一张一张铺在地上,认真观察,潜心研究。 照片有如一个个连续的电视镜头,将一幕幕神奇画面展现在他眼前: 张天奇先是逐个肢解弟子,然后重新拼装,接着是东一块西一块拼装起来的七个弟子躺在透明的玻璃箱里,朝观众做着各种动作。 第一个箱子,张天奇将揭下的红布扔在了地上,而后面六个箱子,张天奇揭开红布之后就随手搭在了箱子上。 向观众展示完自己的“绝活”之后,张天奇又动手将七名弟子重新拼装回去…… 冯坤一连对着照片思考了三天,也没想明白张天奇到底使用了什么障眼法,竟然能在近千人的眼皮子底下,上演这一场拼装大活人的好戏。 他感觉到自己遇上了生平最难破译的难题。 第四天,宁怡来看他,问他有没有破解张天奇的杀人魔术,冯坤只能沮丧地摇头叹气。 宁怡有些失望地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冯坤想了一下说:“也许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破解这个魔术。” 宁怡问是谁?冯坤说那就是他和张天奇的师父莫道子。 宁怡明白他的意思,拿起照片说:“好,你把他现在的住址告诉我,我这就去找他。” 4 莫道子退休之后,就搬到了远离闹市的郊外祖屋居住。 宁怡找到他,道明来意,莫道子看了她带来的照片,沉吟片刻说:“我这个二徒弟,魔术倒是越变越高明了。” 宁怡说:“这样的魔术,我在电视里也从未见过,的确很有创意。” “很有创意?”莫道子哈哈一笑,道,“他哪里有什么创意,分明就是抄袭别人的创意嘛。” 宁怡一怔,问:“抄袭?” 莫道子说:“在《聊斋志异》中有一则名为《偷桃》的故事,说的是有一对江湖卖艺的父子,为别人表演上天偷仙桃的绝活。老头先拿出一根绳子往天上一抛,绳子就立即悬在半空,一直延伸到云彩中,然后让儿子缘绳而上,去天上偷仙桃。儿子一直攀爬到半天云中,连影子也看不见。不一会,就从天上掉下来几颗桃子。老头正自高兴,忽然绳子掉了下来,接着儿子的头颅、手脚、肢体也纷纷掉下。老头说一定是儿子上天偷仙桃被神仙发现,所以被抓住砍成了几块。他一边伤心哭泣,一面将儿子的肢体一块一块捡进箱子里。别人觉得他可怜,就给了他许多赏钱。老头接过赏钱后敲敲箱子说:‘小子,还不出来谢赏更待何时?’他儿子应声从箱子里跳出,向给赏钱的人连连磕头。” 宁怡点点头说:“原来张天奇这个魔术的创意,是从这里来的。老人家既知这个魔术的来历,自然知道其中的玄机了?” 莫道子道:“张天奇这几手三脚猫的功夫,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老人家的眼睛。这其中的玄机,我倒也略知一二。” 宁怡忙说:“那您快告诉我。” 莫道子摇头说:“我不能告诉你。” 宁怡一愣,问:“为什么?” 莫道子说:“永远不说出魔术的秘密,这是魔术家的行规。冯坤违反了行规,他受到处罚,是应该的。” 宁怡知道莫道子脾气古怪,多说无益,只好失望地离开了他的住处,来到拘留所,将莫道子的话告诉了冯坤。冯坤知道师父对自己在电视台搞魔术揭秘节目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既然他存心维护张天奇,那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宁怡看看手表,已经快下午五点了,读中学的儿子苗剑就要放学回家吃饭了,急忙别过冯坤匆匆往家里赶。到了家,才发现自己走得太匆忙,那一叠照片竟然忘了给冯坤,随手将照片放在桌子上,就系上围裙进厨房做饭去了。 没过多久,苗剑放学回家,看见了桌上的照片。 他自然知道母亲为了找出杀死父亲的真凶而四处奔忙的事,不由拿起照片认真看起来。 看了一会,他不由“咦”了一声,皱起眉头说:“奇怪,舞台上怎么会少了一个人呢?” 宁怡听到声音从厨房里跑出来,莫明其妙地问:“什么少了一个人?” 苗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眉头一展,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跳起来道:“啊,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是什么人、用什么方法杀死爸爸的了。” 宁怡心头一跳,忙问:“你、你真的知道是谁杀了你爸爸?” 苗剑收拾起桌上的照片说:“这一时半会,我也跟你说不明白,你快带我去找冯坤叔叔,他是行家,我一说他就明白了。” 宁怡半信半疑,急忙带着他坐了一辆出租车,来到拘留所,在范天泽的帮助下,很快找到了冯坤。 苗剑兴奋地说:“冯叔叔,我终于找到杀死我爸爸的凶手了。”他从那叠照片中挑出一张放在冯坤面前,说,“你快看,这张照片有什么不对劲?” 冯坤一看,只见那是一张张天奇向观众展示七个拼凑大活人的照片,仔细瞧了一会,摇摇头说:“没什么不对劲啊。” 苗剑指着照片说:“你再好好看看,照片中,最前面那个装人的玻璃箱上面的红布,被张天奇揭下之后丢在了地上,而后面六块红布呢?” 冯坤说:“后面六块红布,都被张天奇随手搭在了玻璃箱上面。” 苗剑说:“不,他不是随手搭的,每一个玻璃箱上红布搭放的位置,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你看看,除了最前面第一个玻璃箱没有搭红布外,第二个箱子的红布刚好搭在箱子中的人的左手臂位置,正好将箱子里的人的左臂完全遮住,第三个箱子的红布刚好搭在右手臂位置,第四个箱子的红布刚好搭在躯干部位,第五、六个箱子的红布刚好分别搭在左右两腿部位,而最后一个箱子,红布正好有意无意地搭在了头部。每一块红布,都恰到好处地遮盖住了一个人体部位。这其实是一个并不高明的障眼法,台下观众受视觉习惯的欺骗,都觉得箱子里躺着的应该是一个有手有脚有头有躯干的完整的人,其实不是。如果我没有想错,其实每块红布下面,都是空的。也就是说,除了摆在最前面,离观众最近的第一个玻璃箱里躺着的是一个完整的人外,第二个箱子里躺着的,其实是一个没有左手的人,第三个则是没有右手的人,第四个是没有躯干的人,第五、六个是分别没有左腿和右腿的人,而最后一个,其实是一个没有头颅的人。” 冯坤蓦然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说,舞台上少了一双手、一双脚、一个躯干和一个头颅。而这些身体部件组合起来,刚好是一个人。” 苗剑点点头说:“不错,舞台上确实少了一个人,张天奇其实是用六个徒弟的身体部件,拼凑出了七个人。” 冯坤的脑子飞快转动,道:“所以剩下的那一个人,一定就是受张天奇的指使,趁舞台上烟雾弥漫之际偷偷跑下舞台,在黑暗中悄悄杀死你爸爸,然后将血迹擦到我身上,嫁祸于我的人。” 苗剑说:“是的,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完这一切,然后趁台上第二次弥漫起烟雾之际,偷偷溜回舞台,现身谢幕。” 冯坤终于彻底明白过来,说:“张天奇早已通过这次魔术大赛的举办方知道了你要来参赛,也知道你爸爸妈妈也一定会来观赛,更知道我和你爸爸是情敌关系,所以早早的设下这个陷阱让我钻。当警察在观众席上四处寻找凶手,最后找到我头上的时候,绝对想不到真正的凶手,竟然在舞台上。” 苗剑稚气一笑,说:“我当时在现场观看节目时,并未多加留意,直到现在看了照片,才看出端倪。” 冯坤不由得扭头看了站在旁边的范天泽一眼,说:“范队长,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照单抓人吧。” 范天泽搔搔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等等,你们刚才说得太快,我还是没弄明白。” 苗剑笑一笑,于是又将刚才的推理说了一遍。 范天泽总算明白过来,拍拍他的头说:“好小子,果然不愧是少年魔术师。我这就带人去把张天奇师徒全部‘请’来。等案子了结了,我请你吃饭。” 5 两个月后,范天泽在大街上碰见了冯坤。 此时冯坤已经跟宁怡复婚,他正带着老婆孩子逛街。 范天泽一把拉住他,忍不住问出了心中那个疑惑已久的问题:“老冯,张天奇的魔术杀人案虽然已经破了,但他在魔术中将人体锯开,然后又重新拼凑起来的玄机,却还无人知晓,你在电视台的揭秘节目又停播了,所以这个魔术至今还无人揭秘。哎,他到底是怎么拼凑出大活人来的,你可知道?” 冯坤与儿子相视一笑,说:“实话告诉你,经过我跟儿子近半个月的潜心揣摩,这个《人体拼图》的魔术,终于被咱们爷儿俩破解了。” “真的?快给我说说看,其中到底有什么玄机?” 冯坤摇头说:“不行,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 范天泽问:“为什么?” 冯坤说:“永远不说出魔术的秘密,这是魔术家的行规。我因为不遵守行规,已经吃到了苦头,我可不想再惹上什么麻烦。” 第八章 惊天大案 1 范泽天三十岁时,已经是咱们市局刑侦大队一名老刑警了。 这天早上,刚破了一件凶杀大案、被领导破例放了一个星期大假的他,收拾好一箱行李,正准备前往张家界旅游度假,还没跨出门槛,腰里的手机就响了,一接听,原来是局里有紧急任务。 他二话没说,扔下行李,开着车,就往市局急急地赶去。 来到局办公室,今年已五十挂零的局长张怀山正坐在办公桌前,浓眉紧皱,嘴里咬着半截香烟屁股,面前放着一封拆开了的信。 范泽天一跑进来,就被满屋的烟味熏得皱了一下眉头。 他心里一格登,知道一定出大事了,否则局长不会跟香烟过不去。 果然,见他进来了,张局长什么话也没说,就把面前那封信推给了他。 他急忙接过一看,只见信上写着: 尊敬的市领导: 您好! 在此,我要向你们举报一件事关四十余人生死的特大案件,希望能够引起你们的重视。 今年7月13日,市青阳矿冶总厂下属的青阳煤矿发生严重塌方事故,至少有四十多名矿工被活埋在矿井下。事发之后,矿主——青阳市矿冶总厂厂长于荣宗害怕消息传出事情闹大惊动有关领导追究他的责任从而导致青阳煤矿这棵“摇钱树”被查封,非但不积极想办法营救尚有生还希望的井下矿工,反而填井平矿,打扫现场,封锁消息,制造假象,瞒报事故真相。其行为不但严重违纪违法,而且已经达到了人神共愤天理不容的地步。由于大部分知情矿工及死难家属受矿主威胁,敢怒而不敢言,所以此事外人知之甚少。 为不使事故责任人逍遥法外,为还死难矿工家属一个公道,特此写信向你们举报,望重视,请彻查。 青阳市一民女 8月5日 范泽天看完这封信,拳头“砰”的一声重重地击在桌子上,茶杯“叮当”一下被震得跳起来。 他咬牙道:“如此利欲熏心草菅人命,那还了得!” 张怀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将手中的烟屁股狠狠地按在了烟灰缸里,吐出最后一口烟圈说:“市领导接到这封信后,十分重视信中所反应的情况,今早七点半姚副市长就把我叫去,把这封信转交给我,叫我一定要及时妥善处理。我已打电话到当地派出所,跟他们所长蒋大军谈过。他说他们确实接到过类似的举报电话,而且他也亲自去矿上查过,根本没有此事,纯属诬告。你的看法呢?” 范泽天眉头微皱,思索着说:“近年来全国各地煤矿事故屡有发生,矿主为一己之私利而封锁消息,瞒报事故真相的事已不少见。我想矿主既然有意瞒报,一定已将表面功夫做到了家,明里调查自然难有结果。” 张怀山看着他,问:“你的意思是说……” “我看此案只宜暗访,不宜明查。” 张怀山点点头,又掏出一支烟,一边点燃一边说:“你的看法我赞成。当然,也不能排除有人写信诬告的可能性。情况到底是真是假,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要彻查之后,方见分晓。你看这件案子交给谁去办最合适呢?” 范泽天挺挺胸脯说:“张局,我年轻时曾在煤矿打过工,对这一行比较熟悉。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再说现在局里现在分来的那些年轻人个个细皮嫩肉的,也不是下井挖煤的料。” 张怀山也笑了,说:“可你正休假呢。” 范泽天笑着说:“干脆把这件案子破了之后,你再给我补一个月长假,让我玩个痛快。” 张怀山将手中的大半截香烟揿在烟灰缸里,拍拍他的肩膀说:“行,没问题,等你办好这个案子,我立马放你一个月大假。哎,对了,当地派出所所长蒋大军是我的老部下,你下去先找到他通个气,再开展工作,这样对你查案有利。” 范泽天用力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局长,等我的好消息吧。” 2 青阳矿冶总厂是青阳市最大的民营企业之一,厂长于荣宗不但是青阳市优秀企业家,而且还是市政协委员。 青阳煤矿现有矿工及管理人员500余名,是青阳市最大的露天矿场。 由于开山采矿挖煤劳动强度非常大,矿工们一般很难干长久,所以矿场上的矿工流动量也非常大,这就迫使矿主不得不经常在矿场门口贴出招工广告。 这不,这一天大早,青阳煤矿的矿场门口就贴出了一张招工广告,说是要新招矿工50名,要求男性,身体好,能吃苦耐劳,包吃包住月薪3000—6000元。 这年头,真是插起招兵旗,就有吃粮人。 招工广告贴出不足半天时间,便招满了50名矿工。 范泽天便是其中一个。 办好了招工手续,范泽天便和其他新矿工一起被领进了矿场。 矿场背靠着拔地而起气势磅礴的青阳山,山腰露着两口黑魆魆的矿井,矿工们拖着煤车在矿井里进进出出,矿场上机器轰鸣人声鼎沸,一副热火朝天的场面。 距矿场几百米远的地方有一排工棚,工棚被隔成一小间一小间,是矿工们的宿舍。 离工棚不远,有一幢平房,是矿场高级管理人员办公和住宿的地方。 一间工棚只有六七平方米,放着一架上下两层的铁架床,每间房住两个人。 与范泽天共住一室的是一个瘦瘦的中年汉子,叫何振飞,是本地人。 他俩刚放下行李铺好床,矿工队长便大呼小叫地跑过来催他们这些新来的矿工赶快去干活,说是厂长马上就要来矿场检查工作了。 新来的矿工们不敢怠慢,马上换好工作服、戴上装有矿灯的安全帽,来到矿井口,听候队长调配。 有的被分配到井里去挖煤,有的被分配到井里打桩,范泽天与何振飞两个人被分配去拉煤车。 范泽天拉了一辆煤车向矿井深处走去。 矿井挖得很低,只有半人多高,人在里面行走,必须手着朝地才能通去。 矿井两边打着木桩,上面横着厚厚的木板,架着上面的泥土。 矿井很窄,刚好能容两辆煤车通过,一辆进来一辆出去。 由于排水系统不完善,矿井下面十分潮湿,而且通风透光条件也不好,井下空气十分憋闷,光线黑暗,虽然有头顶的矿灯照路,但范泽天还是摔了两个大跟头才跌跌撞撞地把里面的情况摸清楚。 他心里暗暗吃惊,在这样的环境下干活,死神如影随形,怎么能不出事故呢? 矿井有近两百米深,范泽天将煤车拖进去之后,挖煤的矿工很快便将煤车装满,他便开始拖着煤车往回走。 一车湿淋淋的原煤有两百多斤重,加上脚下的路又泥泞难行,范泽天基本上是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 等到第一车煤拉出来时,他已累得筋疲力尽,浑身上下满是泥水,脸上也沾了厚厚的一层黑煤。 拉着第三车原煤走到半路上时,范泽天前面一个五十来岁的老矿工摔了一跤,煤车不住的向后滑着。 范泽天眼明手快,急忙伸出一只手抵住了煤车,老矿工这才有机会从地上爬起来,回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拉着车继续前进。 出到井口,范泽天看见有一辆漂亮的小轿车从矿场大门口缓缓驶了进来,在矿场上那栋管理员办公的平房前停下,从车里走出一位白白胖胖、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平房里立即涌出一帮人迎住了他。 他们一齐向着矿井这边走来。 走近了,范泽天才看清楚,那中年男子西装革履气宇轩昂,嘴里叼着“大中华”,不时朝着正在矿场上挥汗劳作的矿工们指指点点。 他左边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正陪着笑脸向他说着什么。 中年男子的右手臂挽着一位二十来岁、身着短衣长裙的漂亮女郎。 范泽天止不住心中好奇,赶上前面那名老矿工,悄悄地问:“大叔,那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是谁呀?前呼后拥的,这么威风。” 老矿工撇撇嘴巴说:“除了老板,还有谁有这么大气派呢?” 范泽天“哦”了一声,这才明白原来是厂长于荣宗来检查工作了。 老矿工继续说:“于老板平时不轻易上山的,矿场的事一般都交给秦主管管理——就是他左边那个男人,他叫秦暴,是这儿的主管。整天对着矿工凶巴巴的,一见了老板就变成了哈巴狗。” “挽着于老板胳膊的那个女人又是谁呢?” “她叫汪倩娜,听说是个大学毕业生,名义上是于老板的助理,实际上是他的‘小蜜’。她才来矿场十几天,但于老板十分信任她,原来矿场由秦主管一个人说了算,现在由她和秦主管两人管理。汪助理是老板身边的红人,权力比秦主管还要大呢。” 两人正说着,一旁监工的队长跑上来踹了他们一脚,喝骂道:“他妈的,看见老板来了还偷懒,是不是不想干了?” 两人急忙拖着煤车钻进了矿井。 过了一会儿,听不见队长的声音了,范泽天才放慢脚步,问前面的老矿工道:“大叔,你在这儿干了不少时间了吧?” 老矿工回答说:“干了两年多,算是老矿工了吧。哎,你是新来的吧?叫啥名?多大了?为啥到这地方来打工呢?” 范泽天说:“我是新来的,我姓范,叫范泽天。今年快三十岁了,家里穷,还没娶上媳妇,所以到矿场来打工,想挣点钱回家讨老婆。” 老矿工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一眼,说:“真巧,我也姓范,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子呢。我有个儿子,跟你一样年纪,也在这矿场打工,可惜……”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失神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凄凉的神色。 范泽天心中大奇,忙问:“可惜怎么了?” “可惜、可惜他……”范老汉刚说到这儿,范泽天的煤车便“砰”的一声被人重重地踢了一脚,背后有人叫道:“磨蹭什么,快走快走!” 范泽天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后面的人是与他同居一室的室友何振飞。 他无奈,只好止住话头,加快脚步,拖着煤车向前走去。 外面有队长监工,井下又有何振飞在后面不住地催促,这一天直到傍晚收工,范泽天也没再找到与范老汉说话的机会。 吃过晚饭,队长跑来说秦主管说了,今天厂长下来检查工作,对矿工们干活的速度十分不满,为了赶上进度,今后每天晚饭后都必须加班两个小时。加班完毕,每人发一包快餐面。矿工们只好又强打精神加班干活。 一直到夜里十点多,才加班完毕。 矿工们回到各自的宿舍,谁都累得骨头散架,连澡也顾不上洗,就一身泥一身汗地倒床便睡。 范泽天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没有忘记领导交给他的侦察任务,更没忘记自己潜入矿场的目的。但是经过他对矿场的初步观察,一切平静如常,看不出任何可疑之处。 难道是举报信上提供的情况有假? 还是狐狸将自己的尾巴夹得太紧让人看不出破绽呢? 这个案子,又该从什么地方着手调查呢? 他辗转反侧,苦苦思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已经很深了,他仍然没有半点睡意。 正在这时,他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哭泣声,声音凄凉而恐怖。 他不禁悚然一惊,三更半夜,是什么人在外面伤心哭泣呢? 他悄悄爬起床,走出工棚,欲探个究竟。 外面月色朦胧,万籁俱寂,哭泣声听得更加清晰了。 他屏息凝神,蹑手蹑脚地朝工棚后面哭泣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工棚后面不远处,有一片小小的树林。 树林里跪着一个人,面前插着一炷香。 香火明灭,那人的哭声更大更伤心了,并且边哭边悲愤地抽噎着说:“我的狗儿,你死得好惨呀!爹没用,没办法救你,没办法为你报仇,你不要怪爹,要怪就去怪那遭天杀的于老板吧……” 范泽天不由心下大奇,轻轻走过去,走到距那人七八步远时,终于看清了他的相貌。 他大吃一惊,不由失声叫道:“范大叔,是你?” 原来这个人正是白天跟他说过话的范老汉。 范老汉猛然一惊,见有人来了,连忙踩灭地上的香火,连眼泪也来不及擦干,站起身便走。 范泽天觉得事有蹊跷,连忙追上他,说:“范大叔,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范泽天。” 范老汉仍然头也不回地说:“我认识你,兄弟,你就当什么也没看到,快回去睡觉吧。” 范泽天说:“可是我什么都看到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儿子他到底怎么了?” 范老汉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半晌才摇着头说:“兄弟,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再问了,快走吧。” 范泽天从他的神色中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范大叔,你告诉我,是不是上个月这儿发生了塌方事故?是不是你儿子被活埋在了矿井下面?是不是于老板威胁过你,叫你什么也不要说出来?” 范老汉愣了一下,忽然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范泽天扶起他大声道:“快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范老汉抬起那张老泪纵横的脸,看了看他,忽然目光黯了下来,嘴唇颤抖着,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一束强烈的手电灯光射过来,一个声音大喝道:“喂,你们两个,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地,想干什么?是不是想偷东西?” 范泽天一惊,抬头一看,来者居然是矿场主管秦暴。 范老汉脸色一变,惶恐地说:“主、主管,我、我……出来撒尿……”说着,一边拭着脸上的泪花一边低垂着头急匆匆走开了。 秦暴用手电光直射范泽天的双眼:“你呢?” 范泽天犹豫一下,说:“天太热,我、我半夜睡不着,想出来走走……” 秦暴用手电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说:“你是不是叫范泽天?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干活了,你被解雇了。” 范泽天大吃一惊:“为什么?” 秦暴瞪着他道:“看你獐头鼠目的样子,一定不是什么好人,留在这里只会给我添麻烦,所以……” “等一等!”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从黑暗中走来一个人,一个女人,短衣长裙,秀发披肩,亭亭玉立,窈窕动人,原来是厂长助理汪倩娜。 她走到秦暴跟前,柳眉微皱,看着他说:“秦主管,你这样做未免有失草率。我今天白天观察过,他干活十分卖力,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开除一个这么好的员工呢?我看今天的事就算了吧。” “哼!”秦暴脸色发白,十分难看,看了她一眼,又瞪了范泽天一眼,关了手电筒,悻悻而去。 汪倩娜看着范泽天,忽然微微一笑,低声说:“矿场里危机四伏,你千万要小心行事!” 范泽天一怔,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他说这样一句话,刚想说什么,她却已嫣然一笑,转身走了。 他也只好带着满腹疑团回房睡觉。 刚到门口,却看见同宿舍的何振飞正趴在窗户上向外张望着。 他一跨进门,他却又快速地溜到床上,假装睡着了。 他皱皱眉头,没有多想,便上床睡觉了。 3 第二天,范泽天仍旧被队长分配去拉煤车。 不过奇怪的是,他在矿井里来回拉了好几趟,也没有看见范老汉。 他以为范老汉被队长派到别处干活去了,也没往心里去,只想着再见到他时,一定要向他问个清楚明白。 他知道,也许这个案子的突破口就在范老汉身上呢。 可是,一直到晚上吃饭时,仍然没有见到范老汉的身影。 他这才似乎意识到什么,暗觉不妙起来。 晚上,半夜时分,等到下铺的何振飞睡着了,他又跳下床铺,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去昨晚的那片树林里看了看,可是树林里却空无一人。 范老汉就像被蒸发了一般,再也找不到了。 他心里升起一种不祥之兆,暗暗责怪自己,也许是自己昨晚的鲁莽与冲动害了范老汉。如此一来,自己惟一的线索就断掉了。 他正在树林外面思索着,徘徊着,偶然间一抬头,忽然看见一条人影从不远处的管理员宿舍后门口闪出来,四下张望一番之后,便快步向矿井那边跑去。 他怔了一下,这个人是谁呢?这么晚了,去矿井那边干什么呢? 他按奈不住心中的好奇,忙悄悄地跟上去。 月色清明,他的脚步很快便跟近了那个人,从背影看去,那人应该是厂长助理汪倩娜。 只见她快步来到山脚下,绕过正在开采之中的两口矿井,来到大山的另一侧,在一处杂草丛生的山坡上停下来,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人跟踪。 范泽天急忙将身子闪到一块石头后面,同时也看清楚了她的脸,的确就是汪倩娜。 汪倩娜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忽然扒开山坡上的一丛杂草,露出了一个黑魆魆的山洞。 她穿上一套矿工们的工作服,戴上安全帽,打开头顶的矿灯,躬着腰走进山洞,再回身合上洞口的杂草。 范泽天不禁大吃一惊,没有料到这里竟有一个这么隐密的山洞,更猜不透汪倩娜半夜三更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快步跟上去,也钻进了山洞。 他钻进来才发现这里并非是一个山洞,而是一口矿井,井壁已长出青苔,两边的木桩及头顶的木板已经开始腐朽,显然是一口已经废弃多年的旧矿井。 汪倩娜到这口旧矿井里来干什么呢? 她并没有警觉到身后几十米远处有人跟踪,仍旧开着矿灯向前走。 这口旧矿井大约有两百米深,矿井的尽头有铁锹、箩筐等挖土挑土的工具。 汪倩娜走到尽头之后,就拿起铁锹挖起土来。 再看矿井尽头的两边,有二十余米远是新土,显然这最后一段是最近才被她挖通的,看来她已经在这里悄悄挖土好长一段时间了。 范泽天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 他躲在黑暗的矿井中观察了一个多小时,见汪倩娜除了一昧挥锹挖土之外,再无其他可疑举动,便悄悄从矿井中退了出来。 以后的几个晚上,他通过跟踪观察发现,汪倩娜每天晚上十二点钟之后,都要去那口秘密的旧矿井中挖土,一直挖到残月西沉天色微明时才回房休息。 旧矿井又被她向前挖进了好几米远。 第五天晚上,半夜时分,范泽天照例又悄悄来到那口旧矿井中观察汪倩娜的举动。 刚在矿井中摸黑走了一百多米远,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 他不禁大吃一惊,以往汪倩娜都是一个人悄悄地进来,今晚井下怎么会有其他人呢? 他急忙加快脚步,走到距尽头只有几十米远的地方潜伏下来,侧耳听着里面的说话声。只听汪倩娜愤怒地说:“你好卑鄙,竟然偷偷跟踪我。” “跟踪你又怎么样?你若未做亏心事,又何必这么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呢?” 令范泽天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说这句话的竟是秦暴的声音。 汪倩娜大声说:“姓秦的,你别含血喷人。你说,我做什么亏心事了?” 秦暴嘿嘿冷笑两声,说:“好,既然你没有做亏心事,那我也不多说了,明天一早我就给老板打电话。” “你……”汪倩娜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你想怎么样?” 黑暗中,只听秦暴发出一串奸笑,说:“小美人,我的要求十分简单,只要你满足我一次,我就当今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你……做梦!” “别拒绝得这么快。我不知道你三更半夜跑到这旧矿井里挖土有什么企图,但我相信老板若知道了,一定会将这件事调查得清清楚楚,你信不信?” 汪倩娜沉默了,半晌,才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答应你……” 秦暴得意地发出一串不怀好意的淫笑声,接下来,便是一阵汪倩娜的挣扎声和秦暴发出的窸窸窣窣不堪入耳的声音…… 范泽天终于忍无可忍,迅速从地上抓起一把湿泥,将自己抹了一个大花脸,然后闪电般冲出去,照着正光着上身野狗一样扑在汪倩娜身上的秦暴的屁股重重地蹬了一脚。 秦暴咕噜一声,像冬瓜一样滚到了地上。 他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回头一看眼前多了一个满脸泥水不明身份的大汉,不由又惊又怒:“妈的,你是什么人?敢来坏老子的好事!”说罢,便向范泽天冲过来,举拳便打。他身材魁梧拳大力沉,若被他击中,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范泽天等他的拳头伸到半路之时,忽然低头闪过他的拳头,同时右膝插入他两腿之间,双手抱住他的大腿,一个漂亮的“抱腿顶摔”动作,便将对方从地上扛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便将他重重地扔在地上。 秦暴被摔得眼冒金星七荤八素,刚欲爬起,背上又被范泽天重重地踩上了一只脚。 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能从他脚下爬起来,只好拍地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范泽天道:“今天暂且饶你一命,下次若敢再欺侮这位汪小姐和其他矿工,我一定取你狗命!滚吧!” 他一抬脚,秦暴松了口气,连滚带爬地跑出矿井。 范泽天看看汪倩娜,见她除了上衣被撕破,并无大碍,便脱了一件上衣给她披上,也不多说话,便扭头向外面走去。 第二天中午,在食堂吃午饭时,他忽然发现自己那从来没进过油水的饭碗里多了许多菜,还有一些鱼和鸡肉,正暗自奇怪时,厂长助理汪倩娜端着饭碗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朝他眨眨眼睛轻轻地说:“多谢你昨晚救了我。” 范泽天不禁一怔,不明白她为何认出了自己。只见她嫣然一笑,说:“你忘了,你脱给我的上衣口袋里有你的身份证。” 范泽天这才恍然大悟。 吃完饭,汪倩娜起身离去时,忽然将一张小纸条从桌下快速地塞到了他手里。 他拿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有人要杀你,千万小心! 他不由大吃一惊,抬头一看,只见汪倩娜已经走远了。 4 又过了几天,队长忽然给范泽天调换了工作,叫他去井下挖煤。 他到达井下时,发现室友何振飞也被分配来挖煤了。 何振飞的身体本来就十分消瘦,经历了这段辛苦的矿工生活之后,他瘦得更加厉害了,双目凹陷,颧骨高耸,一副久病未愈的样子。 范泽天跟他打了个招呼,便拿起铁锹,干起活来。 挖了几天之后,矿井下的原煤渐渐少了,这口矿井的开采工作已接近尾声。 这天下午,范泽天正和何振飞等一些人在井底挖着最后一点原煤,忽然听到“轰”的一声闷响,顿觉地动山摇,一股尘土气息扑面而来。 然后,矿井中忽然安静下来,听不见一丝声音。 范泽天首先反应过来,“不好,是塌方!” 他急忙用头顶的矿灯向矿井出口的方向照去,只见距井底二三十米远的地方,已经被头顶垮塌下来的泥石彻底封死了。 “什么?” 他身后的矿工们不由大惊失色,一下子都懵了,继而便是一阵慌乱。 等大家都明白自己被活埋在这矿井下之后,有人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范泽天定了定神,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回过头,用矿灯照了照,发现被困在矿井下的人除了他和何振飞之外,还有十来名矿工,大家的情绪都十分激动。 他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这时,一名矿工忽然跪倒在地上,捶胸拍地嚎啕大哭起来:“老天爷呀,你怎么这么狠心呀……上个月塌方,活埋了我弟弟还不够,今天又叫我死在这井下……可怜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今后怎么过日子呀……” 范泽天心头一震,一把将他从地上提起来:“你说什么?上个月你的弟弟……?” 那名矿工一边悲伤落泪一边说:“上个月13号,矿场也有一口矿井严重塌方,当时在井下作业的四十多名矿工无一生还。这其中便有我的弟弟……事后于老板给了我八万块补偿金,叫我对谁也不要说这件事,否则不但收回补偿金,还要放火烧我家的房子……想不到现在连我也……” 范泽天钢牙紧咬,一拳击在井壁上:“竟然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何振飞叹了口气,阴阳怪气地说:“唉,谁叫咱们是穷人呢。穷人的命就是这么不值钱。上次没人组织营救,想必这次也没有人会来救咱们了。咱们也别哭别闹了,还是坐在这儿安心等死吧。” 范泽天怒道:“放屁!别人不来救咱们,难道咱们不会自己动手救自己吗?进矿井之前我就观察过了,这口矿井左边离地面最近,咱们如果从左边挖过去,一定有生还的机会。” 众人一听,顿时大喜,都纷纷拿起铁锹在井壁左边挖起来。 何振飞冷笑一声说:“别瞎子点灯,白费劲了。这么挖下去,就算不累死,咱们也得饿死。” 范泽天一怔,看着他笑笑说:“多谢你提醒我。”于是便拿铁锹在地上挖了一个一米见方的深坑,由于地面潮湿,坑里不一会儿就浸满了半池清水。然后又将木桩上的树皮剥下来,泡在水中。 他说:“咱们渴了喝水,饿了吃树皮,拼死也要挖出去。于荣宗这个王八蛋草菅人命坐视不救,咱们一定不能放过他。”然后又吩咐矿工们把头顶的矿灯熄了,只留两盏灯亮着,这样可以节省电源。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都兴奋起来,仿佛出路就在眼前,一齐挥动铁锹挖起土来。 范泽天从怀中掏出带有日历的手表看了看,记下了现在的时间。 第一天大家都干得很起劲,连饥饿也忘得一干二净,一下子就向矿井左前方挖进了十几米远。 第二天喝了一点水,继续向前挖进。 但到了第三天,大家再也坚持不住了,别的倒没什么,就是肚子饿得让人眼冒金星,手脚无力,不得不捞起浸泡在水中的树皮咀嚼起来。初尝树皮,那滋味并不好受,又臭又硬,难以下咽,大家都不想吃了。 范泽天硬着头皮吃了一块,顿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呕吐起来。但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又把呕吐出来的树皮塞进了口中。 大家见他吃得如此痛快,再也没人说多话,纷纷皱着眉头将口中的树皮咽了下去。 5 到了第四天,已经向前挖进了几十米,但堵在大家面前的仍旧是厚厚的泥土,似乎永远也挖不到边,永远也见不到天日似的。 这几天大家吃没吃好睡没睡好,身体已经极度疲惫,情绪也十分低落,已经开始有人怨天尤人,骂骂咧咧地了。 范泽天见了十分担心,看看表,推断出现在应该是他们被困在井下的第四天晚上了。 他停下手中的铁锹说:“大伙都累了,停下来关了灯睡一觉再说吧。” 于是大伙都把手中的铁锹一扔,往潮湿的地上一躺,便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范泽天也在黑暗中躺下来,双手抱头,忧心忡忡的思考着今后的出路。 已经挖了几十米了,仍未挖到地面,难道是他估计错了吗?事到如今,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听天由命。 想着想着,睡意涌上来,他也渐渐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脚踝似乎被针扎了一下,火辣辣的又痛又麻。 他疑惑地打开矿灯一看,一条筷子般大小的蛇从他脚边游过。 “有蛇!”他大吃一惊,随手操起一把铁锹,将小蛇斩成了两截。 众人也被惊醒,一个矿工看看他的脚,惊叫道:“哎呀,不好,范大哥,你的脚被蛇咬了!” 范泽天低头一看,自己的右脚脚踝肿得像个发酵的大馒头,果然是被蛇咬了。 只一会儿功夫,他的整个小腿都肿涨起来,整条右腿都麻麻的,失去了知觉。 看来这是一条毒性十分剧烈的毒蛇。 范泽天脸色苍白,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千万别动!”一个中年矿工大叫一声,忽然伏在地上,抱着他的右腿,用嘴巴对着伤口用力吸吮起来。 从他嘴巴里吐出了三四口乌黑腥臭的“毒血”之后,范泽天的伤口处才冒出一丝鲜红的血迹。 中年矿工撕下一片衣服为他包扎好伤口,用水漱洗完嘴巴之后,对着正为他担心的矿工们憨厚地笑笑说:“别为俺担心,俺家三代蛇医,这种毒蛇难不倒俺。” 看着范泽天肿胀的脚踝渐渐小了,大家这才松口气,范泽天也向那冒死相救的中年矿工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叫道:“别吵,快听,那是什么声音?” 众人一怔,顿时安静下来,侧耳细听,果然听到几声叮叮当当的响声。大家面面相觑,矿井中并没有人敲打东西,那奇怪的叮当声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呢? 这时,那种叮当声又响了几下,范泽天心中一动,说:“这声音好像是从外面传来的。” “外面?!” 矿工们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欢呼一声,急忙拿起地上的铁锹拼命地向外挖起来——既然能听见外面的声音,那么隔外面的世界自然不会太远了。 范泽天也止不住心头兴奋之情,拿起铁锹狂挖起来。 挖着挖着,忽然“轰”的一声,堵在他们面前的泥墙坍塌下来,露出了一个一米来高的黑洞。 “挖通了!挖通了!” 所有的矿工都扔下手中的铁锹欢呼起来。但范泽天却觉得有点不对劲,急忙钻过洞去一看,却又惊呆了。 原来外面并不是他们所祈盼的天空和大地,而同样是一口漆黑憋闷的矿井,矿井中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矿工的尸体,靠着井壁还坐着七八个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矿工,正在无力地敲打着铁锹,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 忽然,范泽天身后那个在上个月13日塌方事故中痛失弟弟的矿工猛然冲上来,一把抱住地上一名脸色苍白的小伙子,惊喜地叫道:“老二,老二,真的是你吗?你还活着?!” 范泽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误打误撞,竟然挖通了上个月塌方的那口矿井。 而令人称奇的是,在这口已经塌方一个多月的矿井中,居然还有八条活着的生命,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时,那八个人当中,艰难地站起来一个满身泥水一脸络腮胡的汉子,看着他们满怀希望地说:“我、我们听见外面有声音,想喊你们,却没有力气了,只好敲打铁锹,引起你们的注意……你们、你们是来救咱们的吗?” 范泽天心头一沉,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何振飞插嘴说:“我们也是被活埋在井下的矿工,只因听从了这位老兄的建议,误打误撞,挖到这个死人成堆的鬼地方来了……唉,我还以为真的挖到地面上来了呢,白高兴了一场。我们别瞎折腾了,还是安心等死吧。” 那汉子一听,目光一黯,因为身体过度虚弱,一口气没接上来,竟然晕倒在地上。 “汪虎,你怎么了?怎么了?” 其他七名矿工急忙围住他,焦急地叫唤起来。 范泽天急忙回到原来的矿井,将死在地上的那条毒蛇用铁锹剖开,掏出蛇胆,塞进了这个叫汪虎的汉子口中,又叫人捧了一些水来,喂他喝下。 良久,他咳嗽一声,终于苏醒过来。 他用失神的双眼看着范泽天,定定地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为什么没人来救咱们?” 是呀,为什么没人来救咱们? 所有的人都怔了一下,都在心里这样询问着,呐喊着,为什么没人来救咱们? 大家都找不到答案,也看不到希望,有人在叹息,有人却跪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看着这群绝望无助的汉子,范泽天的眼睛湿润了。 他知道,是自己该站出来的时候了。 于是,他挺了挺胸脯,站出来扫了所有在场的人一眼,大声说:“谁说没人来救你们?我就是来救你们的。我是警察,我就是政府派来救你们的。” 此言一出,在场二十多名矿工都怔住了:“你、你说的是真的?你真是警察?” 范泽天的目光从每过人脸上掠过,坚定地点一下头,说:“没错,我真的是警察,我是来卧底的,所以身上不能带警官证,请你们相信我。” 一名矿工在他肩膀上擂了一拳:“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汪虎紧握着他的手,宛如找到了救星:“警察同志,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都听你的。” 范泽天扫了大家一眼,说:“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就是坐以待毙;另一条就是振作精神拼死挖出一条生路。我们这么多矿工兄弟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死的死伤的伤,完全是被于荣宗这个黑心肠的王八蛋所害。哪怕咱们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最后一口气,也一定要争取活着出去。不为别的,只为告倒于荣宗这个王八蛋,为咱们这么多枉死的矿工兄弟报仇!” “对,对,咱们要活着出去,咱们要报仇!”大家都振奋起来。 6 在范泽天的感染和鼓舞下,众人纷纷拿起铁锹,正准备从井壁向外挖,忽然井壁一侧“轰”的一声塌下来一大块泥土,露出了一个大洞,一束强烈的灯光从外面射了进来。 众人吓了一大跳。 范泽天正欲走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却忽然从那洞中跳进来一个人,居然还是一个长头发的女人。 他大吃一惊,失声叫道:“汪倩娜?!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汪倩娜看见他,也呆住了。 这时,汪虎忽然惊喜地叫起来:“小妹?!” 汪倩娜听见他的呼唤,一下子回过神来,一把扑在他怀中,抱着他惊喜万分地说:“哥,哥,真的是你吗?你、你还活着?……” 大家都莫名其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个,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汪倩娜的情绪稍微平静之后,她才向大家讲述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汪倩娜是青阳市乡下一个小山村里的一名大学生,一直靠哥哥汪虎在矿场打工挣钱供她上学。今年7月,她大学毕业回到家里,发现家中笼罩着一种悲痛的气氛,母亲终日哭哭啼啼以泪洗面,她不由十分奇怪。在她再三追问之下,母亲才道明事情原委。原来是她哥哥汪虎在矿场出了事,矿场老板于荣宗给她们家赔偿了八万元钱之后,还威胁她父母亲说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起这件事,否则不但要收回这八万块钱,还要放火烧她们家的房子。 汪倩娜听了,深感气愤的同时,又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哥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 她不顾父母的劝阻,决定独自一人潜入矿场调查事情真相。 她来到矿场,但矿场负责招工的人却说矿场里不招收女工,她没有办法,便故意在矿场门口大吵大闹,结果惊动了正在矿场视察工作的于荣宗。 于荣宗见她年轻貌美,又是大学生,便留下了她,让她做自己的助理,与秦暴一起负责管理矿场日常工作。 她到矿场不久,便隐约打听到了矿场7月13日发生严重塌方、于荣宗为一己之私利放弃救人良机瞒报事故真相的事,并且找到了出事矿井的位置。 她先是打市长热线报案,却没有回音,又写信举报,仍然不见有人下来调查。 她十分着急,决定自己动手调查此事。 她知道,要想弄清事实真相,就必须找到她哥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恰好在这时,她在矿场办公室的档案柜中找到了一张矿场旧地图,通过观察发现有一口很久以前废弃不用的旧矿井距他哥哥出事的那口矿井只有二三十米远,如果挖通这两口矿井,就不难找到她哥哥。 于是,她找到了这口被杂草掩盖着的旧矿井,挖开了堆积在井口的泥土,来到井底,计算好方向之后,便开始向前挖起来……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无人知晓的黑夜里悄悄进行的。 今天晚上,她终于挖通了两口矿井,而且还见到了她奇迹般活着的哥哥。 兄妹俩劫后余生,井底相见,不由都惊喜万分,热泪盈眶。 范泽天也向汪倩娜简要讲述了自己被困井下的经历,她这才知道他原来是接到她的举报信后从市公安局下来秘密调查事实真相的警察,不由十分激动。 她握住他的手说:“我多次从办公室电话分机中偷听到于荣宗给秦暴打电话,叫他注意你,对付你。我当时还以为你跟我一样,是到矿场来暗中调查事故真相的遇难矿工家属呢。” 范泽天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所以你就一直暗中照顾着我。” 汪倩娜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发红,说:“是呀,我想和你一起调查,可又怕判断失误,弄错了你的身份,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对了,此地不宜久留,现在外面正是黑夜,咱们赶快趁黑夜离开这里吧,要是被秦暴和于荣宗发现了,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对,这儿十分危险,咱们快走吧。” 范泽天说着,带领大家钻过汪倩娜刚刚挖通的洞口,来到旧矿井中,向矿井外面走去。正走到半路上,范泽天忽然听到一声惊呼:“小心!”接着,走在他身体右侧的汪倩娜便向他扑了过来,将他推出一米开外。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把铁锹带着一阵阴风从他原来站立的地方劈下,竟将地面劈出一个大洞。 他不禁大吃一惊,若不是汪倩娜及时推开他,他只怕早已被劈成了两半。 再回头一看,只见何振飞正手持铁锹,看着他冷冷发笑。 范泽天怒道:“你、你疯了吗?你想干什么?” 何振飞阴谲一笑,说:“老子想要你的狗命!” 范泽天忍不住一怔:“为什么?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何振飞盯着他冷冷地说:“你与我无怨无仇,但却与于老板有过节,所以于老板叫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活着走出这口矿井。” 范泽天吃了一惊:“你是于荣宗派来的?” “不错,老子的确是于老板派来的。其实你一到矿场,于老板就已经知道你是从市里来的警察了,所以特意安排我与你住在一起,叫我日夜监视你。你跟范老汉在树林里说话,为什么秦总管会突然出现?秦总管为什么会知道汪倩娜半夜挖矿的事?全是我跟踪你之后告诉他的。本来于老板只想逼你离开矿场,不要插手矿场的事就行了,但后来你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于是于老板便决定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矿井下,永绝后患。” 范泽天忽然明白过来:“那我们被在困矿井下,也是他动的手脚了?” “是的,他在矿井中装了炸药,炸塌了上面的泥土,将你活埋在矿井下。” “那你不同样也被困在了矿井下?” “我是于老板特意派来对付你的。他用竹筒装着一条毒蛇让我带下矿井,如果你没死,就要我放出毒蛇咬死你。谁知你他妈命大,被毒蛇咬了一口也没死。” “你与我们一起被困在井下,我们若死了,你又岂能活着出去?” 何振飞凄然一笑,说:“我原本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我患了癌症,已经离死期不远了,于老板答应过我,只要我陪你一起死在矿井下面,他就给我老婆孩子二十万。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活着从这里走出去。”说着,他又举起铁锹,向着范泽天的脑袋猛劈过来。 范泽天急忙往旁边一闪,铁锹贴着他的肩膀挥过,衣服被划破,胳膊上现出一道血痕。 汪倩娜大惊失色,情急之下抄起一把铁锹向他扔过去。 范泽天接住铁锹的同时,何振飞的铁锹又快迅地劈了过来。 他没有多想,将手中的铁锹往上一迎,架住了他的铁锹,同时右腿闪电般蹬出。 何振飞被他踢中胸口,向后飞出两三米远,摔倒在地上,手中的铁锹也掉落下来。 “打死他!打死他!” 忽然,矿工中有人愤怒地大叫起来。 何振飞吓得脸无血色,头冒冷汗,眼见情况不妙,忽然爬起来掉头就跑,不一会便跑出矿井,无影无踪了。 范泽天急忙对大家说:“他出去一定会去找秦暴和于荣宗,咱们赶快离开这里。” 可是后面有几个身体虚弱的矿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范泽天只好和几个身体较好的矿工背起他们,又怕他们的眼睛受不了光线刺激,把他们的眼睛蒙上,一步一步向着外面走去。 可是等他们走到矿井外,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久违的新鲜空气时,就吃惊得呆住了。只见山下灯光通明,亮如白昼,照得大家眼睛生疼,于荣宗和秦暴已带着几十名彪形大汉堵住了他们下山的必经之路,何振飞正站在于荣宗身后向他们得意地笑着。 “怎么办?” 有人颤着声音惶恐地问。 “跟他们拼了!” 汪虎大吼道。 “等一等,别冲动!” 范泽天忙阻止他们,用手朝矿场大门口指了指,“你们看那是什么?” “是警车!”汪倩娜惊喜地叫起来。 说话之间,已有四五辆警灯闪烁的警车拉着警笛快迅地驶进了矿场,车门打开,从车上跳下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团团围住了于荣宗和秦暴等人。 一位身材高大目光炯炯的警官向着范泽天走来。 范泽天眼睛一亮,惊喜地叫道:“局长,是你?” 来的正是市公安局局长张怀山。 张怀山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说:“小范,辛苦你了!” 范泽天激动地问:“局长,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前几天又收到了上次写举报信的那个姑娘写来的信,得知有个叫范泽天的人又在矿场的一次塌方事故中被活埋在井下,我们就知道一定是你出事了。而且很显然,于荣宗一定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所以才对你下毒手。但是他怎么会知道你的身份呢?你的秘密行动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后来我才想起你到这里来时曾跟当地派出所所长蒋大军打过招呼,是不是他向于荣宗泄露了你的身份呢?我们专案组立即对他展开了秘密调查,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于荣宗就是他的小舅子,而且青阳煤矿他也有一些股份。经过连夜突击审讯,蒋大军向我们交代,青阳煤矿塌方事故瞒报是他一手策划、于荣宗一手实施的,刚好我们得到消息说今晚于荣宗在矿场里,所以便立即赶来了……我还以为你真的遭了于荣宗的毒手呢,想不到你小子还活得这么精神!” 范泽天笑了笑,说:“此事一言难尽。你们来得太及时了,咱们回去再谈吧。我身后的这些矿工兄弟刚刚死里逃生,身体十分虚弱,需要住院治疗。” 张怀山点头说:“好。” 范泽天转身看着汪倩娜,跟她握了握手,说:“汪小姐,多谢你帮忙,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去公安局找我。” 第九章 完美谋杀 1 在青阳市,提起徐家宝这个名字,几乎无人不知。 因为他不但是商场劲旅家宝集团的董事长,而且身价已经超过八亿,是青阳巨富。 徐家宝今年50岁,青年时期靠摆小地摊白手起家,经历数十年的拼搏,终于创下了如今这份令世人羡慕的偌大家业。 今年年初,徐家宝徐老总跟自己的糟糠之妻左春梅正式签定了离婚协议书,然后又闪电般与自己的女秘书肖琢玉结了婚。 肖琢玉的年龄刚好是徐老总的一半——25岁,且毕业于名牌大学,可谓年轻貌美才貌双全。婚后,肖琢玉辞去工作,一心一意地呆在家里照顾丈夫的饮食起居,立志要做一位贤妻良母。 徐家宝虽年过半百,但前妻并未给他生下一男半女,所以他把生儿育女继承香火的希望就全部寄托在了这位年轻的娇妻身上,对她可谓千衣百顺,疼爱有加。 这对老夫少妻就这样过着甜蜜恩爱的幸福生活。 不过毕竟徐家宝上了年纪,娇妻美眷夜夜缠绵不休,新婚不久便渐觉体力不支,精神不振。 妻子肖琢玉便建议他要多锻炼身体,要不然以后连老婆都抱不动啰。 徐家宝深感为难,摇着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公司每天都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去处理,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工作都还嫌少呢,哪里还能抽出时间上健身房锻炼身体呢?” 肖琢玉听了点点头,想了想又说:“老人们常说,时间不是抽出来的,而是挤出来的。我看不如这样吧,从今往后,你上下班就不要开小车了,干脆就步行吧。反正公司离家不过一两里路远,你如果步行上下班,既不会耽误多少时间又达到了锻炼身体的目的,可谓一举两得。” 徐家宝一听,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于是第二天就将自己的宝马轿车锁在了车库里,真的用自己的两条腿步行上班去了。 坚持步行上下班两个多月后,他感觉还真有效果,腰不酸背不疼了,饭量也大了,人也精神了许多,晚上在床上和娇妻缠绵起来也更有劲儿了。 他高兴得把妻子搂在怀里,美美地亲了一顿,感谢她如此体贴他照顾他,看来他离婚娶她还真没娶错人。 这一天早上,徐家宝吃过妻子亲手给他做的早餐后,照例和往常一样步行去上班。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潮,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自己右脚上的皮鞋带松了,便停住脚步弯下腰去系紧鞋带,就在他重新直起腰来的那一刹那,忽然无意中看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一个男青年,年纪约二十五六岁,中等身材,理着平头,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按理说,这是一个长相和穿着都十分平凡和普通的年轻人,怎么会一下子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呢? 他心里疑疑惑惑地,不由又下意识地看了对方一眼,忽然目光落在了那年轻人的鼻子下面,原来在这年轻人的鼻子下、嘴巴上,竟有一小撮黑黑的胡子,就像电视剧中常演的日本军官一样,十分滑稽,也十分惹眼。 忽然间,徐家宝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了,这年轻人,这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自己以前不是在这条街上看见过吗? 他仔细回想一下,对,是见过,而且自打自己步行上下班以来,似乎天天都能看见这个穿皮夹克留小胡子的年轻人,他经常走在自己身后,自己一回头就能看见他,但自己一直将他当作普通的行人,并未留心,直到今天才开始注意到他。 想到这里,他表面上虽未动声色,心里却警惕起来,一边加快脚步向前走着,一边暗暗留意那个小胡子。 只见那个小胡子跟随着他的脚步,也越走越快起来。 他放慢脚步,小胡子也跟着放慢了速度。 他忽然停住脚步,小胡子也站着不动了。 总之,自始至终那小胡子都一路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不远不近,始终与他保持着十余米远的距离。 他不由暗暗奇怪起来。 再走几分钟,他就到了自己的公司大门口,再回头一看,身后人头涌动,却早已不见了那小胡子的身影。 他这才暗暗松口气,看来是自已多心了,那小胡子也许是上班碰巧与自己同走一条路而已。 他这样想着,也就没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但是傍晚下班回家,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下,只见那小胡子不知何时又悄然出现在他身后,仍旧不急不慢地跟着他,直到他回到家门口,才发现那小胡子不见了。 他心里不禁隐隐有些不安起来。 经过徐家宝留心观察,发现那小胡子几乎天天都是这样,每天上下班都跟在自己身后十余米远的地方,他加快速度对方也加快速度,他放慢脚步对方也放慢脚步,而他回头张望时对方却又装出一副漫不经心若无其事的样子这儿瞧瞧那儿瞅瞅。 总之那小胡子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 徐老总渐渐明白过来,看来这小胡子绝不是碰巧与自己同行这么简单,他是在跟踪自己! 这几个月来,他一直都在跟踪自己,只是自己警惕性不高,直到最近几天才发现而已。 那么,这小胡子花几个月的时间来跟踪自己,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呢? 2 晚上回到家,徐家宝把这件事告诉了妻子,没想到肖琢玉听了,却格格地大笑起来,边笑边说:“老公,我看你也太神经过敏了吧?太平盛世,光天化日,大街上人来人往,随时都有巡警巡逻,怎么可能会有坏人敢跟踪你呢?而且还跟踪你几个月,却不见他对你做什么,这怎么可能呢?” 徐家宝一怔,说:“怎么,你不相信?” 肖琢玉笑着说:“不是我不相信,实在是没办法相信。可能那个小胡子就住在我们家附近,而他上班的地方也恰巧在你公司的旁边,所以天天上下班都与你同时同行在同一条街上,这并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呀!我看你是工作压力大,精神太过紧张了吧?”徐家宝想了想,觉得妻子的话也不无道理,看来真是自己老了,变得疑神疑鬼的了。 第二天,正好是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徐家宝为了缓解一下紧张的身心,特意给自己放了一天假,陪妻子去逛街。 这次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街道,但出门不远,他无意中一回头,仍旧看见有一个人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身后,平头、黑色皮夹克、留着小胡子,又是那个可恶的家伙。 他忍不住眉头一皱,但想起妻子昨天的话,心想:算了,也许这又是一次巧合吧。看琢玉今天兴致这么高,可别让这可恶的家伙破坏了我俩的好心情。 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仍旧陪着年轻的妻子向闹市走去。 他们拐了一个弯,逛完商贸大厦出来时,徐家宝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居然又看见了那个小胡子。 他心中的火气一下子就窜上来了,再也忍不住了,对妻子说:“看,那混蛋又在跟踪我们。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抓住他,看看他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没等肖琢玉回话,他已大步朝那小胡子走过去。 小胡子本来装得很悠闲,但一见他朝自己走过来,立即脸色惊慌,转身就走。 徐家宝加快脚步,他也加快了脚步。 徐家宝大喝道:“喂,你给我站住!” 小胡子一听,拔腿就跑。徐家宝也跑步向前,追了几步,只见对方左躲右闪,钻进潮水般涌动的人流中,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徐家宝只得悻悻地回到了商场门口,肖琢玉急忙迎上来问:“怎么样?追到了吗?他是在跟踪你吗?” 徐家宝气咻咻地骂了一句脏话,说:“做贼心虚,他看见我调头就跑,肯定是在跟踪我。不过他跑得太快,我没追上他。” 肖琢玉一时也呆住了。 徐家宝抬头看见不远处有一座警亭,便要去报警。 肖琢玉拉住他说:“还是别去了吧。街道这么宽,你能走,别人也可以走。你有什么证据让警察相信那家伙是在跟踪你、想对你不利呢?口说无凭,警察不会理睬你的。” 徐家宝冷静下来想一想,觉得她说得对,但又不甘心,问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对那小胡子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肖琢玉说:“那也不至于,总之你以后要多加小心,等有了十足的证据,你再去报案。再说大街上每天这么多人,他胆子再大,也不至于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你怎么样吧?”徐家宝点点头说:“那倒也是。” 端午节以后,每天上班下班,徐家宝仍然一回头就可以看到那个可恶的小胡子在跟踪自己。 虽然那混蛋并未对他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可他心里却十分不舒服,总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在鬼鬼祟祟地窥视着自己,令他有一种如芒刺在背忐忑不安的感觉。 那人总与他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他如果去追他,他就马上钻进人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他想去报警,可又苦无证据,警察也不见得会相信他帮助他。所以他的心里虽然十分恼火,可又拿那家伙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一天,由于要处理一份重要的文件,他一直在办公室里加班到深夜十一点钟才回家。 走出公司大门,他才发现刚才下了一场暴雨,大街上到处都是积水,下水道里回响着哗哗的流水声。 天空中仍然飘着毛毛细雨,大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昏黄的路灯光将他孤独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凉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寒噤,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刚走不远,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居然又是那个穿黑皮夹克、剪平头留小胡子的家伙跟在自己身后。 太过份了! 他不由火冒三丈,转身就朝那家伙追去。他边追边咬牙切齿地想:今天大街上没有行人,我看你还能往哪儿躲。 果然,那小胡子一见他追来,立即转身就逃,可是宽阔的大街上既没有平时的滚滚人潮,也没有一处藏身之所,他如惊弓之鸟,左拐右拐地跑了好远,不但没能把追踪他的徐家宝甩掉,反倒让他越追越近,眼看就要被逮住了。 小胡子大惊失色,看见旁边有一条小街,慌不择路,急忙拐了进去。 徐家宝被这家伙搔扰了这么久,今天终于寻到了对付他的机会,心里暗下决心,就算拼了自己这条老命,也一定要逮住他。于是也跟着追上了小街。 小街很窄,也很短,小胡子跑了一阵,眼看已跑到了小街的尽头,前无去路,后有追兵,他又急又怕,浑身直打哆嗦。 正愁无路可逃之际,忽然发现旁边拐弯处有一条小巷,他宛如看见了一条生路,急忙钻了进去。 徐家宝气喘吁吁地追进小巷,发现巷子里没有路灯,黑咕隆咚的,只看见前面有一条人影闪动,其他什么也看不见,而且脚下的路面也是坑坑洼洼的,十分难走。 一阵凉风吹来,使他怒火中烧的心冷静了一点,心里不由打起了退堂鼓,心想要是这坏蛋没抓着,反倒把自己摔伤了,那可划不来。 此念一闪,他停住了脚步,正想回头作罢时,忽听前面不远处传来“哎哟”一声叫,然后是“扑通”一声响,原来是那小胡子脚步不稳,摔倒在地上了。 “真是天助我也!” 他不由大喜过望,想也没想,就趁着那黑影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之机,快步追了过去。 但是刚追出五六步远,他便忽地一脚踩空,咕咚一声,掉进了一个没有盖的下水道里。 下水道中积水漫溢,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便整个儿地沉了下去,再也没有浮上来…… 3 家宝集团董事长徐家宝失足掉进下水道意外身亡一个星期之后,他年轻的妻子肖琢玉便以未亡人的身份正式继承了他的全部财产,并且携着亿万家资,闪电般地嫁给了她的大学同学郭国光,同时向外界宣布让自己的如意郎君新婚丈夫坐上了家宝集团总裁的宝座,她自己却退居二线,在幕后帮助其夫打理生意上的事。 报纸上登出了他们盛大豪华婚礼的大幅报道,还登出了新郎新娘漂亮的结婚照,新郎倌鼻子下嘴巴上那一小撮日本“太君”式的胡子尤其引人注目。 照片下面,还有记者对郭国光这位家宝集团新任老总的采访报道。 在报道的最后,郭国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无论是对艺术,还是对生活,无论是对生意,还是对爱情,都是如此。假如有一天我真的沦落成了一个杀人犯,那我也是一个完美的杀手。” 半个月后的一天早上,郭国光正坐在装璜一新的办公室里洋洋得意趾高气扬地训斥着几个属下,忽然电话响了,秘书在电话中问他:“董事长,有个电话找您,要不要接进来?” 他说:“给我接进来。” 秘书按了一下电话转接键,外面的电话便转进来了。 电话中有一个低沉而又略带苍老的女人声音对他说:“你就是郭国光吗?你就是那个在报纸上恬不知耻自诩追求完美的杀人犯吗?” 郭国光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你、你说什么?你是谁?” 对方的声音冷冷冰冰,丝毫不带感情色彩,仿佛是从地底下传出来的:“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只是想告诉你,你那天晚上谋害家宝集团原董事长徐家宝的事,干得并不如你计划和想象中的那么完美无缺,那么天衣无缝。” 郭国光一听,仿佛头上挨了一记闷棍,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急忙捂住电话让几个属下退了出去,然后才强压住怦怦乱跳的心,装出一种若无其事的口气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要挂电话了。” 对方冷笑一声,说:“郭先生,别急嘛,等你听我把话说完,你就会对我所说的话感兴趣了。” 她顿了一顿,接下去说,“徐家宝出事的那条小巷,叫做竹马巷。由于路况复杂,那条路一直是青阳市交通事故多发点,所以为了及时了解路面交通情况,减少事故发生,市交警大队早在半年前就在那条巷子里安装了电子摄像监察器……” “啊?”她的话还没说完,郭国光便像被蛇咬了一样从大班椅上跳了起来,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调整情绪色厉内荏地颤声道:“那、那又怎么样?” 对方虽远在电话的另一头,但却似乎将他表情的急剧变化看得一清二楚,仍旧冷冷一笑,不急不慢地说:“正是因为有这个电子摄像器的存在,所以使得徐家宝遇害的过程被完完整整详详细细地拍摄了下来。” “什、什么?”郭国光手一抖,电话差点从手中掉了下来。 对方舒缓一下语气说:“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那天晚上竹马巷里的路灯坏了,巷子里嘿咕隆咚,所以拍下来的画面十分模糊,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所以这盒录相带并没有引起市交警大队的重视,他们随随便便看了一下,就扔在了一边。” 郭国光握电话的手心都泌出了汗珠,听到这里,才略略松了口气。 对方又说:“不巧的是我与交警大队的刘队长是老朋友,所以我通过刘队长这层关系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那盒他们已经作废的录相带,然后通过一些技术处理,把那些模糊不清的镜头一个一个的搞清楚了,所以徐家宝遇害的经过也就被我全盘知晓了。假如我把这盘录像带交给警方,那你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别、别、别!”郭国光吓得脸色发白,头上冷汗直冒,忙不迭地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想要我怎样才肯把录像带给我?开个条件吧?” 对方说:“我的要求并不高,不过在电话中不方便说,我们见面再讲吧。我在云天大酒店808房等你,如果你想要回那盒录像带,就马上赶过来。如果20分钟后我还见不到你,那你就不用来酒店了,直接去公安局拿吧。” 郭国光连连点头:“行,行,没问题,没问题!” 放下电话,他急忙叫司机开车火速将他送到云天大酒店。 十几分钟后,小车在一座高耸入云豪华气派的大酒店门口停下来。 郭国光急忙下车,抬头看看云天大酒店的招牌,又看看自己的手表,已只剩下几分钟时间了,急忙跑进酒店,匆匆乘上了去8楼的电梯,找到了808房间。他顾不得喘一口气,便急忙敲响了房门。 “进来吧。”屋里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说,听声音应该就是打电话给他的那个女人。 他忐忑不安地推开房门走进去,这是一间套房,房间很大,房间里面还有房间。 有一个女人站在房间里,面对着窗外,背对着他,上午灿烂的阳光从窗口射进来,使这个女人处在一片金黄色阳光的包围之中,光彩夺目,让人不敢逼视。 女人站在阳光里,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他一眼,然后缓缓朝他走过来,走到他面前站住。 郭国光这才看清她的样貌,这是一个穿蓝色长裙的女人,身体颀长,风姿绰约。 他从她那苍老忧郁仿佛饱经沧桑的眼神中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女人的实际年龄绝对在四十岁以上,但也许是懂得保养的缘故,她皮肤白皙,气质高雅,像得她看上去像是才三十出头的少妇似的。 郭国光定了定神,说:“录像带呢?” 那中年女人看了他一眼,说:“你不用着急,只要你答应了我的条件满足了我的要求,我自然会将录相带交给你。” 郭国光用眼角余光四下看了看,见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弱质女人,从体力上来讲,自己占了上风,也不用怕对方耍什么花招,便说:“说吧,你有什么条件?是要钱吗?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中年女人摇了摇头,推开一扇房门,里边是一间卧室,卧室里摆着一张宽大豪华的席梦思床。 她走到卧室门口,忽然朝他回眸一笑,说:“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你的人!我要你陪我上一次床。” “上床?”郭国光一时没反应过来。 中年女人不由格格地笑起来,说:“你不会连‘上床’这两个字的含义也不明白吧?上床的意思就是,我想跟你……做爱!” “做爱?”郭国光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从书上从电视中看到过不少勒索事件,但却还从未听说过有勒索者提出这样的条件的。 他一下愣住了。 “当然,你有权拒绝。”中年女人沉着脸冷声说,“但如果你拒绝了我的要求,那么你永远也别想得到那盒录相带。” 郭国光看着她,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出如此离奇的交换条件,但见她虽已中年,但仍体态袅娜,风韵犹存,跟她上一次床也不会委屈自己,再说眼下对方既已提出了这个要求,自己想不接受也不行。 于是,便点了一下头说:“好吧,我答应你的要求。” 中年女人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站在卧室里向他招手说:“那你快进来吧。” 郭国光犹豫着走了进去,忽然觉得眼前一亮,原来不知何时那中年女人已将身上的长裙褪了下来,正一丝不挂地站在床前,双眸含笑,眼里射出摄魂夺魄的光茫。 她皮肤白皙,胸部饱满,身材匀称丰腴,魅力犹胜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 郭国光面对着这艳光四射的人间尤物,不由惊呆了。 “怎么,难道还要我帮你脱衣服吗?”女人对他嫣然一笑说。 郭国光如梦方醒,急忙三下五除二地脱光了身上的衣服,不顾一切地向她扑过去。 两人的肌肤一当接触,中年女人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强烈,甚至可以用“疯狂”二字来形容。 她长吟一声,一把抱住他,滚倒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 两人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碰撞着,战斗着…… 当暴风雨过去,一切归于平静时,郭国光软瘫在床上,但仍念念不忘此行的目的,问道:“录像带呢?” 中年女人似乎再也不想看他一眼,翻了一下身,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说:“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你自己拿吧。” 郭国光顾不上穿衣服,急忙光着身子爬到床头,打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果真放着一盒录像带。 他的心怦怦直跳,生怕这女人变卦,急忙拿着录像带穿上衣服下楼而去。 中年女人躺在床上,掀开被子看着自己被蹂躏过的身体,委屈伤心的泪水不由夺眶而出。 她突然冲进浴室,发疯般一遍又一遍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郭国光拿了录像带,心满意足地走出云天大酒店,生怕这录像带再落入他人之手,为防夜长梦多,急忙掏出打火机,将录像带点燃烧成了灰烬。 他回到办公室,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既感到庆幸,又感到奇怪。 庆幸的是自己终于亲手毁掉了极有可能致自己于死地的罪证,奇怪的是,这个中年女人到底是谁呢? 她为什么会提出如此离奇的交换条件呢?他真是百思不解。 忽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打通了市交警大队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说:“我朋友昨晚在市区竹马巷出了车祸,肇事司机驾车逃逸,请问你们的电子摄像监察器拍到当时的情况了吗?” 对方说:“对不起,竹马巷不是市区交通主干道,我们并没有安装监视器。你还是快和你朋友来交警队报案吧……” 还没听完对方的讲话,郭国光就“啊”的一声,瘫在了大班椅上…… 4 傍晚,夕阳西下,夕阳余晖如同鲜血一般涂满了青阳市的大街小巷。 郭国光刚下班回家,新婚妻子肖琢玉便端了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鸡汤迎上来。 他接过鸡汤喝了几口,满足地咂咂嘴巴,拥住妻子笑着说:“你每天都炖鸡汤给我补身体,这么懂得心疼老公,真不愧是我的好老婆。你在家里也很辛苦,来,你也喝一点吧!” 肖琢玉摇头笑着说:“我已经喝过一碗了,这是专门为你留的。你要是真的感激我,就给我把这碗鸡汤一滴不剩全喝了。” 