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 书香门第【延至壹生】整理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图书名称:薛定谔之猫1-4 作者:中雨 内容简介   量子力学理论里有个很著名的理想实验:“薛定谔的猫”。假设将猫放在一个不透明的盒子里,盒子里有个能触动毒气释放的原子核,原子核有可能发生裂变,导致猫被毒死。于是再次打开盒子后只可能有两个结果:活猫,或死猫。可量子理论的解释是:如果我们不打开盒子,那里面的猫就会出现第三种状态,那就是在死与活之间的叠加状态。本故事的创意来自于薛定谔之猫实验。越狱的战俘与追捕的狱警无意中进入了一个如实验中的盒子里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所有生物都处于一种生与死的叠加状态。于是便有了三种完全不同的平行世界:一个是死世界;一个是活世界;第三个就是亦死亦活的叠加世界。在这个奇怪的空间中,不同时间、不同世界里不同的“我”逐渐重合…… 作者介绍   中雨,正宗70后,相对论的虔诚信徒。痴迷于量子力学与平行宇宙,坚信在已知空间之外存在着平行世界。祖辈流传的一个莫须有的故事,勾起了他挖掘真相的欲望。   薛定谔之猫1   第一章 雷子:逃出战俘营   我以为我活不过三十岁的。   当我被日军抓获,送到远山战俘营的时候,我才二十六岁,日军一贯处理中国战俘的方式都是直接枪毙或者送去当苦力,活活地折磨死。而像我这种被送到战俘营的确实不多。或者,真被枪毙了,对我来说也好,起码不用到战俘营来受罪,也不用在不久以后,经历那一场让人失魂发狂的故事。   其实逃亡并不是我们的初衷,关在远山,就算放你出去,可要用双腿走出远山山脉,基本上也是不现实的。也许是天意吧,我们竟然真的逃出来了,而且冲进了远山的深处,这就意味着,接下来我们自己也无法知道即将要面对什么,将要去哪里;也意味着,鬼子要再抓到我们,基本上很难了。   我们八个人,高一脚低一脚地在树林里急急地行走,完全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吴球边走边骂:“狗日的,早知道跑出来是这么个情况,我宁愿继续在远山蹲着,起码这一会儿已经吃了口牢饭,倒在那破木板上睡觉了!”   四哥扭头看吴球一眼:“吴球啊,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大鸟也跟着四哥起哄:“就是,你回去就说是为了劝我们回战俘营,才跟着跑出来的,弄不好还可以弄个狗汉奸当当。”   吴球冲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老子就算死,也不会跟那些狗日的伪军一般地活着!”   四哥说:“你自己知道就好。”   我和死老头一直默默地走在最后,死老头是杀过大东亚共荣圈的啥政府官员给送到远山来的,据说杀了还不止一个,但最后不知道怎么没直接被地方上的伪满政府毙掉。死老头在监房时就是很喜欢唠叨的一个人,当然,他发言,总是会被兄弟几个反驳。我却偶尔附和他一下,毕竟是老江湖,他的很多想法与见解,都一次次用结果证明了确实有他的可圈可点之处。   爱唠叨的死老头这一会儿又说话了:“雷子,你有没有觉得这片林子有啥不对?”   “还好啊!只是要多久才能走出去倒是个问题。”我头也不回地答道。   死老头“嗯”了一声,便没说话了。振振却扭过头来说道:“雷子,你说我们从跑出来到现在已经多久了?”振振是在淞沪会战被俘的,和吴球一样。也就是因为见识过了那如绞肉般的淞沪战场,所以从海波哥策划这次逃亡开始,他就义无反顾。   我看看天,说:“怎么着都应该走了有七八个小时了吧?”   死老头在后面又吭声了:“就是啊!雷子,我们跑出来时应该是上午十点吧?我也估摸着这出来起码快有十个小时了,可这天咋就暗不下来呢?”   海波哥便说话了:“难道你们还想快点儿天黑,蹦出啥野物来生吞了你们?”   振振耸耸肩,说:“咱只是觉得这样走啊走的,没个时间,没个目的,心里面没底儿。”   “没底儿你就别出来啊!”四哥扭过头来骂道。四哥是在南京被俘的,据说以前是个营长,当时死守着南京城里没跑的基本上全死光了,四哥说他的弟兄们没有一个不是战死的,就剩他活得窝囊被炸晕了,醒来后发现到了鬼子手里,便对着鬼子破口大骂。小鬼子也是群男人,也有血性。可能是觉得四哥是条汉子吧,便给扔到远山来了。用四哥的话说是:“死就死球!不死就总要被我出了这鬼地方。”于是,他和海波哥两个老东北,天天蹲在角落里算计,也就有了咱今天上午那一场来。   振振被四哥抢白一顿,便不吱声了,低着头继续跟着大家往前走。   前面的吴球又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这狗日的林子,树也多,草也多,可一个兔子啥的都没有,难不成都修炼去当了妖精?”   大鸟总是喜欢跟着起哄的,这一会儿又附和道:“就是啊!球哥,饿得慌哦!”   吴球回头白了大鸟一眼:“老子饿得急了,把你小子给弄死吃了行不?”   大鸟嘿嘿笑:“球哥,别拿我寻开心啊!真要弄死吃一个,我看哑巴倒合适。”   哑巴走在中间,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低着头继续走着,手里还握着上午从伪军看守的枪上卸下来的刺刀。没人知道哑巴是在哪个战场上被俘的,也没人知道他在远山战俘营待了多久,这个大个子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表情。   死老头又在我背后说话了,不过这次声音比较小,凑到了我耳边,那股老人才有的口气都吹到了我鼻孔里:“雷子!你真没发现啥吗?”   见死老头表情严肃,我便停下步来,扭头也小声地说道:“老鬼,有啥直接说呗!”   死老头嘿嘿笑道:“刚进林子时,树上还有些鸟啊啥的,地上也有些老鼠,可现在这几个小时,好像没看见啥活物。”   我听了死老头这话,心里还真咯噔了一下。确实,好像是有些时间没看见什么活物跑动了。   走在前面的四哥估计是听到了我们的话,扭过头来冲我们嚷道:“你俩在后面又磨蹭啥?说好要逃出来时都是发了誓的,谁敢回头就弄死谁,现在都少玩小心眼儿!”   大鸟便也跟着起哄了:“咋了咋了?有谁又想去小日本那儿立功了不成?要立功的我帮你们直接执行掉就是了。”   死老头对前面站住的几位嘿嘿地笑着说道:“没聊啥啊!就是说肚子饿得有点儿走不动,我这老身板和你们没法比的。”   海波哥便说话了:“老鬼,熬不住也得熬一会儿,天黑前有多远就尽量走多远。有我海波在,你坚持不住了,也绝对不会丢下你,你放心好了。”   吴球跟着人模狗样地点点头:“就是!只要有我和四哥、海波哥在,就绝对不会让咱任何一个战友在这林子里掉下队的。”吴球在四号房里时,就总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俨然除了四哥和海波哥外自己是号房里的第三号人物。只是可惜,就他那副讨好狗日的伪军看守时的模样,让我们始终不齿。   海波哥看看天说:“唉!确实这天怎么就是暗不下来呢?在战俘营里觉得日子难过,一天过得慢,现在出来了,这日子怎么还是这么难熬呢?”   四哥拍拍他肩膀:“少想这么多了,现在小鬼子如果追得紧的话,还能逮到咱,趁着天还没黑,继续赶路吧。”   海波哥“嗯”了一声,扭头往前走,边走边大声对大家说道:“都坚持下,熬完这一程,兄弟们都好过了。”   众人便都沉默下来,继续埋头往前面迈着步子。   走在我和死老头前面的哑巴却停住了,头扭到一边,不知道在看啥,然后突然一个大跨步,往旁边一棵大树跑了过去。   哥几个就喊上了:“哑巴,你要干吗?”   哑巴没理我们,直蹬蹬地跑到树后面,一手伸进去,一把提了一只兔子出来。   我和大家一样,先是一乐,寻思着总算可以填下肚子了,可接下来看到的,却让我们头皮一麻——那居然是一只很强壮的死兔子,并且脖子位置还留着被撕咬的伤口。   振振瞪大眼睛说道:“不会是被狼什么咬死的吧?”   大鸟吞了一口口水:“被狼咬死的都还算了,不要是老虎啥的。”   哑巴站在那儿没动,一只手提着兔子,另外一只手探到兔子的肚皮上摸了摸,然后望向我,摇摇头。   我说:“咋了?哑巴。”   哑巴提着兔子走到我身边,指指兔子,示意要我摸一下。   大伙也满脸疑惑地围了过来,都伸手去探兔子的肚皮。吴球便说:“没啥啊!已经死翘了的一只兔子啊!咱捡了哪个野物的便宜。”   海波哥却摇头了,问哑巴:“你是不是想说这兔子身上还是温的?”   哑巴狠狠地点点头。吴球便骂道:“温的就温的,林子里的野物没见过咱这么多人,咬死了兔子就被我们这些活人给吓跑了,正常啊!”   大鸟附和道:“就是!少弄得这么一惊一乍的,真是老虎,我们这么多人,那畜生也不敢过来的。”   四哥阴沉着脸:“都少为这破事说了。”说完四哥抬头看看天:“这一时半会儿也暗不下来,干脆现在就生点儿火,都先填下肚子。”   我冲四哥笑笑说:“四哥,生火还是算了,大家凑合点儿先吃点儿生肉吧,后面小鬼子是不是还在追?现在咱还没底。”   四哥看了我一眼,一扭头冲海波哥说:“雷子说的也是,反正进到这林子不是来观光的,直接撕了一人咬上几口得了,能填饱肚子就行了。”说完拍拍我肩膀,冲我点点头。   吴球却已经一把从哑巴手里把兔子抢了过去,说:“得!生吃就生吃,听说那老毛子吃牛肉还都生嚼呢,咱也来时髦一把!”说完吴球把兔子一条腿踩住,狠狠地一扯,把兔子撕了开来。大鸟也上前帮手,七手八脚地把这兔子扯成了碎片。吴球递了两块后腿的肉给四哥、海波。自己也留了一块好肉,然后给大鸟、振振、我一人分了一片,剩下点儿碎的脖子、内脏啥的,朝着哑巴和死老头扔了过去。   死老头望着那截血肉模糊的兔脖子吞了口口水,然后再一看大鸟和吴球已经捧着啃上了,便叹口气,捡着那截脖子,正要张嘴咬下去。一只大手就搭上了死老头的肩膀,海波哥把手里的后腿递了过去:“老鬼,咱换换吧!把你这老骨头饿死了,咱对不起出来时对你们的承诺。”   死老头感激地看了眼海波哥,迟疑了一下,接过了海波哥的恩惠。   哑巴无声无息地,一屁股坐到地上那堆杂碎前,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块大石头来,冲着那兔头就捶了下去,然后双手捧着,大口地吃上了里面的玩意儿。我们几个见那阵仗,便都有点儿犯恶心,瞅着自己手里的玩意儿也恶心起来。哑巴却像没事人一样,好像吃糊糊一般吸啊咬着吃完那兔头,然后一伸手,抓了一把不知道是兔心还是啥的,便往嘴里塞。   我忙扭过头去不敢看,心一横,继续啃手里的那带着骨头皮毛的肉。   大家都沉默下来,或站着或蹲在地上啃手里的玩意儿。冷不丁地,振振说道:“不对啊!”   吴球说:“又啥啊?给你吃了就不对了?”   振振白了吴球一眼,对海波哥说道:“哥,这兔子咋没血啊?”   死老头便跟着说道:“我开始就想说的,撕这兔子时就没滴下血来,整个一肉铺上的死猪肉一般干干净净的。”   海波哥点点头,扭头望向四哥:“四哥,好像是有点儿蹊跷哦。”   四哥便又皱了眉,冲海波哥点了下头,然后扭头对着振振和死老头骂道:“有血没血吃了就吃了,想这些东西干吗?吃饱了继续赶路才是咱要考虑的,林子里古怪的东西多,只喝血不吃肉的动物又不是没。咋了?被小鬼子的牢饭喂得都富贵了,不知道自己是啥种了?快点儿啃完,我裤兜里还有上午在那小鬼子尸体上掏出的几根烟,啃完再吹完这几根烟,继续往前面赶!”   见四哥发火,大伙便都不说话了,埋头像几只野兽一般,继续啃这一点点肉。哑巴双手一把抄起那些杂碎,呼噜呼噜地吞上了。吴球骂道:“这孙子,兔大粪估计也给吃下肚不少。”   大伙便呵呵地笑,哑巴满嘴的脏水,抬起头来,冲着我们也微微地笑笑。死老头又在我背后细声细气地说道:“雷子,看到没!真的没活物,这兔子也是死的啊!”   我白了死老头一眼,没有吭声。四哥的话虽然有些粗,但还是在理:咱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么多想法,能多跑出一点儿,就安全一点儿,距离我们带着自由身重新回到外面的世界,又近了一步。   依然是那么没有目的地往前走着,这次哑巴走在最后,四哥和海波哥走在最前面,我和死老头走在哑巴前面。哑巴时不时地甩开膀子,把手里的刺刀往旁边的树上甩上一刀,似乎他除了和我们一样的劳累外,还有多余的精力需要发泄掉一般。   就这么没有时间感地埋着头走了很久,天依然没有暗下来的迹象。海波哥和四哥在前面小声地说话,然后扭过头来问道:“你们有没有闻到啥味儿啊?”   吴球便也站住,说:“是啊!我还以为是我身上的味儿,你们几个闻到些啥没?”   振振摇摇头,我和死老头被他们一说,便也觉得空气中似乎有那么一丝丝的腐味。大鸟说道:“你们还别说,是有股子味儿啊。”   海波哥说:“而且好像这味儿就在我们前面。”   我扭头看了看哑巴,哑巴也正看着我,眼神中好像想要表达些什么一般。我便对海波哥说道:“前面可能有湖啊什么的吧?树叶什么的积在里面的味儿吧?”   海波听了,想了一下,又扭头看四哥。四哥把手一挥:“行了行了!继续走就是了!雷子分析得在理,走到前面就知道了。正好渴得很,走了一天都没喝水,刚吃了那些生肉,火气也上来了,快赶到前面好好地喝口水去。”   振振嘀咕道:“老子还要洗个澡,游一会儿去,洗掉这一身的晦气,叫啥来着,洗掉晦气赶小鬼,快快活活好过年。”   那股子腐味儿便越来越浓了,闻得久了,却似乎觉得是股清新的气味儿般。就像以前在兵营的乌烟瘴气里过久了,偶尔闻到臭水沟里的味儿,便产生一种家乡田埂的味道的错觉。振振又说话了:“雷子!你走出这林子后,第一个要做的事是啥?”   “还能有啥?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啊!”我没好气地说道。   “这个是肯定的,我是说最想做的事情,比如说找个女人啊、喝顿小酒什么的?”振振不依不饶。   吴球插嘴道:“肯定是女人啊!你以为都像你,就惦记着喝酒吃肉。”   振振白了吴球一眼:“谁问你了,你就一动物,雷子,你说说。”   我淡淡笑了笑:“说句实话,我最想做的事是去我妈坟上看看。”我老家在苏州,淞沪会战时整个小镇一夜之间被小日本的飞机炸成了废墟。老娘有没有坟,说实话,都够戗!   振振便瞪眼说:“得!少在这里扮高人了,我就不信你这么孝顺。”   死老头骂道:“振振,你以为都像你?”   振振嘿嘿笑了:“行了行了!你们都是圣人。”说完搭着大鸟的肩膀:“大鸟兄弟啊!他们都是圣人,咱出去第一个事就是你陪我喝酒,我陪你玩女人。痛快了后咱还是找机会杀几个小日本去。”   大鸟也嘿嘿地笑了:“行!咱不和他们这些圣人混。”   正说到这里,前面海波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嘿!雷子!真的有个湖啊!”说完他和四哥大踏步地跑了上去。   大家都很是欣喜,跟着他俩稀稀拉拉地往前跑着。振振边跑边脱着战俘营发的那件长袖单衣,喊道:“看我浪里白条发狠来了!”   一席人疯跑了一两百米,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大概有三四百平米的小池塘显现在我们眼前。池塘周围漂浮着树叶,中间的水很是清澈,在那里闪啊闪的,而那股腐味儿也格外地浓厚。   掩不住心中的喜悦,我们都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上,将头伸进去大口地喝水。振振直接跳了进去,往前面胡乱跑了几步,便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然后在我们前方七八米远的地方探出头来,狠狠地打了个嗝,哈哈笑道:“奶奶的,我还真以为不见底呢,这中间也就到脖子的高度。”   大家便都对着他笑,大鸟和吴球也脱了衣裤,往水里游了去。出来这么久,虽然大家都看上去一脸的无畏,但骨子里始终还是提心吊胆的。看到这洼小水塘,似乎找到了一些自由的感觉。我们剩下的几个都喝了个痛快,在那水潭边往地上一躺,感觉很舒服。就哑巴一个人,只喝了几口水,便提着那柄刺刀,到水潭周围四处巡视去了。   在里面游着的三位,像孩子一样打起了水仗,大声地笑着喊着。四哥便冲着他们发话了:“都很快活吧!小心快活死啊!声音还大点儿呗,怕鬼子找不到你们几个吧?”   海波哥微微笑,望着水里的三位,拍拍四哥的肩膀。“让他们乐呵下吧。”然后冲振振他们说,“声音小一点儿就是了,快活完咱还要继续亡命去。”   大鸟他们仨扭头冲海波哥、四哥傻乎乎地笑笑,在水里站了起来,水深还真只到脖子。振振对着大鸟说:“嘿!这下面是什么玩意儿,踩着软软的,也不像泥,泥比这要滑多了。”   吴球乐呵呵地说:“像大便对吧!来!哥给你摸一把出来糊你嘴。”说完蹲了下去,估计是真摸泥去了。   接下来“哗”的一声,吴球头从水里伸了出来,一张脸变得雪白,往我们躺着的草地上发了狂地跑了过来,大鸟和振振不明就里,但也下意识地跟着往岸边跑了上来。我们几个见他这副模样,也都站起来。只见吴球嘴巴哆嗦起来:“下……下……下面有个人……”   四哥瞪眼了:“球啊!在这胡说吓人,小心我和你海波哥抽你哦!”   吴球的脸还是雪白,大口地喘气,半晌才似乎缓过神来:“哥!我刚摸到水下面,好像摸到了一只手,真的!”   四哥“啪”的一个嘴巴抽了上去:“球啊,再胡说弄得大家人心惶惶的,别怪哥我动手哦!”   吴球抬起手来,手哆嗦着的,指着水潭里面,哭丧着脸:“哥,再叫个人下去摸一下吧,我不知道是不是我今儿一天都太紧张了,哥!真的是一只手。”   海波哥便扭头对着大鸟和振振说:“你俩去吴球刚才站的地方摸摸,吴球这孙子自己吓自己,给他摸条鱼什么的上来让他压压惊。”   大鸟和振振刚被吴球吓了一跳,这一会儿便又在笑了,说:“行!球啊!哥俩给你下去摸个女人上来,全裸的哦!”   说完两个便往水里走去,走了有七八米远吧,还没到吴球刚才站的地儿,两个便往水里探了下去。那种小水潭因为树叶多,在水里睁开眼反正也看不到什么,只能用手去探。   我们虽然对吴球说的话半信半疑,但那一会儿见振振和大鸟探了下去,还是有点儿紧张。谁知道两人探下去后也没多久,“哗啦啦”地两人都跳出了水面向我们跑来。大鸟还一甩手,扔了个物件到岸上来。   两人冲回到岸上,脸也都白了。我和死老头忙上前,拍拍他们的背,说:“别急,别急,有啥慢慢说。”   振振先说话了:“我……我应该是摸到了……摸到了人的脑袋。”   大鸟的嘴巴还在抖,啥都说不出,只知道一只手抓着我,另一只手指着地上他扔上来的东西。我们扭头一看,都没了声响,只见地上被大鸟甩上来的东西,竟然是一只黄色的胶鞋,上面粘着的黏黏糊糊的泛白的东西,似乎真是腐烂的人肉。   海波哥第一个忍不住弯腰“哇哇”地吐了起来。接着是我和大鸟、吴球、振振。死老头头朝下“咕咕”地干呕了几下,一脸的难受。就四哥和哑巴还站在那儿。明显地看得出四哥喉咙翻了翻,然后铁青着脸又吞了下去。哑巴往旁边走了一步,盯着那双军鞋,瞪着眼睛,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大家吐了一些看上去很恶心的兔肉出来后,便都像被放了气的轮胎,一个个扶着旁边的树喘着气。振振骂道:“奶奶的,老子起码喝了两斤这水,太恶心了!”   海波哥也开始骂娘:“这丫的,是啥屁人死在这里面了,而且不浮在上面好让咱有个心理准备!”   吴球苦笑道:“半辈子下来,还真给喝了口人肉汤来,真把我给恶心坏了。”   四哥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神色,看着我们折腾完了,说道:“都吐开心了吧!该要喝的还是要去喝几口,要不晚点儿再想喝水不知道又要多远。”   我们面面相觑,都愣在那儿。半晌,海波哥骂道:“已经一身晦气了,也不在乎这点了!”说完真走到那水潭边,象征性地又喝了两口。我们互相看了看,也都咬牙,跟着去喝了点儿。   死老头站在后面,他没吐出啥,便也没去喝水。他盯着水看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这恐怕就叫死水吧,以前我们那一个传教的老毛子说过这种水,里面有啥玩意儿比较重,啥扔进去都沉到底,浮不上来。”   吴球便问道:“啥玩意儿比较重啊?不会有毒吧?”   “有毒也给喝了,要死咱就死翘这里死成一排,反正从出来当兵扛枪开始就准备着死在战场,不差这么个不同的死法!”振振骂道。   哑巴反正还是那么没任何声响地,直溜溜地走到地上那只鞋面前,捡了起来,对着自己的脚比画了一下,然后脱了衣裤,下了水。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大个子下水,往前走了去。然后他一猫腰,往水下面摸了去。半晌,他抱了团东西起来,依稀是个已经腐烂的人形,身上穿的是套伪军的制服。四肢啥的只能通过衣裤来分辨,头上的面目勉强能分个大概,都泡得白得吓人。   哑巴面无表情地把这尸体抱了上来。我们心里已经对这一场恐怖有了准备,便也没之前那么乍惊的狼狈了,但都不敢靠前。只见哑巴把腐尸的衣裤给剥了下来,然后伸手去脱尸体的鞋,一只脚上的鞋摘了下来,另一只脚被压在尸体后面,那脚上的鞋应该就是大鸟给扔上来的那只。谁知道哑巴把尸体一翻,另外一只脚上也有一只鞋。   我们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意味着水里不止一具尸体。哑巴抱上来的和大鸟抓了只鞋上来的应该不是同一具尸体。   四哥长吁了一口气,咬咬牙,也把衣裤给脱了,往水里走去,半晌,他也抱了具腐尸上来。四哥脸色铁青,看得出他也犯着恶心,但都应该强压着,把尸体弄上来,放在地上,剥起了衣裤来。   我们几个互相看了看,最后都往水里去了。死老头在我身后迟疑了一会儿,也跟着下了水。   我往前走了几步,脚下开始还感觉应该是稀泥之类的,然后踩到的好像是实物了,左右一看,哥儿几个也都像吞了只苍蝇般的表情,都咬咬牙,弯腰下去。我双手一探,居然探到了三只在一起的手,而且好像下面的尸体还不止这么几具,重重叠叠地码着一般。我一咬牙,抓住其中的两只手往上一提。尸体并没有因为腐烂而被我直接提得散开来,反而是真让我直接提出了两具不同的尸体出来。我感觉胃里一阵翻涌,但一咬牙还是忍住了,拖着两具尸体便往岸上走去。   一共被我们弄上来十具腐尸,一时间,岸边腐臭味儿恶心到了极点。奇怪的是这么恶臭,也没见蚊子苍蝇之类的远道而来。我们都没有说话,心照不宣地选了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尸体,剥着衣裤。应该都是伪军的军装,但似乎和我们平时在战俘营里看到的伪军穿的有点儿不同。死老头便吱声了:“这都什么年月的兵啊,这军装应该有个几年了,居然还没烂掉。”   四哥已经整了一套和自己身材差不多的衣裤,拿到池塘边狠狠地搓洗着。哑巴已经搓了个干净,然后把自己那套囚服认真地叠好,把湿漉漉的死人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他换上的那套衣裤应该有点儿小了,手脚都露出一截在外面,样子有点儿滑稽。   忙活了半晌,哥儿几个也都效仿着哑巴,把衣裤给换上,互相看着,又觉得好笑的模样。海波哥对着四哥说:“这水潭也是奇怪,尸体沉到底也就算了,这衣服怎么还这么紧绷绷的,好像质量没一点儿变化。”   四哥冲海波哥微微笑了笑:“还是之前的老话,这些咱都懒得想,有换上的衣服是最好,起码真遇到在山里采药的、打猎的,咱还可以上去喊一声老乡,要人家带个路什么的。”   海波哥呵呵笑着说:“确实!确实!只是这点儿水喝得确实有点儿恶心。”   四哥点点头,扭头对着又提着那刺刀站在一旁的哑巴说:“哑巴!你以前是干吗的?看你样子以前在这种林子里待过吧?”   哑巴冲四哥摇摇头,指指自己的嘴巴,意思是说自己就算待过,也没法和你们说啊!   四哥便走上前,拍拍哑巴的肩膀:“你小子以前是干侦察兵的吧?”   哑巴笑了笑,点了点头,然后用手比画着开炮的手势。四哥也笑了:“一起关了这么几个月,我还真不知道你小子和我一样是侦察兵出身咯,炮位侦察吗?嘿嘿!咱是一样,我做新兵蛋子时就是搞这个的。”   哑巴点点头,也学着四哥的样子,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手在四哥的胸口画着,四哥背对着我们,我们自然也看不到哑巴在四哥胸口画些什么。一会儿,四哥搭着哑巴的肩膀说:“想不到在这里找到个战友,不过我是特务连出身,这小子是侦察连出身,扯着还是老乡。”   正说到这儿,海波哥沿着池塘边走到了一侧,对着我们喊道:“喂,过来看看,这里有个小溪流下去!”   我们几个忙往海波哥说的位置跑了过去,只见那边有一个完全看不出的小小的斜坡,池塘里的水似乎是从这里溢出一般,往一旁流了过去。   四哥把头放下去,往小溪流向的方向看过去:“嘿!真的是那边地势要低。”   吴球很兴奋:“四哥,那是不是说沿着这小溪走下去,就可以走到山外面啊?”   四哥点点头,说:“理论上是这样,不过也有可能流过去又是一个池塘也说不清。”说完四哥往死水潭周围又望了过去,似乎也没看到其他有水流动的地方。树叶都一动不动的,没有波纹。   四哥扭头看看哑巴,哑巴冲四哥点点头,然后四哥一挥手,说:“不管了,沿着这水走下去,运气好,看能不能走到山下面去。”   第二章 邵德:不存在的战俘营   战俘营发生以陈海波、赵老四为首的八个战俘逃亡事件前三个月,我才从陆伯伯的剿匪大队调过来。陆伯伯的意思是让我在战俘营干个半年一年,也算跟日军军部的机密项目挨个边,以后方便往上提拔。我当时比较纳闷,从战争爆发至今,压根儿就没听说过有关押中国战俘的符合国际条例的战俘营,中国士兵被俘后不是被这些小鬼子给屠杀了,便是送去做苦力被活活折磨死。就算有些外界知道的所谓的集中营,也不过是一干折磨战俘做苦力的工地与矿洞。现在冷不丁说有个战俘营要调我过去,让我摸不着头脑。也就是说,这是在整个中日战争中,无人知晓,也没有对外公开的地方。   但毕竟是军人,无论是以前在大帅手下也好,还是现在在汪主席手下也好。我——毕竟只是个无父无母,由陆伯伯一手带大的属于军队的孩子。无条件地服从,就是我最需要遵守的原则。于是,我继续披着这身连自己也恶心与瞧不起的所谓的皇协军军装,来到远山战俘营任这个加强连连长的职务。让我没想到的是,这趟过来,我的人生就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历的也都是一些在常人眼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甚至于,这个世界还是否有我——邵德这个人,我自己都不能确定了。   远山战俘营一共关押了七八百个中国战俘,都是从各地战场上被俘后运送过来的。比较奇怪的有两点:第一个奇怪的是送来的战俘都块头不小,并且战俘营伙食啥的不说很好吧,总也管战俘们吃饱,还不用劳动,好像是给大伙养膘。而看守这七八百人的,是我们皇协军的一个五百人的加强连和小日本一支一百五十人满编制的小队,基本上可以达到一个人看守一个战俘的配置。而第二个奇怪的就是每隔几个月,便过来两个小队的鬼子,开着大车,送来两三百个新的战俘,又接走同样数量的人。也从来不对驻守在远山的我们这一干中国士兵解释,让人觉得很是诡异。   和我住一个军官宿舍的是翻译官金爷,戴个小眼镜,喜欢眯着眼看人,过来没几天就和我很熟了。有个晚上金爷弄了点儿小酒,说要给我说说这战俘营的内幕,聊聊战俘营里那群不和我们来往的鬼子兵的事。二两白酒下肚,老爷子明显有点儿高了,眯着眼问我:“邵德,像你小子一个上尉军官来咱这儿当个连长,估计是以后还要继续往上升的吧?”   我嘿嘿笑,没有回答。金爷便莫测高深地笑笑,说:“也好啊也好!这鬼地方虽然闷,但也清闲,在这儿混段日子再上调也好,总比很多兄弟被拉去前线和咱自己中国人打仗好!起码不用沾自己同胞的血啊!”   我摇摇头说:“在这儿看守着这些战俘,都是自己同胞,每天看着他们活得像狗一样,还不是一样地难受。”   金爷叹叹气,说:“那倒也是!但总之心安一点儿吧。咱这些皇协军,说得好听点儿是大东亚共荣圈的卫士,说白了不就是小日本的走狗?唉!这年月啊,什么人都难。所以我还时不时地想,老子当年跟着杨建他们跑了,现在还说不准活得能有点儿尊严。”   “跟杨建他们跑?什么意思?”   金爷见我一脸的疑问,便嘿嘿地笑道:“想听故事啊?上烟上火,金爷我今晚难得开心,给你说说咱战俘营唯一的一件大事。”   我呵呵笑着给金爷把烟点上,金爷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给我说起远山战俘营三年前发生的故事来:   当时是1938年初秋吧。前晚的一场暴雨,把战俘营外的铁丝网冲倒一片。日军小队的坂田少佐便要咱皇协军派了三四个士兵,押了七八个战俘出去维修。   十几个人开了部卡车出去不久,天便又暗了下来,又是一场暴雨来了。