郭国光幸福地笑了,吹了吹碗里弥漫的热气,然后一仰头,真的咕噜咕噜几大口就将一碗鸡汤全都喝完了。 肖琢玉接过空碗,脸上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意。 郭国光正想拥住妻子亲热一番,忽觉腹部一阵绞痛,冷汗刷的一下就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他大叫一声,从沙发上翻倒在地板上,捂着肚子脸色苍白表情痛苦地问:“琢玉,这、这鸡汤怎么、怎么……” 肖琢玉忽然冷笑一声说:“这鸡汤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只不过今天我多加了一样作料而已。” 郭国光挣扎着问:“什么作料?” 肖琢玉咬牙说:“砒霜!” 郭国光一怔,看了她一眼说:“我都痛成这样了,你还有闲心开这种玩笑?” 肖琢玉咬牙切齿地说:“郭国光,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确实在鸡汤里放了砒霜。” “什么?你、你……”郭国光痛得满地打滚,看妻子脸色严肃一本正经,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这才有点相信她的话了,喘着粗气说,“我、我对你这么好,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肖琢玉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恨恨地说:“是你对不起我在先,否则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郭国光一怔:“我、我怎么对不起你了?” 肖琢玉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早就在外面有了相好的了。你一直都在利用我,利用我为你夺取徐家宝的亿万家产,利用我来实现你一夜暴富的美梦。现在你已如愿以偿,得到了你梦想得到的一切,我已完全没有了利用价值,你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要铲除我这个绊脚石,好和你那相好的双宿双飞,是不是?我为了你不惜委屈求全,委身于徐家宝这个年纪已可做我父亲的老头子,忍气吞声受尽委屈,受尽百般屈辱,只盼帮你达到目的功成名就之后你能真心对我,却没有料到到头来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与其被你所害,还不如先下手为强。” 郭国光简直是满头雾水,不知所云,忍着腹中剧痛看着她莫明其妙地说:“你、你说什么?什么相好的?什么利用你?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我是爱你的呀,琢玉!” “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实话告诉你,今天你那相好的来找过我了,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我!” 肖琢玉又伤心又痛苦又气愤,眼里虽然噙着泪花,脚下却不留情,重重地踢了他两脚,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狠狠地砸在他身上,“哼,你自己看吧!” 郭国光挣扎着一看,那些照片全都是一男一女赤身裸体在床上缠绵不休的淫秽镜头,照片中的男人正是他自己,而那个女的,居然就是今天上午约他到云天大酒店见面的中年美妇。 他愣了一下,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一切都已经太迟,因为毒气攻心,鲜血从他嘴里、鼻孔中淌了出来,他嘴唇嚅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一阵剧烈的抽搐之后,便渐渐渐渐的闭上了眼睛。 就在肖琢玉正准备动手处理他的尸体时,房门忽然“砰”的一声被人踢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闯了进来。 一位中年警官看了看瘫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亡的郭国光,掏出证件朝她亮了一下,威严地说:“我叫范泽天,是公安局的,我们接到举报,说这里有人被谋杀。小姐,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肖琢玉半晌才回过神来,只觉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倒在地,幸亏旁边两名警察手疾眼快,一下子架住了她…… 5 秋风秋雨中,一位身材修长戴着墨镜的中年美妇站在家宝集团原董事长徐家宝的墓前,默然肃立良久,才开口说:“家宝,你出事后我去报了警,但由于没有充分的证据警方对这件事也无可奈何……但是我现在已经帮你报了仇,你可以安息了……我知道你只是一时被那狐狸精迷住了心窍,但愿来世我们还能做夫妻!” 说完,她放下手中洁白的鲜花,悄然离去…… 第十章 黑色恐怖 1 在青阳河中游东岸,有一座新兴的工业城市——青阳市,沿河建有一个大型工业区,叫做青阳工业区,工业区内有大、中、小型企业近三十家,其中以造纸厂、纸浆厂居多。 现如今,“青阳造纸”已经成为省内一个响当当的品牌。 7月的一天中午,烈日当头,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人们都躲在空调房里睡着午觉,在青阳工业区的大门口,却站着一群人,正在烈日下翘首瞻前,眼巴巴地等待着什么。 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位,正是青阳市分管工业的副市长赵艺海。 紧跟在赵副市长身后的那个肥嘟嘟的中年男人叫彭名扬,是工业区内最大的造纸厂名扬造纸厂的老板,青阳市造纸行业协会会长,在青阳市,彭老板可是一个能呼风唤雨的角色。 在赵副市长和彭名扬身后站着的是市环保局的几位正副局长和工业区内一些企业的负责人。 再往后,大门上扯着一条大横幅:欢迎省环保厅领导来我市视察工作。 原来这一众官员和企业家是在此等候和迎接省里下来检查工作的领导。 在烈日下只站了几分钟,大伙身上就已经冒出了热汗。 赵副市长不住地低头看着手表,又不住地抬头向水泥路面的那一头张望,脸上显出焦急的神情。 又等了一阵,忽听两声喇叭鸣响,两辆小轿车一前一后朝工业区门口驶来。 “来了来了。”彭名扬认得这是省城的车牌,急忙叫起来。 小车缓缓停下,车门开处,从前面一辆奔驰车里走出来一位皮肤白皙、大腹便便的官员。赵副市长认得正是省环保厅副厅长卫星华,急忙率众迎上,一面双手紧紧握住卫副厅长的右手一边满脸堆笑地说:“欢迎卫厅长前来我市视察工作。” 卫星华眯着一双不大的眼睛,脸上带着平易近人的笑容,一边与大家握手,一边指着与自己一同走下奔驰车的那个面容清癯、戴着眼镜的中年汉子介绍道:“这位是咱们厅新上任的总工程师宁则正宁总。” 又指指从后面车上走下来的两位年轻人,笑呵呵地说:“这两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自从名扬造纸厂成立以来,彭名扬没少和环保厅的人打交道,自然认得那两人一个是巡视员申建一个是助理巡视员杨辉,急忙迎上去,一手拉着一个,呵呵笑道:“咱哥几个可是好久没碰面了,今天说什么也要喝个痛快。” 一行人又重新上车,在赵副市长和彭名扬两辆奥迪的带引下,省城来的两辆专车被前呼后拥地迎进了工业区,拐了两个弯,在工业区招待所门口停了下来。 卫副厅长一行刚在冷气十足的空调房里坐下,立即便有靓丽的服务小姐奉上冰镇西瓜和哈蜜瓜,卫副厅长呵呵笑道:“这一路上可把我热坏了。”挽起衣袖,连吃了两大块冰力十足的哈蜜瓜。 彭名扬看出了领导的心思,起身说:“卫厅长、宁总,一路上辛苦了,我们已经在青阳宾馆给四位安排了房间。您看这大热天的,要不咱们先到宾馆安排点节目,消消暑降降温?” 他的话音未落,宁则正忽然站起身说:“彭厂长,我们接到青阳河下游六百多位村民的联名举报,说是以你们名扬造纸厂为首的几家企业长期超标向青阳河排放工业废水,严重污染下游水质,现在青阳河下游两岸的河东村和河西村都成了远近闻名的‘癌症村’。这件事引起了我们厅,甚至是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视,责成环保部门要从严从重从快处理。今天卫厅长和我们几个,就是为调查此事而来。” “哎哟,诬告,这绝对是诬告。年初咱们厂从下游招了一批工人,后来他们干活不认真被集体炒了鱿鱼。一定是他们回去之后怀恨在心,所以联名写信诬告报复。”彭名扬一脸无辜地望向卫星华,“卫厅长,您可得为我们企业作主呀。” “是呀,办好一个企业不容易,树大招风,企业办得红火了,招人嫉妒和诬告是在所难免的,关键得看咱们有关领导部门能否擦亮眼睛、明辨是非。”赵副市长及时开腔道,“宁总,要说咱们工业区某些企业漏排、偷排、超标排放,这不假,不过这都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近几年来,我们也意识到了发展经济不能杀鸡取卵急功近利,更不能以污染恶化环境为代价。现在咱们的企业都从国外引进了先进的现代化生产线,建立了自己的污水处理设备,我可以拍着胸脯担保,从咱们青阳工业区排出的每一滴水,都达到了环保部门规定的排放标准。当然,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欢迎省环保部门的领导前来检查指导工作。如果真的查出有违规排放的企业,关停整改、罚款处理,只要环保部门跟我们打声招呼,我们一定采纳、批准、执行。宁总不用担心,在我们青阳市,绝对不存在‘地方保护主义’这一条。” 宁则正眉头一展说:“好,有了赵市长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彭厂长,消暑降温的事稍后再说,办正事要紧,你还是先带咱们去你的造纸厂参观参观吧。” 彭名扬爽快地说:“好的,欢迎领导到我们厂参观指导工作。”于是在赵艺海副市长的带领和陪同下,省环保厅工作组一行直接把车开进了位于工业区中心地带的名扬造纸厂。 2 名扬造纸厂占地面积达数十亩,光大型厂房就建了好几幢,厂区内只听机械轰鸣,不时有一辆辆大卡车进进出出,显得忙而有序,有条不紊。如此规模宏大的造纸厂,在省内也数不出几家来。 造纸的原材料主要是植物纤维,如木材、稻草、麦草、玉米杆、甘蔗渣等。纸的生产,大体上可分为两个过程,即制浆和造纸。 卫星华一行先走进制浆车间看了一下。 在造纸行业中,制浆是一道重要而复杂的工序。在锅炉房,只见许多工人将一堆堆原材料加上烧碱之后,推进高热锅炉中蒸煮;在洗涤池边,工人们正在清洗刚刚蒸煮过的材料,去除不必要的成分,保留纤维,制成浆料;在漂房内,工人们正在用漂白粉对浆料进行漂白…… 他们接着来到造纸车间,在这里,工人们正熟练地把浆料捞起,脱水压榨干燥,最后整理成纸。 参观完造纸厂的生产程序之后,宁则正立即对赵艺海刚才说的那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产生了怀疑:什么“都从国外引进了先进的现代化生产线”,这名扬造纸厂使用的明明还是传统的生产方式嘛。 作为一名环保专业人士,他深知这种传统的造纸工业是一个产量大但却用水多、对环境污染严重的轻工业。造纸厂的废水若未经有效处理而排入江河中,废水中的有机物质发酵、氧化、分解,消耗水中的氧气,使鱼类、贝类等水生生物缺氧致死;废水中的树皮屑、木屑、草屑、腐草、腐浆等沉入水底,淤塞河床,在缓慢发酵中,不断产生毒气;另外废水中还带有一些致癌、致畸、致突变的有毒有害物质,严重威胁沿岸居民的身体健康,同时还不利于农田灌溉。假若举报信上的内容属实,那么…… 想到这里,他顿时感到肩头的担子沉重起来。 “彭厂长,带咱们去你们厂排污口看看吧。”他看了彭名扬一眼,说。 名扬造纸厂的排污口就设在造纸车间后面,从后门走出不远,便看见一个巨大的储水池,造纸厂内各道工序所产生的废水正通过三根管道,源源不断地排入池内,池子里装满了乌黑的污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难闻的气味,熏得大家忍不住想捂住鼻子。 池子下游设有一道拦水大坝,坝上建有一座机房,里面四台机器发出轰鸣巨响,正在开足马力运转。 大坝底部有一条大管道,经过处理后的废水正轰然泻下,通过渠道,流进不远处的青阳河中。 前面滚滚流入的乌黑臭水,与后面排泻而出的透明清水形成鲜明对比。 彭名扬站在大坝上介绍道:“早在几年前,我们厂就响应市委市政府的号召,自筹资金2000多万元,建成了厌氧工艺与好氧工艺相结合的污水处理系统,我们厂所产生的全部废水都已经达到国家行业排放标准。” 参观完如此规模宏大、造价高昂的污水处理设施,连一向挑剔的总工程师宁则正也不禁暗自点了一下头,让助理巡视员杨辉到坝下渠道口取了一个水样,用水质快速监测仪一测,水质果然已经达到排放标准。 省环保专家一行接着又视察了其他几家中小型造纸厂,发现各个工厂都建有自己完善的污水净化设备,排放到青阳河中的废水都已达标。 一直在旁相陪的赵副市长打着哈哈得意地说:“怎么样,我没说假话吧?从咱们工业区所排放出去的每一滴水,都是达标的。” 卫副厅长用略显严肃的眼神瞪了宁则正一眼,似乎是责怪他不该如此逞能,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结果什么也没查到,反而搞得宾主双方有些尴尬。他对正在填写《现场检查记录表》的巡视员申建说:“你在检查结果一栏里填上‘排放达标’,由我来签字。” “且慢。”宁则正忽然阻住申建说,“现在填写检查结果还为时尚早。” 卫副厅长满脸不悦地问:“宁总工程师,你还想怎样?” 宁则正说:“检查中游企业的排污情况只是咱们这次视察工作的一部分,我觉得咱们还应该去下游看看,顺便取一两个水样回来化验,然后再下结论也不为迟。” 卫副厅长“哼”了一声,看着窗外毒辣的阳光不再说话。 赵副市长看出了领导的畏难情绪,打着哈哈说:“这大热天的,要诸位远道而来的省城领导顶着烈日冒着酷暑赶上三四十里高低不平的河堤路,到下游去走一趟,确实没这个必要,大伙说对不对?” 看见众人纷纷点头附和,他又接着说,“不过宁总的坚持也是对的,不管怎么样,工作程序不能少,你中游的污水处理得再好,没有检测过下游水质,也就缺少有效的证明。我看这样吧,领导亲赴下游视察工作就免了,咱们派一两个得力人手驱车去下游取一些样水回来,让宁总化验检测,宁总也好填写报告,向上面交差呀。” 宁则正说:“取水样是有讲究的,怎么能随便叫个人去干呢?” 正在这时,休息室的门打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位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年轻汉子,悄悄站在彭名扬身边。此人名叫陆军,是彭名扬的小舅子兼保镖。 彭名扬看见小舅子,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开言道:“宁总,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和卫厅长先去宾馆休息,留下申巡视员或杨助理,我让我的司机陆军开车送他去下游取水样回来。” 卫副厅长赶紧说:“那好,就让小杨辛苦一趟吧。” 宁则正还想说什么,赵艺海和彭名扬等人早已一拥而上,挟裹着他和卫星华出了门,后面有人乐呵呵地喊:“走,走,到宾馆去,办完了正事,接下来该上咱们自己的节目了。” 临出门时,彭名扬忽然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小舅子一眼。 陆军心领神会,急忙跟着走到门边。 彭名扬落到众人后边,低声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陆军点头说:“姐夫放心,一切安排妥当,绝对万无一失。” 彭名扬满意地点点头,加快脚步,追上了前面的人。 3 从青阳河中游往下十余里,河水便渐渐变了颜色,蚊蝇在河面上成群飞舞,再往下走,到了下游,河水浊黑,水草不生,鱼虾灭迹,蛆虫遍地,恶臭熏天。 河中流淌的似乎已不是河水,而是变了质的黑酱油。 在青阳河下游两岸,各有一个村庄沿着河堤逶迤延展,东岸的叫河东村,西岸的叫河西村。 这天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火球一般的太阳仍然炙烤着大地,在河东村这边那寸草不生的河堤上,站着一位身形单薄、戴着眼镜、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正手搭凉棚,沿着河提向上游方向张望,毒辣的太阳已把他的皮肤灼得通红发紫,可见他已在这火炉一般的堤岸上站了不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堤岸上尘土飞扬,一辆黑色的奥迪车穿过热浪,从青阳市方向快速驶来。戴眼镜的年轻人面露喜色,急忙站到路边,密切关注着奥迪车的动向。 只见奥迪车到达河东村方位时,并未在堤上多作停留,一扭头,沿着堤坡驶下,直接开进了村子,在村主任何长庚家门口停了下来。 何长庚听见喇叭声,急忙跑出来,与车子里的人说了几句话,就笑嘻嘻地上了车。 车子拐了一个大弯,驶出村子,沿着一条大路往东南方向去了。 年轻人识得那条路是直接通往镇上鸿发酒店的,顿时面露失望之色,一屁股坐在火烫的堤坡上,过了一会儿,却又不甘心似地站起来,呆呆望着路口,似乎是在等待那辆奥迪车开回来。 约莫过了两个小时,傍晚时分,黑色奥迪终于又折了回来,但只在村口停了一下,让打着酒嗝的村主任下了车,然后又爬上堤坡,一溜烟往青阳市方向去了。 “就这么走了?”年轻人目送“奥迪”离去,气愤地跺着脚,从不骂人的他也忍不住绝望地骂了一句,“这些狗日的。” 这个年轻人名叫崔锁平,河东村人,是这些年来村子里培养出来的唯一一个大学生,刚刚从武汉一所大学化学系毕业。 在他念高中和大学期间,家中祖父、父亲和大姐先后得癌症病故,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村子里得癌症死去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看着原本清澈见底鱼虾成群的青阳河渐渐变浊变黑,变成一条臭水河,读化学系的崔锁平开始怀疑自己的家乡之所以变成“癌症村”可能与河水被污染、变质有关。 他取了一些样水带回学校化验检测,其结果令人吃惊,这条两岸村民赖以生存的“母亲河”中流淌着的,居然是含有亚硝酸盐、三氯甲烷等致癌物质的劣五类水。 原本清波荡漾的青阳河,怎么会变成一条浊黑发臭的“死亡之河”呢? 通过调查发现,青阳河下游水质恶化危及两岸村民身体健康,与中游工业区内某些无良企业向青阳河超标排放工业废水有关,其中的名扬造纸厂更是偷排大户。 为了掌握第一手的资料和证据、告倒告垮这些无良企业、还青阳河以河清水秀的本来面目、将家乡父老从“癌症村”的魔掌中拯救出来,崔锁平在大学四年级时,趁学校放实习假的机会,应聘到青阳市名扬造纸厂做了一名造纸工人。 经过几个月时间的卧底调查,基本掌握了造纸厂偷排漏排的证据。 大学毕业后,他放弃了师友为他介绍的高薪工作,回到家乡,联系河东河西两村深受污水之害的村民六百余人,联名给省环保厅写了一封举报信。 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河东河西两村村民的遭遇和处境引起了有关部门有关领导的高度重视。 崔锁平从电视新闻上看到省环保工作检查小组到青阳市青阳工业区突击检查各厂矿企业排污情况的消息之后,大感兴奋。 他推想检查小组必定要到下游实地考察,取水样测水质,走访村民调查情况,所以一直站在大堤上等待着,准备在检查小组到来之时将自己辛辛苦苦搜集到的一些资料、照片等重要证据递交上去,以供参考。 谁知头顶烈日冒着酷暑苦等了老半天,环保厅的人倒是来了,可人家连车都没下,开着车到镇上酒楼转了一圈就回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 怎么会这样呢?难道事情起了变化,还是…… 现在该怎么办呢? 他知道省城来的检查小组在明天中午之前就会离开青阳市去别的地方检查环保工作,照现在的情形看,显然是彭名扬在工作组面前耍了花招,蒙蔽了省城领导和工作人员。 这次辛辛苦苦的举报很可能就会这样不了了之。 怎么办?是眼睁睁看着扳倒中游排污大户的良机白白流逝、让彭名扬之流继续污染环境为害村民,还是另想办法,奋力补救,力求告倒这群唯利是图不顾别人死活的王八蛋,还家乡人民一个公道? 沉思半晌,他忽地一咬牙,眼中透出坚毅的神色:不行,这件事绝不能半途而废,工作组不下来调查实情,咱难道就不会上访了?他不来取证,咱就不能主动上去递交证据了? 想到这里,他急忙奔回家,拿出塑料瓶,分别取了两份样水,带好相关资料,与母亲打了声招呼,就骑着家里那辆破旧自行车,沿堤而上,直向青阳市方向飞驰而去。 4 天色渐晚,一弯新月刚刚升起就被乌云挡得严严实实,天气闷热得像个大蒸笼,河面上热气升腾,堤上堤下弥漫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 崔锁平将一辆嘎嘎作响的自行车踩得飞快。 从下游河东村到中游青阳市,约莫有三十多里路程,骑自行车大概要两三个小时才能到达。如果能赶在深夜检查组的人关门休息之前将材料递交上去就好了,否则就要在青阳市耽搁一个晚上,明天白天再去找检查组的人,彭名扬耳目众多神通广大,难保不会被他发现,也难保他不会从中阻挠。 他一边在心里这样想着一边抬头看了看天色。天空中的乌云越积越多,越堆越厚,有如泰山压顶,风雨欲来。他心里越发着急,打着手电,将自行车骑得更快了。 这一段河堤内外都没有人家,路上只偶尔有一两个擦身而过的夜行人。 大概走了十来里路,忽见前面河堤上灯火通明,人影幢动。 他暗觉奇怪,将自行车骑近一瞧,只见路边枯树上挑着一盏数百瓦的电瓶灯,河堤两边各树着一个木杈,架着一根长竹竿,横挡在道路上,四五个身着制服的彪形大汉正在检查过往行人。 崔锁平以为是公安人员夜间公干,并未在意,一直骑了过去,走到近前,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因为那些人穿的制服并非警服,而是保安服,而且他们对从上游方向下来的行人并不阻拦,只检查从下游往中、上游去的行人。 崔锁平忽然意识到什么,暗觉不妙,正欲掉转车头,另觅路走,谁知那些保安员早就发现他了。 “喂,干什么?去哪里?”一个保安员黑着脸朝他走过来。 崔锁平无处可避,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说:“我、我去青阳市,走、走亲戚。” 他已觉出来者不善,所以撒了个谎。 “这包里装的是什么?检查。”不待他回答,那保安员一把夺过他挂在车屁股后面的帆布包,往地上一倒,忽拉一下,他放在包里的照片、资料和两个水样全都被倒出来。 保安员蹲下身看了一下,忽然脸色一变:“好小子,老子们找的就是你。兄弟们,快把他抓起来,地上的东西全部没收。” “喂,喂,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崔锁平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就被那大个子保安一脚踹倒在地,两名保安员手持铁棍绳索,直朝他扑来。 “喂,快放开他!”正在这时,忽听一声娇叱,一辆自行车从下游方向疾冲而来,前车轮高高抬起,一下撞在一名手持绳索的保安员裆部。 那名保安员顿时扔下铁棍绳索手捂裆部倒地哀号不已。 紧接着自行车后轮一拐,正好撞在另一名保安员膝弯里。 那名保安员向前一跪,扑倒在地。自行车从他背上碾过,疼得他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来。 众人大吃一惊,定睛一瞧,这才看清楚来者竟是个骑自行车、穿牛仔裤的妙龄少女。 “臭娘们,找死啊你。”大个子保安一边挥舞铁棍向她扑来,一边拿出哨子,使劲吹着。 哨声未落,忽然从不远处的黑暗中蹿出十来个小青年,个个手持钢管铁棍砍刀,骂骂咧咧,气势汹汹,围攻上来。 少女见势不妙,看了呆愣在地上的崔锁平一眼,柳眉一皱,喝道:“书呆子,还发什么愣,快上车呀。” 崔锁平如梦方醒,急忙爬起身,手忙脚乱地把散落在地上的照片资料和水样收进帆布挎包,背在身上,一撅屁股,跳上了她自行车后座。 那少女斜跨在自行车上,飞起一脚,踹向大个子保安左边肋下,趁对方侧身闪避之机,单足一点,自行车向前滑出两三米远,沿着河堤内侧的斜坡,直向下飞驰而去。 崔锁平只听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身子一歪,差点摔下车来,急忙伸手揽住少女的腰肢。回头一看,一群追兵在后面大呼小叫,却哪里还追得上来。 5 那妙龄少女和崔锁平共乘一辆自行车,逃出险境后,慌不择路,又向前冲出数里之遥,确信身后再无追兵,这才松口气,停车休息。 崔锁平吓得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冲着少女一个劲地道谢,说:“若不是女侠在关键时刻从天而降,仗义援手,那我今天的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少女扑哧一笑说:“书呆子,你是武侠小说看多了吧?我可不是什么女侠,我叫小叶。” 原来这少女姓叶,是河西村人,今年18岁,曾经学习过武术,会些拳脚功夫。 因为有家人和亲戚相继死于莫名其妙的癌症,令她对青阳河水质产生了怀疑,所以也在暗中调查中游企业污染环境危害下游村民身体健康的事。 今天下午,小叶也在河东村这边的大堤上等待省城来的环保工作检查小组,结果检查组的人没见到,却意外的发现了崔锁平这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崔锁平不认识她,她却知道他就是河东村大名鼎鼎的“状元郎”,心想人家是大学化学系毕业的高材生,搜集的证据一定比自己的专业和管用,于是便委随其后,决定一路暗中保护他进城告状,顺便也可把自己搜集到的一些材料报告上去。 结果她还真不是杞人忧天,崔锁平在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空旷路上,还真遇上了麻烦。若不是她及时赶到,还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崔锁平一听这少女竟是跟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的“战友”,心下更起钦敬之意,于是便开诚布公,把自己调查名扬造纸厂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小叶听罢,柳眉微皱,说:“难怪我觉得刚才在堤上设卡检查的那些人警察不像警察,保安不像保安,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那些人一定是彭名扬派来的打手。他一方面在城里耍手段玩花招蒙骗省环保厅的检查组,一方面派出打手在从下游去到青阳市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关卡,阻止下游村民进城告状。他这一招‘欺上瞒下、上下其手’可真绝呀。” 崔锁平听说那些凶神恶煞的家伙竟是彭名扬派来的打手,不由大吃一惊,一把抓住小叶的胳膊六神无主地问:“糟了,糟了,这可怎么办呢?检查组的人明天上午就要离开青阳市了,他们对名扬造纸厂的环保检查结果如果写进了报告形成了结论,咱们若再想举报他们推翻这个结论,那就麻烦多了,弄不好还会落下个‘诬告’的罪名呢。” 小叶想了想说:“这事确实有点麻烦,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大路走不通,咱们还有一条小路可走。从这往前不远,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以通到青阳市郊,不过这条路又狭窄又崎岖,十分难走,不能骑车,只能步行。而且中间还要翻过一个叫青山岭的小山头,所以比走大路要远上十几里路。我小的时候曾随父亲到青山岭采过草药,所以知道这条小路。” 崔锁平说:“那太好了,咱们就从小路步行进城吧,只要今晚能到,赶在明天检查组离开青阳市之前见到他们,就不会误事。” 小叶点点头,把自行车在水沟边藏好,以备回来时取用,然后打着手电,领着崔锁平,觅着小路,直向青阳市方向奔去。 一声炸雷,暴雨倾盆而至。 小路崎岖,本就难行,被雨水冲刷过后,更是溜滑泥泞,崔锁平一个不小心,摔了一个跟头,若不是小叶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拉住,他非掉进路边泥沟里不可。 两只“落汤鸡”在旷野泥泞小路上步履维艰地行走了三个多小时,时间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了。 雨势渐小,却又忽然刮起风来。 两人湿头湿脸,衣着单薄,直冻得瑟瑟发抖。 再往前走了一会儿,隐约看见前面有一个小山包拦住去路。 小叶拿手电照了照说:“这就是青山岭了,只要翻过这个山头,那边就是青阳市郊了。你放心,咱们说什么也能在天亮之前赶到。” 此时此际,两人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手拉着手,相互扶携着,直往山上爬去。手脚并用地爬行了将近一个小时,两人气喘吁吁,早已浑身冒出热汗,终于到达山顶。 站在小山包上,远处城市的灯光已隐约可见。 崔锁平抹抹脸上的汗珠,轻轻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牵着小叶的手,不由脸色微红,急忙放开。 小叶瞧见他的窘相,不由格格一笑,正要再次牵住他的手一同沿小路往山下走去,忽地四周响起惊天动地的呼喝之声,从杂草丛中钻出十几个人来,个个手拿手电筒和短铁棍,呼啦一下,就将他们两个围在了中间。 崔锁平吓了一跳,用手挡住迎面射来的手电灯光,眯眼一瞧,只见来者都是一些虎背熊腰面目凶狠的年轻大汉,站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他却认识,一个是彭名扬的小舅子兼保镖陆军,另一个却是河东村村主任何长庚。 他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心想:小叶说得没错,他们果然是彭名扬的人。只是何主任怎么会跟他们搅在一起的呢? 他忽地想起今天下午那辆奥迪小车接何长庚去镇上酒楼喝酒的事,心头一亮,忽然明白过来,指着村主任的鼻子说:“难怪以前有村民去告彭名扬的状,状纸还没递上去彭名扬就知道讯息了,难怪彭名扬的这些狗腿子会咬住我不放,原来你早已被彭名扬收买了,做了他的走狗。是你私底下向彭名扬告了密,让他事先有了准备,对不对?” 何长庚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地说:“平娃子,别逞能了,人家彭老板财大势大,岂又是你一介书生能扳倒的?快快交出你身上那个帆布挎包,我向陆军求个情,让他不要为难你,放你回去。” “呸,你这个叛徒,要我交出彭名扬污染环境的罪证,连门都没有。” 崔锁平一边咬牙切齿破口大骂,一边暗暗用力握了一下小叶的手,示意她赶紧出手,将这群混蛋打个落花流水。 小叶明白他的意思,苦笑一声说:“书呆子,你以为我是黄蓉呀,这么多人,凭我一双拳头无论如何是打不过的。” 崔锁平急了,小声问:“那怎么办?” 小叶瞧瞧四周情形,低声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眼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逃。”话音未落,已拉着他箭一般向旁边蹿去。 守在那边的两名大汉立即挡住二人去路,双棍齐举,砸向二人头顶。 小叶叫声:“小心。”在崔锁平背上一推,崔锁平身不由己,向前一个踉跄,哧溜一下,从一个大汉腋下钻了过去。 小叶也轻轻闪避开另一名大汉的铁棍,趁对方收棍之机,抓住对方棍端向上一举,正好架住另一人的铁棍。一声娇叱,脚底下连环踢出,叭叭两声,足尖正中两名大汉腰眼,顿时疼得二人直不起腰来。 这一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趁其他人尚未回过神来,小叶早已从旁边打开一道缺口,拉着崔锁平踏着山坡上的杂草荆棘,急匆匆往山下逃去。 刚逃出数丈之遥,陆军眼中杀机顿起,大喝一声:“往哪里逃?”手臂一振,铁棍闪电般脱手飞出,直插向崔锁平的背胸。 小叶听见风声,闪避不及,只得顺势将崔锁平的身体往前一带。 崔锁平站立不稳,飞扑而出,倒在地上。 铁棍贴着他的衣背飞过,叭一声,插在对面一株大树上,深入数寸,触目惊心。 崔锁平惊出一身冷汗,刚从地上爬起,忽地电光一闪,陆军又将手中的手电筒当作暗器掷了过来。 崔锁平猝不及防,被手电筒砸中了膝盖弯,只听喀嚓一声,膝盖脱臼,再次倒地,强行站起来,只觉膝盖剧痛,已是寸步难行。 他回头一瞧,追兵已越来越近,自己膝盖受伤已无力逃走,怎么办? 小叶在他跟前俯低身子说:“我背你,快。” “不行,那样我们谁也逃不掉。”崔锁平情急之中,反而冷静下来,熄灭手电,取下身上的帆布挎包,背到小叶背上,说:“小叶,我受伤走不动了,你别管我,一定要帮我把挎包里的东西送到省环保厅检查组人员手中。” 小叶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大急,摇着头正要说话,崔锁平却忽然用力把她往左边一推,自己打开手电筒,用手抱住脑袋,直往右边山脚滚去。 后面的追兵没有看见他熄灭手电时所做的动作,都大呼小叫着,朝他滚下山的这一边急急追去…… 6 卫星华宁则正一行看到陆军和杨辉取回的两个水样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了。 陆军解释说:“回程路上小车发动机坏了,我又不大懂修理,忙了两三个小时才勉强弄好,回到市里已经是深夜了,就没好意思去宾馆打扰诸位领导。两个水样在保险箱里保存了一夜,今早才拿出来。” 宁则正眉头微皱,锐利的目光直向杨辉望去。 杨辉略显不安,急忙点头说:“是、是这样的,这两个水样是我亲自取的,绝不会有问题。” 宁则正拿过水样看了一下,一个标签上写着:取自青阳河下游河东村码头。后面是取水的具体时间。一个标签上填着:取自河东村村口二十米深压井。 两个水样看起来都清澈透明干干净净。 用水质快速监测仪初步检测,河水水质达到三类水标准,井水为二类水。 完全符合要求。 彭名扬哈哈一笑说:“我早就说是下游那帮刁民在诬告咱们嘛。这么好的水质,怎么能说是黑水臭水呢?你看这水多清澈多干净,我看离可以直接饮用的标准也不远了。”拿起那瓶井水喝了一口,咂咂嘴巴说,“嗯,跟纯净水似的,还有淡淡的甜味呢。” 宁则正看了他一眼,沉着脸说:“没问题就好,有问题我可饶不了你。小申,把《现场检查记录表》拿出来填了吧。” 接下来,应副市长赵艺海之邀,一行人又到青阳市环保局转了一圈,出来时,已是十一点钟的光景了。 宁则正他们正要乘车离开青阳市,赵艺海拦住他们说:“诸位领导辛苦了,我们已在喜运来大酒店准备了午餐,今天说什么也要请诸位吃了这顿午饭再走。” 宁则正不好发表意见,把目光投向了卫星华。卫副厅长哈哈一笑:“去吧去吧,青阳市有的是钱,一顿饭吃不穷他们。” 一行人又驱车浩浩荡荡来到喜运来大酒店,在818房,众人拥拥攘攘地坐了一大桌。 因为正事已经办完,宾主双方都松了口气,桌上的气氛显得轻松而热烈,连平日不大喝酒的宁则正也架不住赵艺海的苦劝,连饮了几杯。 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有了几分酒意。 彭名扬忽然拍着桌子大叫:“服务员,服务员。” “来了来了。”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彭名扬举着手中的空酒瓶说:“这、这酒喝着不地道,今、今天省厅的领导在这儿,你得给我把你们酒店最好的酒拿出来,否则我就告诉你们经理炒你鱿鱼。” “是,是,马上就拿来。”服务员有点着急,跑出去不大一会儿,就端了一瓶酒进房间。 彭名扬一看是茅台,就喷着酒气点点头说:“这、这还差不多,满上,全都给我满上。” 服务小姐启开瓶盖,给每个人斟了一杯。彭名扬摇摇晃晃站起身说:“来来,我们大家敬卫厅长一杯,干,干。” 大伙纷纷端杯起身,嗞溜一声,一饮而尽,还没来得及咂嘴巴,彭名扬忽然眉头一皱,“呸”的一声,把刚刚喝进去的酒全都吐了出来,众人也觉这酒有些异常,可早已吞进喉咙,吐不出来了。 “这、这是什么茅台酒?又苦又臭,真难喝。”彭名扬瞪着服务员问。 那服务员年纪虽轻,却不畏惧,迎着他的目光冷冷地回答道:“这不是茅台酒,这是从青阳河下游舀上来的河水。” “什、什么?”彭名扬一听“青阳河下游”这四个字,宛如被针扎了一下,浑身一个激灵,酒意顿消,盯着那服务员上下打量一眼,忽地脸色一变,指着她喝问道:“你、你不是这里的服务员,你、你到底是谁?” 他这才看清楚,这姑娘身上虽然也穿着和宾馆服务员一样的白衬衣,但下身却穿着一条牛仔裤,并非服务员的装扮。 那姑娘说:“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让省里来的领导和专家认识一下我们青阳河下游的河水到底是什么模样。”说话之间,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两瓶黑浊的水来,拧开盖子,房间里顿时充溢着一股刺鼻难闻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正义凛然大胆进言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河西村的小叶。 原来昨夜崔锁平滚下山坡,将所有追兵吸引过去之后,小叶趁机由小路逃下山,并于今天早上赶到青阳市。 她打听到省环保工作检查组的行踪之后,赵艺海彭名扬一直陪同在侧,陆军也在一旁放哨似地站着,使她没有机会接近。直到中午时分她跟踪他们进了酒店,酒店人员以为她是客人,也没人管她,唯一认识她的陆军因不够资格与领导同桌吃饭,去了大厅用餐,她这才找到接近检查组的机会。 宁则正看看小叶,又看看脸色铁青的彭名扬,似乎瞧出了什么端倪,站起身走到小叶面前说:“姑娘,可以把你手中的水样给我看看么?” 小叶抬头看着他,警惕地问:“你是……?” 宁则正微微一笑,拿出工作证递到她眼前,说:“我是省环保厅总工程师宁则正。” 小叶往他的工作证上认真瞧了一眼,这才信任地把两个水样交给他。 宁则正让巡视员申建拿出水质快速监测仪,亲自动手检测,结果标明“取自青阳河下游河东村码头”的水样为污染最为严重、已无任何利用价值的劣五类水,标明取自地下三十米压井中的地下水为五类水。 宁则正看着小叶问:“姑娘,你有什么方法能使我相信这两个水样的确取自青阳河下游?” 小叶说:“我没有办法证明。我只能说,您要是有任何怀疑,我们欢迎您去下游实地调查。” “可是昨天我们已经派工作人员去下游取过水样,但检测结果与今天完全不同。” “你们的人昨天去过下游不假,不过根本就没下车取过水样,而是拉上我们村主任到镇上酒楼吃了一顿山珍,直接从酒楼自来水管里接了两瓶‘水样’。” “是么?真有这样的事?” 宁则正浓眉一皱,目光如闪电一般,威严地向昨天负责取水样的助理巡视员杨辉射了过去。 杨辉浑身一震,面色惨白,躲在众人背后不敢抬头。 宁则正瞧他这般模样,已然明白这少女所言不假,气得猛地一拍桌子,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你们、你们太不像话了。” 这一声怒叱,震得彭名扬浑身一颤,头脑反而冷静下来,眼珠一转,思考出一条对策,睁大一双骨碌碌的绿豆小眼,恶狠狠地盯着小叶,用恐吓威慑的语气说:“小姑娘,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受了谁的指使?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诬告我们?昨天下午省环保厅的检查组已经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检查过我们青阳工业区包括咱们名扬造纸厂在内所有企业的排污情况。咱们工业区内所有企业都建立了自己的污水净化设施,从咱们这里排出去的每一滴水都是达标的。试问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还会对青阳河造成如此严重的污染呢?领导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不要以为随便从什么地方装两瓶污水就可以告垮咱们企业。告诉你,我彭某人后台硬得很,咱们名扬造纸厂树大根深,是永远告不倒的。” “哼,排出去的每一滴水都是达标的?我看不见得吧。” 小叶转身自门外墙角边拿进来一只帆布挎包,从里面掏出几张照片摆在桌面上。 宁则正一看,照片拍摄的都是名扬造纸厂等工业区内几家企业大肆向青阳河偷排污水的镜头,那一个个隐秘的管道,那从管道内突突冒出的黑水,简直触目惊心。 小叶有备而来,胸有成竹,说:“我早就调查过了,像名扬造纸厂这样的大型造纸厂,其污水处理设备全年运转的话,费用至少在800万元以上,以日处理污水1万吨计算,需成本2万元,每周投入的治污成本大致相当于购买一辆桑塔纳轿车的价钱。而如果因偷排被抓,像你们厂这种情况,按有关规定的最高限额,最多只能一次罚款十万元。正是因为违法成本比守法成本低得多的原因,所以这些企业就与环保部门玩起了‘开机欢迎,关机欢送’的游戏。检查组一来,污水处理设施全部运转正常,工业废水符合达标排放要求。检查组一离开厂区,企业马上停止运行污水处理设备,改用暗渠偷排漏排。彭厂长,你别拿眼睛瞪着我,难道我说错了么?你现在敢带领检查组的人杀个回马枪,去你的工厂再检查一次么?” “我、我有什么不敢?我打个电话,马上叫司机来接我们。” 彭名扬显得有些忙乱,掏出手机正欲拨号,宁则正忽然起了疑心,阻住他说,“不用叫司机了,咱们都步行过去。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这一路上如果有谁打手机、接电话,或者发一个短信出去,统统都将被视为是在向违规企业通风报讯,无论是谁,都将要为自己的行为负法律责任。卫厅长,赵市长,咱们就旧地重游一趟吧。” 7 这次检查组“旧地重游”的结果是,发现青阳工业区二十八家企业中,除四家企业污水处理设施运转正常外,其余包括名扬造纸厂在内的二十四家企业的污水处理设备都形同虚设,早已停止运转。大量未经任何处理的工业废水通过暗渠直接排进了青阳河。 “怎么样,赵副市长,企业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如此大规模的偷排漏排,你敢说你们市领导和环保局的人完全不知情么?” 面对宁则正义正辞严的诘问,赵艺海一张脸涨得通红,装模作样地呵斥了彭名扬和在场的几位企业老板几句,借口市里还有一个重要会议要开,就脚底抹油——溜了。 卫副厅长其实跟彭名扬早有接触,对他的印象原本不错,但经此一闹,他想帮他也帮不了了,为了避免把自己拖下水,他索性背起双手站到一边,任由宁则正处理此事。 “青阳河,可以说是我们下游村民赖以生存的一条母亲河。以前它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是一条清澈碧绿的河条,河中碧波荡漾鱼虾成群,两岸草木毓秀绿树成阴,村民们的生活饮水和灌溉用水全都靠它。但是几年前中游建起了工业区,这一切都惨遭改变,我们的母亲河渐渐变成了一条黑水河,变成了一条臭水河,河中鱼虾绝迹,岸边寸草不生,码头上没了人影,牛羊不至,连昆虫都看不见一只了。这样的‘酱油水’不要说生活饮用,就连灌溉作物都成问题。为了生存,村民们只好自己掏钱打压井取水。但是污水渗透到地下,连井水都受到了污染,从地下汲上来的井水水面都漂着一层油状白沫,不但水质浑浊,而且喝起来还有一股难闻的异味。有的村民下狠心花高价打起四五十米的深井,但汲上来的水依旧浑浊不堪,味道苦涩,难以饮用。从三四年前开始,村子里得癌症死亡的人突然多起来。我这里有一份调查资料显示,河东村和河西村共有老少村民三千二百余人,但在近五年之内得食道癌、肺癌、肝癌、血癌等癌症死去的村民就有一百七十余人,其中大多数为青壮年人。现如今,河东村和河西村都成了远近闻名的癌症村。你们要是以为我捏造事实危言耸听,我这里有一份两村村民近年癌症死亡者名单,你们尽可以下去调查。我们下游所有村民都欢迎检查组下去调查,都盼着检查组下去调查。” 小叶说到这里,不知是激动还是悲伤,竟忍不住流下泪来。她从帆布挎包中掏出一叠青阳河下游受污染情景的照片和一份长达数页的癌症死亡者名单。 宁则正无言地伸手接过,只觉异常沉重。 卫星华估量了一下眼前形式,知道是该自己说点什么的时候了,于是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走到小叶面前,用力握住她的手深有感触地说:“姑娘,你提供的资料和反映的情况让我们吃惊。首先,我代表环保部门为我们工作的失职向你、向青阳河下游所有村民道歉。你放心,我们检查小组马上就到下游去调查取证,如果你所反映的情况属实,那我们将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对于那些排污大户,该停的坚决要停,该关的坚决要关闭,对已造成人民生命财产损失的,将依法给予赔偿。姑娘,你对这件事作过深入调查,熟悉情况,我想请你作为我们这次检查行动的向导,不知道行不行?” 小叶说:“多谢领导信任。其实今天这些资料,并非是我一个人调查出来的,其中很大一部分‘猛料’都是另外一位刚从化学系毕业的大学生深入虎穴冒着极大的危险调查出来的。”于是便把自己和崔锁平进城告状遭到陆军所率领的一帮打手阻挠的过程全都说了出来。 “哦,你说的那个名叫崔锁平的年轻人现在在哪里?我想马上见一见他。他果真是大学化学系毕业么?我们环保部门缺少的就是这种既有专业知识又富有正义感的人才,只要他愿意,我可以推荐他到环保部门工作。”宁则正听她说完,立即对崔锁平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现在在哪里,这就得问彭厂长了。”小叶说这话时斜着眼睛看了旁边的彭名扬一眼,问,“彭厂长,我亲眼看见你的人抓走了崔锁平,你现在是不是可以把他请出来与大家见见面了?” “行行,没问题,我马上就请他出来。”彭名扬苦着一张虚胖的脸,躲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不大一会儿,陆军领着一个身形单薄、戴着眼镜的年轻小伙子走了出来。 宁则正还想问小叶一句什么话,可扭头一看,身旁早已不见了那少女的踪影…… 8 事后,彭名扬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拿出他用手机偷拍到的小叶的照片,叫陆军去下游打听这妹仔到底是谁,方便的时候,就顺手把她“做”了。 陆军拿着照片一打听,人家都说:“嗐,这不是河西村叶老根家的大闺女叶婵吗?” 可再一打听,人家叶婵早在一年前就得甲症血癌死了。 但崔锁平打听到的结果却是叶婵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名叫叶娟,现在正在河南一家女子武术研习院学习中国武术…… 第十一章 杀意深寒 1 梅梅是被窗外啁啾鸣转的鸟叫声唤醒的。 她在冰丝绒空调被里慵懒地打了个滚,看见金色的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照到了席梦思床前,顺手摸起床头的闹钟看了一下,已经是上午九点四十分了。 她心里一惊:糟了,上班要迟到了!急忙翻身起床,却又不觉哑然失笑:自从结婚之后,她就辞去了那份朝九晚五的工作,早已不用上班了。 回转身,又坐在床头,拿起一本夏树静子的推理小说看了好一会,才穿着一件真丝吊带睡衣,趿了一双亚麻拖鞋,缓缓下床。 在卫生间里洗漱完毕,穿过饭厅时,看见桌子上用茶杯压着一张淡蓝色的便笺纸。拿起一看,上面是两行流畅飘逸的钢笔字: 梅梅: 我上班去了。早餐热在微波炉里。 吻你! 老公 看完纸条,梅梅展颜一笑,一股温馨的感动涌上心头。 打开微波炉,里面果然热着一杯牛奶,和她最喜欢吃的火腿煎蛋饼。蛋饼煎得色泽金黄,外焦里嫩,既有鸡蛋之香味,又具火腿之鲜美,看得出是花了很多心思才做出来的。她不由在心里暗暗为自己能找到这样一位成熟体贴的好老公,能住上如此宽敞豪华的别墅,能过上如此温馨幸福的生活,而感到庆幸。 是的,她应该感到庆幸。 梅梅只是她发表小说时用的笔名,她的真名叫赵春梅,一个十分土气的名字。的确,她的老家就在乡下,她原本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乡下人。 18岁那年高中毕业,成绩优异的她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但家里为了给残疾的父亲治病,早已花光所有积蓄,再也拿不出一分钱送她上大学。生性倔强的她含泪撕掉了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跟着几个老乡一起到省城打工。 在省城,在一位老乡的帮助下,她一边在工厂做工,一边读夜校,最终拿到了大学本科文凭。 她知道作为一个打工妹,要想在城市里站稳脚跟,要想在城市里出人头地,一定要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念高中的时候,她的作文常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在课堂上朗读。她觉得自己的写作功底还不错,于是决定通过写作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搬出了吵闹嘈杂的工厂宿舍,在外面租了一间僻静的房子,每天下班后就躲在出租屋里读书写作。埋头苦写数年,写出了几百万字的作品,但却一个字也没能发表,投出去的稿件不是泥牛入海,就是被无情退稿。 就在她欲哭无泪心灰意冷,准备放弃之际,那位一直在她身边无私帮助她的老乡,偷偷瞒着她将她的几大捆手稿用一只蛇皮袋装了,踩着自行车,亲手送到了省文联《新时代文学》杂志主编吴子歌手里。 吴主编读了她几篇稿子,不禁连声叫好,当即在自己的刊物开辟专栏,连续几期推出了她数部有分量的中篇小说。 后来吴主编又通过自己的关系,介绍她到一家广告公司做文员,大大改善了她的创作环境。 在吴主编这位文坛伯乐的推荐和帮助下,她的作品开始频频出现在国内各大文学期刊上,并且引起了评论界的广泛关注。而这个笔名叫梅梅的作者,也成了省城一颗熠熠升起受人瞩目的文学新星。 再后来,年轻漂亮才华横溢的梅梅,就成了刚过不惑之年的吴大主编的情人。 吴子歌与妻子方筠结婚已有十多年,由于方筠身体的原因,夫妻俩一直没有孩子。几年前,方筠出了车祸,造成下半身瘫痪,只能坐在轮椅上靠小保姆推着行走。 三个月前,由于小保姆的一次疏忽,方筠再次遭遇车祸。她坐轮椅外出时,被一辆疾驰的汽车撞到,当场死亡。办完方筠的丧事,梅梅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吴子歌的妻子,成了这幢别墅的女主人。 两人从新加坡度完蜜月回来,吴子歌就让梅梅辞去了那份广告公司的工作,叫她专心在家写作,争取写出更多好作品。 今天,是吴子歌婚后第一天离开妻子,去杂志社上班。 一位从穷山沟里走出来的打工妹,现在却成了一位前途无量的女作家,成了一位受人尊敬的主编夫人,成了这幢豪华别墅的女主人,她难道不该感到庆幸吗? 2 吃过了丈夫亲手为自己准备的早餐,梅梅抱着手提电脑坐到阳台上,准备动手写一篇早已构思好的小说。 打开文档,刚敲了一个标题上去,就听见“吱嘎”一声轻响,与自己家仅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的对面别墅楼,二楼阳台上的门忽然打开,走出来一位中年妇女。 那女人看见她,竟主动跟她打招呼:“吴太太,您好!” 梅梅愣了一下,想不到对方竟然认识自己,而自己却根本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由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朝她点点头,算是回应。 那女人身形瘦削,穿着一件蓝色格子布旧衬衣,两只衣袖高高挽起,头发显得有些凌乱,不像是那栋别墅的女主人,应该是个佣人吧。梅梅这样想着,目光落到了她那张颧骨高耸的瓦刀脸上,不觉一怔,这张脸竟有几分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皱起眉头想了想,忽然浑身一震,是的,这张瓦刀脸,确实曾在西郊工业区的公园里见过。 梅梅能拥有今天的一切,能过上今天这样的生活,最应该感谢的人,不是她丈夫吴子歌,而是她的一位老乡。 这位老乡名叫根生,是她乡下老家的邻居。 根生比她大一岁,长得十分壮实,从小时候开始,就一直充当她的保护伞。如果有谁欺侮了梅梅,根生总会不顾一切地替她出头。 村里人都笑话他俩,说他俩是从小就定下了娃娃亲的。 稍大之后,两人又一块儿上学念书,只可惜根生成绩不好,初中没念完就辍学了。而梅梅虽然成绩优异,却也只坚持念完高中,并未能如愿走进大学校园。 根生对梅梅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 当她没钱上大学,准备到省城打工时,他毅然抛下了家里的三亩六分地,陪着她到省城找工作; 当她想边打工边自学时,他立即拿出自己刚领的工资到夜大给她报了名; 当她嫌工厂宿舍太吵影响自己写作时,根生又立即在外面租好房子让她一个人住; 当她苦苦写作数年,却没有一篇稿件发表,几乎就要放弃写作时,他却抱着她的手稿,一往无前地闯进了《新时代文学》主编吴子歌的办公室…… 根生对自己的感情,梅梅当然明白。 她曾拉着他的手说根生哥,其实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好。我已经穷怕了,是绝不会跟你回去再过那种苦日子的。 根生却憨憨地对她笑着说梅梅,你想错了。我喜欢你,打从小时候起,就喜欢你,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结婚。像你这么有出息的女孩,怎么可能跟我这样没出息的打工仔过一辈子呢?只要能看着你留在城里,找到一个疼你爱你的好男人,过上城里人一样的幸福生活,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当得知梅梅喜欢上了吴子歌,成了他的情人之后,根生很高兴地祝福她说吴主编是个好人,他一定不会委屈你的,他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的。梅梅,你的苦日子快熬到头了! 听了他的话,梅梅在感谢感激之余,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 尽管她感觉得到吴子歌是真心爱自己的,但是他们之间,却还横亘着他的妻子方筠。 虽然吴子歌曾向她许诺说妻子方筠自从车祸之后,身体每况愈下,估计已拖延不了多少时间。只要妻子一离开人世,他就立即和她去民政局办结婚登记,给她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 可是一转眼,她跟吴子歌已遮遮掩掩在一起两年多时间了,而方筠在小保姆的细心照顾下,仍然十分顽强的活着,属于梅梅的那一份幸福,始终没有到来。 在这之后不久的一天傍晚,心情郁闷的梅梅下班后到公司附近的一个酒吧喝了几杯啤酒,然后就给根生打电话。 根生因为文凭低,找不到好工作,一直在西郊工业区一家货运公司做搬运工。 梅梅在电话里说根生哥,你在哪里?我现在想见见你。 根生说我正上班呢,要不你到咱们工业区中心公园等一下我。我七点半就下班。 于是梅梅就打车去了西郊工业区的中心公园。 晚上七点半,根生下班后气喘吁吁赶过来。 梅梅一见他,就一头扑进他怀里,一边嘤嘤啜泣,一边说:“根生哥,我不想在城里待了……你、你带我回老家去吧……” 根生吃了一惊,忙问:“梅梅,怎么了?是不是吴子歌他欺侮你了?” “他没欺侮我……只是我觉得,我跟他……这样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他不是说了,等他那个半身不遂的老婆一死,就跟你结婚么?” “他是这样说过,可是她老婆……唉……”一声叹息,无限悲凉。 根生从她这一声叹息里,似乎明白了什么,想了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咬咬牙,拍拍她的背说:“梅梅,别哭了,只要那位吴主编是真心喜欢你,其他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又拉着她的手,温言安慰一阵,梅梅才渐渐止住哭声。 月亮渐渐钻出云层,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梅梅擦干眼泪,起身正要离去,却忽然发现石凳后边站着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妇女,手里提着一只蛇皮袋,正死死地盯着她手里的一只空矿泉水瓶子。 这妇女与梅梅他们相距甚近,显然梅梅刚才与根生说的话,都让她听了去。 梅梅不由一惊,但见那女人一脸木然,并无半点表情,显然只是一个普通的捡矿泉水瓶的女人,便也没往心里去。 一个星期后,小保姆推着方筠去逛公园。 当走到一处下坡路时,小保姆忽然看见路边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一张百元大钞被风吹得扬了起来。 她心头一喜,急忙将手推轮椅刹住,跑进草丛去追那张被风刮起的百元大钞。 然而就在她好不容易将那张百元钞票抓到手时,一回头,却发现方筠的轮椅刹车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失灵了。 轮椅快速地朝斜坡下冲去,只听砰的一声响,正好被斜坡下公路上一辆疾驰而过的大货车迎头撞到。 铝合金轮椅被撞得散了架,方筠被撞得血流满地,当场身亡。 办完了方筠的丧事,梅梅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吴太太。 而根生却在参加完梅梅的婚礼之后,悄然离开了这座城市,再也联系不到他。 梅梅这才感觉到方筠的死,确实跟他有关。好在方筠车祸身亡后,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她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但是现在,她却忽然发现,那天在公园里偷听自己与根生谈话的那个瘦削女人,竟然是对面邻居家的女佣人。 那天在公园里,她虽然没有明确指使根生杀人,但话语中暗示的意味已是十分明显,再加上根生后来咬紧牙关说的那一句“其他事情,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即便是个傻瓜,也能听出其中的意味了。 更要命的是,这个曾在公园捡拾矿泉水瓶补贴家用的女人,似乎也认出了她,还意味深长地向她打招呼呢。 梅梅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3 傍晚时分,吴子歌下班回家吃晚饭。 梅梅装着漫不经心地问:“哎,咱们家对面那栋小洋楼里,住的是谁呀?” 吴子歌说:“那栋楼里,住的是一对教授夫妻。他们最近双双出国进修去了,估计得三几个月后才能回来。现在屋里只住着他们的佣人罗嫂。罗嫂这个人挺不错的,见人就笑,很是热心,以前方筠在的时候,咱们家小保姆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常过来帮忙。” 梅梅“哦”了一声,埋头吃饭,不再说话,心里却在想:如果那个罗嫂,把那天在公园偷听到的她与根生的对话告诉子歌,那会怎么样呢?以子歌的聪明,一定不难猜出她与根生的这段对话,跟方筠的死之间的关系。假如子歌知道了真相,那又会怎样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瞧了正在吃饭的丈夫一眼,不敢再往下想。 从这以后,梅梅再在小区里碰见罗嫂,便不由多了几分警惕。 而罗嫂每每跟她打招呼,嘴角边都挂着一丝令人讨厌的意味深长的微笑,仿佛在提醒梅梅说:哼,你神气什么?你今天所拥有的一切是怎么得来的,别人不知道,我可是一清二楚! 梅梅的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就这样忐忑不安地过了一个多月,梅梅经过暗中观察发现,虽然丈夫有几次下班后在小区里碰见了罗嫂,但罗嫂都只跟丈夫点头打招呼,并没有说什么多话。心中这才稍稍安稳下来。 但紧随其后发生的一件事,却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那是七月的一天,丈夫上班去了,她正在家里写小说,忽然门铃响了。 开门一看,门口站着的居然是对门的罗嫂。梅梅愣了一下,顿时警惕起来,问:“有什么事么?” 罗嫂说:“吴太太,我想求您帮个忙,可以吗?” 梅梅问:“什么忙?” 罗嫂说:“吴太太,是这样的,几个月前,我儿子生病住院做手术,花了一万多块钱。这笔钱是我当时向一个老乡借的高利贷。现在已经到期了,可我还只还清了利息,本金一万块还没着落。那个老乡刚才打电话来说,今天晚上七点半来收账,如果我还不起这笔钱,就要跟我翻脸。可是我现在,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我们家主人也不在家,要不然我还可以找他们想想办法。在这里,我只认识你跟吴老师这两个有钱的熟人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所以想找您借一万块钱。” 她特意把“吴老师”这三个字说得很重,仿佛是在向梅梅暗示什么。 梅梅脑中轰然一响,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好吧,不过我手里边也没有这么多现金。等我从银行取了,下午再给你送过去吧。” 罗嫂走后,梅梅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心里乱轰轰的,暗想:来了,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她这不是明摆着向我勒索么?还把子歌也抬了出来,如果她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只怕马上就会去向子歌告密吧!其实一万块钱不算多,给她这笔钱也可以,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要是她尝到了甜头,第二次、第三次伸手找我要钱,而且越要越多,那可怎么办呢?如果真是那样,那我可是掉进了无底深渊,永无翻身之日了。现在该怎么办呢?要是根生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会有办法解决这件事的。 梅梅呆坐在沙发上,翻来覆去想了一个上午,最后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罗嫂再有第二次要挟和勒索自己的机会!一定要想个法子,解决这件事,彻底地解决这件事。 而要想一劳永逸,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保住自己今天好不容易才拥有的一切,最好的法子,也是唯一的法子,就是让罗嫂永远的闭上嘴巴。 一想到“杀人灭口”这四个字,她不由浑身一颤,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自己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牺牲,才拥有今天的幸福生活,决不能让罗嫂成为自己美好生活中的一颗定时炸弹,更不能让她有机会无休无止地来打搅自己的生活。 既然她不仁在先,那就休怪我不义了。她想把我当成一棵摇钱树,那我就只好要她的命了。 经过一番周密的思考和计划,下午六点多,梅梅在衣服里藏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按响了对面小洋楼的门铃。 出来开门的罗嫂一见她,就迫不及待地问:“吴太太,钱带来了吗?” 梅梅拍拍鼓鼓的口袋说:“放心,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让你失望的。”她走进屋,四下瞧瞧,见屋里没有别人,就说:“这房子装修得好漂亮,能带我上楼参观一下吗?” 罗嫂说:“好啊。”就领着她上了二楼。 在二楼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了一间卧室。梅梅见时机已到,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罗嫂说:“这是一万块,你数数看够不够数。” 罗嫂不由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从她手里接过钱,就蘸着口水点起数来。 就在她一心一意数钱之际,梅梅悄悄从腰间衣服里掏出了那把水果刀,双手握住刀柄,用尽全力之力,照着罗嫂的咽喉,猛然刺过去。 只听噗哧一声,那柄二十厘米长的水果刀,竟然齐柄刺入罗嫂的咽喉。 罗嫂脸色惨变,双目暴瞪,咽喉处喀喀作响,张大嘴巴想要喊叫,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瘫倒在地挣扎片刻,就再不动弹了。那叠百元大钞,乱纷纷散落在她手边。 梅梅松了口气,立即掏出自带的毛巾,擦干净水果刀上的指纹,又在卧室里自己有可能留下足印的地方擦了一遍,然后用长长的指甲按开空调遥控器开关,将屋里的冷气调到很低,最后用毛巾包着手指揿亮了卧室和大厅里的白炽灯,将大门虚掩着,离开了邻居家。 刚走下台阶,就看见丈夫开着小车下班回来。 吴子歌摇下车窗问她在这里干什么? 梅梅不慌不忙地说:“罗嫂找我借点钱还高利贷,我下午从银行取了一万块钱给她送过来。” 吴子歌点头说:“也好,罗嫂平时没少帮咱们,咱们帮帮她也是应该的。” 4 罗嫂的尸体,是在晚上八点多,被人发现的。 小区的环卫工人每晚八点左右,开始挨家挨户上门收集垃圾。 当她来到罗嫂的家门口时,发现这家大门边并没有放垃圾。 这名环卫女工跟罗嫂是老乡,两人平时就很熟,她见大门虚掩,屋里亮着灯,就想进去提醒罗嫂一下。在一楼没有看见人,迟疑一下,最后上了二楼。 在二楼一间亮着灯的卧室里,她看见罗嫂咽喉中刀,倒在血泊之中,旋即报警。 经过警方周密调查,最后将凶手锁定在罗嫂的老乡、专以放高利贷为生的胡三身上。 据罗嫂的对门邻居赵春梅反映,罗嫂今天曾找她借钱还高利贷。赵春梅于下午六点多,将从银行取来的一万块钱送到罗嫂手里。 赵春梅离开罗嫂家后,一直在远处花坛里加夜班修剪花草的马大爷看见,大约在晚上七点左右,罗嫂在家里亮起了电灯。 大约七点半左右,胡三骑着摩托车来到了罗嫂家,推门进去后大约十来分钟,便看见这家伙又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跨上摩托车一溜烟走了。 当时他还撞坏了一处花木护栏,让马大爷一顿好骂。 经查,在赵春梅离开罗嫂家,到罗嫂的尸体被发现,这中间只有胡三一个人进过罗嫂的家。 而七点钟左右,罗嫂打开了家里的电灯,说明这个时候,她还活着。 在罗嫂死亡的卧室里,只有胡三与罗嫂两人的足印。 最重要的是,赵春梅在去银行取钱借给罗嫂时,曾随手在其中一张百元大钞上记下一个电话号码。结果在胡三的住处找到了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数目正好是一万元,其中一张纸币上正好有赵春梅的字迹。 尽管胡三大呼冤枉,辩白说自己确实在约定的七点半到过罗嫂家,但当时她家的大门并未上锁,他推开门进去后,发现一楼大厅灯火通明,却并不见人。 他先是在一楼等了好一会,后来又叫了几声,仍然不见有人出来。 他以为罗嫂看见他上门要债,就躲起来了,于是就直上二楼去找她。谁知却发现罗嫂咽喉中刀,死在二楼一间卧室里,手边还散落着一叠钞票。 他把钞票捡起来一数,正好是罗嫂欠他的一万元,于是便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他怕惹火烧身,也没报警,就慌忙离开了。 但警方则根据种种线索,认定他是收到本金后,因高利贷利息问题与罗嫂发生争气,最后一怒之下,动手行凶,然后擦掉凶器上的指纹,逃离了现场。 凶手落网,案子告破,梅梅也暗自吁了口气。 她只不过使用了两个小小的计谋,就成功的将自己的杀人罪名转嫁到了胡三身上。 其一,她在杀死罗嫂之后,打开了卧室的空调。强大的冷气对尸体的影响,使得法医在判断罗嫂的死亡时间时,出现了一点小小的误差。 其二,她离开邻居家时,顺手打开了卧室和一楼大厅的白炽灯。 当时只是下午六点多,天色未晚,所以外面是看不见屋里亮着灯的。 当到了晚上七点左右,天色渐晚,屋内的灯光便渐渐显现出来。 外面的人乍一看,还以为是屋里有人刚刚开了灯呢。 她想用这一点来证明自己离开邻居家时,罗嫂是活着的,因为她在七点钟的时候,还打开了屋里的电灯开关。 就是这个小小的诡计,将罗嫂的死亡时间从六点多,推迟到了七点钟以后。 而七点以后,她就有了完全不在现场的证明,任谁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5 三天后。 星期六的傍晚,梅梅挽着丈夫的手,正在楼下的小路上散步,忽然听见对面邻居家的大门咣当一声从里面打开,紧接着便看见从阴暗的屋子里走出一个身形瘦削,手提包裹的中年妇女。往脸上看,只见她颧骨高耸,长着一张难看的瓦刀脸…… 天啊,这、这不是罗嫂吗? “妈呀,有鬼!” 梅梅吓得脸色发白,惊叫一声,扑进了丈夫怀中。 吴子歌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说:“别怕,你看清楚,这可不是罗嫂,这是罗嫂的妹妹。我听小区的保安说,罗嫂死后,那对教授夫妻在美国一时回不来,她的后事都是她妹妹操办的。她现在是回来收拾姐姐的遗物的……唉,罗嫂两姐妹都命苦呀,一个在别人家里做佣人,另一个失了业,靠在工业区捡垃圾为生……” “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梅梅就觉脑中轰然一响,整个人都呆住了。 最让人绝望的是,罗嫂的妹妹听见了她的惊叫,也似乎认出了她,正一步一步朝她走近过来…… 第十二章 寡妇门前 1 陆小风跟街头凉菜店的老板娘肖寡妇好上了。 今年26岁的陆小风是个无业青年,整天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游荡。 肖寡妇名叫肖三妹,几年前丈夫出车祸死了,她带着儿子明仔,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凉菜店。 肖寡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细挑身材,长得颇有几分姿色。 陆小风去她店里买过几回凉菜,眉来眼去勾勾搭搭之下,两人就有了那么一层关系。 虽然肖三妹失夫寡居,家里没有男人,但陆小风每次去找她,都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使他有这种感觉的不是别人,正是肖寡妇的儿子明仔。 明仔今年13岁,在离家不远的一所初中念书。 每晚陆小风去找肖寡妇,明仔都会站在门口,用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极其阴森的目光盯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毛。 陆小风在屋里跟肖寡妇亲热时,总能感觉到门缝里或者窗户外有一双眼睛在偷窥,可是扭头细看,又什么都没有。 有时他正和肖寡妇在床上热和,外面突然有个空牛奶盒被人踩得叭的一声响,吓得两人直打哆嗦。 陆小风知道,那一定是明仔在捣鬼。 在心里,陆小风虽然对这个小兔崽子恨得直咬牙,但表面上,他却不得不极力讨好他。不但经常给他买玩具和零食,有时还偷偷用钱贿赂他。 但是明仔当着妈妈的面,会伸手接过他送的礼物,但一转身,就会把他送的东西丢进臭水沟。 陆小风心里就越发憎恶起他来。 有一天晚上,陆小风提着裤子从肖寡妇屋里走出来,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走过去一看,只见明仔坐在月光下,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正在石板上使劲地磨着。 那刀已被他磨得寒光闪闪,透着一股杀气。陆小风打了个冷战, 蓦地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做过的一件事。 十多年前,陆小风也正是读初中的年纪,他和母亲住在乡下老家。 那一年,他父亲刚刚病逝不久,就有一个被他叫做于叔叔的男人,天天晚上摸到他母亲的房间里来。 那时的陆小风虽然已是少年,但每天晚上仍然跟母亲睡在一个房间。 但是每当那个男人一来,母亲就会把他赶到外面房间睡觉。 少年的心,总是那么敏感,他当然知道那个姓于的男人跟母亲在房间里做什么,他感觉到母亲很快就会被这个姓于的男人从他身边抢走。 他心里十分痛恨那个“于叔叔”。 后来的一天晚上,他埋伏在屋后的山梁上。 山梁下有一条小路,是姓于的男人来往他家的必经之路。 半夜里,当那个男人哼着小曲从他家后门离去时,他从山上推下一块大石头,砰的一下,正好砸在那个男人身上。 那个混蛋哎哟一声,倒进路边深水湖里,再也没有浮起来。 半年后,母亲迫于生计,带他离开乡下,来到了城里。 后来母亲到环卫公司找了一份扫大街的工作,独自一人将他带大。 不知道为什么,陆小风一看到明仔,就想起了少年时候的自己,一看到明仔手里那把磨得亮森森的菜刀,就想起了那块被自己从山梁推落的大石头。 他心里顿时警惕起来。 他知道,自己要想继续和肖寡妇好下去,这小兔崽子已经成了他们中间的一块绊脚石。说不定哪天他跟肖寡妇在一起睡觉的时候,那把磨得锋利无比的菜刀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砍断他的脖子。 更要命的是,明仔还未成年,杀了人也不用抵命,自己如果死在他手里那就真是太冤了。 他正想着,明仔忽然回过头,默默地盯了他一眼,然后又埋下头去,专心致志地磨刀。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他那沉默的目光里,却透着一种蔑视和憎恨之情,就像两支冷箭,射进了陆小风的心脏。 陆小风只觉心头一寒,咬牙暗想:兔崽子,你想暗算老子,没门!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既然你想对老子不仁,那就休怪老子对你不义。 从这一刻起,他就对明仔动了杀机。 2 这一天,陆小风买了一条花裙子送给肖寡妇。 肖寡妇很高兴。两人抱在一起,正要亲热起来,忽然窗户外面传来一阵“霍霍霍霍”的磨刀声。 陆小风知道明仔又在外面磨刀了。 一想到那把明晃晃的菜刀说不定哪个时刻就会砍到自己脖子上,他就遍体生寒,顿时没了跟肖寡妇亲热的兴致。 他出门朝着明仔的背影吐了一口浓痰,就心情郁闷地跑到一家大排档喝酒去了。 一瓶白酒下肚,人就有些晕晕乎乎的了。“妈的,小兔崽子,老子总有一天要做了你!” 回去的路上,他还在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骂着。 回到家里,看见母亲房里的灯还亮着,不时有说话声和笑声从屋里传出来。 他就知道,那个被他叫做“芳姨”的女人,又到母亲屋里来了。 陆小风的母亲姓金,名叫金玉妹。 金玉妹搬进城后,独自一人带着儿子,很少与人交往。 半年多前,认识了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人,大伙都叫她芳姨。 芳姨在离陆小风家不远的街口开了一家十字绣店,生意一直不错。 芳姨跟金玉妹相识后,两人常来常往,关系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她经常来找金玉妹玩,两人在屋里一坐就是半天。 有时也请金玉妹去她店里玩,玩得太晚,就留她在店里住宿。 自从认识芳姨之后,一向忧郁沉默的金玉妹,性格也渐渐开朗起来。 陆小风听见母亲房里的说话声越来越小,笑声越来越轻,就蹑手蹑脚走到窗户下想听听她们在说些什么,谁知一不小心踢到凳子,人就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屋里的金玉妹和芳姨两个听到声响,慌忙跑出来,开灯一看,只见陆小风喷着酒气,竟然已经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金玉妹推了他一把,陆小风醉醺醺地翻个身,嘟囔着说:“别碰老子,明仔,你这小兔崽子,老子明天就把你做了……” 金玉妹吓了一跳,打了他一巴掌说:“要死的,乱嚼什么舌头!”就跟芳姨一起,一个人抓着他一只手,好不容易把他抬起,丢到了床上。 第二天,傍晚时分,肖寡妇正在店里忙着,忽然电话响了。 原来是有人打电话来买凉菜。 对方说价钱高一点没关系,但要求送菜上门。 肖寡妇说可以,又问对方住在什么地方。 对方说在东方豪苑建筑工地。 肖寡妇一听这个地址,就知道对方肯定是工地上的民工,忙把对方要的凉菜打好包,把明仔从屋里喊出来。 明仔平时虽然沉默寡言,但是个极其孝顺懂事的孩子,每天放学后,凉菜店里生意忙不过来,他都会出来给妈妈帮忙。如果有顾客需要送菜上门,跑腿的活儿也都落到了他身上。 肖寡妇把写着东方豪苑工地地址的纸片交给儿子,明仔推出自行车,将两包凉菜挂在车把上,跨上自行车,就去了。 