一干小日本便都窝进了营房,我们一群皇协军看守也把战俘都早早地赶去了号房,留几个站岗的外面守着,躲在营房里赌起钱来。   一直到晚上,还不见出去的看守和战俘回来。坂田便带了七八个日本兵,再让当时咱皇协军连的连长杨建带了一二十个弟兄,开车出了战俘营,说要过去看看情况。毕竟那天一整天都下着黑糊糊的大雨,远远地瞅不清楚铁丝网那边的情况。   可谁知道到了那现场,发现地上倒了几个皇协军士兵的尸体,血水都被雨丝冲得快没了,战俘都没了踪影。坂田站在大雨里哇哇地乱叫,杨建低着头跟着淋雨,还被恼羞成怒的坂田给扇了个耳光,然后坂田指着车轮驶向的远山,要杨建当场带着那一二十个士兵,去追捕没了踪影的战俘。   据说杨建也是条汉子,冲着坂田鼓着大眼珠子,似乎要发火了。金爷当时也在场,忙挡在杨建面前没让坂田看见他那熊样。然后杨建扭头一挥手,冲着那一二十个弟兄吼了一声:“走!兄弟们跟我进山抓人去!”   说完便一低头,往远山里走了去。一干弟兄也都觉得憋屈,再说杨建一向对弟兄们都不错,便也都没说什么,一声不吭地顶着雨,跟着杨建往远山里去了。   那场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弟兄们都在营地里嘀咕着杨建和那些个兄弟这趟差事够辛苦的。到第四天大早,雨住了,坂田又拉了两车兵往远山方向开去,在山脚下找到了被战俘开走的卡车,在山上又捡回了一个已经昏迷的皇协军士兵和一具杨建带出去的士兵尸体。   据说那没死的士兵当场就被坂田带回营地审问,最后那士兵从坂田手里放出来,却成了个傻子,问什么都是咧嘴呵呵笑。小日本带的话来说是:这小兵不愿意跟着杨建叛逃,被杨建打成白痴的。实际上是什么真相都不得而知了。   逃跑的战俘和杨建带的追捕队伍,也在那天后再也没有了踪影。小日本也好像压根儿没这事一样,对外说是战俘暴动,杨建和一二十个看守殉职,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了。好像那些人进了远山里,就完全与他们无关了一般。   听完后,觉得这只是一个缺胳膊断腿的故事,有首无尾的那种感觉。金爷说完也累了,趴在床上呼呼地睡去。而我却被这老鬼吊起了胃口,为那三年前的战俘逃亡,以及紧跟着如石沉大海般消失的杨建带的一干兄弟的故事,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我便扯着金爷问:“不是说当时有个兄弟没死吗?那人呢?”   金爷估摸着那一会儿还没睡清醒过来,扭头白了我一眼:“当时是没死啊!就现在开水房那天天坐门口傻乐着的那位,弟兄们说也是自己的手足,咱在这儿多久,就养他多久得了。”   这无头无尾的故事便似乎在金爷这里告了一段落。之后那些天我忙着接手分管的战俘营工作,就没有多想这事。一直到有一天,去开水房那边提开水,在门口还真遇到个坐着条板凳对着天呵呵笑的汉子。那一会儿我便来了好奇,上前问他:“你是咱这儿以前的看守吗?”   傻子扭头过来看我,顿住笑容,没有任何表情地瞪着我。我寻思着这到底是个傻子,问他也不会有结果的。正准备进开水房,谁知道傻子在背后突然大声地吼道:“九日……九日……”   我被吓了一跳,转过身又看他,只见傻子伸出手来指着我,嘴唇哆嗦着:“曹正……曹正……别杀我……”   说完这话,傻子便扯开腿,往远处跑了去。   我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进了锅炉房。   谁是曹正?九日又是什么意思?在那个下午两个问题在我脑海里来去地晃悠。到晚饭时间我实在忍不住了,便叼着烟跑去找正在值班的金爷打听。   金爷听我说了傻子中午的反应,便拍拍头:“曹正……这名字好熟啊!让我想想……”   我期待地盯着老爷子的思想放飞,半晌,金爷一拍大腿:“想起来了,三年前跑了的战俘里有一个叫曹正,对!就是有个叫曹正的。”   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了:“那九日是什么意思呢?”   “九日?”金爷吐了口浑浊的香烟,“九日我倒真不知道是什么了?邵长官,你真想打听这几年前的破事,你去找找当时的档案吧!那上面应该都还有吧!”   “啥?档案?难不成咱战俘营那所谓的档案馆还真有些资料在里面不成?”我当时一听金爷说还能找到那事件的相关资料,马上觉得那三年前的事的背后肯定真有蹊跷。   谁知道金爷呵呵地笑了,说:“邵长官,你激动个啥,进咱远山战俘营的每个战俘都有一份档案在档案馆备案,包括我们这些皇协军的兄弟也都有资料备份在那里!你以为只有你进到远山来才照了相啊?大伙都照了的。”   我从金爷那里出来,便直接去了之前一直没去过的档案室。要知道在远山这破地方,本来就相当无聊,能因为这已经过去了一些年份的事拨弄起好奇来,似乎也是种寻根问底的乐子吧。   管档案的是一个比金爷还要年长的朝鲜老头,大家都叫他李伯,归小日本他们直接管,一口东北腔的中文说得也还流利。见我一个中国人过来打听逃走的战俘和杨建他们的资料,老头便歪着头对我说:“这些东西可不能随便拿出来的,你谁啊?刚调过来的吧!”   说到这儿他冲着我的肩章瞅了瞅,语气缓和了一点儿:“都是陈年旧账了,翻来看啥呢?就是场暴动,带头逃跑的战俘叫郑大兵,那畜生下手还真狠,抢了几个兄弟的枪,最后弄死了咱几十个兄弟。”   我寻思着这李伯可能也是早就被告知那战俘逃跑事件务必要狠狠压着的,而我不过是机缘巧合陪金爷喝酒喝高了才有机会听到。但我想着既然来了,也不想空手回去,便给李伯递了支烟,说:“李伯,我是新调来的邵德,那案子的实情我已经知道了,只是想看看当时跑了的那几个犯人的情况,好在以后的工作中引起点儿警惕。”   李伯接了烟,呵呵地笑,说:“原来是新调来的邵长官哦!嗨!你早说啊!得!你等等,我拿给你瞅瞅,不过不能带走,你在这看看就是了,正好我要出去打饭,你帮我看会儿门咯。”   说完李伯便进去折腾了几分钟,拿出个档案袋给我,自己端着个饭盒屁颠屁颠地往食堂去了。   我一圈一圈地、缓缓地解着档案袋上系着的细绳子,那过程好像有预感一般,这解开的将是会改变我这人生命运的物证,心情很离奇地沉重了起来。   档案袋里只有八个犯人的资料,都是用日语记录的,我的日语水平也还行,基本上能看懂。第一张就是战俘郑大兵——一个凶神恶煞的光头,脸上满是横肉,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里。鼻头往下勾着,和他很是煞气的容貌很不相称。档案上记载着他被俘时是国民党少尉军官。出事时才进来两个月。   我心里很是惶惶不安,继续翻着其他几个犯人的资料。当然,也没细看,就是刻意地寻找曹正和有关九日的信息。果然,曹正的资料被我翻了出来。照片上是个阴着眼睛的大概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大大的眼睛,有点儿眼袋,应该是平时要戴眼镜的,所以拍照时才眯着眼。神情看起来却也还算挺斯文的模样,唯一和那五官的斯文不相搭配的是眉毛很粗。同样地,我的眉毛也很粗,之前在军校学习的犯罪人类学里认为眉浓的脾气大,易冲动。所以这小伙应该和我一样,发起火来有点儿犯倔。   想到此,我便自顾自地笑了笑,傻子把我认成曹正,这也实在差得太远了吧,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你要说把我和郑大兵给看混还有点儿可能,都是这种粗犷模样,和这白净斯文的曹正看混,倒还真不应该。   继续翻了翻,也没看出什么猫腻来,毕竟战俘档案也就一张相片和一些简单的个人资料而已。我抬起头来,瞅瞅天,觉得自己似乎也挺无聊的,便把手里这些玩意儿规整了一下,往档案袋里放。也许是机缘吧,曹正的那张战俘资料额外地伸出来一截,我随意地把那一页往外拖了拖,再往里塞的瞬间,冷不丁看到曹正的出生日期上几个熟悉的数字。   我连忙把那一页重新拿出来,只见那页上显示的出生年月日——19141011,和我居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就是说,三年前这小子也就二十四岁。我看着微微笑了笑,把卷宗重新整理好,放到了李伯的书桌上,点了支烟,等着李伯回来。   我坐在那里胡乱地想了想,觉得我和曹正就出生年月日是一样的,难道这在脸上还能看出来不成?能让傻子把我看成是逃走的战俘曹正?   也就看了那档案后没过几天,战俘里就发生了四号房以陈海波、赵老四为首的八个人越狱事件。   出事的前一天,陆伯伯跟着日军军部的几个大佐来了趟远山战俘营。陆伯伯私底下和我说,其实他现在已经是皇协军高级军官了,不需要跟着他们这些小日本到处乱跑,来远山就是来看看我怎么样。   我问了姜阿姨身体好不好,还有陆旭现在怎么样。陆旭是陆伯伯的儿子,和我一起长大的。只是他很早就离开了东北,跟着陆伯伯以前一个北洋政府时的兄弟混商界了,据说有点儿身家。   陆伯伯呵呵笑着说:“都好都好!只是你姜阿姨老惦记着你这事,春梅那次车祸后都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你就为啥还不找一个呢?你姜阿姨埋怨我,让你到这鬼地方来待着,想要给你介绍个好对象都没机会。”   说到这里,陆伯伯拍拍我肩膀:“邵德!总之在这儿陆伯伯最多让你待一年半就调回沈阳,你自己机灵点儿,立个功最好。”   然后,陆伯伯拿出一支钢笔递给我:“这个是陆旭要我给你带过来的,据说是俄国人用合金做的,写字好用都只是其次。”说完陆伯伯把笔套抽开,指着笔尖说:“关键就是这笔尖,嘿嘿!别看这么不起眼,传说中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的利器,也就这么个样。”说完陆伯伯便四处看了看,瞅着旁边的风扇,把笔尖伸了进去,对着那铁的扇叶边上轻轻一划,扇叶竟直接断了。   我接过陆旭捎过来的这不知道是否贵重但着实实用的礼物。当晚,陆伯伯就走了,而第二天上午战俘营里便出事了。   上午九点左右,有二十个战俘被挑出来,由四个鬼子兵、四个皇协军看守带着去战俘营外搬一些发过来的物资。也不知道是谁安排的,四号房的八个战俘都被挑了过去。然后到我们跟着坂田少佐赶到现场时,只有两个鬼子兵还一身是血地用枪比着蹲一地的十几个战俘,其他四个看守和两个鬼子兵却都已经倒在血泊里了。   据那两个没死的鬼子兵说,当时是四号房的两个战俘因为喝水的事打了起来,另两个鬼子举着枪托就上去了,现场其他犯人也都盯着看热闹,包括其他几个看守也都把视线移了过去。谁知道四号房另外的六个战俘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几个看守身边,在同一瞬间袭击了没有防备的鬼子和皇协军看守,并且都是下的狠手,当场就用石头和自制的凶器弄死了六个人,然后扯着腿便往山上跑。没有死的两个鬼子当时也伤得不轻,对着逃跑的几个人放了几枪,看见这边剩下的战俘又骚动起来,便只能先把枪口对着这十几个战俘,先稳住再说。   于是,四号房的八个犯人成功地逃离了战俘营,狂奔而去,消失在远山山脉中。   坂田当时就急眼了,当场指示把受伤的日本兵送走,然后点兵点将般地指着在场的四个日本军官和我们一个排的皇协军士兵,用日语说:“你们四个,带这十几个支那人现在就直接往山上追,趁着还不久,看能不能给逮回来。我中午会再安排第二批追捕的队伍,到时候你们看有没有机会联系上。”   顿了顿,坂田扭头看看我,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道:“邵长官,你的也上去吧,带个队!毕竟你是中国人,到了这山里,你应该有点儿经验。你先给你的人开个小会吧!我让人现在马上送这八个战俘的资料过来。”   我当时也没多想,说:“嗨!没问题!”说完便和当时带着的那一个排的兄弟,简单地交代了一些事项。   大概二十分钟后,从战俘营开过来的一辆吉普车里下来一个年纪四十岁左右,以前没见过的黑黑瘦瘦的皇协军军官,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和一个皮包。车上还有士兵提了几包干粮和十几个水壶下来,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一般,金爷也和他在一起。金爷跑到坂田身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坂田歪着头盯着那黑壮汉子看了几眼,最后冲金爷点点头。金爷便扭头对我说:“邵长官,这人叫伍月森,昨天剿匪司令部刚调过来的,和你一样也是陆司令的人,懂点儿丛林作战,今天这抓捕行动他就给你当副手了。”   我望向这叫伍月森的新同事,伍月森也正看着我,那眼神里似乎在闪烁着什么,见我看他,那闪烁的东西便消失了,换上一种军人接受任务时才有的坚定来。对我说:“邵长官,你就叫我小五吧!”   我点点头,伸出手和他狠狠地握了下,扭头对坂田说:“少佐!那我们现在就进山吧!时间隔得越久,抓捕的难度也就越大。”   坂田点点头,对着我身后的四个日本军官用日语大声地说了一句:“到山上都小心点儿!逮到逃跑的战俘,直接当场击毙!”   鬼子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嗨!”   我们一行十八人便一起跑步进入了这远山深处。没有一点儿征兆的,我们这十八个人的人生,从此便走上了不归路。况且,我宁愿是直接走入死亡,而不是那让人崩溃的经历。   说实话,小五是个不错的帮手,在进入树林后,他曾经学习的东西,都派上了用场。战俘逃跑的路线,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痕迹,都被他一一发现了。我们推进的速度虽然不可能特别快,因为一路上必须搜寻战俘的路线,但相对来说,还是算有一定的效率。我和小五像两个猎手一样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十二个排得稀稀拉拉的带步枪的皇协军士兵。四个鬼子走在最后,神色凝重,警惕地握紧着手里的手枪。   越往深处,林子就越来越有了那种大自然给人的奇异的压迫感。我们十几个人除了简单的关于战俘逃跑路线的交流外,基本上没有其他任何对话。一路深入后,有所得的是,总是会发现战俘留下的痕迹,让我们对于这越来越扑朔迷离的原始森林有了一种征服的快感。   行进了有四五个小时后,鬼子军官山口信在背后用日语喊我:“邵长官,你看看表现在几点了,我们的表都停了!”   我抬起手腕,奇怪的是我的表居然也停了。这表是陆伯伯在我进讲武团时送给我的,据说是德国货,戴到现在,除了颜色有点儿退色外,还真从来没停过。我自言自语了一句:“还真这么巧哦!”小五在我身边扭头看着我的这几个动作,没有吭声,也没有任何反应。我便问道:“你带表没?看看现在几点了!”   小五冲我嘿嘿笑,说:“表呢!我是压根儿没有戴的习惯,邵长官,不会巧到你的表也停了吧。”   我停下步子来,对着我那一干手下说:“你们有带表的没?看看谁的表还是好的。”   弟兄们都哭丧着脸摇头,这些小兵一般家里条件都不是很好,好的话也就不会披着这身黄皮来做汉奸了。再者,就算谁有表,出任务时也不一定带在身上的。   我示意要大家都停下来,四个日本兵便走上来看着我,山口信说:“邵长官,那现在怎么办?”   我没吭声,扭头看看身边的小五,小五故意看向一旁,没有迎合我对他这个副手的意见征求。顿了顿,我对着小鬼子用日语说:“还能怎么办?继续追下去啊!现在还能摸到这八个战俘的尾巴,到实在摸不到后咱再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鬼子军官也都点点头,然后我抬起头来望望天。我们出来应该有三四个小时了,而且一直是小跑,寻思着大伙应该也有点儿累了,便挥一挥手:“停下休息十分钟吧!”   士兵们便都往地上或坐下或躺下,我扔了包烟过去,他们笑嘻嘻地点上,似乎比刚才一路上放轻松了一点儿。有几个还不会抽的,也拿着点上,呛得直咳嗽。我和小五,还有山口信他们四个鬼子军官在一棵大树下坐下。小五便拿出那个文件袋,说:“看看吧!这是那八个逃走的战俘的资料。我在来的车上已经看过了,也都是群汉子,难怪这么玩儿命。”   我点点头,接过档案袋,也是用那白色的细细的线系得紧绷绷的,我一圈圈地转动那白绳子,心里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是在打开前些日子郑大兵、曹正那案卷一般,并且那种很是奇怪又有点儿异常恐惧的感觉也油然而生。自己便暗暗地骂自己有点儿神经兮兮。   打开了那袋子,第一页便是那个叫赵老四的,这人我之前听说过,老兵说咱这里七八百个战俘里,大人物还真有这么十几个,而这赵老四就是其中的一个。据说这家伙以前带着一干弟兄在南京城里和鬼子对峙了三天,在小巷子里玩儿了命般地抵抗,甚至鬼子私底下说起他也都竖起大拇指。我之所以对这赵老四了解打听得这么详细——毕竟咱这些皇协军也是中国人,而且也都是四肢发达的中国男人,对于这种为国家血性过的汉子,内心深处还是认可的。   资料上的赵老四,一个桀骜不驯的模样,瘦,但是精壮。身高一米七五,眼神很是深邃的那种。相片中的他,对着相机昂着头,鼻孔像两个机枪口一样,鄙视地对着正看着这相片的披着黄色汉奸制服的我。他鼻头往下微微地勾着,说明他的性格也是比较阴沉的那种。毫无疑问,这次逃亡,肯定是这小子策划的。   我认真地看着赵老四的相片,在内心里把这位在这大森林里即将和我进行斗智斗勇的对手,狠狠地记在脑海里。隐隐约约地感觉,这赵老四的眼神似曾相识,可就是想不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   第二页是四号房的战俘组长陈海波。这小子四十好几了,在战俘营里待了十年了,资料上写着他以前是沈阳警察,也就是九·一八事变后唯一抵抗的那群东北汉子中的一员。奇怪的是居然没有被日本兵送走,一直在这战俘营里待着。也就是在看到陈海波的资料后,我才知道这战俘营是日军从九·一八后便开始设立的机构。对这战俘营设立的目的,更是觉得诡异与不解了。   接下来就分别是其他几个犯人的资料,我简单地翻了一下,主要是留意了这几个家伙长相的特点。我看书比较杂,所以有些自己认可的学说,心里都一般留了底,而就正如我以前在讲武堂的一个德国老师所一直比较拥护的天生犯罪人理论。所以,在我看来,这八个逃犯,单从长相上看来,本就是一群亡命之徒。   倒数第二页是一个叫文易雷的中年男人,脸很小,比较猥琐的模样。随意地看了,觉得也没什么异常,况且,除了他们的长相,似乎我本就没必要去注意他们的其他情况吧。可偏偏在看到他的相片时,和看到赵老四的感觉一样,似曾相识一般。但如果说这么有特点的人,在我生命中出现过,我是肯定能记住的,对于我多年军人生涯养成的习惯我还是有信心的。可是,这相片就是让我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或者,只是眉宇间某种深入到精神面的气质、神态,是我以前见过的。   我把文易雷的资料细细看了看,不过是个普通的战俘,还是个北平沦陷后逮着的散兵。他的学历不低,是个正儿八经的北大学生。最后一排是这文易雷的出生年月。让我惊讶的是,出生年月日那19141011几个号码再次神奇地出现,和我的一样,也就是说,和我上次翻阅的三年前战俘逃跑卷宗里的曹正也一样;也就是说,我和这个文易雷,以及曹正三个人,很是巧合的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暗骂自己怎么注意起这些与本次抓捕无关的问题了?继续把手里的档案翻到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犯人的相片,我一眼就认了出来,如果说之前看到赵老四和文易雷的相片,给我感觉是似曾相识。那么,这第八个犯人,可以肯定……就是他……   第三章 雷子:山魈的尖啸   因为发现了这溪水的流向,我们八个幸运的家伙非常欣喜。之前死水潭的经历和疑问都没去想那么多,似乎只要再狠狠地坚持一会儿,就能离开远山山脉,奔赴我们真正的新的生命。   死老头还是在我身后紧跟着,又开始了唠叨:“这都怎么回事啊?这一路都走不黑怎么的?雷子,你看我们这一身的腐臭味儿,怎么受得了啊?”   我嘿嘿笑笑,说:“你当年杀了好几个汉奸,怎么就不见你这么娇气,到这岁数上来了,还变成了富贵命不成。”   死老头便也笑了:“我啥时候富贵命了?顶多是个小姐的身子丫鬟命罢了。”   振振扭头过来呵呵地笑:“你还丫鬟啊?就你这模样,当个丫鬟别把人吓坏。”大伙都笑了。   过了死水潭后,四哥拉着哑巴走到了最前面,估摸着又这么走了有两三个小时吧,哑巴突然在前面把四哥和大伙拦了下来,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哥儿几个本就是惊弓之鸟,见哑巴这么一惊一乍的,便都很是警觉地停了下来,各自眼观着四面,耳听着八方。哑巴却一把扭过身子来,背对着我们正对着的前方,然后伸手在四哥手掌上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四哥会意后没有说话,然后蹲下来系鞋带。我觉得似乎有古怪,便盯着四哥,只见四哥假装系鞋带,一只手捡起了脚边的一块石头,另一只手伸出手指比画着“三……二……一!”   到比画到“一”的时候,四哥“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哑巴也猛地一个转身往我们正前方冲了过去。一个是扔了石头,另一个是扔出了手里的刺刀,一起砸向不远处一棵树的上面。   我们另外六个人都给扎扎实实地吓了一跳,石头和刺刀落了空,狼狈地掉到了地上。树上除了被石头和那把刺刀打得树叶“哗哗”地响了响外,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动静。四哥愣了愣,扭头对我们说:“没啥没啥!我和哑巴有点儿神经过敏罢了。”   大家舒了一口气,吴球便骂哑巴:“死哑巴,本来咱就一颗小心肝悬在嗓子眼儿里了,你还来这么一出,想把咱吓死不成。”   四哥便瞪了吴球一眼,吴球立马改口道:“不过哑巴你这警觉性还是要发扬,大家的安全也还要你多多看着点儿。”   海波哥故意呵呵地笑,说:“行了行了!没啥就好!你们四哥和哑巴还不是怕有啥情况?”说完拍拍哑巴的肩膀,说:“下次看准了再动!也免得让大家虚惊一场。鬼子总也不会爬树上逮我们吧。”   哑巴点点头。就在哑巴点头的一刹那,刚才他们扔东西过去的那树后面的林子里突然又“哗哗”地响了,这响声是从林子上方传来的,应该是树上有玩意儿在动。我们一起望了过去,林子很密,也没看见什么,只是树叶在那晃啊晃罢了。然后一串恐怖的声音传了过来:“哇!哇!呀……”声音好像是婴儿的啼哭,可是那嗓门却又似乎是一个正在长喉结的半大小子变声发出的声音。怪叫声响了有大概五六秒,伴随着林子上空树叶的“哗哗”声,最后一起停止了。空气中也没有一丝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又重新静寂下来。   我们都吓得一张张老脸雪白,站在那儿不敢乱动一下。沉默了一分钟吧!振振一把跳了起来,手里挥舞着越狱时他带的那把用砖头磨成的小小的石刀,对着前方大声吼道:“啥玩意儿!给老子死出来!看老子不活剐了你!”   林子深处对他的嚣张没有任何回应。大鸟和吴球给振振这么一下惊醒了一般,也各自摸出身上带的石头磨成的尖刃什么的武器,对着那林子深处开始骂街:“啥鬼东西!别给咱逮到!”   海波哥也有点儿激动,跟着吼上了一句:“逮到你这鬼东西,看老子不生吃了你!”   我听着海波哥这话,胃里又翻涌了起来。看来海波哥吃那生兔子还吃上瘾了。   他们这么对空气骂了一会儿,反而大家胆色又上来了点儿,毕竟本来就是一群在战场上死过一次的家伙。四哥说:“应该是猴子,大概是受了惊吓吧!”   死老头却还没有从那怪叫声中晃过神来,在我身边说道:“不会是山魈吧?”   四哥便骂道:“老鬼别又开始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弄得神神鬼鬼的来吓唬人!”   死老头挨了批评,忙不吭声了。海波哥抬头望望天,说:“这时间过得还真慢啊!难道是咱这么一路跑,自个儿觉得有了很久,实际上压根儿就没出来多久还是怎么的?”说完对着四哥说道:“怎么样?也都累得够戗了,休息一下吧!”   四哥也抬头看了看天,说:“那就休息一会儿呗!”说完从口袋里摸出个日本烟盒来,里面就剩半个烟屁股,四哥用小鬼子那上面贴了美女图片的最后一根火柴点着了,自个儿狠狠地吸了一口,再递给海波哥。   振振望着那烟屁股吞了口口水,然后一屁股坐到我和死老头旁边,对着死老头说:“死老头!你知道的东西还挺多哦!还知道啥山魈什么的。”   那边海波哥便也说话了:“是啊!死老头!山魈是啥玩意儿,说来听听呗!”   死老头冲海波哥呵呵地笑笑,然后小心地看了四哥一眼,见四哥也没说什么,正靠着树望着天。死老头便点点头,说:“在我们老家,以前倒有这么个关于山魈的传说,当然咯!四哥说得对,也都只是神神鬼鬼的传说。嘿嘿!传说就是了,说给大家听听,打发点儿无聊时间罢了!都别往心里去。”   吴球便骂道:“要你说就说呗!废话这么多。”   死老头顿了顿,说出了这么个故事:   那是袁大头刚当上大总统的年月,死老头的老家是个鸟不拉屎的山区小镇。周围都是群山,环抱着这个不大的镇。而大革命却没有因为这群山的阻隔而止步,于是,就在那个六月,小镇的最高领导人由当时的胡县令变成了他儿子——一个只有二十三岁的小镇恶霸胡霸天。   胡霸天之所以那么快地蹿红,原因就是他所谓的大义灭亲。带着一群半大孩子,剪掉辫子后,首先针对的目标就是自己的父亲,并毫不留情地把胡县令关进了县衙大狱。   胡县令一个老举人,怎么经得起这么折腾,没过几天就死在了大狱里。镇并不大,老一辈的都私底下说:“这胡霸天总会遭报应的!雷公打雷总会打死这小崽子的。”   私底下说归说,可在那革命的年代,又有谁敢对那翻天覆地世界的变迁大声指责呢?胡霸天搬进了所谓的县长大院,胡县令则被安葬在一个浅浅的坟里。胡县令的老婆胡夫人的房子也被征收了,胡霸天说这封建王朝的余孽,就应该送去吃点儿苦,拨了镇外的一个小山神庙,让胡夫人住了过去。   胡夫人面无表情地在一个冷清的早晨搬去了镇外。最开始几个月,胡夫人还每天到镇上来买点儿菜什么的,也不和人说太多话,毕竟一说开了,都会骂她那亲生的儿子。胡夫人就算再恨再怨,但总是自己身上的肉,不好埋怨谁。   那年入冬,天气额外地冷。卖菜的农民便发现,胡夫人有些日子没有到镇上来了。起初也都只是几个老汉随意地提了提,到之后日子有半个月了,便觉得似乎有些不妥。于是就有人找到了胡霸天,说:“你也得去看看你娘啊!在那镇外一个人的,万一出个啥事也不得劲儿啊!”   胡霸天坐那听这情况,抓了抓后脑勺,就开始扯上了:“我老娘不会是跟着封建王朝的那些辫子老头跑了吧?听说北京城里还真有些老东西在玩复辟。那可不行,咱要去好好看看,免得大辫子们在老子眼皮底下翻了天。”   一干披着短发的所谓的革命人士跟着胡霸天革命到了极致,害上自己亲爹亲妈的报应娃浩浩荡荡地出了镇。也是巧合,一干人等吃了中饭才出发的,到了那山神庙外也就三点多钟。可偏偏那一会儿天阴阴地暗了下来,刮着不小却又似乎很有针对性的风。远远地看去,山神庙透着一股肃杀的气氛,好像里面的神怪正在皱眉,怒气都是因为胡霸天这逆天的家伙的到来。   几个小跟班便在胡霸天背后犯怂,小声说:“县长,你看今儿个咱是不是算了,这鬼地方怪吓人的,这模样你娘应该也不在里面吧!”   胡霸天那时候也才二十四刚过,嘴唇上还黑黑的只是些绒毛,心里自然也有点儿害怕。但谁让他是县长呢?一咬牙一跺脚,胡霸天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孩子们一挥手:“同胞们,这山神庙本来就是咱三民主义要打倒的藏污纳垢的地方,我们革命党,要打破的是什么?就是这封建的一切!越是这么神神鬼鬼的,越是考验我们的时候,来!让我们像孙先生他们一样,像袁大总统他们一样,彻底地推倒它!”   说完,胡霸天带着激动不已的革命党们,进了山神庙。   山神庙里冷冷清清,除了可怜巴巴的山神像哭丧着脸在那儿站着。墙角一床破棉絮,上面整齐地叠着一床被子,旁边摆着个盆,里面放着一条毛巾。角落里还放着个桶,里面装着小半桶水。一切都说明胡夫人确实在这里住过,但人却不在。胡霸天便一挥手,要革命党们在庙里庙外找人。   胡夫人确实不在,但有个革命党却招手要胡霸天过去。胡霸天跟着他走到神龛后,只见山神爷雕像后面的角落里,用稻草另外打了个地铺,并也象征性地放了个枕头。胡霸天大惊失色地说:“还真有复辟派在这庙里潜伏着,看来我们不虚此行。”   革命党们便也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分析上了。那种偏僻的小镇上,对于革命也是一种胡乱的任凭几个所谓的革命党臆想出来的罢了。