东方豪苑的建筑工地在市区近郊,明仔踩了半个小时的单车,来到工地时,天色已晚,工地上亮着一盏一千瓦的灯泡,但四下里却静悄悄地看不到一个人影。 明仔毕竟还是个孩子,心里不禁有些发怵,大声喊道:“有人吗?我是来送凉菜的。” “送到这里来吧。” 一个瓮声瓮气地声音,从堆得高高的建筑垃圾后面传过来。 明仔这才松口气,遁声走去,来到建筑垃圾后面,却发现那里并没有人。正自疑惑,忽听身后脚步声响,还没来得及回头,一根麻绳就从背后绕过来,一下子套住了他的脖子。 明仔一惊,顿时喘不过气来,手里的凉菜掉到了地上,两只手使劲往后抓着,却什么也抓不到。 他把头拼命往后仰,翻着白眼往后看,终于看清楚了,在后面用绳子勒住他脖子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小风。 不用说,陆小风早就已经知肖寡妇凉菜店里的外卖,都是明仔负责送的。 这一切,自然都是他设下的圈套,他就是要借此机会,在这个废弃无人的工地上彻底拔除明仔这颗眼中钉。 陆小风用膝盖顶住明仔的后背,使劲勒紧绳子。明仔挣扎几下,很快就瘫在地上不动了。 陆小风丢下绳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害怕,他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 他跑到工地围墙外面的小溪边,洗了把脸,坐下休息一会,一颗怦怦直跳的心,这才渐渐平稳下来,忽然记起刚才勒死明仔的那根麻绳还丢在现场呢。 那可是作案工具,如果被警察捡到,会很容易追查到他头上的。 他只好再次回到工地,明仔躺在那里,尸体早已冰凉,麻绳就丢在他身边。 陆小风捡起绳子,又在工地上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才放心地离开。 3 明仔的死,对肖寡妇的打击很大。 为了显示自己的关爱之情,陆小风往凉菜店里跑得更勤了。 院子里没有了明仔那深怀敌意的目光和让人心惊胆战的磨刀声,陆小风自然再也没有任何顾忌。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天,陆小风突然被警察请进了公安局。 负责明仔命案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范泽天。 范队把陆小风“请”到公安局后,问他:“陆小风,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来吗?” 陆小风干笑一声,故作镇定地说:“阿Sir,什么事啊?是不是因为前几天我喝醉了酒在街上打架的事啊?“ 范泽天把眼一瞪,道:“陆小风,你少给我装蒜。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他挥一挥手,旁边一个年轻警察立即打开电脑,调出一段视频,点击打开。 范泽天说:“昨天晚上,我们收到一封匿名信,信封里有一张手机储存卡,卡里有一段视频。” 陆小风一脸莫明其妙:“什么视频?” 范泽天说:“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陆小风凑近电脑一看,只见那视频拍摄的正是东方豪苑建筑工地的情景。 灯光下,堆得像小山似的垃圾堆旁边,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手里提着两个用塑料袋装着的饭盒,慢慢走入镜头。 这个男孩,正是明仔。 突然,一条人影从垃圾堆后面悄悄转出,从背后蹑手蹑脚地靠近明仔。 明仔似乎觉察到了什么,正要回头,那人忽然拿出一根绳子,死死地勒住了明仔的脖子。明仔挣扎几下,就瘫在地上不动了…… 视频拍得不算清晰,但仍然可以从画面上清楚地辨认出,那个鬼影一样的作案凶手,就是陆小风。 陆小风的脸一下就白了,一屁股坐下去,叫道:“这视频是伪造的,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范泽天冷笑道:“我们的技术员已经分析过了,这段视频是没有经过任何加工的,视频内容真实可靠,绝非伪造。你陆小风,就是杀死明仔的凶手。” “你还有什么话说?” 旁边的年轻刑警两眼直瞪着陆小风,“现在证据确凿,你还不赶快招供!” 陆小风瞧了他一眼,把嘴一撇,低下头,半天不吭声。 年轻刑警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捋起袖子就要打人。范泽天拦住他说:“小李,别动粗,先让他在拘留室里好好想一想,明天再审他。” 小李瞪了陆小风一眼,“哼”了一声,这才罢休。 第二天一早,范泽天带着小李亲自提审陆小风。 谁知审讯刚开了个头,就有一名年轻的女刑警跑进审讯室,告诉范泽天说今天早上她开电脑时,发现警方的举报邮箱里收到一封邮件,里面是一段跟本案有关的视频,而且这个视频很可能会推翻警方目前所掌握的证据。 范泽天一怔,说:“有这样的事?我看看。” 他来到电脑室,女警打开邮箱里的视频给他看。 那段视频,跟昨天放给陆小风看的那段视频内容一样,都是拍摄的那天晚上陆小风勒杀明仔的场面,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范泽天看了一会说:“这不跟昨天的视频一样吗?” 女警说:“你再往下看就知道了。” 范泽天只好耐着性子往下看。 昨天的视频,只拍到明仔被陆小风勒杀,瘫倒在地上,就嘎然而止。 而今天的这个视频,却比昨天的拍摄时间长多了。 明仔倒地,陆小风离开之后,画面足足静止了四五分钟,范泽天正以为电脑死机了呢,躺在地上的明仔却忽然抽动了一下。 “哎哟,”旁边的小李不由大吃一惊,“这孩子原来没死!” 范泽天也大感意外,说:“看来只是被陆小风勒晕过去了。” 视频画面中,只见明仔拱动着身体,缓缓坐起,喘了几口粗气,把一只手撑在地上,看样子是想站起来。 就在这时,画面中忽然又闪进一条人影。 这人悄悄捡起地上的绳子,再一次残忍地勒住了明仔的脖子。 明仔无力地挣扎几下,就躺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那人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他已经死亡,这才丢下绳子,悄然离去。 画面又静止了几分钟,才看到陆小风一边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水珠,一边走到明仔的尸体边,拿起地上的绳子,转身离去。 这段视频的画面比昨天的更清晰,所以一眼就可以看出,最后勒死明仔的那个人,并不是陆小风,而是另一个人。 那是一个四十多岁年纪的高个子女人。 小李一拍大腿说:“原来勒杀明仔的凶手竟是一个女人。她这样做,摆明了是想嫁祸给陆小风呀。” 范泽天又认真地把视频看了一遍,最后敲着桌子说:“把这个女人的头像给我打印出来,立即搞清楚她的身份,随时准备抓人。” 4 小李很快就查清楚了勒杀明仔的那个女人的身份,她叫华芳,认识她的人都叫她芳姨,外地人,半年前来到这座城市,在青云路开了一家华芳绣庄。 范泽天听完汇报,立即带人对华芳实施抓捕。 可是当警车呼啸着开到青云路华芳绣庄门口时,却发现绣庄的卷闸门关得死死的,无论怎样敲门,也没有人开门。 范泽天就问旁边店铺的人,邻铺的人说刚刚还见芳姨开门做生意来着,听见警笛声往这边响过来,就急急忙忙关了铺门,也不知躲在屋里干啥。 范泽天知道情况有变,急忙叫人撬开门锁,掀起卷闸门闯进去一瞧,只见屋里悬着一根绳子,绳子上吊着一个人,约莫四十几岁年纪,正是他们要找的华芳。 范泽天一个箭步冲进去,跳到凳子上将她抱下来,一摸鼻息,早已气绝。 法医很快就到了。经过现场勘察,法医告诉范泽天说:“范队,你被人家骗了,死者并非女性,而是个男扮女装的男人。” “什么?” 范泽天不由一呆。 当天晚上,范泽天回到局里,再次提审了陆小风。 他问陆小风认不认识华芳? 陆小风说认识,我们都叫她芳姨。 范泽天说经过我们调查,你只是用绳子将明仔勒晕,明仔醒过来后,有人对他实施了第二次勒杀。最后杀死明仔的真凶,就是华芳。而且经过警方调查,华芳其实是个男人。 “嗬,好家伙,玩男扮女装呀!”陆小风嘴里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并没有显出多少吃惊的表情。 范泽天看在眼里,心中就想:这家伙果然早就知道华芳是个男人了! 他又说:“可惜警方找到华芳时,他已经上吊自杀。” 陆小风一怔,道:“这么快就死了?”脸上这才显出一丝惊诧之色。 范泽天忍不住一拍桌子道:“陆小风,你少给我装蒜了。其实这一切,都是你早已设计好了的,这个结果,也早在你的意料之中,是不是?” “阿Sir,别发火嘛。”陆小风笑嘻嘻地道,“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范泽天盯着他道:“你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华芳本来姓于,叫于志高,是一名乡村教师,十几年前,他在家乡离奇失踪,有人说他在跟村里一个寡妇偷情时被寡妇的儿子悄悄杀死了。我们已经跟当地派出所联系过,那个寡妇的名字叫金玉妹,她的儿子叫陆小风。” 陆小风摇头道:“你真是越说越没谱了,我要是杀了于志高,他又怎么能跑到这里男扮女装开绣庄呢?” 范泽天说:“如果我猜得不错,那是因为他命大,死里逃生,从阎王爷那里捡回了一条命。十几年后的今天,一个偶然的机会,于志高在城里与你母亲意外相逢,两人旧情复萌,很快就重续前缘。但是他怕你反对,所以男扮女装,以绣庄老板娘芳姨的身份示人。当然,他这一招虽然隐蔽,却仍然逃不过你的眼睛。你觉得这个男人会抢走你的母亲,于是就再次对他动了杀机。正好这时你跟肖寡妇好上了,而明仔成了你的一块绊脚石,于是你就想出了这招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之计。” 陆小风脸色苍白,半响才道:“你、你别含血喷人,我又有什么借刀杀人一箭双雕之计了?” 范泽天道:“你当然知道于志高对你也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你置之死地而后快。于是你就假装喝醉酒无意中向于志高透露了你要杀死明仔的计划。于志高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可以让你吃枪子的机会,于是他就开始跟踪你,将你在废弃的工地上勒杀明仔的全过程,用手机拍了下来。只要他把拍下的视频交给警方,你陆小风就死罪难逃。谁知明仔并未被你完全勒死,你刚一离开,他又活过来了。如果明仔不死,于志高的计划自然就会落空。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又上前把明仔彻底勒死。当然,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切正是你设下的陷阱。你早就知道他会这么做,所以故意只将明仔勒得闭过气去。而于志高勒杀明仔的过程,也被你事先藏好的手机全部拍了下来。这样一来,勒杀明仔的真凶,就变成了于志高。难逃死罪的人,也就是他了。于志高见到警察要来抓他,就知道自己的罪行败露了,最后无路可走,只好畏罪自杀。” 陆小风抬头瞧着他冷笑道:“警官,你说的这些,都只是你毫无根据的推理而已。” “我们的技术员检查过于志高和你的手机,已经可以确认,那两段视频,是分别使用这两部手机拍摄的。” “就算你的推理成立,我既没有杀死明仔,也没有杀死于志高,并不算犯法吧?” 范泽天说:“我只是有一件事搞不明白,你拍摄的那段视频,不迟不早,正好在你被抓的那天晚上发到了警方的邮箱里。你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还有同伙在暗中帮助你?” 陆小风说:“你不知道现在的电子邮箱有定时发送邮件的功能吗?” 范泽天说:“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警方哪天会去抓你呢?” 陆小风狡黠一笑说:“这个其实挺简单的。想要我告诉你,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说吧。” “你们警方收到的两段视频,应该只有警方内部人员可以看到,不会外传,对吧?” “这个当然。” “那就好。我还想跟肖寡妇重续前缘呢。如果你答应我不将视频外传,我就把我的方法告诉你。” “好。我答应你。” 陆小风得意一笑,说:“我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把视频保存到邮箱里,每天都将邮件设置为当天晚上自动发送。如果那一天我平安无事,我就在邮件还没有发送出去的时候重新设置一遍。我是网吧里的老油条了,这点技术活当然难不倒我。这样一来,就能保证无论我哪天被抓,这段能证明我清白的视频都会在当天晚上发送到警方邮箱。邮件发送早了,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如果发送迟了,估计我得要在公安局里吃不少苦头。”说到这里,他用眼睛瞟了瞟坐在范泽天旁边的刑警小李。 范泽天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说:“这个办法,确实挺简单的。” 陆小风把戴着手铐的双手朝他举了举,笑嘻嘻地说:“阿Sir,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反正我也没杀人,现在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范泽天沉着脸道:“你就想出去?做梦吧。明仔虽然不是你杀死的,但你的行为已经构成杀人未遂罪,而且情节恶劣,依照刑法,法官判你个十年八年也不算过分。你就洗干净屁股等着坐牢吧。” “什么?我没有杀人,也要坐牢?” 陆小风顿时瘫软下去。 (第一季完,请看第二季) 《诡案罪2》 作者:岳勇 上市时间:2014.11 出版社:群言出版社 编辑推荐 洗净罪恶的双手,令死者闭眼,让生者入睡。谋杀现场、连环犯罪、惊魂血案、毁尸灭迹。极度恐怖席卷而来,最终的真相让你不寒而栗! 每一个案件,作者并没有草率结案,而是层层推进,百转千回,让人以为看到了真相,到最后一刻却惊觉真相的可怕,令人顿时不寒而栗。阅读性极强,推理性极强,不失为当下悬疑推理、凶案小说的又一经典之作! 内容简介 本故事分为四部讲述。本书是故事的第二部。 主人公“我”从警校毕业后,进入公安系统工作。我的理想是当一名刑警,可是领导却把我安排到档案科坐班。为了工作的需要,我开始翻看档案架上那一卷卷落满灰尘的档案。随着阅读的深入,我发现了许多案件的侦破档案,一个个故事读来既使人警醒,又引人深思。故事惊险曲折,充满悬念,其精彩程度,绝不亚于一部绝妙的侦探推理小说…… 第一章 寻找孩子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双尸情杀案 案件编号:A52315716020120419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2.4.19 结案时间:2012.6.4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刑警李鸣正在值夜班。 夜已深沉,值班室里静悄悄的,李鸣打个呵欠,为了给自己提提神,他掏出手机,开始翻看女友的照片。 他正看得入神,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女人闯进值班室,对着他喊:“警察同志,孩子,请帮我找找孩子……” 这女人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头发花白,面容憔悴。 她边说边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李鸣看。 那是一张布满折痕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留着平头,穿着一件白衬衣,正冲着镜头咧嘴笑着。 李鸣指着照片问:“就是这孩子不见了吗?” 女人点点头说:“是、是的。” 李鸣又问:“孩子不见有多久了?” 女人低着头说:“很久,已经很久了……” 李鸣皱起眉头说:“很久了?怎么现在才来报案?” “我、我有事情耽搁了……”女人显得有点神情质,忽然一把抓住李鸣的手,央求道,“警察同志,请你一定要帮我找到这孩子,一定要……” 李鸣安抚她说:“儿童失踪案可不是小事,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争取尽快帮您把孩子找回来。对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孩子失踪的?还有,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联系电话是多少?有什么消息,我们好及时通知你。”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正要给她做报案笔录,那女人却忽然站起来说:“我、我没有住址,我自己会到公安局来等消息的。” 女人说完,又急匆匆走了。 李鸣“哎、哎”地叫了两声,追到门口,只见大街上静悄悄的,昏暗的路灯下,早已不见那女人的踪影。 他不由嘟囔了一句:这叫什么事,该不会是报假警吧? 他回到值班室,却见那张照片还留在桌子上。 他拿起照片仔细瞧了瞧,忽然觉得照片上的小男孩似乎有点眼熟,但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难道这失踪孩子,是自己认识的人? 他不禁有些为难。 这女人神经兮兮的,除了一张照片,什么也没有留下,按规定肯定不能给她立案。 可是万一人家是真的丢了孩子呢? 如果自己不记录上报,把找孩子的事耽误了,那责任可就大了。 但是,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精神有问题,半夜三更报假案呢?自己郑重其事的记录上报,不被同事笑死才怪。 他想了一下,把照片揣进口袋,决定还是先不要把这事上报领导,自己利用业余时间先调查一下,如果这孩子真的失踪了,就马上申请局里立案侦查。如果是接了个假警,也不至于让同事笑话。 第二天下班后,李鸣拿着照片,走访了附近几间小学,老师们都说照片上的孩子并不是他们学校的学生。 接下来几天,李鸣又扩大查找范围,把市区所有小学都调查了一遍,仍然没有人认识这个孩子。 与此同时,李鸣还把那晚前来报警的女人的特征告诉了巡警大队的同事,请他们出街巡逻时留意一下,如果看见这个女人,立即通知他。 可是一个星期过去了,无论是查找孩子,还是寻找那个女人,都没有半点儿消息。 李鸣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自己接了一个假警。 他庆幸自己当初作了正确的决定,如果真的把这个疯女人的假警情郑重其事地记录上报,肯定要被大队长范泽天批评。 星期六这天,李鸣难得的没有加班任务,在家里休息。 他父母亲也在家里。 李鸣的父亲名叫李则刚,在市委组织部工作,他母亲叫白敏,是市人民医院一名儿科医生。 吃完早餐,白敏就打开阳台上的洗衣机,开始洗衣服。 她拎起李鸣昨晚换下的警服,顺手摸了一下,感觉口袋里似乎有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一张旧照片。再仔细一瞧,忽然“呀”地叫了一声,喊道:“老李,快过来看看!” 李鸣的父亲李则刚正戴着老花镜坐在客厅看报纸,听见叫声走过来,看见妻子手里的照片,先是一愣,赶紧扶扶老花镜,凑近认真细看,也“咦”了一声。 李鸣正在屋里玩电脑,听见父母惊疑地叫声,好奇地走出来张望,看见父母拿着那张照片在看,不由一怔,问道:“爸妈,你们认识这孩子呀?” 白敏与丈夫对视一眼,没有回答,只是神情紧张地盯着他问:“儿子,你老实告诉妈,这张照片是哪里来的?” 李鸣被母亲郑重其事的表情弄得一头雾水,就把那个疯女人拿着这张照片报假警的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白敏和丈夫听完,顿时变了脸色,虽然没有说话,两人眼里却都掠过一丝担忧之色。 李鸣看出了端倪,忙问:“你们是不是认识照片上这孩子啊?他是谁?是不是真的失踪了?” 白敏跟丈夫交换了一记眼色,叹口气说:“傻孩子,你没看出来,这照片根本不是现在拍的吗?” 李鸣说:“嗯,确实,我也觉得这应该是一张旧照片。可这孩子到底是谁呀?我刚刚看到照片的时候,也觉得有点眼熟呢,难道真是咱们家的熟人?” 李则刚看着他叹口气说:“鸣儿,这照片上的孩子,就是十五年前的你呀。” 李鸣吓了一跳,睁大眼睛道:“老爸,你不是开玩笑吧?如果是我,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这孩子已经十来岁了,按理说照过这样的照片,应该记得的呀。” “唉,鸣儿,此事说来话长啊。” 白敏端详着手里的照片,眼圈发红,声音哽咽地说,“其实你并不是我们亲生的孩子,你是我和你爸收养的。你的亲生爸爸姓陆,你的亲生母亲名叫芳菲。这事啊,还得从十五年前说起……” 2 十五年前,青阳市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凶杀命案。 当时的教育局长陆进一和妻子芳菲被人用匕首刺死在自己家中,他们刚满十岁的独子陆鸣因为藏身衣柜而躲过一劫。 陆进一本是市一中的一名生物课老师,后来跟同校的女教师芳菲结了婚。 据说芳菲出身高干家庭,娘家的背景非常硬,也正是因为老丈人的提拔,陆进一很快就当上了学校的副校长,两年后调到教育局做办公室主任,又过了几年,就成了教育局的一把手。 对于陆进一的死,当时坊间主要有两种传说。 一是说他当上教育局长之后,在教师岗位调整和一些学校的基建项目上搞暗箱操作,捞了不少好处费,以至被黑道上的人盯上,最终夫妻双双丧命。 还有一种说法,说是他在官场太得意了,给自己树了不少政敌,最后被竞争对手买凶杀人。而作为这桩命案中唯一的幸存者,陆进一十岁的儿子陆鸣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医生说他极有可能是在衣柜缝隙中目睹了父母亲被杀的经过,受到强烈刺激,所以患上了失忆症。 后经警方查明,制造这起血案的凶手,竟然是一个女人。 不久之后,这个名叫肖尔岚的女凶手迫于警方压力,自动到公安局投案自首,交待了一切。 肖尔岚是陆进一曾经教过的一名学生,因为长得漂亮,深受陆进一喜欢,常常叫她到办公室谈心。哪个少女不怀春?一来二去,两人间便发生了不伦之恋。 肖尔岚为了不给身为教师的恋人造成负面影响,毅然退学,悄悄在校外租了房子跟陆进一同居在一起,甚至还怀上了陆进一的孩子。 可就在她满怀幸福地憧憬着与恋人未来双栖双飞的美好生活时,陆进一却闪电般跟学校一个貌不出众的高干子女结婚了。 陆进一结婚后,仍然与肖尔岚保持来往。 他告诉肖尔岚说,自己只是想借助芳菲父亲的实力帮自己走上仕途,一旦自己在官场上站稳脚跟,就立即跟芳菲离婚,马上跟她结婚。 痴情的肖尔岚这一等,就是十余年,眼见陆进一都已经当上了局长,却仍然没有兑现承诺的意思,她终于从幻想中清醒,这才明白这个男人由始至终都在欺骗自己。 她恨由心生,杀心顿起,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潜入陆进一家,趁其不备,用匕首杀死了他和他妻子。 最后,肖尔岚因为故意杀人罪但有自首情节而被判了死缓。 而那个因为目睹父母被杀深受刺激而失去记忆的孩子,最后被陆进一的好友李则刚夫妇收养。 李则刚和妻子白敏结婚多年,一直未能生育,收养这个孩子之后,一直爱护有加,视若己出。 这个孩子也渐渐从失忆的阴影中走出来,在这个新家庭过上了新生活。 后来,他考上警校,毕业后当了一名警察。 李鸣听父母亲说到这里,已渐渐明白过来,问道:“那个被你们收养的孤儿,就是我,对吧?” 白敏看着他激动的表情,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叹息一声,轻轻点点头。 李鸣不由心中悲然。 他原本就很奇怪,为什么自己小时候的记忆是一片空白,一直以为是因为自己记忆力不好,想不到却是因为自己小时候曾经历过一场如此惨变,致使自己失去记忆。 他看着那张照片,问:“这照片,真是我十岁前的样子吗?” 李则刚说:“是的。我和你妈,怕你看到小时候的东西,会勾起以前痛苦的记忆,所以已经将你十岁前的所有东西都处理掉了。想不到竟然还会有人拿着你小时候的照片来寻找你。” 李鸣“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地问:“我小时候的东西,真的一样也没有留下来吗?” 李则刚想了一下,默默地走回屋里,拿出一个密封的透明小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一些看上去像花生粒一样的东西。 李则刚说:“其他东西都处理掉了,只有这个瓶子,是放在你父亲书房保险柜里的,看得出他很珍惜,所以我就替你保存了下来。” 李鸣接过瓶子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李则刚说:“我也不知道,看上去像是什么珍稀树种的种子。你父亲是大学生物系毕业的,我记得他平时喜欢研究植物学,就算当了局长,也常常看这方面的专业书籍,有些还是英文原着。” 李鸣又问:“那个拿着照片寻找我的女人,是我原来那个家的亲戚吗?” 李则刚想了想,摇摇头说:“应该不是,我跟你亲生父亲关系不错,他有什么亲戚,我大概都知道。再说要真是亲戚找你,也不可能等到十五年后再来找你。” 李鸣皱着眉头问:“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呢?” 李则刚与妻子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李则刚说:“根据你的描述,我猜那个女人不是别人,应该就是肖尔岚。” 李鸣吓了一跳:“杀死我父母的凶手?” “我听说她坐牢之后,由死缓改为了无期徒刑,几年前又因为检举同狱室囚犯的越狱计划而立功减刑至十五年。现在算来,也正是她出狱的时候了。” 李鸣奇怪地道:“她找我干什么呢?” 白敏说:“儿子,你不知道,这个女人的心可毒了。我看一些报纸上报导说,她在入狱前曾放出狠话,说后悔没有将陆进一这负心汉全家杀尽。” “难道她对我亲生爸爸的仇恨还没有消除,出狱后还要继续追杀当年那个从她屠刀下逃掉的孩子?” 李则刚面色凝重,点点头说:“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你看她为了寻找仇人的孩子,都找到公安局去了,这不正说明她恨意未消,杀意正浓吗?” 李鸣做梦也没有想到,那天晚上报警寻人的疯女人,竟是自己杀父杀母的仇人。 他咬着牙恨恨地道:“她不来找我更好。她若敢来找我,我一个警察,难道还会怕她一个老女人不成?” 白敏说:“儿子,你可千万不要大意。那女人刚从牢里出来,虽然看上去显老,好像已经有五十多岁了,但实际上应该也才四十多岁年纪,完全有能力杀人。再说你在明处,她在暗处,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拿着一把刀从背后跳出来对付你?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怕她会对蓉蓉不利呀。” 李鸣听她提到“蓉蓉”这两个字,不由心头一软。白敏说的“蓉蓉”,正是他的女朋友宋蓉蓉。两人已经相恋多年,正准备下个月结婚呢。 宋蓉蓉是青阳市常务副市长宋平的女儿,身份特殊,如果那个刚出狱的疯女人通过别的途径打听到他目前的情况,进而知道了他和宋蓉蓉的关系,不敢贸然找他,却去找宋蓉蓉的麻烦,那岂不是更糟? 李鸣低头想了一下,下定决心似的说:“爸妈,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的。” 3 回到局里上班后,李鸣把自己遭遇的情况,向自己的顶头上司——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作了汇报。 范泽天听罢,眉头一皱说:“肖尔岚这个女人,还真能折腾啊。坐了十五年牢出来,居然戾气未灭,杀心不死。” 李鸣有点意外,问:“范队,你认识这个女人啊?” 范泽天说:“何止认识,十五年前,陆进一夫妇命案,就是我师父带着我和其他几个同事一起侦破的。这个案子虽然早就破了,可还有一些谜团留在我心里,一直未能解开,既然她又回来了,说不定这正是一个解开陈年旧谜的机会。” 李鸣“哦”了一声,说原来如此。又问:“范队,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关键是她在暗处,咱们想找她也找不到。”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你也不用着急,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了她的动向,了解了她的意图,想要对付她也并不困难。你先回去上班,容我再想想办法。” 下午的时候,范泽天把李鸣叫过去说:“我已经想到对付肖尔岚的法子了。这几天你不用在刑侦大队上班了,每天换上便装,到大街上巡逻去。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办。” “这就是你想的法子啊?”李鸣一头雾水,担心地问,“靠不靠谱啊?” “山人自有妙计。”范泽天胸有成竹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就放心好了,我们保证在你和蓉蓉结婚前抓到这个女人,让你们安安心心地举行婚礼。” 李鸣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嘟囔着领命而去。 从第二天开始,他就换上便装,在几条城区街道上巡逻。 他以为范泽天的意思是叫他自己去大街上寻找那个疯女人的踪迹,可是他在大街上溜达了三天时间,也没有瞧见那女人的影子。 眼见婚期将近,肖尔岚这颗定时炸弹还没有被清除,他心里不由烦躁起来。 第四天中午,李鸣正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步行街上转悠,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他以为有警情,立即大喝一声:“我是警察!”就往围观的人群中挤去。 挤进人群一看,只见范泽天带着几名穿便衣的兄弟,正将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按在地上。 他蹲下身一瞧,那女人正是肖尔岚。 范泽天舒了口气,对他道:“你向我汇报情况后,我就调查过了,这个女人在那天晚上报警寻人之后,又去你小时候那个家附近打探过情况,所以我料定她已经知道当年那个劫后余生的孩子就是你。她如果真想杀你,绝不敢跑到公安局动手,所以我才叫你身着便装在外巡逻,将她引出来。我则带几个兄弟在你附近盯着,只要她一现身,咱们就立即收网。这不,她还真上当了。” 肖尔岚被人从地上拖起,手上早已上了铐子。 她上下打量李鸣一眼,半信半疑地问:“你、你真的就是陆进一的儿子?” 李鸣恨声道:“十五年前,你杀了我亲生父母,坐了十五年牢出来,居然还想要杀我,你这女人,也忒狠毒了些!” “杀你?”肖尔岚先是一愣,接着又厉声大笑起来,盯着他道,“那是当然。你是陆进一的孽种,我曾经发过誓,陆进一给我造成的伤害,我要加倍奉还,我不杀他全家,誓不罢休。哈哈,不杀他全家,誓不罢休!”说到最后,已是歇斯底里,声如厉鬼。听得在场的人都止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李鸣本来还只是根据种种迹象推测她可能想要对自己下毒手,现在听她亲口承认,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寒意,如果不是范队想出这招引蛇出洞的妙计将她抓住,后果还真不堪设想。 范泽天命人将肖尔岚押上警车,又拍拍李鸣的肩膀,笑道:“好了,咱们已经帮你拆除了这个定时炸弹,你的婚假局里也批下来了,你就回去安安心心地准备做你的新郎倌吧。” 看着肖尔岚被警车带走,李鸣心头一块巨石总算落地了,回到家里睡了个安心觉。 第二天一早,李鸣约了女友宋蓉蓉在上岛咖啡见面,两人一边喝咖啡,一边商量布置新房的事。 宋蓉蓉是李鸣的高中同学,现在是一所中学的英语老师。虽然她是市长家的千金小姐,却没有一点官小姐的脾气,遇事能处处为别人着想,这也是李鸣最欣赏她的一点。 宋蓉蓉放下咖啡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李鸣道:“听白阿姨说你最近遇上了一点麻烦事,是吗?” 李鸣不由暗暗责怪妈妈多嘴,忙说:“没事,我都已经处理好了。” 宋蓉蓉还想问什么,提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接听,居然是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范泽天打来的。她有些意外。范泽天在电话里说有事找她,问她能不能到刑侦大队来一下。 宋蓉蓉诧异地问:“是什么事?” 范泽天说:“你先过来吧,咱们见面详谈。” 她说:“那行,我正跟李鸣在一起,我叫他开摩托车送我过去。” 范泽天说:“不用了,还是你自己一个人过来吧,先不要告诉李鸣是我找你。” 宋蓉蓉更是心生疑惑,看了坐在对面的李鸣一起,心想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范队长只能跟我说却不能跟李鸣说呢? 她点了一下头,说好的,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对李鸣说:“不好意思,我有急事,要先走了。”说罢丢下目瞪口呆的李鸣,急匆匆走了。 4 三天后,李鸣和宋蓉蓉的婚礼,在青阳大酒店如期举行。 双方父母和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好不热闹。 当李鸣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给新娘戴上结婚戒指时,宋蓉蓉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也有一件重要的礼物送给你。” 李鸣问:“什么礼物?” 新娘子调皮一笑,说:“天机不可泄漏,等下你就知道了。” 婚礼结束之后,在众人的簇拥下,新郎新娘坐着婚车,回到了自己的“爱巢”。 早在半年之前,李鸣和宋蓉蓉就已在新城区买了一套房子作为婚房。 但是结婚之夜,当李鸣拉着新娘的手,推门走进自己的新房时,却愣住了。 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新房里,居然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范泽天,另一个人居然是肖尔岚。肖尔岚穿着一件十分喜庆的大红衣裳,显得十分怪异,看见李鸣,竟有点手足无措。 李鸣在婚礼上喝了点酒,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扭头问新娘子:“我们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范泽天就笑了起来,说:“绝对没有,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你这位新郎倌呢。” 李鸣觉得有点晕,看看大队长,又看看肖尔岚,再看看一脸平静仿佛早已知晓一切的新娘子,奇怪地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泽天看肖尔岚和宋蓉蓉都不说话,只好站起身说:“还是由我来说明一切吧。” 原来那天他将肖尔岚铐回去之后,立即就发现了一个疑点,肖尔岚虽然亲口承认她尾随跟踪李鸣,是想要杀他,可是从她身上却并没有搜出任何凶器。 另外,其实范泽天心里还藏着一个更大的疑点,十五年前,肖尔岚闯进陆进一家里,杀害陆进一夫妇时,虽说李鸣机灵地躲进衣柜逃过一劫,但是他所藏身的那个衣柜,既不牢固,也不隐蔽,如果肖尔岚真想杀掉陆进一一家三口,她只要稍微搜寻一下,就可以发现李鸣的藏身之所。也就是说,她当年完全可以轻而易举杀死这个孩子,但是她放过了他。 而十五年之后,这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了一个刑警,她却再次扬言要杀死他。这是为什么呢? 审讯中,面对范泽天的追问,肖尔岚最后终于说出了实情,原来她十五年前并没有杀李鸣之心,十五年后的今天,更没有伤害他之意。因为李鸣是她生下的孩子。 二十几年前,陆进一与官二代芳菲结婚之后,因为芳菲的身体原因,夫妻俩一直未能生育孩子,而这个时候,被陆进一金屋藏娇的肖尔岚正好怀上了他的孩子。 当肖尔岚生下孩子之后,陆进一将孩子抱回家,对妻子说是自己收养的一个外地女人的孩子。芳菲盼子心切,不疑有他。 芳菲是个特别爱面子的女人,她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于是她假装怀孕,还向单位请了产假,带着孩子去外地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回来之后就说这孩子是自己生下的,竟也没有人怀疑。 而陆进一则安抚肖尔岚说,先把孩子让芳菲带着,孩子五岁之前,他一定离婚娶她,到时孩子自然就会回到她身边。 痴情的肖尔岚苦苦等了五年,又等了五年,眼见孩子都满十岁了,陆进一却早已忘记当初的诺言。 肖尔岚一气之下,就对陆进一这个负心汉和他妻子芳菲起了杀心。 当她用匕首刺死陆进一夫妇时,其实已经发现了躲在衣柜中的孩子。 但是虎毒不食子,她怎么忍心向自己的亲生儿子痛下杀手呢? 即便是后来被警方逮捕归案,她也没有说出这孩子是她生下的。 因为她知道,如果她说出孩子的真实身世,别人知道这孩子是杀人凶手所生,孩子以后必定会受人白眼,遭人歧视。 她只是悄悄藏了一张孩子十岁时的照片,服刑的时候,一有时间就拿出来看看。 当她刑满出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拿着照片寻找自己的孩子。 她先是拿着照片去公安局报警,想请警察帮自己找孩子,可是值班警察很仔细地询问她的身份,她很快就犹豫起来,如果警察知道自己是个杀人犯,还会帮她找孩子吗? 所以那天夜里,她在公安局值班室报警的时候,并没有把情况说完整,就急匆匆走了。 后来她决定自己去寻找孩子。 她先从孩子原先住的地方找起,一步一步打听,终于打听到孩子被市人民医院一位女医生家里收养了,根据这条线索,最终知道了,原来那晚在公安局值班室接待自己的那个年轻警察,就是自己的孩子。 她恨不得立即就找到孩子的工作单位,与孩子相认。 可是时隔多年,孩子还会认她这个杀人犯母亲吗? 她犹豫了。 最后她决定,不要打扰孩子目前的幸福生活,只远远的好好看看孩子,了却自己这桩心愿,然后就回乡下老家过平静的日子。 谁知她在尾随跟踪自己儿子的时候,却被警察当成心怀杀意的歹人当场逮捕。 她知道儿子即将与市长家的千金小姐结婚,当时围观的人那么多,她若当场说出真相,如果被别人知道儿子有个杀过人的母亲,市长竟然要跟一个坐过牢的女人做亲家,那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说不定还会影响儿子的婚事呢。 所以当警察喝问她跟踪李鸣,是不是想对他下毒手时,她一时想不到别的借口,只好违心地点头承认。 范泽天了解真相之后,就想立即告诉李鸣,可是肖尔岚却央求他不要说,她担心的不是儿子认不认自己这个母亲,而是怕那位市长的女儿,她未来的儿媳妇不认她这个婆婆,会令儿子难堪。 范泽天想了一下,觉得这件事还真得要从宋蓉蓉身上打开缺口。于是他打电话,把宋蓉蓉请到刑侦大队,让她跟肖尔岚见面。 知道真相之后,善良的宋蓉蓉哭了。 作为一个杀人凶手,肖尔岚已经服刑,受到应有的惩罚;她处处为儿子着想,为了不让儿子难堪,甚至违心地承认自己想要动手谋杀亲生儿子,作为一个母亲,她是伟大的;她为一个男人付出所有的青春和痴情,却没有得到一丝回报,最后只能拿起屠刀为自己讨还公道,作为一个女人,她又是可怜的。宋蓉蓉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心里想:我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母子相认! 她邀请肖尔岚以新郎母亲的身份参加自己的婚礼,但肖尔岚怕给儿子丢脸,极力推辞。最后只好在范泽天的安排下,避开所有的人,以这种方式与李鸣母子相见。 李鸣听到这里,几乎惊呆了,扭头看着妻子,问:“这、这是真的吗?” 宋蓉蓉点点头说:“是的,这就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 李鸣怔怔地看着肖尔岚,几日不见,她头上又增添了许多白发。他心头一痛,上前一步,拉着她粗糙的手,问:“你、你真是我妈?” 肖尔岚拘谨地站起身,叫一声“孩子”,眼泪就流了下来。 “妈,你为什么不早说?”李鸣像个孩子似的扑进母亲怀抱,母子俩抱头痛哭。 5 母子相认后,肖尔岚心愿已了,执意要回乡下养老,李鸣自然不同意,小夫妻俩再三挽留,肖尔岚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她每日里给儿子儿媳买菜做饭,做些家务活,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距离李鸣的房子不远,有一座青阳山,山上林木葱郁,植被丰富,肖尔岚一有空闲,便要去山上走走。 起初李鸣以为母亲是想去山上锻炼身体,一天傍晚,他陪母亲上山,肖尔岚告诉他说,以前陆进一,也就是你父亲,经常到这山上来。当时这里还是郊区,离市区远着呢,想不到现在这片荒山旷地竟被开发成了热闹的新城区,真是用沧海桑田来形容,也不过分呀。 李鸣问:“我父亲,他为什么喜欢到这山上来?” 肖尔岚说:“你忘了你父亲是学什么专业的了?他大学里读的是生物学,他很喜欢研究植物方面的知识,其实他的最初理想是当一名植物学家。他说这山上气候适宜,植物物种丰富,很值得研究。他的脚步几乎把这座方圆一百多平方公里的青阳山踏遍了。” 李鸣看着母亲脸上露出的一丝悲凉笑意,这才明白母亲之所以喜欢到这山上来走走,其实是因为她想用这种方式来怀念父亲,时至今日,她心里其实还是念着父亲的呀。 这天晚饭后,肖尔岚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问李鸣道:“你爸陆进一,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吗?” 李鸣摇头说:“没有,李爸和李妈说,他们收养我的时候,怕我看见熟悉的东西勾起痛苦回忆,所以就把我小时候的东西都处理掉了。” 他想了一下,又说,“对了,李爸交给我一样东西,说是在我爸保险柜里找到的。”他把李则刚交给他的那个透明小玻璃瓶拿出来给她看。 肖尔岚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是花生米吗?” 李鸣摇头说:“不是,是种子,我上网查过了,这是一种叫克罗拉多蓝杉的杉树种子。这种树主要生长在美国,在中国来说,是很珍贵的,二十几年前在中国就更罕见了。” 肖尔岚“哦”了一声,说:“如此珍稀的树种,难怪你爸要把种子收藏起来。这种树应该长得很好看吧?” 李鸣见她感兴趣,就打开电脑,上网搜索到这种克罗拉多蓝杉的图片,给她看。 肖尔岚只看了一眼,人就怔住了,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种树。” 李鸣说:“这不奇怪。现在有些大城市开始从美国引进这种树木作为城市景观树,所以现在在国内也可以见到这种树。” 第二天早上,李鸣刚到单位,大队长范泽天就通知他,有紧急任务,立即带枪出警! 李鸣立即与十余名刑警在院子里集合,然后跟着范泽天上了一辆警车,向着新城区方向进发。 警车一直开到青阳山下,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下。 范泽天带领大家沿着一条小路往山上走去。 来到山腰,一位刑侦大队的同事正在路边等着他们。 范泽天走上去问:“情况怎么样?” 那名侦查员往大山深处指了指,说:“大约十五分钟前,目标往前面走了。小刘已经跟上去,我叫他每隔五十米留下一处记号。” 范泽天立即加快脚步,带领大伙往山林里走去。 这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林中树影幢幢,荆棘丛中,竟透出一阵阴森之意。 众人扒开灌木,艰难前行。 走不多远,看见前面一株大树上用白色粉笔画着一个箭头,应该是侦查员小刘留下的记号。 范泽天带领众人沿着箭头指引的方向继续前行。 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行走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知究竟走到了青阳山的哪个方向,粉笔箭头忽然消失了。 范泽天正觉得疑惑,侦查员小刘忽然从灌木丛中跳出来,说:“范队,目标就在前面二十多米处。”范泽天立即示意大家就地隐蔽。 李鸣以为是抓捕深山毒贩,顺手就把腰间手枪拔了出来,伏在地上,轻轻扒开前面的杂草,悄悄探头向前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女人,女人背上背着一把锄头。再一细看,这女人头发花白,身形瘦削,居然是他母亲肖尔岚。 他大吃一惊,张开嘴巴正要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却被旁边的范泽天一把捂住嘴巴。 范泽天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镇静点,如果不是队里人手紧张,我还真不该叫你来!” 李鸣彻底糊涂了,小声问:“队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她怎么了?” 范泽天说:“回头再跟你细说,现在你只要听我的命令就行。” 李鸣只得趴在地上,再也不敢出声。 只见肖尔岚停住脚步,左右瞧瞧,最后在三棵奇怪的大树中间站定。 之所以说这是三棵奇怪的树,是因为这三棵树和周围的树木明显不同。 这是三棵高约十米的大树,树形有点像金字塔,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它的叶子竟然是蓝色的。 三棵树种植的地点形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而肖尔岚正站在这个三角形的中间。 李鸣忽然记起,这种生长着蓝色树叶的大树,不正是自己昨天在网上看到的克罗拉多蓝杉吗? 肖尔岚在三棵克罗拉多蓝杉中间大概确定了一下方位,就抡起锄头,在地上挖掘起来。树林里异常安静,除了一下一下的挖土声,李鸣还能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心跳起。 肖尔岚大约向下挖掘了一米深,就听得“当”的一声,似乎是锄头碰到了什么铁质的东西。 她又小心地向下挖了几下,然后跳下泥坑,用手扒拉一阵,最后从泥土里抱起一个黑沉沉的铁箱子。箱子外面挂着一把生锈的大锁。 她找来一块石头,用力敲掉大锁,打开铁箱,里面是一个密封的木箱,撬开木箱,里面装着一个牛皮包。 她把牛皮包从箱子里拿出来,打开,皮包里装着的,竟是满满一皮包黄灿灿的金条。 肖尔岚抱着金条,仰天大笑:“陆进一啊陆进一,这些是我应得的。你误我一生,这些黄金,就算是对我的小小补偿吧!” 6 李鸣尚未反应过来,范泽天大叫一声:“行动!”人已闪电般蹿出。 其他人跟着跳出来,冲向肖尔岚。 肖尔岚看见警察从天而降,不由大吃一惊,背上金条就欲夺路而逃。 范泽天举枪喝道:“站住,放下包,要不然我就开枪了!” 肖尔岚只得站住,丢下皮包,抬头看见李鸣也在警察队伍里,顿时眼里掠过一丝惊慌之色。 李鸣看看她,又看看范泽天,忍不住问:“范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她……” 范泽天说:“你父亲陆进一,当年利用职务之便,将市里许多学校的基建项目承包给一些跟自己有关系的建筑公司,他自己从中收取巨额好处费。后来他觉得把钱存在银行不安全,于是就把受贿所得的三百多万元全部买了黄金,秘密埋藏起来。只可惜当纪委正准备调查他的时候,他突然被肖尔岚杀死了,这桩受贿案也就不了了之。而这些黄金的下落,也就成了一个不解之谜。当年在办案过程中,我们警方得到了两条线索,第一,陆进一很喜欢到这青阳山来研究山上的植物,通过一些间接证据,我们有理由相信,他把黄金埋藏在了这座山上。可是青阳山方圆一百多平方公里,又找不到他留下的明确记号,所以谁也没办法找到这些黄金。第二条线索是,陆进一的情人,也就是肖尔岚,很有可能知道这笔黄金的事。但是她因杀人被捕之后,对于这个问题一直不肯交待。警方也无法根据这条线索查下去。但是有一句古话说得好,青酒红人面,黄金动人心,我们有理由相信,肖尔岚出狱之后,一定会去寻找这些黄金。从陆进一埋下黄金到现在,黄金的价格已经翻了三四倍,当时价值三百多万的黄金,现在至少可以卖一千多万。面对这么巨大的一笔财富,肖尔岚不可能不动心。” 李鸣盯着他问:“所以你就派了两个侦查员,一直在跟踪调查我妈妈?” 范泽天说:“是的。” 李鸣渐渐明白过来,父亲当年在山上埋藏下这些黄金,为了避免被别人找到,所以做了一个十分巧妙而隐蔽的记号。 他在埋藏黄金的地方,种下三棵克罗拉多蓝杉的种子。 这种进口树种开头几年生长极慢,所以这时候如果有人想找这些黄金,几乎无迹可寻。 等数年之后,纪委不再盯着他,风声过去,这些克罗拉多蓝杉长大,也就成了他日后寻找这些黄金的绝妙记号。 母亲也许知道父亲将黄金埋藏在了青阳山,她每日上山转悠,其实就是在寻找黄金,可是却无法找到埋藏黄金的具体位置。 也许在她上山转悠的过程中,早就发现了这三棵奇怪的克罗拉多蓝杉,但当时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直到看到父亲留下的那瓶克罗拉多蓝杉种子,她才猜到这三棵树极有可能就是父亲留下的记号,于是决定带着锄头上山来挖掘黄金。 肖尔岚恨恨地瞪了范泽天一眼,说:“你说对了,我出狱之后的确一直在寻找这些金子,我为陆进一付出了一生,这也是我应得的。可是我只听陆进一说过黄金就埋在这青阳山上,想要找到具体埋藏地点,却没有一点线索。这时我想到了陆进一的儿子,也许陆进一当年给他儿子留下了什么线索。” 范泽天眉头一扬,问道:“所以你就开始接近李鸣?本来你知道李鸣就是陆进一的儿子之后,可以直接告诉他你是他的生身之母,但是你怕他不相信,而且如果你就这么贸然相认,确实也会引人怀疑。所以你就上演了一场苦肉计,先是承认要杀他,然后再说自己是他的亲生母亲,历经如此多的波折,自然不会再有人怀疑。” 肖尔岚说:“正是如此,可惜一切都没能逃过你这位神探的眼睛,这也是天意呀。不过这些黄金是陆进一应该给我的,我死也要拿走。” 李鸣怔怔地盯住她,像个孩子似的,眼眶里盈满委屈的泪水,问道:“你、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你只是为了得到这些黄金,才故意冒充我的生身之母接近我,对吧?” 肖尔岚没有回答他,只是用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向他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乖人不备,忽然提起黄金就跑。 “站住!”范泽天立即追上去。 肖尔岚提着数十斤重的黄金,哪里能跑得快?不大一会,就被警察追上。 “这些黄金是我应得的,你们谁也别想拿走!” 肖尔岚大叫着,忽然转头往不远处的一处峭壁冲过去。 “砰”的一声,范泽天举枪射击。 但因自己和对方都在快速跑动之中,子弹并没有击中肖尔岚。 经此一缓,肖尔岚早已跑到峭壁前,提着那一袋黄金,就要往下跳去。 李鸣疾步追上,咬咬牙,果断地举起手枪,就在扣动扳机的那一刹,不由自主地偏了一下枪口。 子弹呼啸而出,并没有射向肖尔岚致命处,而是击中了她的手腕,她手里提着的皮包再也拿不住,黄金“叭”的一声掉落在地。人却刹不住脚步,直直地往峭壁下冲去。 “妈——” 李鸣悲呼一声,奔到峭壁前,向下一望,数十丈高的悬崖下,是奔腾的长江,只见江面浪花翻滚,水流湍急,哪里看得见肖尔岚的影子…… 第二章 最好结局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青阳小学命案 案件编号:A53890213020121019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2.10.19 结案时间:2012.11.5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昨夜的一场秋雨,打湿了青阳小学的水泥操场。 孩子们做完早操,听到广播里传来解散的口令,顿时就像出圈的羊群,轰然一下四散跑开,踏着一片片水渍,满操场地撒起欢来。 从早操结束到第一节课上课,中间还有十分钟休息时间。 五年级3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江亦鸣监督班上的学生做完早操,又跟隔壁班的宋老师闲聊了几句,就向自己班的教室走去。 五(3)班的教室里,几个做完早操回来的女生,正在埋头做作业。 其中一名长相清秀的短发女生,一边自己做作业,一边还在辅导其他同学。这名女生名叫林燕,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也是江老师最喜欢的一个学生,经常叫到办公室单独辅导她。 看到这一幕,江亦鸣欣慰地笑了。 他端起讲台上的磁化杯,轻轻喝了口茶。 江亦鸣最近犯“秋渴”,每天早自习都要拎一杯茶进教室,早操的时候把杯子放在讲台上,上课后接着喝。 他拧开茶杯,杯子里已只剩下半杯水了。 他一边喝茶,一边等着上课铃声响起。 几分钟后,上课铃声准时响起,在操场上玩闹的孩子们纷纷跑回各自教室,偌大的校园,一下子安静下来。 今天是星期四,五(3)班上午第一、二节课都是江亦鸣的作文课。 江亦鸣打算像往常一样,在第一节课向学生布置作文题目,讲解写作要求,在第二节课让学生们独立完成作文。 他把这次要写的作文题目写在黑板上,先讲了几点写作要求和注意事项,然后又拿出一篇例文,让林燕在课堂上大声朗读一遍,最后再结合例文,讲了一下具体的写作要求,不知不觉间,下课铃就响了。 江老师宣布下课,几个调皮的男生拿着一个脏兮兮的足球冲出了教室,而喜欢安静的女生,则大多留在教室里看书。 江亦鸣随手拿起茶杯,却发现杯子已经干了。 他摇摇头,只得走出教室,去办公室添水。五(3)班的教室在走廊东头,五年级老师办公室则在走廊西头,想倒一杯茶,正好要穿过整个走廊。 学校里,每个年级的老师共用一间大办公室。 办公室里,几个没有课的老师正在闲聊。 江亦鸣拿起自己办公桌上的热水瓶,往磁化杯里倒了满满一杯热水,杯底的茉莉花茶被滚烫的热水冲腾得不断在杯子里翻滚,茶香四溢。 叮铃铃,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声很快响起。 江亦鸣拎着茶杯快步走进教室,学生们已经很自觉地拿出作文本开始写作文。 江亦鸣在教室里踱了一圈,然后回到讲台,坐下来批改作业。 他刚批改了几本语文作业,又感觉口渴得厉害,拧开杯盖,喝了几口还有些发烫的茶水,然后继续批改作业。就这样一边批改作业,一边喝着茶。 大约十来分钟后,正埋头写作文的学生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响,抬头一看,只见江老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在地上,全身抽搐,口吐白沫,不大一会,就再也不动了。 全班四十五名学生都惊呆了,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有人喊,快去叫校长。 坐在门边的一个男生急忙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2 几辆警车很快就开进了青阳小学的校园,带队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大队长范泽天。 打电话报警的老校长早已在操场上等着。 惊魂未定的老校长告诉警方,出事的是五(3)的班主任江亦鸣老师。 他一边简要地说了事发经过,一边带着警察走进五(3)班教室。 五(3)班的孩子们早已被安排到别处上课,教室里空荡荡的,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斜倒在讲台边,嘴边还沾着许多白色泡沫。 老校长说他就是江亦鸣老师。 范泽天点点头,一边戴上白色手套,一边示意法医老秦先上前看看。 老秦走上前,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头挑起江亦鸣嘴角边的白沫,放在鼻子前闻一下,就变了脸色,说是氟乙酰胺中毒。 范泽天一怔,他知道氟乙酰胺是一种剧毒鼠药,这种毒鼠药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就已禁止生产、销售和使用了。 老秦掏出小手电筒,翻开江亦鸣的眼皮对着瞳孔照了照,忽然道:“他还没死呢。” 范泽天一愣,忙问:“还能救活吗?” 老秦说:“估计有点困难,已经是深度昏迷状态。” 范泽天忙叫人打120。 数分钟后,一辆120急救车驶进校园,两名医护人员一边给江亦鸣做急救,一边将他抬上救护车。 范泽天叫刑警小刘跟着救护车去医院,如果江亦鸣苏醒过来,立即给他打电话。 警方随即对案发现场进行了严密勘察。 痕检人员在讲台上的磁化杯的茶水中,检测出了氟乙酰胺成分。 经老校长辨认,这正是江亦鸣使用的茶杯。 法医老秦说:“江亦鸣应该就是喝了这杯子里的水,所以才会中毒的。” 范泽天皱眉道:“这种毒鼠药国家早已明令禁止生产和销售,如非特意购买和使用,一般情况下是不容易误入茶水中的,所以现在基本可以排除意外中毒的可能。” 老秦问:“会不是会是自杀呢?” 旁边的老校长听了摇头说:“这个也不大可能,江老师在学校,不但业务精湛,所带班级每次考试都是全年级排名第一,而且为人谦和低调,在学校也很有人缘,学校正准备提拔他当教务主任,再说最近也没见他情绪上有什么异常,所以我觉得他不像是个想要服毒自杀的人。” 范泽天补充说:“作为一个称职的老师,就算他真想自杀,一般情况下,也不会选择当着全班学生的面结束自己的生命。” 老秦说:“既然意外中毒和服毒自尽都排除了,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人为投毒,下毒杀人了。” 老校长一副老好人的模样,说:“这也不大可能啊,投毒杀人,非有大仇大恨不可,可是江老师一向与人为善,没听说他与别人结下什么深仇大恨呀。幸好江老师还没有因此送命,等他苏醒过来,一切就明白了。” 范泽天掏出手机给陪同江亦鸣去医院的小刘打了个电话,问他江亦鸣在医院的情况怎么样了? 小刘说:“刚刚医院已经对他进行了紧急抢救,但他仍然处在重度昏迷之中,一直没有醒过来,现在已经转到重症监护室治疗。” 范泽天问:“医生说他还能醒来吗?” 小刘说:“这个就难说了,医生说醒来的概率不大,除非有奇迹发生。” 老秦看范泽天挂了手机,就同情地说:“如果是人为投毒,那可是严重刑事案件,看来范队你又有得忙了。” 接下来,警方重点围绕那个茶杯,对江亦鸣今天的行踪展开了详细调查。 今天早上,大约7点钟左右,江亦鸣离开宿舍,拎着水杯,走进了自己班的教室。 从7点到7点40分,是早餐和晨读时间,江亦鸣一直在教室里没有离开。 7点40分到7点50分,为早操时间,全校学生都在操场上排队做操,江亦鸣把水杯留在讲台上,自己也在操场上监督自己班级的早操情况。这段时间教室里没有一个人。 为了防止学生出意外,学校在走廊等处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根据监控视频显示,早操期间,没有人进入五(3)班教室。 7点50分早操结束,因为有几道课外练习题没有做完,语文课代表林燕和其他六名女生第一时间跑回教室做作业。 几分钟后,江亦鸣回到教室。 8点开始上第一节课,8点40分下课。 这时候,江亦鸣发表自己杯子里没有水了,于是走出教室,到走廊另一头的教师办公室添水。 8点50分,他拎着装满水的茶杯走进教室上第二节课,9点左右,毒发倒地。 法医老秦根据茶水中毒鼠药的含量大致推断,江亦鸣在喝下有毒茶水后大约十分钟左右会有中毒反应。 据五(3)班的学生描述,江亦鸣在第一节课喝完第一杯水后,并无异常,在第二节课开始饮用第二杯水约十分钟后毒发倒地。 老秦判断,每一杯水应该是干净的,毒鼠药应该是下在第二杯水里面的。 这种毒鼠药毒性极强,在民间有“一步倒”之称,因其无臭无味,且易溶于水,所以就算把毒药投入茶水中,常人也很难察觉。 范泽天说:“如果能确定毒药是投放在第二杯水里面的,那咱们的调查范围就缩小了许多,只要集中精力,调查江亦鸣在第一节课下课,到第二节课上课,这课间十分钟,他离开教室到办公室添水然后再回到教室的过程,就可以了,因为凶手只有在这个时间段内才有机会投毒。” 3 据警方调查了解,江亦鸣进入办公室添水时,办公室里一共有五名老师,其中四名男老师都是五年级四个班的任课老师,他们与江亦鸣同室办公,另外一名年轻女老师,则是教一年级数学的,因为她男朋友在这个办公室,所以过来串串门。 据这几名老师回忆,江亦鸣走进办公室后,先是跟各位老师打了招呼,然后把茶杯放在自己办公桌上,一只手拧开杯盖,另一只手拎起热水瓶,往杯子里倒了一杯水。因为倒得太满,还溢了一些水在桌子上。 当时有一名男老师还笑他,说他光顾着看过来串门的美女老师,把开水洒出来了都不知道。 江亦鸣则笑着解释说自己最近犯“秋渴”,老是要喝水,所以想往杯子里多倒点水,免得那么快喝完又要跑过来倒水。 老师们说,当时大家都在各自的办公桌前,那名女老师则坐在自己男朋友身边,在江老师倒水的过程中,并没有人靠近他,更没有人动过他的水杯。 警方检测了江亦鸣办公桌上的热水瓶,里面的水是干净的,并没有检出氟乙酰胺成分。 痕检人员在热水瓶上提取到的数枚指纹,均为江亦鸣本人所留。 从江亦鸣进来倒水,一直到警方前来调查,这间办公室里至少都有四五名老师在同时办公,如果说凶手在江亦鸣的热水瓶里下毒,然后又回来在短时间内把热水瓶内的下毒痕迹清理干净,不留下任何指纹,并且也没有让办公室里的老师发现,这个可能性不大。 所以凶手在热水瓶里下毒的可能性基本被排除,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凶手是直接向江亦鸣的茶杯中投毒。 江亦鸣的茶杯上,除了他自己的指纹,警方还在上面发现了另外两枚指纹,但因为江亦鸣拧盖喝水的次数较多,他自己的指纹已将这两枚指纹覆盖,无法进一步取证。但可以肯定的是,凶手是拧开杯盖,将毒药投进水杯的。 范泽天又询问了其他几个老师,并未搜集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正在这时,女侦查员文丽忽然跑来叫他:“范队,我们从走廊监控视频里发现了一些线索,你过来看一下。” 范泽天立即跟着她来到学校保安室,学校里的各个监控视频都在这里的一个显示器上分格显示。 文丽调取今天早上案发前后五(3)班外面走廊的监控视频给范泽天看。 据视频显示,大约在今天早上8点56分左右,江亦鸣添完水,拎着茶杯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当他走到走廊中部时,镜头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红色外套的女人,拦住他的去路。 从那红衣女人的肢体动作来看,两人似乎在压低声音争论什么。 只可惜那红衣女人一直背对着镜头,只能大约看出是个中年短发女子,相貌却瞧不清楚。大约一分钟后,女人快步走出了监控镜头,其时正是下课时间,走廊里到处是打闹的学生,并没有人注意这红衣女人。 红衣女人离开之后,并没有再进入监控镜头。 江亦鸣则继续往前走,最后进入了自己班教室,期间也没再遇见其他人。 文丽说:“这女人可以说是咱们目前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怀疑对象了。江亦鸣添水之后,只跟她有过近距离接触,只有她才有机会在说话过程中趁江亦鸣不注意悄悄将准备好的毒药投入水杯中。可惜视频不清晰,咱们无法找到更多有关她的线索。” 范泽天说:“咱们找老校长问一下。” 他把老校长叫到保安室,问他是否认识视频中的这个红衣女人。 老校长看了一眼,说认识呀,她叫许铁兰,是江亦鸣的老婆。 范泽天有些意外,瞧了他一眼问:“您只这么瞄一眼人家的背影,就能把她认出来?您确定您没有看错?” 老校长呵呵一笑说:“别看我上了岁数,可眼睛还好使,再说我跟江老师夫妇都算是熟人了,虽然只是瞧个背影,也能认出她就是许铁兰。” 范泽天问:“那据您所知,他们夫妻的关系怎么样?” 老校长叹口气说:“按说江老师刚刚出事,现在还躺在医院生死未卜,我不应该在背后说人家,不过他们夫妻关系确实不怎么好,江老师一年多前就已经搬到学校教师宿舍来住了,平时也极少回家。” 文丽问:“为什么会这样?” 老校长说:“许铁兰是在外面开服装店的,平时接触的人很广,咱们学校有老师曾看见她跟别的男人亲昵地牵着手在街上走。” 文丽这才明白过来,说:“您的意思是说,许铁兰在外面有了别的男人,江老师气不过,所以干脆搬到学校来住,对吧?” 老校长说:“就是这个意思。江老师是个老实人,家里还有个念高中的女儿,估计他是不想离婚影响女儿的学业,可又不能容忍妻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找别的男人,所以只好眼不见为净,干脆搬出来住。” 范泽天指着视频问:“那您知道许铁兰今天到学校找江亦鸣有什么事吗?” 老校长说:“这我可不知道。” 范泽天想了一下,问:“您看有没有这种可能,许铁兰一心想要离婚,但江亦鸣为了女儿,或者为了男人的面子,也或者是因为其他原因,一直不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许铁兰这次吵到学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她见他仍然不答应离婚,一怒之下,心生杀意,就将事先准备好的毒鼠药悄悄投入了江亦鸣的茶杯里。” 老校长摇头说:“这个我可不敢说,现在的人啊,我老头子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你们要是怀疑许铁兰,直接去找她不就行了。她的服装店名叫兰兰服装店,就在文华街拐角处,很好找的。” 他说完,叹息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4 根据老校长提供的线索,范泽天带着女警文丽,很快就在文华街找到了这家兰兰服装店。 服装店门脸不大,里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流行时装,生意显得有些冷清,一个穿红色外套的中年短发女人正在柜台后面埋头按着计算机。 范泽天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女人正是监控视频中和江亦鸣发生争吵的那个红衣女人。 他走进服装店,用力咳嗽一声,红衣女人以为是顾客上门,抬头一看,见走进来的是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不由愣了一下,急忙起身,从柜台后边走出来。 范泽天掏出警官证朝她亮了一下,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请问你是江亦鸣的妻子许铁兰吗?” 红衣女人点点头说:“是,我就是许铁兰,请问你们……” 范泽天问:“你丈夫在学校出了事,你知道吗?” 许铁兰说:“知道,学校已经通知我了。” 文丽忍不住道:“那你还有心思坐在这里按计算器?” 许铁兰叹口气说:“我已经去医院看过他了,医生说这一时半会只怕醒不来,店里无人看管,我只好先回来了。” 范泽天问:“今天上午,江亦鸣出事之前,你曾去学校找过他,是吗?” 许铁兰说是的。 范泽天道:“好像你们还吵了起来,能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事情吗?” 许铁兰说:“我们只是为了一些家庭琐事争吵了几句。” 文丽说:“我看不只是争吵几句这么简单吧?在争吵过程中,你趁他不注意,揭开茶杯盖,将事先准备好的毒鼠药投进了他的茶杯,是不是?” 许铁兰吓了一跳,道:“你、你说什么?我怎么会对他下毒手?” 范泽天说:“根据我们警方调查,你有对他下毒的动机,因为你在外面有了男人,急着要跟他离婚,而他却一直拖着不肯点头。你也有作案的机会,他的水杯,只有你才能近距离接触。” 许铁兰苦笑一声说:“你们说错了,我还真没有杀他的动机,因为我们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经离婚了,我找别的男人,是我们离婚以后的事情。” 范泽天和文丽都愣住了:“你们离婚了?” 许铁兰说:“是的,只是因为女儿马上要参加高考,为了不让她分心,所以才一直没有公开。今天我去找他,是为了找他要女儿这个月的生活费。但是他告诉我说他最近手头有点紧,暂时拿不出钱,我当时很恼火,就跟他吵了几句。” 范泽天问:“那么争吵期间,你有没有碰过他的杯子?” 许铁兰摇头说:“没有,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拿出证据给你们看。” 原来许铁兰每次找江亦鸣要女儿的生活费,江亦鸣都会推三阻四,找各种借口拖延,有时明明没有给他却说给了,有时候只给了三百他却说给了五百,所以后来许铁兰每次去找他,都会事先把手机视频拍摄功能打开藏在手提包里,再将提包拉链拉开一角,把整个交涉过程偷偷拍下来,以免江亦鸣抵赖。而这次去找他,自然也不例外。 许铁兰说着,就拿出手机将视频播放给他们看。 范泽天一看,视频镜头正好对着江亦鸣胸口,江亦鸣手里拿着茶杯放在胸口处,一直没有放下,正好被镜头全程摄入。 视频里先是传来学生们嘈杂的吵闹声,然后是许铁兰向江亦鸣要钱,江亦鸣说没钱,接着就传来两人的争吵声。 整个视频时长约两分半钟,前面一分多钟是两人争吵的场面和声音,后面一段镜头晃动得很厉害,拍摄的是许铁兰从学校操场走过,一直到走出校门的画面,应该是许铁兰离开时怕被江亦鸣发现偷拍的事,不敢立即拿出手机关闭拍摄功能,所以后面又拍摄了一段时间。 这段手机视频全程记录了两人争吵的过程,通过视频可以清楚地看到,江亦鸣的水杯一直拿在他手里,并没有被别人碰过。 范泽天仍然有些不放心,叫文丽把这段视频拷贝下来,带回局里,后经技术人员检查分析,证实该视频为今天上午所拍,拍摄时间与学校监控视频拍到的红衣女人与江亦鸣在走廊争吵过程同步,且无做假伪造痕迹。 许铁兰的嫌疑因此被排除。 5 青阳小学投毒案很快就上了第二天报纸法制版头条,网上更是谣言四起,说是青阳小学出了一个杀人魔王,扬言要毒死全校师生,如今已有许多孩子和老师中招。 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好多家长都不敢把孩子送到学校上课。 警方一方面极力辟谣,一方面全力展开侦查,力争早日破案。 可是线索到许铁兰这里,就已经完全中断。 江亦鸣从办公室添水出来,到他走进教室上课,这期间只有许铁兰接近过他,也只有许铁兰才有机会向他下毒,可是现在有明确的证据排除了许铁兰的嫌疑。 那么凶手到底是谁?又是用什么方法投毒的呢? 范泽天坐在电脑前,将江亦鸣拎着茶杯从办公室走回教室的这段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在这期间,除了许铁兰跟他有过接触,就再也没有人靠近过他,就连在走廊里打闹的学生,也没有一个跑到他近前的。 难道凶手就是许铁兰? 难道是她使用了什么障眼法,蒙蔽了警方的视线? 范泽天在电脑前坐了半天,感觉有点口渴,起身去倒茶。他拿起自己的杯子,先往里面丢了一把茶叶,然后拿起热水瓶,正准备往杯子里倒开水,忽然心中一动,警方一直重点盯着江亦鸣添完茶水后走出办公室的这段视频,其实凶手下毒,并不一定是在他倒水之后,就像倒水时先放茶叶一样,凶手完全可以在江亦鸣的杯子空着的时候投毒,等到江亦鸣在杯子里注入热水之后,不就成了一杯毒茶吗? 当时江亦鸣的杯子里还留着上一杯水喝完后剩下的茶叶,所以就算在杯子里投入毒药,他也一定看不出来。 范泽天一拍脑袋,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他茶也不喝了,立即走回电脑前,将第一节课下课后,江亦鸣拎着空杯去往办公室的这段视频认真看了一遍,果然发现了玄机。 在江亦鸣经过第三间教室门口的时候,忽然有一个理着平头身形瘦高、大约三十来岁的男人闯进视频镜头,从后面叫住了江亦鸣。 江亦鸣转过身,两人刚说了两句话,这时江亦鸣的手机似乎响了,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转身走向办公室,之后再没有与第二个人接触。 平头男子近距离接触江亦鸣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十秒,但如果有心投毒,这一点时间已经足够。 不巧的是,当该男子与江亦鸣说话时,也一直是背对着监控镜头,他到底有没有投毒,视频中并不能清楚显示。 该男子目送江亦鸣离开之后,又扭头走到五(3)班教室门口,朝教室里飞快地张望一下,然后快步走出镜头。 如果真的有人在江亦鸣往杯子里添水之前投毒,这是唯一的机会,这个平头男子也是唯一的嫌疑人。 范泽天让技术科的人截取到这男人的面部照片,打印出来后,立即拿到青阳小学,先是问门卫,年过半百反应迟钝的门卫看了照片一眼,摇头说没印象。 虽然学校有来访登记制度,可门卫经常在门卫室里看电视或者打盹,基本上没有执行,所以该男子,以及许铁兰进入学校,都没有留下任何登记信息。 范泽天又把照片拿给老校长看,老校长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摇头说:“不认识,不过感觉有点眼熟,可能是哪个孩子的家长。我再帮你问一下。” 他又拿着照片问了几个老师,最后终于有一个在五(3)班教数学的女老师认出了照片上的人,说:“他叫林冲,是咱们班林燕的爸爸,开家长会时我见过,觉得他的名字挺有意思,所以有点印象。” 范泽天正要问林燕的家庭住址,手机忽然响了,文丽在电话里说:“范队,你快回来,有人到公安局自首了,自称是毒害江亦鸣的凶手。” 范泽天吃了一惊,问:“他叫什么名字?” 文丽说:“他说他叫林冲。” 范泽天一下就振奋起来,说:“我马上回来。” 他立即驱车赶回局里,很快就在拘留室见到了前来投案自首的林冲。 林冲大约三十岁年纪,个子瘦高,留着平头,果然就是视频中出现的那个男人。 没待警方展开审讯,林冲就一五一十交待了自己的作案经过。 因为到学校开过几次家长会,林冲与江亦鸣也算是熟识了。 大约半年之前,江亦鸣找林冲借款八万元,说是自己正在和朋友合伙投资一个项目,保证两个月后把钱连本带利还给他。 因为他是女儿的班主任,为了能让女儿在学校得到他的照顾,尽管林冲在外面开货车跑长途挣钱不容易,但还是咬着牙拿出八万元积蓄借给了他。 谁知两个月后,江亦鸣并没有还钱给他。 林冲找他要钱,江亦鸣说自己投资失败,钱都亏进去了。 后来林冲多次讨债未果,江亦鸣还扬言说这钱咱不还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林冲没有想到这位平时看似文明懂理的人民教师,居然是一个无赖骗子,他一怒之下,就对江亦鸣动了杀机。 昨天上午,林冲带着事先准备好的毒鼠药“一步倒”,最后一次来到学校找江亦鸣讨债。江亦鸣仍然不肯还钱。 林冲强抑住满腔怒火,假装抽抽鼻子笑着问他茶杯里泡的是什么茶叶,闻起来这么香?说着用手揭开杯盖,凑上去闻了一下,另一只手却悄悄将半包毒鼠药撒了进去。然后又去五(3)班教室门口看了女儿一眼,就急匆匆走了。 林冲投毒杀人本是一时冲动,今天早上看到报纸上的新闻,才感到后怕,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到公安局自首。 一桩闹得无数家长和学生人心惶惶的校园投毒案,就此告破。 6 三天后,当文丽把写好的结案报告交给范泽天时,范泽天却迟迟不肯提笔签字。 文丽见他还在盯着电脑看那段江亦鸣与林冲在学校走廊说话的视频,不由有些奇怪,问道:“范队,难道这案子还有什么问题么?” 范泽天说:“这两天我对案子做了一些补充调查,发现还有一些疑点。第一,我调查了江亦鸣的财务状况,虽然他最近有些经济紧张,却并无迹象显示他最近参与过什么大的投资。” 文丽说:“也许他说自己与朋友合伙投资生意,只是骗林冲借钱给自己的借口,说不定他把借来的钱拿去花了也有可能呀。” 范泽天没有理会她,接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第二点,据林冲交待,他在学校找到江亦鸣后,先是向他要债,然后又说茶叶的事,最后才一手揭开杯盖,另一只手悄悄投毒。可是你看,视频中显示,他跟江亦鸣接触的时间不超过三十秒,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这么多事,我觉得有点困难。最主要的是,你看他的两只手,左手似乎一直在动,可右手却一直垂在裤腿边,并没有抬起一下,怎么可能‘用一只手揭杯盖,另一只手投毒’?” 文丽佩服地道:“范队,你观察得可真仔细,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疑点。可是如果林冲没有投毒,他为什么要来公安局自首呢?难道他不知道投毒杀人是严重刑事犯罪,如果江亦鸣死在医院,他可是要判死刑的。” 范泽天皱着眉头说:“看来其中必有隐情。” 文丽道:“那咱们要不要重新提审林冲?” 范泽天摆手说:“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承认这件事是他干的,在没有明确的新证据之前,咱们再审他多少次都没有用。你查一下他的家庭住址,咱们去他家里看看,说不定能从他老婆身上找到什么线索。” 林冲的家住在槐树堤村,那是一个城中村,他老婆叫毛桃花,是一个嫁到小城的乡下女人。毛桃花没有正式工作,在城中村一条小巷口摆了个水果摊,挣点辛苦钱补贴家用。 范泽天带着女警文丽找到毛桃花时,正是这天早上,毛桃花刚在巷口把水果摊支起来,见两个警察来找她,倒也不是很吃惊。想必是警方已将他丈夫的事通知她了,她知道肯定会有警察上门找她。 范泽天朝她道明身份之后,问她:“你丈夫投毒杀人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对吧?你怎么看这件事?” 毛桃花嗫嚅着说:“我、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平时他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去投毒害人呢?” 范泽天问:“你们家的存折归谁管?” 毛桃花说:“他在外面跑运输,平时都是我管着。” 范泽天问:“半年前,你丈夫有没有找你要存折取过一笔八万块钱的款?” 毛桃花摇头说:“没有,他很节俭,只存钱,很少取钱,更不用说取这么大一笔钱。” 范泽天问:“上个星期四,也就是你丈夫投毒的那天,你可曾发现他有什么异常?把那天的情况跟我们说一下吧。” 毛桃花想了一下说:“没发现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呀。那几天因为车坏了,他一直在家里休息。那天早上起床,他问我是不是动了他的毒鼠药。因为家住一楼,平时老鼠特别多,所以前两天他就从地摊上买了一包‘一步倒’回来灭鼠,当时只用了半包,还剩下半包放在抽屉里。我跟他说我没有动过这东西,他说奇怪了,我怎么觉得这毒鼠药好像少了一点呢。后来他没再说什么,用纸包了那包毒鼠药就出去了。” 范泽天问:“他有说要拿毒鼠药出去干什么吗?” 毛桃花说:“他说这东西放在家里太危险,所以拿出去丢了。第二天早上,他在村口阅报栏里看了报纸回来之后,就显得坐立不安,后来急匆匆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又过了一天,有个警察上门通知我,说他因为投毒杀人,已经被警方拘留。我这才知道他出事了。” 范泽天又问了一些其他情况,见问不出什么线索了,才离开水果摊。临走时,叫文丽在水果摊上买了几斤水果,毛桃花一个劲地道谢。 回去的路上,范泽天紧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文丽知道他在思考案情,坐在车里连大气也不敢出。 回到局里,范泽天叫人从物证室把江亦鸣的那只茶杯拿出来,然后戴上手套,把杯子里里外外重新检查了一遍,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杯盖内侧几个毫不显眼的浅痕上。 文丽赶紧说:“技术科的人在检查杯子时,也发现了这几处痕迹,应该是平时留下的茶渍。” 范泽天摇头说:“这可不一定。”他叫人拿来一个带盖的双层透明玻璃杯,大小样式跟江亦鸣的杯子差不多。他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速溶咖啡,然后在杯盖内侧顶部轻轻涂上几处胶水,再将一些咖啡颗粒洒在胶水上,盖上杯盖,咖啡颗粒一直粘在胶水上,并没有掉下来。 范泽天又将杯子注满开水,拧上盖子,拎着杯子在办公室走了一圈,因为杯里水太满,走动之下,杯子里的水荡来荡去,冲刷杯盖,很快就将杯盖内的胶水和咖啡颗粒溶化,再打开杯盖,杯盖内侧只留下与江亦鸣茶杯盖里一样的淡淡痕迹。 7 文丽等人看得莫名其妙,不知范泽天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范泽天瞧了他们一眼,道:“你们现在还没有看明白吗?江亦鸣水杯里的毒,并不是在他拿着空杯子去倒水的时候投进去的,也不是他倒水之后投进去的,而是在他喝第一杯水的时候,就已经投进去了。当他杯子里只剩下半杯水时,就有人像我这样,用胶水将毒鼠药粘到了杯盖内。所以江亦鸣喝完第一杯水并没有中毒,但等他添满第二杯水时,就像我刚刚做的这个试验一样,毒药很快溶入到水中,江亦鸣再喝水,就中毒了。” 文丽说:“江亦鸣喝第一杯水的过程中,曾在出去做早操时将茶杯放在教室讲台上,这是唯一适合凶手下毒的时间。可是根据视频显示,早操期间并没有人进入五(3)班教室,那个时间段内,教室里空无一人啊。” 范泽天说:“不错,早操期间,五(3)班教室里确实没有人,但你们别忘了,早操解散后,有几个孩子抢先跑回教室做作业,数分钟后,江亦鸣才走进教室。” 文丽终于明白过来:“你是怀疑投毒的人,就在先回教室的这几个孩子当中?投毒的孩子抢先回到教室,趁江亦鸣还没有回来,就用你的方法,将毒鼠药沾在杯子上。因为当时杯子里只有半杯水,毒药并未立即溶入水中,所以直到江亦鸣喝第二杯水时,才出现中毒症状。” 范泽天点点头说:“应该是这样的。” 文丽说:“据我们调查,当时先回教室的一共有七个孩子,凶手会是哪一个呢?” 范泽天说:“现在基本可以确认,投毒的孩子就是林燕。” 文丽一怔,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范泽天说:“上周四,也即案发当日早上,林冲发现家里的毒鼠药好像少了一点,他问他老婆是不是动过这包毒鼠药,他老婆说没有动过。他家总共三口人,剩下一个,最有可能拿走毒鼠药的,就只有他女儿林燕了。” 文丽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说:“当林冲发现女儿动过毒鼠药之后,立即紧张起来,现在经常有学生自杀的新闻暴出来,他也害怕女儿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一时想不开就……所以他把剩下的毒鼠药拿到外面扔了,然后又去学校找女儿,结果正好在走廊碰见了女儿的班主任江亦鸣,他想跟老师反映这个情况,可是刚刚开口,江亦鸣的手机就响了。江亦鸣叫他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就去接电话了。林冲只好去教室找女儿,这时已经下课,林燕并不在教室。根据我们的调查,林冲曾经在操场上找他女儿说过话。我猜想,林冲应该是询问女儿有没有动过家里的毒鼠药,林燕当然不会承认。林冲见女儿没什么事,也许是叮咛了女儿几句,也许是他觉得可能是自己早上看错了,所以并没有再深究这件事。” 范泽天说:“直到第二天早上,林冲看到报纸,知道江亦鸣被人投毒,而且凶手投下的正是‘一步倒’,他才意识到,是女儿偷了家里的毒鼠药毒害了老师。为了替女儿顶罪,他只好到公安局自首,说自己就是投毒凶手。” 文丽不解地道:“可是林燕还只是一名小学生,听说江老师对她还不错,她怎么会想到要毒害自己的班主任的呢?” 范泽天道:“这个就要问林冲了。” 警方再次提审了林冲。在新的证据面前,林冲久久无语,过了好久,才点头承认范泽天的推理是正确的,他确实是想帮女儿顶罪。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如果从现在开始就背负上杀人凶手的罪名,那她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呀! 范泽天问:“你女儿为什么要向江亦鸣下毒?” 林冲就流下泪来,咬牙道:“江亦鸣是个畜生,他是个畜生啊……几个月前,我女儿就告诉她妈妈,说江老师经常把她叫到宿舍,单独给她辅导作业,有时老师会跟她说一些很下流的话,还把她抱到床上,脱她的裤子……我老婆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妇女,觉得江老师不是这样的人,就骂女儿,叫她不要乱说。直到江亦鸣出事之后,我老婆才把这事告诉我……” 范泽天和文丽听完他的哭诉,心头异常沉重,久久说不出话来。 “可是,”文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不解地问范泽天,“早操之后,教室里一共有七个女生,林燕又是怎样避开其他人的目光进行投毒的呢?” 范泽天想了一下,说:“一个小女孩,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在有其他同学在场的情况下,想要顺利完成投毒计划而且又不被其他人看见,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根本没有想过要避开其他同学的视线。” 文丽一惊:“你的意思是说,另外那六个女孩,其实是她的同谋?难道她们都曾被江亦鸣……” 说到这里,两人都沉默了。 8 范泽天刚走出审讯室,刑警小刘就跑来报告说,刚刚医院打来电话,说江亦鸣情况好转,已经苏醒过来。 范泽天说一声“好”,立即带着文丽和小刘赶往医院。 三人刚走到医院住院大楼下,就听“砰”的一声响,一个男人不知从哪一层的窗户坠下,正砸在他们面前的水泥地板上。 三人吓了一跳,走近一看,那男人脑浆迸裂,鲜血溅了一地,已经当场断气。 文丽脸色一变,嚷道:“这不是江亦鸣吗?” 范泽天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坠楼男子,还真是江亦鸣。 不一会儿,医院的人也纷纷跑了出来。 小刘认识江亦鸣的主治医生,冲过去一把拽住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医生也吓坏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刚刚才苏醒过来,趁护士出去换药,病房没人的时候,自己爬上了窗台,他住在七楼病房,所以摔下来就……” 一个护士慌里慌张地跑出来,递给范泽天一张纸条说:“警察同志,我在江亦鸣的病床边发现了一张写在药片包装盒上的字条,你看看。” 范泽天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一行字:“没有人给我下毒,我是服毒自尽,我好辛苦,我不想活了……” 落款正是“江亦鸣”。 文丽凑过来,看看字条,又看看地上的江亦鸣,似乎隐隐明白了他临死前的心情。 她叹口气说:“也许,这已是这个案子最好的结局!” 第三章 毒药毒手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邹扒皮命案 案件编号:A54190227120140309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4.3.9 结案时间:2014.3.18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在青阳市公安局,有一位双目失明却破案如神的盲探。他叫唐天,原是刑侦大队副队长,因为在一次缉凶过程中,被歹徒刺伤双眼,就成了瞎子。 他虽然双目失明,心里却是透亮,凭着多年的办案经验和过人的本领,仍然帮助警方破了不少大案。 最近,青阳城里出了一桩离奇命案,一个名叫邹洪财的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毒杀,案发现场却找不到跟凶手有关的任何线索。 死者邹洪财刚过而立之年,家境殷实,靠放高利贷收阎王债,赚了不少味心钱,大伙儿背地里都叫他“邹扒皮”。 这一天,正是邹洪财三十岁生日,一向小气的他并没有大摆宴席大宴宾朋,只是请了三个关系较好的朋友到青阳大酒店吃饭。 邹洪财和三个朋友在包房里吃过饭后,又吃了些水果和西瓜,正要起身结账时,忽然倒在沙发上,口吐白沫,全身痉挛,众人来不及叫医生,他就已经死在沙发上。 警察很快赶到现场,法医察看邹洪财的尸体,发现死者尸体呈紫红色,口鼻间有淡淡的苦杏仁味,很明显是氰化钾中毒身亡。 在排除了服毒自尽的可能性后,警方认定他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邹洪财毒发身亡之前,饭前饭后两个多小时,一直呆在包房里没有出去。 如果他真是被人下毒谋害,那么凶手下毒的地点,一定就在包房里。 那间包房,自从被邹洪财包下后,除了一名女服务员进出过之外,就只剩下他那三个朋友了。 那名女服务员是外地人,进入酒店工作还不到一个礼拜,根本不认识邹洪财,基本可以排除是她下毒作案的可能。 剩下的,一直与邹洪财共处一室的那三个朋友,就成了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 那三个朋友中,年纪最大的叫老帅,已经五十开外,是珍香米店的老板,另一个叫章学友,是开地下赌坊的,最年轻的一个叫龅牙灿,是个街头混混,经常出面帮助邹洪财催收欠款,人们都说他是邹扒皮的狗腿子。 听说自己成了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龅牙灿当时就嚷开了:“邹老板吃过的饭菜,咱们也吃了,邹老板饮过的酒水,咱们也喝了,邹老板吃过的水果,咱们也一同吃了,如果咱们之中有人投毒害人,为什么其他人没中毒?再说咱们跟邹老板关系这么好,又为什么要谋害他呢?” 这一番话,还真把警方给问住了。 警方认真化验了桌上的残汤剩菜烟茶酒水,以及所有可能被人下毒的东西,都没有发现有人投毒的迹象。 如果邹洪财真是被人投毒害死,为什么在现场检验不到下毒痕迹?凶手是谁?他是怎样下毒毒死邹洪财的? 针对这些问题,警方作了详细调查,却没有找到答案。 邹扒皮之死,遂成迷案。 负责侦查邹洪财命案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探长铁头。 铁头以前曾在唐天手下当过探员,唐天眼睛看不见之后,曾协助他破过几桩要案,所以他很快就升职做了探长。 铁头十分钦佩和敬重唐天这位老上司,遇上棘手的案子,总要去向他请教。 唐天眼盲之后,一直过着半退休的生活,独自一人住在一间小阁楼里,很少出门。 铁头因为邹扒皮的命案去向他请教时,他正靠在躺椅上一边听着收音机哼着花鼓戏,一边喝茶。 唐天听铁头叙述完案情,忽然从躺椅上站起,拄起拐杖说:“走,带我去现场瞧瞧!” 他虽然是个瞎子,却总喜欢说“瞧瞧”这两个字。 他说他的眼睛虽然瞎了,但仍然看得见东西,别人用眼看,他却是用“心”看。 铁头领着他来到了青阳大酒店。 虽然已经过去三天时间,因为案情一直没有进展,案发的那间包房一直处于警方封锁状态,里面的一切都保持着案发时的原样,就连桌子上的残汤剩菜,虽然已经发馊发臭,但未经警方许可,酒店里的人也不敢进来收拾。 唐天进屋后东摸摸西嗅嗅,在屋里转了一圈,就让铁头去把酒店经理和当日服务的女服务员找来。 不大一会,铁头就领着两个女人走进房来。 前面一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容貌美丽,衣着得体,正是酒店经理丁婕。 丁婕本是青阳大酒店的一名女服务员,因为灵巧干练,工作出色,很快就从领班、部长、主管,一路升到了餐饮部经理。据说她深得酒店总经理张大少的好感,两人已经订下婚约。 张大少既是这间酒店的老板,也是青阳首富,名下拥有包括青阳大酒店大内的十余处产业。 走在她后面的,则是那天在包房服务过的女服务员。 2 唐天首先问丁婕:“你认识邹洪财吗?” 丁婕用力点了一下头,忽然想到对方是盲人,看不见自己的动作,赶紧又说:“认识。他经常到我们酒店吃饭,时间长了,就熟识了。” 唐天仰着头问:“他经常到你们酒店吃饭么?我听说他是一个很吝啬的人。” 丁婕面对的虽然是个瞎子,但她却总感觉到那双盲眼背后似乎有两道无形而锐利的目光,在盯视着她,自己哪怕说出半句谎话也会被对方看穿。 她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说:“他对别人小气,对自己还是蛮大方的。” 唐天接着问:“那天邹洪财来酒店吃饭,房间是他亲自订下的吗?” 丁婕说:“是的,一个星期前就已经订好了。” 唐天问:“对于他的死,你怎么看?” 丁婕想了一下说:“他是个放高利贷的,平时肯定得罪了不少人,有人想要杀他泄愤也是有可能的。” 唐天朝她点点头,又把脸偏向那名女服务员:“邹洪财请客吃饭的那天,是你负责招待的,是不是?据你观察,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那名女服务员还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脸上带着怯怯的表情,摇摇头说:“没有发现。” 唐天放缓语气说:“麻烦你把那天邹洪财等五人进屋吃饭的情况,从头到尾跟我说一遍,越详细越好。” 女服务员点点头说:“好的。” 据这名女服务员介绍,那天中午,邹洪财先到酒店,其后他请的三位朋友才陆续来到。 客人用餐的时候,女服务员一直站在旁边服务,并没有发现某道菜只有邹洪财一个人吃而其他客人没有下筷的。 饭是预先盛到一个大盆里,端上桌后由她分盛给每位客人的。 酒是邹洪财自带的青阳玉液,每个人都喝了。 他们喝的是龙井茶,也是由她泡好倒给每个客人的。 按照酒店惯例,包房吃饭的客人,饭后都要赠送一两样果品。 邹洪财他们用餐完毕,女服务员又给他们端上来一盘苹果。 苹果以及削苹果的水果刀,都是女服务员预先洗涤干净了的。 丁婕知道邹洪财有洁癖,每次来吃饭,都担心酒店赠送的水果不干净,一定要亲自削皮。她担心这名女服务员是新手,怕她手脚不利索,还特意过来检查过,确认她将水果已洗得十分干净,才叫她端上来。 果盘刚端到茶几上,龅牙灿就大大咧咧拿起水果刀削了一个苹果,自顾自吃起来,接着邹洪财也自己动手削了一个苹果吃,然后章学友和老帅也自己削了苹果来吃。 等他们吃完苹果,女服务员又把里盘里的果皮果核端出去倒掉,洗净刀盘,再端上来一个大西瓜,给他们解暑。 西瓜是邹洪财自己动手切开的,每个人都吃了两块。 吃完西瓜,五人坐在沙发上聊了一会儿天,女服务员正在收拾桌子,就看见邹洪财突然口味白沫,全身抽搐,倒在沙发上。 唐天听完,紧抿双唇,坐在沙发上沉思起来。 铁头知道他问完话了,就挥挥手,让丁婕带着女服务员悄悄退出去。 唐天皱眉想了一会,说:“如果女服务员叙述准确的话,那么问题并不是出在饭桌上。因为邹洪财吃过的茶酒饭菜,其他人也同样吃了,如果是在饭桌上下毒,没有理由只毒死他一个人而其他人却安然无恙。” 铁头问:“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出在苹果上。在这次请客吃饭的过程中,邹洪财唯一没有与人分享的东西,只有他吃掉的那个苹果。” 铁头说:“可是那些苹果,都是被女服务员事先洗干净了的,而且还被经理亲自检查过,就算有人用针管把毒注射到苹果里面,但那一盘苹果端上来,邹洪财只是随意拿起其中一个削皮吃了,凶手又怎么能断定邹扒皮一定会吃到他下毒的那个呢?除非把一盘苹果全部下毒,这样一来,中毒而死的就不止邹洪财一个人了。” 唐天道:“你说得一点不错,凶手无法预知邹洪财会吃哪只苹果,所以不可能事先下毒。我推断,凶手是在邹洪财拿起苹果,确切知道他要吃哪只苹果之后,才针对他下毒的。” “这怎么可能?邹洪财从果盘里拿起苹果,自己拿刀动手削皮,然后直接就吃了,期间并没有别人碰过他吃的苹果,怎么下毒?” 唐天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是问他:“那天用过的果盘和水果刀,是否还在这里?” 铁头说:“还放在这里,没有人动过。不过我们早已检验过,上面都没有投毒的痕迹。”说着将放在茶几上的玻璃果盘和果盘里的水果刀递给他。 唐天摸摸那只果盘,并无特别,又拿过水果刀,从刀柄到刀尖都小心翼翼地摸了一遍,并未发现什么机关,又拿到鼻子下闻了闻,两道浓眉忽然皱起来,把刀递给铁头:“你闻闻,这刀有什么味道?” 铁头闻了一下,莫名其妙地说:“没什么味道啊。” 唐天说:“看来你的鼻子还是没有我的灵光,我嗅出来了,上面有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 铁头一怔:“苦杏仁味?那不就是氰化钾的味道?不可能啊,我们已经检验过,上面并没有毒药。” “这刀在削完苹果之后切西瓜之前,已经被女服务员拿去清洗过,你们事后在上面验不出毒来,那是自然。只是上面涂抹过的毒药虽被洗净,但那股氰化钾特有的苦杏仁味,却附着在刀上,挥之不去。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鼻子却比你们灵敏些,所以一闻就闻出来了。” “你是说这水果刀上被人抹了毒药,拿它削苹果时,毒药就沾染到了苹果上,人吃了苹果,自然就会中毒,是不是?” 唐天点头说:“我想应该就是这样。” 铁头道:“这就奇了,拿这把刀削苹果的,邹洪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为什么其他人没事,偏偏他就中毒了?” 唐天又拿起水果刀嗅了嗅,忽然问:“邹洪财是左撇子吧?” “是的。” “这就对了,毒药涂在刀刃右边,别人右手持刀削苹果时,有毒的一面,面向着果皮,只有左撇子用左手拿刀时,刀刃上的毒药才会沾染到果肉上。氰化钾是剧毒药,只要沾染上一点,也足以置人于死地。恰好他们削下的果皮很快就被女服务员端出去倒掉了,所以警方事后丝毫检验不出下毒痕迹。” 铁头钦佩地点点头,接着问:“那到底是谁在刀刃上涂抹毒药的呢?” 唐天说:“刀在进这房间之前,已被女服务员清洗过,所以应该是进到这屋里之后,才被人涂抹上毒药的。” 铁头思索着道:“这么说来,凶手就在邹洪财宴请的那三个朋友之中了。”他忽然一拍大腿,“对了,凶手一定就是龅牙灿。” “为什么?” “刀拿进来之后,要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涂抹上毒药而不被人发现,是很难的。龅牙灿是第一个抢着削苹果的人,只有他才有可能借削苹果之机,将毒药涂抹在刀锋外侧。” 唐天想了一下,却摇摇头说:“龅牙灿这个人我认识,我觉得他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第一,他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叫他打架催债还行,叫他用如此缜密的手法下毒害人,估计打破他的头他也想不出如此完美的办法。第二,他只是个街头混混,无业游民,平时靠着给邹扒皮做打手,才挣些钱财。邹扒皮如果死了,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铁头想了一下,又说:“听说章学友与邹洪财的老婆暗渡陈仓,关系暧昧,莫非是奸夫淫妇勾结起来,谋害亲夫?” 唐天说:“目前没有其他线索,也只好朝这个方向查一查了。” 铁头顿时来了精神:“我这就去找章学友。” 唐天用拐杖拦住他说:“不忙。这个章学友是个开赌场的,对警察特别敏感,咱们还只是揣测,并无十足证据,你直接去找他,如果打草惊蛇,让他有了警惕之心,反而不好。我看你不如去邹洪财家里转转,从他老婆那边下手,也许会有些线索。” 铁头点头说:“好,就听你的。这个案子要是破了,我请你到青阳大酒店吃大餐。” 3 第二天早上,唐天正在听涛轩茶社喝茶,忽然听见楼梯被人踩得噔噔作响。 他一听这脚步声,就知道是铁头来了。 铁头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喝口茶,喘口气,兴奋地说:“天哥,邹扒皮的命案,终于有眉目了。” 唐天就问:“是么,难道真是章学友干的?” 铁头说:“凶手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他昨天告别唐天离开青阳大酒店后,就立即着手调查章学友与邹洪财老婆之间的关系,发现两人以前确曾有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但这种关系并未维持多久。 章学友的妻子是青阳黑社会青龙帮龙头老大的女儿,任性霸气,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当她侦知丈夫有外遇之后,竟然发明了一种男人贞操内裤强迫章学友穿上。 这种贞操内裤设计非常巧妙,章学友穿上之后,大小便无虞,但若想与女人发生关系,非得要用妻子手中的钥匙开锁才行。而且章学友的黑帮老丈人也放出狠话,要是章学友敢对不起他女儿,他就要亲手阉了他。 章学友迫于内外压力,早已与邹扒皮的老婆断绝关系。所以说他为情杀人,几无可能。 但铁头去邹扒皮家里调查时,却另有发现。 他在邹扒皮的卧室里找到一个半尺见方用密码锁锁住的铁匣子。 据邹扒皮的老婆说,那个铁匣子是邹扒皮专门用来收藏重要票据的,只有邹扒皮自己才能打开。 铁头把这个铁匣子带回公安局,请技术人员打开之后发现,里面装的都是邹扒皮放高利贷的账目和别人欠他阎王债的借据。 其中借款数目最大的一张借据,是一年多前写下的,所借钱款竟达五十万元。如果利滚利算下来,现在最少也得还八十万。 而向邹扒皮借下这笔巨款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生日酒席上宴请的三个人中的一个——珍香米店的老板老帅。 唐天喝着茶问:“所以你怀疑毒杀邹洪财的凶手,就是老帅?” 铁头说:“我调查过了,老帅的米店最近资金周转有点困难,估计邹扒皮肯定三番五次找他催收过欠款,在这种情况下,他生出杀人逃债的念头,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唐天轻轻摇一摇头道:“我听说珍香米铺的生意一向红火,现在又开了两间分店,八十万元虽然有点多,但老帅应该还是还得起的。像他这种谨小慎微精于算计的商人,为了一笔欠款去冒险行凶杀人,似乎不大可能。” 铁头有些急了:“当时在场的就只有三个人,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那你说凶手到底是谁?” 唐天淡然一笑,也回答不上来。他让铁头把从邹扒皮家找到的那个铁匣子给他。他摸索着打开铁匣子,拿出里面的一叠纸片,一张一张地“看”着。 铁头知道他看不见,就探过头来,一张一张地念给他听,某某借邹洪财人民币多少多少,利息几多,三月为限,逾期不还,利息翻倍……其中借款数目最大的,果然是老帅那一张。 当唐天拿出最底下那一张纸片时,铁头却停住了。 唐天问他为何不念了,铁头笑答:“没法念,这是一张白纸。” 唐天奇道:“邹扒皮怎么会在这么重要的铁匣子里放一张白纸?” 铁头道:“这张白纸放在最下面,估计是用来垫盒子的,并没有什么用处。” 唐天在铁匣子里摸了摸:“不对,这铁盒子干干净净,根本不需要用纸来垫。” 他把那张白纸铺在桌上,用手轻轻一摸,人就怔住了:“不对,这纸上有字。” 铁头笑道:“天哥,我的鼻子不如你灵敏,可眼力劲总不比你差吧?这就是一张白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唐天并不理会他,只蹙着眉头,一边用两根手指在那白纸上轻轻摸索着,一边说:“我摸得出,这上面确实有字,是用钢笔写的。这不是借据,而是一份保证书。” 铁头见他说得认真,不像开玩笑,就疑惑起来:“那您说,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唐天一边摸索着纸上的字迹,一边念道:“本人保证,结婚之后,仍与邹洪财保持情人关系,每月至少约会两次,如违此约,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铁头不由得怔住:“这听起来有点像邹扒皮的情人写给他的保证书。” 唐天说:“确实是的。” “那你再摸摸,看看这是谁写的?” 唐天又往落款处摸了一下,脸上露出惊奇之色,半晌才吐出一句:“署名是丁婕,时间是邹洪财被害的前五天。” 铁头差点跳起来:“你老人家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怎么觉得这就是一张白字,上面连半个字迹也没有呢。” 唐天翻着白眼问:“你真的看不见上面的字迹?” 铁头摇头说:“看不见。” 唐天一怔,把那张白纸放到鼻子前闻了闻:“难怪,这纸上有淀粉和碘酒的味道。据我所知,在淀粉里加入几滴碘酒制成蓝色墨水,刚开始书写时,字迹是蓝色的,但四五天之后,字迹就会因化学反应而渐渐变淡,直到最后完全看不见。也幸亏遇上我这瞎子,要不然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这白纸上还写得有字。” 铁头这才恍然大悟:“丁婕那个女人,看起来端庄秀气,原来暗地里竟和邹扒皮有一腿。只是她给情夫写保证书,为什么要用隐形墨水呢?” 唐天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眉头一展,说:“最合理的解释是,因为她不想让邹洪财以外的人看到这份保证书,因为她知道邹扒皮会在她写下这份保证书的几天后死去,如果警察看到这份保证书上的字迹,就会怀疑到她头上。” “她怎么会预先知道邹扒皮会在五天后死去呢?除非她就是……” “对,她就是谋杀邹扒皮的凶手。” 铁头一拍脑袋:“不错,她才是谋杀邹扒皮的凶手。她与邹扒皮曾经有过暧昧关系,现在要跟青阳首富张大少结婚,却无法摆脱邹洪财的纠缠,甚至邹洪财还得寸进尺地要求她结婚之后,仍要与他保持这种不正当关系,他怕她反悔,还叫她亲笔写下保证书。丁婕只好先用隐形墨水写一份保证书稳住他,然后再想办法铲除他这块她成为富家少奶奶路上的绊脚石。只是她又是怎么在水果刀上下毒的呢?” 唐天道:“那个女服务员不是说她洗苹果和水果刀的时候,丁婕还亲自检查过么?我想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把毒涂抹到刀刃上的。” 铁头兴奋地跳起来:“好家伙,原来凶手竟然是她。我这就带人逮捕她去。” 4 太阳升得老高,听涛茶社的茶客渐渐多起来。 唐天坐在茶社里,一边喝着茶,一边等候着铁头的消息。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茶社的服务生忽然叫他去接电话,说有人把电话打到服务台找他。 他敲着拐杖走过去,一接电话,是铁头打来的。他就问:“丁婕抓到了?” 铁头丧气地说:“没有,让她给跑了。我带人到青阳大酒店找她,把你的推理一字不漏地跟她说了,她当时就认罪了,只是说要进屋换件衣服才能跟我们走。谁知我们在她房门口等了十几分钟,也没见她出来,撞门进去一看,才知道她已翻窗逃走。我们在酒店周围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她。” 唐天“哦”了一声,说:“那就太可惜了。” 铁头顿了一下,说:“天哥,我看这个女人不简单,她已经知道是你协助我们侦破这个案子的,我担心她可能会去找你的麻烦。我马上带两个兄弟赶去你那里,你自己要小心点。” 唐天坦然一笑:“你太多心了吧?” 喝过早茶,唐天回到自己的小阁楼时,屋里滴答作响的自鸣钟正好敲响十下。 他刚踏进屋里,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眉头微皱,嘴里虽然若无其事地哼着花鼓戏,心里却警惕起来,忽然抬起手里的拐杖,一按机簧,“波”的一声,一枚银针突然从拐杖里激射而出,直朝摆放自鸣钟的方位射去。 接着便听见“哎哟”“扑通”两声,似乎有个女人被银针射中腿部,站立不稳,跌倒在地。然后又是“叮当”一声,似乎是她手中拿着的短刀或匕首掉在了地上。 唐天淡淡地问:“来者可是丁经理?” 那个女人道:“是我。”又惊诧地问,“我是翻窗进来的,我知道你双眼虽盲,耳目却比常人灵敏,所以一直屏气凝神,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屋里的,甚至连方位都算得这么准?难道你不是瞎子,你的眼睛看得见?” 唐天呵呵笑道:“非也非也,我可是个如假包换的瞎子。你问我是如何察觉到你的,其实很简单,我在这屋里住了几十年,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每一个声音,我都熟悉得跟自己的手指头似的,当然包括桌上自鸣钟的滴答声。你进屋之后,虽然屏气敛息,让我听不到你的呼吸声,但你却正好站在了自鸣钟前。如果你做了十几年瞎子,你就会明白自鸣钟没人挡住和被人挡住时,发出的滴答声是不一样的。” “死瞎子,谁叫你多管闲事?我好好的计划,都叫你给破坏了,真没想到我竟然会输给一个瞎子。我不甘心!我已经杀了一个人,反正已是死罪,今天若不杀你,实在难消我心头之恨!” 丁婕脸带杀机,弯腰拾起地上的匕首,忍住腿上被针扎中的痛,猛然朝他扑过去。 就在这时,铁头带着两名警察飞身闯入,“砰”的一声,他手里的枪响了…… 第四章 交换杀人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悬崖车祸案 案件编号:A54890307120120206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2.2.6 结案时间:2012.3.1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深夜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梅雨正在洗手间里,当她急急忙忙从洗手间跑出来时,外面的敲门声已经变成砰砰叭叭的踢门声,梅雨就知道要糟了。 果不其然,她刚打开门,丈夫赵子梁就带着满身酒气冲进来,劈面就是两个耳光,打得梅雨眼冒金星。 “为什么这么久才开门?” 赵子梁瞪着一双被酒精烧红的眼睛问,“是不是背着老子,在家里偷汉子?” 不待梅雨分辩,他就像猎狗一样,在卧室里到处寻找起来,床上床下,衣柜阳台,甚至连壁厨都找过,并没有找到野男人的痕迹。 梅雨小心翼翼地辩解:“刚、刚才我在洗手间……” “放屁,上个厕所需要这么长时间吗?肯定是等你的野男人从阳台翻墙跑了才出来开门吧?” 赵子梁没有找到“猎物”心有不甘,忽然扯住妻子的头发,一拳打在她眼角。 梅雨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赵子梁冲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梅雨蜷缩在墙角,双手抱头,默默地流着眼泪,默默地咬牙忍受。 梅雨本是一个乡下女孩,为了供弟弟上学,她早早地就辍学来到城里打工,为了挣钱,她发过广告,做过保姆,当过餐厅服务员。 三年前,她在赵子梁开的超市里当婴儿奶粉推销员,因为年轻漂亮而被单身老板赵子梁一眼看中。 当时梅雨的弟弟刚刚考上大学,急需一大笔钱交学费。 梅雨对赵子梁说,只要你负责我弟弟的大学学费,我就嫁给你。 赵子梁自然满口答应。 就这样,梅雨嫁给了比自己整整大了二十岁的赵子梁。 结婚后,梅雨才发现赵子梁有两个毛病,一个是脾气暴躁,二个是疑心病重。 尽管梅雨婚后辞职在家里当起了家庭主妇,但赵子梁仍然对她不放心,经常怀疑年轻漂亮的妻子会去勾引外面的野男人,整天疑神疑鬼,稍有不如意,轻则张口谩骂,重则拳脚相向。 梅雨为了能资助弟弟完成学业,也只有忍辱吞声,默默流泪。 今天晚上,赵子梁醉酒夜归,只因梅雨开门慢了,便引起他的疑心,招来一顿毒打。 梅雨瑟缩在墙角,像一只受伤的小鹿,除了默默忍受,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 赵子梁施暴完毕,自己亦觉得累了,往床上一倒,酒意上涌,很快就打起呼噜来。 梅雨流着眼泪,不知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多久,抬头看看睡得像死猪一样的赵子梁,忽然心头一狠,爬起身冲进客厅。 客厅小桌上放着一把锃亮的水果刀。 她操起水果刀冲到卧室床边,恨不得一刀刺穿赵子梁的咽喉。 可是举起的水果刀,却久久刺不下来。 自古杀人偿命,如果一刀捅死他,自己也难逃一死。 自己一死不要紧,可怜弟弟上学没了依靠,乡下父母无人赡养…… 念及此,梅雨放下屠刀,一屁股坐在地上,辛酸的眼泪又流下来。 第二天早上,赵子梁一觉睡醒,好像已经忘记昨晚的事,依旧像往常一样,开着他的黑色本田雅阁,载着妻子出去吃早餐。 他们俩都喜欢吃热干面。 在他们居住的小区对面街边,有一家风味早餐店,店里的热干面做得十分地道。 每天早上,赵子梁都要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捎上梅雨去这家店里吃早餐,然后夫妻俩各干各的,赵子梁开车上班,梅雨则留在家里,逛逛街,买买菜,做做家务,消磨时间。 那家早餐店门脸不大,店里也就十多张桌子,由一个胖女人带着她儿子经营。 胖女人姓鲁,大伙都叫她肥得鲁,她在店里只管收钱结账,跑堂打杂的活儿,全由她儿子小舟一个人干。肥得鲁的丈夫是一个长途货运司机,常年奔波在外,一年难得回几次家。 听说小舟是一名辍学的高中生,不知道为什么,梅雨每次看见这瘦弱少年时,就会想起自己的弟弟。 赵子梁把车停在早餐店门口,梅雨下车时,顺手拿起一副墨镜戴在脸上,她不想让别人,尤其是小舟看见自己眼角的瘀青。 她知道小舟是个细心的少年。 记得她第一次到这里吃面时,特别爱吃辣椒的她拿起桌上的辣椒油正要往碗里倒,小舟却拦住她,说这辣椒油是从菜市场买来的,里面有苏丹红。 他跑进厨房,拿出一瓶新鲜的辣椒酱说,这是我自己做的,纯天然的。 梅雨试了一下,味道真的不错。 从此后,梅雨每次来这里,都能享受特殊待遇,吃上新鲜卫生的辣椒酱。 尽管梅雨戴上了墨镜,小舟看见她时,还是怔了一下,这个细心敏感的少年似乎洞察到了什么,竟用怀着恨意的目光瞪了赵子梁一眼。 赵子梁不高兴地冲着他吼了一句:“看什么看,不认识啊?赶紧给老子上两碗热干面。” 吃完早餐,赵子梁在嘴里叼一根牙签,开着小车去他的超市上班去了。 梅雨在店里喝了杯茶,才起身离去。 她刚走出店门,小舟就追上来,避开母亲的视线,将一瓶跌打万花油塞到她手里说你身上的瘀伤,用这个擦一擦,很有效的。 梅雨一怔,想要道谢,小舟却一溜烟跑回店里去了。 2 夜已深沉,当门铃声响起时,梅雨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门边,将门打开。 一股难闻的酒气扑面而来。 这次出现在门口的却是两个人,一个五十来岁的秃顶老头,肩膀上架着已经喝醉的赵子梁。 秃顶老头讪笑着说:“妹子,老赵喝多了,我送他回来。” 梅雨认得这老头名叫齐得宝,是赵子梁名下三家超市的总供货商。 她赶紧道谢。 齐得宝把赵子梁扶进屋,放到客厅沙发上。 赵子梁醉得不轻,翻个身就打起呼噜来。 梅雨回身走进卧室,想要拿条毛毯给丈夫盖上,不料齐得宝竟也跟着走进来,忽然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住。 “你想干什么?” 梅雨惊叫一声,像是被毒蛇咬了一样,急忙挣脱开去。 齐得宝嘿嘿一笑,露出满嘴黄牙,涎着脸说:“你老公欠我一千多万货款,他一时周转不过来,央我宽限几日,我答应再给他三天时间,不过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把你借给我睡一次。” “不,不可能,我老公才不会答应你这样的条件。” 梅雨又气又急,冲着客厅的方向,大声叫着丈夫的名字,但却无人应答。 齐得宝道:“你不用叫,他并没有喝醉,只是假装睡着了,你怎么叫都没有用的。美女,你就顺从了我吧!” 他淫笑一声,猛然向梅雨扑去。 梅雨惊叫着向后躲闪,退了几步,就退到了卧室外面的阳台。 齐得宝色迷心窍,跟着追出。 梅雨顺手抄起阳台上的拖把,使劲戳在他肚子上。 齐得宝痛得呲牙咧嘴,赶紧退回来。 梅雨虽然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死死握住拖把守在门口,不让这老色鬼踏上阳台半步。 齐得宝欲火焚身,却又无法靠近梅雨,气得直喘粗气,大声叫:“老赵,你快过来帮帮我。” 趁他说话分神之际,梅雨挺起拖把往他裆下戳去。 齐得宝一弯腰,伸手抓住拖把。 正在两人对峙之际,梅雨忽听身后脚步声响,回头看时,却是丈夫从卧室窗户翻上了阳台。 她心头一凛,暗想齐得宝果然说得没错,他一直都在故意装睡。心中一个念头尚未转过,赵子梁忽然飞身扑上,从背后死死抓住她两只手臂。 梅雨怒道:“你、你干什么?” 赵子梁讥笑道:“你不是喜欢偷野汉子吗?我这是成全你,你也就当是帮老公一回吧。” 齐得宝趁机冲上阳台,一把扑到梅雨身上,伸手就去扯她身上的衣裙。 梅雨双手被丈夫牢牢控制住了,无法反抗,正要张嘴呼救,齐得宝将她内裤脱下,塞进她嘴里。 梅雨呜呜叫着,却说不出话来。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丈夫竟然会帮别人来强暴自己,她全身像是虚脱一般,再也无力反抗,悲苦的泪水沿着弯弯的脸颊流了下来…… 忽然间,梅雨隐约看见数百米外,对面住宿楼某一层的阳台上,站着一个少年。 星光下,少年手里拿着一个望远镜,正朝这边看着。 她再看一眼,忽然觉得那少年很像是小舟,又很像她弟弟。 她心中一痛,用力偏过头去,只盼望那少年别看到自己的脸。 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直到齐得宝提着裤子心满意足而去,赵子梁才从后面放开梅雨的手臂。 梅雨抬手抽了他一记耳光,咬牙骂道:“畜生!”捂着脸冲进洗澡间,使劲冲洗着自己的身体。 经此一劫,梅雨身心俱伤,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蒙头大睡三天三夜,直到第四天早上,她想起该给弟弟汇寄生活费了,这才勉强爬起床。 赵子梁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仍旧像往常一样,开车载着她去小区对面的早餐店吃早餐。 在车上,他告诉梅雨,自己今天要和司机去一趟省城。 少年小舟正在店里忙碌着,看见梅雨走进来,像往常一样,淡淡地招呼一声。 梅雨心里一阵抽搐,想起那天晚上,那个拿着望远镜站在远处的少年。 那是小舟么?他看到了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少年,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弟弟。 她的心禁不住一阵一阵地痛。 早餐吃到一半,梅雨想起自己的手机落在了赵子梁的车上,便折回身去拿。 赵子梁的黑色本田雅阁就停在早餐店墙外转角处。 她正要打开车门,一个人忽然从小车另一边站起来,把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小舟。 她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舟拍拍手上的尘土,淡淡地说:“没什么,我手链上的珠子掉了一个,滚到车子下面,刚刚爬到车底捡起来。” 早餐后,赵子梁打个电话,叫司机过来开车载他去省城。 赵子梁虽然自己会开车,但一般只在市内转转,很少自己开车走长途。 梅雨去银行给弟弟汇了生活费,找了家书吧坐了好久,才步行回家。 她对着电视发了半天呆,看看表,已经是中午,正想煮点面条当午餐,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 她一接听,居然是公安局打来的。 公安局的人告诉她,今天上午十点左右,在去往省城的山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看出事车辆的牌照,应该是她丈夫赵子梁的车。车上有两个人,都已经死了,他们怀疑是赵子梁和他的司机,想请她去现场认尸。 梅雨一听,就呆住了。 车祸现场在距离市区五十公里外的马头山下。 因为去往省城的高速公路封闭维修,所以车辆必须从马头山下一条低等级公路绕行。这是一条盘山公路,极不好走。 梅雨赶到现场时,车祸现场早已被警方封锁。 赵子梁的黑色本田雅阁翻下数百米深的山崖,因为油箱里加满了油,小车很快起火燃烧爆炸,整个车身都已被烧毁,驾驶座和副驾驶位上各有一人,早已被烧焦。 梅雨只看了一眼,就当场呕吐起来。 驾驶座上的人,手腕处有一只烧坏的瑞士机械手表,梅雨认得是赵子梁的司机所戴的手表。 副驾驶位上的人,已经烧得辨不出人形,在他烧焦的左手下边,掉着一只还没有被烧坏的钻石戒指。 梅雨认得那是赵子梁所戴的结婚戒指。 根据梅雨提供的线索,警方基本可以确认,死者为赵子梁和他的司机。 3 三天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找到了梅雨。 原来警方经过调查发现,赵子梁出事小车的刹车被人动过手脚,最终导致小车在盘山公路上刹车失灵,冲下百米悬崖,当场起火爆炸。 赵子梁死后,他的妻子梅雨是最大的受益人,所以梅雨自然也就被警方列为首要嫌疑对象。 事故发生的前一天下午,赵子梁的小车曾去一家信誉极好的4S店做过全车保养,当时的维修员还特别检查了刹车系统,并没有发现问题。 小车做完保养,直接被赵子梁开回了家。 如果有人想对他的车子动手脚,只能是在赵子梁晚上把车开进车房至第二天早上他去省城之前的这个时间段内。 警方调看了小区监控录像,赵子梁的小车是前一晚九点左右开进车房,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开出,期间并没有人进过车房。 赵子梁事发当日早上把车开出来之后,梅雨虽然坐过他的车,但并没有机会单独接触车辆。 尽管在吃早餐过程中,小车停在早餐店外转角处,梅雨因取遗落的手机而单独开过车门,但据当时店里吃早餐的人作证,她离开早餐店走到外面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三分钟。 对于一个既不会开车,也不懂汽车修理的人来说,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一辆汽车的刹车系统动手脚,几乎不可能。所以梅雨的嫌疑很快就被排除。 后来警方又展开了更为周密细致的外围调查,几乎把跟赵子梁有关系的人都调查了一个遍,也没有发现一点儿线索。 这案子,眼看着就要成为一桩悬案。 当梅雨再次走进那家早餐店时,已经是赵子梁车祸身亡两个星期之后。 少年小舟看见她,眼睛一亮,脸上明显露出惊喜的表情。 梅雨像往常一样,叫了一碗热干面。 当小舟把面条端上来时,梅雨感觉到他似乎对自己笑了一下,那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笑。 梅雨的心猛然一震:赵子梁出事的那天早上,小舟不是靠近过他的车么? 难道给刹车动手脚的人是他? 小舟的父亲是个卡车司机,偶尔会把卡车开回家自己动手维修,也许小舟跟他父亲一起修理过汽车,所以他知道怎么在汽车刹车上动手脚。 可是这少年与赵子梁素无往来,为什么要在赵子梁的小车上动手脚呢? 梅雨不由得想起了小舟满怀恨意瞪视赵子梁的眼神,想起了夜幕下在望远镜里目睹她被自己的畜生丈夫控制遭人强暴的少年。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个心思细密的沉默少年,是在用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帮助自己摆脱赵子梁这个魔鬼的控制呀! 想明白这件事之后,她拿筷子的手,竟无端地颤抖起来。 难怪警方查遍赵子梁身边的熟人,也没有丝毫线索,原来杀死赵子梁的,竟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少年。 她想起小时候柔弱胆小的自己被人欺侮,弟弟总是会帮她出头。 这少年,多像她弟弟啊! 她看着少年小舟在店里若无其事忙来忙去的背景,心里不知是感激,还是恐惧。 为了不留下蛛丝马迹让警方怀疑到小舟头上,为了不给小舟带来麻烦,梅雨渐渐减少了去那家早餐店的次数。 半个月后的一天,她上街买菜经过那家早餐店门口,忽然听见店里传来吵骂之声,驻足一看,却是小舟的母亲,那个外号叫肥得鲁的胖女人,正拿着一根细长竹竿,使劲往小舟身上抽打。 小舟身上被抽出无数条瘀青的痕迹,却咬牙忍受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肥得鲁边打边骂:“我叫你去上学,我叫你去上学……” 旁边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听了人们的议论,梅雨才有点明白。 原来肥得鲁并不是小舟的亲生母亲,而是他的继母。 小舟喜欢画漫画,已经被一家美工学院破格录取,可是在这个学校上学四年至少要交五、六万元学费。 肥得鲁死活不肯出这笔钱。 小舟只好答应在她的店里干三年活,挣回自己的五万元学费。 谁知现在三年劳动合同期满,肥得鲁却又反悔了,不但不肯出钱送他上学,而且还想把他留在店里做个免费长工。 小舟反驳她两句,竟招来一顿毒打。 后来又有一个知道底细的老太太悄悄告诉梅雨,这个肥得鲁,可不是好惹的。 她好吃懒做,不但喜欢赌博,而且还跟店里的四川厨师好上了。 经营早餐店挣的钱,还有她老公的工资,不是被她赌博输光,就是被那个四川厨师花言巧语骗走了。 小舟是个细心的孩子,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悄悄告诉了爸爸。 他爸爸要跟肥得鲁离婚,可是这个肥女人死活不肯,因为这家店是小舟的父亲出资开的,如果离婚,肥得鲁就一点依靠也没有了。 “唉,好好一对父子,可被这个恶霸女人给整惨啰!” 老太太最后摇头叹息一声。 梅雨有些震惊,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身后,竟有一个如此压抑辛酸的故事。 看着肥得鲁手里的竹竿越打越重,嘴里骂出的话语越来越恶毒,梅雨心里想,也许我该帮帮这可怜的孩子。 第二天早上,她来到这家店里吃早餐。 走到柜台结账时,趁肥得鲁低头找钱之际,悄悄将半包毒鼠强倒进了她放在柜台上的磁化杯里…… 4 尽管知道自己跟小舟一家没有任何关系,警方绝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但梅雨吃完早餐回到家,一颗心还是止不住怦怦直跳。 她刚坐在沙发上,一口气还没喘过来,就听见大门被人敲得梆梆直响。 她吓了一跳,难道警察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她呆坐在那里,连大气也不敢出。 可是外面的敲门声却一直响着,她只好用颤抖的声音问了一句:“谁?” 外面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送煤气的。” 梅雨稍稍松了口气,却又有些疑惑,自己并没有叫人送煤气呀。刚犹豫着打开门,一个穿蓝色工衣戴鸭舌帽的男人就扛着一只煤气罐闯了进来。 梅雨刚想说我没叫人送煤气呀,一扭头,却见那男人放下煤气罐,摘下鸭舌帽,露出了自己的脸。 梅雨顿时惊得呆住,这人居然是她的丈夫赵子梁。 “你、你不是已经……” 赵子梁嘿嘿笑道:“我还没那么容易死。死的那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司机,另一个是齐得宝。那天我带齐得宝去省城拿钱,车子走上盘山公路之前,我就借故下车,叫司机载着齐得宝先走。我事先对汽车刹车系统动了手脚,小车行至山路最危险的下坡拐弯处时,果然跟我预计的一样,因为刹车失灵而冲下山崖,因为油箱加满了油,起火爆炸也成了必然。我临下车时将自己的结婚戒指悄悄丢在了齐得宝的座位边,事后又去车祸现场看了,把齐得宝身上没有烧透的地方给加了一把火。” 梅雨惊问道:“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子梁脸上现出阴冷的笑意,道:“因为只要齐得宝一死,就再也不会有人向我追讨那一千多万货款。而我换个地方,换个身份证,照样可以开我的超市。现在我要你出面,把我名下的三家超市全都盘出去,换成现金拿到手,然后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梅雨这才明白,他之所以还会回来,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 只是她现在想的,却并不是这些,而是肥得鲁面前那杯放了毒鼠强的茶。 肥得鲁喝了那杯毒茶吗? 第五章 命案高悬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空调房女尸案 案件编号:A52249737020110612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1.6.12 结案时间:2011.6.19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7:30 正是酷夏,火轮一样的太阳虽然已经缓缓移到西边天际,但青阳市仍像一个烧透了的砖窑,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城郊津江湖边,一幢独门独院的三层别墅小洋楼的防盗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一位三十来岁、身体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一边低着头整理着公文包,一边从大门里边匆匆走出。 刚走出大门,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朝屋里喊:“老婆,我约了日本精工株式会社的客户谈合同,如果时间太晚的话,我今晚就不回家了。” “知道了。” 屋子里,一个女人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声。 防盗门“叭”一下,自动关紧。 大门外用铁链系着一条高大剽悍的大狼狗,看见主人走出,急忙讨好地摇起尾巴。 中年男人对于狼狗的摇尾乞怜视若未见,把黑色公文包往腋下一夹,走进旁边的车库,驾驶着自己那辆银灰色的国产宝马车,快速地驶出了自家院子。 宝马汽车沉闷的发动机声响刚刚消失,忽然从院门前的水泥路面上传来一阵橐橐的高跟鞋声,一位撑着金钩花边伞,戴着墨镜,身着黑色露肩短裙,身材性感打扮入时的年轻美女缓缓走了过来,抬头看了看院门上的门牌号码,摘下墨镜,款款走进院子。 来到大门前,正要伸手去按门铃,冷不防从旁侧蹿出一条凶恶的大狼狗,龇牙咧嘴,冲着她汪汪狂吠。 美女吓得尖叫一声,连伞也掉了下来。幸好这时屋里有人听见狗叫,开门察看,及时喝住了狼狗。 美女惊魂甫定,抬头看见开门给她解围的是一位发髻高挽、气质雍容的中年妇人,就问:“你就是章显学章总的太太梁梦秋吧?” 中年妇人怔了一下,疑惑地说:“我正是,你是……?” 美女倨傲而轻佻地微微一笑,说:“我姓童,我叫童颜。” 中年妇人听到“童颜”这两个字,不由脸色一变,上下打量她一眼,心说:果然是个狐狸精,难怪姓章的被她迷得失魂落魄。但她毕竟是个有修养的女人,神色很快恢复平静,侧身淡淡地说:“既然来了,就进屋坐坐吧。” 19:00 天色渐渐黑下来,城市的街灯次第亮起。 章显学驾驶着自己的国产宝马,穿过喧闹的市中心,来到花苑小区的一幢白色公寓楼前,抬头看看,见四楼那个熟悉的窗口并未亮灯,知道情人童颜尚未回来,便将车停在楼前的花坛边,摇下车窗玻璃,点燃一支烟,一边悠闲地吸着,一边等待着情人归来。 章显学今年三十二岁,原本是一个裁缝,在乡下开了一爿服装店,后来借钱进城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厂,经过十来年时间的奋斗,他的小服装厂如今已发展成为一家资产达数千万元的成衣公司,他也跻身于青阳市富豪榜前十名之列。 五年前,章显学与自己公司里的会计、大学毕业生梁梦秋结婚,现如今梁梦秋已是公司的财务经理,里里外外,都是章显学身边的一个大帮手。 因为忙于事业,夫妻二人一直没有要孩子。 也许正是由于缺少一个“爱情结晶”来维系夫妻间的关系,近年来,夫妻俩的感情已渐渐出现裂痕。 一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章显学在一次酒会上认识了童颜。 当时的童颜只有二十四岁,是省摄影家协会会员,一家影楼的老板。因为是搞艺术的,身上便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妩媚与时尚气息,一下就吸引住了人到中年的章显学。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这个出手阔绰身家数千万元的成衣公司老总终于俘虏了童颜的芳心。 他很快便在市区花苑小区买了房子,包养了她,过起了家外有家的生活。 但外表看似单纯实则颇有心计的女摄影家童颜显然并不满足于这种躲躲藏藏见不得光的“二奶”生活,趁着二人打得火热之时,非逼他离婚娶她不可。 章显学对妻子梁梦秋那张千年不变的冷脸本就渐生恹倦之心,回去之后就跟她把离婚的事隐隐约约提了出来。 梁梦秋听了反应出奇的平静,盯着他冷声道:“姓章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你要是再敢在我面前提‘离婚’这两个字,我就叫你身败名裂扫地出门一分钱你也别想拿到。” 章显学脸色一变,顿觉底气不足全身发虚,回头跟童颜一说,童颜也觉得梁梦秋是个难缠的主儿,这事不能操之过急,得从长计议,以策万全。 于是乎这“离婚”的事儿,就这么无限期地拖延了下来。 这个月月初,童颜觉得心情有些郁闷,就安排好影楼里的事务,跟着一个旅游团去湘西旅游散心去了。 这一去就是一个星期,按行程计算,童颜将于今天下午坐飞机返回青阳市。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七天未见,章显学早已忍耐不住,太阳还未落山他就向妻子撒谎说要去跟日本人谈生意,借机溜出家门,来与情人相会。 谁知他开车到了童颜的住处,却发现她还没有回家。 他只好一边不住地看表,一边焦急等待。 又等了十来分钟,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十五分了,公寓楼里所有的窗口都透出了灯光,只有童颜住所的窗户里一片漆黑。章显学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掏出手机正要给童颜打电话,忽然呼啦一声,从大路边蹿过来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一直开到公寓楼的楼梯口才停下来。车门开处,走下来一位身材高挑的黑衣美女,正是童颜。 章显学心中一阵狂喜,待出租车掉头走后,他悄悄从车里钻出,冲进楼道,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正要上楼的童颜。 童颜吓得啊地一声惊叫,回头一看是他,不由满脸嗔色,打了他一下说:“你要死了,吓了人家一大跳。” 章显学一边用不老实的手搂着她的腰往楼上走,一边笑嘻嘻地说:“知道今天你会回来,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飞机不是下午五点多就到了吗,怎么现在才回家?快说,是不是背着我到外面会小白脸去了?” “哪儿呀。”童颜嗔了他一眼,一边乏累地捶着自己酸酸的胳膊一边说,“飞机晚点不说,从机场回来,我都快到家了,忽然有位女顾客打电话给我,说是在影楼门口等我,非叫我马上过去给她的宠物狗拍一组照片、让她今晚就要坐飞机出国的老公带走不可。” 章显学说:“你店里不是还有两个伙计吗?干吗非要你这个老板娘亲自出马?” 童颜开的名义上是影楼,实际上只是一爿小小的照相馆,店里请了一男一女两名工人,男的是摄影助手,女的是化妆师兼打杂的。 章显学曾到店里去过几次,所以比较熟悉情况。 童颜说:“那两个工人呀,每天下午五点半一到就打烊下班啦,想叫他们回来加班,开口就要加班费。再说人家顾客是慕名而来,指名叫我这个省级摄影师亲自操刀,还说只要照片拍得满意,收费不是问题。承蒙人家如此看得起,我只好先返回店里,花了几十分钟时间,总算把她和她那两只调皮的哈巴狗给打发走了。” “哦,原来你是为了两只哈巴狗而将我冷落在一边呀。”章显学不怀好意地笑着,手往她腰里一捏,“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话间,两人已进到屋里。 童颜开了灯和冷气,久未住人闷热难耐的房间里顿时吹起一阵凉风。 童颜弯下腰,翘起好看的臀部,正要换鞋,章显学忽然从后面扑过来,将她按倒在沙发上,伸手就去扯她身上的衣服。 童颜双颊酡红,衣衫不整地推开他,佯嗔道:“不要嘛,人家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澡呢。” 有道是小别胜新婚,章显学早已欲火焚身,饥渴难耐,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嘻嘻笑道:“你先把我这只饥饿的哈巴狗儿喂饱了再洗澡吧。我的美人儿,就是三天不洗澡也是香的。”他喘着粗气,就像剥龙虾似的,三两下就把童颜身上的衣裙剥落下来。 童颜双目微眯,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就半推半就地抱着他滚在了一起。 22:07 也许是为了补偿这一个星期以来的相思离别之苦,这天晚上,章显学和童颜都很投入,从沙发上滚到地毯上,再回到席梦思床上,等到两人心满意足精疲力竭平静下来的时候,床头柜上的时钟显示,已经是深夜十点多了。 童颜雪白赤裸的胴体上挂满了晶莹的汗珠,翻了一个身,从章显学怀中钻出来,用纤细的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媚笑道:“哈巴狗,现在你吃饱了,该轮到我去洗澡了吧。” 章显学意犹未尽,伸手往她胸脯上抓去。 童颜格格一笑,泥鳅一样滑下床来,提了衣裙,趿着拖鞋走出卧房,走进了外面的浴室。浴室里很快便响起了哗哗啦啦的水声。 章显学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盒烟,掏出一支点燃刚靠在床上抽了两口,忽觉一阵尿急,急忙一边往身上套着衣裤,一边光着脚板冲进了与浴室仅一墙之隔的厕所。 正在这时,卧室里的电话忽然尖声尖气的叫了起来。 童颜在浴室里一面冲洗一面大声叫道:“哈巴狗,快帮我接一下电话。” 章显学应了一声,一边嘀咕着:“这么晚了,谁还打电话来。”一边跑进卧室,刚要伸手去接电话,忽地想起什么,还是先谨慎地查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见到来电显示上那一长串熟悉的手机号码,他的脸当即就白了,忙叫道:“阿颜快来,好像是我老婆用手机打来的。” “什么?是你老婆?” 童颜也吓了一跳,连花洒都来不及关,披了一件浴巾就湿淋淋地跑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果然是她知道的梁梦秋的手机号码。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同时掠过一丝惊疑之色。 电话依旧不依不饶的响着,声音倔强而刺耳,好像对方知道屋里一定有人似的。 童颜望着章显学,不知该怎么办? 章显学咬咬牙说:“没事,你接吧,不过千万别说我在这儿,眼下还不到咱们跟她摊牌的时候。” 童颜点点头,犹疑一下,伸手轻轻拿起电话听筒,缓缓送到耳边,尽管已经知道对方来历,但还是尽量用平和自然的语气说:“喂,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对方沉默着,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奇怪而沉闷的沙沙声响。 童颜抬头望了章显学一眼,柳眉微皱,又重新问了一遍。 过了半晌,忽然一个阴沉可怖的声音从电话中缓缓传来:“我知道章显学在你那儿。请你转告他,我已经受够了,我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与其被人遗弃,痛苦的活着,还不如趁早自我了断。不过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梁梦秋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狗男女的……” “什、什么?” 童颜一怔,没听清似的追问了一句。 对方却不再说话,忽然咄咄地尖声怪笑起来。 童颜握着电话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对方的笑声像是从幽冥地狱中传出,冰冷可怖,声音越来越狰狞,像针一样刺得童颜耳膜发痛,浑身上下不由自主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脸色苍白,激灵灵打个寒战,不敢再听,急忙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 章显学虽然一直立在电话旁边侧耳偷听,已隐约听得明白,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童颜声音微微颤抖地把梁梦秋在电话中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章显学听了把嘴一撇说:“别理她,她就是这样神经兮兮的。”一转身进了厕所,把刚才被电话铃声打断而未拉完的一泡尿很响亮的拉了出来。 童颜的耳旁似乎仍然回荡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声冷笑,心有余悸地说:“听她的口气,好像不是吓唬人的。” 章显学走出厕所说:“是么?” “看样子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你是说她想要自杀?” “极有可能。” “你怎么知道?” 童颜犹豫一下,说:“其实我今天下午去过你家,见过你太太。” 章显学吃了一惊:“什么?你去过我家?” 童颜点点头说:“今天刚一下飞机,我就收到你太太给我发来的短信,她约我去你家里谈谈。我犹豫好久,最后还是去了。当时你不在家,我在你家待了半个小时就走了。回来的路上接到电话回去影楼给那两条哈巴狗照相又耽误了半个小时,所以才回来迟了。今天在你家你太太虽然并没有对我说什么,但她既然约我,就必定是已经知道咱俩的关系了。我想她定是在我离开之后,心中怄气不过,一时想不开,所以才想自杀。” 章显学脸色微变,一拍大腿:“唉,你怎么不早说呢。” 急忙抄起桌上的电话拨打妻子的手机,但被告知对方已经关机,再打家里的电话,响了半天却无人接听。 章显学心绪不宁地说:“不行,我得回家看看,这臭婆娘犯起倔来说不定真会干出什么傻事呢。” 童颜余悸未消地看看电话座机,说:“我也要去,我可不敢一个人待在这里。” 章显学看了她一眼,点头说:“也好,反正她已经知道了咱们的事,已用不着瞒她,如果能借这个机会向她摊牌,那是再好不过了。” 章颜急忙跑进浴室,关上正哗哗喷水的花洒,换好衣裙,提了个坤包,两人便匆匆下楼,开着小车,直往市郊津江湖别墅区奔去。 22:44 从市区的花苑小区到市郊的别墅区,如果开车正常行驶,一般需要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但今天晚上因为事态严重事情紧急,章显学只花了二十三分钟,便回到了家门口。 他按了一下喇叭,直接把车开进了虚掩着大门的院子里,看见家里的防盗门紧紧锁着,屋子里亮着灯,看门的大狼狗正忠于职守地坐立在门边,一切显得平静无虞,章显学这才略略放心。 两人下了车,大狼狗看见主人回来,急忙摇头摆尾亲热地迎上来,及至看见主人身后的陌生女人,顿时警惕起来,出其不意地叫唤起来。 “鬼叫什么?” 章显学没好气地踢了大狼狗一脚,将它赶到一边,伸手按了几下门铃,希望梁梦秋能像平时一样出来为他开门。 但门铃响了好久,屋里却不见动静。 章显学只得掏出钥匙,自己打开铁门,走了进去。 童颜犹豫一下,也跟在后面跨进大门。 屋子里虽然亮着灯,但却不见人影。 章显学大叫道:“梦秋,梦秋。” 屋里悄无声息,没人回答。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疑的神色。 章显学用手指头朝上指了指,意思是上二楼看看。 童颜点点头,但却不敢走在前面,跟在章显学身后,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一只手扶着冰冷的铝合金楼梯扶手,惴惴不安地朝二楼走去。 二楼是章显学夫妇的卧室。 章显学推推门,门锁了。 他拍拍门,叫了一声:“梦秋。”侧耳细听,卧室里没有半点动静。 章显学心里涌起一种不祥之兆,急忙再次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屋里冷气开得极大,门开处,一股寒流扑面袭来,章、童二人止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卧室很大,布置得也很奢华。 头顶的吊灯亮着,发出刺目的光芒。 靠东面的墙边放置着一张席梦思床,床上罩着蚊帐,蚊帐里躺着一个人,侧着身子,面向里面墙壁,背对外面,看样子应该就是章显学的妻子梁梦秋。 床前小桌上摆着一些杂果和零食,还有一杯没有喝完的咖啡。 卧室里静悄悄的,除了墙角里的空调呼呼地喷着冷气,再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怖气息,童颜感觉到脊背凉嗖嗖的,竟是出了一身冷汗,双手不由自主地把章显学的衣服抓得更紧。 章显学看见妻子躺在冷气如此充足的房间里,身上不盖一点东西,一动也不动,连唤几声都没反应,脸色早已变了,心知不妙,急忙抢上两步,掀开蚊帐,伸手推了梁梦秋一下,仍无动静,只好搭着她的肩膀,轻轻将她翻转过来。 但见梁梦秋脸白如纸,双目圆睁,眼球上翻,神情十分骇人。伸手一探她的鼻息,却已断气多时,全身都已冰凉。 童颜吓得浑身发抖,忍不住捂着眼睛尖声惊叫起来。 “快点报警。” 章显学首先清醒过来,急忙奔向电视柜旁的电话座机。座机旁边横放着一部已经关机的三星手机,正是妻子用的手机。 他顾不及多想,抄起电话,快速地按了三个键:110。 5:27 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夏夜的宁静,三辆警车直接开进了章家院子,一队队训练有素的警察快步走入,封锁现场,拍摄取证,勘查痕检……刹时忙开了。 经到场法医初步判断,死者为口服氰化钾中毒身亡,死亡时间约在半个小时以上,四个小时以内,因为房间里冷气开得太大,影响了尸体的自然变化,因而很难进一步确定具体的死亡时间。 经化验,死者床前小桌上的那小半杯咖啡里含有过量的氰化钾。咖啡杯上只有死者自己的指纹。 详细情况,只有待尸检报告出来后才知道。 等到警察们忙完一切、将尸体运走,小楼里渐渐安静下来之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五点半了。 “这么说,你认为你太太是自杀啰?” 在将章显学和童颜两人分开进行单独问询时,负责这个案子的市刑侦大队副队长罗哲在听章显学述说完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之后,抱着胳膊肘在问询室里来回走了两趟,忽然眉毛一扬,盯着他这样问。 “是的,我认为她是自杀。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她知道我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心中怄气不过,一时想不开,就起了轻生之念……她临死前打到童颜住所的电话也能说明这一点。尽管我接到她的电话之后,一刻也未曾耽搁,开着车就往家里赶,不想还是迟了一步……” 说到这里,章显学不禁眼圈发红,毕竟夫妻一场嘛。 罗哲皱皱眉头说:“根据现场勘查的种种迹象显示,你太太自杀的可能性的确非常大。只是有一点我却不大明白,氰化钾属剧毒化合物,一般用于冶炼、电镀、有机玻璃制造、照相及化学工业,运输和储存管理都有非常严格的制度,除了相关专业人员,其他普通人是很难接触到的,你太太怎么会……” “照相?你说氰化钾可用于照相?” “是的,照相馆在冲洗照片时,一般要先用硫酸亚铁溶液显影,再用氰化钾溶液定影……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章显学犹豫一下,搔搔后脑勺说:“也许是我太敏感了吧,你这一说,我倒还真想起了几件事,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线索。” “说来听听。” “第一,昨天夜里十点多的时候,我妻子打电话到童颜的住处,当时我也在那里。我站在电话机旁听着电话里的声音,的的确确是我老婆说话的声音。只是那声音有些嘈杂,中间隐约夹杂着哗哗啦啦的流水声,好像她是在浴室里一边泡澡或冲凉一边打电话一样。第二,我们家每个房间包括浴室厕所都装有电话分机,接、打电话十分方便,我想不通我太太为什么要用手机打电话。第三,这一点我不大肯定,我只能把自己的直觉说出来。昨晚我回到家中,初进卧室,曾无意间往电视柜那边扫了一眼,看见电话台上似乎只有那台乳白色的电话座机摆在那里,但后来我打电话报警时,却发现我老婆的手机摆在那里。你说奇怪不奇怪?” 罗哲皱眉说:“你说的这几点的确非常重要,我们检查过你家浴室,里面干净而干燥,浴巾浴帽拖鞋都没有被人用过的痕迹,可以肯定地说,案发前两小时之内绝对没人在浴室里洗过澡冲过凉。” 章显学倒抽一口凉气,问:“难道这里面另有隐情?” 罗哲看了他一眼,没有正面回答,却忽然反问一句:“你刚才说,在昨晚你与童颜会面之前,她曾去过你家,是不是?” “是的,她昨天下午五点半左右到我家去见过我太太。” “很好。”罗哲抱着胳膊肘在屋子里踱了一圈,忽然打了个电话出去,“小吴吗,今天早上你去童颜的住所看过了吗?有没有发现什么微型录音机、录音笔之类的东西?没有?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她家浴室窗外楼下是不是有个专供小区居民丢放垃圾的垃圾堆?有呀?那太好了。环卫处几点钟收集垃圾?早上六点半?”他赶紧看了一下手表,“还好,现在交给你一个紧急任务,马上去这个垃圾点,把所有垃圾仔细清查一遍,看有没有什么录音器材。时间紧迫,你可以多带几个人去办。” 打完电话,罗哲点燃一支烟,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浓眉紧皱,踱来踱去。 不大一会儿,问询室里便一片烟雾缭绕。 当他抽到第四支烟的时候,手机响了。 小吴在电话里报告说:“罗队,你真是料事如神,我们在童颜家浴室窗下的垃圾堆里找到了一台微型录音机,录音机用一个带卡通图案的白色塑料袋装着,里面还有一盒磁带,不过里面的胶带已被人抽出烧掉了,只剩下一个空磁带盒。” “好,梁梦秋果然不是自杀。”罗哲眼睛一亮,兴奋地道,“立即拘捕犯罪嫌疑人童颜。” 9:07 犯罪嫌疑人童颜很快拘捕到案,第一次审讯开始。以下是罗哲根据种种线索和证据作出的推理: 童颜看似单纯,其实却是一个手段狠辣野心勃勃的女人。 她跟千万富翁章显学好上之后,一心只想逼他离婚,自己好鸠占鹊巢,摇身一变成为富家太太。 只可惜梁梦秋也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女人,人家死活不肯离婚,于是除掉梁梦秋便成了童颜实现富婆之梦的唯一捷径。 为此,她通过精心策划,出色地导演了一场“自杀”案。 昨天下午五点半左右,童颜下了飞机就直接去了章家。 也许如她所言,真是梁梦秋事先发短信约她去的,也许是她自行寻去的。 据她交待,那条短信已被删除,这一点已无法得到证实。 童颜早就打电话给章显学,约好下飞机后在她的寓所相见。 她料定章显学此时已离家出门,所以放心大胆的去了。 面对情敌到来,梁梦秋以并不友好的态度接待了她。两人针锋相对,交谈片刻,童颜乘其不备,忽然掏出一把尖刀,抵住了梁梦秋的咽喉。机场严格的安检当然不可能允许童颜将这把尖刀早早地就带在了身上,而紧迫的时间安排也不可能允许她下飞机之后从从容容地去百货商场挑选合适的作案工具,所以这把凶器极有可能是她临坐飞机去旅游之前就已经准备好,并且存放在机场的行李存放处的。 童颜练过健美操,梁梦秋有哮喘病,身子一向孱弱,加上又在出其不意的情况下,所以童颜要用凶器挟持、控制甚至制服章家的女主人并不困难。 童颜拿出一台微型录音机,逼迫梁梦秋念出一段她写在纸条上的话,这段话就是后来梁梦秋在“电话”中说的那段“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狗男女”的话。 然后,她逼迫梁梦秋喝下了一杯混杂有氰化钾的咖啡。童颜是搞摄影的,身上揣一包氰化钾是很容易的事。 梁梦秋喝下毒咖啡,在情敌的注视下很快中毒死去。 童颜把她的尸体拖到床上,用纸巾擦拭过所有自己有可能留下指纹和痕迹的地方,伪造好自杀现场,把冷气开足,然后收起录音机,拿了梁梦秋的手机,悄然离开。 童颜交待说,自己只在章家待了半个小时。 但根据推测,她想要有条不紊地完成上述“工作”,半个小时时间显然不够,她有可能在章家待得更久。 昨晚她与章显学在住所楼下相会时,约是晚上七点十五分左右。 从章家坐出租车到市区花苑小区,约需三十分钟。 据此推测,童颜离开章家应该在下午六点半至六点四十五分之间。 但她怕说出实际时间会遭人怀疑,所以撒谎说只在章家待了半个小时,为了弥补这中间的时间差,她只好虚构了从章家出来之后又回影楼为一位妇女的两只宠物狗拍照浪费了数十分钟的故事。 事实上她无法找到她所谓的“那位妇女”,也没有足够的旁证证明她所言属实。 昨晚回到住处之后,童颜不动声色地与情夫缠绵一番,然后借口洗澡躲进浴室,用偷来的梁梦秋的手机拨通了自己家里的电话。 电话响起时,她故意叫章显学去接。 她知道章显学行事一向小心谨慎,尤其是在情人家里的时候,接电话一定会先看看来电显示。 她也料定章显学一定不敢接这个电话。 果不其然,章显学一看来电显示上显示的是老婆的手机号码,顿时慌了手脚,急忙叫她出来接听。 童颜一边答应一边将早已准备好的微型录音机打开放在手机前,然后再跑出来装模作样的接听电话,而且故意与章显学靠得很近,好让他也隐约能听到话筒里传来的梁梦秋意欲寻求自我了断的声音。 章显学不知有诈,一听妻子似乎有自杀的念头,立即驱车赶回。 临出门前,童颜借进浴室换衫之机将微型录音机收了起来,并且毁坏了磁带,然后将其放进垃圾袋,顺手丢到窗下的垃圾堆中。 