正胡乱说着,突然庙后面一个革命党在那儿怪叫。大家忙跑了出去,只见两个人指着庙后的树上,双腿在发抖。大家便顺着两人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一个人头似的东西挂在树上,垂下来一头长发。   胡霸天也吓呆了,虽然说这孩子没心没肺,但毕竟胡夫人是他亲娘,他这该遭天谴的性格也始终是胡夫人给从小宠出来的。那一会儿便也大声喊道:“娘!是你吗?”   人头没有回应,革命党面面相觑。有两个胆子大的便上前了,用石头对着那人头一样的玩意儿扔了过去,一个黑糊糊的球便掉了下来,大家都站在原地不敢靠前。胡霸天便犯浑了,上前捡了起来。这不捡不打紧,还真给吓破胆了。这还真的就是胡夫人,并且脸上被什么啃过一般,都是牙印,黏黏的似乎还有口水。   所有人都吓得腿肚子发软,胡霸天自己也一松手,那人头掉到了地上。一干人都忍不住往后退,而胡霸天像着了魔一样,一个人站在人头旁一直抖,却不知道动弹了。   一声长啸在庙后的树林里响了起来。革命党们不由自主地靠在一起望着发出声音的方向。也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什么别的,只见树林里“哗哗”地响动了起来。然后一个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有一人高,直接跳到了胡霸天的肩膀上,也就是那么一瞬间,黑影一把扭断了胡霸天的脖子,把一颗人头给硬生生地扯了下去,往后一扔,然后对着那冒着血的脖子一口咬了上去,看样子是在狠狠地吸着胡霸天的血。   革命党们都吓蒙了,胡霸天的身子还是那么直立着,那黑影嘴对着胡霸天的脖子,贪婪地喝着涌出的血,只听见他咕噜咕噜吞咽的声音。一双血红的眼睛却死盯着面前的人,眼珠是红的,说不出的诡异。   也不知道是谁最早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跑啊!”   一干革命党丢下胡霸天,拼命往镇上疯跑了去。   从此以后,那山神庙再也没有人敢过去了。据说几年后有胆子大的在白天去过,说那山神庙不知道什么时候塌了,也没见啥白骨的。   于是便有两个传说:一个说法是说那天去的一干革命党对胡霸天早就有意见,在那山神庙把他给活埋了,回来编了这么个故事;另一个说法是一干年纪大的人在私底下说的,那鬼怪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山魈,山里有灵性的精灵。他带走胡夫人是为了了结胡夫人的痛苦,让胡夫人解脱。带走胡霸天就是神给的报应,天谴罢了。   听完这故事,大家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不过就是地方鬼故事罢了,每个人的家乡都有诸如此类的传说,无非都是天报应之类的。吴球便骂道:“死老头,那山魈如果真要显灵啥的,早就把你这浑人给带走了!你丫的一双黑手下,不知道死了几个人呢?”   死老头讪讪地笑道:“我那也只是杀了几个活该被杀的狗汉奸,遭报应的活儿咱还真没做过。”   振振也嘿嘿地笑道:“就是啊!咱宰过的都是罪有应得的伪军和小日本。”   大鸟说:“就是就是!”然后一扭头对着我说:“雷子,你不是啥都知道吗?说说这山魈呗!”   我冲他笑笑,说:“我也不知道太多,好像确实有山魈这么个东西,和狒狒差不多吧!只是有攻击性罢了。”   我的解释没能激起他们的兴趣,哥儿几个便扯开话题聊到了其他。前面的四哥站了起来:“行了行了!都少胡说了!也休息会儿了,走吧!趁着天还没黑,能多跑远就多跑远点儿吧。”   死老头便冲四哥说上了:“四哥!不知道咋的,平时在战俘营里,也是这么一天就是一天,我也没比你们这些年轻的瞌睡啊。可像这样今天都没结束,咋就觉得特别犯困了呢?”   四哥脸色便要拉下来,准备骂人。他身边的海波哥也说上了:“老四,我也觉得今儿个有点儿古怪,怎么天就暗不下来呢?咱这么一路跑下来,别说有没有个十小时,起码七八个小时应该有了吧!再怎么着应该也到了傍晚吧!你看这天,还像大上午一样。”   四哥扭头对着海波哥,似乎连带着海波哥也让他不高兴了:“海波!你咋也和这些小的一样,莫名其妙起来!难不成是我让这天黑不下来的?”   海波哥被四哥这么一顿抢白,脸也阴了:“老四!咱都只是说说看法!这林子一路走下来,到处都透着些古怪,大家都看在眼里,嘴上不怎么说罢了!路可是你一直在这儿带着,真有差错,弟兄们一起合计着应付就是了,你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好像这些个古怪,还不许弟兄们说几句!”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都不吱声,互相地看着。我和振振、死老头站在一起,看着他们几个。吴球和大鸟两个,不知道又在想着什么。   冷不丁地,我瞅见哑巴悄无声息地到了那棵他们扔东西过去的树下,弯腰把刺刀和石块捡了起来,然后奇怪地往海波哥的背后走了过去,在海波哥身后几米远的地方站住,盯着海波哥的后脑勺,手里那石块握得紧紧的,似乎想要对着海波哥的后脑勺……   我忙走了上去,对着四哥和海波哥说道:“都怎么了?出来前咱都说好了!同进同出的,这还没啥啊,咋就闹得这么不愉快起来?我们弟兄几个还不是靠着四哥你和海波哥两位领着这头,才有现在这一步的。行了行了!没被小鬼子逮着,自个没必要这么对上眼。今儿个这一天下来,都神经绷太紧了,放松下。”   四哥白了我一眼,然后随意地对海波哥身后的哑巴使了个眼色。再走到海波哥面前,拍拍海波哥的肩膀,说:“海波!雷子说得也是,咱弟兄真有啥坎,找个角落来一架就是了,打完了还是要做好兄弟的。行了!都是老弟我不对,别往心里去了。”   海波哥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儿过了,便也淡淡地笑笑,说:“嗯!那咱还是继续赶路吧!我也知道你都是为大伙好,只是都有点儿累了,发发牢骚罢了!啥事都还指望着你做主呢。”   说完海波哥一挥手,他和四哥,还有哑巴又走在前面,往小溪的前方继续走去。   我在后面没吭声,跟着哥儿几个往前走。因为当时就我走到了四哥和海波哥的中间劝架,其他人都盯着正斗气的两位,没人注意到哑巴当时的动作。并且,四哥对着哑巴使眼色,也就是那么一瞬间,是我有心,才注意到了。一切的一切,似乎他和哑巴从以前的不相来往,一下子变得默契和齐心了。   想到这里,我也没再往深处去细想。战俘营里最复杂的本就是这些战俘与战俘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各种帮派,如桂系帮、川军帮什么的。虽说只是认认老乡聊聊天的,但咱中国人本就不够团结,就算在战俘营里,还是弄得挺复杂的。所以很多是是非非的,我选择的都是独善其身,看在眼里,心里明了就行了,很少去想得那么深。   让我觉得有点儿心里发毛的是,哑巴当时那阵仗,如果真有啥事,他砸向海波哥的那石头,可是真得出人命。   小溪像没完没了一样,甚至我们还停下讨论过一次,说这小溪不会是流着兜圈吧,走来走去都是在一个地方打转?四哥没发表意见,反而是看着哑巴,等哑巴的回复。哑巴冲四哥狠狠地点点头,四哥便说:“应该还是在出山的路上,哑巴他贼,一直都注意着的。”   大家都没有反驳,毕竟就算真有什么想法,也拿不出任何意见给大家考虑,只能这么一门心思地往前面走。有个小溪带着,还依稀有个方向,比起之前在林子里那么傻傻地往前赶,多了一点儿方向。   死老头始终还是在我耳边唧歪着:“这天怎么就暗不下来……这怎么还是没见啥活物……”我听着,心里其实也觉得有点儿奇怪,但越是被他这么一直唠叨,反而越是觉得四哥的观念是对的:一切的客观原因都不应该是阻挡我们往前跑的理由,越往前一点儿,离我们自由的明天就越近一点儿。   但那时间啊,却还真是越来越觉得漫长起来。说实话,按照我们平时对于时间的概念,从我们出来到现在,应该有十几个小时,天应该早就黑了。   如果说感觉有时候是个扯淡的问题,可这肚子却是不会说谎的。从出来到肚子饿了后起码又坚持了三四个小时才吃了那恶心的生兔肉。虽然难吃,但也塞了个饱。就算后来吐了点儿,可沿着小溪走到肚子再次饿,又应该有了三四个小时吧。也就是说,我们最起码出来十个小时以上了。就算我们奔到山上是上午十点,现在最早的时间也应该是晚上八九点了。况且,这还只是我保守的推算,放开来估计,现在可能已经出来了十五个小时以上。   正想得越来越乱的时候,天便真的暗了下来,好像是一个开关控制的一般,天没有经过一个渐渐暗的过程,似乎是一下子黑了下来。四哥和海波哥在前面小声地说了会儿话,然后海波哥转过头来对我们说:“就在这睡一晚吧!四哥说他带着哑巴去附近看能不能找点儿吃的来。雷子,我看也应该走得够远了,你和死老头看怎么能生团火,那火柴早就用没了,生个火大家也烤烤身上这脏衣服的湿气。”   我点了点头,和死老头就近捡了点儿枯树叶,弄了两块石头在那忙活上了。   振振和大鸟也没闲着,扯着旁边的树桠折了点儿枯点儿的干柴下来。吴球追上四哥和哑巴,说:“四哥!我跟你们一起去找吃的吧!也好帮个手。”   四哥扭头来白了他一眼:“你还是留在这儿吧!免得添乱,我和哑巴都学过怎么在林子里转悠,你跟着别把自个儿给跑丢了。”   吴球讨了个没趣,只能假惺惺地对着四哥说道:“那四哥你们小心点儿,有情况大声叫我们就是了。”   四哥没回话,和哑巴俩面无表情地往林子深处走了进去。   海波哥也帮着我们开始生火,吴球一个人站在旁边指手画脚的,俨然像个长官。这天黑了,哥儿几个心里反复困惑的念头便也散了,就连死老头也没说啥了。很快,一个小火星便点燃了一堆枯树叶,然后振振和大鸟把各自捡来的枯树枝架了上来,在最上面再放了几根比较粗的树干。一堆篝火很快燃了起来,树干的另外一截流出被焚烧烤出来的绿色的汁液。我们也眼不见地少了很多臆想,就着那从沉满腐尸的水潭流出的小溪里喝了点儿水,各自靠着大树,等着四哥和哑巴的归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哥他们过去的方向便有了响动,四哥一个人走了出来,对着吴球喊:“球啊!你不是说要帮忙吗?来!跟我过去摘点儿果子回来!”   海波哥站了起来:“老四!要不一起过去吧,免得你们黑糊糊的来回跑。”   四哥淡淡笑道:“没啥!你们都累了一天,休息一下吧!晚上我和哑巴少站会儿岗就是了!”   海波哥点点头。吴球伸手在火堆里抽了一根燃着的树干,扛在肩膀上,往四哥那边跑了过去。四哥对着吴球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也没说出口,就抬头看了看吴球扛着的火把,又回头看了看我们哥儿几个,扭头又往林子里走去。   大家便又都闭着眼睛养神。又过了大概半小时,死老头和我、振振一起靠着棵树,他突然扭过头来,对着我耳边小声地嘀咕上了:“雷子!我咋还是有点儿犯怂,觉得要发生啥事了!”   我冲他笑了笑:“得了!老鬼,就你今儿个毛病最多。”   死老头自个儿也笑了,说:“雷子!可能我确实年纪大了,我年轻时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爷们儿。唉!不服老不行啊!”   振振也跟着探个头过来:“嘿!雷子!别说老鬼犯怂,连我也有点儿,刚才吴球那孙子跟着四哥往那林子里去了,我甚至有个感觉,这两人就这么回不来了。”   死老头忙冲着振振压低声说道:“少瞎说!”然后死老头顿了顿,把头凑到我和振振跟前,小声地说道:“说真的,你们刚才有没有注意到,四哥看着吴球走过去的那眼神,奇奇怪怪的,好像……好像是看一个要死的人一样。”   振振便笑了,也压低声音说:“您老又什么时候见过谁用看要死的人的眼神看过你不成。”   死老头笑了笑,说:“以前县里杀头,那些肥胖的刽子手,操着鬼头刀看那些要掉脑袋的家伙,就是那么个眼神。”   正说到这儿,林子深处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海波哥一把跳了起来,说:“是吴球的叫唤!惨了!他们三个可能真出啥事了……”   第四章 邵德:消失的尸体   第八个战俘的名字叫戴宗民,上面记载是个哑巴。在他的资料最后用日语写着四个字:无替代之前先预备使用。我之所以在看到他相片后大吃一惊,是因为他居然和三年前逃跑的那个叫郑大兵的长得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之前的郑大兵的眼神很是有着侵略性般地怒视着,并且留着大胡子。而相片中这戴宗民的眼神灰暗,眸子深处似乎在刻意地掩盖着什么一般。   “无替代之前先预备使用”,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对于这戴宗民和郑大兵是不是同一个人,我无法确切地肯定,因为我自认为记忆力很强,但这世界上本就没有真正一模一样的人,甚至双胞胎。可是我现在手里只有这戴宗民,也就是哑巴的相片,并没有郑大兵的相片能对照,只能说凭我的记忆来确定,似乎也太过于武断。而资料最后那几个字,更是充满了诡异。   我一抬头,发现小五又在盯着我看,见我看见,他忙把头扭到一边。我便有点儿忍不住,问他道:“小五,我们以前认识吗?”   小五嘿嘿笑笑,说:“之前听陆司令说起过你,说你挺能干的,他看你像看他自己亲儿子一样。”   我点点头,然后问道:“小五,你以前是在哪里干的?我咋没听陆伯伯说起过你?”   小五回答道:“我和你们有点儿不同,我是做机密工作的,一直在日军军部特高科混,最近才调回剿匪大队的。”   “哦!”我胡乱应了,扭头看那四个鬼子军官。他们都盘腿坐着,没有吭声,也不知道他们听不听得懂我们说话。我唯一认识的那位山口信,也低着头坐在那儿,眯着眼睛在养神。   我用日语对山口信说道:“山口君,你到中国多少年了?”   山口信扭头望了我一眼,用一口还一般般的中国话对我说道:“我到中国十几年了,以前就在上海开布坊,战争爆发后才入伍的。”   我心里忙庆幸之前没有说出骂鬼子的话来,冲他点点头,站起来喊道:“好了,也歇了有一会儿了,继续追吧。”   四个日本军官“刷”地站了起来,而我们那十几个皇协军兄弟却显得差劲了很多,懒懒散散地站起来,连队形都没有。   接下来便是继续往前赶。时间也似乎过得很快,一下子就日头往西偏了。我们依然闷头寻找着战俘留下的痕迹。慢慢地发现个规律,小五走出个十米,便刻意地用手往身边的树上去胡乱地摸上几下,好像那树上有什么标志。随后便换上肯定的眼神,方向感强上了很多。   林子里那一会儿微风,初秋,天气也还是挺舒服的,这让我们虽是一路赶路,却也没有觉得多辛苦。我和小五还是走在最前面,鬼子这次跟在我们后面,依然把枪握得紧紧的。冷不丁地,身后一个兵吼道:“什么人?”   我们齐刷刷地扭头过去,只见一个小兵在后面举着枪指着一棵树后面,一脸的严肃。   四个鬼子军官反应也不慢,举着手枪便往树那边跑去。跑在最前面的一个留着仁丹胡子的高个子一脚踢开了他面前的一丛草,只听见“哗哗”的声音从草丛里传了出来。接着,一个灰色的人影模样的东西从那草里蹦了起来,然后直溜溜地往树上爬了上去,速度快得吓人。仁丹胡子二话不说,抬起枪便朝那人影放了一枪,人影爬得更快了,“刷刷”声在林子上方一通乱响,还掉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下来。仁丹胡子身手也不错,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在空中就一把抓住了那团东西。   那是一只还在蹬腿的兔子,兔子的脖子上有几个清晰的牙印。小五喊道:“可能是只猴子什么的吧?咬着这兔子正要上树,被咱吓跑了!”   山口信冲仁丹胡子用日语复述了一遍,仁丹胡子点点头,提着那兔子便往我们这边走过来。接下来,在我们十几个人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只兔子腿蹬了几下,估摸着是断气了吧。然后,那兔子在仁丹胡子手里,就像水蒸气一般,颜色慢慢变淡,短短的几秒钟的时间……竟然凭空消失了!   仁丹胡子当时脸都白了,抓兔子的手就那么一眨眼工夫,变成了抓着空气。   大家都抽了口冷气,一起跑了上去,往地上看,众人在周围地上胡乱踩着,不敢相信那么好几斤的家伙,在我们眼皮底下就像水蒸气一样没了。几个鬼子用日语开始骂娘,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我手下那群兔崽子,也都一个个慌了神,说:“邵长官,这难不成咱这么多人一起眼花了吧!”   我也感觉背上冒出了冷汗,身边的小五便在我耳边说道:“邵哥,这林子似乎有点儿古怪,咱还是先追战俘吧!早点儿逮着了赶紧往回走,免得到了晚上真冒出啥蹊跷来。”   我脑子里当时迷糊糊的,不管是谁,见到那么一出,也不能不惊讶。还没轮到我反应过来,那仁丹胡子一把跳了起来,用日本话大声地吼道:“妖怪,大阪鬼冢太郎来灭你吧!”说完疯了一般举起枪便往刚才那黑影消失的方向冲了过去。   我反应过来,大声地对山口信喊道:“快拦住他!”   山口信愣了一下,然后对着往林子深处疯跑的仁丹胡子喊道:“鬼冢君,请停下来!”   仁丹胡子好像发狂了一般,没有理睬我们的话,一个劲儿地朝那边跑了进去。另外三个鬼子军官也只好跟着往前面跑。我愣了下,一招手,也往那边跑去,身后的小五似乎在说什么,我没听见。   大概跑了三四百米,前面的仁丹胡子“哇”的一声惨叫声传了过来。只见他的身体在前方往上蹦了起来,有五六米高,半空中的他,手脚胡乱地挥动着,最后狠狠地摔了下来。落地的那一刹那,我清楚地看到,地上枯叶里有东西往上探了一下,正迎上了仁丹胡子落下来那身体的脖子,并似乎重叠了一下,把那脖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拖。   我身前的三个鬼子军官都毫不犹豫地一把掏出枪,对着枯叶下的东西扣动了扳机。我也掏出了枪,只是没有他们那般冲动地开枪。   枯叶下窸窸窣窣地动了几下,似乎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钻来钻去似的,继而又安静了下来。我和那三个鬼子军官最早跑到仁丹胡子摔下来的地方,一帮弟兄们也都赶了过来。只见仁丹胡子全身都是血,双腿齐膝以下没了,一扭头,血淋淋的一双腿在他蹦起来的位置狼狈地歪倒在地上。而地上的他,脖子上全是血,一个很大的窟窿,正“哗哗”地往外冒血,仁丹胡子的双眼还大大地睁着,瞪着我们,嘴巴里胡乱地发出些已经听不出说啥的声音来。   山口信他们三个一把搂住他,对着他喊着“鬼冢君,坚持住”之类的话。我们这群中国士兵,都瞪眼在他们四个身边,不敢吱声。十几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叫鬼冢太郎的小鬼子合上了眼。枯叶下却好像什么动静都没有过一般地安静。我那十几个手下一个个在地上踩,看是不是有洞,可什么收获都没有。   其中一个兵便喊我了:“邵长官!快看那双腿!”   我们都扭头往鬼冢太郎在地上的那双腿望了过去,只见那双腿的颜色也在变淡,甚至包括腿上面那半截黄色的裤管和黑色的皮靴,到最后还真像刚才那只兔子一般,在空气中消失了!   我一扭头,忙往山口信他们怀里的鬼冢太郎冲了过去,山口信和那几个日本军官似乎也懂了我的意思,一把狠狠地抓住鬼冢太郎的身体,我也已经蹲到了他们旁边,双手狠狠地抓着鬼冢太郎的一只手。而鬼冢太郎的尸体,和我们意料中的一样,居然就那么慢慢变淡,然后,在我们四个人手里就那么消失了,我们的手都一起握上了一团空,连一丝衣角都没剩下。唯一留下的,就是地上和我们身上沾上的鬼冢太郎的血。   所有的人都不吭声了,互相看着。有两个没出息的小兵明显地双腿在那儿抖了起来。这短短的十分钟,发生的这一切那么不可思议:蹿上树顶逃走的人影、消失的兔子、鬼冢太郎离奇的断腿、枯叶下探出的离奇东西,以及最后也这般消失的尸体……   一切的一切,在我们这十几个人之前各自几十年所接受的知识和意识里,都只能用诡异来解释了。在沉默了有十几分钟后,我最先缓了过来,招手对十几个手下吼道:“都还傻看着干吗?把这一块的树叶下都给老子翻个遍,看下边到底有啥畜生洞穴在这底下,一把火给它烧个通透!”   山口信抬起头,对我递了个感激的眼神,我点点头,然后突然间觉得一直盯着我背后的小五的眼神似乎不在了。我猛地扭头往周围看去,那孙子真的不见了。我扯开嗓子吼道:“你们伍长官呢?”   士兵们一个个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人回答。我挥挥手:“继续找地上吧!”说完我独自往之前跑过来的方向走去。   走了差不多五六十米吧,在我头顶传来了人的声音:“邵兄弟,这上面有点儿古怪……”   我一抬头,见一棵十来米高的树上,小五正趴在上面对我说话。我当时正一肚子火,便对他吼道:“有啥古怪啊!有啥古怪你也得给老子和大伙跟紧点儿!”   小五并没有因为我大声对他吼叫而变脸色,反而对我挤眉弄眼地招手,意思要我也上树,似乎有发现指给我看,也好像有秘密非得要躲在树上说给我听一般。   我没有理他,对他又吼了句:“快给我滚下来,少弄得神神秘秘的!”说完我一扭头,往弟兄们那边走去。   树上的小五讨了个没趣,我听见他用刀砍树枝的声音,接着听见一个重物跌落在地上的声音。我忙一扭头,见小五已经在那一瞬间站到了我身后,之前一刻他还在树上趴着。我心里一个咯噔,不动声色地问道:“小五!你直接跳下来的吗?”   小五表情挺严肃地对我沉声说道:“是的!有啥不对吗?”然后把手里一根粗壮的树枝递了过来,直接喊我的名字说道:“邵德,你自己看看这上面是什么?”   我冲他指的地方看了过去,只见那树枝上有一块血迹,而且像是刚沾上去的。小五用手指在上面按了一下,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又递到我鼻子下给我闻,说道:“这是人血,刚才那鬼子开枪应该是打中了啥东西,而这鬼东西应该是个活人。”   我愣在那儿,一系列发生的事情,让我完全应接不暇,面对镇定的小五,反而让我一下觉得自己不够成熟,完全不是军官应该有的模样。我忙在心里给自己压了压惊,为刚才对小五的语气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说道:“那你的意思是,一直有这么个人在这林子里跟在我们身边咯?”   小五点点头,然后压低了声音:“晚上站岗我俩一班,我有陆司令司令部机密事务要和你单独说。”   说完小五便把手里的树枝往身后一扔,冲着前面大伙待的地方走了过去。我回头又看了看那树枝上的血,扭头跟着小五往前走去。   十几个人在那儿折腾了很久,地上的枯叶基本上都被扫开了,下面全是黑色的泥,啥洞都没有,如果说真有痕迹的话,也就只是鬼冢太郎断腿的地方和摔下来的地方,那两处地方的泥有点儿松松的。我让两个士兵用刺刀对着里面挖了几下,依然是实心的,没有任何我们所猜测的野物的洞穴。   山口信他们三个还跪在地上发呆,见我来回地搜寻也没结果,便站了起来,对我说道:“邵长官,我们日本国也有很多这些关于山里妖怪的记载,可能是我们惊到了它们吧。邵长官,我们还是继续追捕那些战俘吧!早点儿抓到,我们也尽快离开这该死的远山。”   话刚说完,山口信旁边的一个大胡子鬼子冷不丁地一抬头,用日语对着山口信骂道:“和支那人说话这么客气干吗?”随即扭头对着我先骂了一句“八嘎”,然后凶神恶煞地用日语说道:“你们这群支那人,帮不上我们大日本皇军一点儿忙,都给我长点儿心眼,把我们惹恼了,把你们全部毙掉!”   说完大胡子把手里的枪对着腰上一插,指着小五用生硬的中文说道:“你的,带路的,快!快!”   我的脸一下就拉了下来,之前一直听说鬼子不把我们这些皇协军当人来看,可毕竟之前我一直在陆伯伯身边,见到的日本兵也都和颜悦色,顶多有个别鬼子趾高气昂,不至于对我这么不客气。这会儿无故受了这一番训斥,我有点儿来火,扭头一看小五,他还是一副很平和的表情,见我看他,小五抬头对我使了个眼色,意思好像是说不要和这些狗日的一般见识。我点点头,跟着他转身又往我们最初的路线上走去。   大伙便那么一声不吭地又走了一两个小时,都没手表,也不知道时间,只知道天黑了下来。感觉这么一天过得挺快的,我问小五:“咱是在这山里先扎下来睡一晚,还是继续追下去?”   小五瞟了后面的鬼子一眼,说:“自然是要睡觉啊!咱要这么卖命干吗?”小五说完却没有停下步子,用手又摸了摸身边的几棵树,抬头又看看天,继续说道:“这附近应该有个水潭,再往前面赶赶,找到那水潭再休息吧。”   我扭头对着那三个皱着眉的鬼子说了两句,意思是附近如果有水潭的话,今晚就驻扎在这儿,大伙也好把水壶灌满,免得干粮吃起来吞不下。   大胡子鬼子正要说话,另外两个鬼子军官挥手示意他别说,然后山口信冲我点头,说:“邵长官,你安排就是了!”   说完没多久,小五就往前面跑了起来,边跑边对着我们喊道:“有水潭哦!真有个水潭!”   大伙不知所然地跟着他往前跑了十几米,面前豁然开朗,一个几亩地大小的水塘出现在眼前。我扭头看了那几个鬼子军官一眼,见他们也没对我咧嘴龇牙,便对着身后的弟兄们喊道:“得了!今晚就睡在这里,弟兄们,生火、打水,干粮都省点儿吃,谁到时候不够了活该饿着哦!”   大伙一副散兵游勇的模样过来了,个别听话的便在那里捡树枝生火,大多数皇协军士兵又是靠着树开始骂娘。   我摇了摇头,望向小五,小五已经走到了水潭旁边,用水壶装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一汪死水。我蹲到他旁边,把手里的水壶也往水里压,水壶冒着泡泡,贪婪地把肚子填满。我对小五说道:“小五,我咋总觉得你走到这林子里后就一直很有心事的样子?”   “有吗?”小五扭头对我笑了笑,然后又压低声音,说道,“你会游泳吗?”   我点点头,小五继续道:“能潜多久?坚持个三五分钟有没有问题?”   我莫名其妙,可看到他脸色很严肃,并时不时瞟瞟背后也在暗暗嘀咕着的三个鬼子军官,便点点头,也压低声音故意开着玩笑,和小五套近乎道:“有啥关照不成?再弄得这么神神秘秘我可要受不了了。”   小五对我也淡淡笑笑,说道:“晚上我们一起站岗再说吧。”   说完我俩一起扭头,走回刚生起的火堆边上。那三个鬼子军官还是坐在原地,靠着那棵树,没有往火堆边上来,大胡子和山口信两人正在听一个瘦鬼子说话,并不时地点点头,一脸的信服。见他俩的表情乖巧,我才开始注意起那个瘦鬼子——很不起眼的一个鬼子军官。他年纪应该有四十出头,脸上像刀刻过一样,然后我才注意到,他的军装没有肩章,就是套黄色的军官制服。就在我瞅他的那会儿,瘦鬼子也正好抬头,和我视线对视了一下,瘦鬼子表情一愣,然后对我咧嘴笑了笑,对他身边的山口信说了几句话,然后山口信站了起来,向我走了过来。   我忙站起来,山口信冲我笑笑,指着瘦鬼子说道:“邵德君,那是我们的松下少佐,他想和你单独聊聊。”   我点点头,理了理领口,扭头看了小五一眼,小五又把眼神往边上转移过去。我抬腿往瘦鬼子那边走了过去。   瘦鬼子见我过来,也站了起来,和颜悦色地冲我笑笑,伸手指指旁边的水潭,意思是要和我到那边聊聊。我点点头,跟着他往旁边走去,我身后的大胡子也一下跳了起来,大踏步地往水潭边走去。瘦鬼子一扭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威严,对着大胡子军官瞪了一眼,大胡子委屈地站住,然后嘴里含糊地说了一个词,模模糊糊的我没听清楚,好像是个“下”开头的两个音的称呼。我身前的瘦鬼子听后马上扭头,对着那大胡子军官就是一脚,把他踹了出去,然后大骂一声“八嘎牙路”,指着山口信盘腿坐着的方向,要大胡子现在就过去。   大胡子抬头白了我一眼,眼神凶悍,好像是要警告我什么。然后扭头往山口信坐的那边去了。瘦鬼子又冲我友好地笑了笑,用一口非常流利的中文说道:“邵德君吧!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   我对着他点点头,说:“长官客气了!”我和日本人打交道也有了些年月,在日本军官中,随便拉出一个都懂点儿中文,甚至还有很多的中国通,在这点上,有时候必须承认这个民族在对我们中国的学习上,是下了一定工夫的。但像这个瘦鬼子说这么标准的中国话也确实不多。如果说在沈阳城里遇到这么个人,只听他说话,绝对看不出他是个鬼子。   瘦鬼子继续微笑着,带我在那小水潭边走着,我偷瞄了后面一眼,那大胡子一只手握着枪,死死地盯着我们俩。瘦鬼子自我介绍道:“邵德君,鄙人是大日本帝国一个很普通的军人松下幸太郎,这次能有幸与邵德君一起出来完成这次任务,非常荣幸!”   我点点头,寻思着这老头专门把我叫到旁边来,不会就是为这么讨好我吧。果然,这松下幸太郎的腔调开始严厉起来:“邵德君,叫你过来私底下说说话,也没别的意思。你应该知道远山战俘营里你们皇协军加上中国战俘,一共应该有一千多个中国人吧,可我们大日本皇军只有一支一百多人的小队驻守,人数的差距这么大,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刻意地说道:“那是因为皇军相信我们皇协军对日本天皇的忠诚。”   