她又将梁梦秋的手机带回章家,趁着章显学毫无注意,将手机又放了回去。 因为有了这一番做作,当章显学回到家看到妻子的尸体时,顺理成章地就会以为梁梦秋是服毒自杀,怎么也不会怀疑到童颜头上来。 “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最后,罗哲坐在审讯室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颤抖的童颜说,“在整个作案过程中,你一直胆大心细,有条不紊,完成得非常出色,但在最后,你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当你躲在浴室里打录音电话时,为了掩盖录音机的声音,不被外面的章显学听见,你故意忘记关上花洒,让哗啦啦的流水声盖住录音机播放的声音。这一点你设计得非常巧妙,但你却忘记了,洒水声能盖过录音机的声音,却也照样能通过手机传入电话话筒中。在旁聆听的章显学起初以为梁梦秋是在浴室里打电话,后来经过我们警方检查证实,章家浴室在此前一到两个小时之内,绝对无人用过。手机是梁梦秋的手机,声音是梁梦秋的声音,但电话中夹杂的花洒流水声却不是梁梦秋家里的,这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梁梦秋是在朋友家或宾馆浴室里打电话,其二,打电话的人根本不是梁梦秋。据邻居反应,当时章家灯火通明,不像家中无人的样子。假若那时梁梦秋还活着,肯定不曾外出。这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有人偷了梁的手机,躲在某处浴室打电话。但电话里又怎么会有梁梦秋的声音呢?唯一的解释是事先已经录好了音。由此深挖下去,警方终于找到了这桩命案的突破口。” 直到听完最后一个字,童颜才彻底明白警方的意思,顿时情绪失控,双手扯着头发,跺足尖声大叫道:“不,不,我不是杀人凶手,我没杀人,你们搞错了,我没有杀人……显学,你快点救救我,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杀人……” 罗哲冷眼旁观,道:“你不承认也没有用,只要证据确凿,即便是零口供法院也可以判你死罪。今天到此为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下去好好想想,明天我再来问你。” “不,不,我是冤枉的,我没有杀人……” 被两名女警架下去的时候,童颜发出两声厉鬼一般的尖叫,激愤之下,把头一偏,竟然晕厥过去。 17:00 章显学坐在蓝天咖啡屋里,下午的阳光透过临街的落地窗玻璃斜照进来,他将位置向里挪了挪,尽量避免阳光照射到身上。 在他对面,隔着窄窄的咖啡桌,端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少妇,皮肤白皙,相貌竟与童颜有七八分相似。 她戴着一副精致的近视眼镜,气质娴静而端庄,却是与童颜大不相同。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地喝着各自杯子里苦涩的咖啡,偶尔目光在空中相遇,都会流露出一种微妙而复杂的神情。一杯咖啡喝完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也许对于他俩来说,用眼神交流就已经足够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看看表,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太太的事,我听人说了,你要多保重。” 章显学眼圈一红,略带忧伤地说:“事情都已经处理好了,凶手也已经抓到,我没事,你放心。”恋恋不舍目送女人离去之后,他怅然若失的目光久久不能收回。 大约独自一人静静坐了十来分钟,章显学起身买单,正要走出咖啡屋,忽然从大门外涌进数名警察,走在最前面的是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队长罗哲和另一个身形魁伟、身着便衣的中年大汉。 罗哲挡住他的去路,向他出示了逮捕证,说:“章先生,很抱歉,你被逮捕了。你有权保持沉默。如果你放弃这项权利,你所说的话将成为呈堂证供。” 章显学神情一变,顿时呆住。 市公安局审讯室里,罗哲指着那位便衣大汉对章显学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昨天他出差去了,今天上午才回局里。他详细了解过你太太的案子之后,断定我们早上抓错了人,杀人凶手不是童颜,而是你。所以我们就把你请到了这儿。” 章显学脸色煞白,神情不安地上下打量了这位浓眉虎目的刑侦大队大队长一眼,强作镇定地问:“你们凭什么乱抓人?小心我去告你们。” 范泽天虎脸一沉,双目中精光闪烁,似乎人世间一切罪恶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一般。 他开门见山地说:“章先生,废话咱就不多说了,直奔主题罢。我上午一回局里,认真阅读过你太太这桩案子的卷宗、详细了解事发经过之后,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糟了,罗副队他们抓错人了。我先说说我的三大疑点。第一,昨晚十点多钟,童颜接到梁梦秋‘打’来的电话,将电话内容转告给你,你当时只说了句‘别理她,她就是这样神经兮兮的’,就进了厕所。但当你从厕所出来,再拨打你太太的手机时,对方已经关机。如果童颜真是杀人凶手,如果罗哲推理正确,如果那个深夜电话真是童颜用放置在浴室里的手机和微型录音机炮制出来的,那么打完电话之后,童颜并未离开过卧室,又怎么有机会立即关闭手机呢?而且我检查过你太太的手机,是那种老式的三星牌,并无自动关机功能。第二个疑点是袋子。今天早上小吴在童颜住处靠近浴室、厕所窗口楼下的垃圾堆中搜寻到一个塑料垃圾袋,里面装着微型录音机、磁带等作案工具。今天上午我又特意去童颜家里看过,她是个极爱干净的女人,厨房、厕所、浴室的墙壁上都悬挂着一叠准备用来装垃圾的塑料袋。也许因为她是搞摄影搞艺术出身的缘故,就连选购垃圾袋这样小小的日常生活用品都很有讲究,每个屋子里放置的垃圾袋颜色式样都不尽相同,厨房里放的是纯白色的袋子,浴室里放的是带玫瑰花图案的袋子,厕所里放置的是印着卡通人物的塑料袋。而小吴捡到的那个垃圾袋,正是一个带卡通图像的白色塑料袋。所以我基本可以肯定,这台微型录音机不是从浴室丢出的,而是自厕所窗口丢出的。第三,什么电话中夹杂着花洒流水声,什么进卧室时没看见梁梦秋的手机后来却又发现手机放在电话台上……等等,这些对童颜极为不利的、引导罗哲怀疑到她身上的线索,基本上都是你的一面之辞,所以可信度大打折扣。综上所述,我大胆推定,假如真的有人用手机和微型录音机导演了这场离奇的杀人案,那么这个凶手绝不会是童颜,而是你——章显学。” 面对刑侦大队长的指控,章显学宛如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起来,说:“范大队长,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我章显学自问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一定要含血喷人冤枉我行凶杀人?昨天下午五点半我就离家出门,去市区花苑小区等候童颜回来,直到夜里十点多钟接到我太太的电话才立即赶回。你说我杀人,那我问你,我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杀人了?” “你昨天下午五点半离家出门,这是没有错的。但是你出门之后,并未立即去你要去的地方,而是连人带车躲进了离你们家院门不远的湖边树林里,等着童颜到你家来。” “笑话,我怎么会知道我妻子约了童颜到我家见面?” “你当然知道,因为就是你用你太太的手机发短信约童颜来的。你太太早已风闻你与童颜的关系,见到她以为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所以并未起疑心。童颜说她只在你家跟你太太单独相处半小时就离开了,这也是真的。你躲在树林中看见童颜离开之后,便立即返回家中……” “胡说,谁说我回过家?你有证据吗?还是有人看见我回去了?” “你是在童颜离开后、约莫下午六点钟的时候回家的,当时无人看见,但却有人听见了。我们走访过你家邻居刘嫂,她住在你们家东面,两家之间只隔着一道一人多高的院墙。昨天傍晚刘嫂在自家院落里浇花,约莫六点钟光景,她听到院墙隔壁你家的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一直走到你家里去了……” 章显学似乎终于抓住他的破绽,满脸不屑地道:“仅凭隔墙听到的一阵脚步声就能断定是我回家了么?你这个刑警队长平时破案都是这么自以为是草率行事的么?” 范泽天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接着往下说道:“你们家看门的那条大狼狗是最近才买的,对不对?这条狗除了认得你和梁梦秋这对男女主人之外,其余的人谁也不认,除了你们夫妻二人,其他人只要一靠近大门它就会狂吠不止,是不是?而当时刘嫂听见脚步声靠近你家大门时,并未听见狗叫,这说明进去的一定是你们夫妻二人中的一个。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在童颜离去之后,你太太并未出过家门,所以昨天下午六点钟返回家门的那个人只有可能是你。” 范泽天看了章显学一眼,见他再也无话可说,便停下来喘了口气,掏出一支烟点燃抽了一口,接着说:“你回到家以后,用了半个小时时间完成下面的‘工作’:逼迫梁梦秋录下那段‘还不如趁早自我了断’的话,将从童颜影楼暗房中偷来的氰化钾放进咖啡中,以武力逼迫她喝下或者强行灌进她腹中,眼睁睁看着她挣扎死去,把她的尸体抱上床,伪造好自杀现场,开足冷气破坏尸体自然变化使法医无法准确判断出梁梦秋的具体死亡时间,擦去留下的可能会引人怀疑的指纹,然后拿着微型录音机和梁梦秋的手机,悄然离开。然后花了三十分钟时间驱车赶到童颜住处楼下等待情人归来。” “他毒杀梁梦秋后离开家门大约是什么时间?”罗哲忽然插问一句。 “应该在傍晚六点半左右。” “可是今天上午我们走访过章家左右邻居,都说章家昨夜亮灯时间在七点二十分左右。难道死人还会在家里打开电灯吗?” “这不难解释,章显学下午六点半杀妻离家时就已经把家里所有电灯开关打开了。但当时天色尚早,外面看不出屋里有灯光。下午七点多时,天色渐渐黑下去,这时外面才能辨出屋内的灯光。其实灯早就亮了,但别人却以为是天黑以后才亮起来的。章显学是想用这个办法来证明家里晚上七点钟过后还有人活动,这样梁梦秋在深夜十点多服毒自杀就有人相信了。” “哦。”罗哲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范泽天又把目光转向章显学,说:“从你家坐出租车到童颜的住处花苑小区大约需要三十分钟。童颜如果出了你家直接坐车回去,必定会赶在你之前到家,而你下午五点半就出门赶到花苑小区等候童颜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为了制造案发时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你不得不在一边作案杀人的同时一边拖延童颜回家的时间。所以那个打电话非要请童颜亲自给自己的宠物狗拍照而事后又找不到踪影的妇女便极有可能是你花钱雇来的。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就从世上蒸发掉,只要咱们多花点时间,一定能找到这个重要证人。 “其实昨晚你只比童颜早一会先到其住所楼下,但你却装出一副早就到来、等候多时的模样,让童颜信以为真。两人一阵缠绵过后,童颜进了浴室,你却进了厕所,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你妻子的手机和微型录音机,开始拨打童颜的家庭电话。那段录音前面你故意留了一段空白,所以你有足够的时间等待童颜从浴室出来接听电话。童颜接完电话之后,你立即跑进厕所关掉手机,毁掉磁带,把录音机装进垃圾袋,当作垃圾扔到了窗外楼下的垃圾堆里。然后驱车赶回家,悄悄将你妻子的手机放回去,然后梁梦秋就‘服毒自杀’了,然后你为了达到你一箭双雕、陷害童颜的目的,又提供虚假线索,故意将警方的注意力引向她身上……” 听了刑警队长这番有理有据精妙绝伦的推理,宛如毒蛇被人打中七寸一样,章显学顿时目光闪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豆大的汗珠直滚下来。 但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经过风浪的人,很快便掩藏起自己心虚气短的一面,抬头盯视着范泽天,强作镇定冷声笑道:“大队长,你编故事的本领可真高明。你说我处心积虑行凶杀妻,好,那我问你,梁梦秋再怎么说也是我的结发妻子,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恩来比海深,我与她并无深仇大恨,我为什么要如此狠心向她痛下毒手?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不愿意跟我离婚么?还有,我妻子意外身亡,这反倒是一个成全我和童颜的好机会,我又为什么要挖空心思诬陷自己的情人是杀人凶手呢?” 范泽天胸有成竹,说:“这就涉及到你的杀人动机了。你是一个为人谨慎处事稳重虑事周全的商人,若说仅仅因为你有了婚外情、妻子不愿意跟你离婚而致使你冒险行凶杀人,显然说不过去。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下决心要杀死自己的结发之妻呢?记得警方为童颜录下的口供上记录了这样一件事:童颜和你相识不久,就逼你离婚娶她。你回家跟你老婆说了,当时你老婆说了这样一段话:姓章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了什么好事,你要是再敢在我面前提‘离婚’这两个字,我就叫你身败名裂扫地出门一分钱你也别想拿到。就是这句话使你投鼠忌器,暂时放弃了迫其离婚的念头。这是一句十分耐人寻味的话。婚姻法中有明文规定,夫妻离婚时有过错的一方应给予无过错一方一定的经济补偿。也就是说假若你们夫妻打离婚官司,因为是你有婚外情而导致家庭破裂,所以你太太可以多分些财产,但也绝不至于让你身败名裂一分钱也得不到。梁梦秋说这句话,显然是另有所指。根据字面上的意思推测,似乎是她手中抓着你的什么把柄,一旦她将这把柄公之于众,将会令你身败名裂,不名一文。她手中抓着的把柄到底是什么呢?这时我想起了她在你公司所任的职务,她以前是你公司的会计,现在是你的财务经理,她如果真的握有让你不得不受制于她的把柄,我想最大的可能就是财务、账目上的把柄。为此今天中午我专门调派人手在没有惊动你的情况下传唤了你们公司的一些财会人员,检查了相关账目,发现你的账目与公司收支情况严重不符。经过进一步调查,我们发现为了达到偷税漏税的目的,你授意财务人员做了一明一暗两种账本,明的是做给税务局的人看的,暗的是做给你一个人看的。而出人意料的是,我们局的电脑高手破译了你妻子的个人电脑密码之后发现,她把本该只让你一个人知道和保存的暗账在自己的电脑中复制了一份。我们对过你的明暗两种账本,粗略估算一下,这么多年来你偷税漏税金额至少在数百万元以上。这件事一旦让税务稽查人员查到,你身败名裂不说,只怕还要受罚坐牢。所以我说,消除隐患,以求自保,才是你杀妻行凶的最主要目的。” “那他又为什么要嫁祸、陷害自己的情人童颜呢?”尽管罗哲觉得大队长分析得头头是道,但还是对他指责自己抓错了人的事有些不服气。 范泽天看了他一眼,丢掉手中的烟头说:“这一点本来也令我大惑不解,但自从今天下午咱们在蓝天咖啡屋的玻璃墙外看见他与那个皮肤白皙、戴眼镜的年轻少妇约会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彻底明白过来。” 罗哲点点头说:“当时我也看见了,那个女人挺有气质的,而且长得有点像童颜。” “不,你错了,不是那个女人长得像童颜,而是童颜长得像那个女人。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卓燕,今年二十九岁,是章显学的高中同学兼初恋情人。高中毕业后,他俩都考上了大学,但章显学家境贫寒,没有钱上大学,最后不得不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改而去学能挣钱养家糊口的裁缝手艺。而卓燕却有幸迈步走进了大学校园。大学毕业后她被分配到楚南市一中任教,并且跟一位警察结了婚。后来章显学虽然也结婚成家,但却念念不忘自己的那位初恋情人。特别是他发迹之后,这种要找回初恋感觉的念头更是与日俱增。所以当他在一次酒会上遇见与卓燕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的摄影家童颜时,就意乱情迷地把她当成了卓燕,喜欢上了她。但是就在不久前的一次同学聚会上,他得知卓燕因与她的警察老公性格不合而离了婚,他顿感机会来临,于是与她频频接触,终于再次赢得了初恋情人的欢心。但他如果想彻底得到她,与她结婚,梁梦秋和童颜却是他眼前两道难以逾越的障碍。梁梦秋握着他的把柄捏着他的软肋,对他的威胁就不用说了。即便是童颜,那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她曾为他堕过两次胎,并且买通医生悄悄保存了胎儿的血清样本,准备一旦章显学翻脸遗弃她,或者不跟她结婚的话,她就以此为证据去法院告他。她还用自动相机拍摄了不少两人在床上上演激情戏的镜头。这些都是可以给章显学以致命打击的重要证据。在这种情况之下,章显学如果想要真正与他最爱的人双宿双飞,就不得不想出一个一箭双雕的法子,同时除去这两个女人。经过他一番处心积虑的谋划,这起毒杀发妻,陷害情人的悲剧就发生了。” “不,不,”章显学忽然激动起来,脸色煞白,声音哽咽地说,“这件事是我一手造成的,不关卓燕的事,请你不要在这里提她的名字,请你不要提她的名字……” 罗哲彻底明白过来,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头儿最后一个问题:“你好像并未调查过那个与章显学在咖啡屋约会的戴眼镜的女人,怎么会对她的底细这么清楚?” 范泽天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章显学一眼,脸上现出一丝落寞的神色,叹了口气说:“她的底细我当然明白,你刚来咱们局上班不久,可能不知道,卓燕的那个警察前夫,就是我。” 看着头儿脸上隐隐掠过的一丝痛苦表情,罗哲忽然后悔自己问了这样一个冒失的问题。 看看墙上的挂钟,已是下午五点三十分,离这个故事拉开序幕的时间,正好是二十四个小时。 第六章 生死替身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长江小姐”选手被害案 案件编号:A52491716120111009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1.10.09 结案时间:2011.11.2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这是北方一座边境小城。 酒店服务员鲁小米下了晚班,走出酒店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干冷的夜风迎面吹来,使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裳。正要横穿马路,走向与酒店一街之隔的员工宿舍,忽然有人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小妹,下班了?我可等你好久了。” 鲁小米吃了一惊,扭头一看,身后正站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白皙的脸上戴着一副轻巧的金边眼镜,挽着发髻,显得精明而干练。 鲁小米认得她是中午在她们酒店吃过饭的客人,忙礼貌地说:“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么?” 中年女子微微一笑,说:“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帮忙。” 她四下里看看,瞧见街道对面还有一家茶艺馆亮着灯,没有打烊,就用手指了指,说,“街上风大,咱们还是去那里一边喝茶一边聊吧。” 鲁小米点点头,充满疑惑地跟着她走进了那间雅致的茶艺馆。 中年女子告诉她,自己姓周叫周莉,是南方一家电视台的导演,目前正在拍摄一部反映抑郁症患者生活的纪录片。这次出差经过这座边境小城,中午吃饭时,发现为自己服务的酒店服务员不但年轻漂亮,而且秀眉似蹙非蹙,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郁气质,很适合充当她眼下所拍的这部纪录片中的一个角色,所以想请她当一回演员。 周莉说:“如果拍摄顺利的话,大约只需要三天时间,我们给你的报酬是四万块钱。不过拍摄地点离这儿有点远,在南方宁山市的宁山风景区。” 鲁小米问:“宁山在什么地方?” 周莉便打开手机地图,让她看了一下,原来是在广西附近,几乎已经到了中国最南端。 从鲁小米所在的这所北方小城,到南方的宁山市,正好横跨整个中国,可真是远得很呢。 周莉瞧见鲁小米面露难色,忙说:“你先不必急着答复我,可以先考虑一下,我明天早上再去酒店找你。你放心,我可不是骗子,只要你答应下来,我可以先付给你一半定金,待拍摄完成后,再付余款。” 鲁小米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目光缓缓垂了下去,落在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的旧针织衫上。 天气越来越冷,该给自己买件外套了。 可是她算了一下,离发工资的日子还远着呢。她是个乡下女孩,父亲早亡,母亲一直卧病在床,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正读初中。 她高中一毕业,就出来打工了。因为酒店包吃包住,所以每个月几百块钱的工资,她除了留下一点与弟弟通话的手机费外,几乎一分不剩全拿回给了家里。 她很佩服这个周导演,一眼就能瞧出自己忧郁的表情。 是的,谁处在她这个境地,眉头会舒展得开呢? 她捧着那杯热茶想了想,忽然抬起头问:“您真的可以预付两万块钱定金给我?” 周莉点点头说:“当然,我的手提包里就带着现金。” 鲁小米说:“那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得给我一天时间,我得跟我男朋友说一声,另外还要向酒店请假,然后把这笔钱存妥,还要收拾换洗的衣服。” 周莉说:“没问题,我等你。” 鲁小米的男朋友叫廖锋,比鲁小米大四岁,曾经在河南一所私立武术学校呆过两年,现在在鲁小米工作的那间酒店做保安。 廖锋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爱赌六合彩,总幻想有朝一日能中个几十万元的大奖,然后就在城里买房,跟鲁小米结婚。 第二天,鲁小米把周莉请自己去南方拍纪录片的事,跟男朋友说了。 廖锋武校毕业后,走南闯北去过好多地方打工,人生阅历远比鲁小米丰富。 他一听,就觉得这事不靠谱,但看到鲁小米心意已决,而且已经收了人家两万块钱的定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叮嘱她要多加小心。 第三天一早,周莉就带着鲁小米坐上了南下的列车。在火车上颠簸了一天一夜,中途转了两趟车,抵达目的地宁山市时,已经是第四天中午了。 下火车后,周莉并没有带着鲁小米入住酒店。 早在火车到站之前,她就已经打电话给在宁山市的助手,叫他在火车站附近租了一处僻静的民房,并把钥匙存放在指定地点。 走出站台,周莉取了钥匙,领着鲁小米穿过两条窄巷,来到这间房子住下。 翌日一早,周莉就一个人出了门,直到下午才回来。 她将手里的一只购物袋塞给鲁小米说:“明天就要开工了,我给你买了几件上镜的衣服,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鲁小米打开购物袋一看,里面装着好几套新衣服,全是面料精细做工考究的高档服饰。心里就想,看来这拍电视还真不简单哩! 周莉拉着她的手在沙发上坐下说:“明天就要开拍了,我先简单地跟你说一下戏吧。我们这次拍摄的地点在宁山风景区。明天一早,你就要独自一人,带着行李从火车站乘车到风景区,然后找一家酒店住下。只要你在景区内游玩三天,就算完成任务了。” 鲁小米不由睁大了眼睛:“就这么简单?” 周莉笑道:“咱们只是拍个纪录片,又不是拍古装片,当然很简单了。你只要像个真正的外来游客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我们在暗中拍下一切,就行了。你在景区内的一切花费,均由剧组开支,我可以让财务预支一些钱给你。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咱们拍的是一个跟抑郁症有关的片子,所以在片子里,你要尽量表现得忧郁一些,像个真正的抑郁症患者一样。你自己的行李和手机都暂时放在这里,以后可以再回来拿。”她拿出一部新手机递给她,“这是咱们剧组给你配的通讯工具,到时候如果有什么拍摄要求要临时通知你,我会打电话或发短信给你。明白了吗?” 鲁小米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周莉忽然想起什么,又掏出一张身份证递给她说:“对了,在这部纪录片里,你饰演一个名叫童瑶的抑郁症少女。为了让故事尽可能显得真实,我们剧组通过关系,特地请公安部门给你在剧中饰演的角色,办了一个身份证,照片是我前几天用手机拍了传过去的。住酒店的时候,你可以用它办理入住手续。从明天开始,你就不叫鲁小米了,你叫童瑶。记住了吗?” 鲁小米拿过身份证看了一眼,揣在口袋里说:“周导你放心,你说的,我全都记住了。” 2 宁山风景区位于宁山市西北部,是南方着名的旅游胜地。 景区内有宁山五峰、龙潭飞瀑、绝谷漂流、长天一线等景点,河流湖泊深秀,高山峡谷险峻,悬崖溶洞遍布,奇峰怪石林立,每年都要吸引成千上万的游客到此一游。 鲁小米扮做远道而来的单身游客——童瑶,乘车进入景区后,找了一间名叫云雾山庄的酒店住了下来。自从踏入景区的那一刻起,她就感觉到身后似乎总有一双男人的眼睛在偷偷注视着她,可回头察看,却又见不到半点痕迹。后来一想,周导不是说了有人在暗中拍摄自己的一言一行吗?这才释然。 下午,她游览了宁山五峰、情人谷、长天一线等几个景点,因为自己扮演的是一名“抑郁症患者”,所以一路上她都孤身只影,绝少跟别人交谈,并且表情忧悒,显出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晚上回到酒店,周莉给她发来短信,说她表现不错,又叫她明天去龙潭飞瀑游玩。 第二天,按照景区内指示牌所指示的路线,走了两三里路,她来到了“龙潭飞瀑”。 但见四条瀑布自百余米高的悬崖绝壁上飞流直下,落入下面水潭中,水声如雷,气势雄伟,蔚为壮观。 观看瀑布的位置,是在四条瀑布正对面的一处陡峭山崖上。山崖高出水潭约二三十米,崖边有石头彻成的栏杆。游人可以凭栏而立,欣赏白链一般从山间飞泻而下的瀑布。 鲁小米站在栏杆边向下一望,只见脚下那水潭水色青碧,阴森森的,深不可测,瞧得她心头怦怦直跳。 正欲离去,手机忽然嘀的响了一声,打开一看,是周莉给她发来了短信:请在龙潭飞瀑前多待一会儿。 鲁小米知道这是为了拍摄需要,只好双手托腮,倚在栏杆上,凝视着对面的飞瀑和崖下深潭,发了好半天呆。 太阳落山,她回到酒店,穿过一楼大堂时,忽然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拉住她的衣服说:“童瑶姐姐,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你,请你给我签个名吧。”说罢拿出一个笔记本,请她签名。 鲁小米愣了一下:难道周导拍的片子,这么快就上了电视?随手签下“童瑶”两个字,将小女孩打发走了。 第三天,因为没有特别的拍摄任务,加之前两天爬山涉水地游玩,感觉有些累了,鲁小米并没有像前两天那样起早床,而是睡了个大懒觉。一直睡到上午十点多,才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她开门一瞧,敲门的竟是酒店服务员和一名保安。 服务员见她开了门,略显尴尬地向她解释说因为看见她前两天起得特别早,但今天一直没出来吃早餐,而且平时看她又是一副心事重重很不开心的样子,担心她出什么意外,所以就带着保安过来敲门问问。 经此一闹,鲁小米再也没有了睡意,只得起床。 下午周莉发来短信,叫她再去龙潭飞瀑看看。 当她站到那深潭边的山崖上时,周莉突然又给她发来一条短信:跳下去! 鲁小米吓了一跳,崖高潭深,自己无缘无故跳下去,别人一定以为她是疯子。 正自诧异,短信又来了:跳下深潭,酬金再加一万! 鲁小米一愣,暗想只要自己往下一跳,立马就可以多挣一万块,那可是她干服务员一年的工资啊。 虽说这么高跳下去有点吓人,但她自信在乡下小河中锻炼出来的游泳技术,还不致使她淹死在这水潭里。 于是牙一咬,眼一闭,纵身跃过栏杆,直往下面水潭里跳去。 “啊呀不好,有人跳水了!” 她仿佛听到身后游客发出一声惊呼,但没容她多想,就“砰”然一声,落入水潭,冰凉彻骨的潭水直往她身上灌,人也迅速地往下沉去。 她练习过游泳,并不惊慌,憋着一口气,等到下沉数米之后,才轻轻划动手臂,身子在水中停滞片刻,很快就向上浮去。 就在她即将浮出水面换气之时,忽觉脚下一紧,脚踝竟然被一只手紧紧抓住,直将她往潭底拖去。 她心里一慌,张嘴欲叫,呛了两口水,身子急速沉了下去。心中暗叫不妙,难道遇上了水鬼?正在危急时刻,一个透明的氧气罩扣到了她嘴巴上。 她喘了几口大气,才缓过神来。在水底下睁眼一看,原来是周莉背着一个氧气瓶潜伏在水潭里等着她呢。想来是她以为自己不会游泳,所以早已作好在水中相救的准备。 周莉在水底带着她潜游了百余米远,终于在远离瀑布冲击的一片树林边上将她拉上了岸。鲁小米刚喘过一口气来,周莉却一把拉住她说:“快走,咱们去那边换衣服。”拉着她步行数百米,穿过那片茂密的森林,绕到大山的另一则。 那里有一条两米来宽的林间土路,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周莉拉着她上了车,车上备有换穿的衣服。两人就在车里换了衣服。 鲁小米看看自己的手机,早已进水,不能用了。但周莉说这是剧组的东西,还是收了回去。又把她手里那张“童瑶”的身份证要了回去,说拍摄任务已经完成,用不着了,就随手丢在了路边。然后从提包里拿出三叠百元大钞,递给鲁小米说:“这三天,你表现得很不错。尤其是最后这一跳,表现得十分勇敢,另外这一万块,算是对你的奖励。我们剧组就要撤离宁山了,我已经给你买好了回程火车票,你的行李我也给你拿来了,这就开车送你去火车站。” 周莉开着小车将鲁小米送进火车站,直到看见她坐上火车,火车缓缓驶离站台,才长长的吁口气,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问:“我把身份证扔在路边了,你捡到没有?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电话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她说:“放心,一切都已办妥!” 3 火车驶出宁山车站后,开始逐渐加速,车窗外的风景,就像电影中的快镜头一样,一幕一幕向后闪去。 鲁小米坐在靠窗的位置,却顾不得欣赏车窗外的景色。 她两只手紧紧捂着上衣的两只内口袋,好像生怕一放手,口袋里的东西就会飞走似的。那两只口袋里,装着周莉刚刚付给她的三万块钱。 这三万块,加上前面付的那两万块定金,就是整整五万块。 她可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短短几天时间,就能轻松赚到这么多钱。 她把手伸进口袋,抚摸着那些钞票,真想把它掏出来再数一遍。 但她还是忍住了。出门在外,财不外露嘛! 她心里正高兴着,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不由惊叫起来:“阿锋,怎么是你?” 站在她身旁过道里的,居然是她的男朋友廖锋。 她睁大眼睛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廖锋跟她身边旅客换了座位,在她旁边坐下来说:“傻丫头,当初你把来南方拍电视片的事跟我一说,我就觉得这事不靠谱,但当时你连人家的定金都已经收了,我也不好阻止你。但我还是不放心啊,刚好那几天我买六合彩中了个小奖,手头有点钱,于是就买了车票,跟着你和那个什么周导来到了这边,一来暗中保护你,二来嘛,就当是来南方旅游旅游吧。” 鲁小米一怔,说:“难怪我老觉得有人在暗中监视我,原来是你。” 廖锋摇头说:“不,你并没有发现我,你察觉到的那个人,是周莉的人。” 鲁小米把身子往他这边靠了靠,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湿呼呼的,好像刚刚没脱衣服洗过澡似的,不由吃了一惊,诧异地问:“哎呀,你怎么全身都湿了?” 廖锋笑笑说:“我不是说了,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你吗?当你从那山崖上跳下去后,我也跟着一些游客攀下山崖去救你,可山崖陡峭难行,下去的速度十分缓慢,我看见你入水之后,就没再浮起来,以为你……,心里一着急,就干脆也跟着跳了下去。谁知我入水之后,刚浮出水面,却看见周莉早已从水潭另一侧将你救走,后来又看见她开着小车将你载走了。我先是跑步跟着你们,等到了大路上,才叫到一辆的士,一路跟着你们到了火车站。看见她送你上了火车,我也跟着上来了,连票也没来得及买,还是上车后补的票。你说我哪有时间换衣服?” 鲁小米见他这样关心自己,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感激,也不管他身上是干是湿,身子一偏,就依偎在了他怀中。 廖锋抱住她道:“哎,对了,我还没问你,好好的,干吗要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跳下去呢?那下面可是深不见底的水潭,要是万一……” “你以为我自己想跳啊?” 鲁小米撇撇嘴,就把自己跟着周莉来到宁山和在景区自己受她短信遥控,最后身不由己跳下深潭的事,详细向他说了一遍。 最后,她拍拍口袋高兴地说,“不过周导对我还不错,就因为我出色完成了最后这山崖一跳的高难度动作,她还给我奖励了一万块钱呢。” 廖锋忽然冷笑起来,说:“对你还不错?你可知道,周莉带你离开水潭岸边后,我又看见了什么?” 鲁小米诧异地问:“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廖锋欲言又止,“算了,这事我自己也还没想明白,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我以前曾在广州一家私人侦探社干过两年,凭我的直觉,我相信这个周莉,还有这件事,绝不止咱们表面看到的这么简单。” 鲁小米单纯一笑,说:“我可不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简单还是复杂,总之我拿到了五万块钱的报酬,这就够了。” 廖锋皱皱眉头说:“不,我一定要留下来,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我倒要看看这个周莉,花这么大本钱,把我女朋友从北方小城骗到这南方边境城市,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鲁小米摇着他的胳膊担心地说:“算了,阿锋,别多事了,咱们都已经上火车了,还是拿着这三万块钱,平平安安地回去吧。” 廖锋笑了,扭头瞧着她说:“傻丫头,你相信我,这件事绝不只周莉告诉你的这么简单。咱们回去调查一下,说不定最后赚到手的,远不止这几万块呢。你要是不想留下,就先坐这趟车回去,总之,在没有把事情搞清楚之前,我是不会离开宁山市的。” 鲁小米见他执意留下,哪里拗得过他?只好点点头说:“好吧,我就陪你留下来。” 他们是下午五点四十分上火车的,夜里七点半火车经停下一站时,廖锋带着鲁小米下了车。 夜里已经没有返回宁山的车了,两人只好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下。 第二天一早,两人正准备去买返回宁山的火车票,经过一处车站报刊亭时,却忽然被外面摆卖的一张《山城早报》头版的一条黑色大标题吸引住了——“宁山风景区龙潭飞瀑惊现女尸,警方疑为自杀”。 鲁小米吓了一跳,急忙掏出一块钱买了这张报纸,迫不及待地读起来。这条新闻内容如下: 本报讯 昨天下午四时三十分左右,在宁山风景区龙潭飞瀑景点游玩的游客发现有一名神情忧悒、举止异常的年轻女子,突然越过护栏,跳入瀑布下面的水潭。这几名游客立即攀下山崖救人,无奈山高崖陡,直到半个小时后,他们才到达下面的水潭。而此时跳水女子早已溺毙,尸体被瀑布激流冲出一里多远。他们在死者身上找到了她的身份证,死者名叫童瑶,系某某省青阳市人。 后经云雾山庄服务员确认,死者确是曾入住他们酒店的单身女游客童瑶。据悉,死者是三天前进入景区的。根据与她接触过的服务员反映,童瑶入住云雾山庄之后,一直显得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另有游客反映,曾看见死者前一日在龙潭飞瀑前的悬崖上徘徊良久。 根据警方进一步调查发现,今年十九岁的童瑶,是湖北长江电视台联合其他六省市电视台举办的首届“长江小姐”风采大赛最热门的夺冠人选,但因决赛前曝出曾遭强奸的丑闻,令得她在荧屏前的清纯玉女形象大打折扣。她自己遭此重挫,也很不开心。数日前,曾给家人短信留言,说自己想独自一人去南方旅游一下,散散心,之后便与家人再无联系。警方疑是死者因比赛受挫,心情绝望,而选择跳水自杀。 鲁小米看完新闻,一下子惊呆了:这、这怎么可能?昨天跳水的明明是自己,自己明明好好地活在这里,那水潭里怎么会浮起一具女尸?而且刚好名叫童瑶,长得还跟自己十分相像,连与自己接触过的酒店服务员也看不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又翻了一下其他报纸,想看看有没有更详细的报道,另外两家报纸也发了这条新闻,但内容大同小异。 她又找到一家网吧,想上网查找更新的消息,但网上转载的,都是早报上的这条新闻。 为了进一步查找童瑶的资料,她登录了“长江小姐”风采大赛的官方网站,这才发现本次大赛一共有两个被人看好的夺冠热门人选,一个是童瑶,另一个选手名叫欧阳杏子。 她点开了两人在舞台上PK的视频,不由又是一呆: 第一,她发现那个童瑶,还真与自己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第二,对于那个欧阳杏子,她竟然也觉得有几分眼熟,可是她远在北方边城,从来没有看过长江电视台的直播呀。 再仔细一看,欧阳杏子那修长的柳叶眉,秋水一般深沉的眼睛,厚厚的嘴唇和纤巧的嘴角,不是跟那周莉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么? 还是廖锋脑子转得快,他指着电脑屏幕上欧阳杏子的照片说:“你不觉得那个周导与欧阳杏子,很像一对母女吗?” 他又让鲁小米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欧阳杏子的家庭背景,知道欧阳杏子的父亲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她母亲叫邱玉婷,原本是一间中学的教师。 欧阳杏子参加“长江小姐”风采大赛之后,邱玉婷竟然辞职当起了她的粉丝团团长,专门负责给女儿拉票。有人说童瑶曾经被人强奸的丑闻,就是她向媒体曝出来的。但她却矢口否认。 鲁小米瞧得满头雾水,但廖锋的眉头却已渐渐舒展开来,似乎从中看出了些眉目。 他让鲁小米把网上所有关于童瑶和欧阳杏子的新闻都百度出来,他一条不漏,从头到尾全看了一遍。想了一下,一个故事的轮廓就渐渐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 出生于富贵之家的欧阳杏子参加“长江小姐”风采大赛,在观众短信投票上略输于童瑶。如果谁夺得这次风采大赛的冠军,将有望出演由六省市电视台投资合拍的一部时尚电影。 为了打败对手,帮助女儿实现冠军梦、明星梦,欧阳杏子的母亲邱玉婷——也就是周莉,向媒体报料,曝出了荧屏玉女童瑶几年前读高中时,曾遭男老师强暴的消息。 这一招杀手锏使出之后,童瑶身心受挫,但众多粉丝都对她持同情态度,她的人气并未因此下降多少。 欧阳杏子能否打败她夺得冠军,仍然是个未知数。 这个时候,邱玉婷刚好有事经过那座北方边境小城,在酒店用餐的时候,发现有个叫鲁小米的服务员长得跟童瑶十分相似,顿时萌生了一条李代桃僵的毒计…… 走出网吧,他一边想,一边把自己的推理说了出来,鲁小米正听得出神,揣在腰包里的、她自己的手机,忽然唱起歌来,把她吓了一跳。一接听,居然是她远在老家乡下的弟弟打来的。 弟弟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说:“姐,你去哪儿了?俺妈的老毛病又犯了,我已经把她送到城里医院。医生说妈的病不能再拖了,得马上做手术。医生还说,做这个手术,至少得十万块钱。我去你们酒店找你,你又不在。姐,你到底去哪儿了?快回来啊!” 鲁小米一下子慌了神,忙说:“弟儿,别急,姐有事出了趟远门。姐有个存折,放在堂姐手里,她跟姐住一个宿舍,你去找她拿就行了。存折上有两万块钱,密码是姐的生日。你先找堂姐拿存折取了这两万块,给妈救救急。姐马上就带钱回来给妈做手术。” 挂了电话,鲁小米归心似箭,恨不得生出一对翅膀,立即飞回母亲身边。 可转念一想,自己身上只有三万块,加上存折上已有的两万块,母亲的手术费还差一半呢。自己就算回去,也救不了母亲啊! 这可怎么办呢? 她不由急得哭起来。 廖锋拍拍她的肩膀说:“小米,别急,我有一个办法,不但可以筹到给你妈治病的钱,运气好的话,可能连咱们结婚买房的钱,也能一并赚回来。” 鲁小米脸上挂着泪花,惊喜地问:“真的?是不是又要去买六合彩?” 廖锋“嘁”了一声,说:“这回比买六合彩强多了,包赚不赔。不过有一个条件,我先问你,你愿不愿意按我说的去做?” 鲁小米咬咬嘴唇说:“我愿意,只要能筹到钱给我妈治病,你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4 尽管周莉——邱玉婷,拿走了鲁小米在景区内使用过的手机,但好记性的鲁小米,还是记住了她给自己发短信的手机号码。 按照廖锋的意思,她立即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周导——邱玉婷,我是鲁小米,既然我能说出你的名字,一切就不用多说了吧?我还没有离开宁山多远呢,如果你不想我在警察面前揭露你的阴谋,就请再付三十万元封口费。否则,不但你女儿永远当不了明星,只怕连你也自身难保!” 邱玉婷显然吃了一惊,很快给她回复了短信:“臭丫头,你居然还没走?你都知道些什么?” 廖锋又让鲁小米发短信说:“我要是走了,就永远不会知道你的秘密了。我知道些什么?等拿到我要的东西后,自然会告诉你。” 对方考虑了好久,才又发过来一条短信:“好吧,今天下午两点,我在宁山火车站附近那间出租屋内等你。” 廖锋大喜,立即拉着鲁小米去买火车票。鲁小米已经猜到他想做什么了,犹豫一下,说:“阿锋,咱们这样做,好像不好吧?” 廖锋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咱们只要把这件事做成了,以后结婚,就不愁没钱买房了。小米,你只要带我去见邱玉婷,剩下的事,就全交给我,你就等着拿钱就是了。” 鲁小米看着他轻轻叹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两人买好车票,坐上了去往宁山的火车。 下午一点多时,火车抵达宁山站。 两人走出火车站,鲁小米凭记忆带着廖锋穿过两条窄巷,找到了前几天自己与邱玉婷住过的那间僻静的出租屋。 出租屋的大门是虚掩着的,鲁小米站在门口犹豫一下,深深地吸了口气,抑制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廖锋站在门口,机警地四下瞧瞧,见四周无人,便也跟在她身后,跨进门去。 邱玉婷正坐在屋里等着鲁小米。 看见鲁小米竟然还带了一个陌生男人进来,不由吃了一惊,狐疑地瞧了廖锋一眼,问鲁小米:“他是谁?” 廖锋嘻嘻一笑,说:“鄙人姓廖,叫廖锋,是小米的男朋友。” 邱玉婷“哼”了一声,说:“这是我跟鲁小米之间的事,你来干什么?” 廖锋拉拉鲁小米的手说:“我跟小米就快要结婚了,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少说废话,我们是来找你拿钱的。你可别告诉我,你还没把钱准备好!” 邱玉婷上下打量他一眼,说:“想从我手里拿到钱,就得先让我知道,你们到底知道些什么?” 瞧她一副不慌不忙底气十足的模样,鲁小米心里不禁有些发虚,几乎就想掉头离开这里。但廖锋却表现得十分镇定,冷冷地瞧着对方说:“我们什么都知道。我们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邱玉婷,为了不露痕迹地害死童瑶,让自己的女儿欧阳杏子在‘长江小姐’风采大赛上夺冠,而实施的‘李代桃僵’的毒计。” 邱玉婷脸色一变,盯着他问:“什么‘李代桃僵’?我可听不懂。” 廖锋从她色厉内荏的表情里,已经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顿时变得底气十足,有恃无恐。一抬屁股,在邱玉婷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瞧着对方慢条斯理娓娓而谈:“在你曝出童瑶曾被人强奸的丑闻,却并未完全击垮她的时候,你就对她动了杀机。当你在那座北方边城无意中发现我女朋友长得跟童瑶十分相像时,便萌生了这个‘李代桃僵’的毒计。首先,你以拍摄纪录片为由,骗取小米的信任,将她带到这座南方边境城市宁山。你之所以将作案地点选在这里,我想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这里和小米所居的北方小城,一个在中国最南端,一个在中国最北面,遥隔数千里,你的计划一旦得逞,就立即送小米坐火车离开宁山,回去老家。这样,无论宁山曝出什么特大新闻,都很难传到已经回到北方边城的小米的耳朵里,你自然也不会有后顾之忧。二是这里相距湖北也甚遥远,看过长江电视台‘长江小姐’风采大赛电视直播的人很少,让小米在这里冒充童瑶比较不容易被人看穿。当然,你一定想不到即便是在如此偏远的地方,居然还是有一个从外地来旅游的穿红衣服的小女孩,认出了小米是电视上那个‘童瑶’,她还找小米签名呢。” 邱玉婷诡辩道:“简直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从北到南,我都一直在火车上,一直跟鲁小米在一起。鲁小米从山崖跳水之后,我先是下潭救她,然后又开车送她上火车,也是一直跟她在一起。我哪有时间去实施什么‘李代桃僵’的计划?” 廖锋冷笑道:“你带着氧气在水潭底下等她,哪里是为了救她?分明是不想让她落水之后再浮出水面。你在水底下拉着她潜游到别处上岸,为的就是不想让山崖上的游客看见她还活着。的确,你分身乏术,不可能一个人做完这件案子,所以你就请了一个帮手。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的帮手,就是那个曾在景区内暗中监视小米的男人。在你带着小米坐火车从北方来到南方的同时,就已打电话遥控指挥那个男人悄然掳走了童瑶,并用童瑶的手机给她家人留言,说自己想独自一人去南方旅游散心,借以打消其家人不见童瑶后的疑虑。然后这个男人就自己开车,将童瑶从湖北带到宁山,并在风景区附近找个地方将其藏了起来。还有,当初帮你租下这间房子的、你那个所谓的‘助手’,也就是他吧?我记得你载小米到火车站时开的那辆黑色小车,车牌就是以‘鄂’字开头,那辆车就是你的同伙从湖北开过来的,对吧?” 邱玉婷脸色连变数次,狠狠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廖锋看着她接着说:“当小米以一个忧郁症患者的身份跳水之后,你的同伙就抄小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童瑶带到龙潭飞瀑下的水潭边,活生生将其溺毙,然后将你丢弃在路边的那张身份证——当然,那原本就是童瑶的身份证,揣进了童瑶的口袋——你们知道,山崖上的游人从发现小米跳水到下潭救人,期间至少要花费半个小时,你们有大把时间有条不紊地实施自己的计划。一旦童瑶的尸体被人发现,警察调查出她的真实身份,人们联想到‘她’前几天的忧郁神情和异常举止,认为童瑶是因在‘长江小姐’风采大赛中受挫,不堪丑闻重负而一时想不开投水自尽,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最后居然连警方也瞧不出半点蛛丝马迹,足见你谋划之周密,行事之小心,这一点倒是让我十分佩服。但是很不幸的是,小米从山崖跳入水潭不久,我也从上面跳了下来。当然,当时轰鸣的瀑布声掩盖了我跳水的声音,我想除了我自己,再不会有别人知道我跳水的事。当我浮出水面时,看见你已将小米带走,就在我从后面跟踪你的时候,不经意间一回头,正好看见一个男人挟持着一个被胶布封住嘴巴的女孩,往那深潭边走去。那被挟持的女孩,长得十分像小米,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小米上了你的车,一定会把那女孩当成小米。现在回想起来,那时正是你的同伙向童瑶下毒手的时候吧?” 邱玉婷听他说完,脸色难看至极,半天说不出话来。忽然,她看着鲁小米和廖锋哈哈大笑起来。鲁小米不由愕然,问道:“怎么,难道阿锋说得不对么?” 邱玉婷说:“不,你男朋友说得很对。但是有一点,你们却想错了。” 鲁小米睁大眼睛问:“哪一点?” 邱玉婷把脸一沉,目光像锥子一样盯着她:“我邱玉婷绝不是一个可以让别人威胁的人。我杀了童瑶之后,之所以放心让你离开,就是因为知道你一旦回到那座北方小城,就很难看到这边的报纸电视,知道宁山这边发生的新闻的几率非常小,从此之后咱们之间就算是再无任何瓜葛了。我跟你联系的那张手机卡,也是我为了办这件事而专门买的,只用来跟你和我那个同伴联系,只等这边的事情完全办妥,就会丢进臭水沟里,永不再用。但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你居然记住了这个电话号码,而且还赶在我丢弃这张电话卡之前,给我发来了短信。既然现在,所有的一切,你们都已经知道了,那就好像是我身边多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就算这次满足了你们的要求,但以后仍然随时随地都有爆炸的危险。唯一能够一劳永逸永绝后患的办法,就是彻底铲除这个‘炸弹’。” 鲁小米见她面色狰狞,眼露杀机,直直盯视着自己,一步一步逼近过来,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急忙退了一步,躲到廖锋身后。 廖锋站起身护住她,对着邱玉婷冷笑道:“怎么,难道你想杀人灭口么?” “杀人灭口,那又怎么样?” 忽然,一个男人冷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廖锋脸色一变,回头看时,却见一个满脸横肉面目凶狠的男人,不知何时已从门外走了进来,正像一座铁塔似的站在他身后。 廖锋大吃一惊,不管三七二十一,肘尖向后一抬,击向对方胸口。 那男人也不是吃素的,斜身闪过,一记左勾拳,重重的打在他后脑勺上。 廖锋只觉脑中轰然一响,顿时失去知觉,被打晕在地。 “阿锋,你怎么样了?” 鲁小米扑到他身上,摇换了两下,见他毫无反应,以为他死了,顿时吓得哭起来,一边大叫救命,一边转身就朝门外跑去。 刚跑到门边,却“砰”的一声,撞在一个人身上。 她抬头一瞧,却是刚才击倒廖锋的那个大块头男人,竟然抢先一步,堵住了大门。 她不认得这个男人,却隐约认得那双眼睛,正是在宁山风景区内,暗中监视她的那双眼睛。 她知道是邱玉婷的那个帮手到了,顿时吓得浑身发抖。 “你、你们想干什么?” 奔逃无门,她只好惊恐地往后退去。 那个男人抬头看了邱玉婷一眼,邱玉婷尖声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做了她!” 那个男人脸肉抽动,露出难看的笑容:“你只请我杀童瑶一个人,可没叫我杀第二个人,我刚才替你收拾了那个男的,已经是帮了你大忙了。” 邱玉婷说:“你帮我杀了这对狗男女,我再给你多加一倍的酬金。” 那个男人嘿嘿一笑,道:“这还差不多。”反脚踢关大门,自腰间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步一步朝鲁小米逼近过去。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鲁小米大惊失色,连腿都吓软了,扑通一声软瘫在墙角里,再也站不起来。 那个男人大步走来,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一把从地上拧起她,干笑道:“丫头,老子干的就是杀手的活儿,你和你的男朋友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怨我!”举起手里的匕首,猛然往她胸口刺去。 鲁小米大叫一声,差点吓晕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砰”的一声,大门被人踹开,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放下武哭,不许动!” 那个男人脸色一变,咬一咬牙,正要将鲁小米挟持为人质与警方对峙,早有一个大个子警察闪电般冲上来,一记勾踢,将他手里的匕首踢飞,接着又是一记扫踢,猛然踹在他两腿膝弯里。 那个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几个警察一拥而上,将那个男人摁倒在地的同时,也把一对锃亮的手铐铐到了邱玉婷手上。邱玉婷脸色苍白,恍如在梦中一般,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警察告诉她说:“其实我们早就怀疑童瑶的死有问题了,因为我们打电话从她家乡青阳警方那里了解到,她从小就有恐高症,绝不可能选择从几十米高的山崖上跳水自尽。而且我们检查过她的尸体,发现她手腕处有被绳索捆绑过的痕迹,这就更令人生疑了。我们之所以要宣布她是自杀,就是不想打草惊蛇,惊动凶手。其实,我们昨晚就从龙潭飞瀑下的一行足印,和距龙潭飞瀑一里多外的那条土路上的一行小车轮胎印,锁定了你是这件案子的主谋。但我们想,这么大的一宗案子,你绝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肯定还有同伙,所以我们才放长线钓大鱼,没有当即抓捕你,而是一直在暗中监视你,等到你跟你的同伙碰头时,再将你们一网打尽。想不到还真让咱们逮了个正着。” 一名女警推了推呆若木鸡的鲁小米:“你也算是邱玉婷的帮凶吧。请跟我们走一趟,有什么话,到了公安局再说。还有你的男朋友,你去拿瓢水泼醒他,也请他跟咱们走一趟。” 第七章 血色私奔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微博私奔命案 案件编号:A51210436020100310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0.3.10 结案时间:2010.4.13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星期六傍晚,位于青阳机场旁边的青阳宾馆出了一桩命案。 这天下午,一位戴着墨镜,手拖拉杆行李箱的中年女子在青阳宾馆开了一间钟点房,住宿时间从下午2点至下午5点。她还特意交待前台服务员,如果有一位戴眼镜、自称姓苏的先生来找她,就请他直接上楼。但是到点之后,并不见那位“姓苏的”先生来找她,也未见她下楼退房。 前台服务员又等了半个小时,仍不见她下来,就有些奇怪,打电话到房间,无人接听。上楼敲门,无人应答。拿房卡打开门,里面的门链却拴上了,房门只能打开一条小缝。 服务员凑近门缝一瞧,只见那名女房客正歪躺在沙发上,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鲜血染红大片衣襟……服务员吓得尖叫起来,赶紧报警。 接到报警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带着一队人马,迅速赶到了现场。 命案发生在青阳宾馆12楼1209房。 警察赶到时,房门还被门链拴着,没人敢进去,也没人能进去。 范泽天朝门上瞧了两眼,就叫人拿来大铁剪,从门缝里伸进去剪断门链,将门打开。 走进客房,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中年女房客穿着一套质地高档、简洁雅致的西服裙,斜躺在沙发上,姣好的面容化着精致的淡妆,双目轻闭面色宁静,如果不是胸前赫然插着一把水果刀,谁都会以为她只不过是暂时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一件上衣,几乎已被鲜血染红,旁边一只米白色棉布沙发垫也沾染了大团血迹。一只LV单肩包丢在沙发的另一头。 一名老法医凑过来瞧了瞧,冲着范泽天一摇头,说:“瞳孔扩散,无呼吸无心跳,可以确认已经死亡。” 范泽天点点头,挥一挥手,后面的法医、痕检和侦查人员就提着工具箱涌了进来,有的拍照绘图,有的巡视现场,有的勘验痕迹,有的进行尸检,一下子就忙开了。 范泽天背起双手,在现场巡视了一圈。 这是一间豪华双标房,面积约四十平米,房间里有宽大的席梦思床、豪华沙发、液晶电视等。屋里摆设齐整,并无凌乱的痕迹。室内开着空调,铝合金窗户关着,执手锁是从里面锁上的。房间大门安装的是电子磁卡门锁,从外面开门需要使用电子磁卡,锁门无需使用磁卡,且从室内室外都可以完成,但门链却必须站在室内才可能拴上。 据法医现场初步勘验,死者系被水果刀刺穿心脏,引起体腔内脏大出血,而当场毙命。死亡时间在下午3点至下午4点之间。 置死者于死地的那把水果刀系双刃直柄,尖锐锋利。经酒店员工确认,系酒店客房用具。痕检人员报告说,水果刀上面只有死者的指纹。 范泽天初步了解情况后,把曾接待过死者的前台服务员叫到一边问,这位女房客入住的时候,曾告诉你她在等一个人,是不是? 前台服务员点头说是的,她说她在等一位姓苏的戴眼镜的先生,她还说如果他到前台问她,就请他直接上楼。 范泽天问,这位姓苏的先生来了没有? 前台服务员摇头说没有。 范泽天想了一下,又问有没有可能这位苏先生没有咨询前台,就直接上楼找人了呢? 前台服务员说当然有这种可能,酒店大堂进出的人很多,她也不可能注意到每一个人。 范泽天又叫来今天下午在12楼值班的服务员,问她,1209房的女房客入住后,是否有人来找过她?是否听到1209房内传出异常的声响? 那名身材娇小的女服务员怯生生地回答说下午自己一直在VIP房打扫卫生,并未留意走廊里的行人,也未听到1209房传出什么异常的声音。 范泽天又叫保安调看监控录像,保安为难地说酒店刚刚搞完装修,监控摄像头还在调试当中,所有没有启用。 范泽天忍不住叹了口气。 侦查员小李很快调来了酒店前台电脑里的住客登记资料,1209房的女房客入住时登记的姓名是“迟若兰”,从填写的身份证号码看来,应该是本地人。 旁边的女侦查员文丽看到“迟若兰”这三个字,不由皱起了眉头,她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小李打开死者的LV包,里面有一叠现金、一部手机、一台数码相机和一些零碎物品,打开最里层的拉链,里面装着死者的身份证和一张晚上6点飞往三亚的机票。 文丽看看迟若兰身份证上的彩色照片,又看看死者的脸,忽然一拍脑袋:“咦,这不是紫罗兰美容院的老板娘吗?” 紫罗兰美容院是青阳市规模最大的美容机构,在全市各处已开了六家分店,总店就开在青阳大道与香花街交界的繁华路段。美容院的董事长正是迟若兰。 听说迟若兰已不满足只做本市美容行业的龙头老大,正打算向外地进军,把分店开到全省,甚至全国各地。 迟若兰早年毕业于医科大学,曾经当过医生,三十岁时辞职下海,开始经营自己的美容院。迟若兰的文笔很不错,微博兴起后,她一直坚持用业余时间写微博,在网上拥有很多粉丝。 喜爱上网的文丽,就经常关注她的微博,因为在网上看见过她的照片,所以有些印象。 听完文丽的介绍,范泽天想了一下,又瞧着她问:“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文丽说:“我还知道,这几天迟若兰因为‘微博私奔’的新闻,已经一夜爆红,成了网上大名鼎鼎的‘私奔姐’。” 迟若兰有个初恋情人,名叫苏牧,两人在读大学时曾倾心相爱,但毕业后由于种种原因没能走到一起。 现在,她的这位初恋情人已是青阳商界鼎鼎有名的腾飞创业投资公司的老总。 迟若兰常在微博中发文回忆两人那段纯真而美好的初恋。 几天前,她在微博上发表了一首《私奔之歌》:总是春心对风语,最恨人间累功名。谁见金银成山传万代?千古只贵一片情!朗月清空,星光伴我,往事如烟挥手行。痴情傲金,荣华若土,笑揖红尘舞长空!昨天晚上,她突然在微博上宣布:我已决定放弃一切,与苏牧携手私奔。这条微博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数小时内被转发三万多次,评论万余条。 迟若兰也在一夜之间蹿红,成了网上风头正健的“私奔姐”。 平时极少上网的范泽天听文丽说完“私奔姐“的来历,脸上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年头,真是什么稀奇事儿都有。有他们这样诏告天下,生怕别人不知道的‘私奔’吗?” 文丽看看迟若兰包里的那张头等舱机票和旁边的行李箱说:“这位女强人还真是敢说敢做。看来她是跟她的私奔对象约好在这里会面,然后赶下午6点的飞机一起远走天涯。只可惜男主角尚未露面,女主角却已私奔未成身先死。” 范泽天忽然冷笑道:“男主角尚未露面?只怕未必!” 文丽一怔:“范队,你的意思是说……” 范泽天说:“没有人看到男主角露面,并不等于男主角没有露面。再说这场私奔大戏刚刚拉开序幕,女主角就离奇身亡,男主角岂能脱得了干系?现在咱们兵分两路,小李,你去找这位姓苏的男主角探探他的底细。文丽,你翻翻迟若兰手机里的电话簿,找到她家里人的电话,通知她家人来领尸。” 小李和文丽领命而去。 2 迟若兰的丈夫名叫常非亮,是一名机关公务员。 两天前他到邻市出差,今天下午6点多才回家。 夫妻俩有个儿子,名叫常乐,刚念高三。 接到公安局打来的电话时,常非亮正带着儿子在外面一家餐厅吃饭。 听到妻子出事的消息,他立即开车载着儿子赶到了青阳宾馆。 在青阳宾馆1209号房见到迟若兰的尸体,常非亮倒还勉强把持得住,身子颤抖着,嘴角抽动,只在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但个头已长得与父亲一般高大的常乐,却在一呆之后,猛然扑在母亲冰冷的尸体,失声恸哭。 范泽天最见不得这种场面,朝文丽使个眼色,就躲到一边抽烟去了。 文丽在常乐的哭声中问常非亮:“你爱人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常非亮抹着眼泪说:“没有啊。这两天我一直出差在外,今天早上她给我打电话说要出去一趟。她经常天南地北地跑,我也没太在意。想不到却……” 文丽看着这个长着一张四方脸且面皮白净的男人,忽然问:“你平时经常上网吗?” 常非亮摇头说:“我不大懂电脑。” 文丽就松了口气,打算先不告诉他迟若兰“微博私奔”的事。 范泽天躲在紧急通道拐角处,一支烟还没抽完,手机就响了。一接听,是侦查员小李打来的:“范队,苏牧失踪了。” 范泽天心里一紧,忙问:“你现在在哪里?” 小李说:“我在云都商厦18楼,苏牧的公司门口。” 范泽天把半截烟屁股踩在脚下说:“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到。” 云都商厦位于商业步行街尽头,是全市最高档的商业写字楼,能在里面租房子办公的,都是青阳市叫得响名号的公司和企业。 范泽天驱车来到云都商厦,乘电梯上到18楼,果然看见小李在电梯门口等他。 小李领着他走进腾飞创业投资公司,接待他们的是公司一位姓林的副总。 林副总说今天下午,苏总说要出一趟远门,拖着一个行李箱就出去了。我只当是平常的出差,也没有多问。直到刚才这位李警察来找我了解情况,我打苏总的手机,却已关机。我打电话到他家里,苏总的夫人说也不知道他的行踪。后来我了解到昨天苏总曾托票务公司订过一张今天下午6点去往海南的机票,就打电话问航空公司,航空公司却说下午6点苏总并没有上飞机。 这位林副总显得有些紧张,看着两位警察问,咱们苏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范泽天估计他并不知道网上那件被炒得沸沸扬扬的“微博私奔”的新闻,就摇摇头说:“没什么事,我们只不过是有些情况,想找你们苏总了解一下。如果有他的消息,请马上通知我们。” 林副总点头说:“好的,一定。” 范泽天递给他一张名片,跟他道别后,刚和小李走到电梯门口,就听见林副总的手机大声唱起歌来。 他不由放缓了脚步。 林副总拿起手机“喂”了一声,就惊叫起来:“苏总,你……”顿了一下,又一迭声地说,“好的好的,我马上到。” 范泽天知道有戏,止步转身,林副总从后面跑上来说:“是苏总打电话给我,他说他在青阳水库,叫我开车去接他。” 小李一怔:“青阳水库?那已是郊区了,他在那里干什么?” 林副总摇头说:“不知道,他在电话里没说。” 范泽天说:“好吧,我们跟你一起去看看。” 他把警车开出地下停车场,跟在林副总的银灰色比亚迪后面,拐上城市主干道后,直接朝城南郊区开去。 青阳水库位于城市近郊,离市区大约三十多公里远,是青阳市的饮用水水库。半个小时后,两辆小车一前一后驶上了水库大坝。此时天色已晚,车灯照过之处,果然看见一辆白色的小车斜歪在大坝边,车旁站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朝林副总的车挥手。 林副总急忙停车,跑过去拉着那人问:“苏总,你怎么在这里?” 苏牧说:“唉,别提了,今天下午,我开车去机场,路上撞倒了一个年轻人,下车查看时,那家伙突然跳起来用匕首抵住我的脖子,接着又围过来两名大汉,一同上了我的车,逼我把车开到水库这边,抢走了我身上的现金、手表和手机,还把我绑在车里动弹不得。直到天黑的时候才有个水库巡视工路过这里,将我救起。我给你打电话,还是向他借的手机呢。” 范泽天走近一瞧,果然看见他的白色进口标致车前后挡风玻璃都被砸碎,车胎也瘪了,他脸上还有两块瘀青。他盯着他问:“今天下午,你真的被歹徒绑在了这里?” 苏牧这才注意到副手身后的两名警察,就问林副总:“你这么快就报警了?” 林副总说:“我没有报警。他们是为另外的事来的。” 范泽天紧盯着苏牧,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苏牧摸着脸上的瘀伤,没好气地回答道:“当然是真的,难道这样的事还有假的?” 范泽天说:“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因为今天下午,迟若兰被人杀死在青阳酒店,凶手作案的时间在下午3点至下午4点之间。如果你……” “什么,若兰她……”苏牧猛然瞪视着他,“你、你说的是真的?” 范泽天说:“人命关天,当然是真的。” “若兰死了?她不是说好要和我……”苏牧踉跄后退一步,呆了半晌,忽然一屁股坐在大坝边的石坎上,以手掩面,放声大哭起来。 范泽天把他从石坎上扯起来,问他:“你是什么时候被歹徒绑在这里的?” 苏牧说:“我是下午两点开车出门的,只在路上走了十几分钟,就着了人家的道儿,一直到晚上快7点钟的时候,才被人救起。” 范泽天逼问道:“谁能证明你一直被人绑在这里?” 苏牧说:“除了那三个歹徒,就只有救我的水库巡视员了。” 范泽天叫小李立即去找水库巡视员核实。 巡视员说自己是傍晚6点50分左右巡视到这里时,发现苏牧的白色小轿车和被人绑在车里的苏牧的。至于小车是几点钟停在这里,车里的人被绑了多久,则不得而知。 也就是说,苏牧完全有可能在下午3点至4点之间潜入青阳宾馆杀死迟若兰,再开车到水库伪装被劫。 范泽天对小李说:“把这姓苏的带回局里进一步调查。” 3 苏牧被刑拘后,警方还没来得及对他进行侦查讯问,很快就将他释放了。 原因是第二天早上,侦查员小李再次来到青阳水库调查核实情况时,发现水库管理单位为了防止有人污染水库,在水库大坝上安装了一个监控摄像头,刚好拍到了前一天下午苏牧被三个歹徒捆绑抢劫和砸车的全过程。 苏牧的白色进口标致是在下午2点45分进入摄像头镜头的。当时小车刚好从摄像头下经过,视频回放时,可以清晰地看到坐在驾驶位上开车的人,正是苏牧。 副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年轻人,正拿着一把匕首抵在他脖子右侧。 小车开到大坝中间停下后,车上的三个人开始捆绑和抢劫苏牧,事后砸车离去。 而苏牧则一直被困在车内没有离开,直到下午6点50分左右,才被水库巡视员救起。 那三个歹徒经验丰富,作案时都戴着鸭舌帽,一直没有抬头,没法通过监控录像看清楚他们的面目。 但这段监控录像却正好能够证明迟若兰被杀时,苏牧不在现场。 在这种情况下,警方不得不将他释放。 上午,专案组召开了案情分析会。会上主要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 第一种意见,认为这场“微博私奔”大戏的男主角苏牧有重大作案嫌疑。 身为有妇之夫的他与情人迟若兰相约放弃一切,携手私奔,但由于种种原因,事到临头,他忽然反悔。但是痴情的女主角却不愿意放弃这次私奔计划,两人产生矛盾,最后被苏牧怒而杀之。 第二种意见,认为迟若兰自杀的可能性较大。这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原因。 首先,这场私奔大戏的男女主角相约在青阳宾馆见面,然后一起乘飞机远走天涯。然而到了约定的时间,男主角却没有出现,打他的手机也无人接听。女主角并不知道男主角在赴约途中出了意外,只一厢情愿地以为是他后悔爽约,心灰意冷之下,举刀自尽。这正是现代言情剧中的经典情节。 其次,根据现场勘查和调查情况看,在案发时间内,并没有人看见有人进入死者房间,而杀死迟若兰的水果刀上,也只有死者的指纹。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案发时1209房门窗紧闭,房门门链是从里面拴上的,这实际已构成一个完全封闭的密室。如果不是自杀,而是他杀,那么请问,凶手是怎样离开房间的? 范泽天听完大家的讨论,最后总结说:“苏牧有完整的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作案可能。从目前咱们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迟若兰为情自杀’这个说法似乎能够成立。但是我总觉得这个案子的案发现场,也就是当时的1209号房间,似乎有些诡异。这个案子很可能不是咱们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现在就下‘自杀’的结论还为时过早,咱们还是先作进一步调查再说吧。” 案情分析会刚开完,技术科就打电话叫范泽天过去。 范泽天急忙带着小李和文丽跑过去,技术科一名刑侦技术员说:“范队,我们刚才从迟若兰的数码相机里恢复了一张被删除的照片,你看看。” 她在电脑里打开了那张照片。 那是一张横拍的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迟若兰,拍摄地点正是青阳宾馆1209房。 照片上的迟若兰靠窗而站,面带微笑伸出两根手指,做出“V”形手势。窗户外面,是青山绿树,风景优美。 技术员说:“这张照片拍摄的时候是星期六下午3点17分,删除时间是下午3点52分。” 范泽天问:“这张照片是自动拍摄的吗?” 技术员说:“迟若兰两只手都在镜头内,自拍是不可能的。另外,现场并没有发现可用于自动拍摄的三角架,当然,这台相机有自动对焦功能,也可以放在桌子、凳子等上面完成自动拍摄。但从照片拍摄的角度来看,拍摄时相机位置应与照片中的人胸部齐平,案发的1209房间里并没有这个高度的器具可供放置相机自动拍摄。所以这张照片也不大可能是自动拍摄的。” 范泽天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就是说,当时有第二个人在场帮她拍摄了这张照片,是不是?” 技术员说:“从我们对照片的分析来看,应该是这样的。” 范泽天思索着说:“这个人帮迟若兰拍下这张照片后,害怕照片会向警方透露他在现场的信息,所以临走的时候,又把照片删掉了。很显然,这个为迟若兰拍摄照片的人,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案子由于一张照片的意外出现,而有了转机。 “自杀”的结论基本被推翻。 第一,这张照片证明,在命案发生之时,宾馆1209房间绝对不止死者迟若兰一个人,至少还有另一个潜入者,虽然宾馆服务员没有看见。 第二,这张照片是在迟若兰临死前数十分钟内拍摄的,照片上的迟若兰面带微笑,表情轻松,一点也不像一个即将实施自杀行为的人。 第三,如果迟若兰是自杀,她也完全没必要在临死前将这张照片从相机里删除。 一切的疑点,都指向同一个方向,那就是迟若兰并非自杀,而系他杀。案发时现场至少还有另一个人存在,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杀害迟若兰的凶手。 但是范泽天的推理,很快就遭到年轻侦查员小李的驳斥。 小李追问,如果是他杀,就算凶手临走前可以删掉相机里的照片,抹掉自己留在刀柄上的指纹,那房门被反锁的密室是如何造成的呢?难道凶手能在杀人之后站在门外将房门背后的门链拴上不成?事实证明,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面对小李连珠炮似的发问,范泽天竟怔在那里,一时难以回答。 “哎,等一下,这里是什么?” 细心的文丽似乎发现了什么,指着电脑中照片的眼睛部位说,“快把这里放大看看。” 刑侦技术员轻点鼠标,将照片逐渐放大。那照片的像素极高,无论怎么放大,竟都十分清晰。 随着鼠标的点击,渐渐的,照片上的一只眼睛竟占满了整个显示屏。 眼睛中间,定格着一个人影,那个人正拿着一台照相机,微弓着背,给前面的人拍照。 人的眼睛,其实就像一面镜子,可以将站在自己跟前不远的人影映照出来。如果遇上高清照相机,自然可以将人眼底的映像也一同拍下来。 虽然已将照片尽量放大,但那只眼睛里映照出的人影,仍然显得很模糊,只能大概看出是一名男子,中等身材,平头,身形偏瘦。但相貌如何,却完全看不清楚。 范泽天皱起了眉头,这个模糊的人影,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文丽却忽然叫起来:“这不是常非亮吗?” 范泽天再一瞧,从那人影的外形轮廓上看,确实非常像死者的丈夫常非亮。 他一拍大腿:“咱们怎么把他给忘了呢!丈夫不堪妻子出轨,怒而杀之,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文丽说:“可是我已经调查过,昨天下午,案发时他正在邻市出差。据说前一天晚上忙了一个通宵,所以他昨天一整天都在宾馆房间睡觉休息,直到下午5点多,才自己开车回到青阳市。” 范泽天说:“他出差的城市,距离咱们青阳市也就不到一个小时车程。他完全可以假装在酒店宾馆休息,避开服务员的注意悄悄溜出开车回来,杀死妻子之后再返回原来住宿的宾馆。” 小李说:“就算他是凶手,可是密室之谜仍然没有解开。” 范泽天说:“不,如果凶手是他,困扰咱们已久的密室之谜,就可以解开了。因为现在我已经知道,1209房间的门链并不是凶手拴上的,而是死者迟若兰在中刀之后临死之前,在房间里自己动手拴上的。” 小李和文丽都愣住了:“是她自己拴上的?为什么?” 范泽天的推理其实很简单。 常非亮在侦知妻子的出轨举动之后,精心策划了这场谋杀,借在邻市出差自己有不在现场的证明的机会,悄悄回到青阳市,潜入青阳宾馆,将妻子残忍杀害。 但意欲与情人私奔的迟若兰在临死之前,忽然良心发现自己最爱的人其实还是自己的丈夫。常非亮虽然对她下毒手,但临死之时,她还是一心为丈夫作想,她不想丈夫因为自己的死而去坐牢枪毙,更不想儿子在失去母亲之后再失去父亲,所以在丈夫行凶离去之后,她拼尽自己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将门链拴上,然后又抹掉丈夫留在刀柄上的指纹,印上自己的指纹,造成自己身处密室自杀身亡的假象。 她起身拴门链时,为了防止鲜血一路滴下被人识破,随手用身边的沙发垫捂住胸口。 这就是警方最后看到的,为什么那只米白色棉布沙发垫距离迟若兰的尸体有一尺余远,而上面却沾染了大团血迹的原因。 小李问:“那张照片又是怎么回事呢?” 范泽天分析说:“那张照片自然是常非亮为迟若兰拍摄的。常非亮为了不让妻子起疑心,骗她说自己出差提前回来,并且因为工作原因来到青阳宾馆,碰巧与她相遇。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还说窗外的风景不错,主动提出给妻子拍一张照片。等到他动手杀妻之后,为了不留下痕迹,自然要删掉这张照片。” 小李跳起来道:“既然如此,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抓人去啊。” 