松下还是微微笑笑,点点头,说:“这是其中一个原因,但真正的原因是人数的差距只是表面上你们看到的现象罢了。”   说到这儿,松下故意停顿了下来,一双小眼睛盯着我。见我没有任何反应,才继续道:“邵德君,说这些给你听你也不要多想,你对我们大日本皇军的忠诚,我们是相信的。和你说这些只是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无论在远山战俘营也好,甚至现在我们这十几个人在这林子里也好,我们皇军和你们中国人的人数上的差距,都只是你们表面上看到的。邵德君,多的我也不说了,有些东西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但我所要表达的意思,我想你应该知道了!”   说完,松下幸太郎对我客套地鞠了个躬,还说了句:“辛苦了!”然后扭头往回走去。   我听得很疑惑,日本人这种狂妄的自大,总是在细节上表现得一览无余,包括人数多少这不争的事实,也始终要用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暗示些什么。我心里偷偷地骂了会儿娘,也扭头往火堆那边走去,完全在意料中的是,小五又在看着我,而我这一转身,小五的眼神又往边上移去。   大伙胡乱地吃了点儿干粮,火堆也旺了起来。早上跟着小五一起运过来的那几个袋子里,打开发现除了干粮,还有五个睡袋。大胡子毫不犹豫地一把抱起,往他们那边拿去。然后松下对着山口信说了几句话,山口信便抱起其中的两个睡袋走到我和小五身边,说:“这两个睡袋邵德君你和伍长官用吧,晚上就安排其他士兵站岗!都累了一天,好好休息一下,明天看能不能追上那几个战俘带回去。”   我远远地冲松下点点头,松下也对我微微笑了一下。我站起来安排了手下站岗的分班,不当班的弟兄们便围着火堆,躺了下去,那三个鬼子就在火堆的另外一边睡下,我和小五隔着火堆,打开睡袋钻了进去。小五脸朝着我躺下,低声说道:“邵长官,先睡吧!晚点儿我叫醒你。”   我一脑袋的疑问,便直接问道:“小五,今儿个一整天你都弄得神神秘秘的,有事现在说吧,没有人能听见。”   小五没有接话,好像在考虑些什么,然后他一咬牙,把手伸进衬衣里面,掏了支钢笔出来,说:“邵长官,这笔你应该也有一支吧。”   我接过来,发现这笔和陆伯伯给我的竟然一模一样,忙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我的那支,一对比,完全一样。小五便继续说道:“我是陆司令的人,和你一样。有些东西陆司令之前并没有对你说,因为咱这趟差事,有些不确定性。今天出了这趟差,虽然是计划内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嗯”了一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这战俘逃跑,也是在陆司令的计划中吗?”   小五点点头。“不过不是陆司令的计划。”顿了顿,小五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这是国民政府的计划。”   我当时整个身体“忽”地一下差点儿跳起来,但马上镇定下来。我们剿匪大队归日军军部管,到汪精卫南京政府成立后,便对外说是归南京管,实际上我们东三省的皇协军,依然是直接在日军军部接受命令。国民政府当时已经迁到了重庆,蒋介石一边呼喊着全面抗日,一边还对着国内的共军势力狠狠地镇压着。我们这帮皇协军军官,私底下也都时常议论国民政府的两面派政策,觉得他们虽然很扯淡,但依然算是咱中国抵抗侵略官方的力量。心里不禁感慨:如果我们这些人现在是在国民政府手里,总也还对得起良心,豁着这条命,和鬼子干上几仗,也总是民族的英雄,不像现在这么窝囊地苟活着。当然,这些话都只是和关系很近、很铁的兄弟说说,而像和小五这种刚认识不久,互相不清楚底细的,还是不会提起“国民政府”这几个字的。   小五见我没回话,应该也猜到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日军特高科的特务,在当时还算有点儿本事的,渗透到我们皇协军军官里的也很多,难保在我心里,不把小五和特高科的特务联系到一起。小五便叹了口气,很小声地说道:“邵德,陆司令有些东西没有对你说过,毕竟在他心里把你当半个儿子来看,很多危险,他宁愿让自己亲生儿子掺和,也不愿意让你去冒险。只是,这远山战俘营关系太大,所以才让我找这个机会和你说明。”   我继续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也小声地说道:“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呢,总不能就凭这么一支一模一样的钢笔,就要我把命都交给你吧?”   小五淡淡地笑笑,把我的那支钢笔抽了过去,然后把笔套拧了下来,放到嘴边对着里面一吹气,从里面吹出一张小纸条来,递给我,说:“这字迹你应该认识吧!好好看看吧!”   我接过纸条,头微微抬起,望了望小五背后横七竖八躺着的士兵和远处的三个日本人,貌似都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这边,都正安静地睡着,除了那两个值班的弟兄正靠着树眯着眼,也不知道是真在站岗还是在打盹。   我展开手里的纸条,只见上面陆伯伯熟悉的笔迹写了五行字:   一觅众山小,   放眼吾辈行伍,   怎一个散字,   无法自足自给,   何以为军人!   短短的几句话,看得出陆伯伯一直以来对皇协军的散漫的忧虑。我看完,抬头问小五:“什么意思啊?我没看懂。”   小五说:“邵德,你把每句最后一个字连起来念。”   我按他说的把最后五个字连起来念道:“小伍字给人。”然后突然想起“给”在这里是个多音字,应该读jǐ。那这五个字连起来就是“小伍自己人”的谐音。   小五见我眉眼间的疑惑淡去了点儿,便冲我点了点头,从我手里把纸条拿了过去,塞进嘴里吞了下去。然后说道:“邵德,先睡吧!晚点儿我叫你。”   说完小五把头扭了过去,没事人一样真睡了过去,并且很快传出鼾声来。   我也把头低了下去,闭上眼睛。一整天的离奇经历在我脑海里回顾了一遍,觉得好像很多不为我知的力量在这么个普通的日子里,一齐在发力,并露出各自的狰狞。再联系上远山战俘营本就是个很神秘、很异样的机构……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出思路。想着想着,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双大手把我推醒。我眼睛也没睁开,便意识到应该是小五在叫我,忙警觉地睁开眼,见果然是小五。他也还在睡袋里,见我醒来,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拿出他的那支钢笔,拧开笔套,把笔套含进嘴里,对着坐在火堆边靠着树值班的那两个兵吹了两下,只见那两个兵都头一歪。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小五用着吹箭啥的,把那俩弟兄给害了。小五可能也猜到我心里想的,扭过头来轻声对我说道:“是麻醉针,两个小时后他们就会醒来。”   说完,小五从睡袋里钻了出来,匍匐着冲我点点头,我会意,跟着他匍匐着往水潭方向爬去。   第五章 雷子:哑巴的话   我们几个人,听到吴球那一声惨叫后,一起跳了起来,朝着他们消失的那片林子跑了过去。林子里黑糊糊的,我们都各自摸出之前用小棍子、石头磨成的锐器,乱吼着狂奔过去。远远地看见一块空地,两个光着膀子的人影站在那儿,依稀分辨出应该是四哥和哑巴,而地上一团黑影在滚动着,不时地发出低吼声。   大伙跑了上去,见四哥和哑巴,正冷冷地看着地上的黑影。黑影自然是吴球,也光着膀子。我一把抱起吴球,只见吴球满脸的血,在大口大口地喘气,见是我,吴球一手捂着左边的耳朵,喊道:“雷子!有怪物!地下面有怪物!”   我们见他们三个都还活着,便舒了一口气。我仔细地看了看吴球的头,只是他的左边脸上不知道被什么给撕了一把,耳朵掉在了旁边。身边散了一地的是一些红红的果子,看来之前是用衣服包着的。   这时四哥说话了:“我和哑巴也刚跑过来,找了些果子准备带回去,可太多了。要吴球先背着这一包去找你们,然后就听见了他的叫声,我俩才赶过来。”   海波哥“嗯”了一声,一把握住吴球的手,说:“球啊!没事吧!是怎么回事,快说说!”   吴球见弟兄们都到了身边,自己一摸脸,发现似乎也没有很大的伤口,情绪稳定了一点儿,只是疼得直龇牙。他长长地喘了口气,然后盘腿坐了起来,指着地上说:“这下面有东西。”   我们几个便都用脚在他指的位置上胡乱地踩,可并没有什么发现。吴球便开始述说他刚才的经历:   吴球跟着四哥摸黑往林子深处走了一会儿,就看见哑巴正在几棵树下站着,抬头望着天。见吴球跟着四哥过来了,哑巴指了指地上一堆红色的果子,示意吴球吃。吴球自然没客气,抓起一个就啃了下去,也分不清是什么味道,只是有点儿涩涩的。   然后四哥要吴球把衣服脱下来,包了很多果子,要吴球先背过去,说:“我和哑巴再去树上弄点儿下来,哥儿几个应该都饿得有点儿发毛了。你先背着这点儿回去。”   吴球没多想,脱了衣服就包果子,准备往回走。到吴球转身的一刹那,背后的四哥突然喊了一声:“球啊!”   吴球一扭头,只见面前一块石头便砸了过来,没啥力度,但还是结结实实地在吴球那光着的额头上砸了一下。吴球当时就蒙了,见对自己动手的居然是四哥,忙吼道:“四哥!你干吗?”   四哥咧着嘴笑了,说:“刚才有个啥玩意儿掉到你头上,哥没反应过来,只想着给你弄掉,忘记了手里是块石头,球啊!没事吧!”   因为那块石头上也没带啥力度,吴球便也没多想,呵呵地一笑,说:“没啥事!”并用手在额头上一抹,湿湿的,还破了点儿皮,流出了一点儿血。   四哥很不好意思地拍拍吴球的肩膀,说:“没事就好,得!球,你先过去吧!我和哑巴随后就过来。”   吴球“嗯”了一声,拎着那一袋果子往回走去。前面依稀还能看到我们生的那团火的光线,吴球便自个儿走着,走到了这出事的草坪。   吴球一只手正抓着果子啃,一边大跨步地往前走。冷不丁地,寂静的四周发出一声类似人的喘气声。吴球停下来,喊道:“谁啊?”   四周没有任何回应,吴球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神经病”,又甩开步子往前走,谁知道又一声喘气声传到了吴球耳朵里。吴球当时心里便有点儿犯怂了,大声喊道:“谁啊?是四哥吗?别吓我哦!”   依然没有回应,吴球四处都看了个遍,然后突然乐了,喊道:“是哑巴你这孙子吧!出来,少在你球哥背后猫着吓人!”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吴球便有点儿发毛了,把手里的果子往后背上一甩,对着我们待的方向跑了起来。与此同时,脚下的枯树叶“哗哗”地响了,吴球再次站住,只见地上的枯树叶从远处往自己脚边翻滚了过来。吴球的手忙松了果子,一个箭步往后一跨,死死盯着地上。猛然间,地上那一团黑影对着吴球迎面扑了上来,吴球看得清清楚楚,是一张五官齐全的脸对着自己正狰狞地张大着嘴,一口尖牙白白的,那条血红的舌头直接向吴球额头上的血舔去。   吴球是个矮壮的老兵,虽然有时候有点儿犯怂,但也在刀头舔血过日子,尽管一颗胆吓得都快没了,身手也还算灵活,对着那张狰狞的脸,就是一拳头砸了上去。   那鬼影在空中一扭头,原本对着吴球头和脖子扑上来的一张血盆大口,也灵活地一闪,躲过了吴球的拳头,紧接着身子也已经扑了过来,一双手对着吴球抓上去。吴球一个侧身,鬼影扑了个空,但鬼影右手却没闲着,照着吴球的左边脸狠狠地抓了过去。吴球只觉得一只冰冷的手在脸上火辣辣地划过,抓住了自己的耳朵,一把撕了下去。   吴球一声惨叫,于是传到了远处的我们耳边。地上那团黑影并没有闲着,一扭头在地上对着吴球“哈哈”地喘气,似乎又要扑上来。吴球心里想道:这回怕完了,要了结在这玩意儿手里了。   就在那黑影准备再次扑向吴球时,黑影背后的四哥猫着腰,手里举着一大块石头,冷不丁地出现,对着那黑影砸了上去。黑影也机灵,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躲过了四哥的袭击,然后一低头,往枯树叶下又蹿了进去,在树叶里一阵翻腾,朝草坪另外一个方向的林子里逃去。   就在黑影逃跑的方向,哑巴像天神般地突然出现,手里提着那把刺刀,照着地上翻滚的树叶,一个大跳就跳了上去,手里的刀朝下,狠狠地一刀就往那团树叶插了下去。   树叶下一声怪叫,黑影用更快的速度从哑巴的双腿之间移了过去,瞬间消失在林子深处。   哑巴和四哥对着那黑影逃去的方向追了几步,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档次的速度,只好停了下来。再然后就是我们几个吆喝着跑了过来。整个吴球的离奇遭遇便到此告一段落,丢了个耳朵。   听完吴球说的,哥儿几个心里也都紧张起来。死老头蹲在吴球身边,把吴球那个掉了的耳朵塞进吴球的口袋,然后抓了一把土往吴球伤口上糊。振振便在旁边说:“老鬼,你这还折腾球哥干吗?”   死老头冲振振瞪眼,说:“你懂个屁,现在咱还有其他能止血的东西吗?先用土压着,晚点儿再整点儿炭灰。”说完死老头在自己衣服上撕了一长条布下来,给吴球胡乱地先绑了一下。   吴球这会儿也不横了,坐在那里像小花猫一样任由死老头折腾。四哥和哑巴站在旁边,啥都没说。海波哥便抬头问四哥:“你们应该也看见了那玩意儿吧?是啥啊!听球这么一说怪瘆人的。”   四哥扭头看了一眼哑巴,然后说道:“也没看仔细,应该是个啥猴啊什么的吧!我们也是听见球在这边叫才赶过来的。”   “哦!”海波哥听了便搭着吴球的肩膀说,“球啊!是猴吧!你小子给吓破胆了看迷糊了,怎么可能有个你说的那么一张人脸呢?猴脸吧?”   吴球有点儿急了:“哥!我吴球虽然平时有点儿不靠谱,可说瞎话咱还是没有过吧!真的是一张人脸,猴脸有毛啊!那玩意儿整个脑袋上都没毛。”   死老头还在给吴球缠伤口,嘴巴嘀咕道:“是哦是哦!你没瞎话,我看咱四号房就你是个大瞎话。”   吴球冲死老头瘪瘪嘴:“老鬼!这次我真没瞎说!你说,都那么近了我会看错吗?”   大鸟和振振站在旁边咧嘴笑上了。我没有和他们去嘻哈,在海波哥身边站着,半晌,我抬头问四哥:“四哥!吴球刚才是一个人给我们送果子吗?”   四哥点点头。   我听完没吭声。四哥便问我:“雷子!你有啥问题就直接问啊?咋说一半留一半呢?”   我看了四哥一眼,海波哥也正扭头瞅着我。我咬咬牙:“四哥,那你刚过去叫吴球时为啥没拎一包果子先过去呢?”   四哥脸色有点儿变了,眼睛鼓了起来:“雷子!你的意思是我故意让球一个人背着这包果子往回走的吗?”   我没敢看四哥的眼睛,头微微低了低,但眼神却盯上了站在四哥旁边的哑巴。果然,哑巴听了我这话后,神色也变了,抓着刀的手上似乎用了点儿力气。   我忙笑了笑,说:“四哥!我没啥别的意思!我就问问!”   海波哥扭头对四哥说道:“老四!人家雷子问得也没错啊!冲他发啥脾气呢?”   四哥白了我一眼,对海波哥说:“我过去叫吴球那一会儿哑巴还在树上趴着,一个个往下面扔,要不怎么吴球过去时有那么一堆呢?”   海波哥“哦”了一声,扭头对我说道:“雷子!你也别想那么多,都是自己的兄弟!得!哑巴,你那一刀有没有捅到那玩意儿啊?”   哑巴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最后可能也觉得自己这表达上有问题,自个儿又笑笑,走到旁边一个地方,指着地上的枯叶。   我们几个便都走了过去,把树叶都拨拉开,只见那黑泥上有一个刺刀扎进去的印子。但天也黑,泥也是黑的,看不出有没有血。振振趴到地上,伸出舌头在地上舔了一下,然后抬头对海波哥和四哥说:“是血哦!哑巴应该是扎中了那玩意儿,不过可能只是破了皮。”   海波哥便骂道:“什么狗屁玩意儿啊!白天撞到的那树上的鬼叫,到现在老子心里都没给想明白,现在还整出个地下面爬的。黄皮子成精了吧?出来折腾一下,然后钻洞里去了?”   四哥在海波背后说道:“地下面没洞!我和哑巴已经看过了!”   “那……那这玩意儿怎么在这树叶下跑的呢?”海波哥扭头望向我,好像我知道这答案一般。   我也扭过头去,问身后的吴球:“球啊!你说那玩意儿是人脸,那身子是啥呢?”   吴球还是坐在地上:“身子自然也是人身子咯!难不成你还以为是个人脸猪身不成?”   我点点头,继续问道:“那玩意儿应该个儿不大吧!个儿大怎么能在这树叶下钻呢?”   吴球想了想,说:“具体多高倒不知道,跳起来就是弯着的,落到地上也是双手着地的,蜷成一团……”他又顿了顿。“不过应该是挺瘦小的,力气倒不小!”   我应了声,低着头发呆。四哥便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雷子!刚才哥瞪你别往心里去,哥这性子你也知道的!就你读书多点儿,你估摸着是什么在作怪?”   我抬头,发现全部人都在盯着我,好像我这一会儿就是个无所不知的活神仙了。我冲大伙笑笑,说:“我还觉得是猴子,只是这猴子挺灵活,这树叶这么厚,它真习惯了在树叶下爬着跑动的话,久了速度自然就快咯。”   吴球便插嘴了:“雷子!我发誓!真的是个人,绝对不是猴子!只是……只是个头和猴子差不多。”   我笑了。“吴球,和猴子个头差不多的那岂不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哦!两三岁的孩子也都不止猴的个头。”   吴球脸色变了:“雷子!你还别说,就是个孩子……不……压根儿就是个出生不久的婴儿!”   振振在旁边插上一句:“球啊!你开始不是说那玩意儿还对你龇牙了吗?婴儿有牙的吗?”   吴球脸色完全白了,应该是清醒了一点儿,把自己刚才看到的怪玩意儿的模样整个地回味了出来:“对啊!是有牙,而且还白森森的,吓死老子了。可……可他就是个婴儿,一个有牙的婴儿。”   大伙都没了声音,黑暗中静到似乎每个人的心跳声都能彼此听到,而且都很急促。   四哥最先开口:“都别瞎想了,振振,大鸟,你俩把地上的果子整一下,先到火堆那边去,免得这么越说心里就越慌了!”   说完,四哥便往旁边地上的一个用他的衣服包着的那堆果子走了过去。振振和大鸟弯腰去捡地上被吴球丢了一地的果子。其他几个人也扶起吴球,准备往火堆走去。我偷偷地注意了下哑巴,也是去提一个用他自己衣服包的一袋果子,只是,他那袋果子不是放在四哥的果子一起,而是在离四哥的果子十几米的一个地方,并且……并且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方向。   我心里猛地一沉:难道哑巴和四哥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赶到吴球出事的这个草坪的?又或者,哑巴和四哥在那怪玩意儿攻击吴球之前,就已经分好了两个方向准备夹击那怪玩意儿?   我们扯着吴球,带着那点儿果子回到了火堆边。把那果子对着光一照,觉得有点儿像苹果,可苹果树都矮,远山里压根儿就没矮树。哑巴指手画脚意思是说不用害怕,可以吃。再说也都瞅着已经吃了几个的四哥和哑巴,还有吴球,也没捂住肚子结结巴巴说“有毒”之类的话。便一人抓了几个,啃了起来。   大家困意全没了,心里都有点儿发毛,有一句没一句地胡乱搭着话,又都刻意不提那鬼玩意儿的事。直到果核啃了一地,海波哥找四哥坐在角落说了几句话,然后走了过来,说:“分个班吧!都好好睡一会儿,这次值班改每趟四个人吧!这林子里有点儿古怪,还是小心点儿好!”   大伙都点头,说没问题。然后海波哥和振振、大鸟以及吴球一班。之所以把吴球也分了进去,因为吴球说:“老子反正也疼得睡不着,就不偷懒,还是排上班呗!”   四哥、哑巴以及我和死老头分了下一班。具体多久换班大家也都没个准,海波哥说:“一会儿我看着办吧!我们实在撑不住了就叫醒你们就是了。”   于是我和四哥那一伙不值班的,就围了火堆躺下。本来我以为今天这一天遇到这么多古怪,应该会失眠的。可脑袋一放下去,就像不是自己的了,呼呼地睡了过去。   那一觉睡得死沉死沉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以后,我突然被人推醒了,一睁眼,是吴球在喊:“行了!换我们睡了!困死老子了!”   我揉揉眼睛坐了起来,发现四哥和哑巴已经站在旁边了,死老头盘腿坐着,冲吴球在骂:“球啊!你不疼了?现在知道困了!”   吴球呵呵笑笑,说:“难道我还要一边忍住疼,一边熬上一宿,那明天你们轮流背我出这林子吗?”   哥儿几个便都笑了,骂吴球想得美。海波哥他们四个眼睛红红的,躺了下去,似乎很快就睡了过去。我和死老头靠着旁边一棵树坐着,四哥和哑巴站在火堆前面,都伸出手烤着。两个人都没声响,站在那里像两根铁柱一样,远远地看着,给人感觉很有安全感。   可我心里还是有点儿发毛,可能也是我自个儿小心眼吧!总觉得有些细节上,四哥和哑巴透着点儿邪气。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过了好久,四哥扭头过来对我和死老头说:“雷子,你和老鬼坐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和哑巴四周走走,看有什么情况没?”   我冲四哥点点头。四哥和哑巴两个人便往旁边走去,死老头见他俩走远,又压低声音说道:“雷子!你察觉到啥没?”   我摇摇头,说:“又怎么了?有啥就说啥!别整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死老头便笑笑,说道:“行了!雷子,我看你比谁都精,只是都憋在肚子里不吭声罢了,你没觉得四哥和哑巴不对劲儿吗?刚才在那边你说四哥的话,总不是胡乱说的吧?”   我冲他淡淡笑笑,说:“老鬼,咱想得太多了吧?”   死老头摇摇头:“雷子,出了战俘营到现在,我们表面看上去是在逃,实际上一直都是四哥在带着我们赶路,我就寻思了,大伙都没方向,可只有他好像是计划好了的。到他和哑巴搭上后,表面看上去还是他在带路,可实际上都是哑巴指挥,他俩带着我们走进一条没有尽头的路,咱也是这么瞎跟着哦!”   我心里对死老头的话是肯定的,但嘴巴上还是没有附和:“老鬼,这小溪可是海波哥发现的,你可别把海波哥也怀疑上咯。”   死老头点点头说:“如果那时候海波哥发现了这小溪,四哥说咱不跟着小溪走,难道又有谁能拿出个主意来不成?还不是都听四哥的,弄不好是海波哥的发现,正好顺着四哥和哑巴的意呢。”   我没答理他,死老头讨了个没趣,说:“得!你就啥都放自个儿心里窝着吧!到时候真有个差错,别说老哥哥我没提醒你。”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死老头呵呵笑笑。“行!行!老哥哥你说的啥我都给记着就是了。”说完我甩了甩腿说,“我也走两步,顺便撒泡尿去。”   死老头便也笑了:“别走远了,小心撒个尿遇到那鬼东西,把你那玩意儿给啃了。”   我笑着甩着手往旁边走去,假装随意地朝四哥和哑巴走的方向走了过去。   四哥和哑巴并没走远,我才走了十几米,就远远地看见他俩在远处背对着我站着。我找了棵树,掏出东西便尿了起来,还边回头看了看死老头。死老头也正看着我,笑得贼贼的。   放完水,我提了提裤子,扭头又瞅了瞅四哥和哑巴,两个人站得笔直的,还在那地方杵着。我正准备往回走,冷不丁地想起哑巴是不能说话的,他和四哥两个站那傻愣着,也不动弹,那是在干吗呢?   想到这儿,我便往四哥和哑巴那边走去。林子里死静死静的,到我走得隔他们只有几米了,我小心地把脚步放轻下来,慢慢地过去,想要瞅瞅他俩站那一动不动的,在干些啥?   四哥和哑巴没有注意到我到了他们身边,我找了棵树,在那树后面猫着,隐隐地,听到四哥在说话。四哥说道:“应该就是在这附近吧!上峰觉得周围要有水源,可我们走了这么久,还是没发现什么,会不会是走反了?”   听四哥说的这几句话,我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之前觉得似乎不对劲儿,但总没根据,可听他这话,似乎这背后还真有个不小的阴谋。接下来我听到的声音更加让我毛骨悚然,我在那死静死静的环境里,清晰地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对四哥说:“不管了!等他们再睡会儿就叫起来,我们再往前面走会儿,如果还没发现就先回死水潭,只要留意着别再遇到那鬼玩意儿就是了。”   我一身冷汗瞬间就冒了上来,这声音应该是哑巴发出来的。突然我想起个事,哑巴睡觉老是喜欢往嘴巴里塞个啥东西,木头啊甚至石块之类的。以前我们以为这孙子有磨牙的习惯,故意咬个东西,怕磨牙吵着弟兄们睡觉。现在看来,哑巴会说话,那他咬东西睡觉自然就是怕自己半夜说梦话,被我们发现他不是哑巴的事情。   听到这儿,我觉得我要赶紧往回走,万一四哥和哑巴发现我听到他们的对话,我还真想象不出他俩会怎么对我。正要往回走,前面的四哥和哑巴就动弹了,一起扭过头来,我忙猫在树后面大气都不敢出。只听见哑巴又说道:“老四,总之还是要保证弟兄们都别出事,像刚才让吴球那么来一出,还真不能再那样干了。”   四哥“嗯”了一声,说道:“哥,我心里有分寸的,你放心就是了,除非是我先死,照顾不了大伙了。只要我老四还有口气在,就总要让大伙都安全的。”   哑巴叹口气:“唉!四哥,谁叫咱在这么个年代呢?又谁让咱是中国人呢?嗯!不说了,过去吧。”   说完两人便往火堆那边去了。   我站在树后面大气都不敢出,看着他俩走到火堆那儿了。说实话,一个人站在黑暗里,对林子里无法解释的一些东西很是害怕,但相比较起四哥和哑巴的对话,似乎都算不了什么。毕竟林子里的古怪,咱最多一腔子血溅了上去,在战场上和鬼子玩儿命时,那么多兄弟瞬间就没了,总之也血性过了。可现在看来,这一切的一切背后,还有着很多不为我们所知的内情在左右着,自然格外地恐慌起来,一种对接下去要发生什么、又要遇到什么、经历什么的未知的恐慌。   我躲在树后发了会儿愣,不禁想到:四哥和哑巴并没有发现我听到了他们说话,也就是说他们最后说的怎么样都要保住弟兄们的安全这话,不是故意要说给我听的,那么,我也不应该那么多小心眼。虽然不是一个队伍走出来的汉子,而是五湖四海困在远山战俘营这鬼地方,可始终在这大时代里,我们还是一个战壕的兄弟,还是一群有血有肉的汉子。我想:就算真有天大的阴谋,总不会比日本人给我们的伤害大吧!   想到这儿,我拍了拍自个儿的额头,把裤子故意松了松,朝旁边先走了十几米,然后才转身往火堆走去。   四哥和哑巴还是站在火堆边,看着从林子里走出来的我,眼神挺复杂的。四哥说:“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跑黑地方去干吗?别出个啥差错哦。”   我笑笑,说:“吃那果子吃得有点儿拉肚子,死老头又喜欢看着我咧嘴笑,尿个尿他都笑得色迷迷的,这拉屎总不能让他看着拉吧!”   死老头听着便骂道:“谁色迷迷的了?老子年纪是大了,可总是条汉子,你小子是猫到没人的地方,玩自己那玩意儿去了吧?”   四哥和哑巴都咧嘴笑了,见他俩笑了,眼神中发出的光和以往我们一起窝在战俘营里苦中作乐的时候相同,我的警惕也就全部扔到九霄云外了。毕竟,我们依然是一个战壕的兄弟。男人,粗线条一点儿还是好点儿吧!   我靠在死老头身边坐了下来,四哥和哑巴又傻杵在那一会儿,也坐了下来。这林子,依然死静死静的。没有什么活物半夜啼叫,也没有任何声响来证明某些老鼠啊、兔子啊经过。我们四个人就那么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   熬了有三四个小时吧,反正没星星没月亮的,分不出时间的长短。我们四个也累了,便又叫醒海波哥他们几个,换着轮流又睡了两个来回。也就是说每一班都睡了两回,每一回睡下三四个小时,应该加起来都有六七个小时的睡眠。换句话说,这一宿,不睡时守着值班的时间,也有这六七个小时。如果照这样算,这一宿便是十几个小时过去了。   到我们都坐在火堆旁,啃着果子说似乎也都睡得差不多的那会儿,天还没有一丝要亮的痕迹。他们几个人是否和我一样算过时间我不知道,但我自己心里确实是很纳闷的。当然,转念一想,可能也是我多心。坐那看着别人睡,自个儿发呆的时间本来就难熬,弄不好只值了半个小时班,就觉得是耗过了两个小时。就像以前在部队当新兵时,站一宿岗,瞅着那太阳总不出来,千盼万盼,也是这么觉得时间过得慢,道理应该是一样的。   大家啃了点儿果子,背回来的那三包玩意儿被我们消灭了个精光。吴球从兜里掏出他自己那个耳朵,喃喃地说:“唉!父母给我的身体毛发,我就这样给丢了一块,是不是也算不孝啊?”   振振在旁边呵呵笑道:“球啊!别在这感慨了,兄弟我吃了这两顿果子,肚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下去点儿荤的,要不你把你这丢了的一块给我填肚子算了。”   大鸟也笑了:“就是!球哥,咱这没锅,要不拿你这半个耳朵炖个汤,大伙喝了也算都补了点儿荤。”   吴球翻着白眼,说:“都疯了是吧?球哥我不发威,你们都还想蹬鼻子上脸了?”   大伙都笑了。四哥挥挥手:“也好,一晚上都没睡完就都精神了,抓紧赶路吧!最起码今儿个一天下来,虽然有点儿古怪,但也还算顺畅,坚持几天下来,看有没有个头?”   听四哥这么一说,大伙也都兴奋起来,似乎距离美好的明天又近了一步。可是谁又能知道,我们几个,注定了就是没有明天的一群人。   跑步是海波哥提议的。灭了火堆,都甩开膀子顺着小溪走,海波哥便说道:“排个队形咱跑跑吧!一边还唱唱歌,吼掉点儿晦气,找回点儿当年在队伍里的感觉呗!”   大伙都觉得不错。四哥也为这建议兴奋,说道:“不过小声点儿,但哥儿几个小声归小声,底气都还是要足哦!不要搞得像娘子军一样。”   四哥和海波哥便排到了最前,哑巴和振振在最后,一字排开,四哥在前面喊道:“立正!稍息!”   大伙表情便都凝重起来,很是肃穆一般。然后四哥喊道:“起步!跑!”大伙便“左,右,左”地跑上了,队伍出奇地整齐,每个人都很是用心地跑着。   四哥清了清嗓子,压低着声音唱起了战俘营一个延安小兄弟教我们的一首大伙都很喜欢的歌:“风在吼,马在叫,预备!起!”   大伙便都压低着声音,但也很是用力地齐声唱道:   “风在吼,马在叫。   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河西山岗万丈高,河东河北高粱熟了,   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少。   青纱帐里游击健儿逞英豪,   端起了长枪洋枪,   挥动着大刀长矛,   保卫家乡,保卫黄河,   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   ……”   唱着唱着,大家都哽咽了,步伐却还是一致,就在那个时候,我觉得,我们这八个人贴得越来越紧了,甚至包括和吴球那么个之前不屑与之来往的家伙。   正一个个激动着,前面的四哥突然举起了手,站住了。   我们也都立马静了下来,四哥举着的手,手掌往下按了按,然后自个儿蹲下,再慢慢地趴到了地上。我们寻思着,四哥这模样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便也都匍匐下来,往四哥一声不吭注视着的方向望了过去。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紧张,只见我们前面是个小坡,而坡下面,远远地看着,夜色下一个小小的村庄显现了出来。   第六章 邵德:秘密机构九日基地   我压根儿没有多去细想,就跟着小五往水潭爬了过去。到了水潭边,小五扭头过来冲我点了点头,然后开始脱自个儿的衣裤。   我寻思着小五这意思应该是要下水,当时也迟疑了一下。可又不知道怎么想的,似乎潜意识里已经对小五的所为有了认同。便跟着他脱了身上的衣服,剩下条裤衩。小五把我俩的衣服都推到了旁边一堆草里,他自己手里还抓了个啥东西,然后就下了水。   我压低声音说道:“小五,这水潭就这么点儿大,要过到对岸咱直接边上走过去呗!”   小五扭过头来,说:“谁告诉你要去对面?”说完小五又往前面游了起来,我跟在后面,很快我们就已经到了湖中间。然后小五对我说道:“邵德,憋一口气吧!看看咱能不能潜过去。”   说完小五狠狠地吸了口气,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我自然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潜了下去。水下面并不深,也就两个人高。我当时想,就这深度还要这么紧张地潜干吗?实在不行浮上去喘一口就是。   谁知道我前面的小五,直溜溜地对着湖底摸了过去,一双手好像绣花一样,在湖底的鹅卵石上到处摸。大概就摸了十几秒,小五似乎还真摸到了什么东西,抬起头来对我眨眨眼,手上一使劲儿,在湖底的鹅卵石堆里抬出了一个竹子做的四方形的小门一般的板子。然后小五一蹬腿,对着那小门后的黑糊糊的洞游了进去。   我愣了一下,但还是跟着小五游了进去。洞不大,也就平常的一口井大小,所幸游进去以后,从方向上就能感到,这洞不是完全垂直对着下面的,反而是斜着延伸出去的,这说明我们是在往地底某个地方探索,而不是单纯地深入湖底。小五游得不是很快,里面很黑,他也只是用手在摸索着前进。两边的墙可以证明这是个天然的洞穴,上面有些刺手,并且完全不规则。   就这么往前摸了有几十米,我还寻思着是不是需要往回游,气有点儿憋不住了,可我前面的小五却依然像没事人一样,在往前面胡乱摸着。当时我便一咬牙,是好是歹跟着拉倒呗!正想到这儿,前方一下开阔了起来,小五速度也快了起来,开始蹬腿往上游。   我和小五差不多是同时冒出水面的。在我大口喘上气之前,我的意识里已经准备好面前是一个同样青葱的树林。可猛地睁眼看到的,让我差点儿没被气噎住,我的四周居然是一个有一两百平方的正方形的房间,而且上面有屋顶,四周墙壁也很结实。我们所在的水池是在房间中间,而且也是四方的,像个游泳池般整齐。小五对着边上游了过去,我们双手搭上旁边的水泥地,爬了上去。我往水下还看了一眼,下面黑糊糊的,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依稀看到,挨着水泥台阶的一米深处,都是用砖头砌好的。   我俩在房间里抬头四处看着,小五也和我一样,一脸的好奇,显然,之前他也没有到过这里。这房间有一侧的墙上还有灯,我认真地看着那灯,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便压低声音问小五:“小五,这灯挺眼熟的。”   小五没有回头,在摆弄他手里抓着的那个黑糊糊的砖头大小的东西:“肯定眼熟了,你在远山战俘营没见过吗?每个房间安的都是这种灯。”   我愣了下:“小五,那我们岂不是又回到了战俘营?”   小五摇摇头,这时我才看清楚他手里的东西,是个照相机。小五一边对着四周按着快门,一边对我说道:“邵德,小鬼子在这远山里折腾些啥?你就没细想过吗?”   我心里立马沉了下来。我——邵德,一个三十不到的中国儿郎,却一直为鬼子做着小兵。但是,我自个儿内心里对别人提到这些很敏感,甚至包括小五这话里透着一股子显而易见的鄙视,对一个不反抗、只顺从的皇协军中国军官的鄙视。   小五可能也意识到他这话似乎有点儿过了,扭过头来,又说道:“不过你到这儿也不久,很多东西别说你了,连陆司令那边都只是猜测罢了。邵德,陆司令的儿子陆旭你认识吧?”   我点点头,小五正色道:“多的我也不和你解释了,我是国民政府派到汪精卫伪政府里的特务人员,我的上司就是陆旭。他说你是完全可以信任的,所以这次任务让我务必把你争取过来!”说到这里,小五顿了顿又说:“这,也是陆司令的意思。”   我看着小五的眼睛,这精壮的汉子的眼神中闪出一道皇协军所没有的东西,是一种坚定吧!我想:这就是为一个民族在坚持着什么的坚定吧。我重重地点点头,说道:“行吧!已经跟着你到了这里,自然也已经交心给你了。”说完我又抬头看看那灯,问道:“那你的意思是,鬼子在这远山里还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喽?”   小五又扭过头去,对着周围拍着照:“之前重庆那边一直在猜测,但没有根据。现在看起来,应该林子的下面有一个机密机构。至于和战俘营有没有联系,目前还不知道。”   我便向四周仔细地打量起来,四面墙都是严实的,没有一扇门通往其他的地方。我走到墙边,用手摸了摸厚实的墙,说道:“可是我们找到的这房子,除了通往水潭,也没其他出路啊。”   小五已经拍了几张照片,把相机放了下来,也和我一样用手在墙上摸索起来:“找找吧!看能不能找到机关之类的,不可能没有与外面相通的门,要不这房间盖起来有什么用处呢?”   我实在忍不住了:“小五,到底你这次过来,有什么任务,这一切背后,有什么秘密你也给我说说吧!”   小五又扭头看了我一眼,有点儿迟疑。犹豫了一会儿,便叹了口气。“邵德!上峰知道有这个战俘营,倒是已经有些年月了,之前也没研究过,以为只是个普通的战俘营,虽然说鬼子没有关押中国战俘的先例,但终究只是个战俘营罢了。一直到1935年吧,有些情报回馈回来,说这里是日军军部一个叫复生计划的秘密机构,才引起了国民政府有关方面的重视。之后便有过一次行动,但以失败告终。”   我打断道:“什么行动?是不是和三年前的那一次战俘逃跑有关?”   小五点点头,说:“你也知道那次战俘逃跑事件吗?”   我“嗯”了一声。小五一边用手在墙上摸索着,一边继续道:“参加那次行动的人员都没了音信。当然,就算有啥音信,也只有重庆政府高层知道,咱也没那级别。我得到的信息比你也多不了太多,我只知道远山深处某个水源应该和现在我们站着的地方有通道连着。”   “那……那小五,进到林子你怎么知道水潭的位置呢?”   虽然小五那一会儿是背对着我,但我还是看出他听到我的这个问题时抖动了一下。然后小五说道:“邵德,如果我死了,我死以前会告诉你更多这次行动里需要保密的东西,而之前,就让我先保留一二吧!反正你知道咱是在执行一个为了中华民族的任务就可以了。”说完小五扭头过来,郑重地说道:“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难处。”   我自然没有追问了,跟着他在四周墙上摸着。心里却一直在想小五所不愿意告诉我的秘密,当然,也都是歪想,觉得是不是没把我当成自己人,才隐瞒的。毕竟我万一是个彻底的汉奸,最后把小五知道的都抖给了日本人,也不至于暴露全部的秘密。   正想到这儿,小五在旁边一堵墙似乎摸到了什么,扭头喊我:“邵德,你过来看看,应该门就在这儿!”   我忙走了过去,顺着小五手指的地方,真找到了两道缝,而且是一米宽的墙壁两侧一边一道。我抬头看了看上面,发现高处一点儿的地方,比这里要额外厚一点儿。小五用手在那墙上敲敲,传出的声音里面还真有空心的回响。小五说:“在这边上找找吧!看有没有开关。”说完小五便又到旁边,借着微弱的灯光,四处找了起来。   我没有去旁边找,而是蹲了下来,往地上看。果然在那可能是门的墙壁最下面,发现了相距有一尺宽的两个小洞,都是一个指头大小。我伸手放了进去,然后尝试着往上抬,没有一点儿效果。但我的指尖却探到了两个似乎可以按进去的金属的东西。   我喊了小五过来,告诉了他这一发现。小五说:“直接按下去试试呗!”   我有点儿迟疑,说道:“如果这是按钮,为什么会一边一个?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小五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小五要我让开,他又伸进去探了探,再扭过头来对我说:“邵德,这两个按钮应该有个顺序吧!按错了很有可能会是警报。咱试不试呢?”   听他这么询问,我心里有了一点点暖暖的感觉,觉得小五似乎也在慢慢地接受了我是他并肩的战友。我一咬牙,说道:“试吧!有什么不对我们立马跳进水里游回去就是了,不试,更找不到秘密。”   小五咧嘴笑了,说:“那倒也是,就当是扔把色子,不可能一点儿赢面都没。邵德,那咱胡乱按吧,碰碰运气。”   我也笑了:“反正应该不会是两个一起按,先左后右吧!”   小五点点头,双腿站了起来,只是腰猫着,那架势好像点鞭炮的小孩,准备点着了扭头就跑。我也跟着紧张起来,看着他。然后小五看了我一眼,我骂道:“看啥啊!赶紧按啊!”   小五站了起来,又笑了:“已经按了啊!不过我按的是先右再左。就算我和你对赌一把喽。”   门没有动静,我们想象的警报声也没有响起。我俩都有点儿紧张,不由自主地站到了水池旁边,准备有动静就立马跳下去。空气似乎凝固起来,然后突然间那面墙“咔咔”地响了。小五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俩都立马下了水,只有头还在外面,盯着那道墙。只听见墙上那门“轰隆隆”地响了,然后由下至上往上移了上去。   我们当时很紧张,眼睛都不敢眨地看着那门后面在慢慢浮现出来的景象。门后面并没有出现我们所害怕看到的武装到牙齿的矮个子日本兵,反而是一条很长的走廊。   我问小五:“咱进不进去?”   小五表情也还严肃,回答我的话却并没有太严肃:“邵德!看来这两个按钮的顺序上,我比你运气好哦!你这趟输给我了。”   我笑笑,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折腾这个,说吧!进不进去?”   面前的小五在我心目中也越发亲切起来,他又爬上台阶,站那门前面往里面看,应该是一条有一两百米的微微朝下倾斜的走廊,两边都有灯,灯光很微弱,只能依稀看出里面似乎没什么危险。   小五说:“不管啦!进去吧!咱这趟差事本来就没人指挥,就看你我的运气了,能摸到哪里是哪里。”   说完小五便往那里面走了进去,我也一咬牙,跟着他往里面走去。大概走了有五分钟,出现了一个拐弯,然后前面变成了往下的台阶。我们互相看了一眼,继续走下去。估摸着应该走了有两三百个台阶,一道中间有缝的大铁门拦在了我们面前。   小五说:“这次又要看我们谁先找到那个按钮了。”   我也笑笑,两个人在大铁门的四处又摸了起来,没有任何发现。猛地,小五一抬头,指着上面叫我:“邵德,看!上面好像有个窗户!”   我一抬头,什么窗户啊,不过是那铁门上面三米左右有一个四方的洞罢了,顶多也就一个饭盆大小。我便打趣道:“你家的窗户就这么大?”   小五说:“应该是个通风口吧!邵德,你蹲下,我站你肩膀爬上去看看。”   我依言蹲下,小五踩上我肩膀,然后我慢慢地站了起来,小五在我肩膀上还踮了踮脚尖,估计是看得有点儿费劲儿。半晌,我低声问道:“能看到啥不?发现了什么说说?”   小五没有吱声,往下弯了起来,我会意,又蹲下去,放他下来。只见小五一张脸雪白,对着我,嘴唇不停颤抖。   我见他这模样,也紧张起来,压低声音说:“小五,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小五闭上眼睛,然后沉默了几秒,再睁开,说:“邵德,我扛你上去吧!你自己看看。”   见小五这模样,我也意识到里面的东西可能非常震撼,小五弯下腰,我踩了上去,然后慢慢地往上升了。隔那洞还有些距离,就感觉得到里面有冷气向我们这边传过来,然后我的视线也到了那小洞,只见里面竟然是一个非常大的、有铁皮顶的军用仓库一般的大厅。如果真用来停飞机,应该可以停下十几个轰炸机。   只是里面并没有飞机,我眼睛看到的最前面,是铁架,几个日本兵在上面来回走着,铁架围绕着仓库一整圈,里面灯光不是很亮。这排气的小孔是在日本兵脚的位置,自然也没人注意到我。   我心里有点儿慌,但还是很认真地往仓库里的东西看去。只见下面排列整齐的都是用水泥砌的格子,密密麻麻的,应该有上千个。格子上面用玻璃盖住,让我当时背上冒了冷汗的是:每个玻璃上面居然都有个人头。   我双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再仔细看那些人头,都剃着整齐的小日本式的平头,而且,都是活着的,甚至有个别人还睁着眼,脸上的表情非常痛苦。   我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再往旁边看了看,应该是有上千个人头在这格子上方的玻璃罩上,如果人还是活的,那说明玻璃罩的下面应该是那人的身体。冷不丁地,我注意到视线的最前方有个台子,上面一排格子除了盖子是玻璃的,连那格子也是玻璃的。最上方伸出的人头中间,依稀分辨出,有一个是最近一批被鬼子带走的战俘中的一员,那家伙之前在战俘营就一直是被日军安排单独关着的。而这会儿,他也剃了个整齐的平头,表情痛苦地在那格子里待着。因为他那格子是玻璃的,我清楚地看到他们那一排人的身体在格子里,是被什么水泡着。那水看上去很清澈,很绿,一个个一丝不挂的身体在里面被泡得雪白,甚至还时不时地抽动着。   我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小五可能感觉到了我的情绪,慢慢往下弯腰下去,然后我从他肩膀上下到地面。小五不说话地看着我,我也没吭声地看着他。两个人都打从心灵深处感觉到一股凉意。   半晌,小五对我说道:“先回去吧!免得那三个猴精的鬼子发现了。”   我重重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往回走。   再出到石头门外,小五把手举起来,应该又是先右后左地按了那开关。石头门“轰轰”地放了下来。我们还是都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先下水的意思,毕竟下水后再浮出水面,又不能随意地说话,怕鬼子们察觉。沉默了一会儿,猛地我问道:“小五,你刚才在那口子上有没有拍照?”   小五一拍脑袋,说:“唉!惨了!当时吓蒙了,忘记拍照了。”   我便弯腰去石门前,准备去按那小孔里的机关,重新进去一趟。谁知道小五急忙把我的手指从那小孔里拖了出来,说道:“算了吧!赶紧回营地,免得小鬼子半夜起来方便,发现我们不在了。”   我想想也是,然后站起来,说:“那我们今儿个就先过去吧!到时候再走一步算一步。”   小五点点头,把手里的相机又用油纸给包好,然后我俩都下了水,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两人对望了一眼,似乎都很沉重。下了水,往外面游了过去。   游回去比较快,毕竟有方向感。   跟着小五身后往外游,我心里突然间想到个问题:按那机关是小五按的,机关的顺序他给我说是先右后左。可是到我要去按开石门时,小五却突然间那么紧张,把我手拉了出来。那么……那么是不是真正开那机关的顺序,并不是如小五说的先右后左呢?   由不得我再细想,很快我们就已经到了水潭底。小五把竹板重新放上,然后我弄了点儿水草胡乱盖了盖。两人一起蹬腿,浮了上去。定眼往大伙睡的地方看去,好像还是很安静,站岗的那两位,还是靠着那棵树,头歪在一边。   我俩慢慢地游了过去,临到岸边的时候,冷不丁地,我察觉旁边似乎有道目光正注视着我们,我忙一扭头,对着旁边一棵树那边看了过去。只见树上方的树枝里,一道红光闪过,像是一双眼睛,就那么闪了一下。到我再定眼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了。联想起白天遇到的鬼东西,心里真有点儿发毛。但在水潭另一边见到的一切,比这白天所遇到的恐怖更让人震撼。于是,便暗骂自己多心,没有多想,上了岸。小五把衣服拿出来,递给我,我们在那草堆边正穿着衣服,背后一个声音响起:“邵长官,伍长官,你们两位大半夜好清闲哦。”   心里自然是咯噔一响,一扭头,松下幸太郎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我们背后,身上军装穿得整齐,正站那儿对着我俩阴着脸。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趁着其他人都还没注意,现在直接下狠手把这鬼子给结果了。想到这儿,我“呼”地站了起来,谁知道小五却一伸手拦在我前面,然后对着松下幸太郎呵呵地笑了:“太君,我和邵长官睡不着,想着白天那玩意儿心里发毛,便下水游了会儿泳。”   松下幸太郎对小五的回答不是很满意,但也还是点了点头,阴着脸说道:“邵德君,开始时我跟你说的话你应该记得吧!好好给我们皇军当差,自然不会亏待你们,否则的话,结果你应该知道的。”   我被小五那么一拦,人也已经冷静了下来,觉得自己实在不够镇定,如果松下早早就发现我们不在了,自然已经叫醒山口信和那大胡子。也就是说,到他发现我们不在睡袋里躺着时,应该已经是我们头浮出水面游回来的时候。于是,我也忙站了起来,对着松下幸太郎弯腰,说道:“松下君,我和伍长官确实只是有点儿睡不着,你知道的,在战俘营咱没那条件,这儿正好有个水潭,就一起下水游了会儿,权当洗个澡。”   松下幸太郎听了,点点头,微微笑了笑,说:“那倒也是,我也是一直琢磨着这事,睡到刚才又醒来,便睡不着了。行了!趁着天还没亮,都还继续睡会儿吧!明天还要辛苦一天,也不知道坂田君安排的后面的队伍,明天能不能找到我们。”   说完松下幸太郎便往其他三个鬼子睡的那边去了。小五和我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有一点指责我刚才那冲动的意思,但更多的还是赞许。可能他也看出我已经站到鬼子对立的立场。然后他在草里微微地一探,应该是刚才看见松下时,把相机塞了进去吧。   我俩又都钻进了睡袋,小五一低头,马上就睡着了。我也闭上眼,想着还是睡吧,明天还会遇到什么都还不知道。但实际上,又怎么能睡得着呢。于是,很是自然地,今儿个一天的事情,都在我脑海里开始回放。从坂田要我带队进远山开始,到进到林子里,最后到刚刚经历的一切。联想起小五说的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于是,我慢慢有一种异样的害怕,似乎这一切的一切背后,是一个我未知的更大的阴谋,一张巨大的网,把我网在里面。很多很多的线索,目前看来,又都似乎有着一种关联,只是可惜的是,我还不能把这些联系到一起,得出明确的结论。   如果真像小五所说的,三年前的那起战俘逃跑事件也是国民政府方面所安排的,那么,紧跟着战俘在那大雨中追进了远山的杨建以及那十几个中国士兵,其中是不是也有一个如小五般,是接受着国民政府方面任务的人呢?并且,那个被傻子喊着名字的曹正,又是否在那次事件里也是个知情者呢?而最后,就是我,与这个曹正,甚至与现在的我们一样,在这林子里的战俘中的文易雷,三个人之间又是否真有联系呢?我们在同一天出生这一点,是否也是这巨大的网里面,必然需要出现的一个元素呢?   头脑越想越乱,只能自己打住,毕竟我现在所知道的情况,和我所想要参透的秘密之间,还有无法逾越的障碍。   我探头往鬼子睡的方向又看了看,松下应该也已经躺下去了。我淡淡地笑了笑,心想就这么一步步走下去吧,怎么着也算有了目标,并且这目标是我愿意接受的,能为国家付出点儿什么。   冷不丁地,我想起大胡子在松下幸太郎邀我一起到湖边时,对松下幸太郎的那句称呼,当时我没听得很清楚,只听到了是个“下”开头的发音,之后那个发音模模糊糊的,没听清。而这时,我突然想起,似乎当时大胡子对松下幸太郎称呼的发音是:“下桥”,也就是日语的“社长”。   “社长?”这松下幸太郎到底是什么身份呢?他那没有肩章的军装,大胡子和山口信是中尉和少尉,可他俩都对这松下幸太郎那么毕恭毕敬,那这松下幸太郎起码是个少佐以上的军官。日军的编制,一个中队长,也就是少佐。而远山因为机构比较特殊,坂田虽然只是个小队长,可也是个少佐。那如果松下幸太郎也是个少佐,岂不是在这个小小的远山战俘营里,有了两个少佐以上的高级军官?   但大胡子对松下幸太郎的称呼,又是社长……   我感觉到更多的问号在出现。社长……松下……   日本军部背后的大财阀里,其中似乎也有“松下”这个姓氏,难道……   第七章 雷子:无人村庄   我们都趴在那里,盯着下面的村庄。大概有三四十间房子,房子后还有田地,还有绿油油的整齐的农作物。月光冷冷地照着这个小村庄,静得吓人。振振低声说道:“咋这村子没有灯光啊?”   四哥没有扭头,冷冷地看着那村子,说:“你家大半夜还亮着灯?”   “可是也没有狗叫啊?”大鸟喃喃地说道。   四哥没有回答,还是死盯着那村子。半晌,四哥压低声音说道:“我和哑巴摸下去看看什么情况吧。”   海波哥点点头,我那会儿有点儿犯了小心眼:又是他和哑巴过去,大概他们有啥不想让我们知道的东西正好有个商量。于是我往前爬了两步,说道:“海波哥,我跟着四哥他们一起下去看看吧。”   四哥明显对我这提议不是很高兴,正要说话,我忙故意插上一句:“哑巴不会说话,有个啥事四哥你也没人商量两句。”   四哥要说的话到了嗓子眼,给生咽了下去,扭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奇怪。然后哑巴在一旁做着手势,意思是说要雷子一起吧。   四哥点点头。然后我们三个就猫着腰,准备下去。背后海波哥和死老头一起说了句:“小心点儿!”   我们仨都回头点了点头。四哥走在最前面,我跟着四哥,哑巴在最后面。那下坡大概有两三百米,有些树木,但都长得不是很高。我们轻手轻脚地往下走着,四哥没有说话,哑巴自然也不会对我说啥——尽管在我心里,他已经不是哑巴了。   很快,我们便摸到了下面那块地。四哥轻声说道:“雷子,跟紧点儿,别添乱。”   我“嗯”了一声,觉得自己也确实很小家子气,毕竟四哥一直对我不错,哑巴也对我挺友好,可我现在却对他们很防备。   四哥猫着身子,一双深陷的眼睛像鹰一样,向四周扫了一圈,然后一挥手,往村口离我们最近的那房子跑去。我和哑巴紧跟着,很快便到了村口那栋泥砖砌成的矮房子一侧。四哥慢慢地走到那房子的窗边,往里看了看。我和哑巴在他背后站着,我忍不住,小声地问道:“里面睡着啥人?”   四哥没有马上回我话,反而是盯着里面看了很久,然后扭头说:“里面鬼影都没一个,炕上压根儿就没人。”   说完四哥直接把窗户推开,翻了进去。   我有点儿害怕,因为这村子在高处看着时,隐隐地透着一点儿诡异,可能也是因为太安静的缘故吧。到看见哑巴也翻了进去,两人也没在里面发出惨叫,我便咬咬牙,也跟着翻了进去。   只见里面是个不小的房间,啥都整整齐齐地摆着,包括炕上的被子,都叠得很规整。四哥用手在被子上摸了摸,说:“奇怪啊!上面连灰都没有,应该是有人每天打扫的啊?”   哑巴也上前摸了摸,然后伸手把炕上垫的被子翻了起来,仔细地看了看,再扭头回来,对着那被子指了指。我和四哥一起上前看,发现那里面垫的棉絮是雪白的,好像新的一样。   我和四哥都愣住了,四哥对哑巴说:“哑巴,你的看法是什么?”   哑巴看了我一眼,然后做了个军人背行李的动作。四哥便抓脑袋,说:“啥意思啊?”   我倒是明白了,再上前看了看那棉絮,再扭头问哑巴:“你的意思是说这是军队的棉絮?”   哑巴点点头。四哥便也走上前来,仔细地打量了那棉絮,然后说道:“别说,还真有点儿像啊!”   哑巴不理我们了,自顾自地走到门口,冲外面的院子偷偷地看了会儿,然后推开门,往院子旁边的厨房走了去。我和四哥便也都走到院子,四处踅摸。院子里也很清洁,门边还挂着辣椒和玉米。哑巴在厨房探出头来,我们便跟了进去,哑巴指着灶台,要我们看。我和四哥探头进去,发现里面还有热气。我用旁边的铁钳拨了拨里面,一点点火星亮了起来。   四哥站在我旁边看着,喃喃地说道:“这儿住的人应该走了不久。”   哑巴点点头。我便站了起来,转身对着茅厕走了过去,心里有些猜测,只是没有凭证罢了。我推开茅厕门,往里面一看,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茅厕里也很干净,完全不像有人长住过的样子。按理说:住了一代或两代人的村庄茅厕,里面应该脏得不堪入目。可那茅厕,非常规整,好像里面的污垢,都是故意摆进去的。   四哥和哑巴也跟着我进到茅厕,见我发愣,四哥问道:“雷子,啥发现,啥想法?说说!”   我扭头看了他俩一眼,他俩的眼神对我很真诚,没有把我当外人看,心里就觉得好受了很多,没有因为之前听到的秘密而对他俩设防了。我指着茅厕坑说道:“四哥!你俩不觉得这茅坑太干净吗?”   四哥盯着看了半晌,说:“雷子,你说得对,哪个人家里几十年屎尿下来,能这么规整呢?”哑巴也在一旁点点头。   四哥便往院子里走去,声音还是不大,说道:“去旁边再看看吧!弄不好只是这户人家出去了,他们家就是爱干净也说不定。”   我和哑巴觉得也对,我们仨慢悠悠地推开了院子的大门,见外面还是那么死静死静的。四哥犹豫了一下,然后直接就往外走去。我和哑巴也跟着走了出去。   村子里还是很静,我们站在那些泥房子中间四处看了看,还真没有一点儿人畜的痕迹。四哥大踏步地直接把旁边一个房子的门推开了,然后走进去。半晌四哥走了出来,说:“也是没人,厨房和茅坑我也看了,都一个鸟样,连被子也一个样,好像都是军被,只是棉絮外的被套不一样罢了。”   我和哑巴也觉着这村子透着古怪,分头随意地在各个房子看了看,结果都是一样。每个房子都有各自的布局和摆设,但灶台都是埋着火星在里面,被子也没有尘土,好像是军被,连茅坑都好像按着标准,里面积着分量差不多的污垢。   我们分开往周围的房子里看了看,最后站在村子中间,互相看着,自然是都没有其他的发现。就那么对眼发了会儿愣,突然哑巴似乎发现了什么,大踏步地朝着村中间的那口井走了过去。四哥也忙跟着跑了上前。   我站后面猛地想起:他俩对话时说起一个什么要找的地方,附近有水源。之前那水潭是水源,而这井岂不也是水源?想到这,我忙跟着他俩,往那水井走了过去。   水井很大,大概直径有一米。