范泽天摇头说:“不行,咱们所有的推理,都是建立在照片眼睛里一个模糊得看不清相貌的人影的基础之上的。咱们不能光凭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去抓人啊。” 文丽说:“那怎么办?” 范泽天皱起眉头想了一下,目光忽然落在电脑中那张照片的背景上。在那照片窗外作背景的山林中,隐隐有一个光点闪动。他忽然一拍脑袋:“我倒有一个引蛇出洞的计策,可以用来试探那姓常的一下。” 4 下午,范泽天把那张照片放大一倍后冲洗出来,然后拿着这张照片,敲开了常非亮的家门。 常非亮和儿子常乐都在家。 常乐双眼红肿,目光呆滞,看来母亲遭遇不测,对这孩子的打击真的很大。 常非亮则脸色苍白,沉默无语。 范泽天坐下之后说我这次来,主要是向你们通报一下迟若兰被杀案的侦查进展情况。 常非亮一怔,说不是说是自杀么,怎么…… 范泽天说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本来想以“自杀”结案,但现在案情有了新的变化。我们在你妻子的相机里恢复了一张被删除的照片,这张照片是你妻子被杀前不久在宾馆房间里拍摄的。 他说着从一个大信封里拿出那张照片放在桌子上。 常非亮父子一齐凑过来看。看了一阵,常非亮疑惑地问,这张照片有什么不妥么? 范泽天说:“经过我们刑侦技术人员分析后认定,这张照片不是自动拍摄的,是有第二个人在场为你妻子拍摄的。警方现已基本认定,拍摄这张照片的人,就是杀死你妻子的凶手。” 常非亮浑身一震:“这、这张照片到底是谁拍摄的呢?” 范泽天说:“目前还不清楚。不过警方已经掌握可靠线索,相信很快就能查出这个人是谁。” 常非亮问:“是么?你们有什么线索?” 范泽天指着照片背景上的一个亮点说:“你仔细看看,这里是什么东西在闪光?” 常非亮拿起照片一瞧,只见照片中窗户外面不远的山林中果然有一个闪光点,再一看,那竟是一台照相机的变焦镜头在太阳下的反射光,再睁大眼睛仔细一瞧,竟隐约可见那山林中隐藏着一个人,手里拿着一台长枪似的长焦相机,正对着这边在偷偷拍摄什么。 常非亮不由一呆。范泽天说:“我们已经调查过了,这个躲在山上向宾馆房间里偷拍的家伙叫朱荣,是个臭名昭着的偷拍狂人,常常躲在别人窗户下拍摄别人的隐私镜头,然后拿着照片去勒索别人。从他摆出的这个拍摄姿势和他镜头对准的方位来看,应该是正在偷拍你妻子所住的青阳宾馆1209房。所以我们只要找到他,查看他当时偷拍到的镜头,就能确认当时在1209房间里为你妻子拍照的人是谁,也就能找到杀死你太太的凶手了。还有,说不定这小子还正好拍到了你妻子被杀的情景呢,这样一来咱们的证据就更充分了。” “是、是么?”常非亮手一抖,照片从他手里掉落下来,“那、那真是太好了!” 范泽天冷眼旁观,不动声色地道:“我们已经查出来了,这家伙就住在东方大道怡雅苑A幢603房。可惜他现在正在外地,估计要今晚很晚才能赶回家,所以我们决定明天一早去找他。只要警方找到他,你妻子的案子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常非亮脸色一变,额头上冒出冷汗,半晌说不出话来。 范泽天离开之后,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怡雅苑小区位于东方大道南端,小区门口有两个保安亭,但因为小区业委会正跟物管闹矛盾,保安早已撤走,保安亭里空荡荡的。小区里的路灯也被砸坏,入夜之后,小区里更是显得黑黢黢的。 约莫到了午夜零点的时候,一个头上反扣着鸭舌帽、身上挎着相机的男人,吹着口哨走进小区,径直往A幢大楼走去。 上楼的时候,这家伙也不管邻居正在睡梦之中,故意把楼梯踏得噔噔直响。 上到六楼,他在603房门口停住脚步,掏出钥匙熟练地开了门,正要推门进去,忽然从黑暗中蹿出一个蒙面人,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抵住他的脖子,把他推进屋后,用脚将门踢关。 鸭舌帽吓得浑身发抖,说话都不大利索了:“大、大哥,你想干什么?” 蒙面人压低声音喝问道:“你就是偷拍狂人朱荣?” 鸭舌帽说:“小弟正是朱荣。大哥是哪条道上的?” 蒙面人恶声道:“少废话!我问你,星期六下午,你是不是在青阳宾馆外面搞偷拍?” 鸭舌帽浑身抖得像筛糠似的:“是、是。” 蒙面人问:“是不是偷拍到了1209房里的情景?” 鸭舌帽说:“我、我不知道,反正12楼的窗帘都拉开着,我只看见一个房间里住得有人。” 蒙面人问:“你偷拍到了什么?” 鸭舌帽说:“其实也、也没什么,我偷拍到那间房里有两个人,一个女的,还有一个男的……” 蒙面人问:“你偷拍的照片在哪里?” 鸭舌帽拍拍身上的相机说:“都还保存在相机里,没来得及整理。” 蒙面人眼中杀机陡现,咬牙说:“你拍到了不该拍的镜头,是你自己找死,这可怨不得我!”匕首一挥,就往他咽喉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鸭舌帽忽然将头一低,灵巧地从他手臂下闪过,反手擒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扣,蒙面人只觉手臂一麻,匕首叮当一声,掉落在地。就在这时,房间里灯光大作,范泽天带着几名警察从里面房间跳了出来。 鸭舌帽扯掉蒙面人脸上的蒙面黑布,露出一张苍白的国字脸,正是常非亮。范泽天拍拍鸭舌帽的肩膀,赞许地说:“小李,身手不错,辛苦了!” 常非亮吃惊地看着他们:“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范泽天哈哈一笑,说:“不错,你看到的那张照片是咱们PS的,照片的背景上根本没有什么偷拍者,偷拍狂人朱荣是咱们为了试探你而虚构出来的,想不到你还真沉不住气……” 常非亮脸如死灰,神情绝望地低下了头,半晌才叹口气道:“好吧,你们赢了,我承认迟若兰是我杀的……” 范泽天挥一挥手:“带下去,连夜审问。” 小李道声:“是!”飞快地给常非亮上了铐子,推着他往楼下走去。 5 楼下停了两辆警车,小李正要把常非亮往警车上推,忽然从黑暗中冲出一个少年,拖住常非亮叫道:“别抓我爸爸,别抓我爸爸!”范泽天一看,正是常非亮的儿子常乐,就缓和了语气说:“常亮,别胡闹,你爸爸犯了罪,警察当然要抓他。” 常乐嚷道:“不,我爸爸没有犯罪,杀死我妈妈的人不是他……” “常乐,别胡说!”常非亮喝断了他的话。 范泽天听出了端倪,就问:“常乐,你刚才说什么?你怎么知道你妈妈不是你爸爸杀死的?” 常乐看了爸爸一眼,下定决心似地说:“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妈妈……是我亲手杀死的……” 原来常乐是个敏感的孩子,他早就看到了妈妈的微博,也偷听到了妈妈打给苏牧的电话,知道他们要在星期六下午相约在机场旁的青阳宾馆见面,然后一起私奔。 作为一个孩子,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爸爸妈妈相亲相爱,一家人和和睦睦过幸福日子。 他不想失去妈妈,更不想失去这个完成幸福的家。 于是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妈妈私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卫这个三口之家。 首先,他出钱请了几个“社会青年”捆绑抢劫苏牧,使他无法准时赴约。同时,他赶到宾馆去劝阻妈妈。刚一开始,妈妈见到他并未觉得奇怪,以为他是约了同学到宾馆玩,碰巧碰见自己,还高兴地说宾馆窗外风景不错,叫他帮自己拍一张照片。待他说明来意,妈妈忽然变了脸色,叫他一个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他见妈妈主意已定不听自己的劝阻,就冲动地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抵住自己的脖子,威胁妈妈说如果她执意要离开这个家跟别人私奔,自己现在就死给她看。 妈妈吓坏了,急忙上来抢他手里的水果刀。而那把锋利的水果刀在母子俩激烈地抢夺之中,不知怎么的,就刺进了妈妈的胸膛。 常亮吓坏了,要立即送妈妈去医院。 但妈妈却躺在沙发上向他摆手,说自己没事,伤得并不严重,叫他先离开,自己再打电话叫救护车。还说你不是一心想考警校吗?如果被人知道你曾经持刀伤人,政审肯定过不了关。 常乐惊慌之中毫无主见地相信了妈妈的话,打开房门,见走廊里空无一人,就悄悄溜出了宾馆。 他却不知道,他这一刀刺得太深,早已刺穿妈妈的心脏,做过医生的妈妈一看水果刀只有刀柄露在外面,就知道自己伤势严重,已无法抢救。 但为了不暴露儿子,为了不让儿子沦为“杀人犯”,为了不给儿子的前途抹黑,她在临死之前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拴上了门链,抹掉了刀柄上的指纹,并且删掉了儿子给自己拍的照片,伪造了自杀的假象。 直到接到警方通知,在宾馆房间见到母亲的尸体,常乐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当天晚上,他哭着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 爸爸狠狠将他骂了一顿,但事已至此,为了不让儿子成为杀人犯,他也不敢声张。 直到范泽天拿着那张照片找上门,告诉他们还有一个躲在背后的偷拍狂人存在,父子俩才慌了神。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最后常非亮为了儿子,决心铤而走险,趁警方还未接触那个偷拍狂人之前,偷偷将他“做掉”,顺便抢走他偷拍的照片。谁知却掉进了警方陷阱。 最后,还是为了保护儿子,他不得不承认妻子是自己杀害的…… 常乐刚说到这里,常非亮神情激动,跳起来叫道:“你们别相信他的话,他还只是个孩子……迟若兰是我杀死的,不关孩子的事……” 范泽天想起了照片上迟若兰眼中那个模糊的人影,从身影上看,那人有可能是常非亮,当然,也有可能是身形、身材都长得与父亲极为相似的常乐。 他对常非亮冷冷地说:“你儿子的话是否可信,警方自有判断。请让他把话说完。” 常乐哭道:“够了,爸爸,妈妈根本不爱你,她背叛了你,背叛了这个家,你又何必把一切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为了一个不再爱你的女人去坐牢。” “住口!” 常非亮喝止了儿子的话,忽然流下泪来,叹口气说,“傻孩子,你妈妈最爱的人,就是你和我。她跟人家微博私奔,只不过是她们公司公关部的一个策划,其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媒体关注,为她的美容店向全省全国扩张造势……” 常乐不由一呆,仰天叫一声“妈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已然泣不成声。 小李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范泽天。 范泽天挥挥手说,把他们两个都带回去吧! 第八章 情海恨杀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青阳知县古庙毙命案 案件编号:无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发生时间:明宣宗宣德元年 资料来源:《青阳县志》 注:我在写《青阳历代治安制度溯源》这篇论文时,查阅过《青阳县志》,发现青阳县地处长江之滨,历史上属于荆南府管辖,青阳城上承巫山云雨,下引白云黄鹤,扼荆楚之要冲,集湘鄂之大成,五方杂处,渔龙混杂,历来多出奇事怪案,如本篇《情海恨杀》及《死囚命案》(详见《刑侦档案》第三季)、《冤海杀戮》(详见《刑侦档案》第四季)等,请读者诸君听我慢慢道来。 1 “今夜子时三刻,梅若风必死于将军山明隍庙。” 这句话写在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上。 纸条被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钉在县衙刑事房的一张小桌上。 小桌旁坐着两个人,皆头戴平顶巾,身着皂色盘领衫,腰悬长剑,作官差打扮。 左首年纪稍长、浓眉大眼相貌威武的汉子复姓司马,单名一个恨字,乃是这荆南府青阳县衙水陆两路总捕头。 右首之人年约二十,面目清秀,一脸英气,乃是司马恨的得力助手、捕头吴过。 两人盯着桌上这张杀气森然的纸条,不由眉头打结,面沉似水,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俩今早一到县衙刑事房,这张奇怪的纸条就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们了,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也没有人知道这张纸条是什么时候被钉在这儿的。 他们所看到的,仅仅只是一张纸条,一把匕首,还有一行像匕首一样透着寒意与杀气的文字。 他俩坐在那里,面色凝重,紧紧地盯着那张纸条,似乎要从字里行间找到蛛丝马迹揪出那个出言索命的肇事者一样。 可是没有,两双眼睛盯着纸条看了半天,纸条还是纸条,文字还是文字,连一点点线索都没有。 两人相顾无言,眼底却掠过一丝阴影。 很快,门口便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刑事房里的捕快、公差都三三两两地来上早班了。 为了不使消息传来,引起惊扰,司马恨顺手拔下匕首,将那张神秘的纸条捏在了手心。 吴过看他一眼,有些担心地问:“总捕头,您看这事要不要告诉梅大人?” 他所说的“梅大人”,就是这青阳县的知县,亦是这索命纸条上所提及的梅若风。 梅若风,山东青州人,现年四十有六,三十二岁入京师国子监,因勤学苦读成绩优异,十年前由吏部荐举为官,授湖广青阳县令,官阶七品。在赴任途中,原配李氏不幸染病身逝,留下时年十岁的幼女怒雪与其相依为命。直至两年多前,梅怒雪嫁与司马恨之后,他才续弦,娶了戏班出身的花旦花氏想容姑娘为第二任妻子。为官十载,任满三届,口碑一直不错,据说最近有望升迁。谁知偏在此时,竟然有人飞刀留柬,扬言要取其性命。 司马恨听了吴过的话,皱眉想了片刻道:“算了,梅大人今晚要去将军山明隍庙祭父,行程已定,无从更改。若将此事告诉于他,不但于事无补,反会使他担心。这件事咱们兄弟放在心上就行了。今晚咱们多带点人手,打起精神,在暗中多替大人担待一点。看看到底是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朝廷命官。” 吴过点点头道:“有道理,还是你这做女婿的想得周到。” 原来梅若风之父梅守恪乃青州宿儒,读了一辈子的书,后来随儿子来到青阳县,晚年曾在青阳县城外将军山明隍庙带发修行,后逝于庙内,入殓之后,梅若风遵父遗言,将其棺木置于庙内,不曾下葬。原本有一老和尚在庙内照看棺木,打扫尘埃,几年前老和尚也死了,庙里便再无活人。 偏生梅知县又是一个大孝子,非但每年父亲祭日必在家中设灵跪祭,而且每隔三年,必大祭一次。 所谓大祭,也并非说排场有多大,而是梅若风身穿孝服,孤身一人,手提香烛纸钱水酒祭品,从山下五步一跪十步一叩,拜上山腰庙内,亲手祭奠之后,孤灯只影,在父亲棺椁前陪伴一晚,以示孝心。 而今日乃三月初九,正是梅守恪死后第三个大祭之日,看来那飞刀留言之人对此也了若指掌,否则那纸条上便也不会出现“将军山明隍庙”这么确切的字眼了。 既然对方注明了动手的地点,而且也说明了时间,那司马恨防守起来,也便有的放矢,容易得多了。 只是对方如此明目张胆,有恃无恐,全然没将刑事房一众人等放在眼内,倒使司马恨吴过二人心中吃惊不小。 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何居心? 这张索命纸条,到底是虚张声势的威胁,还是杀人行凶前的炫耀? 对方今夜真的会来么? 2 距青阳县城北门数里之遥,有一条春陵河,河边有一座将军山。 大山临河的一面,是如削的峭壁,而向南的一面,则山势较为平缓,山腰有一处平地,建着一所庙宇,这就是明隍庙。 明隍庙,本叫明皇庙,据传本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曾在青阳县与汉王陈友谅有过一场大战,太祖爷寡不敌众,加之中了敌人奸计,被围困在将军山上的这座小庙内。时在道州作战的大将军徐达闻讯引兵来救,却被敌军阻于山下。双方对峙十余天,陈友谅大军终于攻入庙内,却发现里面除了一尊泥塑金身的菩萨,空无一人,太祖爷早已不知去向。汉王兵将大惊,只道太祖爷得神灵相助,才得以无声无息逃脱生天,皆尽俯身大拜菩萨。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当地百姓遂将此庙叫做明皇庙,庙中香火盛极一时。谁知这个庙名却犯了原本和尚出身的太祖皇帝的大忌,太祖爷龙颜大怒之下,斩尽了庙内僧众,并下旨将“明皇庙”改为“明隍庙”。 时至今日,年深日久,庙宇门楣毁损,牌匾斑驳,面目全非,但若细心察看,还是不难 发现“明隍庙”三字中“隍”字的偏旁“阝”,与其他笔划略有出入,显是后来仓促间添上去的。 这一日,刚到下午,天公不作美,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申时未到,县衙总捕头司马恨就已经调配好了人手,先遣人在山前山后细细搜查一遍,确认无人躲避在山上之后,又将手下三十多名捕快分作十组,冒风顶雨,明桩暗哨,将几条上山的小路全都把守起来,除了知县大人,其他闲杂人等,一概不得通过。此是第一道防线。 又在山脚通向山腰庙门的必经之道两旁的草丛中埋伏了四十名弓箭手,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弓箭伺候。此为第二道防线。 而第三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却是明隍庙对面的两棵树,两棵高入云天华盖如伞的老松树。松树当然不能防敌,但躲在树上的人却能。而司马恨和吴过两人就分别隐身于这两棵大树上。 那树挺拔高直,枝繁叶茂,藏身其上,不但雨淋不到,而且正好可以望到明隍庙的房顶及门窗。任何人想要进入庙内,都逃不过他俩的监视。 在三道防线如此严密的防守之下,即使是有一只鸟想要飞进庙内而不被发现,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当然,为了不使知县大人担心,这一切的保护措施,都是在暗中悄然进行。 因为下雨,所以天色似乎要比平时黑得早一些。 幸好司马恨和吴过都是身负武功目光精湛之人,暗夜视物,却也不算难事。 两人栖身树上,静静相候。 入夜时分,雨越下越大,雷声越来越密。 正在这时,司马恨和吴过同时发现有一个身着长衫、手提竹桶的人正缓步从山下走来。两人立即警觉,定睛一看,只见那人一不打伞二不披蓑,迎着劲风,冒着大雨,向山上走五步便下一跪,走十步便叩一首,行得极其艰难缓慢,但下跪叩首却一丝不苟,极是认真。闪电照过,看清那人的脸面,却正是知县梅若风。 两人见了,相互对望一眼,心下均暗自佩服梅大人的这份孝心。 从山脚到山腰这一段路并不太长,但梅若风却苦行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到得明隍庙前,衣衫沾满泥水,早已湿透,污水正哗哗啦啦滴到脚下。 只见他站到门口,伸手整了整长衫,然后才轻轻推开庙门,走了进去。 旋即,大殿右侧厢房的窗户里火光一亮,已经燃起一支蜡烛,烛光刚好将他的身影映照到窗户上。 只见他进屋之后,先将手中竹桶放下,拿出干衣换上,然后拿出拂尘,将父亲棺椁上的灰尘一一拂去,这才摆起祭品,点燃香烛,跪地祭拜。 司马恨和吴过隐身的大松树虽距庙门有三十余丈,但透过窗户上的烛光照影,却也能将梅若风在屋内的情形看个大概。 两人一面注意着窗前烛影,一面眼观六路,留神戒备,半点也不敢大意。 只见梅若风祭奠完毕之后,又绕着父亲的棺木走了一圈,站立片刻,这才缓缓坐下,坐在棺前,一只手还在轻抚棺盖,似乎是想揭开棺盖和父亲对话一般。 烛光投影,将他的身影清淅地映在窗户上。 那身影一动不动,坐得极是端正。看来他就是要这样端坐灵前,陪伴他父亲的亡灵一宿了。 梅老爷子过世已近十年,他却还保留着这份孝心,已是难得至极了。 庙外,雷电交加,风雨正急。闪电过后,四野黑压压的一片,只有那雨打树叶的哗啦声,窸窸窣窣地响得人心里发慌。 司马恨坐在树上,回头向山下一望,只见山脚下有几只灯笼在来回移动,正是自己派出把守路口的岗哨,若有变故,山下便会立即示警。 他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从怀中掏出一只镔铁酒壶,揭开喝了一口,又将酒壶扔给吴过,咂咂嘴巴道:“好大的风,喝口酒暖暖身子罢。” 吴过伸手接住,道:“这鬼天气,真是要命。我若是那凶手,今晚就躲在被窝里不出来了。”说完喝了口酒,又将酒壶扔回给他。 司马恨边喝酒边道:“不来最好,不过他若真的要来,咱也不惧他。” 笑一笑,又将酒壶扔过来。 吴过喝了一大口,烈酒下肚,酒意上涌,全身都暖和起来,忽地豪气顿生,大笑道:“我看那家伙最好还是来一趟,否则咱们这一夜的冻便算白挨了。” 司马恨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那倒也是。”笑声未止,忽地想起自己是暗哨,这一出声,若真有人上山想对大人不利,自己的藏身之所只怕早就让人给发现了。 想及此,立即住口不言,一面留心观察,用心戒备,一面与吴过喝着闷酒。 一只镔铁酒壶在两人之间传来传去,不知不觉间,已然见底。 吴过酒瘾未止,正想问他还有没有,忽地听见山下城中隐隐传来“的笃、的笃、当当当”几声响,却已是三更天时。 司马恨面色一肃,压低声音道:“子时已到,多加小心,可别让凶手钻了空子。” 吴过闻言,心中一凛,急忙抬头向庙内望去,只见梅大人的坐姿仍然映在窗前,烛光摇曳,人影轻晃,并无异样,这才放心。抬首望天,只盼老天爷快些住雨,快些天亮,自己也好早点交差。 可天空依旧黑沉沉的,雨势非但没有停住之意,反而下得跟瓢泼一般。 两人虽然藏身树上,雨水难以淋到,但冷风一吹,浑身直打寒战,那种凉嗖嗖的滋味,却也不大好受。 忽然间,天上炸雷惊响,闪电像一柄利剑从半天云中直插下来。 便在这时,司马恨忽地哎哟一声,从松树上直栽下去,跌在地上,滚出老远,躺在泥水中,竟不动弹了。 吴过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顾不及下树救人,立即低喝一声:“什么人?”按剑柄,凝神待敌,可四下荒芜,并不见人影。心下更惊,对方一击得手,全身而退,全然不着半点痕迹,显然是位高手人物。 他一按机簧,长剑呛啷出鞘,再喝一声:“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缩尾?” 一面出言刺探,一面凝神四望,寻找敌踪。 就在他扭头望向身后那片漆黑树林时,忽地后脑勺砰地一响,已被一记重掌击到。 他身子一晃,啊呀一声,长剑撒手,人也跌下树来,朝山坡下滚出好远,方才被一块大石挡住,正欲挣扎爬起,只觉冷雨淋头,头痛欲裂,身子一仰,已然昏死过去。 3 与其说吴过是被大雨淋醒的,不如说他是被冷风吹醒的,也不知昏睡了多久,他浑身一个激灵,就倏地醒转过来,睁开双眼,天依然是黑的,雨依然还在下着,他依然躺在那块石头旁边,头依然还在痛着,身子冷得像一块冰,浑身衣服里里外外早已湿透了好几遍。 他不由自主打个寒战,在泥水中翻一下身,挣扎着爬起,回头却发现总捕头司马恨仍然躺在不远处的风雨中。 他叫了两声“总捕头”,却毫无反应,不由心中一惊:莫非总捕头已遭歹人毒手? 急忙踉跄走近,伸手一摸,只觉他身子尚热,最里面一件衣服尚未湿透,呼吸顺畅,这才放心,用手掌按住他背后大椎穴,吐出一股缓和的内力,轻轻推拿两下。 司马恨“哼”了一声,终于悠悠醒转。坐起身,神色茫然,瞧着他问:“怎、怎么了?” 吴过苦笑道:“咱们双双着了人家的道儿,我也是刚刚才被雨淋醒。” “是么?你也被人打晕过去了?”司马恨双目如电,瞧他一眼,忽地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从地上跳起,道,“大人怎么样了?” 吴过心头一凛,这才想起今晚的任务,急忙抬头一看,只见知县大人的身影仍在窗户上轻轻晃动着,与先前并无异样。 两人这才放心。 便在这时,忽闻山下传来敲梆声,已是四更天时。 司马恨抖一抖浑身泥水,道:“想不到咱们这一下,竟昏睡了差不多一个更次。” 吴过皱眉道:“那家伙将咱们击倒,却并未向大人动手,这倒奇了。” “这其中只怕有些不妥。”司马恨的目光盯着窗户上的影子,忽道,“你看,大人在房中坐了这么久,怎地连动也不动一下?” 吴过也跟着望过去,奇道:“那影子不是一直在动么?” 司马恨道:“那只是风吹烛火在动,所以烛光下的影子也在动,但大人却似乎一直未动。” 吴过擦擦眼睛仔细一瞧,确是如此,不由跺足道:“不好,咱们快进去瞧瞧。” 蹿到松树下,拣起掉落的长剑,与司马恨一起,急急朝庙内奔去。 庙门早已破损,关得也不严实,司马恨抢先一步,推开庙门,跨了进去。 首先进入的是凄凉破败的大殿,再由大殿转入右侧厢房,厢房不大,房间里燃着一支已快烧尽的蜡烛,烛光照着一副古旧柏木棺材,棺材旁边坐着一位身穿长衫的中年男人,正面向着房门,坐得十分端正,头却勾了下去,眼睛也是闭着的,神态十分安详,俨然已经入睡。这人正是知县大人梅若风。 司马恨和吴过见无异样,这才松口气,不想打扰大人休息,正欲悄然退出,司马恨忽道:“不对,大人脸色似乎有点不对劲。” 吴过一瞧,亦觉如此,忙轻轻唤了两声:“大人,大人。” 梅若风闭目垂首,如若未闻,全无反应。 两人心中暗觉不妙,走近去,伸手轻轻摇一摇他,梅若风忽地向前一扑,整个人都倒了下来,扑通一声,趴在地上,形体僵直,毫无声息。 人一倒地,司马恨和吴过就骇得“啊”地一声,像看见鬼似的跳了起来。 原来在梅若风的后背心里,不知何时,竟已被人插了一把匕首,匕首旁边还有一个血洞,洞口不大,亦不太深,显然是凶手第一刀未刺中梅大人的致命之处,拔出匕首留下的刺痕,而第二刀却正好从背后刺入心脏,是为致命一击。刀口暗红,渗出些许血水。 一摸梅若风身上,触手冰凉,鼻息全无,已然断气多时。 司马恨和吴过对望一眼,早已惊得呆住,过了半晌,司马恨才回过神来,脸上神色又是惊惧又是愤怒,颤声道:“你留下察看现场,我去追凶手。” 话音未了,人已撞开窗棂,飞跃而出,四下一望,忽地向西奔行而去。同时左手一扬,一道蓝烟冲天而起,射至半空,忽然砰一声爆炸开来,燃起一团蓝色焰火,久久不灭。 这正是刑事房紧急召集人手的信号,把守在山下各处的捕快一见此烟,情知有变,立即便会赶上山来。 蓝光未灭,司马恨早已冒着风雨,向西追出数里之遥。 吴过留在庙内,仔细搜寻察看了一番,居然不见半点凶手留下的痕迹。正暗自惊疑,忽听庙门口人声嘈杂,山下数十名捕快早已拥进来,一见知县大人背插匕首,暴毙当场,不由都惊得目瞪口呆,人人脸色惨变。 吴过问道:“你们守在山下,可曾发现有可疑人物上山?” 捕快们纷纷摇头,道:“我们一直把守着各处上山的必由之路,不要说人,就连一只耗子也没见跑上山来,更加不见有人下山。” 吴过不由皱眉道:“这倒奇了,三更刚过,我和总捕头便几乎同时被人袭击,昏迷将近一个更次,醒来之后,大人就已遭遇不测。既然无人上山,那凶手又是从哪里来的?” 一名捕快道:“莫非凶手白天藏在山上,晚上才偷偷溜出来行凶?” 吴过摇头道:“绝无可能。白天咱们已经搜过山了,连一只兔子都给撵走了,哪里还会藏得有人。” 那捕快摸摸后脑勺道:“这倒是怪了,既不见人上山,也不见人下山,那凶手难道只是耗子,从地底下钻来钻去不成?” 吴过想一想道:“先别说这么多废话,大伙再四处搜一搜,也许凶手还未走远。” 众人应了一声,又分头在庙里庙外搜寻起来,就连大殿菩萨的肚子、梅老爷子的棺材里都仔细搜查了一遍,哪里见到凶手的影子。 片刻之后,司马恨气喘吁吁地赶回庙内,脸上身上全是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吴过忙迎上去问:“怎么样,可曾看见凶手?” 司马恨瞧了他一眼,抹抹脸上的水珠,皱眉摇头道:“我向东、南、西三面各追出十里,根本不见人影,北面临河的绝壁上我也去看了,并无异常。凶手来得蹊跷,去得也蹊跷。”说完,又朝他望一眼,眼神已有些异样。 吴过叹口气,问:“那现在怎么办?” 司马恨看看倒毙在地的岳父大人,脸肉抽动,极是难过,转过身去道:“事已至此,先将大人抬回县衙再说吧。” 不知何时,屋外的雨已经停了,但风还在刮着,雨后的风更冷,一直冷到了人的心里。捕快们拆了一扇庙门,将知县大人的尸体侧放在门板上,抬了出来。 司马恨给众捕快下了三道命令:“一,将大人抬回县衙,请仵作验尸;二,通知梅夫人花氏,还有拙荆梅怒雪;三,着书吏将大人遭遇不测之事写成文书,连夜快马呈送荆南府知府韩青山韩大人,请他出面作主,处理一切。” 众捕快认真记下,一齐点头,一人看着他奇道:“总捕头,那你呢,不随咱们一起回县衙么?” 司马恨眼圈发红,叹口气,道:“我暂不回去,还想与吴捕头一起在山上搜一搜,也许能发现些许蛛丝马迹,找到凶手。”说完,看了吴过一眼。 吴过知他不愿看见他那年轻貌美的岳母大人花想容突然沦为寡妇和他妻子梅怒雪得知其父死讯之后,两个女人哭哭啼啼的悲凄场面,所以暂时不想回去。不便当面点破,只是点点头道:“正是,我和总捕头还想留下来看看现场,大伙先回去吧。” 众捕快这才抬了梅若风的尸体,缓缓走下山去。 4 司马恨和吴过回到县衙时,天已经亮了,风渐止,但天空仍然阴沉沉的,好像整个天空随时都会塌下来一样。 喧闹的衙门已渐渐安静下来。 两人直向停尸房走去。 停尸房里,永远都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奇怪气味,梅若风的尸体就停放在屋子中间,仵作已验尸完毕,背上的匕首已拔了下来,尸体平躺在木板上,面容苍白,但神态安详,似乎睡熟了一般。 尸体左边跪着一位女子,二十来岁年纪,早已哭得像个泪人儿,正是梅若风的女儿、司马恨的妻子梅怒雪。 右边跪着一位中年美妇,身体略微有些发福,大约三十岁年纪,却并未哭泣,只是紧紧握着梅若风的一只手,看着他的面容发呆,眼神空洞,目光哀绝,仿佛整个心都已被掏空了一般。脸上无泪,心中有泪,也许这才是人世间最深最惨的痛吧。她便是梅若风的妻子、司马恨那年轻的岳母大人花想容。 看见司马恨,两个女人忽然不约而同地朝他扑了过来,一个扯着他的衣襟大声问:“你这总捕头是怎么当的,我爹就在你眼皮底下,竟然遭人、遭人……”下面的话还没说完,责备与质问的目光就已像利箭般射了过来。 另一个什么话也没说,但悲伤哀痛的泪水却忽然喷涌而出。无声的质问,也许是天下最严厉的责备。 一个是死了父亲的妻子,一个是死了丈夫的岳母,司马恨无颜面对两个女人剑一样犀利的目光,头垂得低低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像他就是亲手杀死自己岳父大人的凶手一样。 吴过于心不忍,忙向花想容身后一个穿青色衣衫的小姑娘使了个眼色,那小姑娘叫青梅,是花想容的贴身丫环。 青梅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急忙上来将花想容和梅怒雪扶到一边。 吴过乘机插言劝道:“梅夫人,司马大嫂,其实这件事怪不得总捕头,那凶手实在太过狡猾,事先将我俩都打晕,等咱们醒过来,却已太迟了。” 两个女人还想再说什么,司马恨却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如电,冷冷一扫,两人打了个寒噤,却也不敢再冲上来多作纠缠。 司马恨清了清嗓子,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对花想容道:“梅夫人,梅大人死得蹊跷,我们已经致函荆南知府韩大人,请他出面主持公道,估计这一两日韩大人就会到。不过在韩大人到来之前,我想去梅大人的住处看一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花想容叹口气,哽咽道:“人都已经死了,就算找到凶手又有什么用,老爷还能活过来么?……要看你就去看吧,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只有他的书房,平时从不让人进入,钥匙也只有他一个人拿着,这你是知道的。” 司马恨点头道:“我知道了,请夫人节哀,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到凶手的。”抬头吩嘱青梅,“好好照看夫人。” 忽又想起什么,回头叫道:“五更何在?” 身后一位瘦小干瘪的衙役应声而出,道:“卑职在。” 这精瘦汉子名叫五更,是县衙里的仵作,兼作停尸房的管事。 司马恨交待道:“你先将梅大人的尸体用冰块封好,暂不发丧,一切等知府大人来后再作定夺。” 五更躬身领命,道:“卑职明白。” 司马恨看看吴过,道:“你带几个人,跟我一起去大人住处看看。” 吴过点头应了。 梅若风的府邸在城南十字街头,与县衙隔着三条街巷。 司马恨和吴过带着五名捕快,一路行去。 梅若风惨死的噩耗早已传回家中,梅府上下一副悲凉气氛。 老管家梅福接待了这位前来公干的姑爷。 司马恨说明来意,老管家领着众人进了屋。 梅若风生前并不是一个爱讲排场的人,所以梅府也不算大,但也有大大小小几十间房。 老管家弓着背弯着腰,领着诸位官爷从大堂到客厅到卧室到厢房,一间一间看过去。 厢房布置得很精致,里面透着淡淡的脂粉香气。 老管家说:“这是小姐出阁前的闺房,里面的东西都是小姐在家时的样子,夫人说要拆掉,老爷不许,说小姐回娘家时还可以住。” 司马恨点点头说:“这些我知道。” 待走到厨房时,却发现灶台上摆着两条大大的鲥鱼。 梅福道:“昨晚老爷与夫人用膳时,吃的就是这长江鲥鱼。老爷说这鲥鱼汤特别香,特别鲜,吩咐厨房再做两条,准备第二天中午吃。谁知鲥鱼买回来了,老爷他却……”话至此处,眼圈一红,一双老眼里已有泪光闪动。 司马恨叹了口气问:“平时老爷喜欢吃鲥鱼吗?” 老管家摇头说:“老爷平时也吃,但不是特别喜欢,夫人倒是爱吃,说是这鲥鱼汤能滋阴养颜。” 司马恨又问厨房的厨子:“昨晚老爷吃的鲥鱼汤,是否加了什么特别的作料?” 厨子摇头说:“没有,与往时做法并无差别,都是清炖鲥鱼汤。” 司马恨皱皱眉头,回头对一名捕快道:“将这两条鲥鱼带回衙门,着仵作仔细查验。” 捕快道:“是。”用一个袋子将两条鲥鱼装了,提在手中。 那厨子一见司马恨怀疑他做的鲥鱼汤有问题,不由脸都吓白了,但旋即一想,老爷是被人杀死在荒山破庙内的,再怎么也和我做的鲥鱼汤扯不上关系吧。这才略略放心。 接着老管家又带着司马恨看了两间房子,便来到了梅若风的书房前。 书房环境幽静,门前廊下栽着数枝梅花,可惜未到开花时节。 房门紧锁,梅福说:“钥匙一向在老爷身上。” 司马恨说:“不妨事。” 看一眼吴过,吴过明白,立即上前,单手抓住门上的铜锁,用力一扭,那锁便顿时变了形,应声而开。 梅福不懂武功,见他露了这一手功夫,不由惊得脸色发白,心想幸亏这年轻人是个当差的不是个做贼的,要不然这天底下还有他打不开的锁偷不到手的东西么? 司马恨领着众人走进书房,说:“大伙仔细搜搜,但不要弄乱了里面的书籍。” 书房很大,但环墙而立的三个大书柜已占去一大半空间。 众人分散开来,四下察看。 司马恨走到书柜前,将里面的书籍一本一本翻看过去。 翻看到第二个书柜时,发现里面放着一只檀香木盒,外面贴着标签,写着“《资治通鉴》”的书名,原来是一套盒装书。 随手从书架上取下,却发现那木盒极轻,丝毫不像装满书的样子,好奇之心顿起,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没有放书,装的却是两块红布,他拿出来一瞧,原来是两块红色的肚兜,那肚兜镶着花边,绣着几点飘雪和一支怒放的梅花,极是生动好看。 司马恨脸色微变,眼角余光左右一扫,悄悄将两块红肚兜揣入怀中,再将盒子放回原处,转身道:“可曾找到什么可疑之处?” 众人纷纷摇头说没有。司马恨说:“那咱们去别处看看吧。” 走出书房,回身一扭铜锁,那锁竟又恢复如初,将书房的门锁上了。 众人去剩下的最后两间房子看了一下,并无发现,只好折回县衙。 下午,仵作五更将那两条鲥鱼里里外外检验了一遍,回禀说并无异常。 闹哄哄地查了半天,全无一点线索,众捕快不禁有点泄气。 司马恨也一时无计,只好一面命人把守四门,对进出行人严加盘查,一面命人收拾好房间住处,专候荆南府来人处理案子。 5 翌日晌午,忽然有人来报,荆南知府韩大人到。 青阳县衙内,自县令梅若风意外遇刺身亡之后,县内侦缉捕拿监狱囚禁等一应司法事宜,由总捕头司马恨总揽,而其他日常公务,在未有新官到任之前,由县丞代理。 司马恨官阶为正九品,而县丞卢文超为正八品,两人虽无隶属关系,但从品阶上讲,司马恨要比卢县丞低一级,故而见了面,还得口称“大人”。 当下县丞卢文超闻报,领了主簿及司马恨、吴过等人,急忙迎出。 刚到县衙门口,荆南知府韩青山韩大人已自行下轿,走了进来。卢县丞等急忙上前跪地请安。 那韩青山已年过半百,紫膛脸,三绺长须无风自动,一双虎目不怒自威,极是威严。 韩大人来得甚急,轻车从简,除了四名轿夫,另外就只带了两名护卫和一位身着长衫胡须稀疏一副教书先生模样的属下。 这属下,县衙里的人大多都识得,便是荆南府大大有名的神医,人人都唤他做易大夫,真名叫啥,却无人知道。 这易大夫与韩大人乃至交好友,忙时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闲时却在知府衙门兼差做仵作,据说经他验尸侦破的命案,每年都有十几宗。 韩知府冲着众人略一颔首,一语不发,往里便走。 卢县丞急忙快步跟上,将他引到早已收拾妥当的客舍下榻,另又分派人手安排韩大人一众随从住宿。 他本以为韩大人今午到来,必得休息一宿,明日再过问案情,正想吩咐厨房上菜,为大人接风,谁知知府大人刚一坐定,喝了口茶,便道:“卢县丞,青阳县衙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本府不得不亲自来一趟。你且将梅大人出事的前后经过详细说来,不得有误。” 卢县丞微微一怔,抬头见知府大人的目光正闪电一般照着自己,不由心里一颤,急忙躬着身子站在韩大人前侧,从青阳县衙总捕头司马恨及捕头吴过在刑事房收到凶手飞刀留柬的索命书信说起,将他从司马恨口中得知的事发经过,从头到尾,详细述说了一遍。 韩大人听了,浓眉紧皱,一语不发,思索一会,忽地眼睛一抬,看着他问:“案发至今,已有两天时日,凶手可曾抓到?” 卢县丞听到知府大人问及此事,额头上冷汗刷一下就冒了出来,朝廷命官一县之令半夜身死,凶手至今不明,若直言相告,知府大人必定责怪,若虚言应对,却又怕逃不过知府大人那慑人心魄的眼睛,一时之间,怔在当场,心口怦怦直跳,不知如何应答。 便在这时,他身后一人挺身而出,拱手禀道:“知府大人,卑职有话要说。” 韩青山微微一怔,看着他问:“你是……” 那人应道:“卑职司马恨,乃青阳县衙水陆两路总捕头,梅大人既是卑职的上司,也是卑职的岳丈。” 韩青山微微一笑,上下打量他一眼道:“哦,原来你就是青阳县衙总捕头司马恨,本官早闻你的大名,听说青阳县内没有你这位神捕破不了的案子,梅大人也因赏识你一身本事,所以才将独生女儿嫁给你,是不是这样?” 司马恨面色微红,心中却暗有得色,忙道:“大人过奖。” 韩青山问:“你有何话说?” 司马恨道:“经过这两日的明查暗访,谁是谋刺梅大人的凶手,卑职已心中有数。”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人人都将惊疑的目光向他望了过来。韩大人问:“哦,那据你所查,凶手是谁?” 司马恨眼角余光一扫,犹豫一下,面露难色,道:“请大人恕卑职无礼,此处人多眼杂,耳目众多,为不使消息走漏,令凶手惊觉,卑职不敢在此明言。不过卑职已将凶手姓名及其犯罪证据写成文书,一并呈上,请大人过目。”说完,从衣袖中掏出一封密函,双手呈上。 韩青山略一颔首,伸手接过。司马恨又道:“请大人慢慢细阅,卑职不便打扰,先行告退,大人若有什么要吩咐卑职做的,卑职随传随到。” 说着,一挥手,领了吴过等属下,一并退下。 卢县丞又惊又疑,当着知府大人的面却不敢发作,也急忙领着主簿等人躬身退下。出了房门,立即一路小跑,想要追上司马恨问他杀死梅大人的凶手到底是谁,他又是怎么查出来的,为何不早早对他言明。哪知县司马恨根本不等他,大步如飞,早已走得远了。 再说韩知府,待众人都走了之后,才展开司马恨呈上的密函,细细阅读。只见那上面写道: 荆南府尹韩大人台鉴: 卑职司马恨,有事不便当人明言,故斗胆呈书,请大人恕罪。 据卑职连日来精心调查,缜密侦察,杀死梅大人的凶手已有着落。 三月初九那天晚上,梅大人在城北将军山明隍庙祭奠亡父,出事之时,山上山下皆有明桩暗哨,并不见生人出入,由此可见,杀害梅大人的凶手并非外人,而是内鬼。 但当晚在山下把守路口的捕快和路边埋伏的弓箭手,均是三五人一组,既相互照应,又互为监视,其中任何一人想要单独行动,其他人必定知晓。所以这两拨人中有人作案的可能性不大。 而除了捕快和弓箭手,当时在山上的就只有三个人:梅大人、卑职和卑职身边的助手、捕头吴过。梅大人是被害者,卑职在案发时亦被人击晕,剩下一人,只有吴过。 卑职遭袭之时,约是三更时分,而醒转之时,已是四更天时。一个更次的时间,对于一个身负武功的人来说,要杀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朝廷文官,已是绰绰有余。 卑职醒转之后,吴过说他在卑职遭袭之后亦被人击晕,却比卑职早醒片刻。 卑职以为,此话大有可疑。 当时我俩一同隐身于两棵大松树上守护梅大人,我栖身的松树在前面,他藏身于后面一棵松树上,若真有人出手偷袭我俩,必定先要制服后面一人,绝无贸然向前面一人先行下手而使后面一人警觉的道理。他的说法于理不通。此为其一。 其二,卑职与吴过既是同时遭人袭击,料想对方出手轻重应该差不多,为何他先醒转,而卑职却仍在深度昏迷之中,经他以内力推拿大椎穴才得醒来,此事于情不合。 其三,吴过说我俩同时遭人袭击,可是事后山下把守路口的捕快说期间并无人上山,亦不见人下山,山上又不见藏得有人,这个所谓的偷袭者显然是吴过信口胡诌,子虚乌有捏造出来的。 卑职以为,出手偷袭卑职的人,实际上就是吴过。 他在暴风雨中,乘卑职不备,从面后突施辣手,出掌将卑职击昏,然后闯入庙中,拔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从背后将正在熟睡之中的梅大人刺死,然后又奔回松树下,从地上滚一身泥水,再唤醒卑职,假装同时遭袭。 吴过为什么要杀梅大人呢? 原因其实很简单,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据卑职多方查访得知,梅大人出身青州书香世家,祖上历代皆是读书之人,传到他父亲梅守恪梅老先生这一代,家道已渐趋没落,梅老先生屡试不第,心灰意冷之下,遂将平生志愿寄托于儿子身上,一心只望他考取功名,光耀门楣,重振梅家声势。 梅大人倒也争气,十年寒窗苦读,乡试中举,会试中进士,眼见功名已唾手可得,谁知最后殿试之时,却名落孙山,不但未博得半点功名,反令他父亲失望伤心,大病一场。 梅大人无奈之下,只好入京师国子监重新发愤攻读,以望日后求取功名,报答老父。在国子监读书四年,成绩一向优秀,恰在这时,荆南府青阳县令空缺,皇上着吏部从国子监监生中择优授职,前往补缺。 不料在这次考核中,梅大人仅名列第二,眼见到手的功名又要拱手送给那位考得第一的监生,梅老先生望子成龙心切,一急之下,竟起了歹心,花钱买通国子监厨房的厨子,在那第一名的监生所吃的饭菜里下了毒,使得那名监生半夜暴毙于茅房。梅大人因此才有机会被朝廷起用,补缺青阳县令一职。 梅大人走马上任后不久,便将老父亲从青州接了过来。 梅老先生身为一代宿儒,一辈子读圣贤书,不想却晚节不保,临老还做下这等买凶杀人,伤天害理之事,虽是为了儿子,但也于心不安,自责不已。 所以他来到青阳县,却不愿与儿子住在一起,而是怀着忏悔之心,到将军山明隍庙做了一名吃斋念佛带发修行的出家人。 为了惩罚自己以赎罪孽,临死之时又交待儿子不准将他下葬,要将他的棺椁弃于庙内,置于菩萨身边,以示忏悔之心。 梅大人是个大孝子,自然不敢有违父命,但他亦知是自己连累了老父亲,害得他一生清誉毁于一旦,使他老来不安,抱憾而终。他为人之子,问心有愧,所以在老父亲过世之后,反而事父更孝,不但每年祭日都要用心拜祭,泪洒当场,而且还三年一次大祭,大祭之时五步一跪十步一叩拜上山庙,孤灯只影伴父而眠,只望父亲泉下有知,能够原谅他这不孝之子,也希望父亲在九泉之下,能得以安心。 而十年前那个被梅老先生买凶毒死的监生,名叫吴世民,正是吴过之父。 如今十年之后,当年的无知稚子早已长大成人,而且还学得一身好武艺。 他潜入青阳县衙,屈尊当了一名小小的捕头,到底是何居心,已不难猜到。 现如今,他终于奸计得逞,大仇得报,却留下这一桩悬案,要我等来破解。 因卑职面见大人之时,吴过多半也在场,就算卑职借口支开他,也难保其他人不将消息传入他耳中,此人本就身负高超武艺,若是打草惊蛇,想要拿他,就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卑职无奈之下,只好向大人密呈一切。 请大人先不动声色,明日过堂之时,乘其不备,再当堂将他拿下,若是拒捕,当即格杀,以正法纪。 望大人三思,请大人定夺。 卑职青阳县衙总捕头司马恨敬上 知府大人看完,一语未发,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再将那密函端详片刻,缓缓递给身旁的易大夫。 易大夫接过,正要细看,忽然门口侍卫来报:“青阳县衙捕头吴过有要事求见大人。” 知府大人一怔,与易大夫交换一记眼色,两人均暗自惊疑,过了半晌,韩知府才道:“让他进来。” 6 第二天早上,韩知府坐在县衙大堂上,右首下坐着县丞卢文超,左首下坐着主簿,身后站着他从荆南府带来的两名护卫及仵作易大夫,三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分立两旁,公堂上一片肃穆。 韩大人高坐在上,不怒自威,惊堂木一拍,喝道:“传刑事房总捕头司马恨、捕头吴过。” 刑事房一众捕头捕快人等正候在大堂门口,听候知府大人吩咐,听得大人传唤,司马恨和吴过均手扶剑柄,快步走上堂来,并肩跪下,道:“卑职司马恨、吴过参见大人。” 韩知府目光往堂下一扫,忽地脸色一沉,喝道:“还不快将杀人凶手拿下,更待何时。” 司马恨知道这是知府大人通知自己动手拿人的暗号,当即侧转身来,直朝吴过扑去,双手五指如勾,右手抓他咽喉,左手扣向他脉门,正是三十六路擒拿手中的一记绝招“左右擒龙”。 吴过大吃一惊,脸色一变,双膝还跪在地上,手臂用力一撑,人已突地跃高三尺,避过对方这一扑,右手往腰间一伸,青锋剑呛啷出鞘,喝道:“干什么?” 手腕一抖,剑锋从半空中直泻下来,当头直劈司马恨。 司马恨一着失手,脸色微变,退了一步,出剑相格。双剑“铮”的一声,碰在一起,两人各自震退一步,却又立即抢上。 司马恨并不答话,大喝一声,长剑粘附内力,呼呼挥出,大开大阖,横削三剑,剑招凝重,势挟风雷,果是高手风范。 两人剑来剑往,剑花翻飞,剑光闪烁,一刹之间,已当堂格斗了二十余招,竟旗鼓相当,难分上下。 司马恨眼角余光一扫,见知府大人脸色阴沉,面无表情,不由心中一惊,料想自己出手不利,知府大人已生责怪之心,当下心头急躁,剑招一变,轻重进退,俱是狠辣异常,只盼一招之间,便能将对方制住。 吴过见对方变招,忽地一声清啸,腕抖剑斜,手中三尺青锋竟变成了一条软带,轻柔曲折,飘忽不定,只见青光连闪,却教对方全然瞧不清剑路来势。 两人一重一轻,一钢一柔,斗得极是惊险。 又过了十余招,司马恨忽地催动真力,长剑挟裹劲风,直向对方右肩砍去。 吴过喝道:“来得好。”沉肩闪避,青锋剑一翻,疾刺对方胸膛。剑至中途,竟然弯了过去,斜刺对方左肋。 司马恨见对方这一剑来得奇巧,暗吃一惊,急忙一耸腰胯,插在右边腰间的剑鞘忽地飞出,呛啷一声,刚好套住对方的青锋剑,冷喝一声:“撒手。”长剑斜削对方手腕。 吴过长剑被套,无法施展,若不放手,右手便会齐腕切断,只得撒手松剑,缩腕暴退。便在这时,司马恨早已大步抢上,长剑一指,已抵住他前胸,只需轻轻一送,便可取他性命。吴过脸色苍白,只得住手。 司马恨微微喘气,目光朝知府大人望去,心中颇有得色。 韩大人当即喝道:“拿下!” 话音未了,倏地自左右两边冲出五六个牛高马大凶神恶煞般的拘捕手,直扑过来。 司马恨左手一掌,将吴过推了个趔趄,道:“绑了。” 谁知那六名拘捕手却忽地朝他扑来,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他死死按倒在地上。 司马恨全无防备,尚未反应过来手足四肢已给他们牢牢抓住,头也被摁到地上,青砖铺就的地板毫不客气地磕掉了他两口门牙,满嘴里涌出血来。 他奋力挣扎,大怒道:“混帐,你们干什么?抓错人了,杀人凶手是他,快放手。” 六名拘捕手嘿嘿一笑,非但不放手,反而一齐用力,将他在地上按得更紧。 司马恨胸口着地,背上如压了一块巨石,顿感喘不过气来。 吴过抢上前来,用长剑抵住他的脖颈,冷声笑道:“总捕头,你喊什么冤,咱们要抓的人就是你,因为你才是杀害梅大人的真正凶手。” 司马恨奋力抬起头来,怒道:“吴过,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贼喊捉贼。十年前梅老爷子买凶杀人,帮助儿子抢了你父亲的功名,十年之后,你潜入青阳县衙,伺机杀死梅大人,为父报仇。我早已将一切告诉了知府大人,你难道还想嫁祸于我,肆意抵赖么?” 吴过道:“不错,我的确是十年前被吴守恪买凶害死的吴监生的儿子,我之所以跑到青阳县衙来当差,的确也是为了寻找机会为父报仇。但自从我几年前来到青阳县衙,听说了梅老先生临死之前的种种忏悔之举赎罪之举,又见梅大人这官位虽然来得不正,但为官还算清正廉明,我若将他一刀杀了,朝廷再派个贪官来补缺,那我既对不起青阳一县百姓,更有违我父生前立志要做清官好官造福百姓的心愿。数载时日磨练下来,报仇之心早已淡了。否则我若真对梅大人不利,三年前的大祭之日,他身边空无一人,我岂不早就动了手,又何必等到三年之后的今朝。” 司马恨一边挣扎一边大叫道:“岂有此理,就算你不想报仇,那也不能随便诬陷好人,说我便是凶手。卑职冤枉,请韩大人为卑职作主。” “住口。” 知府大人忽地一拍惊堂木,喝道,“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咆哮生事?司马恨,你且稍安勿躁,是非曲直,本官自有公断。你昨日呈上的公函,本官已细细阅读,其中推断虽勉强成立,但其中臆测之处较多,不足为定罪之据。而相较之下,吴过说你是凶手,理由却似乎更充分一些。” 司马恨“哼”了一声,急道:“大人,他只不过是见卑职已对他见疑,所以反咬一口,嫁祸于我,借刀杀人,为自己开罪,又怎会有什么充分理由?请大人明察。” 知府大人面色一沉,道:“理由是否充分,推断能否成立,听他一说便知,你又何必如此激动?” 司马恨听了,知道自己若再多言,反而显得理亏,当下冷冷一笑,不再说话。韩知府道:“吴过,你且将昨日对本官所说的话,当堂再说一遍。” 吴过身子一躬,拱手道:“是,大人。按三月初九晚梅大人遇害时的情形来看,当时山上山下只有我和司马总捕头二人嫌疑最大。而引起我对司马总捕头怀疑的,却是他那天身上所穿的衣服。” 司马恨虽然被摁倒在地,极是狼狈,但仍不忘出言相讥,冷声道:“那天我穿的衣服怎么了?难道是一件血衣不成?” 吴过看他一眼,知道他是有意打岔,扰乱自己的思路,当下并不加以理睬,只顾接着自己的话语说下去道: “那天晚上,我从昏迷之中醒转,过去推你之时,却意外地发现你身子不但不像我一样冰冷如铁,反而还微微发烫,而你的衣服,最里面的那一件,居然并未被雨中浸透。试想一下,你我几乎同时被人击晕,都是躺倒在狂风暴雨之中,为什么我全身冻得像块冰,而你却还浑身发热呢?我们穿着同样的衣服,为什么我的衣服里外早已湿透,而你却还有最里面的一件衣服是干的呢?你说这是为什么?这说明了什么?” 司马恨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怔了一下,悻悻地反问:“那你说这说明了什么?” 吴过提高声音道:“这只能说明,你躺在风雨中淋雨的时间没有我长,所以衣服尚干,也说明在此其间你一定另有行动,而且奔走剧烈,以至身体发热,即便躺在风雨之中,一时半会体温却无法降下。” 司马恨脸色微变,又“哼”了一声,却无言反驳。 吴过见他不说话,便又接着道:“那天晚上,你突然在我眼前栽倒昏迷,我立即警觉,明明已看清自己左右及前方十丈之内绝无人影,为何我一回身向后张望之时,即刻便被人一掌击中后脑,跌下晕倒?惟一的可能就是,击倒我的并非别人,而是你。” 司马恨道:“胡说八道,我已在你之前被人击倒,又怎能偷袭你?” 吴过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当时根本无人偷袭你,是你自行坠树,假装遭袭昏迷,待我回头察看敌情之时,你却突然跃起,出掌将我击晕。然后你又马不停蹄,立即闯入庙内,将正在熟睡之中的梅大人从背后刺死——当然,你即便再蠢也不会蠢到用自己的佩剑行凶,以致留下线索,你用的是一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一切完毕,确认现场没有留下任何会令别人怀疑到你这位堂堂总捕头身上的蛛丝马迹之后,你又立即奔回庙外,躺在原地,假装昏迷,只等我先行醒转,替你背这个黑锅。正是因为你这一趟来回奔走,以及在庙内耽搁了不少时间,即便你假装得很像,却还是无意之中露了马脚,那就是你身上那件尚未湿透的衣服,以及你还未来得及降下的体温。” 司马恨冷声道:“你这推理未免也太勉强了些,你说我假装昏迷,这也是凭空臆测,又有何真凭实据?” 吴过摇一摇头,道:“非也。你写给韩大人的密函,大人已给我看过,其中你提及我曾以内功推拿你身后大椎穴,使你醒转之事,是不是?” 司马恨道:“那又怎的,难道不是这样的么?” 吴过道:“事实的确如此,你说得一点没错,正因为你说得完全正确,所以才大错特错。我事后并未告诉你我是如何让你醒转的,你睁眼之时,我早已收功缩手,你又怎知我不是唤醒你、摇醒你,或者是掐你的人中穴使你清醒过来的呢?你当时既然处在深深的昏迷之中,又怎会知道我在你大椎穴上运了功呢?惟一的解释就是,你当时昏迷是假,清醒是真。” 司马恨一时无言,脸色却变得难看至极,半晌才道:“吴过,本捕自问平时待你不薄,你刺杀朝廷命官,犯下死罪,好汉做事好汉当,自己承认也便罢了,又何必要栽赃陷害于我?青阳县内谁人不知梅大人是我的岳父,我这总捕头一职还是他一手提拔的,他与我于私情若父子,于公恩同再造,我又有什么理由要害他?你说我是杀人凶手,又有谁会相信?” 吴过冷冷地道:“梅大人是你岳父倒是没错,但要说你与他亲密无间情若父子,你对他心怀感激之情,那倒却是未必。” 司马恨强行扭过头来,盯着他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吴过道:“你为什么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岳父大人,你杀人的动机是什么,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一个问题。直到三月初十那天,你带人去搜查梅大人的住处,我才略有所悟。那天你带人去搜查梅宅,原本只是例行公事,装装样子,但当你搜查到梅大人的书房时,却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你在书房里找到了两块肚兜,收藏在自己怀中。当时你自以为无人知晓,其实我和另外两名捕快却站在你身侧不远的地方看得清清楚楚。那块肚兜是红色的,上面绣着几片飞雪和一枝怒放的梅花。梅花怒放,飞雪点点,这不正应了‘梅怒雪’这三个字么?如果我没猜错,那应该是你妻子梅怒雪的贴身衣物。这样的亵衣怎会在梅大人房内,当真令人费解。” 司马恨道:“做父亲的爱女心切,收藏着女儿小时候穿过的衣物,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吴过道:“但问题是,那肚兜颜色鲜艳,式样也大,绝不是一个小女孩的衣服,而是一个大姑娘穿的,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司马恨脸色一变,想要昂起头来看他,却被数双大手死死摁住,难以动弹,只得低下头去,恨声道:“吴过,你说这话是何居心?你诬陷本捕也就罢了,难道还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诋毁拙荆清誉么?” 吴过淡淡地道:“我没想过要伤害谁,只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实真相说出来。我看见你悄悄将梅怒雪的肚兜收起之后,心里疑云大起。当晚便再次夜探梅宅,在梅大人的书房里找了许久,未有发现,却意外地在梅怒雪的闺房里的枕头上找到了两根头发,经过仵作对比得知,其中一根正是你妻子梅怒雪的青丝。” 司马恨道:“我家娘子每月总有一两次要回娘家探望父亲,晚了便在娘家过夜,不经意间在床上留下头发,那又有何不妥之处?” 吴过道:“但是,在她的枕头边发现的另一根头发,却是梅若风梅大人的。”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皆尽愕然,都已猜到吴过意何所指,但却又实在难以置信。 女儿的亵衣在父亲的房里,父亲的头发却留在女儿的枕上,虽然其意不言自明,但是…… 司马恨早已按捺不住,忽地双脚一勾,出其不意地绊倒两名拘捕手,背上压力顿时为之一轻,余下四名拘捕手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用肩头撞开众人手掌,挣脱开来,翻身跃起,扑向吴过,叫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何必在此出言辱及我家娘子?” 吴过双掌呼地推出,逼开他道:“我也不想如此,是你逼我说的。我只是想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若不是你负隅顽抗拒不认罪,我也不会将梅若风这等见不得人的丑事抖出来。” “别说了,别说了。”司马恨忽地神情激动,连连大叫,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剑,剑尖拄地,朝着堂上扑通一声跪下,说道,“知府大人,卑职认罪,梅若风确系卑职所杀,与吴过无关,亦与他人无关。” 7 堂上众人见司马恨弯腰拾剑,只道他要拒捕逃命,谁知如此关头,他却突然跪地认罪,实在是大大出人意料。 知府大人问:“你为何要杀梅若风?” 司马恨双目圆瞪,钢牙紧咬,道:“他为老不尊,禽兽不如,辱及自己亲生女儿,卑职怀恨在心,故而趁他大祭之机,出手将他杀了。因想逃脱罪行,故事先飞刀留柬,写下留言,引开众人注意力,即便事发,衙门里的人也会以为是外人作案,绝不会怀疑于我,事后又嫁祸于人,百般抵赖,实在罪该万死。此时事发,卑职愿领死罪。”言罢,长剑一横,就往喉间抹去。 “且慢!”忽闻一声大喝,倏地从右侧伸出一双又长又细的铁筷,夹住剑锋,筷子顺势向下一滑,叭的一声击在司马恨握剑的手腕上。 司马恨全无防备,只觉手腕一麻,长剑拿捏不住,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他不由又惊又怒,回头一看,只见身侧站着一人,身形瘦削,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却湛湛闪光,似乎一眼能盯穿别人的身体一般,正是县衙仵作五更。而那双细长的铁筷子,则既是他验尸时翻检尸体的工具,又是他的拿手兵器。 司马恨脸色一变,怒道:“你想干什么?难道我想死也不成么?” 五更微微一笑,怕他再度自杀,急忙上前一步,踏住长剑,然后躬身向韩青山禀道:“知府大人,司马总捕头虽然伏首认罪,但据卑职所察,此案还有一大疑点尚未弄明白,若就此定罪,难免有草率之嫌。” 韩青山“哦”了一声,目光锐利,直朝他望过来,问:“还有什么疑点?” 五更略一抬头,朝知府大人及其身后的易大夫看去。 他知道易大夫昨日下午也已检验过梅若风的尸体,人家是知府衙门里的大牌仵作,又是荆南神医,自己小小一名县衙仵作能从尸体上察出的疑点,易大夫也必定早已看出,但他从始至终却缄口不言,不知是何用意。只是在此人命关天之际,自己也顾不得有越级之嫌,只好直说了。 他道:“大人,司马总捕头的师父乃江南剑术名家,而司马总捕头的剑术,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练,早已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步。” 知府大人见他忽然说起这个,不知是何用意,不由微微皱眉道:“这个本府早有耳闻,自然知道,莫说荆南府境内,即便放眼江南武林,剑术上的造诣超得过司马总捕头的,也并不多见。” 五更道:“大人试想一下,一位如此高明的剑术高手,哪怕是对付水中泥鳅,空中飞蝇,也必剑剑刺中,绝无落空,是不是?” 知府大人点点头,脸上却对他不着边际的哆嗦之言大有不耐之色。 五更口风一转,忽然提高声音道:“您说这样一位高手,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已经睡熟的文官,还用得着刺第二剑么?” 知府大人这才明白他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究竟是何用意,细细一想,却也不由暗暗点头称是。 五更接着道:“况且梅大人背后所中的第一刀,偏离心脏至少有两三寸的距离,即便是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平常男人,出手杀人也不会有如此大的偏差,何且司马总捕头还是一位剑无虚发的武林高手。此乃案中一大疑点,卑职认为,大人不可不察。” 听了他这番精辟之言,不但堂上韩大人易大夫等点头称是,便是吴过等堂下众人,也均暗自点头,只觉刚才好不容易才渐渐明晰的案情,此时却忽又变得云山雾罩起来。 难道凶手竟不是司马恨? “大人。”司马恨跪拜在地,道,“五更所言虽然在理,但他忘了卑职是在仓促间杀人,心情难免紧张,出手之时略有偏差,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卑职第二剑刺出,不正好把梅若风刺死了?总而言之,梅若风确系卑职所杀,与他人并无牵连,请大人定罪。” 众人见他案发之初费尽心机嫁祸于人,事情败露之后又百般抵赖拒不认罪,此刻案情出现转机,正是他为自己开脱罪责寻找生路的良机,谁知他却又心甘情愿自认死罪,前后态度,判若两人,实在是大大出人意料。 正在众人惊愕之时,忽听门口传来“哇哇”大哭之声,一条人影奔上堂来,扑到司马恨身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脚,边打边号啕大哭,边哭边骂:“你这该千刀万剐的家伙,原来我家老爷是被你杀死的……老爷呀,你死得好惨呀,以后的日子,叫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可怎么活呀……呜呜……”正是梅若风的遗孀花想容。 花氏听说今日知府大人要过堂审理梅若风被害的案子,早已在衙门口旁听多时,此刻听到司马恨亲口认罪,又惊又恨,心情激荡之下,竟忍耐不住,撞开把守门口的皂隶,冲进来对他拳打脚踢起来。 司马恨跪在堂上,垂首闭目,任其打骂,并不还手。 花氏的贴身丫环青梅急忙赶了进来,去扯花氏,却哪里扯得住。 花想容恨意难消,左右开弓,噼噼叭叭,一连打了司马恨十余记耳光。 公堂之上,立时充斥着花氏擂鼓敲锣般号啕大哭之声。 知府大人皱皱眉头,惊堂木一拍,喝道:“放肆,公堂之上,岂容胡闹?左右,还不将这妇人拖下。” 左右衙役答应一声,立即上前,将花氏拖到一边。 花氏被知府大人那一声威严大喝镇住,脸上泪水满腮,张着嘴巴,却不敢发出半点哭声。 知府大人瞧了司马恨一眼,再一拍惊堂木,“叭”地一声震响,全堂肃静,道:“司马恨听判。” 司马恨以膝代脚,上前一步,道:“罪民在。” 知府大人站起身来,大声宣判道:“司马恨,因你岳丈梅若风为老不尊,无德乱伦,凌辱亲女,玷污汝妻,汝怀恨在心,于本月初九夜在将军山明隍庙内伺机谋杀,从其身后连刺两刀,致其死亡。经审,证据确凿,罪无可赦,本府判你死罪,待上报湖广提刑按察使司核准之后,择日行刑。你可伏罪?” 司马恨道:“罪民认罪。” 刀笔吏早已将其口供据实照录,呈上前来,让其过目之后签字画押。 司马恨看也不看,便摁了手印。 知府大人再一声令下,左右拥出两名拘捕手,拿出一副三十五斤的重枷,将他枷住。 知府大人道:“先押入死牢,择日宣斩。” 两名衙役答应一声,推了司马恨就朝堂下走去,刚走两步,忽听门口传来“通通通通”一阵击鼓之声,鼓声又响又急,就像击鼓之人憋足了劲想要将衙门口那面鸣冤鼓击穿一般。 知府大人审案完毕,正要退堂,听见鼓响,却又坐下,皱眉问:“堂下何人击鼓?” 门口一名衙役应声走上前来,回道:“禀大人,是梅县令之女、司马恨之妻梅怒雪在门外击鼓鸣冤,要见大人。” 知府大人一怔,道:“哦?竟有这等事,让她进来。” 那衙役走出门去,领了一位全身素缟面容苍白的女子进来。 司马恨见了,不由大吃一惊,急道:“怒雪,你怎么来了?” 梅怒雪瞧见丈夫身负重枷,面颊红肿,嘴角边渗出丝丝血迹来,心中又怜又痛,眼圈儿一红,几欲落下泪来,扑上去握住他被枷住的双手,哽咽道:“恨哥,你、你怎么样了?我、我是来救你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就这样含冤赴死,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司马恨脸色微变,瞪着她道:“胡说,你父亲死于我之手,我是罪有因得,又有何冤枉?只要你从今往后,再不、再不受那禽兽凌辱,我死亦甘心。你、你快回去……以后我再也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你、你自己要多保重,我死之后,你、你就再找一个好男人嫁了吧……” 梅怒雪听了这话,早已忍不住垂首低泣起来,忽地银牙一咬,走到公案之前扑通一声跪下,含泪泣道:“民女梅怒雪,请大人为我夫君作主。我夫君并未杀人,他承认罪错,只不过是心有苦衷,为人顶罪替死罢了。他其实是被冤枉的,真正的凶手并不是他,请大人明察。” 知府大人从公案后面探出身来,问:“你说他不是凶手,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梅怒雪仰起头来,噙满泪花的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坚毅之色,咬牙道:“回大人话,杀死我父亲的不是别人,正是民女自己。” 8 梅怒雪有过幸福的童年,但也有过噩梦般的少女时代,总的来说,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 在她十岁那年,母亲李氏犯心痛病,不幸病逝于随夫赴任途中。后来梅若风虽将老父接来青阳县一起生活,但梅老先生却一直住在城外将军山明隍庙内,不久亦离开人世。从此以后,梅氏一家,就只剩下梅若风与梅怒雪父女俩相依为命。 梅若风与李氏小时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长大后结成夫妻亦是风雨同舟,情爱弥笃。李氏病逝之时,梅若风曾抚尸大哭三天三夜,从此再无续弦之念。 李氏命殒之夜,正是圆月当头。月圆人缺,分外凄凉。往后每逢月圆之时,梅若风总是格外伤感,无法释怀,常常对着亡妻灵位黯然神伤,把酒相思。惟一值得安慰的是,女儿怒雪乖巧听话,日渐长大,眼角眉梢,颇有其母当年神韵。望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他常常会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 随着年龄的逐渐增大,梅怒雪发现父亲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变得复杂起来。 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在她十四岁的那一年。 那是一个月圆之夜,父亲照例在母亲的灵位前独自一人喝着闷酒,忽地却推倒杯盏,伏在桌上呜呜大哭起来。 除了母亲逝世之外,梅怒雪还从未见父亲如此伤心哭过。 当她闻声从房间里走出来,像个大人似的,准备为父亲擦干眼泪的时候,父亲却忽然止住了哭声,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她,眼睛里透着一种异样的光。 那天她穿了一件雪白的衫子,因为她的名字中有个“雪”字,所以她总喜欢穿雪白的衣衫。 父亲带着微醺的酒意,痴痴地盯着她,喃喃地叫着母亲的名字,说道:“真的是你么?你化作白衣仙女来看我了么……”忽然抱着她亲吻起来,他鼻子中的粗气喷到她娇嫩的脸上。 她十分慌乱,也十分害怕,但却不知怎么办才好。 就在她怯怯地唤了一声“爹”,正要推开他的时候,他却忽然变得粗鲁起来,一边喃喃地叫着母亲的名字一边抱住她,将她放倒在桌子上,然后扯下她身上薄薄的衫子,把她压到了自己身下。 于是这灭绝人伦的一幕人间惨事,就在一位母亲的灵位前发生了。 父亲酒醒之后,自然后悔得要死,他打着自己的耳光,求女儿原谅自己,甚至拔出挂在墙上的镇宅宝剑,就要羞愧自尽。 她阻住了他,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怜的女儿,而他也是一个可怜的父亲。 她哭了,但脸上却没有泪花,她把眼泪流进了心里,流在心里的泪更苦。 但是下一个月圆之夜,父亲喝得微醺之后,撞开了女儿闺房的门,那一夜的不幸故事居然再次重演。 从这之后的每一个月圆之夜,就成了梅怒雪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天我为什么要阻止他拔剑自杀?” 她常常呆坐在窗前,这样后悔地伤心地想。 假若那天他死了,她就不会活在这永无止境的噩梦里。 她甚至还想过趁他趴在自己的身子上一边叫着母亲的名字一边作贱自己的女儿时,掏出暗藏在自己枕头下的那把早已准备好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刺进他的心脏。 但是终究没有动手,她想,这可是她在这世上惟一的一个亲人呀,她杀了他,她又该怎么办呢? 从此以后,在这位美丽少女的脸上,再也看不到那灿烂的笑容。 十七岁那年,她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这个人叫司马恨,是县衙里一个年轻的捕头。她决定和他成亲。她的父亲勉强同意了。 她出嫁之后不久,她父亲又续弦娶了一个女人,她正暗自庆幸自己终于从那个家从那个可怕的“魔窟”里解脱了出来,从此以后可以跟着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的时候,那个被她叫作父亲的男人再一次找到了她,他告诉她,他娶回那个叫花想容的庸脂俗粉,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却从未真正喜欢过那个女人,也从未与她在一间房里睡过觉。父亲说他忘不了她妈妈,他也忘不了她。他希望她每个月都能代替她妈妈回家看望他一次,最好是在月圆之夜回来。如果她不听话,她就永远也别想再见到她丈夫,他随便找个罪名,便可把那个叫司马恨的男人打入死牢。 她的名字中虽然有个“怒”字,但她却是一个柔弱得从来不敢发怒的女人。 她深爱着自己的丈夫,深怕他受到伤害,只好再一次独自咽下这屈辱的泪水,满足了父亲这个禽兽般的要求。 她惟一的希望就是,这一切不要让丈夫知道。假如他知道了这一切,他会怎么样对她呢? 她想象不出他会有怎样的反应,但她知道,他绝不会再和她在一起,他也绝不会再像从前一样爱她。可是她却是真心爱着他,真的不想失去他的呀。 这种屈辱不堪的日子又过了近三年。 三年,对于饱受折磨和摧残的她来说,却似乎比三十年还长,还苦。 她不想再过这种羞辱的生活。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结束这种暗无天日的噩梦般的生活。 而结束这一切的惟一的一个办法,就是杀了他,杀了那个禽兽。 有人说柔弱的女人就像一座火山,积压得越久,暴发得就越可怕,梅怒雪无疑就是这种女人。 当“杀了他”这三个字从她脑海中闪过之后,就再也挥之不去。 是的,要想摆脱他,就只有杀了他。 她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她本想在某个月圆之夜把那把早就准备好了的匕首插进那个人光溜溜的身体,但是那样一来,她耻辱的过去就会像白纸里的炭火一样,再也包不住,一旦真相大白于天下,世人又会怎么看她的丈夫呢? 她不怕别人议论她,但她却害怕别人的议论伤害到自己的丈夫。 但是除了月圆之夜,平常时刻她要想在戒备森严的梅府杀那个早就对她心怀戒备的人,就更是难于登天了。 惟一能杀他的机会,只有在她爷爷的大祭之日,那一晚只有梅若风的几个心腹随从把守在山下,而整个明隍庙甚至整个将军山上,都只有梅若风一个人。 假若能半夜偷偷摸上山去,趁他守夜熟睡之时将他杀死,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亲生女儿身上。 但是要躲过山下路口随从的耳目,上山进庙杀人,然后再悄无声息地逃下山去,避开搜查,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来说,无疑也是一件极难做到的事。 可是这样的机会三年只有一次,若是错过,想要杀他,就得再等上三年,可是现在,她杀心既起,便是连一天也不想等了呀。 本月初五,她一个人在北门外的树林中,一面散步一面看着不远处的将军山,在心中暗暗盘算着自己的杀人计划,却无意中看见了一条白色的小狗,受了伤,断了一只后腿,正蹲在草地上嗷嗷地叫着。 她把那条小白狗抱回家,为它接好了断骨,三天后,小狗已能走动。 她又带着小狗来到了那树林子里,这天已是三月初八,明天便是爷爷的祭日,而她却还没有想好她的“杀人计划”。 她有些着急,真恨不得在那山上埋满炸药,一待那个人上山,便引爆炸药炸死他。 可是她手里边没有炸药,只有一把收藏了好久的匕首。 正在她无计可施之时,忽然发现带来的小白狗钻进一丛蒿草中之后久久没有出来,她觉得有些奇怪,一边叫唤着小狗,一边扒开草丛去找,结果发现那杂草掩盖之下,竟有一个两尺来宽的地坑,小狗正躲在地坑里啃着一根骨头。 她跳下坑去,想要抱起小狗,忽然从身后刮来一阵阴风,把她吹得打了一个寒颤。奇怪,这地坑里怎么会无缘无故刮起阴风呢? 她回过身,扒开身后的杂草一看,却见那里有一个洞口,里面黑漆漆的,一眼看不到近头,原来是一条地道的入口,阴森森的冷风从里面钻出来,吹得她心头发怵。 正想离开,不想小白狗却嗖地一下,从脚边钻过去,直朝地道里跑去。 “小狗,快出来。” 她叫了一声,犹豫一下,跟着追进地道去。 追了一会,眼见已捉到小狗,谁知那狗忽然叼起一根骨头,在前面跑得更快。 这时已距入口甚远,洞口的幽光已映不进来,她只好晃亮火折子,去找小狗。 那地道很窄,也很矮,仅能容一个人弯腰走过,初时她心头还有些害怕,走了一段之后,见并无不妥,这才略略大胆一些,一路追着小狗,朝地道深处走去。 也不知追了多远,大概有几里路远吧,她终于捉到了小狗,抬头一看,那地道却也到了尽头,头顶有一条缝隙,微微透进一些光来。 她心下好奇,走到缝隙处,微微用力一顶,却将头顶一块青石板顶开了一点点,再用力推动,终于将那石板移开,头顶便有亮光照射下来。 她探出头去一瞧,却哎哟一声,吓了一大跳,因为她一眼就看见了一具棺材。但是她很快便发现,那竟是她爷爷的棺材。 爷爷的棺木不是停放在明隍庙里么?怎么会在这里? 她走出地道,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原来这里已是将军山上的明隍庙内,而那条地道,居然正是从山脚下一里之外的树林子里通到明隍庙的右厢房西北面墙角处。 她惊魂甫定,一颗心却忽然狂跳起来,真是天助我也,如果三月初九爷爷大祭之日,我从这条地道里悄悄钻进庙里来,杀了人之后,又由地道逃回去,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吗? 主意打定之后,她又将地道出口的石板盖好,然后再沿着地道走回树林。 这一晚,她失眠了,悄悄地把那柄收藏多时的匕首拿了出来,擦了又擦。 应该说她的杀人计划还是实施得比较顺利的。 初九日深夜三更时分,她由地道潜入明隍庙,悄悄推开石板探出头,发现烛光下,那个人正背对着自己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熟。 她心中暗喜,拔出匕首,蹑手蹑脚地走近,然后照着他的后背就是一刀,由于太过紧张,手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这一刀并没有刺到他的致命位置,于是立即拔出匕首,再刺了一刀。这一刀从背后正好刺入他的心脏位置,两刀之后,他绝无活命之机。心中暗自高兴,正想走到他身前察看他是否真的死了,庙门却忽然吱嘎一声,被人推开。 她大吃一惊,脚下一软,差点吓得瘫倒在地。 然而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满脸杀气执剑闯入庙来的人,居然正是她的丈夫司马恨。 她这才明白,自己有苦难言的屈辱丈夫早已暗中察觉到了,而他今晚也正是为杀人而来。 司马恨看见她,又看见插在梅若风背上的匕首,再看看地板上被移开的石块和露出的地道口,什么都明白了。 他让她赶快从地道离开,她不放心地问:“那你怎么办?” 司马恨咬咬牙说:“你放心,我早已选好了替死鬼。” 她听丈夫说得如此肯定,这才放心地从地道退回来。然而令她做梦也没想到的是,事情还是败露了,而司马恨为了不暴露心爱的妻子,竟然自认死罪。 然而,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丈夫为自己去死? 于是,她便直闯公堂,说明了一切。 9 听完梅怒雪的诉说,众皆唏嘘,谁也料想不到在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背后,却还掩藏着一个如此屈辱的故事,更加没有料到,杀死梅若风的真凶,既不是仇人之子吴过,亦不是他的属下司马恨,竟是他的亲生女儿梅怒雪。世事无常,实在令人感慨。 司马恨看着脸色苍白容颜憔悴的妻子,心中又怜又爱,虎目蕴泪,紧紧握着她纤弱的双手,嘴唇颤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为了证实梅怒雪言语虚实,知府韩大人立即带着堂上众人,亲往城北树林中查看是否真有那一条由将军山下一里之外通往山上庙中的暗道。 梅怒雪在前引路,扒开一丛蒿草,果然看见一个黑森森的地道口。 韩大人也不畏惧,燃了一个火把,弯腰钻进去,那地道极窄极矮,果与梅怒雪所言吻合。行不多远,火光照见右手边洞壁上立着一块石碑,梅怒雪来洞中匆忙来去两次,竟没看到。 韩知府放低火把,凑近一看,只见那碑上刻着两行篆字:壬寅年五月初七日,吴国公掘地道避陈友谅围兵于此。 本朝开国皇帝太祖爷未得天下之前,乃称吴国公。 原来百余年前太祖爷被汉王陈友谅围困于将军山庙中得以脱身,并非得神灵所佑,乃是自掘地道,暗底逃生。 众人见了碑文,恍然大悟,这才明白这地道的来历。 一路向前,出口之处,正在明隍庙安置梅守恪老先生棺椁的厢房中。 可见梅怒雪所言,大抵属实。 一行人回到县衙,知府大人坐在公堂之上,目光往堂下一扫,堂下站立众人之中,除了一班衙役皂隶,尚有吴过、司马恨梅怒雪夫妇、花氏主仆一共五人。 他瞧一瞧各人脸上神色,心中已有主意,“叭”一声一拍惊堂木,道:“梅怒雪,你说你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梅若风,可是实话?” 梅怒雪跪道:“民女刚才所言,句句属实,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并非吴捕头,也非我家相公,实乃民女一人所为,请大人明察。” 韩知府点一点头道:“很好。” 又问:“据你刚才声言,你之所以能找到那条在本案中起关键作用的地下暗道,助你完成杀人计划,全凭一条小狗带路,是也不是?” 梅怒雪点点头道:“正是。那条地道的确是民女所救的那条小狗带引民女无意之中找到的。” 韩大人问:“那条小狗,现在何处?” 梅怒雪道:“在民女家中。” 韩大人道:“左右,且押梅氏回家,将那小狗带来。” 左右闻声走出两名衙役,手执水火棍,押了梅怒雪直往北门奔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三人复又回来。梅怒雪怀中果然抱着一条小狗,那狗目光灵动,浑身雪白,竟无一根杂毛,极是惹人喜爱。 梅怒雪将狗放在地上,复又跪到堂前。 那狗显然没见过这种场合,显得有些惊怕,只是围着梅怒雪脚边蹭来蹭去,过得半晌,才敢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眼珠子朝着周围的每一个人怯生生望了过去。 当它看到花想容时,忽地全身毛发都竖立起来,龇牙裂嘴,冲上前去,冲着她汪汪直叫。 花想容吓了一跳,厌恶地叫道:“滚开。”抬起一脚,将它踢了一个筋斗。 那狗再不敢冲到她近前吠叫,而是退得远远的,瞪着她,满眼恨色,嘴里嗷嗷低吼。 韩知府暗自点头,心头更加明了,道:“梅怒雪,你这小狗果然乖巧有趣。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梅怒雪伏地道:“民女无话可说,民女认罪,请大人发落。” 众人知她身世凄苦,饱受蹂躏,动手弑父,实在迫不得已,再说梅若风为老不尊,禽兽不如,人神共愤,实在是死有余辜。 众人都暗自同情,只盼知府大人能法外开恩,从轻判处,好让司马恨梅怒雪这对苦命鸳鸯稍有安慰。 一时之间,公堂上鸦雀无声,众皆肃静,只等知府大人当堂宣判。 谁知在这等关键时刻,知府大人却忽地微微一笑,扭头看向身侧站立的易大夫,道:“你是本官从知府衙门带来的仵作,依你之见,这桩命案该如何判法?” 易大夫闻言,急忙退后一步,躬身道:“大人,此案作何判法,请恕卑职不敢置喙,只是昨日卑职为梅若风验尸之时,从他身上发现三大疑点,大人不可不察。” 韩青山眉头一扬,道:“哦,哪三大疑点,你且说说。” 其实昨天验尸之时他也在场,易大夫早已将尸体上可疑之处向他禀报。此时发问,只不过是想让易大夫当堂说出来罢了。 易大夫与韩大人相交多年,自然明了他的心意,当下走下堂来,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道:“各位,在下所说的三大疑点中的第一点,刚才县衙里的五更仵作已经说了出来,本人便不再赘言。至于这第二个疑点,却出在梅若风的伤口上。他后背连中两刀,第一刀虽然刺偏了,第二刀却深入数寸,正中心脏,但令人称奇的是,如此重伤之下,伤口竟然只有少量血水渗出。诸位可以想象一下,若是平常人身上中刀,必是鲜血狂涌,衣衫尽染,但梅若风连中两刀,伤势如此之重,伤口四周却干干净净,并无鲜血染红的痕迹,这是为何?” 听他说到这里,所有见过梅若风尸体的人都不由暗自点头,在心中问了一句:这是为何? 易大夫道:“导致这种结果出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梅若风中刀之时,已经死亡。只有人死之后全身血液凝固,被刺之后,才不会大量出血。” 此言一出,堂下一片哗然。 梅若风怎么会在中刀之前就已死去? 杀人真凶难道不是梅怒雪? 案情再一次复杂起来。 易大夫却全然不理大家如何惊奇议论,只顾接下去说道:“在下曾用银针检查过梅若风的胃部,在他胃中发现了少量尚未来得及消化的鲥鱼汤和鲥鱼肉。”说到这里,忽然扭头望向花氏,问道:“梅夫人,三月初九日的晚饭,你们家吃了一道鲥鱼汤,当时桌上只有你们夫妻二人进餐,这没错吧?”得到花想容的点头肯定之后,他又道:“但是奇怪的是,我在梅若风胃里的鱼汤中发现掺得有一种迷药,而这迷药似乎又不太纯,里面还混合着其他的毒药。那种迷药气味极香极浓,这便是梅若风说那晚的鱼汤比平时浓香可口的原因。而致梅若风于死地的,正是这迷药中混入的毒药。这迷药与毒药,都是慢性之药,所以梅若风喝下鱼汤数个时辰之后才慢慢昏迷,并于昏迷中中毒死去。” 原来梅若风是中毒而死,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大感意外。 那么下毒者又会是谁呢? 大家都把疑惑和追问的目光投向了易大夫。 易大夫却不慌不忙,并不急于揭示谜底,仍旧娓娓而道:“起初,知府大人和我都怀疑问题出在做菜的厨子或端菜送菜的丫环身上。但经过调查得知,梅府厨房共有四个大厨,五个帮工,大家都在厨房里一起干活,任何一人想要在鱼汤里动手脚,都很难不被其他人发现。况且鱼汤做熟之后,两个大厨分别用汤匙试过味道,并未觉出汤中有异香之味,可见鱼汤在端出厨房之前并未被人下毒,问是并非出在厨房里。而端菜的丫环是三人一路,每人端一样菜,并排步入饭厅,同时上三样菜,若其中有人停下放毒,余人必察觉。所以亦可肯定,鱼汤在进入饭厅端上餐桌之前,都是干净的,安全的。但是鱼汤上桌之后,情况又怎样呢?梅夫人,还是请你来跟大家说一说罢。” 花想容脸上的神色忽地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目光垂下,望向地面,道:“饭菜上桌之时我家老爷还在里面书房看书,端菜的丫环们带上房门出去之后,饭厅里只有民妇一人,民妇不敢上桌,站着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老爷才从书房出来坐下吃饭,民妇才敢入座……” 易大夫问道:“在梅若风进厅之前,你在干什么?” 花氏道:“民妇什么也没干,只站在一边等他出来。” 易大夫目光一闪,盯着她大声道:“你说谎,就在这四周无人的短短一会儿,你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毒药,搀入了那一大锅鱼汤中。” 花氏脸色一变,连忙摇头道:“没、没有,我什么也没干。” 易大夫上前一步,逼视着她道:“有,肯定有,那一锅鱼汤从做好到被吃掉,只有这个时刻才有机会被人下毒。你若没有下毒,那么大一锅鱼汤你自己为什么不吃?厨房里的人说,你平时是最喜欢喝鲥鱼汤的,你常说这汤对滋阴养颜很有帮助。” 花氏忙道:“不,我、我也喝了鱼汤。” 易大夫双目如电,咄咄逼问道:“那怎么没见你中毒昏迷死亡?那一锅鱼汤从头至尾只有你才有机会下毒,你就是毒死梅若风的凶手。” “不、不……”花氏被他的凛然气势所逼,竟吓得连连后退,慌乱地摇着头,失声叫道,“我、我并没下毒,我在那鱼汤里放的只是迷药,并非毒药,他、他不是我杀的……” 易大夫不容她有丝毫喘息之机,踏上一步,厉声逼问:“那你为什么要在鱼汤里下迷药?” “我、我……”花想容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想要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知府大人哪容她多加思索,早已惊堂木一拍,喝道:“还不快如实招来,难道想叫本官大刑伺候不成?左右。” 左右行刑衙役大喝一声,冲上前来就要将花想容按倒在地。 花氏早已吓得花容尽失,魂不附体,双腿发软,扑通跪地,颤声道:“大人息怒,民妇愿招。我家老爷喝的鱼汤中的迷药,的确是民妇下的。” 10 知府大人坐在堂上,双目如电光般直射下来,问:“你为什么要给他下迷药?快说。” 花想容哆嗦道:“因为、因为只有将他迷倒,梅怒雪才能杀得了他,否则凭她一个弱女子,就算近得了他的身,却也杀他不死。” 知府大人问:“你又怎知梅怒雪要杀她父亲?难道你俩是同伙不成?” 花想容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民妇与这杀人凶手并非同伙。不过女人的心是最敏感的,民妇嫁入梅家不久,便已察觉梅若风父女有乱伦关系,而梅怒雪每次看她父亲,双目中都充满恨杀之意,民妇还发现梅怒雪每次回娘家‘探望’她父亲,身上都暗藏着一把匕首。民妇便是傻瓜,也看得出她早有杀人之心,只是在等待机会罢了。” 知府大人道:“而梅若风三年一次大祭父亲,独自守夜之时,无疑就是她动手的绝好机会。” 花想容点头道:“是的,民妇暗中跟踪过她好几回,发现她总喜欢到离她家不远的北门外树林中望着不远处的将军山和山上的明隍庙发呆,民妇便猜想她一定是想在三月初九她爷爷大祭之日潜入庙中动手杀人,只是怕被山下守护的随从发现而拿不定主意下不定决心。” 知府大人早已洞悉一切,问:“所以你就煞费苦心训练了一条小狗为她带路找到那通往庙中的地道,暗中助她完成杀人计划,是不是?” 花想容道:“是的。民妇的曾祖父曾是本朝开国元帅徐达将军手下的将官,当年徐将军在将军山下挖洞救主,我曾祖父也曾参与,并在闲时将这事写在了自己的文章里,传给了我爷爷及父亲,民妇小时也曾读过,早就知道将军山下有条地道,只是不知具体位置。后来民妇又找来祖上留下的其它书稿仔细研读,才终于找到这条不为人知的暗道。但如何把这条地道告诉梅怒雪而又不让她起疑心,却让民妇颇费了一番心思。” 知府大人推断道:“你首先找了一条十分惹人喜爱的小白狗,天天带它去那地道入口处玩耍,并在那里放了许多骨头食物让它吃,时间一长,它就记住了那地方,一到那树林子里,就必定会直奔那洞口觅食。然后,你再将它的一条腿活生生地扭断,将它丢弃在梅怒雪散步的路途上。你知道梅怒雪心地善良,打小就喜欢小狗小猫小动物,见到一条受伤的小狗,必定会抱回家收养救治,而且她最喜欢白色纯洁的东西,你特意选用一条雪白可爱的小狗来诱惑她,这样你便多了一分胜算。但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你却没有想到这小狗记得你就是扭断它腿脚的仇人,所以见面之后,对你狂吠不已,一下子便暴露了你们曾经的关系。花想容,本官说得不错罢?” 花想容点点头道:“的确如此。梅怒雪救回小狗,那小狗平时出来玩耍惯了,她若将它关在家里,它必烦躁不安,嗷嗷叫唤不已。她若放它出来散步,它必然会直奔那树林草丛中的地洞口寻找吃食。梅怒雪跟在它后面,必定会发现这条隐秘的地道。有了这条捷径,再加上梅若风早已被我的迷药迷昏在庙中,她要杀掉梅若风,自然不是难事。” 知府大人问:“你为什么要帮助她杀你自己的丈夫?” 花想容忽地咬牙道:“我要帮梅怒雪杀她父亲,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想得到梅家这幢大院子,还有梅若风的全部家产。我原本只是个在戏班里唱戏的穷戏子,能嫁入县太爷这样的富贵之家,自是十分荣幸。谁知过门之后我才发现,梅若风根本就没有看上我,更加没有喜欢过我,他娶我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每天晚上他都与我分房而睡,根本没有碰过我的身子,而暗地里他却与他的亲生女儿不清不楚,父女乱伦,当真令人发指。他既然对我并无情意,那我这县太爷夫人的位子自然就坐得不会安稳,他稍不如意,随时都有可能将我一脚踢出梅家大门,但我却不愿再回到过去,回到戏班去过那种清苦下贱的戏子生活,而要想长久保住这种富足生活,惟一的法子就是杀了梅若风,继承他的家产,一劳永逸,永绝后患。为了防止他女儿跟我争夺家产,最好的办法是让他死于自己亲生女儿之手,一来一旦案发梅怒雪必然会杀人偿命被判死罪,我就少了一个争夺家产的对手,二来她与她父亲有奸情,女儿不堪父亲凌辱,一怒弑父,顺理成章,绝不会有人疑心到我头上来。如此一来,梅若风这份偌大的家产,岂不就顺理成章成了我的囊中之物?” 知府大人皱眉道:“好歹毒的妇人,好歹毒的借刀杀人之计。其实自从昨日易大夫验尸之后,本官就已对你有所怀疑,只是要将你治罪却还略嫌证据不足,所以今天一开堂,本官就从吴过司马恨等人身上审起,为的是敲山震虎,好让你露出更多的马脚来,本官好将你一举拿下,当堂治罪。” 花想容早已胸有成竹,脸上居然并无多少惧怕之意,道:“请大人明察,民女只是在梅若风吃的鱼汤中放了些迷药,并无杀人之实,所以并无莫大罪过。而梅怒雪狠心弑父,我家老爷归根结蒂乃死于他这亲生女儿手中,她才是杀人凶手,论罪当诛,还望大人不要徇情枉法存心轻判才好。” “大胆花氏,”知府大人猛然一拍惊堂木,道,“梅若风明明是被你下毒害死在先,证据确凿,你还想狡辩?” 花想容一怔,道:“大人,民妇冤枉,民妇在那鱼汤中下的确是迷药,并非毒药,望大人明察。” 韩青山望一望易大夫,问:“易大夫,花氏所言,可是实话?” 易大夫道:“花氏所言确是实话,据卑职所察,那毒药是混在迷药中一起下入鱼汤中的,所以她承认自己下了迷药,也就等于承认自己下了毒药。” 花氏见自己中了他的圈套,不由脸色大变,连连喊冤,道:“大人,民妇真是冤枉,民妇下的真是迷药,并非毒药,否则民妇自行毒死梅若风即可,又何必大费周章引他女儿入彀呢?” 知府大人听她说得有理,心下也暗自疑惑,低眉想了一想,忽地问道:“花氏,那迷药可是你亲自去药铺买的?又是去哪家药铺买的?” 花想容摇头道:“不是,那迷药是民妇叫心腹丫环青梅去城西和春堂药铺买的。当时民妇对她说这两天夜里我老是睡不着觉,白天也打不起精神,叫她去药铺买点有助睡眠的迷药回来,我晚上吃了好睡觉。她并无怀疑,即刻就去了。这就是青梅。”说完,指一指身边的青衫丫环。 知府大人听了,扭头看向那丫环青梅,只见她十八九岁模样,颇有几分姿色,但眉目间透着几分狐媚轻佻之态,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问道:“青梅,还用得着本官差人去传城西和春堂和寿春堂当日在柜台上的伙计来当面对质,问明你那天到底买了些什么药吗?” 他瞧青梅脸上神色,猜想那日她多半是先买了一包迷药,然后再买了一包毒药搀入其中,但她为了防止日后有人问起,自然不会在和春堂药铺同时买这两种性质截然不同的药,多半是找到两家药铺分开来买,而昨日他坐轿从西门经过,发现那里只有和春堂和寿春堂两家药铺,她所买的迷药和毒药多半便是自这两处分别购得,所以他同时将这两家药铺的名字说了出来,看她作何反应。 青梅哪见过如此阵势,早已吓得浑身筛糠似的发抖,急忙跪下叩头道:“大人饶命,奴婢愿招。那天奴婢去和春堂买迷药之时,的确顺道在寿春堂买了一包毒药搀入其中。” 知府大人盯着她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梅看了看跪在身边的花想容,见她正用恶毒的目光向自己望来,不由心中一惊,急忙向旁边挪开两步,防止她突然扑上来发难。 她低头道:“因为奴婢早已察觉老爷对夫人似乎并无情意,而老爷对奴婢却颇、颇有照顾,奴婢以为有机可乘,只要夫人一死,老爷必会纳奴婢入室,所以听说夫人要服迷药帮助睡眠,奴婢便起了歹心,在她要用的迷药中混入了少许慢性毒药,只等她服下之后于睡梦中慢慢中毒死去,奴婢便可取而代之。谁知她买这迷药却是给老爷吃的……若是早知如此,打死奴婢也不敢在迷药中下毒了……奴婢一时糊涂,请大人开恩,求大人饶命……” 她说到这里,堂下早已哗然一片,谁也未曾料到这桩命案背后,竟然牵涉如此多的人,竟然有着如此多的离奇故事,当真匪夷所思,令人唏嘘。 那花氏听得青梅这般招供,自己果然无心之中成了下毒杀人的凶手,不由又惊又怒,扑上去就要与其拼命,却早有衙役在旁拖住,将其按倒。 11 知府大人在堂上正襟危坐,惊堂木用力一拍,众皆肃静。 他目光一扫,喝道:“堂下一众人等听判。” 吴过、司马恨等急忙跪下,只听知府大人道:“青阳县衙捕头吴过与本案并无牵连,不必治罪,且退到一旁。” 吴过谢过大人,起身退到一边。 知府大人又道:“青阳县衙水陆两路总捕头司马恨及其妻梅怒雪,你夫妻二人虽无杀人之实,却怀杀人之心,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现将司马恨县衙总捕头一职革去,暂由县衙捕头吴过代职,本官判你夫妻二人各杖刑三十,当堂执行,以儆效尤。” 司马恨听得知府大人如此判法,实在比他想象中的要轻得多,显是知府大人念他夫妻苦难深重,其情可勉,有心轻判,不由大为感激,连叩三个响头,拜谢道:“多谢大人恩典,草民愿为妻子代受杖刑,望大人恩准。” 知府大人向梅怒雪一瞧,见她脸色苍白,身子羸弱,只怕受不起这三十杖刑,当即点头同意,掷下一枚签票,左右立即将司马恨拖下,将衣裤剥至臀下,就噼里叭啦打起来。 那行刑皂隶平日颇为敬重这位总捕头,下手之时,已手下留情,只使了七分力气,但饶是如此,打得四五十下,早已皮开肉绽,血染衣衫,几次痛晕过去。 梅怒雪一旁看着,早已泣不成声,正要求知府大人将剩下的十杖施于自己身上,旁边却忽地站出一人,跪禀到:“大人,卑职愿为司马恨代受杖刑十下,请大人开恩。” 司马恨忍痛一看,却正是先前自己极力诬陷嫁祸之人吴过,见他不计前嫌,愿代己受刑,又是惭愧又是感动,心头一热,就要流下泪来。 知府大人见吴过有这份胸襟,也暗自点头嘉许,道:“也好。” 吴过谢过大人,立即伏下,受了十下杖刑,并无大碍,自行站起。 梅怒雪也急忙上前,含泪将丈夫扶起,夫妻相对,竟哽咽难言,恍如隔世。 知府大人接着判道:“梅府丫环青梅,你买毒杀人,虽非直接下毒之人,亦可算作帮凶,本府治你一个从犯之罪,判流刑二千里,永世不得回乡。你可服判?” 青梅流下泪来,叩头道:“奴婢服判。” 知府大人略一扭头,锐利如锥的目光直向花想容望去,道:“花氏,你为谋家产,毒杀亲夫,嫁祸于人,用心险恶,罪加一等,本府判你死罪,一待上报核准,秋后即行处决。你可服判?” 花想容面如灰死,浑身筛糠似的颤抖,忽地脚下一湿,竟然当场失禁,啊地一声,吓得晕瘫在地。 左右两名衙役立即上前,将她拖下。 知府大人扫了众人一眼,最后道:“未有新官到任之前,青阳县衙一切政务暂由县丞卢文超卢大人代理,刑事缉捕之事,由吴过全权负责。如无异议,即刻退堂。” 堂下众人急忙恭送知府大人离去,三班衙役齐喝:“威——武——” 第九章 悬崖孤松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景区女尸案 案件编号:A52517512320100914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0.9.14 结案时间:2010.10.21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青阳市青阳山风景区是国家4A级旅游区,在近百平方公里的景区内,有奇峰怪石、温泉飞瀑、珍禽异兽和众多人文景观,每年都要吸引大量游客来此旅游观光休闲度假。 7月的一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名清洁工人在景区内打扫卫生时,发现有人倒毙在通往玉皇顶的山路上,旋即报警。 十多分钟后,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天泽带着一队人马,赶到了案发现场。 经现场勘察,死者系女性,约三十七、八岁年纪,系被双刃刺器刺破胸腔,失血性休克死亡。死亡时间应在凌晨4-6时之间。 死者中等身材,皮肤白皙,上身穿着一件格纹衬衫,下穿卷边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衣裤整齐,没有发现被性侵犯的迹象。尸体斜躺在路边杂草丛中,如果不是清洁工人在草丛中打扫枯枝落叶,一时还真不易被人发现。 经再三查找,没有在死者身上和尸体周围发现手提包或钱包,现场找不到任何能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 范天泽不由皱起了眉头。 从穿着打扮上看,死者应该是赶早登山的游客。 从现场情况来看,像是抢劫杀人,但也不排除有人蓄意谋杀,然后故意拿走死者的手提包和钱物,造成抢劫杀人假象的可能。 现场勘察完后,尸体被运往殡仪馆保存。 范天泽把手下的兄弟分成三拨,一拨人继续留下来,在现场及周围查找线索,看能否找到凶手丢弃的凶器或死者的随身物品;一拨人负责寻访周围游客,看看能否找到案发时在附近经过的目击者;另一拨人马,则拿着死者脸部的数码照片,去走访山下酒店宾馆,寻找死者的下榻之所。 中午时分,第三拨人马在排查了景区内十几家酒店宾馆之后,终于在一家“花园大酒店”找到了线索。 据这家酒店的前台服务员说,照片上的这个女人,是他们酒店的住客。 她又查看了酒店入住登记表,然后很确切地告诉警方,该名女子名叫方丽惠,登记时间是昨天下午五点四十分,入住的是该酒店709房。 警方查看了方丽惠入住时所使用的身份证号码,经过进一步调查得知,方丽惠是河南许昌人,现年三十八岁。 范天泽立即通过市局,向河南许昌警方发出协查通知,同时带着两名助手赶到了花园大酒店。 在方丽慧住过的709房间内,警方找到了她携带的行李箱,经开箱检查,里面装的只是些寻常换洗的衣物。 范天泽又叫来昨晚在7楼当班的服务员,问她对709房的住客有什么印象。 服务员想了想说:“倒是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印象,只是感觉她的眉头似蹙非蹙,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忧郁的面纱,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范天泽问:“她住进来之后,中途有没有出去过?有没有人来找过她?” 服务员说:“我一直在电梯口的服务台,没有看见她出门,更没看见有人来找她。” 范天泽皱皱眉头,又问:“那你发现她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举动吗?” 服务员摇摇头说:“没有。” 想了一下,又说,“不过她好像对一幅画挺着迷的。昨天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我进709房间换空调遥控电池,看见她把一幅画展开放在书桌上,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我好奇地看了两眼,发现那是一幅画咱们景区玉皇顶日出的画,标题就叫《江山日出图》,我还看了画卷末端的署名,好像是一个叫宁什么的画家画的……” “宁则臣,如果这幅画真是《江山日出图》,那它的作者应该就是宁则臣。” 范天泽的助手、刚刚大学毕业分配到警队的小孟插了一句。 范天泽扭过头去问:“你怎么知道?” 小孟搔搔后脑勺说:“我在大学里选修过美术课,平时也比较留意美术界发生的事。这位宁则臣,是一位非常有才华的中年画家,只可惜英年早逝,三年前,四十岁的他外出旅游时,跳崖自杀身亡。他生前默默无闻,无人重视,他临死前画好的两幅遗作,却被人炒到了五十万元一幅的天价。在他死后的三年时间里,他生前画的一些作品,都被经纪人拿了出来,价格最低的一幅作品,也被炒到了十万元以上。不久前,有人发现了他的遗作《江山日出图》,我从网上看到消息,说是被人以二十万元的高价拍走了。没想到买走这幅画的人,竟是咱们正在调查的这起命案的受害人。” 范天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名服务员:“她有没有跟你说过话?” 服务员说:“说过。昨天晚上,她问我从酒店去玉皇顶怎么走。她还说自己好多年前曾去过玉皇顶,不过现在景区扩建,路径都不同了。她想今天早上去玉皇顶看日出,叫我凌晨四点钟叫醒她。今天早上四点钟,我准时把她叫起床。她一早就背着一个红色漆皮单肩包,拿着那幅《江山日出图》,去了玉皇顶,却没想到……” 那服务员也是刚刚才得知方丽慧遇害的消息,显得有些难过。 范天泽捏住她的胳膊问:“你真的看见她出去的时候,背了挎包,还带着那幅画?” 服务员揉揉被他捏痛的胳膊说:“是的,我确实看见了。” 范天泽的脸色变得冷峻起来,说:“红色单肩包,一幅价值二十万元的名画,这两样东西,都没有在案发现场找到。是被歹徒抢走了,还是……” 2 第二天一早,小孟就来敲范天泽办公室的门:“范队,咱们给河南许昌方面发出的协查通知,有回音了。”顺手把几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传真纸递给他。 范天泽不由吃了一惊:“有这么多?” 小孟说:“昨天我把方丽惠在许昌的工作单位和家庭住址告诉了他们,还跟他们说,只要是关于方丽惠的信息我们都要,越详细越好。今天许昌同行打电话过来,说方丽惠的老公已经失踪三年,她家里就剩一个读高中的儿子。他们连夜找到这孩子,详尽地掌握了方丽惠的情况。” 范天泽说:“好的,我先看看。”便接过传真纸,认真看起来。 关于方丽惠的故事,还得从三年前的那个暑假说起。 三年前,方丽惠还是河南许昌一家医院妇产科的护士长,她老公宋思远,则是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他们有一个儿子,一家三口,过着幸福而平静的生活。 那一年暑假,宋思远写小说拿了一笔稿费,决定独自一人去张家界旅游,说好一个星期后回来。 他到张家界后,每天晚上都给家里打电话,并用手机发回来数张实地拍摄的张家界风景照。 但从第四天开始,便和家里断了联系。 一个星期后,也没见他回家。 方丽惠以为丈夫可能路上有事耽搁了,并没往心里去,谁知又过了一个星期,仍然不见丈夫回来,打他的手机也总是接不通,她这才有些着急。 又耐心地等了半个月,眼见暑假就要结束,仍然不见宋思远的踪影。无奈之下,方丽惠只好报了警。警方调查了一下,也没有结果。 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宋思远却并没有返回学校上班。 刚好学校有位年轻漂亮的女教师,在宋思远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出国定居去了。 于是便有闲言传出,说是宋思远跟那位女老师好上了,两人偷偷办好出国手续私奔了。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学校顶不住舆论压力,就把宋思远从学校的教师队伍里开除了。 但是对丈夫知根知底的方丽惠知道,丈夫绝不是谣言中所说的那种抛妻弃子无情无义之人,他的失踪,一定另有原因。 于是她向医院请了长假,安排好儿子的生活后,决定一个人去张家界寻找丈夫的下落。 来到张家界后,方丽惠顾不得游览那无比秀美的风光景色,手里拿着一张放大的丈夫的照片,到景区内外的酒店饭馆和景区工作人员面前逐一询问。问他们大约在一个月之前,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 别人看了她手上的照片,都摇头说没印象了。 她奔走了一个多星期,几乎是逢人必问,却是大海捞针,没有半点线索。 方丽惠静下来一想,也对,景区内每天进进出出的游客成千上万,而且又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就算有人见过丈夫,也不会记得啊。 她知道丈夫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只要他还活着,假如是因为什么事情缠住了不能回家,一定会想法设法打电话通知家里人,让家人放心。 她不得不往坏的方面想,丈夫是不是在景区内出了意外,凶多吉少呢? 她来到了景区当地公安局。 警方听她说明情况后,翻查了电脑里的记录,十分明确地告诉她说上个月,也就是八月份,景区及周边地区并没有发现因意外身亡而无人认领的无名尸。 她心里有点失望,却又有些庆幸,没有发现无名尸,那就说明丈夫还活着呀。 当她道完谢,正要离去时,那个负责接待她的年轻警察却又补了一句:“整个八月份,景区里只有一个人在夜游天子山时跳崖自杀身亡……” 方丽惠心头一紧,忙问:“那个人是谁?是男是女?多大年纪?” 年轻警察说:“放心,那个人不是你丈夫。那是名中年男子,大约四十来岁年纪,姓宁叫宁则臣,听说是个画家。后来我们在山崖下找到了他的尸体。她妻子与他同行,很快就来认了尸,没过多久,尸体就火化了。” 方丽惠似乎想到了什么,蹙起眉头问:“能告诉我那位画家妻子的姓名和联系方法吗?” 年轻警察翻了翻档案说:“他们是广州人,她的名字叫甄岚。”接着又在一张便笺纸上把甄岚的联系方式抄给了她。 方丽惠又在警方的电脑里详细察看了关于宁则臣的一些资料,然后默默地离开了公安局…… 范天泽正看到这里,手机响了,一名侦察员打电话过来说:“范队,有线索了。据景区的饲养员反映,今天早上五点多的时候,他上山喂猴子,曾在距离方丽惠遇害地点不远的另一条偏僻山路上撞到一个人,当时天刚蒙蒙亮,他看见那个人好像是‘刘三手’。” “刘三手?”范天泽一怔,“又是他?” 对这个刘三手,他可不陌生。 此人原名叫刘有得,因是青阳本地人,进出景区无需门票,经常在景区内干非法勾当,偷摸扒抢,样样都干,所以得了个“刘三手”的绰号。他可是公安局的常客了。 侦察员说:“饲养员还告诉我们,当时他发现刘三手走路慌里慌张的,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可惜没看太清楚。他与刘三手相遇的地点,距离方丽惠遇害处不到几百米,我怀疑……” 范天泽把手一挥说:“这事肯定和他有关,先把他带过来问问。” 3 刘三手被带到公安局后,脸上一直带着一种满不在乎屌儿啷当的神情。 他一听范天泽提起昨天早上发生在通往玉皇顶山路上的案子,心里就明白自己跑不了了,当即就招了,说:“那件案子是我做的。我知道常常有游客天不亮就起床上山看日出,所以先天晚上就没下山,一直在山上潜伏着,看到早起登山的游客,能偷就偷,偷不到就明抢。反正早晨山上人不多,干活很安全。” 范天泽一听他承认得如此爽快,反倒有点吃惊,问:“你抢的东西呢?” 刘三手说:“就抢了一个红色单肩包,里面有一千多块现金和一部手机。钱已经被我花光了,手机卖到二手手机店了,手机卡扔到河里去了。” 范天泽皱皱眉头问:“就这些?还有呢?” 刘三手摇摇头说:“就这些,没别的了。” 小孟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喝道:“放老实点,我们既然把你叫到这里来,肯定是把你的罪行全部都掌握了。再好好想想,看落下什么东西没有?” 刘三手苦着脸想了半天,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还有一幅画。我见那女人把那卷东西当宝贝似的拿着,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谁知拿回去一看,原来是一幅破画,当时就丢到床底下了。” 小孟笑道:“你小子也太不识货了,那幅画可是价值二十万元人民币呢。” “什么?就那破画,也值二十万?” 刘三手睁大眼睛,一副打死也不相信的表情。 范天泽把眼一瞪,道:“废话少说,小孟,你跟这小子去他的住处,给我把那幅画找来。” 小孟点点头,铐着刘三手,跟着另一名刑警一起去了。 半个小时后,小孟又推搡着刘三手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卷从刘三手家里取来的画轴。 范天泽打开画卷一看,果然是一幅《江山日出图》,画的正是青阳山风景区玉皇顶日出时的景象。画面上朝霞初照,一轮红日,喷薄欲出,山峰浸染曙色,山头一株孤树被霞光染成了胭脂色。再看画卷末端落款处,写的是:粤人宁则臣乙酉年作。 范天泽问:“乙酉年是什么时候?” 小孟说:“今年是庚寅年,照这样推算,这幅画是五年前画的。宁则臣死于三年前,这幅画是他生前遗作。” 范天泽收起画卷,狠狠瞪了刘三手一眼,忍不住骂道:“狗日的,你抢东西就抢东西呗,抢劫罪最多坐几年牢。现在可好,你一刀把人家给捅死了,杀人偿命,这可是要吃枪子的。” “什、什么?” 刘三手忽然睁大眼睛瞪着他,说话都有点结巴了,“范、范队,你可要把话说清楚,我、我刘三手捅、捅谁了?” “你抢劫杀人,还不承认?” 小孟把方丽惠的命案跟他说了。 刘三手的脸当即就白了,一屁股瘫坐在地,哭着道:“范队,我冤枉啊……我只抢了人家的东西,杀人的事,我可没干……我刘三手虽然有胆量抢劫,可您借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杀人啊……” 范天泽见他眼泪鼻涕全出来了,不像是说假话,不由心头一沉。 小孟踢了刘三手几脚,刘三手就在地上打起滚来,大呼冤枉。 正在这时,范天泽的手机响了,又有消息传来,有人在距离方丽惠遇害处不远的山谷里捡到了一把带有血迹的匕首。 经化验,匕首上残留的血迹是方丽惠的,方丽惠胸前留下的创口形态,与匕首的横断面相一致。 可以断定,这就是置方丽惠于死地的凶器。 凶器上留有一枚没有擦干净的指纹,经与刘三手留在警方指纹库里的指纹对比,不属于同一个人。 很显然,抢劫方丽惠的是刘三手,而杀死方丽惠的,却另有其人。 凶手在刘三手抢劫得手后不久,就将方丽惠杀死,将尸体丢弃在路边杂草丛中,然后又在逃窜过程中,将凶器经过简单抹拭后,丢弃在山谷中。 范天泽的眉头一下就皱紧了。 本以为案子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破了,谁知山重水复,竟又陷入了僵局,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扑朔迷离。 如果刘三手不是杀死方丽慧的凶手,那么凶手又是谁呢? 凶手与方丽慧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纠葛? 凶手的行凶动机是什么? 还有,方丽慧上玉皇顶看日出,为什么要带一幅画上山呢? 为什么那幅画里画的,也是玉皇顶日出时的景象呢? 这是巧合,还是方丽慧本就是寻觅着画里的景象而来的呢? 这幅《江山日出图》,跟方丽慧的死有关系吗? 4 范天泽回过头,又拿起那份河南许昌警方发来的关于方丽慧的传真,认真看起来。 方丽慧自从亲赴张家界寻夫未果,闷闷不乐回到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返回医院上班。在这之后的两三年时间里,她让儿子在学校寄宿,自己却坐着火车天南海北地跑,有时去上海,有时去南京,有时去武汉。 她甚至还去过两趟广州,想方设法找到了那位在张家界跳崖身亡的画家的夫人甄岚,为的只是把丈夫的照片拿给她看看,问问她在张家界旅游时,有没有见过自己的丈夫。当然,结果仍然是没有半点线索。 十多天前,方丽慧突然以自己的房产作抵押,向银行贷款二十多万元,然后携款直奔北京。在北京一场名家书画作品拍卖会上,她以二十万元的高价,拍下了画家宁则臣的一幅《江山日出图》。 据方丽慧的儿子回忆说,妈妈在北京把买画的事打电话告诉了他,还说从这幅画里,一定可以解开他爸爸的失踪之谜。然后方丽慧没有回家,直接坐火车去了青阳市…… 看完这份传真,范天泽立即把业余酷爱画画的助手小孟叫了过来,让他也看了那份传真,然后将那幅《江山日出图》铺开在桌子上,说:“方丽慧曾打电话告诉她儿子说,从这幅画里,可以解开宋思远的失踪之谜。你懂画画,好好给我看看,这幅画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小孟俯下身认真看了,说:“这是一幅国画中的工笔画。此画笔墨凝练,刚柔相济,取景别具一格,特别是背景红彤彤的霞光和将现未现的朝阳,更是一反传统中国画的表现方式,颇具现代意味……” 范天泽眉头一皱,道:“少跟我整这些没用的。我不是叫你吹捧这幅画,是叫你看看画中有什么玄机,能跟宋思远的失踪和方丽慧的被害扯得上关系。” 小孟搔搔后脑勺说:“这个,我倒没看出来。” 范天泽沉思着说:“如果画中没有什么特别的玄机,方丽慧为什么会说就凭这幅画,就能解开她丈夫的失踪之谜?还有,她上玉皇顶看日出,为什么手里还要带着这幅画呢?很显然,她是想通过现场实景,和这幅画对比,来印证什么,对吧?” 小孟钦佩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没错,应该是这样的。” 范天泽在那幅画前来回踱着步子,思索着说:“那么,她到底想印证什么呢?她想印证的那件事,是不是跟她的遇害,也有关系呢?” 小孟说:“头儿,咱们在这里瞎想也没用,不如明天一早带上这幅画上玉皇顶看看,也许能发现什么。” 范天泽一拍桌子说:“好,咱们明天去玉皇顶看日出。”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范天泽和小孟就带着那幅画来到了玉皇顶。 他们在山顶上等了片刻,就看见灰暗的东方天际渐渐出现了一片柔和的鱼肚白,接着银白的曙光渐渐显出绯红,朝霞映照在玉皇顶那一株孤零零的大约有酒杯口粗细的松树上,一轮旭日喷薄欲出……所有一切景致,竟与那画上的一模一样。尤其是山顶上那棵孤树,无论高矮粗细,枝叶长势,躯干的倾斜角度,都跟画面上的完全相同,乍一看,就像是用相机拍下来的。 看着看着,范天泽突然跺足大叫:“不对不对。” 小孟奇怪地道:“画面上画的,和真实的玉皇顶日出场景完全相同,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 范天泽说:“正是因为看不出有什么不对,所以我才觉得不对劲嘛。方丽慧明明说从这幅画上可以找到她丈夫失踪的线索,而且她还准备带着这幅画上山印证什么。为什么我们却啥也看不出来呢?” 小孟搔着后脑勺说不出话来。范天泽一边沮丧地用脚踢着山上的石子,一边百无聊赖地扭头看着山顶四周生长的松树。那些野生松树的长势都非常好,大的已有小孩的腰围那么粗,最小的也有碗口粗细。 范天泽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眉头一展,指着山顶上的那棵孤树对小孟说:“小孟,你看看,这株孤树,与周围的松树有什么不同?” 小孟瞧了瞧,莫名其妙地说:“没什么不同啊,除了个头矮些,树干小些,其他都相同啊。” 范天泽追问道:“都是土生土长的野生松树,差别为什么会这么大呢?” 经他这么一提醒,小孟也觉出了什么,点头说:“是呀,从地形上看,这应该是同一批次生长起来的松树,地质又都相同,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大的差别呢?除非,除非……” “除非这棵孤树是后来才栽种上去的!” 范天泽和小孟同时喊了出来。 两人立即找来景区护林员,问及这棵山顶孤树,护林员笑了,说:“你俩还真猜对了,原来玉皇顶上生长着一株齐腰粗的大松树,游客都说那是一柱擎天。后来那株大松树被雷劈死了,为了填补空缺,我们只好从别处移栽了一棵小松树过来。松树这东西长得极慢,好长时间了,也没见长大多少。” 范天泽忙问:“栽种新树,是什么时候的事?” 护林员回忆了一下,说:“应该是一年多前的事吧,对,就是去年春天栽的。” 护林员的话还没说话,小孟就叫起来:“哎呀,这幅画可是五年前画的呀。” 5 回到局里,遵照范天泽的指示,小孟立即搜集情报,将宁则臣的生平简历和死亡经过整理成一份文件,送到了范天泽手里。 宁则臣,男,60年代末出生,广州荔湾区人,上世纪90年代初从美术学院毕业后即进入中学任美术教师,后因痴迷美术,钟情绘画,遂辞职在家,做起了专业画家,创作出了大量的国画佳作,却因乏人赏识,无人举荐,一直寂寂无名,没有引起美术界的重视。 宁则臣曾为此一度情绪消沉,甚至产生过自暴自弃,自杀求死的念头。 三年前的8月份,宁则臣的妻子甄岚见丈夫近来情绪低落,难以排遣,便说服丈夫跟自己一起到张家界旅游散心。 抵达张家界景区的第三天晚上,宁则臣独自一人夜游天子山,竟趁妻子不在身边,而跳崖自尽。 直到两天后,才有人在山崖下发现了他的尸体。 后经警方证实,宁则臣系因坠崖时头部撞到尖锐岩石,造成颅脑挫裂,当场死亡。 据目击者称,尸体被发现时已经轻度腐烂,且满脸是血,脑浆迸流,十分惨怖。 经其妻甄岚到场证实,死者确系其夫宁则臣。 警方在宁则臣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封写好的遗书,故此认定宁则臣确系自杀身亡。 两天后,宁则臣的尸体被火化。 画家宁则臣怀才不遇,忧愤自尽的消息,和那封孤愤偏激措辞犀利的遗书见报之后,立即在美术界引起轩然大波。 旋即,他临死前创作的两幅作品被经纪人看中,拿到天津拍卖行拍卖,竟然拍出了每幅五十万元的天价。 消息一出,直接带动宁则臣的其他作品大幅升值。 此后,他生前留下的一些作品陆续面世,每一幅画都受到藏家热捧,估价一般都在十万至三十万元之间。 宁则臣自杀后的三年时间里,每年都有十余幅遗作被人发现,进入收藏家的视野。曾有人怀疑这些作品是不是旁人托名伪作,后经美术界的权威专家鉴定,宁则臣的作品意境雅淡,结构谨严,笔法挺劲,风格自成,一般人绝难模仿。从已经面世的作品来看,尚未发现伪作。 今年7月,宁则臣的遗作《江山日出图》刚一面世,就被人以二十万元的高价买走。由此可见,宁则臣绘画作品的魅力确实不凡。 范天泽看完后,就问小孟:“方丽慧的丈夫宋思远在张家界失踪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小孟说:“也是三年前,也是8月份。” 范天泽浓眉一皱,说:“从时间上看,宁则臣跳崖自尽的时间,正是宋思远在张家界失踪的时间。这应该不是巧合。” 小孟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已经想通了什么,就有些兴奋地问:“范队,这案子,你是不是已经有眉目了?凶手是谁?什么时候抓人?” 范天泽点了一下头说:“案情我已经基本弄明白了,不过还有一些细节,咱们还要最后印证一下。至于凶手是谁,到时你自会明白。你赶紧去买三张今晚去广州的火车票,咱们一起去会会那位宁则臣宁画家。” 小孟一怔,说:“宁则臣不是已经死了么?” 范天泽微微一哂,道:“如果他真的已经死了,那咱们就去会会他的妻子甄岚。对了,你在去买火车票之前,先向广州的同行发个协查通知,请他们帮咱们先摸摸甄岚这个女人的底。我有个战友正好在荔湾区公安局工作,听说还当了个小官,他姓顾叫顾大局,你打电话直接找他就行。” 小孟被他搞得一头雾水,想问什么,又不敢问,只好闷声不响地领命而去。 当天晚上,范天泽就带着小孟和一名女同事坐上了去往广州的特快列车。 第二天上午,三人抵达广州。 在荔湾区公安局,负责接待他们的顾大局把连夜搜集到的有关甄岚的情况,都跟他们说了。 今年三十八岁的甄岚,原本是一家艺术职业中专的舞蹈老师。 三年前丈夫宁则臣自杀身亡后,她就辞了职,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然后开了一间服装店,生意还算不错。 范天泽问:“她丈夫死后,她有没有再找男人?” 顾大局说:“没有。宁则臣死后,她一直独居。不过据她服装店里的售货员反映,甄岚几乎每个月都要独自开车离开广州几天时间,期间不带手机,所以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想她暗中有了新男朋友也未可知。” 范天泽微微一笑,说:“这更加印证了我的猜想。好,就请你带咱们去见见这位画家遗孀。” 顾大局说:“我这就开车带你们去。” 二十分钟后,他们一行走进了位于青云街的红蜻蜓服装店。 范天泽看见店里有一名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正在招呼顾客,而另一名衣着考究的中年美妇,则正坐在柜台后边埋头按着计算器。 顾大局努努嘴,范天泽知道这就是甄岚了,便径直走了过去。 甄岚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范天泽亮出证件,开门见山地说:“甄岚女士吗?我是青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的。” 甄岚一听“青阳市”这三个字,脸色就微微一变,站起身问:“有什么事么?” 范天泽说:“前几天在咱们青阳市青阳山风景区发生了一起命案,有一个名叫方丽慧的中年女子被人杀死在路边。我们怀疑这件事跟你有关,所以特地来请你去青阳市公安局协助调查。”说罢朝小孟使个眼色,小孟从屁股后面掏出手铐,就要给她上铐子。 “你们要干什么?” 甄岚脸色一变,敏捷地往后退了一步,一抬腿,重重一脚蹬在小孟肚子上。 小孟猝不及防,竟被她这一脚踹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范天泽不禁吃了一惊。 顾大局忙低声告诉他:“刚才忘了告诉你,这个女人以前是跳舞的,后来一直参加跆拳道班学习,可不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范天泽就盯着甄岚笑了,说:“学了跆拳道,那也不能袭警呀。” 甄岚娇喘微微,说:“你们一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抓人,我不动手你们还道我一个女人家好欺侮。” 范天泽把眼一瞪,冷然喝道:“甄岚,到了现在,你还给我装糊涂!为了要将宁则臣炒作出名,你们夫妻俩在张家界风景区内合力杀死了孤身夜游的河南许昌教师宋思远,造成宁则臣跳崖自尽的假象。宋思远的妻子方丽慧来找你们,眼见事情就要败露,你们又不惜再次杀人灭口……” 6 基于已经掌握的实际情况,范天泽当着甄岚的面,作出了如下推理。 宁则臣痴迷美术创作,画了一辈子画,却一直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和尊重,情绪十分低落,十分无奈,也十分愤慨。 心理失衡的他,为了让自己的作品被人发现,让人珍视,在与妻子甄岚商量后决定铤而走险,借着“死亡”的名义来大胆炒作一把。 宁则臣和妻子来到张家界以后,很快便选定了一个年纪身材相貌都与自己相差无几的独身游客来做自己的“替死鬼”。 这天晚上,他们夫妻俩趁那人独自夜游天子山时,瞧见四下无人,就合力用石头猛击那人头部,将那人打得头破血流,当场毙命。 他们甚至还在那人脸上多砸了几下,故意将他的脸砸得模糊难辨。然后给他换上宁则臣的衣服鞋子,在他的口袋里揣上一封精心炮制的遗书,将他丢下几百米深的山崖,最后再把地上的血迹打扫干净。 做完这一切之后,宁则臣便连夜悄然离开了张家界,而甄岚则在第二天一早向警方报案说自己的丈夫昨晚独自夜游时失踪了。 警方当即出动警力,发动景区工作人员,到处寻找,最后终于在天子山下找到了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甄岚一见,便说正是自己的丈夫宁则臣。 因有遗书作证,又有人当场认尸,警方自然相信宁则臣是自杀身亡,并且让甄岚认领了“丈夫”的尸体。 就在宁则臣忧愤自杀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之时,甄岚再趁热打铁,抛出丈夫“生前”最后的两幅作品,然后自己借钱以每幅五十万元的天价,买走了这两幅作品。 当然,这其中也不能排除她与某些经纪人相互勾结,暗中操作的可能。 经过这一番运作,宁则臣画作的价格,一下就被炒了起来。 他后面出现的作品,想不卖个好价钱都难了。 市面上出现的那些宁则臣的“遗作”,有的可能真是他以前的作品,而有的则是他“自杀”后,甚至是为此做过整容手术后,隐居起来,新近创作的作品。 就像那幅《江山日出图》,虽然署款说明是五年前的作品,但画中那一棵孤松,则无可辩解地证明,这幅作品其实是宁则臣一年前到青阳山风景区采风后创作出来的新作。 而那个被宁则臣夫妇合力推下山崖的替死鬼,自然就是方丽慧的丈夫宋思远。 其实方丽慧在张家界了解到画家宁则臣在丈夫失踪期间的自杀经过之后,就已经产生了怀疑。所以她不但去广州见了画家的遗孀甄岚,而且还十分关注宁则臣的作品,上海有他的作品拍卖,她就跑去上海看他的画,武汉有他的作品拍卖,她就跑去武汉。 她坚信自己总能从中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果不其然,当她在网上看到宁则臣的“遗作”《江山日出图》时,立即就注意到了画中的那株小松树。 她五年前同样也去过青阳山风景区,同样也去玉皇顶看过日出,她隐约觉得这幅画中所绘的场景,与自己当时见到的场景不尽相同。 她觉得这幅画有蹊跷,于是便不惜拿自家房产做抵押,向银行借了二十万元,亲赴北京将这幅画买了下来。 而从她在北京买下这幅画,到她在青阳山风景区出现,这其中除去坐火车的时间,仍然还有好几天的时间差。 她一定是在拿到画后,就去请专家鉴定这画到底是不是宁则臣的亲笔作品。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坐火车来到青阳市。 她千里迢迢携画而来,为的就是要亲上玉皇顶,最后印证自己的猜想。 但是不幸的是,从她去广州拜访甄岚的那一刻起,她的出现,就引起了甄岚和那位本已“死”去的画家的不安。此后他们便十分关注她的动向。 当发现方丽慧居然花二十万元买下这幅《江山日出图》时,画家就觉出其中必有原因,后经多方查证,终于明白自己在创作这幅画时,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这个错误一旦被方丽惠最后证实,必将给他们夫妻俩带来灭顶之灾。为了保住自己的秘密,只好对方丽惠动了杀机。 于是,他们夫妻俩就一路跟踪方丽惠到了青阳山风景区。就在方丽慧准备去玉皇顶作最后的印证时,他们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合力将她杀死。 事后,他们一定在方丽惠身上搜寻过那幅露馅的《江山日出图》,但因那幅画早已被刘三手抢走,所以他们并没有找到,最后只好悻悻离去。 最后,范天泽对甄岚说:“按照我最初的推理,宁则臣是一介书生,而你则是一介弱质女流,你们之所以能先后将宋思远和方丽慧杀死,极有可能是雇凶杀人。但刚才你一脚就将我的助手踹倒在地,显然你的跆拳道已经练得很不错了。从这一点来说,你们夫妻已经完全具备了合力杀人的能力。而雇凶杀人虽然方便,但难保事后自己的秘密不被泄露。以你的精明来看,雇凶杀人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听完范天泽这有理有据周密严谨的推理,甄岚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不禁脸色煞白,浑身轻颤,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过了好久,才缓缓站起身,瞧着范天泽声音低沉地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推理很正确。但有一件事,你却搞错了。” “哦?”范天泽眉头一扬,“哪件事?” “宋思远和方丽慧的死,既不是我们夫妻合力所为,也不是咱们顾凶杀人。他们两个,都是我一个人杀死的。我丈夫虽然知情,但从始至终,并未参与杀人。以我多年练习舞蹈和跆拳道的功底,我说我能杀人,你应该不会不相信吧?” 范天泽盯着她看了好久,才道:“我相信。既然你丈夫宁则臣还活着,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甄岚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说:“他已经做了整容手术,隐居在别的城市专心画画。我每个月从广州开车去看他一次。他的隐居地点除了我,谁也不可能找到。杀人的事,跟他毫无关系,全是我一个人做的。所以请你们高抬贵手,不要去打扰他,就让他潜心创作吧。” 范天泽想了想,最后点点头说:“如果经过我们调查,最终能够证明杀人的事,真的跟他无关,那么我可以考虑答应你的请求。” 第十章 特大事故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金山大厦特大事故瞒报案 案件编号:A55175582920140301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4.3.1 结案时间:2014.3.18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陈名是江西人,大学毕业后到青阳市打工,换了七八份工作,最后到了一家《新建筑报》社。 这是一家由私人老板承包的行业小报,每个星期出版一期,主要刊登建筑行业的一些新闻和广告。 报社的社长,也即老板,叫张鹤。 报社虽小,却有十来个人,对外都称记者,其实却是张鹤手下的广告业务员。 尽管中文系毕业的陈名,采写的新闻稿件质量最高,每期上稿量最多,但因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加上天生脸皮薄,不善交际,工作至今,也没拉到一个广告。 张鹤已向他发出最后通牒:要是这个月再拉不到一个广告,就卷起铺盖走人。 今天陈名去外面采访回来,路过在建的金山大厦,看见建筑工地的围墙上印着一行广告标语,其中有“开发商:正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等字样。 就是这一行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前段时间,一位高中同学在QQ上告诉陈名,说他们高中时代的校花沈玲,如今正在青阳一家叫正隆房产的公司任总经理助理。 不知“正隆房产”,是不是这家“正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 如果是的,也许可以通过这一层关系,把金山大厦的售楼广告,拉到自己报社来做。 不管怎么样,先进去看看再说。 陈名犹豫着走进了这一处四周被高高的围墙围了起来的金山大厦的建筑工地。 工地上,机器轰鸣,人声鼎沸,尘土飞扬,一幢如庞然大物般的大楼,已经砌到了十三层高。 高高的脚手架上,上百个工人正上上下下的忙碌着。 挂在脚手架外面的安全防护网已是破碎不堪,漏洞百出,不时有砖块水泥掉落下来,砸在地上叭叭作响。 陈名扭头四顾,看见不远处的围墙下搭着一排简易工棚,工棚外面砌着两个灶台,上面架着两口大锅,三名裹着灰布头巾的中年妇女正在灶台前忙活着,还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正帮着往灶膛里塞柴火。 陈名走了过去,轻轻咳嗽一声,大声说:“请问——” 那女孩闻声扭过头来,上下打量他一眼:“您有什么事?” 陈名说:“我想找一个人,是个女的,她姓沈叫沈玲,请问她在这里吗?” “原来你找沈助理呀。”女孩笑了,说,“她现在不在这里,一般只在大伙收工的时候到工地上来看一下。”抬头看看天色,又补充说,“不过现在也快到收工的时候了,要不你坐在这儿等等她吧。”顺手递过来一把小矮凳。 陈名说:“好啊,谢谢你了。”接过小矮凳,在工棚前坐了下来。 也许是初次见面,女孩对陈名显得有些好奇,又问他:“沈助理可是个大忙人,你找她有什么事?” 陈名说:“我是《新建筑报》的记者,也是她高中时的同学,有点业务上的事,想找她帮个忙。” “原来你是记者呀。” 女孩眼睛一亮,满脸惊讶地望着陈名。 陈名点点头,顺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名片上写着:《新建筑报》社记者——陈名。 递名片的时候,陈名心里有点发虚。因为他并没有国家新闻出版署统一核发的记者证,身上只揣着一个报社自己印制的山寨版新闻记者证,严格来说,算不得真正的记者,最多也只是个打工记者。 陈名从那女孩嘴里得知高中同学沈玲真的就在这家正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工作,而且等一下还要到这金山大厦工地上来,心里就高兴的想:如果她能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把金山大厦的售楼广告交给我们报纸来做,那可就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他心里正打着如意算盘,那女孩却捏着他的名片翻来覆去瞧了一遍,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说:“你叫陈名?我曾在好多青年杂志上读过你的哲理散文,写得真不错。我叫韩香,韩国的韩香气的香,老家在江西,现在在南昌大学念大学,我父母在青阳跟着一个建筑队打工。” 她指指正在灶台边忙着炒菜的一位中年妇女,“那就是我妈妈,我爸是工地上的一名大工,正在那边砌墙呢。他们已经三年没回家了,趁着学校放暑假,我坐火车过来看看他们。” 陈名呵呵一笑:“原来咱俩还是老乡。”推推眼镜,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难怪一见面,陈名就觉得这女孩跟建筑工地上的其他人不一样,原来是一个出来度假的大学生。 正在这时,只听“嘀——”的一声,一辆银灰色的小车自街边拐进了工地大门。 女孩笑着把手一指,说:“你要等的人来了。” 陈名扭头看去,只见那辆小车车门打开,走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五十来岁,身形矮胖,腆着一个酒桶般的大肚子,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女的却只有二十多岁年纪,上身穿着一件深黑色U字领背心,露出半边雪白的胸脯,打扮得时尚而性感。年轻女人挽着矮胖男人的手臂,缓步走过来。 陈名瞧见那年轻女子,正是沈玲,不由喜出望外,立即迎了上去,大叫一声:“沈玲!” 沈玲吃了一惊,侧头看着他,满脸疑惑,足足怔愣了五秒钟,才盯着他问:“你是……陈大才子?” “陈大才子”正是陈名高中时的绰号。 那时候陈名爱好文学,时不时杜撰出两首爱情诗发表在校刊上。那略带忧伤的朦胧诗句,曾打动过不少女生的心,她们背地里给陈名取了个绰号,就叫“陈大才子”。 沈玲也是陈名的众多粉丝之一,当时还偷偷给他送过一件亲手织的红毛衣呢。 想不到一别经年,她居然还记得陈名在学校时的绰号。 陈名点点头,高兴地笑道:“真没想到咱们还能在青阳见面。” 沈玲也高兴地笑起来,一条白皙丰润的手臂,不动声色地自那老男人臂弯里滑了出来。 那个老男人瞪了陈名一眼,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往工地上去了。 沈玲把陈名让进一间挂着“工地办公室”牌子的红砖屋里,在饮水机下面给他倒了杯凉水,笑着说:“平时我和周总,哦,你刚才看见的那个人,就是咱们正隆房产的老总周正隆,平时我和周总都在总公司那边待着,只有傍晚才来这工地上视察一下工程进度,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这位老同学。” 陈名苦笑一声说:“咱们可不是碰见的,我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 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接着就把自己在报社的处境和来这里找她的目的说了。 她说:“这事不难,我跟周总说说,应该没问题。” 正说着话,沈玲的手机响了,接了电话后她对陈名歉然一笑,说:“不好意思,难得遇上老同学,本想今晚请你吃顿饭,但周总打电话来叫我今晚陪他去谈一笔生意,只好改天再跟你吃饭叙旧了。你放心,广告的事,过两天我再给你个准信。” 陈名早已看出她与周正隆关系非比寻常,她答应的事,应该不难办到,便高兴地起身告辞。 2 转眼间,三天时间过去了,沈玲却一直没有给陈名打电话。 第四天一大清早,陈名正在出租屋里睡觉,手机忽然响了。 他以为是沈玲找他,一翻身拿起手机,不想却是社长张鹤打来的。 张鹤说:“小陈你快起床,刚才有读者报料,说昨天夜里金山大厦工地出了事故,你快去给我弄条新闻回来。” “金山大厦出了事故?”陈名从床上一惊而起,“出了什么事故?死人没?” “废话,没死人算新闻吗?少啰嗦,到底什么状况,你到现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名挂了电话,背起采访包,就挤上了去往金山大厦建筑工地的公共汽车。 来到工地上,仍是机器轰鸣,人声鼎沸,工人们紧张地忙碌着,与他几天前见到的情景并没什么两样。 陈名以为社长收的消息有误,但转到主楼的另一侧,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 那一边,本来用竹子搭建起来的十几层楼高的脚手架,已完全坍塌下来,防护网几乎被扯成碎片。 再往上看,最顶层的一堵刚刚砌起的承重墙也倒塌下来,砖块水泥散落一地。两只砸烂的劣质安全帽被压在砖块下,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现场已围了一些像陈名一样闻风而至的记者,有的正在对着地上的血迹喀嚓喀嚓地拍照,有的正往采访本上记录着什么。 正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沈玲正在一遍又一遍地跟记者们解释着昨晚的事发经过。 原来由于前几天下雨耽误了工程进度,所以这几天晚上工人们一直在挑灯夜战,加班赶工。今天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工人们正在脚手架上忙碌着,由于操作不当,一架起重机的吊臂砸到了脚手架上,那十几层楼高的脚手架顿时轰然倒塌,连带着最顶层一堵刚刚砌上去的砖墙也跟着倒塌下来。 沈玲说:“这是一起由于吊车工人操作不当而引发的人为事故,我们公司将会配合有关部门及新闻媒体把事故责任调查清楚。”有记者问:“有没有人员伤亡?”沈玲说:“很不幸,有两个工人的安全帽没系牢,摔下来的时候头部着地,当场死亡。另有两人摔伤了腿,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治疗。不过请各位记者朋友放心,公司方面已经妥善处理好了伤亡工人的善后工作,死亡工人的遗体已经运去火化,经与其家属协商,每名死亡工人可获20万元赔偿,受伤的工人医疗费全部由公司负责。这位是伤亡工人的家属代表,相关事项,各位记者朋友可以向她求证。” 她一转身,从后面拉出一个女孩儿,却正是韩香。 陈名心里一沉,只听韩香含着眼泪说:“昨晚出事的时候,我父亲正在脚手架上……他的安全帽松脱了,摔下来就不行了……沈助理说的都是真的,事故发生后,公司处理很及时,赔偿也很快会到位,家属们都没什么意见,我们很感谢公司这么负责任……” 记者们又问了几个问题,沈玲都回答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记者们见挖不出什么猛料,也渐渐没了兴致。 沈玲拿出一叠红包,说:“各位记者朋友辛苦了,这是我们公司的一点心意,请大家笑纳。”从前往后,每人发了一个红包。 陈名随手一捏,厚厚的,怕不下一千块。 记者们拿了封口费,一哄而散。 陈名回头想找韩香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不见了她的身影,只得怅然离去。 他出了建筑工地,沿着围墙走了几百米,拐个弯,正要去搭公车,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条人影,吃力地自金山大厦建筑工地围墙上的一个被杂物堵住的破洞里钻了出来,对着他叫了一声:“陈记者。” 陈名吃了一惊,定神一看,居然是韩香。 韩香警惕地四下里瞧了瞧,从衣服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说:“我有点东西,放在工地上不方便,想请你帮我保管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 陈名接过一看,只见那信封并不大,但四面都用透明胶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用手一捏,里面有一小块硬硬的东西,不知是什么。 陈名估计可能是她私人的什么贵重物品,放在人多眼杂的工棚里不安全,所以交给他这个她在这座城市里惟一认识的“熟人”代为保管。 她显得有些急促,说:“你先帮我保管着,到时候我再打你手机告诉你怎么处理它,好吗?” 陈名说:“行,没问题,谁叫咱们是老乡呢。你有我的名片,随时可以来找我。” 远远的,一个金山大厦工地上的工人走了过来。 韩香神情一变,顿时紧张起来,来不及道声谢,便又从那个墙洞中钻了进去。 陈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哎”了一声,正要叫住她再问几句,他要等的公共汽车正好驶了过来。 他来不及多想,急忙收起那只信封,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公车。 回到报社,陈名向社长李鹤汇报了一下采访到的信息。 李鹤显得有些失望,把身子往大班椅上一靠,神情冷漠地说:“才死两个人,算不得重大新闻,你给写个短消息,不要超过两百字。” 星期天,这一期的报纸印出来了,陈名采写的金山大厦工地事故新闻登在第三版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并没有引起多大反响。 几天后,陈名想起了沈玲答应在他们报纸刊登售楼广告的事,心想工地事故的善后工作应该已经处理完了,现在她应该有时间谈广告的事了吧。便在这天下午,搭乘公车,赶到了金山大厦工地。 到了工地上,陈名才发现自己来早了,沈玲和周正隆还没到工地上来,便又坐在那工棚前的空地上等着。 这个时候,陈名忽然发现在工棚外灶台前煮饭的三个中年妇女中,不见了韩香的母亲。而且他在工地上坐了好久,也没有看见韩香。 他问一个煮饭的妇女,韩香和她妈妈是不是回老家去了? 那个妇女一脸惋惜地说:“你说韩香啊,那孩子,真是太可怜了,她爸刚出事,她也跟着出了车祸,上街买东西时被车撞了,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撞她的那个司机至今也没找到……” “什么,韩香出车祸了?”陈名吓了一跳,“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 “那她妈妈呢?” “昨天拿到了周老板的赔偿款,就带着丈夫和女儿的骨灰盒,坐火车回老家去了。” 陈名心头一沉,顿时呆住。这天傍晚,他没有等到沈玲,就黯然离开了金山大厦工地。 3 第二天下午下了班,陈名正站在写字楼前的站台上等公车,一辆白色的进口标致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他身边,车窗摇下,沈玲探出头来,朝他展颜一笑:“大才子,上车吧。” 陈名不由睁大了眼睛:“哟,连私家车都有了,你几时成富婆了?”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沈玲笑着摇头:“我哪有资格做富婆,这是老板给我配的车。” 一转方向盘,小车拐上了街道。 陈名问:“去哪里?” 她说:“去菜市场。” 陈名说:“去菜市场?做什么?” 她扭头瞧了陈名一眼,双眸中忽然有了些妩媚之意:“难得他乡遇故知,我说过欠你一顿饭的。” 陈名乐了:“你该不是想去菜市场买菜,然后亲手做一顿美味佳肴犒劳老同学吧?” 她微微一笑,说:“还真被你猜对了。本来想请你去酒店,可酒店的饭菜我早就吃腻了。记得当年在学校野炊的时候,你可是一个劲地夸我做的菜好吃。我就想还不如让我露一手,买点菜去你的住处做一顿家乡菜,可能更合你的口味。” 陈名高兴地说:“好啊,如果你不嫌我的出租屋简陋的话,那就去我那儿吧。” 二十分钟后,白色标致的尾箱里放着几样小菜,径直开到了陈名出租屋的楼下。 陈名租住在一幢旧楼里,一房一厅,地方逼仄,甚是简陋。 开门进屋,陈名看着满地乱扔的书报杂志和衣服鞋袜,对沈玲抱歉一笑:“这地方太乱了,不好意思。” 沈玲笑道:“还好,虽然凌乱一点,还没有臭味,单身汉的住处,都是这个样子。等我有空了,帮你好好收拾收拾。” 她拎着菜,一阵风似地跑进厨房。 不大一会,厨房里便飘出了阵阵饭菜香味。 吃饭的时候,沈玲变戏法似的从提包里拿出一瓶红酒,倒了满满的两大杯。 陈名不由面露难色,说:“阿玲,我可不会喝酒。” 沈玲忽然抬起头来盯着他,眼神怪怪地:“你,不是记者。” 陈名心里一凉,以为她看出了自己只是个冒牌的打工记者,谁知她却忽然笑了:“记者向来都是吃香喝辣的,哪有不会喝酒的记者?” 她伸出一只葱白似的手来,端起一杯红酒递到陈名面前。 陈名苦笑一声,为了证明自己确实是吃香喝辣的“记者”,只得接过酒杯,痛痛快快地喝了一杯。 沈玲又给他倒了一杯酒,说:“来,为咱们老同学异地重逢,再干一杯。”说罢与陈名碰了一下杯,仰头将自己杯子里的酒一干而尽。 陈名不好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干了这一杯。 沈玲一面给陈名夹菜,一面又给他倒酒。 连干几杯后,本来没有多少酒量的陈名,就有点不胜酒力了,脸上火辣辣的,头脑里晕晕乎乎,整个身子仿佛飘了起来。 沈玲却又给他倒了满满的一大杯,陈名忙摆手说:“不行,我酒量欠佳,真的不能再喝了。” 沈玲把坐椅往他这边移了移,侧头瞧着他,微翘的红唇边带着一丝儿妩媚的笑意,眼眸中泛着一层淡淡的轻雾:“大才子,这么多年来,其实我心里头一直藏着一个秘密。” 陈名一怔,问:“什么秘密?” 她说:“这个秘密,跟你有关。” 陈名的心仿佛被一只调皮的小白鼠抓了一下,不由得问:“跟我有关,那是什么秘密?” 她一动不动地瞧着陈名,目光渐渐变得迷离和暧昧起来:“你喝了这一杯,我就告诉你。” 看着她那张温情脉脉的脸和那双似笑似嗔的眼眸,陈名不由一阵心旌摇荡,竟不由自主地端起那杯如血液般鲜红的酒,一仰脖子,很豪气地喝了下去。 “我的大才子,你知道吗,自从我在学校读到你写的第一首诗起,就深深地,深深地喜欢上了你……寒冬腊月里,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儿,忍着被铁针刺到指尖的痛,给一个她心仪的男孩织毛衣……这种初恋的幸福感觉,直到现在,也让我十分留念和回味……” 沈玲柔声一笑,整个身子都朝陈名倚靠过来,把她的嘴贴到陈名的耳朵边,轻轻诉说着她心中这个埋藏已久的秘密。 陈名还没回味过来,沈玲就掏出手机,按了一下播放键,手机里立即响起一首舒缓缠绵的音乐。 她伸出白皙的手臂,环住陈名的脖子:“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学校联谊会上跳过的舞吗?” 陈名说:“当然记得。”被她一拉,人已不由自主站起来,双手揽着她柔软的腰肢,随着舒缓的音乐,将身体慢慢摇摆起来。 轻歌曼舞,心旌摇荡,不知不觉中,他们从客厅跳到了卧室。 又在不知不觉中,他俩缓缓倒在了床上。 那一张简易的木架床,仿佛载不动两个人的激情,夸张地叫起来…… 第二天早晨,陈名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惊醒,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床的另一边,已不见沈玲的身影。 他一惊而起,却看见沈玲早已穿戴整齐,正打开他的柜子,把里面一堆乱七八糟堆放着的衣服往外掏。 陈名问:“你在干什么?” 她回头瞧了他一眼,眼中透出一丝柔情,说:“你屋里乱糟糟的,我说过要帮你整理整理的。” 她嫣然一笑,坐到床边,把陈名的衣服一件一件细心地叠好,再整齐地放进衣柜。接着又挽起衣袖,帮陈名整理屋子,打扫卫生,连床底下和放鞋子的壁柜里,都干干净净清理了一遍。 早上九点,她开车一直将陈名送到他上班的写字楼下,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临别时,她说:“广告的事,我会叫周总亲自跟你联系的。” 4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陈名正在报社的电脑前写一个新闻稿子,手机响了。一接,对方说:“我是周正隆。” 陈名想起早上沈玲对他说过的话,没想到正隆房产的老总这么快就会给自己打电话,忙说:“哦,是周总,您好您好。” 周正隆说:“今晚六点,我在花城大道喜相逢酒店冰岛房等你,请顺便带一份贵报广告价目表和广告合同过来。” 陈名知道广告的事有戏了,不由大喜过望,忙说:“好的好的,我一定准时到。”写完手里边的稿子,正好到了与周正隆约定的时间,陈名便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花城大道。 陈名走进喜相逢酒店冰岛房时,周正隆一个人正坐在桌子边等着他。 周正隆身宽体胖,为人也极豪爽,哈哈一笑,隔着桌子向陈名伸出手来,陈名忙伸手与他一握,说:“不好意思,周总,让您久等了。” 周正隆说:“没关系,是我来早了。” 他开门见山地问:“在你们报纸,做一个整版广告,要多少钱?” 陈名掏出一份广告价目表递给他,说:“整版三万,半版一万八。” 周正隆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本支票簿,爽快地写了一张三十万元的支票,从桌面上推给陈名:“金山大厦的售楼广告,整版,连登十期。广告文案,我会叫广告公司设计好后再传给你们报社。” 陈名心头一跳,三十万元的广告费,足可令他在那个见钱眼开的张鹤面前挺直腰杆吐气扬眉了。 他正要伸手去接支票,周正隆忽然一缩手,又把支票收了回去,盯着他说:“不过陈记者,在签定这笔广告合同之前,周某有个小小的条件。” 陈名说:“周总有什么要求,请尽管吩咐。” 周正隆掏出一支大中华,点燃后夹在手指间,忽然问他:“韩香这个女孩儿,陈记者认识吧?” 陈名狐疑地点点头,说:“在金山大厦工地上见过两次,算是认识吧。” 周正隆吐出一口烟圈,不动声色地瞧着陈名,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有人看见在金山大厦工地出事故的那天上午,韩香曾交给你一包东西。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你将韩香交给你的那包东西交给我,这份广告合同我立即就签了。” 陈名一怔,这才想起韩香曾经交给他,叫他代为保管的那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封。 陈名略一抬头,正好瞧见周正隆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丝阴险的笑意。 他心头猛然一震,忽然想起韩香当时的紧张神态,她将这信封交给自己几天后便遇车祸身亡,这是巧合还是…… 韩香交给自己的东西,周正隆为什么想要回去? 难道那信封里东西与他有关,难道韩香的车祸与他有关? 新闻记者的敏感,立即使陈名意识到这其中必有蹊跷。 不管如何,韩香交给他的东西,绝不能落入别人手中。 想到这里,陈名不由把头一摇:“周总,我想你可能搞错了,韩香与我,不过萍水相逢,并不十分熟识,她怎么会有东西交给我呢。” 周正隆脸上笑容倏收,盯着他道:“只要你交出那包东西,就可以拿到好几万块广告提成。你最好想清楚了再答复我。” 陈名越发觉得其中必有隐情,更加坚定了决心,说:“周先生,我想得很清楚,实在想不起韩香曾经交给过我什么东西。” 周正隆脸色一变,眼中寒光一闪,收起桌上的支票,起身说:“那好,陈先生,咱们的广告合同取消了。等你想得起来的时候,咱们再谈。”说完用刀锋般的眼神狠狠盯了陈名一眼,摔门而去。 陈名疑窦丛生,心知韩香交给自己的那个信封里,必定藏着某些让周正隆心存顾忌的信息。 待周正隆一走,他便也立即离开了酒店,乘出租车赶回报社。 韩香交给他的那个信封,他并没有带回住处,而是一直锁在自己的办公桌里。 天色已晚,办公室里的同事早已下班走了。 陈名开了灯,打到自己的办公桌,掏出钥匙,打开最下面一个抽屉,拿出那个被透明胶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封,犹豫一下,还是拿起剪刀,剪开了信封口。 最先从里面滑落下来的,是一封写在白纸上的信,内容如下: 陈记者: 当你打开这只信封时,我已经带着父亲的骨灰,回到了鄂北老家。我留下这只信封,只不过是想将金山大厦工地那次事故的真相告诉你,并希望能通过你和你们报纸,将真相公之于众。其实那一场事故,并非是由于吊车工人操作不当引起的,而且伤亡人数,也远比沈玲公布的要多。 周正隆为了节省成本,一直偷工减料,在金山大厦的建筑上使用低价劣质水泥。出事的那天晚上,正是由于顶层的一堵承重墙质量不过关而突然倒塌,砸垮了外面十几层楼高的脚手架。当时正在脚手架上忙碌的工人多达三十余人,全部摔落下来,十三人当场摔死,七人重伤。因为周正隆没有给工人们买保险,工地一旦出事,所有赔偿都得他自己掏腰包。按照相关政策,在这种情况下,他至少得给每个死亡的工人二十至三十万元不等的赔偿。这样一算下来,这场事故,他至少得赔偿伤亡工人数百万元。 最重要的是,国家相关法规规定,一次死亡三人(含三人)以上九人以下的事故,可以定性为重大事故,一次死亡十人(含十人)以上二十九人以下的,为特大事故。如果按这个标准来定性,金山大厦工地的这起事故,就是一起特大事故。发生这么大的事故,一旦调查起来,身为公司法人代表的周正隆只怕难逃牢狱之灾。 为了减少赔偿,规避责任,周正隆便使出瞒天过海之计,叫来一批马仔,连夜把现场清理干净。死亡的十三个工人中,只有我父亲和另一个工人有家属在工地上,周正隆答应我们只要我们不把事情捅出去,他就给我们两家每家赔偿二十万。而另外十一个死亡的民工,来自全国各地,既无老乡又无亲人在场,便成了他毁尸灭迹的对象。他交待其助理沈玲,如果有人问起,就说这场事故是一起由于工人操作不当引起的人为事故,事故中只有包括我父亲在内的两人死亡…… 所幸的是,我身上当时正带着一台数码相机——这台相机本是我从同学那儿借来的,想来青阳跟父母亲照两张合影带回学校。