这在北方一般的村庄来说,是不太匹配的。哑巴站在水井边,探头往里面看了看,我和四哥也跟着探头,只见里面很深,也黑糊糊的。一般的水井,就算半夜看里面,也总能看见反光。可奇怪的是,这井深到看不见里面的反光。并且,井上面也没有绳子,没有桶,一个孤零零的井口,对着天空。   四哥和哑巴都没有吭声,望着里面。我弯腰,在地上捡了颗小石头,对着里面扔了进去。三人竖着耳朵等着听回音,可等了很久,还是没有回音。   四哥一咬牙,对着哑巴说:“怎么办?要不我双手撑着试试,看能不能爬下去看看?”   哑巴伸手拦住四哥,摇摇头。然后扭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我当时想着哑巴可能想要张口对我说话了吧?似乎有些想法要直接对我说出口吧?心里便有点儿窃喜。果然,哑巴喉结动了动,嘴巴正要张开,又似乎生咽了下去,眼睛对着我背后望去,并露出他平时那副没有任何表情的神态来。   我立马扭头往我身后看,转身的那一瞬间,猛地又警觉,哑巴和四哥不会是察觉到什么,骗我转身,然后在背后对我动手吧!哑巴白天站海波哥后面抓着那石块的眼神,此刻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当然,这想法也只是闪过罢了。事实也证明是我多想,因为我扭头看到了海波哥和吴球他们五个也已经在村口,向我们走了过来。   振振走在最前面,沉着声说道:“我们见你们在这村子里四处转圈,好像没人一般。我们几个一合计,想着可能是个荒村吧,便下来了。”   吴球便也说道:“是啊!我和海波哥商量了下,说好像也没什么危险,就带着他们三个下来了。”   四哥却摇头,说:“下来了也赶紧跟着我们回去,这村子有些古怪。”   话还没说完,大鸟和振振已经钻进了旁边的一个房子,听见他们在里面哈哈地笑,然后振振端着一口锅跑出来:“嘿嘿!快看咯!还有半锅粥。”   大鸟在振振背后也笑嘻嘻地跑出来,手里不知道在哪里找到几个碗,说:“来来来!哥儿几个开饭开饭!”   吴球自然是猴急猴急地对着振振他们跑了过去。然后四哥在后面低声地吼道:“都给我停下手来!”   振振和大鸟的笑容凝固在那里,大鸟委屈地说道:“四哥,就一口粥,人家喝剩的,不打紧吧?”   吴球吞了口口水,然后对着大鸟骂道:“四哥是怕里面有毒,毒死你个孙子怎么办?”   海波哥点点头,说:“老四想得对,万一有毒呢?”   振振咧开嘴笑了,一伸手往锅里掏了一把粥就往嘴里塞去,说:“没事!有毒就毒死我,我先试试!”   四哥便火了,低沉着声音骂道:“你小子想死是吧?”   说完一把上前,从振振手里抢过锅,然后就是一脚踹了上去。振振往后退了几步,便也火了,蹦起来骂道:“赵老四!你还真把自个儿当个人物了吧?指手画脚习惯了,这里咱都只是战俘,没有谁是你下面的兵!”   我忙上前一把拦住振振,四哥没有说话,端着那口锅便往那房子走去,临到门口扭头对着大鸟说道:“还愣着干吗?放进去!”   大鸟愣了愣,跟着四哥把锅碗放了进去,垂头丧气地出来。振振还是呼呼地生着气,海波哥站在振振面前,瞪眼看着他,振振便也不敢大声吼了。见四哥出来,海波哥扭头过来,冷冷地说道:“老四,你今天是咋了,振振不听话,可也没说是想一个人吃独食啊?大伙都饿,有点儿残羹剩菜塞塞肚子,也没有犯错,你犯得着动手吗?”   四哥也上火了,见海波哥冲自己瞪眼,便也皱着眉对着海波哥吼道:“海波,人家振振是个新兵蛋子,啥都不懂!你几十岁的人了,难道就没觉得这林子里孤零零的,却有这么个村子不古怪吗?”   海波哥也较上劲儿了:“赵老四,还轮到你来说教我了?怎么了?要打个架论理吗?”   见气氛不对,我忙站在哑巴后面,怕白天哑巴那动作又要摆了出来。这次哑巴却没有动静,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俩,那把刺刀插在裤腰带上。   见哑巴没动,我便舒了一口气。死老头也站四哥和海波哥中间当好人了:“行了行了!闹什么闹啊?不就一口粥,值得这样吗?”   四哥和海波哥都不吭声了,但还是那么冷冷地互相对视着,反而是振振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得了!四哥!是我不对,不应该胡乱拿老百姓东西。”   四哥没看振振,眼睛还是盯着海波,话却是回着振振的:“振振,四哥我自个儿有碗面吃,难道会让你们只喝汤?这村子有点儿古怪,实在要吃这些东西,信哥一句,咱上去找个地方猫着,到白天看看有没有人影回来,肯定正常了再下来找人要口饭吃也来得及。”   我也插嘴了:“是啊!我和四哥,还有哑巴在里面胡乱转了转,是很古怪,没人影,但又完全是有人住的模样。”   振振听了四哥的那句话,便低下头来:“行!四哥,你说咋办就咋办。”   四哥转身扭过头来,说:“雷子,你和哑巴把我们开过的门都关好,咱找个草多树密的高处先猫一会儿,看出点儿啥再说!”   死老头笑了,说:“就是,如果这村子只是人都去外面转悠了,回来后咱也好进去要口饭吃。弄不好这村子里还女娃多,男娃少,正好招我们八个在这里入赘,咱也不用专门找地方去跑了。”   大伙都乐了,呵呵地笑。吴球骂道:“就老鬼你?还指望人家没结婚的女娃要你入赘,顶多分个寡妇给你,带着三四个娃,让你做个现成的爹。”   海波哥却没笑,阴着脸,但还是跟着四哥和大伙,往旁边的山坡上走去。我和哑巴把村子里我们来过的痕迹胡乱地整了整,然后也紧跟着他们,往坡上去了。   我们紧跟着四哥,又上了旁边的山坡。四哥四处看了看,最后选定一个草丛,说:“就这儿吧!趴在这儿等天亮呗!反正都只胡乱睡了一会儿,都再打个盹就是了!”   大伙都依言在草里趴下。四哥却对着海波哥说道:“海波,我们去旁边聊聊呗!”   海波哥没有吭声,但还是跟着四哥往一边走去。我寻思这四哥自然是为刚才两人的斗嘴说上几句,四哥这人虽然暴躁,但也还是挺顾大局的,应该不会再和海波哥闹上。   两人在那边压低着声音说了有十几分钟,还不见过来,我便扭头往他们那边看看,然后爬了起来,朝他们走了过去。   到走近了听见背对着我的海波哥正说道:“你的意思是会有鬼子?”   四哥却突然警觉地扭过头来,看见是我,便说:“是雷子啊!”然后继续对海波哥说道:“反正我觉得是。”接着又对着我说:“雷子,你看呢?”   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啥啊!我听得这么没头没脑的。”   海波哥说道:“你们四哥说那下面的村子里透着古怪,他怀疑里面住着的是小日本。”   四哥接口道:“就是啊!雷子,你想想,除了小日本有这么规整外,咱中国老百姓日常过日子的,会有这么细致吗?就像你发现的,茅坑里的屎尿都好像称好了摆进去的。”   海波哥笑了,说:“老四!你这警惕归警惕,可也想得太多了。这乱糟糟的年代,鬼子占了咱中国那么多地方,不去住,跑到深山老林里来住着干吗?应该是些躲战乱的百姓,跑到这天不管地不管的地方躲打仗吧!”   我却给四哥这么一点拨,才觉得四哥分析得还真有点儿像。小日本这个民族,别的咱不知道,但这守规矩倒是真的,啥都弄得一是一二是二的。这还多亏不是一个娘胎,要不他们长相身高都想弄得一模一样。   见我沉默着,海波哥便有点儿慌了:“不会吧!雷子,咱这就你多读了几天书,如果你也觉得像是鬼子住在这儿,海波哥我就真会信了哦。”   我摇摇头,说:“先看看吧!四哥说得没错,我们先盯着,看到了白天会不会有人回来再说,这村子是有点儿古怪。”   海波哥看着我,又扭头看了看四哥,便双手一摊:“既然你们都觉得这村子有古怪,甚至都怀疑到鬼子身上,那我们还猫在这干吗,直接走呗!”   四哥摇摇头。“海波,也可能只是我和雷子多心,先看看吧!如果真如你说的,是群躲战乱的百姓,那咱在这儿住下来也不错。或者,真的是鬼子的话……”四哥顿了顿,咬着牙说道,“那我还想动手宰几个!”   我在一旁点点头。海波哥表情也肃穆起来,说道:“成!老四,就按你说的办,如果真是鬼子,咱也瞅瞅他们在这老林子里干吗!瞅个机会弄死他们几个,就算咱最后没能摸出这片林子,也够本了。”   说完海波哥一扭头,往大伙躲藏的那林子走了去。我和四哥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似乎为刚才的决定互相认可。便都转身往回走。突然,我们身后的林子里“哗哗”地响动了一下。四哥低声吼道:“谁?”   我们仨都转过身,面对那黑漆漆的林子深处。林子里又没了声响,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说道:“可能是耗子啥的吧!”   四哥没吭声,冷冷地看着那发出声响的方向。海波哥接我话:“雷子!应该是有什么古怪!咱进这林子这么久,好像还真没看见活物。”   四哥说话了:“不管吧!就算是刚才扑吴球的那猴,咱这么多人在一起,应该也不敢钻出来。”   我和海波哥都点点头,走回了大伙趴的地方。村子里还是诡异的安静,天边也微微有点儿蒙蒙的亮光,估计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死老头抬头往天边远远地看看,说:“唉!总算身子自由自在的了!还是这样好啊!”   吴球便笑笑,说:“所以你得感谢海波哥、四哥还有我啊,带着你们跑出来!”   振振冲吴球骂道:“什么好处都要轮到你了!得!咱都靠着你才没死!”   说到这儿,大鸟冷不丁地小声插话进来:“哥几个有没有觉得背后那林子里有脚步声?”   大伙都一起扭头,毕竟之前有怪物袭击吴球的阴影并没有消失。背后自然是了无生机的,林子依然黑糊糊的。我和四哥以及海波哥之前就隐约听到有动静,此刻自然更是竖着耳朵,很是警觉。半晌,依然没有任何不对劲儿。死老头埋怨大鸟:“神经过敏了吧!被鬼子和那山妖给吓出病了吧!”   大伙跟着笑笑,轻声地调笑起大鸟来。突然,哑巴重重地拍了下手掌。大家扭过头,只见哑巴指着山坡下的村庄,脸色已经变了。   大伙都安静下来,往下面的村庄望过去。只见村庄里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四哥趴在哑巴旁边,压低声音问道:“哑巴!你瞅见了什么不对劲儿?”   哑巴在四哥手上写了几下,四哥便沉声地说:“井吗?”   哑巴点点头,我们也都赶紧望向那口井。只见井里伸出了一个烟筒模样的东西,最上面有个弯,远远地瞅着,好像是块玻璃之类的东西吧。同时那烟筒一直在转圈,转得很慢。   振振说话了:“这玩意儿好像是潜望镜吧!以前我们长官有本小册子,里面画着个这玩意儿,说是潜艇用来看外面的东西的。”   四哥点点头,很小声地说道:“不止潜艇,小日本的坦克上好像也有这玩意儿。”   四哥的话里扯到了小日本,大伙明显地有点儿紧张起来,没有声响,静静地望着正在缓缓转着圈的玩意儿。   那玩意儿转了有个五六分钟,便又慢慢地降了下去。紧接着,只听见死气沉沉的村庄里,地底下轰轰地响了起来。我有点儿害怕起来,背上都湿了。接着只见从井口里,有两三个人头慢慢地向上升了起来。竟然是三个穿着普通的农民模样的男人。   三个农民模样的汉子敏捷地从井沿翻到了地上,每人手里还提着个有点儿像农具之类的长长的东西,并迅速地分成个三角形,站立在井边三个方向,对着周围审视着。   我们大气都不敢出,我当时就觉得这三个汉子这样看似随意的队形,似曾相识。身边的死老头说话了,声音很小:“天杀的,怎么这三个村汉站的位置有点儿像小鬼子的作战队形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也不好确定,毕竟这井里就出来三个人,站成三角形也很是正常。紧接着,井里又有三个人影升了上来,是两男一女。男的还是普通的村汉模样,女的是典型的东北女人打扮,背上还背着个看上去是个小孩的东西。   刚上来的这两男一女也很是熟练地翻出了井。大概五分钟一批,一批三个,陆陆续续地上来了有一二十批人。新上来几个人后,之前上来的便随意地往周围的房子走去,步伐却不像鬼子,甚至还有说有笑,看上去非常生活化的模样。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吧!估摸着有六七十个人出了井,最后升上来的是三个老汉,有一个手里还拿着一杆很长的烟枪。三个老汉上来后,其他人似乎对他们很尊敬,最早上来站在井边的三个汉子,还对他们狠狠地点点头。老头们却没有什么表示,自顾自地翻出井,往村子里最中间的一个房子走了去。   天也亮了起来,太阳缓缓地升了起来。一干村姑村汉各自进了房子,好像是压根儿就没有他们出井的那一切,就只是刚刚起床的一群普通农民。甚至有一户人家的女人,还扯出被子,在院子里的绳子上,把被子挂在上面,晒起了被子。   海波哥沉声说道:“这是演的哪一出啊!空城计?”   吴球声音有点儿发抖:“古怪!真他妈的古怪!”说完一扭头,对着四哥说:“四哥!接下来咱怎么办?”   四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再看一会儿吧!总会看出点儿蹊跷来的。”   大伙都不吭声了,默默地盯着下面的村子。村子里的人更加正常起来,有七八个村汉模样的,还吆喝着往屋子后面的田地走去,都背着靶子之类的长长的农具。几个村姑也都不知道在哪里拿出了扫把,在各自的院子里,胡乱打扫。   四哥一直没有说话,冷冷地盯着下面看着。我扭头望去,见他身边的哑巴也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很严肃。四哥没发话,大伙自然也就那么趴着,一声不吭地盯着下面。就那么盯了有一两个小时,各自都在琢磨着到底有什么古怪,或者想发现什么特别的迹象,能够说明什么。可下面村子里的人好像没什么异常,扫地的扫地,整理庄稼的整理庄稼。   这当儿,天空中远远地响了起来。死老头抬头看看天:“不会吧!有飞机?”   四哥瞪了死老头一眼,示意不要吭声。谁知道天上真的出现了一架飞机,正在我们视线里慢慢地清晰起来。   四哥低声说道:“这不是鬼子的飞机哦!”   我们都微微抬头,望向那飞机,只见飞机上依稀看得出印着国旗之类的东西,不是太阳旗,也不是国民政府的青天白日旗。远远地,看不清。   说实话,虽然我们都在军队待过,但很少看见飞机。之前在军队时,天上有飞机飞过的话,我们还都要跑到空处,昂着头看得脖子酸痛,议论着这玩意儿还飞得真高。现在虽然所处的环境比较危险,但也还是都忍不住,看着天上这稀罕物。   那飞机飞得并不高,在林子中间的小村庄上方打起了转来,来回地兜圈,似乎在侦察。那家伙巨大的声响,也吵得我们耳朵轰轰的。   一旁的四哥伸手对我们注视的下面一指,示意要我们往下看。哥儿几个才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现在重点是要看哪里!而也就那往下一看,立马发现了不对劲儿来——这一干村里看上去普通的人们,好像都没听见头顶飞机的轰隆声,该做啥的在做啥,似乎都没察觉到一般。   我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一村人古怪得太让人不解。   飞机转了大概有二十分钟,便自顾自地开走了,我们心里都有点儿发毛。本来觉得这林子古怪吧,但都是些吸血的动物、发狂的猴子之类的可疑。但到发现这离奇的村子,再看到这群奇怪的村民,而最后竟然还出现飞机,就真让人满脑袋的疑问了!并且,完全没有一丝线索,甚至连怀疑的方向、解释的方向都没有。   大家都皱起了眉头来,哑巴又伸手在四哥的手上画了一气,然后四哥低声问道:“你们谁耳朵尖,能听到下面那些家伙说话的声音不?”   大家都是摇头,神话里的顺风耳本来就只是传说,就算真有,也不可能是咱这些人这德行。四哥便对着海波哥说道:“海波,你在上面看好弟兄们,我和哑巴再下去探探,看这些孙子说的是些啥……如果都是些聋子……也不像啊!明明看到他们互相间交头接耳的。”   海波哥按住四哥说:“老四,我下去吧!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一个人下去摸下情况!”   四哥摇头,说:“还是我和哑巴去吧!”他说完淡淡笑笑,又说:“毕竟我比你年轻点儿,总要灵活些吧!”   海波哥便瞪眼了:“少来挤兑我了,刚才是你和哑巴下去的,这趟我下去。”说完海波哥用手按住四哥的肩膀,沉声说道:“老四,你比我能干,我有什么差错,咱这队伍不会有损失,但万一你出意外,我海波还真没把握能带大伙出林子。”   四哥还要说些什么,海波哥便打断了他:“少废话了!别弄得娘们儿一样,好说歹说你海波哥我以前身手也不差。”   大鸟在一旁便插嘴了:“海波哥!我和你一起下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海波哥点点头,然后四哥也不好说什么了,拍拍海波哥的肩膀,说:“那小心点儿!听到他们的口音就扭头上来。”   海波哥冲大伙笑笑,带着大鸟,朝着山坡下神秘的村庄,匍匐着爬了下去……   第八章 邵德:诡异的日军宪兵   天似乎也亮得太快了点儿,钻睡袋里感觉就只是打了个盹,天边就微亮了。我一如既往地很早就醒了过来,整个营地里除了值班的那俩小兵,其他人都似乎睡得沉沉的。我出了睡袋,把身上的军装抹平整,再走到水潭前,随意伸展起四肢来。   松下幸太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没有任何动静就走到了我身边。我忙对他立正,说:“太君早!”   松下微微点点头,说:“不用老是这么客气!”   我冲他笑笑,说:“松下君,要不我现在就把大家都叫醒,继续追那几个孙子吧!”   松下却摇了摇头,远眺这水潭对面的林子深处,说:“不要着急,咱还是等等吧!”   我当时以为松下的“等等”是体恤下属,授意我让弟兄们多睡一会儿,便点了支烟,站在水潭前发呆。松下一直站在我旁边,没再和我说话,我们各自沉默着。也就抽了一支烟的工夫吧,我们来的方向那边开始热闹,脚步声和说话声响了起来。   我忙转过身去,松下却对我一拦,说:“邵长官,不用紧张,是我们自己的人!”   我想起昨晚松下幸太郎对我说的话,看坂田他们能不能追上来,看来,应该是坂田他们赶了过来。   果然,最早出现在我视线里的就是坂田少佐,依然是一副冷漠的表情。紧跟着他身后的,是行动整齐的八个日军宪兵,个头都不矮,胸口红色的徽章和乌黑发亮的军靴,代表着他们身份的特殊。最前面两个宪兵还一人背着一把我们中国人才用的大刀!   睡了一地的弟兄们都被吵醒了,陆陆续续地爬起来。山口信和那个大胡子日本军官已经穿戴整齐,站得笔挺地对着坂田行军礼。我往小五看去,只见他正慢悠悠地从睡袋里钻出来,一脸的困意,好像还没有缓过神来,和我眼神交汇的刹那,倒是闪过一丝狡黠。   我身边的松下幸太郎一动不动地看着坂田他们的到来,站姿也很随意。相反地,坂田反而显得比较正式地迈着大步子,冲着松下幸太郎这边来了。我忙往后退了一步,微微弯腰地对着他俩。只见坂田对着松下一个立正,敬了个军礼,用日语沉声说道:“大人辛苦了!”   松下微微地点点头,扭头看了我一眼,我忙把头低了下来。坂田便对着他身后跟着的山口信吼道:“鬼冢君呢?怎么这么晚了都还没起床吗?”   山口信结结巴巴地说:“报告少佐,鬼冢已经为国捐躯了!”   坂田脸色一变,骂道“八嘎”。然后也不问山口信他们发生了什么,便已经扭头对着我,脸色阴得吓人。这之前听金爷说杨建就被这坂田给动手打过,如果这一会儿他也动手打我,我需要如何应对。是像一个虔诚的汉奸一般垂着头一声不吭呢?还是像条汉子一般跳起来,图一个热血?便对小五瞟了一眼,见小五看我的眼神里,有些意味深长,让我瞬间觉得我并不是孤单的,身后有他这么个战友,甚至身后是千千万万还没有对鬼子臣服的弟兄。   我咬咬牙,低着头,准备接受坂田的暴躁!   谁知道松下伸手到我面前,拦住了坂田,并搭着坂田的肩膀,往水潭边走去。坂田嘴巴抽动了几下,瞪了我一眼,不甘心地跟着松下往不远处去了。   我那十几个弟兄也都起来了,各自整理着军装,自觉站成了一排。我退后几步,和小五站到了一起。那八个高大的宪兵却呈扇形对着我们。宪兵们的腰上都别着手枪,还有个两巴掌长的皮套也挂在腰上,里面应该是军刀。日军的军刀一般都不短,随便一把东洋刀都有快一米长。所以也不能断定宪兵腰上那黑皮套里放的是什么玩意儿。让我觉得小日本很重视这次追捕的最突出的一点是:宪兵们不但腰上别了手枪和黑皮套,手上都还提了一把长枪。有两个挎在胸前的是微型冲锋枪,其他几个人都是步枪,站在最边上那个没戴军帽的光头,不但手里提了一支我压根儿就没见过的很粗的长枪,背上还挂了一把不小的弩,他腰上比别人多挂了个皮套,里面应该就是弩箭。   小五在我身边便压低着声音说道:“邵德,看到这鬼子的紧张劲儿没?这阵仗真把跑了的那几位当个恶老虎打上了。”   我点点头,没有吭声。眼睛又盯向了在不远处窃窃私语的松下幸太郎和坂田少佐。只见松下一直在小声地说着什么,坂田便一直点头,并时不时回过头来,望向我和小五这边。   我当时心里就寻思着,这俩狐狸应该是在议论我和小五吧!我把昨晚半夜和松下的那一场景仔细地回味了一遍,觉得应该没有具体的把柄能被他发现啊。可始终还是感觉有点心虚,便扭头看小五,只见小五也正望着松下和坂田那边,见我看他,他冲我微微笑笑,一副轻松的表情。   坂田转身了,一只手搭在他那把武士刀的刀把上,腰杆笔直,大踏步地对着我和小五站的方向过来了。小五低声说道:“镇定点儿就是了!没啥!”   坂田到了我们面前,先是对着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气,然后扭头对着小五,用他那不靠谱的中国话说道:“你的,战俘跑的路,你的怎么知道的?”   小五微微弯了弯腰,用一口很标准的日语回答:“少佐,在下以前在特高科任职,在大日本皇军的教诲下,学过一些追踪。这也是陆司令安排我来远山战俘营,并有幸被安排进这次追捕的原因。”   坂田估计听着小五这口话儿顺耳,神色好看了一点儿,但说出的话还是阴阳怪气的:“那伍长官,你是怎么样清楚战俘是往这个方向跑的呢?总不能就你一句在特高科干过,就要我们大日本皇军相信你带的这条路是正确的吧?”   小五腰弯得更低了,脸上是一副熟练的媚笑,对着坂田迎合了上去:“少佐,在下也只是在大日本皇军的特高科学了点儿皮毛。”说完小五从裤兜里摸出一粒扣子来:“少佐请看,这扣子是我昨晚在这水潭边捡到的,假如在下没有认错的话,这扣子应该是战俘的囚服上的。”   坂田把扣子拿到手里,认真地看了看,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小五随身携带的那公文包,说:“这个,打开给皇军看看!”   小五还是媚笑着,手脚麻利地打开,我站在旁边有点儿担心相机会不会被发现。可公文包里却只有那一两沓逃犯的档案,我私底下想着应该这公文包有个底层是暗格吧,相机应该是藏在那里面!   小五点头哈腰地对着坂田说道:“小的出来时候留了个心,把这几个支那人的相片和资料带了出来,免得抓错人。”   坂田胡乱地翻了翻,也没发现异常,便扭头望向他身后的松下。松下还是那么微微笑着,没有任何表情。坂田对小五说道:“那好吧!伍长官,只要你认认真真地为我们大日本皇军做事,咱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坂田便冲我说上了:“邵德君,从现在开始,你和你的手下,全部由我来指挥,包括你,包括伍长官。我要你们往东往西跟着走就是了。明白了没?”   小五对坂田那恶心的媚笑,在我心里正荡起波纹,觉得小五确实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相比起他来,觉得自己很多想法都很天真幼稚。面对坂田对我这般趾高气昂的一番说辞后,我忙效仿小五的态度,弯着腰连连点头,重重地说道:“嗨!听少佐安排就是了。”   坂田很满意,要我召集那些弟兄列好队,等着他发话。然后把那八个宪兵叫了过去,包括山口信和那大胡子也都站到了一起。由山口信口述,把前一天在林子里经历的一切对新来的鬼子说了一遍。   我和小五竖着耳朵在听他们说着些啥,可山口信所说的,和我们看到的全都是一样,明显他也对那山妖模样的东西,感到陌生和害怕。   说完那一出后,松下就低着声音说了几分钟,那老鬼贼,边说还边瞅我们这边。半晌,小五在我耳边说道:“坂田和松下他们应该知道那咬死鬼子的东西是什么!”   我扭头,问道:“你这么远都能听到他们说的话?”   小五点点头,说:“听得到一点……”   我抽了口冷气。我们面前的皇协军士兵在压低着声音各自议论着、胡聊着,鬼子他们站的位置距离我和小五站的位置也起码有十米远,再加上松下故意压低声音,这要是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能听到他们说话,还勉强有可能。而在这么空旷的林子里,还真让我觉得面前的这小五有点邪气。再联想起之前在那么高的树上,他直接跳了下来好像玩似的,我更加觉得小五深不可测。   小五倒没有注意到我在想些什么,相反地,他看似很随便地低着头,但表情严肃,应该是集中精神在听松下他们说话。半晌后,小五压低声音对我说:“邵德,等会儿一切都要留个心。”   我“嗯”了一声,小五声音更加低了:“还有,一定要跟紧我!”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可能真有啥不对,毕竟坂田带过来的八个宪兵那阵仗,透着点儿邪气。我对小五点点头,再说,我对小五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已经完全不设防了,可以说:小五真是带着我去死,我也会火急火燎地跟着他去了。   松下他们说了快二十分钟话吧,便扭头过来,用他那口标准的中文对着我们这边十几个人喊道:“弟兄们再休息十分钟,吃点儿干粮,水壶装满水,咱要准备出发了!”   十几分钟后,坂田安排两个背着大刀的日本人走最前面,他和松下以及山口信、大胡子跟在后面。然后就是那六个宪兵。我和小五带着我们那十二个弟兄走在最后。松下和坂田边走边压低着声音在说话,小五一路上都没有和我交谈,从他那凝重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他应该是竖着耳朵在听前面几个鬼子的对话。   没走太远,俩背刀的宪兵便站在那儿对着林子上方说话了。坂田他们停下步子来,都抬头望着那个方向。望了一会儿,似乎没发现什么。坂田便扭头冲我们走了过来,冷冷地看了我和小五一眼,然后扫视着我下面那十二个弟兄,并指着其中一个叫小山东的弟兄,说道:“你的,过来一下。”   小山东咧着嘴笑着跑上前,对着坂田低头哈腰道:“太君,有啥指示?”   坂田阴笑着看了看小山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的,跟我过来。”   就在坂田过来叫走小山东的这一小会儿,有四个宪兵慢慢悠悠地站到了我们十几个中国人的四周,并且是呈包围状站在四个角上,那两个挎着机枪的双手把枪口抬起对着我们。   我自然觉得有点儿不对,但见松下远远地对着我微微阴笑着,且示意地点了点头,似乎要我少多嘴,安心站着就是了。   只见坂田和那个背着弩的光头宪兵,站在小山东两边,不知道在对小山东说些什么,然后边说边往前面走去。走了有十几米,远远地看着,那里似乎有块空的草地,坂田停下步子来,继续露着那不明的笑容和小山东面对面说着话,而那光头却弯下了腰,把手伸进了长靴里。   我立马往前一步要跨出去,一句“小心”到了嗓子眼里,就要喊出来,身边的小五一把搭住了我的肩膀,另外一只手直接把一支点好的香烟塞进了我的嘴巴。我这才冷静下来,发现松下那一会儿也正死死地盯着我和我们一干兄弟。   只见那光头宪兵“刷”的一声,一把有四指宽的匕首从长靴里抽了出来,并对着小山东的右腿大腿上,恶狠狠地一刀给挥了过去。于是,在我们这位同胞的十几个手足的众目睽睽之下,小山东的一条右腿,大腿根部被齐刷刷地斩断了,那一整条腿往旁边一倒,小山东“哇”的一声惨叫,也跟着往腿倒下的方向摔了下去。与此同时,坂田大手一伸,把小山东背上背着的枪一把拿了过来,往后退了几步,冷冷地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小山东。   身边的皇协军士兵都“哗”的一声乱了,吼着“小鬼子疯了”“拼了”之类的话语。周围的几个宪兵却直接把手里的枪“咔咔”地上膛,似乎准备随时将我们全部击毙。弟兄们这才全部缓过神来,发现已经被鬼子围住了,随便谁只要一摸后背上的枪,宪兵们就会动手。于是,很快地都安静下来了,但这不表示大家都无所谓,相反地,都是安静地一脸愤怒地看着我,似乎想要听我振臂高呼一句:“弟兄们拼了!”   小五搭着我肩膀的手还是没有松开,我身子在愤怒地发着抖,而小五搭着我的手却很是用力,手掌甚至还在狠狠地抓着我手臂上的肉。