我躲在一堆砖块后边,将周正隆指挥马仔“处理”这起事故的全过程都拍了下来。但是因为我父亲的死亡赔偿款还没拿到手,所以不敢贸然把这些照片公布出来。只好将相机的储存卡取出,装入信封交给你。我一旦拿到周正隆的赔偿顺利回到老家,就立即打电话给你,叫你拆看这封信…… 读完信,陈名把手伸进信封里一摸,果然有一张数码相机SD储存卡。 他急忙打开电脑,插进读卡器。 储存卡里果然储存着不少照片,打开一看,前面几张,都是韩香与父母亲在工地上的合影。看到第八张的时候,照片上的光线为之一暗,出现了金山大厦工地脚手架倒塌,工人们纷纷摔到地上的镜头。 往下一张,却是正隆房产的老总周正隆带领着数十名马仔赶到事故现场,驱赶四周围观民工的场面。 第三张,事故现场亮起了一盏大灯,惨白的灯光下,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字儿排开,场面触目惊心。 陈名一数,正是十三具尸体。 第四张照片,一辆没有牌照的三围栏带棚小货车停在事故现场,周正隆正指挥几个马仔往车上装尸体,地面上,已只剩下最后两具尸体…… 一共有十七张照片,果然像韩香在信中所说,用镜头详细记录了周正隆带领一帮马仔“处理”这起事故的全过程。 而可怜的韩香,在写这封信的时候,还天真的以为自己能顺利回到老家,却不知在陈名拆看这封信时,两人竟已阴阳相隔。 从现在的情形来看,置她于死地的那一场车祸,显然是周正隆在觉察到蛛丝马迹之后为绝后患而精心设下的阴谋。 周正隆在设计害死韩香之后,原本以为可以安枕无忧了,却不想有人向他透露消息,说在金山大厦出事的那天,看见韩香曾跟陈名这个记者有过接触,并将什么东西交给了陈名。于是周正隆又大感不妙,立即把矛头指向了陈名。 想到这里,陈名忽然又想起了沈玲,她为什么执意要到自己的出租屋里去,为什么对他这个久未联系的老同学表现出过度的热情,为什么执意要给他整理房间打扫卫生,甚至连最肮脏的角落也不放过? 那只有一种解释,她是受周正隆之命,不动声色地到陈名的出租屋里寻找这个信封去的。 陈名的心,顿时寒了。 陈名咬咬牙,抓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张鹤的手机:“张社长,我手里边有一条爆炸性新闻,你敢不敢登?” 张鹤说:“小陈你别一惊一乍的,先说说是什么新闻?” 陈名就把金山大厦工地瞒报事故伤亡人数的事说了,张鹤一听来劲了,道:“咱们报纸不就是要搏出位吗,这样的新闻登出来,肯定卖得比省城晚报还火。小陈你辛苦一点,连夜把这个稿子写出来,要特写,一定要写得有力度有深度,要有振聋发聩的效果,然后将稿子和照片发到我邮箱,明天我一早上班就看。只要你写得好,下期头版全都是你的了。” 放下电话,陈名抑制住满心的愤慨,在电脑里打开文档,敲下了“2个还是13个?正隆房产金山大厦工地特大事故被瞒报的背后……”这个新闻标题。 5 第二天早上,陈名刚一上班,张鹤就把他叫进了社长室。 陈名看见张鹤的电脑桌面上,正打开着自己发到他工作邮箱里的那篇六千字的特稿。 张鹤拍着桌子叫道:“嗯,不错,这条新闻确实具有爆炸性,你写得也很不错,有深度有力度,而且是咱们的独家新闻。这下咱们的报纸想不扬名报界都不行了。” 他又在电脑里点击了两下,“咦,你不是说一共有十七张照片么,怎么这里只有三张?” 陈名说:“我只挑了三张最具震撼力的照片送审。” 张鹤说:“这样的重大新闻,只配三张照片怎么行,你把那张储存卡给我,让我亲自再挑几张好照片配上去。最好把那个女孩写给你的信也给我,让我影印一份放在文章的结尾。” 陈名一拍手:“不错,这样一来,就更有震撼力了。” 顺手掏出那个信封递给他,信封里装着韩香冒死交给他的那张SD卡和那封信。 陈名心想:韩香,我总算没有负你所托,这条新闻一旦登出,周正隆这个无良老板非得坐牢不可。你在天国,亦可安息了。 张鹤瞧了陈名一眼,拍拍他的肩膀嘉许地说:“看你一脸睡眠不足的样子,昨晚是不是干通宵了?辛苦你了,我给你放两天假,回去好好睡一觉。” 陈名正求之不得,把工作上的事交待一下,就回出租屋睡觉去了。 两天后的星期天,报纸准时出版,陈名跑到印刷厂,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张报纸一看,却傻了眼,他那篇头版头条的特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条金山大厦即将竣工发售的新闻。 再往后翻,第四版广告版,竟登了一个整版的金山大厦售楼广告。 陈名想起被张鹤要去的那张储存着全部照片的SD卡,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跑回报社。 双休日报社没人上班。 陈名打开电脑查看自己电脑里的照片备份,但是连开几次机,电脑都无法运行。 陈名奇怪地打开主机机箱盖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里面的硬盘早被人拆走了。 陈名不觉怒火中烧,立即打通了张鹤的手机。 张鹤在电话是拿腔捏调地说:“谁啊?我正跟正隆房产的总经理助理沈玲沈小姐在酒店吃饭呢……哦,原来是小陈啊,对了小陈,从下星期一开始,你不用来上班了……” “王八蛋!” 陈名咬着牙,骂了一句。 6 陈名被张鹤炒鱿鱼的第二天,省报第二版头条,全文刊登了陈名的那篇题为《2个还是13个?正隆房产金山大厦工地特大事故被瞒报的背后……》的特写,并且配发了三张韩香偷拍到的照片。 你一定会问,那张储存着全部照片的SD卡被张鹤拿走了,陈名在工作电脑里的备份也不见了,怎么还会有那些照片的呢?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因为陈名的邮箱有自动保存草稿的功能,每发出一封邮件,都会自动备份存进草稿箱里。 陈名往张鹤的工作邮箱发那些照片和稿件的时候,也无一例外地被自动保存了下来。 离开张鹤的报社之后,陈名一咬牙,就把这篇报道和那三张照片发到了省报的新闻投稿邮箱里。 报道登出之后,立即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青阳警方迅速行动,周正隆和沈玲的下场,就不用细说了。 而陈名呢,正是因为这篇上了省报的新闻稿子,他被一家正规报社看中,现在已经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实习记者了。 第十一章 重重杀机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超级策划杀人案 案件编号:A5340973020120512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2.5.12 结案时间:2012.5.30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林志诚的杀机 虽是初夏,但地处长江边的青阳市已热得厉害。 星期一早上,志诚私立英语培训学校的校长林志诚走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按下空调摇控的开关键,然后才打开电脑,开始一天的工作。 上网,打开自己的办公邮箱,里面有几封未读邮件。前面四封,都是一些业务往来的函件,他很快作了回复。当点击开第五封电子邮件时,他却愣住了。 这封邮件附带着一大串抄送地址,一看就知道是一封群发的广告邮件。 邮件内容如下: 为您排忧解难,解决任何麻烦 朋友,在爱情上,您有横刀夺爱的情敌吗?在事业上,您有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吗?在生活中,您有不共戴天的仇人吗?这些情敌、对手、仇人,你是否早有欲除之而后快之心,却慑于法律的制裁,而不敢轻举妄动?现在有了我们超级策划公司,您所有的难题都将迎刃而解。在我们公司的专业策划之下,您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铲除自己的眼中钉,而且不留下任何痕迹,即便是最高明的警察,也绝不会怀疑到您身上。如有需要,请进一步跟我们联系。业务QQ:52907572X。 林志诚看罢,既觉新奇,又觉好笑,心想:如今这社会,真是干什么的都有,居然还有人开起了这样的策划公司,这还了得。 他移动鼠标,随手把这封来路不明的邮件删了。 今年40岁的林志诚,出生在青阳乡下的一个小渔村,自小父母双亡,靠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 也许是过早的品尝了世态炎凉人间冷暖,少年时代的他读书十分勤奋,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大学,却因无钱上学,眼看就要与大学失之交臂。 这个时候,同村一位比他大五岁的村姑陈凤娇毅然站出来,倾力资助他,让他终于有机会走进了大学校园。 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回家乡青阳市第一中学任英语教师。 五年后,跟一位新分配来的女教师结了婚。 那位女教师叫闻婕,是一位城里姑娘,在学校里教数学课。 其时中国大陆正掀起学习英语的热潮。 婚后不久的林志诚看出了其中的商机,毅然辞职下海,在市工人文化宫租了一爿房子,开办了一个英语培训班。 经过十余年时间的打拼,当初那个不足二十名学员的短期英语培训班,现在已经发展成了一间拥有三十余名专业教师和近五百名学生的民办英语专科学校。 林志诚名下积累的资产,也达到了两千多万元,头上还戴着一顶市政协委员的高帽子,在这座城市里,也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成功人士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闻婕婚后曾三次怀孕,皆习惯性流产,至今也没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偌大的一份家业,眼看着就要后继无人,心里难免觉得遗憾。 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林志诚的手机忽然叫起来,按下接听键,却没有人说话,只是传来一个年轻女子嘤嘤的啜泣声。 听到这熟悉的哭泣声,林志诚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忙柔声安慰对方说:“宝贝别哭,我一定会想办法跟家里那位离婚的。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爸爸。我这几千万的家业,可都指望着他来继承呢。别哭好不好,我这不正想着办法吗!” 在电话里哭泣的女人叫张妮娜,今年24岁,本是志诚英语学校短期培训班的一名学生。她父母亲都在美国,本来已经给她安排好了出国事宜,只等她的英语一过关,就可以立即办理出国手续。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她却对这位只在她们短训班讲过一堂英语口语课的极具成熟男子魅力的校长一见钟情。 作为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林志诚刚刚开始与自己的女学生张妮娜约会的时候,本是抱着玩一玩的心理,等到她一出国,两人即断绝来往,谁也不会再记得谁。 谁知这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却是真心爱上了他,不但为他放弃了出国的机会,而且还怀上了他的孩子。 当得知她怀上的是儿子之后,林志诚就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不能辜负她了。 就算他能狠心舍弃这个不顾一切真心爱着他的漂亮女孩,也绝不能舍弃她肚子里那个可以为他传宗接代的孩子呀。 他决定向妻子提出离婚,哪怕要分割一半家产给她,他也在所不惜。 “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当一向性情柔弱对他百依百顺的妻子从他嘴里听到“离婚”这两个字时,苍白的脸上竟现出少有的倔强神情,就这样咬牙切齿地一口回绝了他。 好言谈判无果,接下来便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冷战,有一回他还故意找茬将妻子打了一顿,但闻婕仍是一口咬定:绝不签字离婚! 林志诚失去耐心,不由恶向胆边生,竟然想出了一记损招来逼迫妻子同自己离婚。 在林志诚的众多酒肉朋友中,有一个叫朱三皮的人,是青阳一中老校长的儿子,听说当初还曾追求过闻婕。原本就是个游手好闲把打架斗殴当饭吃的主儿,自打他父亲因车祸去世之后,缺了管教,愈发无发无天,到处惹是生非胡作非为,成为当地一霸。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没结婚。 林志诚想出的损招,就是请朱三皮去强奸自己的妻子,还让他用手机把过程从头到尾拍下来,然后将视频发到自己手机里,据此诬陷闻婕说她与旧情人通奸,逼迫她签字离婚,否则就拿着这段奸情视频到法院起诉离婚。 闻婕却不吃他这一套,恨声说:“上法院就上法院,你以为法官是傻瓜,连通奸与强奸都看不出来么?” 林志诚见她软硬不吃,不禁恼羞成怒,若不是怕犯杀人罪,真恨不得把她从楼顶推下去。 今天中午,在电话里听到情人那无言的啜泣声,他心里不禁又着急起来。 妮娜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了,如果他再不与妻子离婚和妮娜办理结婚手续,那她就真的只能生下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太对不住妮娜,也太对不起孩子了! 这可怎么办呢? 挂了手提电话,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心里恨恨地想:闻婕这个女人,真是又臭又硬,如果她今天出门被车撞死、开灯时被电电死就好了! 一想到这个“死”字,他忽然记起了早上收到的那封超级策划公司的广告邮件,不由心中一动,暗自忖道:这世上若真有专门帮助别人策划杀人,而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公司,那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随手打开自己的办公邮箱,忽然发现那封广告邮件并未彻底删除,还躺在垃圾箱里呢。 他点开邮件,又仔细看了两遍,抱着试一试的心理,重新申请了一个QQ号,申请人的地址年龄等信息都是胡乱填写的,然后用新申请的QQ加了广告上留下的那个所谓的业务QQ。 对方很快通过了他加为好友的请求,并且很专业也很礼貌地在QQ对话匡里打出一句话:“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林志诚打了一行字,问:“请问你们是超级策划公司吗?” 对话匡里突然跳出来一个字:“是。” 林志诚不禁吓了一跳,他原本以为这封超级策划公司的广告邮件,只是某位无聊网友的恶作剧,想不到一试之下,还真有其人,真有其事,而且对方的QQ名就叫“超级策划公司”。 林志诚犹豫半晌,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们真的能够帮助策划别人杀人而不受到法律的制裁?” 对方回答说:“当然。不怕让你知道,我们的策划团队中,便有好几位曾经杀过人却成功避开警方调查的犯罪高手。” 林志诚想了想,又打出一行字:“那你们如何收取费用?” 对方答:“客户对我们的策划方案满意了,就交一半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酬金。收费多少,视策划难易程度而定,一般三万至十万元不等。银行转账即可,安全方便。您需要我们的服务吗?” 林志诚查了一下对方的QQ资料,发现对方的真实姓名、所在城市、年龄性别等全都空白未填。 他不禁也多留了一个心眼,打字告诉对方:“不是我自己,是我的一位朋友最近遇上了一点麻烦,想请你们帮忙,只要能够成功,价钱不是问题。” 对方马上打过来一行字:“好的。请把他的麻烦告诉我们,我们一定竭诚为您和您的朋友服务。” 林志诚就把自己当下遇上的“情人怀孕、老婆死活不肯离婚”的处境,当做朋友的难题,向对方详尽地倾诉了一遍。对方问:“你朋友的意思是要让他老婆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永绝后患,是不是?” 林志诚的手哆嗦了一下,最后还是在键盘上敲下了一个“是”字。 对方又问了当事人的一些相关情况,最后说:“您朋友的处境我们已经了解了,请容我们好好想想,明天上午再将最佳策划方案发给您。” 林志诚心怀忐忑地等了一天,第二天一早来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上网打开QQ,“超级策划公司”早已在QQ上等着他。 对方打过来一行字:“您昨天说,您那位朋友曾经请人强奸过自己的妻子?” 林志诚说:“是的,他也是被逼得没法了,才出此下策。” 对方说:“那好,我们建议您朋友的杀妻行动,就从这个强奸犯身上着手。您不是说那个强奸犯和当事人是酒肉朋友吗,如果您朋友请他晚上到自己家里喝酒,他会不会来?” 林志诚简单快捷地打了一个字:“会。” 对方说:“很好。那就让您的朋友灌醉这个强奸犯,然后自己动手杀死自己的妻子,再把凶器放进强奸犯手中,这样不就可以将杀妻之罪嫁祸给这个强奸犯了吗?” 林志诚一想,对呀,朱三皮既是臭名昭着的泼皮,又曾经强奸过自己的妻子,如果说他酒后起色心,趁着林志诚醉酒之机欲对闻婕再行无礼,遭到反抗后失手杀人,绝不会有人怀疑。 他高兴地在QQ对话匡里打出一行字:“这个主意不错。” 接着双方又商谈了实施这个计划的一些具体细节,林志诚心里愈发有把握了。 对方忽然语气一转,打出一行字来:“不过在实施这个杀妻计划的过程中,你要告诉你那位朋友,有四个地方,他一定要严加注意。” 林志诚忙问:“哪四个地方?” 对方打过来一个账户名和账号:“鉴于您朋友的情况有点复杂,我们承担的风险也比较大,所以收费要比一般Case高些,至少得八万块。请通知您的朋友先将一半酬金打到我们的户头,我们再接着聊。” 林志诚重重地拍了一下键盘,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妈的,都是一帮见钱眼开的家伙! 他当即跑到外面银行存了五万元到对方账户,然后跑回来,在QQ上跟对方说:“款已汇出,为了表示咱们的诚意,我朋友特意多汇了一万块到你们的账户上,事成之后,另有重酬,绝不食言。” 对方好半晌没动静,估计是在网上查阅自己的账户。 约莫过了四五分钟,QQ对话匡里才跳出一段文字来:“钱已到账。你要提醒你朋友注意四点,第一点,他不能光把强奸犯灌醉而自己却不醉;第二点,作案工具最好选用随手可取的自家水果刀,而不是特意准备的匕首或锐利的牛角尖刀之类的凶器,这样才可显出那强奸犯是非礼遭拒而临时起的杀机,在警察面前更具说服力;第三点,人的心脏在胸口偏左的一边,千万别刺错地方;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杀妻之后,千万不要为了毁灭罪证而拿毛巾去擦拭水果刀刀柄上的指纹。” 林志诚不禁一愣,急忙打出一行字:“第四点,为什么?作案后抹掉自己的指纹,这很正常啊。” 对方没好气地打过来两行字:“正常个屁。水果刀是你朋友自家的,上面有他的指纹很正常,没他的指纹才不正常。” 林志诚这才恍然大悟,心想到底是专业人士,考虑事情就是比一般人周到,看来这笔钱没有白花。 朱三皮的杀机 “今晚十一点半,请到我家小酌几杯,林某有要事相求。” 朱三皮收到林志诚发给他的这条短信时,正是星期六的早上。 他打了一通宵的麻将,正输得心头火起,一看到林志诚的短信,他当即就乐了。 在他的手机里,不但还保留着上次强奸闻婕的视频,而且还偷录了林志诚出钱请他强奸自己老婆时的对话,必要的时候,可以借此狠狠地敲他一笔。 哼,他要是敢不给钱,老子就放他的血!他在心里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朱三皮本来不叫朱三皮,他叫朱波,自从他因为一次强奸未遂两次故意伤害罪三次入狱,泼皮之名远扬之后,人们就开始把他名字里的“波”字拆开来叫,都叫他“朱三皮”。 朱三皮的校长父亲,跟闻婕的母亲是同学,他认识闻婕要比林志诚早得多。 其实闻婕大学毕业后,父母亲给他张罗的第一个男朋友,就是朱三皮。 朱三皮喜欢闻婕由来已久,但闻婕对朱三皮知根知底,知道他是一个不学无术且暴力倾向很严重的人,所以并未与他深入交往。尽管后来闻婕跟同校的英语教师林志诚结了婚,但朱三皮对她却一直不能忘怀。 他之所以常常跟闻婕的丈夫林志诚一起出去喝酒,就是希望能藉此机会与自己的梦中情人走得更近一点。 上一次,林志诚为了达成自己逼迫闻婕离婚的目的,竟然请他去强奸自己的妻子,他深感意外之余,亦觉正中下怀。 时至今日,他还常常把那段视频拿出来“欣赏”一番呢。 这一次林志诚约我深夜到他家里去,是不是又有什么好事等着我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朱三皮就偷着乐,连手里的牌也忘了听。 林志诚的家住在相对僻静的老城区,是买下一块地基后自建的一幢独门独院的两层复式洋楼。 半夜时分,老城区里路灯昏暗,行人绝迹。 朱三皮来到林志诚的家门口,正要去按门铃,大门忽然无声地打开了,林志诚朝他嘘了一声:“千万别按门铃,闻婕刚上楼去睡觉,要是她知道你来了,肯定跟你没完。” 朱三皮心领神会地一笑,闪身溜进屋里。 也许是怕引起别人的仇富心理,林志诚的家里空间虽大,但装饰并不豪华。 林志诚把朱三皮领进靠近阳台的一间僻静小厅,厅里的小圆桌上已摆了好几样小菜,还有三瓶白酒。 林志诚请朱三皮坐下,说:“今天我们家的佣人陈嫂请假回乡下去了,这些酒菜都是我我叫的外买,咱们兄弟将就着喝两盅。” 朱三皮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先干了一杯,咂咂嘴巴:“嗯,52度的北京红星二锅头,好酒!” 两人边吃边聊,不到半个小时,两瓶红星二锅头就见了底。 朱三皮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晃着脑袋打着酒嗝问:“兄、兄弟,你约我这么晚到家里来,到、到底有什么事?” 林志诚拧开第三瓶酒,又给他满满的倒了一杯,叹口气说:“唉,还不是为了跟我老婆离婚的事。我本以为上次请你出手之后,就能抓到她的把柄,逼她同意离婚。谁知她却说事发当时她曾极力反抗,法官一看视频就会知道那不是通奸。” 朱三皮又干了一杯,喷着酒气问:“那、那你的意思是……” 林志诚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说:“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她说上次不像通奸,那咱们不如再来一次。闻婕睡眠不好,有睡前服用安眠药的习惯,一旦她服药睡下,就是打雷也不会醒来。所以这回无论你想对她干什么,她都不会反抗。你只要用手机把这一切拍下来,证明她是在和你通奸,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朱三皮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站起身说:“行、行,大哥你、你……放心,老弟我、我……保证完成任务。” 他的舌头像是短了半截,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 林志诚也喝得不少,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打着酒嗝说:“她、她就睡在楼上卧室里,上楼梯右手边第二、二间房……你、你去吧,我、我在楼下等、等……”话说到一半,忽然没了声音。 朱三皮一看,原来他喝高了,已经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有道是酒壮色胆,朱三皮酒意上涌,色心顿起,迷迷糊糊踉踉跄跄地就往楼上爬。 来到二楼,推开右手边第二间房子的房门,里面果然是卧室。 卧室里亮着一盏桔红色的床头灯,床边小桌上摆着一个果盘,果盘里放着一把一尺余长的水果刀和半只削了皮却没吃完的苹果。 朱三皮曾听林志诚说闻婕有晚上吃苹果美容的习惯,看来不假。 他走进卧室,掏出手机,打开拍摄功能,镜头对准席梦思床,放在床边小桌上。 柔和的灯光下,闻婕穿着粉红色的睡衣侧躺在床上,身上只随意地斜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两条大腿弯曲着露在外面,白皙丰腴,格外诱人。 朱三皮咽了一口口水,欲火焚身,哪里还按捺得住?三几下就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目放淫光,低吼一声,扑到席梦思床上。 他先是在闻婕白皙俏丽的脸上亲了一口,见她确已睡熟,并无反应,胆子顿时大起来,双手自睡衣底下伸进去,在她的大腿根上重重地摸了两把。 当他欲火难耐,正要彻底扯掉闻婕身上的睡衣时,闻婕忽然翻了一下身,碰到了他那一双魔爪似的手,顿时一惊而醒,睁开惺忪的睡眼,一见是他,不由一个激灵,猛然推开他翻身坐起:“你、你……畜生,你怎么会在我家里?你、你想干什么?” 朱三皮没有料到她竟会这么快醒来,不由吃了一惊,但欲火焚身之下,早已失去理智,哪还顾得了许多,淫笑道:“好妹子,咱们又不是第一回了,哥哥我想干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他像只饿虎似的,又猛然向闻捷扑去。 闻婕惊叫一声,闪避不及,竟被他扑个正着。 朱三皮喘着粗气,努着猪八戒似的大嘴巴,就往她脸上啃去。 闻婕躲避不开,情急之下,呸地一声,将一口口水吐到他脸上。 朱三皮恼羞成怒,面目变得狰狞至极,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闻婕顿时翻着白眼,喘不过气来,手足并用又踢又打,拼命挣扎起来。 朱三皮一时制服不了她,两人同时从床上翻滚下来,碰倒了床边小桌,桌上的玻璃果盘摔得粉碎。 一块玻璃片扎进了朱三皮的脚板,他腾出一只手往脚底下一摸,却摸到了水果刀的刀柄。生性残暴的他头脑一热,不禁恶向胆边生。 闻婕尖声惊叫,反抗得愈加厉害,两手乱抓,尖利的指甲在他脸上抓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朱三皮欲火攻心,却苦于不能得手,急怒交加,酒意上涌,只觉血冲脑门,情急中也不知道自己手底下到底做了一个什么动作,就感觉到闻婕浑身一震,忽然间停止了所有的挣扎和反抗。 朱三皮心中暗叫不妙,下意识的放开手,闻婕就双目圆瞪,直挺挺向后倒去。 那把一尺余长的水果刀,不知何时已齐柄插入她左边胸口。 不好,闹出人命了! 朱三皮只觉脑中轰然一响,一股酒意直涌上来,自己也昏昏然向前扑倒下去……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等到他醒转过来的时候,窗外已泛起微光,天都快亮了。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一下身,忽然发现自己正赤身裸体地压在闻婕身上。闻婕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刀柄正紧紧攥在自己右手里,鲜血流了一地。 一摸闻婕的鼻息,早已没气了。 他不由脸色大变,从地上一惊而起:难道我杀人了? 他敲敲额头,努力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但是脑海中却是迷糊一片,昨晚在这间卧室里发生的事,他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他扭头看见掉在地上的手机,以为手机里能拍到什么,捡起一看,手机电池都摔掉了,什么也没拍到。 他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到了自己染满鲜血的右手上。 刚才醒过来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右手正紧紧握着那把水果刀。 难道真的是我用右手拿刀刺死了闻婕? 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这件事由头到尾仔细想了一遍,忽然间明白了什么,牙根一咬,穿上衣服,抽出闻婕身上的水果刀藏在衣袖里,阴沉着脸,噔噔噔地下了楼。 “什么,你杀了闻婕?” 还在小厅里的沙发上睡觉的林志诚听了朱三皮的话,顿时一惊而醒,急忙跑上楼,奔进卧室,看见妻子正衣衫不整地倒在血泊之中,顿时吓白了脸,“我、我只叫你强奸她,可没叫你杀她啊。你、你怎么……” 朱三皮也急了,说:“这事可是由你而起,拔出萝卜带出泥,我要是出事了,你也跑不了。” 林志诚冷静下来说:“你放心,事情搞成这样,我绝不会撒手不管的。我给你十万块钱,你先到外地避一避再说。警察问起来,我就说家里来了劫财劫色的强盗……”边说边打开卧室里的保险柜,拿出一大叠钞票塞给朱三皮。 “兄弟,谢谢你的好意,再见了!” 朱三皮伸出一只手来接钱,另一只手轻轻一抖,藏在衣袖里的水果刀悄然滑落掌中。 刀光一闪,已齐柄插入林志诚胸口。 林志诚如遭电击,浑身一震,眼睛瞪得比核桃还大:“兄弟,你、你这是干什么?” 朱三皮脸色阴沉,冷声笑道:“你以为我是傻子?我一跨出你家大门,你就会立即报警,让警察来抓我。” 林志诚踉跄后退一步:“我、我怎么会那么做?” “你当然会那么做。因为这件事,由头到尾,都是你一手策划的。你就是要借我之手,让闻婕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最重要的是,昨晚杀闻婕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你,是你杀了人之后再将我打晕,嫁祸给我。现在这间卧室里到处都留下了老子的痕迹,老子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从来只有老子算计别人,没有别人算计老子的,老子今天就算是做鬼,也要先把你给收拾了。” 林志诚满脸骇色:“你、你怎么知道……是、是我嫁祸给你?” 朱三皮得意一笑,道:“原因很简单,老子是左撇子,绝不会用右手拿刀杀人。” 林志诚脸色一变,低头看时,果然发现插在自己胸口的水果刀,正握在对方左手里。他喘了口粗气,积聚起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心有不甘地伸出双手往对方脖子上掐去。 朱三皮退后一步,左手用力,猛然自他身体里拔出水果刀。 鲜血喷涌,林志诚面容扭曲,痛苦地倒在了妻子的尸体边。 朱三皮踢了他两脚,见他确已死绝,这才丢下血淋淋的水果刀,仓惶向外奔逃。 刚出大门,就听见警笛呼啸,两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冲破晨雾,闪电般冲到了他面前。 他双腿一软,绝望地瘫倒在地,心里已然明白,林志诚这个王八蛋,原来他早已打电话报警了。 闻婕的杀机 女人是敏感的。 其实林志诚刚刚开始与自己的美女学生交往,闻婕就敏锐的感觉到了,但是生性柔弱、因为自己不能生育而对丈夫心怀愧疚的她,一直委曲求全,极力隐忍着。 她相信自己与丈夫有十几年的感情基础,丈夫绝不会对她变心。 他只不过是经受不住外面世界灯红酒绿的诱惑,偶尔出轨寻求生活的刺激,用不了多少时间,他那颗流浪的心,就会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她有点措手不及,丈夫与那个第三者越走越近,在婚外情的漩涡中越陷越深,甚至还让那个女人怀上了他的孩子。 当林志诚郑重其事地向她提出离婚时,她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她才后悔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放任丈夫与那个女人交往,她才……但是一切都已太晚,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最后关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咬紧牙关,坚持到底,绝不签字离婚。 早在十几年前,她与林志诚谈婚论嫁时,就遭到了父母亲的强烈反对。 在父母亲眼中,林志诚这个来自乡下吃百家饭长大的穷教书匠,哪里比得上家境殷实、有个校长老爹的朱波? 尽管最后是她赢了,她顺利地跟林志诚结了婚,但与父母亲的关系,从此出现了裂痕。 假如她真的跟林志诚离了婚,父母亲就会觉得自己当初真是有先见之明,不但她的家人,就连周围的亲戚朋友,都会看她的笑话。 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绝不会丢人现眼地离婚。 但是让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与她同床共枕十几年的丈夫,为了逼迫她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竟会使出那么阴险恶毒的手段,找朱三皮这个畜生来强奸她。 直到这时,她才真正认清林志诚的庐山真面目。 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对林志诚彻底死心,对他们的婚姻彻底绝望了。 对这个男人的满腔柔情爱意,也就在那一瞬间,变成了刻骨铭心的仇恨,变成了可怕的复仇火焰,变成了强烈的杀机。 被朱三皮强奸的那天晚上,她流着眼泪在心里暗暗发誓,绝不能就这样放过这两个畜生! 她不但要向玷污她清白的朱三皮报仇雪恨,还要让林志诚这个负心薄义阴险狠毒的混蛋知道她的厉害。 经过一番精心策划,她终于开始了自己的复仇之旅。 林志诚收到的那封超级策划公司的广告邮件,就是她一手炮制的。 以超级策划公司的名义,在QQ上给林志诚策划“杀妻嫁祸”的人,就是她。 她知道林志诚数次逼她离婚未果,早已将她视作眼中钉,隐然已经对她起了杀机。 看到超级策划公司那么具有说服力的广告,再联想到自己眼下所处的尴尬局面,生性阴险狠毒的他不可能不动心,不可能不上钩。 闻婕的具体计划,是让林志诚“杀”了她之后,嫁祸给朱三皮。 尽管平时朱三皮不大对别人说起,但是对他知根知底的闻婕早已知道他是个左撇子。 按照惯常的思维,林志诚嫁祸给朱三皮的时候,肯定会将凶器放进朱三皮的右手中。所以一旦朱三皮清醒过来,就会立即明白自己是被林志诚陷害了。 生性残暴的朱三皮吃了这个暗亏,岂会轻易放过林志诚? 等到他们狗咬狗自相残杀完毕,再由警察来收拾残局,朱三皮也必定难逃法律的严惩。 至于她给林志诚的那个汇款账号,只不过是她从报纸上抄下来的一个民间慈善机构接受社会捐款的银行账号。 她之所以坚持要林志诚拿自己家里的水果刀作凶器,是因为她早已准备好了两把一模一样的水果刀,一把是真刀,另一把却是她从网上邮购的可以伸缩的魔术表演刀。 她将假刀放在卧室床前的小桌上,同时在胸罩里塞了一小袋鸡血,只要拿假刀往她胸口一戳,魔术刀就会完全“插”进她的身体,同时鲜血飞溅,场面瘆人。 等到林志诚从她身体里拔出刀来,放进昏迷中的朱三皮手里的时候,那把魔术刀的刀锋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弹射出来恢复原状。 只要林志诚一离开卧室,她就立即将朱三皮手里的假刀换成真刀,然后继续倒地装死,直到朱三皮醒来发现自己被人嫁祸,拿刀行凶…… 自从林志诚发迹之后,她就已经辞职,在家里当全职太太,所以她有大把的时间有条不紊地来布置这一切。 当她在卧室里与朱三皮搏斗的时候,她亲眼看见林志诚从门口悄悄窜进来,拾起地上的水果刀,躲在朱三皮身后,手臂从朱三皮腋下穿过,一刀刺中了她胸口。 所有的一切,都按照她所预想和设计的进行着,只是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关头,不知道为什么,她放在玻璃果盘上的那把魔术刀,竟变成了一把真刀。 就是这把真正的水果刀,要了她的命。 张妮娜的杀机 警方为志诚私立英语培训学校校长林志诚夫妇被刺身亡案召开新闻发布会,已是案发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 在新闻发布会上,负责侦办这个案子的青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向在场的媒体记者详细介绍了案情和抓获凶手朱波的经过,并且回答了一个大家最为关心的问题,那就是最后关头,到底是谁用真刀替换掉了闻婕准备的假刀。 范泽天说,经过警方周密调查,现已初步查明,那个人就是林志诚家里新近才雇用的佣人陈嫂。 有记者问:“陈嫂与林志诚一家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暗中使用掉包计,置自己的女主人于死地?” 范泽天的回答是:“本案还在紧张调查之中,暂时无可奉告。” 有关此案“女佣人暗使掉包计,女主人作法自毙”的消息见报之后,舆论哗然,人们纷纷揣测,作为一个佣人,陈嫂为什么要拿真刀替换掉闻婕的假刀,最后导致女主人当场被刺身亡呢? 最后据相关消息人士透露,其实林志诚的那位美女情人张妮娜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是她暗中指使陈嫂干的。张妮娜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想得到林志诚的巨额财产。 有人还对张妮娜的家庭背景作了调查,发现她出身农村,家境贫寒,父母亲都在乡下种地,而并非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双亲是美国华侨。 她编造自己的家庭背景,只是为了接近林志诚。 当她怀上林志诚的孩子之后,就催逼着林志诚写了一份遗嘱,要他将自己身后所有财产都留给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曾是省城大学计算机系的高材生,精通电脑。 当林志诚向她透露,有一家超级策划公司,通过QQ给他策划了一个彻底铲除闻婕这个绊脚石的计划之后,她就觉得事有蹊跷,通过林志诚告诉她的超级策划公司的QQ号,追查到这个QQ号最后一次登录,使用IP地址,竟是林志诚家里注册的。 她立即敏感地觉察到,这个超级策划公司,多半就是林志诚的妻子闻婕搞出来的。但是,她并没有把自己暗中调查到的一切告诉林志诚。 她花了一千八百元钱,买通了林志诚家里新雇用的佣人陈嫂,让陈嫂密切注意闻婕的动向,一有发现,立即向她报告。 果然没过多久,陈嫂就在电话里悄悄告诉她,闻婕最近邮购了一把可以伸缩的魔术水果刀。 至此,精明过人的张妮娜已隐约能猜到闻婕苦心经营的计划了。 所以在最后关头,她又花了五百块钱,让向林志诚请了假却并没有返乡的陈嫂轻车熟路地潜入林家,用一把锋利的真水果刀,替换掉了闻婕卧室里的那把假水果刀。 因为手里捏着林志诚的遗嘱,只要林志诚夫妇一死,她要继承林志诚的所有财产,便再也没有半点障碍了。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未经证实的揣测。 陈嫂的杀机 三天后,警方召开了第二次新闻发布会,证实陈嫂的所作所为,并未受到任何人指使,完全是出自她本人的意愿。 至于市民热议的张妮娜,完全与本案无关。 有记者问:“陈嫂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动机是什么?” 范泽天回答说:“这些都还有待进一步调查。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陈嫂本名叫陈凤娇,早年曾资助林志诚念大学,并与其有过婚约……” 第十二章 少女惊魂 刑事侦查卷宗 (正卷) 案件名称:少女杀人案 案件编号:A53483591220120811 犯罪嫌疑人姓名:XXX 立案时间:2012.8.11 结案时间:2012.10.22 立卷单位:青阳市公安局 1 午夜时分,空寂无人的街道上,走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 秋风乍起,少女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蓝色工作制服。 当她走到一个拐弯处时,突然从黑暗中跳出一个人,拦住她的去路。 那人手持匕首,戴着一个大口罩,只露出两只凶光四射的眼睛在外面。口罩上用红色颜料涂画着一个血盆大嘴和两颗獠牙,乍一看,好像是凭空跳出的一只恶鬼。 女孩吓得一呆。 “快把钱掏出来!”“恶鬼”晃动着手中锋利的匕首,恶狠狠地说。 女孩这才知道遇上了劫匪,忙战战兢兢将今天刚领到的一千元工资掏了出来。 “恶鬼”接过钱,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长得清秀可人,色心顿起,淫笑一声,伸手就往她胸口摸去。 女孩惊叫一声,一面惊恐地往后退却,一面掏出手机欲报警。 “恶鬼”巴掌一挥,将她的手机打到地上,再重重踩上一脚,手机顿时裂成数块。 女孩意识到情况不妙,转身欲跑,却被“恶鬼”从后面一把抱住。 少女高声呼救,可是街道两边并无人家,只有两道高高的围墙,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叫声。 “恶鬼”动手欲扯她身上的衣服,少女拼命挣扎,无意中碰到“恶鬼”手肘上的麻穴。“恶鬼”手臂一麻,匕首叮当一声掉到地上。 少女慌乱中捡起匕首,指着“恶鬼”:“你别、别过来!” “恶鬼”见她双手颤抖,似乎连刀都拿不稳,哪里会怕她?嘿嘿一笑,再次向她扑来。 少女拼死反抗,两人扭打在一起。 突然间,“恶鬼”浑身一震,少女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时,竟已深深插入他胸口,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的毛衣与夹克。 “你、你敢杀我……”“恶鬼”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直挺挺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少女一呆,“啊,我杀人了!”惊惶四顾,见四下无人,犹豫一下,撒腿就跑。跑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捡起自己摔坏的手机,慌慌张张朝家的方向跑去。 2 青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范泽天最近有点烦。 青阳市最近出了一桩系列入室盗窃案。 从去年开始,就陆续有人报案,说家中被盗。 但警察上门调查之后却发现,案发现场既无盗贼留下的指纹,也不见半个脚印,所有门窗完好无损,屋中锁具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但事主锁在抽屉或柜子里的现金和贵重物品却不翼而飞。 因为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好多事主都是在自己拿钥匙开抽屉和柜子取用钱物时,才发现被盗的,竟连什么时候遭窃都不知道。 从去年春节到现在,这样的离奇窃案共发生十五宗,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发生一宗。被盗的大多是有钱人家,也有几个当官的。 据粗略估计,被盗财物,少说也有近百万元。 案子从去年查到现在,依然没有半点线索。 而这样的神秘窃案,仍然时有发生,搞得城中有钱人家人心惶惶。 最要命的是,被盗事主中竟有一名政法委副书记,三天两头给范泽天的顶头上司打电话催问案情有无进展,搞得范泽天窝了一肚子火,暗暗发誓,等抓到那盗贼,不死也得让他脱层皮。 这天早上,天还没亮,范泽天正在床上睡觉,手机忽然响了。 他一看是市局值班室的电话,头就大了,以为昨晚又添了一宗离奇窃案,但电话接通之后,值班民警告诉他说,范队,今早清洁工人在农林路发现了一具尸体…… 范泽天急忙跳下床说,好的,我这就赶过去看看。 死者躺在农林路拐弯处,为男性,年纪大约二十七八岁,脸上戴着口罩,口罩上用红色颜料涂画着一只怪嘴和两颗獠牙,看上去有点吓人。 死者胸前插着一把匕首,匕首刺得很深,几乎没至刀柄。 死者身上有一千块钱和一部手机,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警方用死者的手机拨通了里面储存的几个号码,很快就搞清楚了死者的身份。 他叫米奇,外省人,是青阳最大的娱乐场所帝豪娱乐城的一名服务员。 痕检人员人匕首上提取到两枚指纹,一枚是死者本人的,另一枚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经过与警方指纹库留存的指纹信息对比,没有找到与该指纹相一致的指纹。 据法医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应在昨晚午夜零点左右。 这时街上已经没有行人,这是一条比较偏僻的街道,两边没有人家,一时找不到目击者。 警方一面登报寻找目击者,一面展开深入调查。 但是三天时间过去,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正在警方束手无策之际,忽然有一名男子,在看到报纸上的新闻后,打电话给警方说自己也许可以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警方立即找到该男子。该男子名叫南柯道,约莫三十岁年纪,据他自己介绍,他是一名网络作家,专写推理小说。 他是一个夜猫子,常常白天睡大觉,晚上码字。 他说三天前的那个晚上,他因为写稿子卡住了,就出了门,想到大街上溜达溜达,寻找灵感。 当时已是半夜,大街上空寂无人,他正走着,忽然看见从农林路方向跌跌撞撞跑过来一名女子。 他以为是个疯子,急忙闪到路灯柱子后边。 待那女子跑过之后,他往她来的方向瞧了一眼,发现农林路拐弯处躺着一个人。 他当时以为是个醉鬼,也没往心里去。刚好这时灵感来了,就回到住处写小说去了。 直到今天他从晚报上看到消息,回想一下,才感觉到自己当时看到的那个躺在大街上的人,应该不是醉鬼,很可能就是死者米奇。而那个在午夜惊慌奔走的女子,肯定跟这案子脱不了干系。 范泽天问:“你有没有看清那女子的长相?” 南柯道摇头说:“当时路灯太暗,没有看清她的相貌,不过我看见她身上穿着蓝色的工作制服,就是里面白衬衣打底,外面套蓝色马夹的那种。我曾到富华酒店吃过饭,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就是富华酒店服务员穿的那种工作制服。” 范泽天立即带人赶到富华酒店。 酒店经理查过电脑里的员工登记资料后告诉他,该酒店住在农林路附近的女员工,只有一个,就是陈璐。但陈璐已经连续请假三天没来上班。 范泽天找到陈璐使用过的酒店食堂饭卡,从上面提取到陈璐的指纹,与杀死米奇的那把匕首上留下的指纹对比,完全吻合。 范泽天下令,立即拘捕陈璐。 3 这天下午,陈中和的水果摊收市特别早。 这几天,女儿陈璐一直请假在家,饭也不吃,整天蒙头大睡。 他有些担心,想早点回去看女儿。 陈中和是一名老警察,几年前卧底缉毒时,身份暴露,被毒枭砍断一只手,挑断了一根脚筋。 他变成了独臂警察,拖着一条残腿,走路一瘸一拐的,再也无法工作,只好提前退休。妻子早逝,只有女儿陈璐与他相依为命。 他还有一对养父母在乡下需要他养活,那点微薄的退休金和伤残补贴实在不够开支,于是就在街边摆了个水果摊,挣点辛苦钱补贴家用。 一年前女儿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但她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找了一份酒店服务员的工作,一边打工一边照顾父亲。 陈中和回家时,发现楼下停了两辆警车,当时并未多想,上楼后,却发现两名女警正用手铐铐着女儿陈璐从家里走出来。 陈璐看见他,叫一声“爸”,就哭起来。 陈中和大吃一惊,怒道:“你们抓我女儿干什么?” 领队的范泽天曾经跟陈中和共过事,听了陈中和的话,才知道自己要抓的杀人凶手竟是老同事的女儿,不禁也吃了一惊,就把米奇的命案跟他讲了。 陈中和听了,就问女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璐就哭着把三天前的那个晚上,自己下晚班回家,险些被一个戴口罩的男人强奸,搏斗中失手将对方刺死的事,说了出来。 她还说当时自己十分害怕,不敢把这事告诉父亲,也不敢去上班。 陈中和听了,对范泽天说:“就算她真的杀了人,那也是正当防卫。” 范泽天说:“如果事发当时她主动报警,这事自然可以当成正当防卫来处理。可是她杀人后逃逸,性质就不同了。而且事情已经过去三天,我们已经很难找出证据证明她说的是真话。局里已经将这案子当做刑事案件立案,我们需要带她回去协助调查。” 陈中和是干刑警出身的,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他虽然爱女心切,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范泽天公事公办地将女儿带上警车。 第二天一早,陈中和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公安局,找到范泽天,问他女儿的案子是不是查清楚了?现在是不是可以放人了? 范泽天摇头说:“哪有这么快,现在案情对你女儿很不利,最主要的是她说的话,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不过你放心,我们已经专门派了两名新来的同事去调查她的案子了。” 陈中和有些着急,说:“人命关天,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随便派两个新人去查呢?” 范泽天苦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知道,现在出了桩系列盗窃案,上头盯得紧,下了死命令,要限期破案。刑侦大队所有力量,都被调去查这个案子了。其他案子,只好先缓一缓。” 陈中和心里就凉了,想了想,说:“既然如此,那就请你看在老同事的分上,帮我一个忙。我想看看有关我女儿这个案子的所有资料。” 范泽天一愣,问:“你想干什么?” 陈中和说:“既然你们忙不过来,那我只好自己去调查了。” 范泽天知道他当年在刑侦大队时,也是个破案高手,就不由得笑了,说:“行,这个忙我还是能帮的。如果你查到什么线索,别忘了告诉我们一声。” 4 陈中和敲开城东二巷17号南柯道的家门,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给他开门的,正是网络作家南柯道。 陈中和告诉他说自己是米奇命案中被怀疑是凶手的女孩陈璐的父亲。 南柯道愣了一下,忙将他请进屋里。 那是一套狭小的一室一厅的房子,屋里显得有些凌乱,看得出只有南柯道一个人居住。陈中和坐下后,把女儿眼下的处境跟南柯道说了。 南柯道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搔搔后脑勺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伤害任何人,我只是向警方说了我亲眼看到的情况。” 陈中和说:“没关系,你站出来向警方提供线索,这是对的。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来这里,是想向你了解一点情况。哦,对了,你认识那个死者米奇吗?” 南柯道说:“不认识,不过后来听警方说,他是一个在娱乐城打工的外地人。” 陈中和说是的,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男人,戴着眼镜,长得有点像香港歌星刘德华。 他问:“南柯先生,事发那天晚上,你看见我女儿从农林路跑过的同时,有没有在附近见到照片上的这个人?” 南柯道认真看了一下,摇摇头说:“没有看见。这个人是谁呢?” 陈中和说:“他叫熊焱,是我女儿的男朋友,不过他们在半年前已经分手了。” 南柯道奇怪地问:“您为什么要调查他呢?难道他跟这案子有关?” 陈中和说:“我正是这样怀疑的。我看过警方拍下的米奇尸体的照片,那把八寸多长的匕首,齐柄插入了他胸口。当时天气比较凉,他穿着毛衣和夹克衫,不管匕首有多么锋利,要想一下子刺得这么深,凶手一定是个力气很大的人。而我女儿,只不过是一个文弱女子,平时连只鸡都杀不死,怎么可能如此干净利索地一刀将人刺死呢?” 南柯道疑惑地看着他:“那您的意思是说……?” 陈中和说:“我怀疑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熊焱一手策划的。我女儿向他提出分手之后,他心有不甘,经常来找她,还常常在她下班路上跟踪纠缠她,想要跟她复合。我女儿甚至还为这事打110报过警。我怀疑是他感觉到跟我女儿复合无望,绝望之下,由爱生恨,想要报复我女儿。但是我女儿对他十分熟悉,就算是他蒙着脸,也可以听出他的声音,所以他不敢亲自动手,就请了自己的朋友米奇帮忙,叫米奇打劫并强奸我女儿,以泄他心头之恨。结果米奇行事之时,遭到我女儿反抗,扭打中,我女儿无意间将匕首刺中了他胸口。以我女儿的力量,即便是在情急之下,我想也不足以一刀将米奇刺死,肯定只是将他刺昏过去。但我女儿胆子小,惊慌中以为将他杀死了,就吓得跑回了家。跟踪在后的熊焱上来一看米奇昏倒在地,就恶向胆边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匕首上重重一推,将那匕首彻底刺入米奇胸口,将他真的杀死了。当然,他做这一切时,都用衣服包住了手,所以匕首上并没有留下他的指纹。这样,他就可以将杀死米奇的罪名嫁祸给我女儿,彻底毁掉这个曾经抛弃他的女孩。” 南柯道听了,过了半晌才说:“你的推理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当时我并未多加留意,周围或许真的还有个第三者,那也说不定。如果你真的怀疑熊焱,干吗不直接去找他?” 陈中和说:“我也想找他,不过这案子发生之后,他就失踪了。他是从外地到这座城市来打工的,所以我找不到有关他的半点线索。” 南柯道有些着急:“那该怎么办呢?” 陈中和叹口气说:“没有办法,现在只有从死者米奇身上查起了。米奇既然能跟他合伙行事,肯定跟熊焱关系不一般。从米奇身边,也许可以查到一些有关熊焱的线索。只要能抓到熊焱,也就可以还我女儿一个清白了。” 南柯道问:“你想从哪里查起?” 陈中和说:“听说米奇在帝豪娱乐城上班,我想去那里看看。” 南柯道忽然笑了,说:“陈先生,不知你介不介意我跟你一起去调查这件事。我是个推理小说作家,对所有疑案都感兴趣,也许我能根据令爱这个案子,写出一篇不错的作品来。 陈中和说:“多一个人手,多一份力量,我当然欢迎。” 5 帝豪娱乐城坐落在青阳新区,背靠青阳山,环境优美,装修豪华,是一家集休闲娱乐餐饮为一体的五星级娱乐场所,也是青阳地区最有名的“红灯区”,能到这里来消费的顾客非富即贵,不是开小车的有钱人,就是大腹便便的当官者。 陈中和与南柯道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这天的傍晚时分。 白天关闭了一整天的娱乐城,刚刚开门营业,而客人又没有这么早光顾,门口人车稀少,正是最清静的时候。 两名守门的保安一看陈中和空着一只袖管,拖着一条瘸腿,衣衫灰旧,脸色黧黑,就把他拦在了大门外。 陈中和掏出手机,拨通了娱乐城一名姓李的经理的电话。 几年前,这位李经理的儿子被人绑架,对方勒索五十万元,多亏当时还在干刑警的陈中和孤身赴险,在绑匪取赎金时将其一举擒获,最终将孩子毫发无损的救出来。 李经理听陈中和说明来意,立即叫他把电话给那个保安。 保安一接电话,腰杆立即弯下去,满脸堆笑地将陈中和请进了门。 陈中和找人一打听,才知道米奇的工作岗位在男宾浴室。 他们来到男宾浴室,发现那浴室很大,共分两部分,里面是冲凉房,外面是更衣室。更衣室里有几排木柜,被隔开成一小间一小间的外面带锁的储物柜。客人来到这里,先脱下身上的衣服,放进储物柜中,锁好,将钥匙用橡皮筋系在手腕上。然后再换上娱乐城提供的一次性内衣,披上浴巾,换上拖鞋,进去洗浴、游泳、泡温泉或者蒸桑拿、推拿按摩什么的,当然,也可以叫个小姐陪着玩玩。而米奇的工作,就是在更衣室里负责帮客人锁储物柜,给客人拿拖鞋,递浴巾等。 陈中和走进更衣室,更衣室门口站着一个男服务员,才十七八岁年纪,脸上稚气未脱,估计高中没读完就出来打工了。 陈中和看他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他姓赵,就给了他二十元小费,问:“小赵,你认识米奇吗?” 小赵点点头说:“认识。不过已经好几天没见他了,听说他在外面出了事,被人杀了。” 陈中和又问:“米奇在这里打工多久了?” 小赵说:“我刚来不久,具体时间不清楚。不过听人说,他已经在这里干了好几年,也算是老员工了。” 陈中和问:“你跟他关系怎么样?” 小赵说:“我们这里从晚上六点,营业到早上六点,一般分上下半夜,我跟他轮流值班。因为工作岗位相同,我们关系处得还可以。” 陈中和拿出熊焱的照片给他看了,问他:“你有没有见过照片上的这个人来找过米奇?” 小赵摇头说没有。陈中和又问:“你觉得米奇这个人怎么样?” 小赵说:“他这个人显得比较闷,平时不大爱说话,也不怎么合群,在这里干了几年时间也没什么朋友。上班的时候,一有空,就爱掏出手机偷偷上QQ跟别人聊天。下了班,就到‘好再来’去赌钱。” 陈中和知道他所说的“好再来”,其实是城西老街上的一家小餐馆。这家餐馆地上两层楼房做正经生意,地下还有两层地下室,却是个地下赌场,在青阳赌界,很有点名气。他没想到米奇竟还是一个赌徒。 “最近有什么人到这里来找米奇吗?” “没有。” “最近一段时间,米奇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这个嘛,好像没有……哦,对了,几个月前,他上班时,有一位客人说他偷东西,还打了他一耳光。不过后来搞清楚了,原来只是一场误会,客人还向他道了歉。” 陈中和说:“哦,有这样的事,那你给我说说。” 小赵说:“大约是几个月前吧,米奇在更衣室值班,有一位客人到这里来玩。刚换了衣服进去玩了不到十分钟,忽然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就立即出来,穿上衣服,坐上自己司机的专车走了。但他回家后,却发现挂在裤腰带上的钥匙不见了,就跑到咱们这里大吵大闹,说有人偷了他的钥匙。更衣室只有米奇一个人值班,所以他就成了重点怀疑对象。客人很生气,还打了米奇一耳光。后来保安打开他用过的储物柜,发现那钥匙掉在了角落里,原来是他走得太匆忙,自己不小心把钥匙落下了。后来这位客人向米奇道歉,还给了他一百元小费。米奇却把那张百元大钞扔回给他,说:谁要你的臭钱,你让我打一巴掌,这事就算扯平了。要不然,我就报警处理。最后客人还真让他打了一巴掌,这事才算了了。兄弟们都说米奇为咱们打工仔长了志气。” 陈中和听后,皱起了眉头,问:“知道那个打人的客人是谁吗?” 小赵想了一下,说:“他姓俞,叫俞东升,是东升照明器材厂的老板。” 陈中和说:“这人倒是和我有过一面之缘。”就打电话到东升照明,要了俞东升的手机号,打过去一问,还真发生过这样的事。再问他发生这件事后,家里可曾出什么事情没有?比如说遭窃被盗什么的。俞东升说没有。 陈中和挂了电话,眉头皱得更紧,目光在四面墙壁上搜寻着,问:“这更衣室里,为什么没有窗户?” 小赵说:“因为墙壁外面,就是青阳山了,为了防盗,所以外墙上没有开窗,天花板上有排气扇,所以也不显得闷气。” 陈中和点点头,又在更衣室里转了半天,目光老往墙壁上瞅,好像要从光溜溜的墙壁上挖出一个洞来似的。又找其他服务员了解了一些情况,见娱乐城的客人渐渐多起来,这才一瘸一拐地离开。 6 两天后,有股冷空气南下,天地间忽然有了寒意。 陈中和到拘留所给女儿送了几件衣服,回来的路上,正好碰见南柯道。 南柯道递给他一支烟,问:“老陈,你女儿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进展?” “暂时还没什么进展,不过——”陈中和把烟点燃抽了一口,说,“我昨天去‘好再来’那个赌场打听过了,米奇果然是那里的常客。只不过,他以前一直都是小赌,但从两年前开始,就突然变得阔绰起来,赌注下得很大。这一两年,他在赌场至少已经输掉了四五十万。” “四五十万?”南柯道吃了一惊,“他一个打工仔,哪来那么多钱?” 陈中和皱皱眉头,吐着烟圈说:“这也正是我感到奇怪的。”沉默一会,他忽然话锋一转,瞧着南柯道问,“假如你有五十万,你会干什么?” “如果我有五十万,我肯定不会像他那么傻,拿到赌场去输掉。”南柯道脸上现出忧郁的表情,“如果我有五十万,我就到乡下买一间房子,住在一个清静的地方,衣食无忧,无人打扰,然后,我就可以静下心来,写一些自己想写的作品。” “你想写的作品?” “是的,我是搞纯文学出身的,以前还在《人民文学》发表过小说。我始终认为,只有纯文学,才是纯粹的文学,才是高雅的文学,才是能够历久弥新久远流传的文学,只有写这样的作品的作家,才是真正的作家。但写这样的小说稿费很低,根本养不活自己,所以我只好改写那些能卖个好价钱的通俗小说,说白了,就是快餐小说,就是今天读了明天就忘的小说。我的梦想是等我写推理小说赚到些钱,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之后,就一心一意地去写那些我想写的文字,写那些能让我的名字载入文学史册的真正的小说。” 陈中和不由肃然起敬,说:“原来你还有这样高远的理想。” 两人蹲在街边抽了一会儿烟,陈中和又说:“我总觉得帝豪娱乐城那间男宾更衣室有什么地方不劲,还想再去瞧瞧。你去不去?” 南柯道把手里的烟屁股往地上一丢,说:“去,当然去,我还指望把您这事写成一篇小说挣点稿费呢,不去怎么成呢。” 两人叫了一辆出租车,再次来到帝豪娱乐城。天色将晚,娱乐城的大门刚刚打开。陈中和却并不进去,只站在门口估计了一下男宾更衣室的方位,就拖着一条瘸腿,沿着娱乐城的外墙向后绕行过去。 两人来到娱乐城后侧更衣室的墙外。 陈中和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堵墙看上去并无特别,墙面贴着金色的瓷砖,高一点的地方,挂着一台空调外机,墙上有一个小洞,一粗一细的两根管子从洞里穿过,连结着空调外机与室内主机。 墙外是高高的青阳山,山坡上种着大片桔树,树上挂满金色的桔子,看上去像个果园。墙下因为久无人迹,长满了杂草灌木。陈中和正在墙下徘徊,忽见一个老头,挑着一担刚刚摘下的桔子,颤悠悠行过来。陈中和见他挑得吃力,急忙闪到一边,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老头经过他身边时,见他总盯着墙上的空调机看,就问:“怎么,这空调又坏了呀?” 陈中和一怔,问:“老人家,这话怎讲?” 老头索性放下担子,歇口气说:“这山上的果园是我承包的,我就住在果园中的小凉棚里,经常看见有人拿着一把小木梯来修空调。有一次我还跟那修理师傅照过面,我问他又修空调啊,他却不理我。我心里想,这是什么破空调啊,老是要人来修,还不如换一个算了。” 陈中和一愣,抬头看看那空调机,忽然想到了什么,忙说:“老人家,耽误您一会儿工夫,请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里面问问是谁修的空调。”他拖着一条瘸腿,刚走两步,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低头一看,原来是踩到了松脱的鞋带。急忙弯下腿,用一只手重新系好鞋带,然后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娱乐城大门走去。 进了娱乐城,找到维修部的主管,问他男宾更衣室外的那台空调机经常坏么? 主管说没有呀,装上去好几年了,从来没坏过。 陈中和心头一跳,忙向主管借了一把铝合金梯子,回到更衣室墙外,将梯子架在墙边,一瘸一拐爬上去,一看那空调机,并无异常。 再仔细一观察,却发现墙壁上那个供空调管通过的洞口挖得有点大,空调管通过之后,还留有鸡蛋大的空隙。 陈中和用手一摸,墙洞里十分干净,并无灰尘,而且洞壁留有刮痕,好像是经常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进钻出,带走了灰尘,而且那东西还异常坚硬,所以能在洞壁留下清晰的刮痕。 就在这时,他腰间的手机似乎震动了一下,打开看了,自语道:“是条语音信息。”放到耳边听了一下,又说,“是天气预报。” 他喘着气,从梯子上走下来,问那老头:“老人家,你说你曾和那个空调修理工照过面,那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老头说:“应该记得的。” 陈中和掏出熊焱的照片,问:“老人家,你好好看看,那个人,是不是照片上的这个人?” 老头看了照片,又瞄了一旁的南柯道一眼,说:“就是他,我记得,就是他。” 陈中和忽然兴奋起来,掏出手机给刑侦大队的一位旧同事打了个电话,请他查一查在那桩系列入室盗窃案中,所有遭窃的事主,家里被盗前几个月之内,是不是曾经到帝豪娱乐城去过。 不大一会,对方回电说,不错,所有被盗事主,大约在事发前一两个月时间内,都去过帝豪娱乐城。 7 陈中和挂了电话,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南柯道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他:“老陈,你怎么了?” 陈中和突然用一只脚从地上跳起来,哈哈笑道:“小金,我终于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我不但调查清楚我女儿是无辜的,而且还顺便把最近发生的让警方头痛的系列入室盗窃案也给破了。哈哈!” 南柯道一愣:“啊?真的?” 陈中和说:“还记得那天小赵给我们讲的米奇被人误会偷钥匙的事吗?其实别人并没有误会他,他确实就是个专偷客人钥匙的贼。他偷偷配好了更衣室所有储物柜的钥匙,如果看到哪个客人看上去特别有钱,就趁这个客人不在的时候,打开储物柜,偷走其裤腰带上的钥匙,然后交给在墙外接应的同伙,让同伙去找配钥匙的地摊师傅,将客人钥匙串上所有的钥匙都复制一把。因为客人一进娱乐城,多则玩通宵,最少也要玩上几个小时,所以他们可以从容不迫地做这件事,只要在客人出来换衣服之前,将钥匙放回去就成。” 南柯道摇头说:“不对呀,男宾更衣室的外墙上根本没有窗户,米奇怎么能在更衣室里将钥匙递出来呢?” 陈中和说:“墙上没有窗户,却有一个用来装空调管的洞,而且这个洞还挖得有点大,除了可以装上那两根空调管子,正好还有些缝隙可容一串钥匙通过。这个在墙外接应他的同伙,就是熊焱。他们一直用QQ联络,熊焱从来没有到娱乐城来找过米奇,所以娱乐城的人并不认识他。当米奇物色到下手对象,偷到钥匙之后,就在QQ上通知熊焱来取。熊焱便带着梯子,到那空调管洞里取钥匙。当钥匙的主人离去时,米奇又偷偷拍下他的照片,发给熊焱,叫他想办法在娱乐城门口跟踪这个人,最终找到他的住址。” 南柯道渐渐明白过来,说:“然后他们就用复制的钥匙,去偷窃跟踪到的这个人,是不是?” 陈中和点点头说:“大致情形应该是这样。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会耐心地等上一两个月才动手。因为复制有屋主的所有钥匙,加上作案时又戴上了手套,并在鞋子外面包上胶袋,只要化装成送煤气、送水工什么的骗过小区保安,进入到屋主家之后,就如入无人之境,毫无阻碍,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南柯道问:“但是那个俞东升的钥匙,又是怎么回事呢?” 陈中和说:“那纯属他们作案过程中的一次意外事件。米奇没料到俞东升会这么快出来,偷去给熊焱复制的钥匙没来得及还回去,好在俞东升当时并未察觉,等他再回娱乐城找麻烦的时候,米奇早将钥匙放回原处。看上去钥匙并不是被偷了,而是俞东升自己不小心落在了储物柜里。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如果再去偷俞东升的家,一定会引人怀疑,所以俞东升才因此躲过一劫。正是这一个细节,将我的注意力引到了钥匙上来。我当时就将米奇跟那桩神秘的系列入室盗窃案联系起来了。只是我实在想不出米奇是怎样在封闭的更衣室里快速地将偷到的钥匙传递出去的,直到我刚才看到那个空调管洞,才豁然明白。” 南柯道顺着他的思路说:“他们本以为墙壁外面是人迹罕至的青阳山,他们的勾当绝不会被人发现,却没料到正好被看管桔园的老人撞见。老人以为熊焱是修空调的,也就没有多管闲事。”他想了一下,又不解地问,“那么,米奇的死,又是怎么回事呢?” 陈中和说:“近两年时间来,他们用这种方法,一共盗窃财物近百万元,两人平分,正好各得五十万,这正是米奇在赌场里输掉的数目。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两人间有了矛盾,使得熊焱对米奇起了杀心。但是如果直接杀死米奇,一定会引起警方怀疑,最后很可能引火上身,使他们联手盗窃的事东窗事发。最后,他想出一计,既可以除掉米奇,又可以报复曾向他提出分手的我的女儿。 “在那天晚上,他先将米奇骗至农林路附近,用迷药将他迷晕,自己再穿上与他同样的衣服,戴上口罩去打劫我女儿,然后又对她耍流氓,再故意将匕首掉落地上。当我女儿捡起匕首反抗之时,他就迎着匕首扑上去,让匕首刺中他胸前隐藏的血浆袋,假装被刺身亡。发生这样的事,我女儿要么打电话报警自首,要么逃逸。而他早就将我女儿手机踩烂,如果我女儿要报警,就得去另一条街上打公共电话。总之不管我女儿选择哪一条,都会要离开现场。等我女儿一走开,他立即从地上跳起,找到藏在附近的米奇,将匕首印上米奇的指纹,再重重将他刺死,然后把那个怪异的口罩戴到他脸上,将抢劫到的钱也塞进他的口袋,再将米奇的尸体放到他自己被‘刺死’的地方。当然,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十个手指头都粘上了透明胶布,绝不会留下指纹。他跟米奇一直是用QQ联络的,再将米奇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删除,就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了。因为他与米奇身形相近,我女儿在惊慌之中又看得不是很真切,所以绝对不会发现自己‘刺死’的劫匪,跟第二天在大街上发现的尸体,不是同一个人。就算警方调查,也是我女儿自卫杀人,正当防卫,算不上什么大案子,很快就会处理完毕。熊焱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但却疏忽大意忘记了一点。” 南柯道问:“哪一点?” 陈中和说:“他忘了把匕首的刀鞘放到米奇身上。你想,那么锋利的匕首,携带时绝不可能将刀锋裸露在外,那样很容易伤到自己,一定在外面套有一个刀鞘。但警方并没有从米奇身上找到刀鞘,正是这一点,使我怀疑打劫我女儿、被我女儿‘刺死’的人,并不是最后死在大街上的米奇。” 南柯道钦佩地点点头,说:“果然不愧是干过刑警的人,眼光就是比一般人厉害。” 8 陈中和用手机拨通了刑侦大队长大队长范泽天的电话:“范队,我已经查清楚了,我女儿是被人谄害的,她是无辜的。还有,那桩让你头痛的系列入室盗窃案,我也顺便帮你破了,你小子这回可要立大功了。晚上这顿饭,你可得请我。什么,凶手是谁?窃贼是谁?这可说来话长了,我和南柯道在帝豪娱乐城后面的山坡上等你,你赶紧带一队人过来,我们带你去抓人。” 南柯道狐疑地看着他:“老陈,熊焱那家伙不是失踪了吗?难道你找到了他的藏身之所?” 陈中和淡然一笑,没有回答,只给他和那老头各递了一支烟。 三人坐在地上,一边抽烟,一边等着。 一支烟刚抽完,就听得一阵警笛鸣叫,范泽天带着十几号人一阵风似的赶了过来,看见陈中和就问:“老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把那盗窃案给破了?” 陈中和就把自己这几天调查所掌握的证据和刚才的推理跟他说了,范泽天当即拔出手枪:“老陈,快,带我们去抓人!” 陈中和气定神闲地朝南柯道一努嘴:“杀人凶手,入室盗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是别人,正是这位作家南柯道先生。” 南柯道神情一变,跳起来道:“老陈,别开玩笑,凶手不是熊焱么,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陈中和就笑了,说:“世上根本就没有熊焱这个人。那照片,是我从我女儿相册里随便拿的她一个已经出国的同学的照片。我女儿根本没谈过男朋友,那照片只是我拿来麻痹你的道具。其实从你作为目击证人站出来指证我女儿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为什么?” “首先,我去你向警方作证时说的那个你在看见我女儿跑过和米奇尸体时所站立的位置查看过,从那个位置到米奇横尸的地点,中间有一个垃圾站。如果是在白天,垃圾站外视野开阔,从你所说的那个位置,的确可以看见米奇躺倒的地方。但是那个垃圾站外面,每天晚上九点至凌晨五点之间,都停着一排垃圾车,正好可以挡住视线,所以案发时的午夜时分,根本不可能从你所说的那个地点看到米奇的尸体。其二,你说你不认识死者米奇。米奇手机里保存QQ聊天记录的文件夹虽然被删,但我请公安局的电脑技术员查过,米奇在手机上一共登录过两个QQ号码,其中一个QQ里,只有一个好友,很显然,米奇申请这个QQ号是专门用来跟这个人联络的。再通过该好友的IP,查到他在电信部门注册的精确地址,正是城东二巷17号,你的住址。就是这两个原因,使我感觉到你在这个案子中扮演的角色,绝对不是一个旁观者那么简单。” “于是你就决定从我身上查起?” “是的,为了不打草惊蛇,我虚构了熊焱这个人物。但是我的出现,还是引起了你的警觉,你提议要跟我一起查案,就是为了监视我吧?今天在大街上‘碰见’我,也是你有心为之,目的就是为了打探情况,看我到底查到了什么程度。其实那个在墙外接应米奇、拿着复制的钥匙入室盗窃的人,就是你。” “你胡说。这位老人家可以作证,他看见的那个‘修空调’的人,是别人,而不是我。” 陈中和忽然冷笑起来:“有时候,证言也不一定可靠。”他拿出手机,按下录音播放键,只听里面传出南柯道与那老者对话的声音: “老人家,你好啊!” “哎,你、你不就是那个修空调的吗?” “嘘,老人家,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等下那个瘸子出来,如果拿出一张照片问你,你看到的那个修空调的人,是不是照片上的那个人?你就说是的。这一百块钱,您拿去买包烟抽吧……” 南柯道脸色大变:“你、你是怎么录到的?” 陈中和道:“当这位老人家出现后,跟我谈起修空调的事时,我发现你的举止忽然变得有些不正常,远远地站在一边,背对着我们,扭头去看天上的流云。这给我的感觉,好像是你不敢跟这位老人家照面。为什么你会怕跟这位老人家照面呢?难道是怕他认出你么?于是我就多留了一下心眼,刚才进去搬梯子时,假装系鞋带,把手机的录音功能调出来,将手机悄悄放在草丛中。后来我假装收听语音信息,听完了这段录音,心里就全明白了。” “那我为什么要杀米奇呢?” “我想原因其实很简单。你的野心并不大,捞够五十万,就想收手,然后去隐居写作,但米奇是个赌徒,他分得的几十万早就输光了。一个想见好就收,就此罢手,一个输红了眼,还想接着用这种方式合作捞钱。你是一个头脑冷静的人,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知道继续干下去,总有一天会留下蛛丝马迹被警方逮到。但米奇威胁你说如果你不继续干下去,他就去向警方自首,反正自己输得成了穷光蛋,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你不想再次被米奇拖下水,于是就对他动了杀机。为了不引火上身,你想出了这招嫁祸于人的妙招,将杀人罪名全部推到了一个深夜下班的单纯少女身上。你本以为她‘杀’人之后,会打公共电话报警自首,因为她是自卫杀人,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但却没有料到这小姑娘胆子小,‘杀’了人后竟吓得不敢出声。警方找不到凶手,肯定会围绕米奇展开重点调查,查来查去说不定会查出米奇干过的事,你自然也会被牵扯进来。所以你最后只好现身,以目击者的身份,向警方提供线索,将警方的目光引到我女儿身上。当然,你本可以采取匿名的方式,打电话向警方提供线索,但你知道警方对这种以匿名方式提供的、来源不可靠的线索的重视程度,远远比不上对实名实姓举报者提供的线索的重视程度,所以最后你只好冒险现身……” 南柯道睁大了眼睛:“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那你刚刚为什么还说杀人凶手是熊焱,为什么不直接揭穿我?” 陈中和抚摸着自己的一只空袖管说:“当时警方未至,我如果当场揭穿你,你狗急跳墙,反戈一击,怎么办?我一个断手瘸腿的残废,怎么会是你的对手?” “所以你就骗我说杀人凶手是熊焱,让我以为自己计谋得逞,先将我稳住,再打电话叫来警察,这样我就只有束手就擒的分了,是不是?” 陈中和咧嘴一笑:“这一次,你猜对了,我正是这样想的。” “你这死瘸子,真阴险!”南柯道突然暴跳起来,挥动拳头,朝他冲过去。 范泽天早已按捺不住,上前一个扫蹚腿,将他放倒在地,喀嚓一声,一副锃亮的手铐就铐到了他手腕上。 (第二季完,请看第三季)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