我懂小五的意思,要我镇定,我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误了大事,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扭头看着十几个弟兄望着我的眼神……当时那一会儿心里别提是啥滋味……   更让我们愤怒的是,那光头砍下了小山东一条腿后,把匕首对着靴子里一插,然后在地上捡起小山东的那条断腿,倒提着往四处甩,那腿里还流着血,甩得到处都是。   甩了几下,见那断腿里没血了,光头便一把抓着小山东的头发,把他整个儿提了起来。小山东一张脸雪白,在惨兮兮地喊:“狗日的鬼子,天杀的鬼子,你们疯了啊!”   被光头提了起来,小山东的脸正好对着我。小山东一脸的眼泪鼻涕,看着我的那双眼睛里,还闪着强烈的恐惧、求生欲望以及对我渴求的眼神:“邵长官,救命啊!邵长官,救我啊!”   我静静地站着,漠然地看着小山东那张因为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心里在狠狠地骂着自己,也狠狠地在心里回应着小山东——咱一定会给你报仇。可在当时,我能给予小山东的,却只是做给日本人看的冷漠。小山东绝望地看着我,没再对我喊了,胡乱地喊着另外几个弟兄的名字,但得到的同样是怯弱者的漠视。   大伙都只是那么安静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小山东被那光头提着,走到了那块草坪的正中央,并狠狠地往地上摔了下去。   小山东疼得晕死了过去,没了声响。光头和坂田两人迅速地往我们大群人这边跑了过来。松下对着我们十几个中国兵喊道:“全部趴下,等会儿你们就知道皇军刚才这么做的用意和难处了!”   大家很不情愿地趴下,我们十几个人身边的四个宪兵却只是蹲着,枪口还是对着我们。而另外几个宪兵却对着远处草坪里支着枪,甚至有一个宪兵的那支长枪上还有一个单筒望远镜模样的东西。   松下和山口信他们两个也都掏出手枪来,大气都不敢出地对着草坪里小山东趴着的位置。   我扫视着周围,在鬼子中间寻找着那光头大兵,果然,光头已经把背上的弩给摘了下来,并从腰上别的那长皮套里摸出了几支弩箭来,装在了弩上,然后对着草坪瞄上了。   小五在我耳边说道:“邵德,注意看那光头的眼睛。”   我依言望去,自然看不出什么,觉得很普通。小五应该知道我没看出古怪,所以他故意地咳嗽了一声。当时大伙被小鬼子莫名其妙的这一出搞得都心里乱糟糟的,没有一个人敢吱声。小鬼子那几个人更是一声不吭,对着草坪摆着一副要打个硬仗的架势。而小五这打破平静的咳嗽声,自然引得坂田和松下都扭头,露出厌恶的表情。同样那光头兵也在小五预料之中抬起头,扭头过来对着小五看了一眼。   也就是那一眼,我清晰地注意到:光头的眼珠确实是有些古怪的,说不清楚具体是哪里古怪,就是觉得和一般人不一样,如果真要具体描述的话,应该就是黑眼珠比一般人要大。   发现这眼的同时,另外一个想法也随之而来:那就是这眼珠我曾经在哪里看见过的,而且就是最近几天,只是看见了也没怎么在意,不像现在是因为小五要我注意光头,才察觉到不对劲儿来。   小五在咳嗽后自然又马上换上了一副讨好的媚笑,对着怒视他的一干日本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们十几个中国人一头雾水地看着鬼子们,不知道他们在等着什么。就那么趴了有半个小时,小山东醒了,微弱地哼哼起来,每哼一声,我们的心里就好像揪扯一般地痛,于是更加严肃地死盯着草坪那边。   突然间的一道惨叫声从我们背后传了过来,居然是站在我们身后的那个半举着机关枪的鬼子宪兵。我们扭头过去,只见那鬼子半蹲着的身体,还是那么立着,一个不大的脑袋从那鬼子的脖子后伸出来,死死地咬着那鬼子的喉咙,腮帮子一鼓一鼓,正在大口大口地吞着那倒霉鬼子的血。那一张五官整齐的脸,当时隔我们就那么几米远,眼睛鼻子都非常清晰,但就是没有一丝毛发。双眼的眼珠是红色的,大大地瞪着我们,眼神中充满警觉,却又好像是挑衅一般。   坂田一把跳了起来,吼道:“开枪啊!”   鬼子们才缓过神来,对着那鬼脸扣动着扳机。鬼脸灵活地把头对着那宪兵身后一缩,子弹大部分都打在那鬼子宪兵身上。鬼脸人往地上一缩,和我们前一天看见的一样,只见地底下微微拱起,并迅速地往远处移动。   鬼子们都发了疯一般,对着那黑影开枪。我和小五还是趴着没动,鬼脸已经钻进了地上的枯叶里,一干子弹打在那已经没有目标的地上时,却没发现弩箭射到那地上,难道……难道那光头的弩压根儿就还没有用?我忙一扭头,往光头看去,只见光头和松下两个人还是对着小山东那方向趴着。光头手里的弩已经装好了箭,正歪着头对着草坪里寻找着目标。   小五见我扭头,也似乎想到了这一点,跟着我往光头瞄的方向望去。果然,只见那块草坪边上的一棵树上,微微有了些抖动,然后是一团黑影,迅速地从树上坠落在地上的枯叶里,和刚才鬼脸在枯叶里的移动如出一辙,那黑影对着小山东闪电般地移了过去。   很快,黑影到了小山东身边,从枯叶里“嗖”一下跳了起来,对着小山东那已经淌干了血的伤口扑了过去。这次比之前看得更加清晰的是,这从枯叶里蹦出来的,是个大概一岁不到的婴儿大小的活人。而且皮肤很光滑,在树叶缝隙间漏进来的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看那下身应该是个男孩,扑向小山东的同时,那家伙还张大着嘴,一条血红的舌头夸张地往外伸着,嘴巴里却又和他那婴儿的身体不匹配,竟然长着牙齿。   光头手里的弩射了出去,弩箭在空中对着目标飞着的同时,他自个儿也已经在地上用双手一撑地,整个人就那么夸张地往前跳了起来,动作很连贯,没有一点儿多余动作,直接就是一个跨步对着前面跑了上去。那一瞬间给我的感觉是时间仿佛变得缓慢了,光头和他的弩箭一起朝向的目标——那吸血的婴儿,像慢动作一般。   而就那一眨眼后,只见弩箭已经稳稳地扎在了小山东身上的鬼玩意儿胸口上。弩箭扎到鬼玩意儿的同时,光头也已经跑到了那位置,并对着鬼玩意儿的脑袋狠狠地锤了一拳头,另一只手一把抓住那家伙的腿,一把倒提了起来。   我只是那么看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应该就是这玩意儿昨天袭击了鬼冢太郎,刚才又袭击了我们身后的宪兵。只是袭击完宪兵后,他是朝后方逃走了,而瞬间后又在正前方出现……难道……   我一把抬起头,扯着嗓子对着光头他们喊道:“小心!可能不止一个!”   前面的光头应该也听见了,不知道他明不明白中文,只见那高大的家伙,倒提着手里的战利品愣了一下。果然,我们四周的林子上方,“哗哗”地响动了起来。之前听到的那种好像是婴儿怪叫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地高了起来。   我们都站了起来,各自把枪上了膛。鬼子也顾不上我们了,迅速地站到了一起。光头大踏步地提着应该是已经断气的鬼玩意儿,往松下、坂田身边走了过去。几个宪兵也都迅速地把松下和坂田两个军官围在了中间。光头抬头望了望四周闹哄哄的林子,一双铜铃般的大眼鼓了起来,黑眼珠更是明显放大。只见他把手里的怪物往地上一扔,伸手在那两个背刀的宪兵背后,拔出了那两把大刀来,跨步站在了围成一圈的几个日本人面前,那模样像个天神一般,一股子杀气阴森森地透了出来。   小五在我肩膀上一拍,在我耳边沉声说道:“准备好跟我走!”   我没多想便顺从地点了点头。其他的弟兄也都把枪摸了出来,上了膛,惊慌失措地对着四周的林子上方胡乱地瞄着。只听见一声尖啸响过,从四面八方,一二十团黑影从树上跳下,钻进了草丛,迅速地向着我们移动了过来。光头大吼一声,对着其中一个黑影跳了过去,手里的两把大刀狠狠地砍了下去,严严实实地砍中了那黑影,血洒了一地。而大伙的枪声也纷纷响起,被黑影袭击到的我那一群胡乱发着抖的弟兄们的惨叫声也混在一起。   小五扯着我胳膊,提着他那公文包,猫着的身体往上一挺,低吼道:“邵德!跑!”   说完小五一把提起倒在我们身边那个宪兵的机枪,我也灵活地把手伸向那宪兵腰间的手枪。也就那么一瞬间,我念头一闪,伸过去的手却转了弯,把那宪兵腰上挂着的黑色皮套给扯了下来,然后,猫着腰跟着小五,甩开步子往尖啸声相对来说比较少的方向跑了出去……   第九章 雷子:龇牙的婴儿   我的一颗心也跟着海波哥、大鸟一起,提到了嗓子眼上。偷偷地瞄了眼身边的四哥和哑巴,他俩眼神中也满是紧张。死老头把身子靠着我贴紧了些,我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可死老头什么都没说,应该也只是有点儿紧张罢了。   海波哥和大鸟爬得并不快,因为一路上都尽量摸着草比较密的草丛前进。到距离下面的村庄还有一两百米的时候,两人停了下来,应该是在商量着什么吧。交谈了大概几分钟,然后两人便朝旁边移动了过去。这时身边的死老头说话了:“海波哥他们应该是怕从这方向直接下去暴露了我们。”   四哥也“嗯”了一声,说:“别看海波哥平时不发表意见,但真正做起事来,还是挺有一套的!”   海波哥和大鸟缓慢地往旁边移动着,过去了应该有五六十米,正对着恰好是村边一个矮房子的侧面。相对来说,那房子距离有农夫干活儿的庄稼地有个几百米。位置在那村庄里靠着左侧,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最关键的一点是,那房子距离下坡的草堆只有七八米远。   海波哥和大鸟瞄准了这目标,爬了下去。看起来很顺利,当时在那院里站着的一男一女恰好一起把院子门关上,往旁边一户人家里去了。但这一点海波和大鸟应该看不到,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和那房子呈一个水平面了,只有我们在上面俯视的人能看仔细,为他们感到庆幸。   谁知道两个人趴在那距离房子只有七八米远的草堆里,没动静了。大伙便都捏了一把汗,吴球低声地骂道:“赶紧上啊!再晚那些人就又回来了!”   大家都提心吊胆,也不可能谁扯着嗓子喊上一句提醒他们。海波哥和大鸟纹丝不动地耗了有十几分钟。四哥忍不住了,沉声说道:“不会是出啥事了吧?”   四哥身边的哑巴把一只大手搭在了四哥肩膀上。死老头也说话了:“再看看吧!海波和大鸟应该是摸不准里面的情况,想直接在那里猫着,看能不能听到房子里的人对话。”   听死老头这么一说,大伙觉得也有道理,毕竟海波哥和大鸟下去的目的,也只是要听听村民说的是啥话。或者确切地说是,听听说的是不是日本话。   又那么沉静了十分钟,我们在山坡上面的几个人有点儿沉不住气了。而海波哥和大鸟趴的那草堆里,才开始有些动静了。振振哧哧地憨笑着,说:“他俩看来也忍不住了,要钻进村子里去了。”   正说到这儿,那房子的隔壁屋就有了动静——之前进去的那一男一女,带着俩汉子出了那小院,直溜溜地朝着海波哥和大鸟守着的那房子走过去了。而且远远地看着,他们四个人还都没有说话,手里还是握着农具和扫把。   四哥骂道:“惨了!”话音刚落,只见海波哥和大鸟两人从草堆里冲了出来,对着房子侧面的窗户弯着腰跑了过去,他们应该是准备效仿之前我和四哥、哑巴下去探路的方法吧!   结果两人并没有像开始我们那样在窗户边蹲着观察一会儿,两人直接朝着窗户给翻了进去。也就是他们翻进去的瞬间,那四个村汉村姑也推开了那院子的门。   振振身子往上一抬,惊慌地骂道:“完了!他奶奶的要出事了!”   我和趴在他旁边的吴球忙一人按住他一边肩膀,把他给按了下来。振振也觉得自个儿差点儿坏了事,趴下来后皱着眉,扭头便对着四哥说:“四哥!这咋办?这看着急死人啊!”   四哥没有答理他,死死地盯着下面。   只见那四个村汉村姑进到院子里,估摸着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在院门口站着不动了。其中那个女的慢慢地移着步子,往门外退去,到退出了门,女人撒开步子便往村子中间那几个老汉待的房子跑了去。剩下的三个汉子,很快站成了一个等边的三角形,并把各自手里的农具举了起来,农具的上方被他们平放着,对着前方。   四哥的声音也有点儿颤了:“真是小日本,那些庄稼家什是步枪!”   果然,那三个汉子端着农具的动作完全是小日本端步枪的姿势,再加上日本人习惯的三人作战队形……   我们六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四哥他们几个当时心里怎么样我不知道,我那一会儿心脏就快停止跳动了。但也都只能那么看着,希望海波哥和大鸟如有神助般化险为夷。   下面的局势却更加不乐观了,只见那三个汉子急匆匆地出了房子,应该是大声地喊了啥。方圆几亩地的村汉村姑们便都动弹起来,朝着海波哥和大鸟藏身的房子跑了过去。院子里的那三个汉子,微微地扭头往回看,瞅见人都过来了,便张开嘴大声吼。   我们自然是听不到他们在吼些啥,海波哥和大鸟身处的房子里,应该是他俩回了啥话出来,那三个端着庄稼家什伪装枪的汉子继续吼叫。   过了大概有十几秒钟,我们最害怕看见的情况出现了。只见大鸟双手放在自己脑袋后面,表情害怕地弯着腰,从那房子里出来了。   仨庄稼汉立马扑了上去,把大鸟按倒在地上。其他的村民也都拥到了那院子里。吴球便骂道:“大鸟这丫真没出息,你看那窝囊样……海波哥就不会那么做。”   四哥瞪了吴球一眼,吴球忙住了声。   突然,只见被按倒在地上的大鸟一把挣开他身边的两三个人,从地上蹦了起来,朝着旁边的土墙就撞了上去。院子里的一干村民被他突然上演的这一出吓了一跳,瞬间十几个人凶神恶煞地冲着大鸟迎了上去,一瞬间便把大鸟结结实实地重新按倒在地上。其中一个矮个子还举起手里的玩意儿,对着大鸟的脑袋狠狠地锤了下去。   就在大鸟蹦起来的同时,房子侧面的那扇窗户上,一个我们所熟悉的身影,迅速地翻了出来——是海波哥。只见海波哥翻出那窗户后,对着他们爬进来的那方向,扯开双腿大跨步地跑了起来。   院子里的那些村民应该也听见了声响,紧跟着两三个村民也从那窗户翻了出来。其中一个村民把手里那个看上去是锄头的玩意儿平举了起来,手在上面比画了一个拉枪栓的动作。   四哥和死老头两人异口同声地骂道:“完了!”   只听见“砰”的一声,正在往上狂奔的海波哥,一头扎进了草堆里。   几个村民很快跑了过去。   我的十个手指死死地在面前的草地里抠着,趴在我两边的死老头和振振,呼吸声也都加速了,清晰地传到我耳边。我扭头去看四哥,四哥也正看着我,眉头皱得紧紧的。我只能对着他点点头,压低着声音说:“可能没打中要害吧!”   四哥“嗯”了一声。   下面那几个追了过去的村汉已经扑到了海波哥摔倒的位置,其中两个汉子一猫腰,从草堆里拖起了倒在地上的海波哥。   死老头的声音传了过来,有点儿兴奋:“嘿!快看!海波哥没死!”   果然,被两个村民拖着的海波哥,双腿还在瞪着,貌似还想要反抗,而他左边肩膀上血染了半边衣服。   然后,海波哥的眼神远远地对着我们这边望了过来,我们趴在那里的六个人都感觉到了他和我们的眼神有了一个交汇。那眼神是豁达的,骄傲的。   海波哥笑了,只见他又狠狠地蹬了起来,并对着天空大声地吼道:“狗日的小鬼子!我操你们祖宗十八代!”   拖着海波哥的一个鬼子举起了手里看上去是农具的枪托,对着海波哥的头砸了过去。海波哥一脸的血,对着那鬼子一口血唾沫就吐了过去。   我双眼不由自主地湿润了,身边的死老头和振振都伸出手,抓住了我的两只手。我左右看看,发现大伙彼此都手抓着手那么趴着,相互之间的眼神里没有害怕,虽然湿润着,但却是异常地坚定,承接着海波哥望向我们时流露的那股子豁达与骄傲。   被海波哥吐了一口血水的鬼子冲着海波哥大吼了一句,应该是在骂。然后只见他松开了拖海波的手,举起了手里的枪,对着海波哥那满脸是血的脑袋就瞄上了。   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到那一幕。尽管我是从学校进的军队,但也上过战场,见识过血肉横飞的场面。但那一会儿,一个活生生的兄弟——一直很是照顾着我们的海波哥,就要在我们面前被杀掉的场景,我确实没有勇气看。两边抓着我手的两只手也在狠狠地用力,我可以感受到趴在身边的五个兄弟心里的感受。   枪声并没有响起,到我再睁开双眼时,只见另外一个村汉模样的鬼子已经把那举枪的鬼子的枪抢了过去,并对着那要开枪的鬼子在说着什么。   挨骂的鬼子低着头,不甘心地踢了海波哥一脚,伸手把海波哥一把拖起,往山坡下走去。   我们全都松了一口气。海波哥咧着嘴在笑,对着天上的蓝天白云咧着嘴笑。他把双腿伸直,享受地放松着,任由两边的鬼子把他往下面拖着。   四哥的声音在我们耳边响起:“奶奶的!拼了命也要把他们给救出来!”   说完四哥身子就要往上挺,而他身边的哑巴比他动作更快,双手一起按住了四哥的肩膀,硬生生地把四哥给按了下来。四哥一扭头,和哑巴的眼神交汇,只见哑巴眼神中精光一闪,瞳孔瞬间放大了很多,黑眼珠似乎扩张了一下。   四哥可能也察觉到自己的莽撞,便安静了下来。   就在那瞬间,我们身后的林子里,“砰砰”的一串枪声传了过来,枪声密集而杂乱。哑巴脸色一变,对大伙做了个往后退的手势。   大伙也没想太多,见哑巴那眼神中似乎有着坚定的计划,便都缩着身子,往后移了过去。移了有十几米后,估摸着下面的鬼子抬头看不到的位置,大伙一起爬了起来,猫着腰往后跑去。   我朝着下面的村子里望了一眼。只见海波哥已经被拖到了大鸟被按住的地方,而那几十个村民模样的鬼子,原来也并不是聋子,之前他们在飞机的轰隆声中没有任何反应,可在刚才那密集的枪声传了过来后,都抬起头,望向四周的林子。所幸的是,因为林子大,枪声隔他们太远,他们分辨不出枪声传过来的方向。   我跟着大伙往林子里狂奔了进去。   我们的脑子里糊糊的,接下来要怎么办完全没有方向。哑巴和四哥跑在前面,也都没吱声,专瞄着树密着点儿的地方钻。   跑了有个两三里地,可能也是觉得安全了,哑巴和四哥便停了下来。我们哥儿几个弯腰蹲在地上喘,毕竟几年的牢笼生活缺乏锻炼。喘够了,又都一个个抬头望着四哥,等着四哥接下来的安排。四哥没有吭声,反而看着哑巴,似乎在等哑巴发号施令。   哑巴锁着眉头,半晌,哑巴把四哥的手牵了过去,在四哥手上又写上了。和之前一样,他看上去很随意地一扯,四哥便变成背对着我们,而他在四哥手上比画着什么我们无从知晓。   画了有一两分钟,四哥愣在那里,若有所思地扭头望着我。我便傻眼了:“四哥!怎么了?”   四哥胡乱地点点头,说:“没啥!就是瞟你一眼。”然后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说:“我们朝刚才响枪的方向摸过去吧,有人打枪,就应该有人死,看在那地方能不能找到死人手里的武器。”   吴球脸白了:“四哥!这深山老林的,打枪的肯定是小日本啊!而且应该是来追我们的小日本,咱这样摸过去,不等于是自投罗网?”   四哥白了吴球一眼,说:“出来时海波哥对大家的承诺都记得吗?只要有他海波,就要保着我们其他人活生生地走出这个林子,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现在是海波哥自己被小鬼子逮住了,咱就这么一走了之?”   四哥顿了顿,继续道:“总之我也不勉强大伙,要换个方向继续跑的,我赵老四也不拦谁,愿意跟着我去打枪的方向看能不能摸到枪,再回来救海波哥和大鸟的,咱就一起留下。”说完四哥皱眉望着大伙。   振振最先表态:“四哥,算我一个,反正这条命也是跟着海波哥和你捡回来的,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死老头声音不大:“我反正跟大伙一起就是了,只要大伙不嫌弃我手脚没你们麻利就行。”   说句实话,我那时心里很害怕,甚至预感着接下来会要面对的一切,可能是身上的肌肉与骨骼被子弹或利器撕裂的痛楚。但还是咬咬牙,往前跨了一步说:“算我一个!”   吴球站那哭丧着脸,望着我们,我们也望着他。半晌,吴球低声说道:“兄弟们也别这样盯着我了,我胆小大伙也都知道,但掉链子的事情咱也做不出来。”说到这儿,吴球抬起头来,目光里换上了坚定,说道:“只是万一我出了差错,哪个兄弟帮忙抬个手,给我个痛快就是了!”   四哥点点头,挨个儿拍着我们的肩膀,说:“都是好弟兄!”到挨个儿拍完了,四哥一挥手:“走吧!最坏的结局也就是一个死,怕球啊!”   大伙便也觉得豁达了,反而激昂起来,大伙跟着四哥和哑巴往刚才发出枪声的方向走去。   走了应该有一个小时,半路上对方向有过争议,但哑巴却总是很有信心地指着一个去处。然后我们发现哑巴指的方向是昨晚我们露营的方向。死老头在我耳边喃喃地说:“真是在那边响枪的话,那肯定就是追我们的日本兵了!”   振振抬头对着四哥说:“四哥,你觉得那枪响会是鬼子兵和什么人干上了?”   四哥没回头,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呢?摸过去看了才知道!”   振振讨了个没趣,扭头对我说道:“雷子,你觉得呢?”   我呵呵苦笑着,说:“鬼子肚子饿了,打野猪不行吗?”   振振也附合着笑了,说:“那野猪个头也真大哦,要打那么多枪。”   吴球脸上还包着那块破布:“不会是鬼子和昨晚扑我的那怪东西对上了吧?”   死老头说:“对上了才好,让他们鬼打鬼,要死死一片,咱好过去收尸。”   四哥插话了:“总之应该不是胡乱开枪打野物,鬼子的纪律比咱好,听那枪声好像是开战了。”   我自顾自地点点头。   大概是走到了昨晚我们扎营的不远处,四哥突然扭头过来问我:“雷子,昨晚你是不是在这块拉了泡屎?”   我心里一惊,寻思着他突然之间问到这个问题,应该还是因昨晚的事对我起疑。于是我假装随意地说:“应该是这一块吧!那时黑糊糊的,也不知道是在哪棵树下面。”   四哥点点头,似乎还要问。前面的哑巴举起手来,示意四哥不要说话,然后鼻子狠狠地吸了几口气。四哥和我们都站住了,死老头压低着声音说:“哑巴鼻子灵,应该是闻到了火药的味道。”   我们也刻意地吸了吸气,确实空气中有一股火硝的淡淡味道。哑巴弯下身子来,猫着腰往前面慢慢地走去。大伙都效仿哑巴,粗气都不敢出,跟着他往前面走去。   哑巴对着的方向就是昨晚吴球被鬼玩意儿袭击的草坪,越往那儿走,我心也越往上面提。到朦朦胧胧可以看到那块空旷地时,哑巴趴了下来,对着我们比画,意思是说他先摸过去瞅瞅,要我们趴着别动。   四哥不肯,沉声说道:“哑巴!别的可以听你的,但这有危险,绝对不能让你一个人过去。刚丢了海波和大鸟,现在再出啥事丢了你,我赵老四可受不起了。”   哑巴扭头对着四哥瞪了一眼,然后自顾自地往前爬去。   四哥还想要跟上,谁知道哑巴扭头对着四哥的脸就蹬了一脚。四哥扭头闪过,再迎上哑巴的眼神,那眼神有些奇怪。四哥摇摇头,反常地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叹口气,退了回来。   我们五个静静地趴着,看着哑巴朝那边爬了过去。   只见哑巴爬得很快,但那一路也还是很小心,基本上是从一棵大树旁,摸到另外一棵大树旁。直到哑巴身影也模模糊糊了,我们便只能通过草丛的晃动,估摸着他的路线。到最后,连草丛都没动静了,我们便无从知晓哑巴摸过去的情况。等了有二三十分钟,大家心里都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振振便问四哥:“四哥!要不要我也摸过去看看?”   四哥摇头,说:“再等等吧!”   又等了七八分钟吧,远处哑巴的身影便站立了起来,并扭头对着我们挥手。   四哥“忽”地一下爬了起来,说:“过去吧!”大伙猫着腰,朝着哑巴站的位置跑了过去。   首先在视线里越来越清晰的是那块空地中央一个伪军的尸体,如果不是那瞪大着的眼睛,还真有点儿分辨不出是个人来。只见那尸体全身都是血,有一条腿被齐着腿根砍断了,断腿胡乱地掉在旁边。尸体身上全部是被撕咬的痕迹,包括那身军装,都已经被扯成一条一条的。   我们倒抽了一口冷气,哑巴站在距离空地二三十米的位置,背对着我们。   我们朝他走去,只见他站的那片林子乱得不行,六七具伪军士兵的尸体胡乱地倒在那里,而且都是一身的血,皮开肉绽的,惨不忍睹。   死老头眼睛贼,直愣愣地朝着最边上一具尸体走去,说道:“快看,这里还有具鬼子兵的尸体。”   我们扭头望去,果然,一个穿着大皮靴,看模样应该是日本宪兵的大个子,也躺在那地上,身上也都是被撕咬的痕迹,致命伤应该是脖子上的一条口子,很是夸张地张着,居然没有血流出来。   四哥一声不吭地站在哑巴身边,两人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地的尸体。吴球和振振在那些尸体中间捡了四把长枪出来,振振拨弄着那几把枪,抬头对四哥说道:“这些人临死前还都开了枪。”   四哥点点头,然后扭头望着我:“雷子!你有啥发现没?”   我摇摇头,说:“我也看不明白!但这死的模样,确实像是受了野物的攻击。”   吴球忙接我话:“绝对是昨晚要啃我的那家伙,一定是!”   四哥还是看着我,说:“我看也像,可那玩意儿应该没这么大的本事,昨晚我们那么随便地来上几下,就差点儿把那玩意儿给弄死,总不会过了一晚,就厉害了这么多倍,把有枪的伪军给咬死这么多吧?”   哑巴没有理睬我们,还是冷冷地盯着现场,我们几个也讨论不出结果,便都傻傻地盯着他,似乎他会突然开口一般。半晌,哑巴朝旁边一个角落走了过去,我忙朝那边望去,只见那地上的枯树叶微微地朝上突起,树叶也是血淋淋的。   哑巴迎上去,伸手从枯叶中提了个东西出来——是个婴儿大小的孩子,整个后腰被刀切开了,那模样应该是死了有一会儿了。   我们忙跟了上去,吴球指着那东西结结巴巴地说:“就……就是这玩意儿,昨晚就是这玩意儿咬的我。”   只见那玩意儿被哑巴抓着腿倒提着,完全就是一个三五个月的婴儿模样,包括皮肤的光滑、头顶的绒毛,甚至是手臂关节上那打着褶皱的皮肤。吴球蹲上前去,用手掰开婴儿的嘴,说:你们瞅瞅,里面绝对是有牙齿的,昨晚我亲眼看见的。   吴球掰开那婴儿的嘴里,果然一排整齐的牙齿露了出来,那牙因为小,在我们眼里看起来,显得格外尖利。   死老头拍着自己的额头,说:“作孽啊!作孽啊!这顶多只有两三个月的娃,怎么被整成这么个模样。”   吴球骂道:“还两三个月的娃?给他活过来要折腾死你太容易了。”   哥儿几个胡乱地说着,都觉得应该是这古怪的玩意儿袭击了死在地上的鬼子兵和伪军。我默默地站在旁边,寻思着就这么一个玩意儿,再厉害也给劈死了,那也不会有多大能耐吧?   想到这儿,我扭头往周围望了过去,希望能看到某堆树叶下,也有突出的痕迹,来证明我当时心里的推测。和我一样在东张西望的还有哑巴。我对着哑巴微微笑笑,哑巴冲我点点头,继续在周围的草地里找了过去。   地上也很乱,到处都是血,也有不少子弹打到泥里的痕迹。我四周转了一圈,却没有再发现婴儿的尸体。猛地我想起一个问题:这玩意儿之前和我们碰上,不是在树上蹿过吗?   我抬头往周围的树上望去,果然,树上到处都是被子弹射进去的洞,看上去应该还有机枪打出的一排排的弹痕。   我扭头对四哥和大伙喊道:“快看树上!”   大伙都抬起头来,只见四面八方的树上,都有弹痕。死老头抽了一口冷气:“奶奶的,这模样和这群伪军打上的小娃娃,还不止一两个啊!”   四哥眉头皱得紧紧的,问我:“雷子!你少在那儿装了!快说说你的看法。”   吴球却抢在我前面说话了:“这还要问吗?这群伪军和小鬼子在这儿被一大群小怪物给瞄上了,四面八方地扑了过来,把他们给全咬死了!小怪物就死了一个罢了。”   我没有反驳,望着四哥点了点头,说道:“不过应该没有全给咬死,你看这里死了有六个伪军和一个鬼子,但枪就留下了四把伪军用的步枪,剩下的应该是被其他人给带走了。”   四哥点点头,然后我指着那具鬼子的尸体说道:“你再看那鬼子腰上,连皮带都被松开了,应该是上面挂的手枪也给人拿走了。”   吴球说:“万一是这些鬼婴儿给拿走的呢?”   我摇了摇头,没有反驳他,毕竟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是我个人比较愿意相信是伪军和鬼子撤退时给带走了。   哑巴站在四哥身边,看着我。然后他把四哥的手又拉了过去,在上面又比画上了。半晌,四哥扭头过来:“大伙分析得都有可能,但咱还是不要在这儿耗着了,万一鬼子又摸回来也说不定。都四下找找还有能用得上的东西给带上,咱就靠着这几把枪,看能不能把海波和大鸟救回来。”   哥儿几个觉得也是,四哥把那四杆长枪给自己和哑巴一人分了一把,然后扔了一把给振振,最后一把他拿在手里愣了一会儿,给吴球扔了过去,说:“球啊!你是老兵,等会儿别犯怂就是了。”   吴球嘿嘿地笑笑,接了枪,说:“犯怂倒是不会,犯熊倒很有可能。”   然后四哥扭头对着我和死老头说:“雷子,你是学生兵,不是哥对你不放心,等会儿还弄到枪再给你一把。老鬼呢!我就不说了,你的主要任务是照顾好自己,出现情况不要大伙背着你跑就是了。”   死老头笑着说:“就是就是!”我心里就觉得有点儿别扭,但别扭归别扭,一共就四杆枪,总有两个人没得摸,也不能这么小家子气。   然后四哥从自个儿的枪上拿下了刺刀,递给我,说:“拿着这个等会儿自个儿看着用。”   哑巴已经把枪背在了背上,一直别在腰上的那把刺刀也递给了死老头。   身后的振振愉快的吼声传了过来:“嘿!你们快看我找到了啥?”   大伙扭头过去,只见振振在一个伪军的口袋里,摸出了半包烟和一盒火柴,上面都是血。哥几个都乐了,走上去一人摸了一根,正好是六根,虽然上面都是血,可也还没完全湿透。火柴湿得厉害,振振笨拙地拿着一根根地划,却都划不着。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到最后一根火柴时,四哥忍不住了,说:“就你这德行!来,给我试试。”   振振嘿嘿笑着递给了四哥,四哥划一次就给弄燃了,大伙便都乐上了,小孩子般一人一根地点上,连本来不会抽烟的我,也跟着一口口吸了起来。   染了血的烟,吸到嘴里,有些腥腥的味道……   第十章 邵德:山洞里的坦克   我跟在小五背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毕竟那十几个皇协军是我带的兵。揪心的是已经有两三个被那些龇牙婴儿模样的家伙扑到了地上,正在撕心裂肺地惨叫着。我牙一咬,继续往前面跑去。我想起之前在我们眼前蒸发的日军尸体,刚才在我们面前丧命的那个宪兵,似乎还没有消失。想到这儿,我扭头望着地上那鬼子的尸体。果然,那尸体在变着颜色,似乎是慢慢变淡。我连忙看我手里刚才在他身上摘下的皮套,因为之前看到的鬼子消失的尸体,是连着他身上的物件也一并消失的。   意外的是,我手里的皮套并没有变浅,抬头看小五手里握着的那杆机枪,也没有要消失的征兆。心里就微微地宽了点儿,可能是只要离开尸体的物件,就不会凭空蒸发吧。   小五没有回头,他背微微有点儿弯,双手并不是像我们普通人奔跑那样地甩动,给人感觉那甩动的幅度比一般人小一点儿,而那步子的跨度却不小,并且非常迅速,很快便把我甩开了一段距离。   可能小五也感觉到跑得比我快很多吧,到离开那杀戮场一两里后,他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我。我加快步伐跟上了他,才注意到他停步的位置是在一棵很粗壮的大树下。小五冲我笑笑,问道:“你会爬树吗?”   我愣住了,点点头。小五便指着上面,说:“咱上树吧?”   “那上树岂不是和那些鬼玩意儿做邻居了?不安全吧?”   小五摇摇头,说:“邵德,我们要躲开的是小鬼子,不是这些小怪物。”   见我还是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小五严肃地说:“死在林子里不是我现在害怕的,我害怕的是不能完成党国交给我的任务。邵德,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样,把我们的责任摆在第一位。”   我没有回话。心想:可我怎么能和你思路一致呢?我只是稀里糊涂地接受着你一人言谈的计划,之所以跟着你走到这一步,是因为我骨子里还有一个中国人应该有的一腔子热血,还希望能够为我们这个已如危卵般脆弱的民族做点儿事情,不想苟且地活着。可是,我这样做了,到底是不是在为我们的国家?又或者说,是不是能为我们的民族做出哪怕是一丁点儿的贡献呢?   小五应该是从我的表情上看出了我心里想的什么,他跨步过来,拍拍我肩膀:“邵德!想想昨晚你看到的吧!”   我心里一寒,点了点头,开始爬树。   那树非常粗壮,不容易攀爬,小五站在我后面,却没有跟着我上树,我费了很大劲儿也就上去了两三米高。远处的枪响此刻停了下来,只听见林子“哗哗”地响,应该是不少人正朝着我们这边跑了过来。   小五急了,在树下对我喊:“邵德,先下来!”   我没有多想,以为他要我下去后继续朝前面跑,另外去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便松手跳了下去。谁知我双腿刚落地,小五一探手,只用一只手就把我抱了起来,然后夹着我往上一跳,直接跳了有三四米高,他应该也是事先瞄好了脚要落下的位置,只见他左脚在树干的凹处狠狠一踩,再一蹬腿,我在他胳肢窝下感觉是飞起来一般,直接朝着有十米高的树顶蹦了上去。   一瞬间的工夫,压根儿都轮不到我惊讶或多想,小五连贯的几个动作,最后用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握住了树顶的一根横着的树干,稳稳地落在了树顶的分杈上。   放下目瞪口呆的我,小五又笑了,笑得怪怪的,压低声音说:“晚点儿再和你解释,赶紧隐蔽好别动,看下面是什么人经过再说。”   我只能点头,并把身子都藏在茂密的树叶里。小五却往旁边又爬了一点儿,趴在一棵大树枝上,那位置似乎视线比较好吧?我在他身后,关心的却已经完全不是下面即将走过的是鬼子兵,还是那些怪玩意儿了,我琢磨着小五这神秘的家伙,到底……他是什么人?他还有多少秘密?   如果他只是单纯地为他背后的势力来完成某项任务,那么凭他的身手,应该可以应付很多事情了。那么,他干吗一定要拖着我这个啥都不知情的家伙?目前看来,我还不能帮到他,甚至是他的累赘。难道……难道我在他所执行的任务里,也是一个关键的因素?   不过此时也由不得我闲下来想这些,树下已经热闹了起来。我躲在树叶的缝隙间朝下看,只见下面急急地往前赶的,果然是那群日本人,我胡乱点了下人数,貌似只少了之前死的那个宪兵。光头依然走在最前面,一手提着一把大刀,背上交叉背着那把弩和一支长枪。刀刃上和军装的袖子上全是血,也不知道是小山东的,还是那些怪物的,这会儿他正皱着眉,大跨步地走在最前面。   紧跟着他的是松下幸太郎,手里也提着一把手枪。他身边是那个大胡子军官和山口信,两人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鬼子。那鬼子头低着,军帽也不知道哪去了,衣服上都是血,但应该也没啥大碍,因为他的步子还能勉强跟上其他人。我便注意去看他的肩章,是少佐的军衔,应该是坂田吧。   走在最后的自然就是那六个高个儿宪兵。所以说小鬼子能在咱神州大地上所向披靡,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就算是这会儿他们这么狼狈地逃跑,队形也还是那么整齐,那六个宪兵站成两排,保持他们惯用的作战队形左右地护着其他人。   鬼子们走得很快,相信如果不是因为坂田受伤的话,他们应该是跑步前进的。很快地,他们便从我们这棵树下走过去了,我这才稍稍地松了口气,压低着声音朝着小五喊道:“小五……”   我话音刚落,小五便鼓大着眼睛扭头瞪我,眼神里全是指责。我心里一慌,寻思着我哪里做错了?忙噤声下来。   小五也没理我,扭头警惕地瞅着树下面,似乎树下还有事情要发生一般。   果然,只见鬼子远去的方向,那光头提着两把大刀大跨步地跑了回来,直接跑到了我们躲的那树下不远处站住了。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把整个身子都藏在树干的后面,只有半边脸透过树叶缝隙偷偷地瞄着他。   光头站定了,闭上了眼睛,应该是很用心地听着周围的响动。半晌,他抬起头来,朝四周望了望,然后扭过头,朝松下他们远去的方向跑了去。   这次我不敢掉以轻心了,就算光头在我的视线里消失后,依然一动不动地躲着,等着小五发话。   小五像蜥蜴一般,趴在树枝上,脑袋时不时地微微左右扭动,似乎在周围的风吹草动中寻找着什么。耗了有半个小时,小五才扭过头来,说:“应该可以下去了。”   我点点头,动作很难看地抱着树干,小心翼翼地朝着快十米高的树下滑去。小五在上面呵呵地笑出了声,我抬头骂道:“少嬉皮笑脸了!知道没有你那身手!”   小五更乐了,好像啥情况都在他心里不是个事儿一般,不过他时不时对我露出的笑容,让我觉得他对我还是比较亲切的,和之前刚认识他时的不苟言笑有了很大区别。小五贼兮兮地笑完,莫名其妙地说上一句:“你也很快会有这样的身手了!”   “我?什么也快了?”我猛地一愣,好奇地问道。   小五便收了笑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眼神,说:“没啥,没啥!我的意思是你像我一样,爬得多了,自然也就身手好了。”   “身手再好,也不可能蹦这么高。”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念叨。小五双手勾着那根他之前趴的大树枝,来回地晃了两下,接着直接就往树干上跳。我忙闪过,只见他跳到树腰的时候,双腿对着树干狠狠地蹬了一下,然后身子横着往下落去。   好在他的身手我已见识过了,自然也不会担心他摔伤之类的。小五身子横着往下落去,临到地上了,只见他双膝和双肘一屈,“啪”地摔到了地上,紧跟着连贯的动作,落地后他如反弹一般,肘子和膝盖一起用力,人就那么直接蹦了起来,以稳稳的站立收场。   整套动作非常漂亮,作为旁观者的我看在眼里,想到的却是之前那光头射弩后爬起来冲向目标的那一系列动作,也是非常的连贯,和小五这灵活的动作如出一辙。   小五站直后抬头望我,我抱着树正停在那儿,胡乱地想着这一切是不是巧合。我低头和小五抬起的目光交汇的刹那,我发现之前小五要我注意光头的眼珠里看到的那黑眼珠很大的情形,居然在小五的眼睛里也同样出现了。之前我就觉得那奇异的眼睛似曾相识,现在才想起来,就是小五的眼睛,和光头是一样的,瞳孔能时不时地扩张,黑眼珠也能迅速地变大。   小五没有注意到我脸色的变化,依然对我笑嘻嘻地骂道:“快点儿下来啊!实在不行了就一撒手往下蹦,我看看能不能接住你。”   我收回心思,冲他胡乱地咧嘴憨笑了下,连忙爬了下来。   小五把身上挂得乱七八糟的公文包和机枪整了整,然后伸手往我腰上的那个从宪兵尸体上摘下来的皮套探了过来。我尽管满脑子的疑问,但之前小五已经说了有些事情要晚点儿再告诉我,便没有好事地多问。伸手把皮套打开,让小五把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   那是一个黑色的长方形小匣子,四周都很光滑,大概有两个指头厚度,最下方有一排数字:378978。而除了这一排数字,就没有任何东西,连一个能证明这玩意儿可以打开的缝都没有。我和小五看了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小五把黑匣子塞进我别在腰上的皮套里,扭头说:“走吧!看能不能弄清楚小鬼子在这远山里的秘密?”   我问道:“走去哪里呢?难道又回昨天那水潭重新游进去?”   小五没有回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边走边说:“我们先到处转转吧!应该还有别的入口的,实在找不到的话,晚上我们再摸回去。”   我点点头,跟在他背后:“也不知道咱那十几个兵怎么样了?”   小五叹了口气,说:“先不管吧!鬼子们没什么损失地逃了出来,他们应该也不会有太大事的。”   我没再出声。毕竟从昨晚开始,我也被小五所感染得有了那么一点点使命感,觉得在这林子里,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似乎还有很多。当然,让我铁下心来跟着他干的主要原因,始终还是昨晚在湖底密室里看到的场景——一千多个人像动物一般地被泡在水里面。作为一个中国人,看到那一幕,又有谁能说自己心里不会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呢?或者说:就算是能让这一千多个同胞痛快地失去生命,也总比他们现在那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囚禁着的活法要舒坦吧!   想到这些,我静下心来,默默地跟着小五往前面走去。   看得出,小五对于要到哪里也没有了目标。之前进林子开始,他还一路胡乱地摸身边的树,好像树能给他指引。现在,他似乎对树没有兴趣,反而时不时地用鼻子发出狠狠吸气的声音,好像想通过嗅觉找到什么一般。   我在他背后问他:“你整得自己像条狗一样,闻啥呢?”   小五说:“我总闻到一股焦炭的味道,好像有人在这里生过火。”   我也狠狠地闻了闻,可能咱的某些感官比不上小五吧,除了一股植物的腥味,什么都没闻到。   前面小五的步子却越来越快了,到最后小跑起来。我始终跟着他紧紧的,慢慢地似乎也还真闻到了一股焦味来。大概跑了十分钟左右,一堆熄灭的火堆真的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我和小五站在火堆前,都没说话,警觉地往四周各自巡视。应该是昨晚有人在这里睡过,地上的树叶和草明显有压乱的痕迹。火堆不远处有一条小溪,朝远处延伸过去。   小五在一棵树下发现了很多水果核,旁边还有七八个红红的果子。小五拿在手里闻了闻,然后扔个给我说:“尝尝呗!能吃的。”   我见他已经啃上了,便也吞了吞口水,对着那果子咬了下去。   小五边啃,边问我:“邵德,你还真忍得住啊!你就没有啥要问我的?”   我笑笑:“问你你又会说吗?你小五想要告诉我的自然会告诉我,我问多了,你那遮遮掩掩的模样,我懒得看着腻歪。”   小五也笑笑:“得了!邵德,啥都会说给你听的,只是这一路上紧,等找个安全地了,闲下来再好好跟你说。嘿嘿!你对这营地有什么看法?说说!”   我故意白了他一眼:“你问我啥我就要回答,我问你啥就要晚点儿说对吧?”   小五有些得意地笑道:“得了!少废话,说说呗!”   “林子里除了我们和小日本,应该就只有赵老四他们那八个战俘了,这火堆应该就是他们昨晚生的。”说到这儿,我突然想起什么,对小五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三年前那次战俘逃跑是计划所安排的吗?那这次逃跑也是安排好的?”   小五一愣,故意往旁边扭了扭头,应该是心里又在寻思着什么。到他在扭头回来注视着我目光时,眼神似乎豁然了很多,然后他说道:“邵德,你怀疑的是对的,战俘逃跑,是计划的一部分。”   “那……那你的意思是那八个战俘都是知道这是计划的?”我对这个猜测感觉很惊讶,“难道他们八个都是重庆方面的人?”   小五见我那表情,笑了,说:“没你想象的那么厉害,也就一两个人是咱自己人,要不我带着你进到林子,怎么知道这路是怎么走的呢?”   说到这儿,小五可能也觉得说得太多了,连忙往熄灭的火堆走去,边走边岔开话题,说道:“不管他们了,咱的任务还是摸到小鬼子在这远山里的基地里面去。”说到这儿,小五咬牙切齿起来,骂道:“老子如果有足够的炸药,昨晚就想炸掉那关人的地界儿,看着太让人揪心了。”   小五的话让我心里也酸了起来,就算小五这话是想把我乱糟糟的想法给吸引过去,但我还是认了,毕竟某些叫大义的东西,我还是懂的。   我俩围着火堆处四周查看,小五摸了摸身边的一棵树,说:“他们几个人是顺着这小溪过去了,我们也顺着过去吧,嘿嘿!看看这几个战俘都发现了什么!”   我心里对于之前小五摸树便知道路线的原因,总算有了了解,这孙子压根儿就是在跟着那七八个战俘里他自己的人留下的线索在前进。只是,那八个人里,到底谁又是他的自己人呢?那个长得和郑大兵一模一样的哑巴,到底是不是就是郑大兵呢?   我正想问问小五这些问题,小五却一扭头,表情严肃地望着我们过来的方向。我寻思着难道又有危险了,小五立马证明了我的猜测,一挥手,说:“邵德,赶紧跑,那光头他们摸过来了。”   说完小五便往小溪的下游迈开了步子,我在他背后骂道:“小五你他妈的疯了,这么跑下去是要让那几个战俘他们也给暴露了吗?”   小五似乎才晃过神来,一转身,我俩跨过小溪,朝小溪的侧面迅速地跑去。   身后林子里也哗哗地响了起来,果然是鬼子,只听到一个嗓子很粗犷的声音在用日语吼道:“就是这两个支那人拿走了龟田君的皮套!”   紧接着听到背后松下幸太郎用中文大声地喊道:“邵德君、伍长官,停下来,可能有点儿误会……”   我们自然不会觉得一切是误会,我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腰上挂着的皮套,尽管我和小五并没弄清楚这玩意儿的用处,但应该这玩意儿对小鬼子是重要的。否则他们遇到那么一出后,不去追逃犯,也不去管应该没死光的皇协军,专程蹑手蹑脚地来扑我们干吗?   这时背后又响枪了,小五这次没有跑得像之前那么快,速度和我差不多。后面的追兵速度也只能说正常,并没有出现我想象的光头一个人直接蹦到了我们跟前。   小五边跑边扭头朝后面看,说道:“那光头好像没和他们一起哦?”   我哪有工夫扭头,跟着他发狂地奔跑本就已经喘不上气来,便只能胡乱地点头。   小五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说:“惨了!不对劲儿,那光头肯定是在哪里猫着截我们。”   话才刚落音,只听见我们前面一声大吼,一团黑影从我们头顶扑了下来。   小五的动作更快,他一手抓住我一只手,一个猫腰就把我一两百斤的身体扛上了,我在他肩上明显地感觉到他俩小腿在狠狠地用力一蹬,然后扛着我就往另一个侧面的下坡跑了过去。   我这才感觉到之前一路他都是在为了迁就我,没有全力地奔跑,现在下坡的速度,完全能感觉到他异于常人的体力。怎么说呢?似乎地球的引力对他没起作用,他完全没有因为下坡而控制不住。他扛着我在树林间迅速地奔跑,有树就拐,有坑就跳,时不时还要用那只闲着的手往旁边的树上挠上一下。   我狼狈地在他肩上那么挂着,身上满是紧张的冷汗。抬起头来望向背后,看到的一幕却更是让人惊讶,只见光头还是一手抄着一把大刀,背上交叉地背着弩箭和枪。不知道他又在哪里弄了满脸的血,军装上也脏兮兮的。他在我们背后一二十米远处追我们的跑法,让我明显地感觉到一股子重重的压迫力从背面袭来。   光头对着我们呈直线状奔跑过来,面前有树拦着,他一声低吼,手里的刀平着一刀给上去,每刀都是一刀斩,树就立刻断了,好像碗口粗的树在他刀下,就像是一块豆腐一般。被砍断的树,基本上都朝着下坡的方向倒下去,极个别架在旁边的树上没有倒下去,拦在光头面前,光头硬生生地撞上去,把那树撞开,继续朝着我们追。也就是说所有的外在因素都没能阻挡光头追我们的步子,甚至应该说,是没有阻挡他用着最快的直线路线,追捕我们的步子。   前面的小五却将步子慢了下来,我在他背上扭头瞅着光头越来越接近,自然急了,喊道:“小五,光头要追上来了!”   小五似乎没听到我说话,停下步子来,把我放到地上。我忙冲前面看,大大地出了一口冷气——只见我们已经到了下坡的尽头,下面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崖底郁郁葱葱,但距离我们站的崖顶,最起码有三四十米高。   小五看我的眼神换上了最初的阴郁神色:“邵德,我要跳下去,你下不下看你自己。”说完,小五并没有立即下去,反而是冷冷地盯着我。   我当时心里寻思的是他这么问,是想要我自个儿选择自个儿的路,不想我跟着他一起莫名其妙地死,过后我才琢磨出他问了我后,没有立马下去却盯着我看的原因……我想:如果当时我选择怕死不跳下去,等着被日本人俘虏的话,小五可能会直接一抬手,就把我解决了,让我从他那知道的秘密,不会有泄露的可能。   所幸我选择的是跳,并且我压根儿就没多想,一扭头就先小五往下跳了。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响,很奇怪的,我并有觉得我会死什么的,反而觉得自己是在这生与死之间进行着蜕变,或者说正在超越着什么。原因是小五给我的某些叫信仰的东西,我邵德唯唯诺诺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年亡国奴,现在终于挺起胸膛,能为自己的民族做些什么了,生死似乎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小五应该是紧跟着我往下跳的,我当时就那么随意地一蹦,自然是呈弧线往前面。小五伸手拉我却是在我背后,一只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把我朝后面微微地拉了一下,就在弧线往前降落,被他扯得直降的同时,一支弩箭贴着我的后背朝下射了下去。弩箭上面金属的箭尖还接触到了我的皮肤,冰凉到让人毛骨悚然。   我手脚挥舞着往下落,小五也一直在我身边,他拉着我的手并没有松开,让我俩在那下降中始终保持着一致。有树枝在脸上划过,我尝试着用手去抓,可毕竟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华丽地完成那么高难度的动作。期间小五应该伸手在树枝上探了一下,虽没抓住什么,但明显地感觉到我们下降的速度因此放缓了点儿。   快到地面的时候,我对着下面看了一眼,心里却咯噔一下暗道:“完了!”只见我们的正下方是一个直径约七八米的大洞,像一个怪兽张开着巨大的嘴巴仰视着我们。小五应该也看到了,我感觉到他抓着我的手一下捏得紧紧的。我们的身体在洞口长满的藤上擦过,我脸上感觉凉凉的,应该划了几条口子。然后后背就被小五一脚狠狠地踢了上来,身体打横着往旁边飞去。我心里很清楚,小五是想让我借横着飞的力度,看能不能缓解下坠的速度。   我结结实实地被他踢到了一块湿漉漉的石头上,然后反弹着往下落去。之前因为小五始终抓着我,使我觉得有他在,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尽管了解他踢我的目的,可到这一下自己朝下落去,心里就完全没底了。   所幸我落下的位置是有水的地方,不深,大概三四米。我“啪”地摔进水里,身体火辣辣地疼,紧接着就是水的冰冷。到我安全地从水里浮上来的同时,只听见小五狠狠地摔在类似金属物体上发出的巨大的砰砰声。我朝着他摔落的方向用力地划动了几下,大声地喊:“小五!小五!”   小五轻声地回应着我:“在呢!没死。”   我放下心,再往前划了几下,脚就踩到了底,站了起来。洞里黑糊糊的,我闭上眼睛适应了几秒,再睁开眼睛,才看到这是个大概有三四百平方大的地方。远处有个巨大的黑影,小五的声音就是从那上面传过来的。   我忙朝那边跑去,只见面前那巨大的黑影是墨绿色的。再凑近点儿,发现这黑影竟然是一辆坦克,小五正面朝上躺在橡胶的履带上。   也没时间让我多想什么,我冲上去,把躺在上面一动不动的小五给拉了下来。小五应该摔得不轻,眼睛眯成一条线,一张脸已经惨白,但意识还是清晰的。这孙子又对着我微微地笑笑,看得出这笑容有些吃力。我搂着他,说:“感觉哪里疼?吱声,我给你看看摔得厉不厉害。”   小五还是故作轻松地笑笑,说:“差不多吧,后背直接砸到那铁板上,再弹到履带上的,如果是直接摔地上,估计没命了。”   见他还能说这么长的话,我心里稍稍地舒坦了点儿,跑到旁边捧了点儿水让他喝。小五喝了水,开始咳嗽,咳了一鼻子一嘴的血水出来。然后要我扶他在坦克上靠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被他这模样给吓得心里又没主意了,不知所措地蹲在他面前看着他。小五喘了会儿气,对我笑着说:“邵德,我没事!我这身板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我帮他抹着胸口,说:“你可别死撑,咱俩一个绳上拴的蚂蚱,你要是死了,我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五把身子移了一下,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继续靠着,说:“真没事!只要缓缓就可以了。”说完小五握住我的手,说:“我万一有什么差错,你也不用慌,这远山里不止我们,还有咱自己人在的,你记住一个暗号,上句是‘万里长城万里长’,下句是‘英雄识英雄’。”   我看他脸色似乎好了点儿,便打趣道:“你这啥狗屁暗号啊,都不押韵不搭调的。”   小五又笑了,说:“又押韵又搭调,万一被人胡乱接上了,可是要死人的。”说完他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我又弄了些水给他喝了,小五闭上眼睛,似乎要养神。我便站了起来,往四周打量。只见这个岩洞还真不小,高度应该有十几米,头顶的洞口被乱藤枯草乱糟糟地拦住,只是从那些绿色的缝中,有一点儿光线射了进来。洞大概三四百平方大小,我们站的位置是在山洞的正下方,也就是说这坦克就是在山洞的正下方。   我摔落的水潭在前方大概五六米处,我落下的地方应该只是在水潭边上,因为放眼望去,那水潭连着远处的山壁,山壁下的水有多深,自然无从知晓。我们背后,也就是说坦克的背后,地势就明显要高出很多,黑糊糊的,似乎摆放着什么东西。   我低头见小五还在闭目养神,他胸口一上一下,证明他还有气,于是我便朝那黑糊糊的地方摸了过去。   竟然是摆放得很整齐的一二十个箱子,有几个箱子上面铺着黄色的日本军用大衣,像床的样子,地上也整齐地铺了些枯树叶和枯草。   我忙扭头对着小五喊道:“小五,小心点儿,这里面可能有人!”   小五听到我的话一骨碌爬了起来,朝我跌跌撞撞地走来。我忙上前扶他,他把我的手甩开,说:“我说了没事,我这身板我心里有数。”   说完小五皱着眉,也盯着那堆箱子发起愣来。我仔细地往四周看了个遍,可是也没见人影。小五冲我使了个眼色,我忙把身子往边上缩了缩。然后小五猫着腰,往那边摸了过去。   过了几分钟,只见他摸到那堆箱子边上,四处看了看,扭过头来对我说:“没事,过来吧。”   我走了过去,小五已经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只见里面是满满一箱日本兵的大衣。小五扯了一件出来,说:“嘿嘿!你看小鬼子的衣服就是比咱的好。”   我点点头,心说你到这会儿了还有心情评论人家衣服。我打开了另外一个长箱子,这箱子里全是步枪,油亮油亮的,整齐地放在那些黄色的枯草中间。   小五在那边喊:“邵德,快来看我这箱翻出啥了?”   我拿了支枪出来背上,朝他走去,只见他盘腿坐在一个打开的箱子前,非常高兴的样子。我凑上前一看,那箱子里竟然都是罐头。小五从口袋里拿出那支钢笔,像划纸片一样把罐头给划开了,里面是满满一罐牛肉。   我也乐了,从他手里抢过那罐牛肉,直接就用手指挖了一大块往嘴里塞。小五又开了一罐,也大口吃了起来。   一人一罐牛肉下肚后,似乎精神了点儿,我用吃剩的罐头盒子去盛了点儿水过来,两人一起喝了,坐在那堆枯草上伸展着手脚。小五说:“邵德,看来咱这趟也没那么难过,实在不行了,咱守着这山洞也能大鱼大肉地过上一段日子。到外面鬼子以为咱都死了,以为赵老四他们也挂了,咱再想法子钻出去,危险也不大了。”   “赵老四?你认识赵老四?”我听他说到那几个战俘,便接他话问了起来,毕竟刚才他和我说过那群战俘里也有咱自己人。   小五还是贼精贼精的,说:“暗号给你了,有机会撞上你自己挨个儿问就是了,我也只是知道暗号。”   我“嗯”了一声,白了他一眼,扭头往坦克走去。小五打了个饱嗝,也朝坦克走去,边走边问我:“邵德,你有没有觉得这林子里,一天光景很快就过了,你瞅瞅那上面,天似乎就要黑了。”   我没好气地对他说了一句:“那你还想这天黑不下来,一直都是白天哇。”   小五嘿嘿一笑,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说到这时间啊,我可听跟着小日本的长毛说过,说时间压根儿就不是我们现在掌握的这样。长毛你见过没?一脑袋黄毛,一脸老娘们儿的斑。”   我故意爱理不理地回了他一句:“我没你高级,没见过那些高层人物。”   小五讨个没趣,继续道:“你说咱大清的时候,一天是十二个时辰,一天也就分十二段,会不会是过得快些?”   我点点头。小五站在坦克旁,双手撑着履带,腿一蹬,往上爬去:“那长毛对我说,那种时间一天就是要快些。”   我注意力都在那坦克上,此刻已经爬到了坦克的盖上,正准备掀开顶,胡乱地回答他一句:“那你的意思我们现在的时间就是只有十二个时辰?过得要快些了?”   小五点点头,说:“反正老毛子认为有些世界的时间就是快些,有些世界的时间就是要慢些。”说到这儿,小五也爬到了坦克顶,帮我一起掀着那顶。应该是里面给卡住了,我俩一起使力也都没打开那盖。   正忙活着,突然,我们头顶的山洞口子上,一条很长的绳索扔了下来。我和小五对视了一眼,都手脚麻利地翻下坦克,一左一右地朝暗处躲了进去。   第十一章 雷子:大鸟的遗言   我们挎着枪和刺刀,沿着之前过来的路重新往回走。心里不可能不害怕,但有些事情就算是害怕,也是要做的。就像我们每一个人,如果选择不出来当兵,有可能在小日本的铁蹄下幸存,过普通人的生活。但既然都选择了当兵,本就应该把生命放到其次。当然,就算我们现在的身份只是一群在逃亡的战俘,但仍然是中华民族的军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四哥一直锁着眉,一路上他没有说话,大伙也都没有问他接下来的打算,都知道他应该是在思考着什么。估计隔那山坡不远了,四哥便停下步子来,扭头对我们说:“我先说说接下来的计划吧!”   我一路上也寻思着要怎么下去解救海波哥和大鸟,于是我出了一个很傻的主意:“四哥!我们耗到晚上再行动是不是好些?”   吴球接我话,说:“是啊!看晚上鬼子会不会又进去那口井里,咱也好摸进去埋伏。”   四哥冲我俩瞪了一眼,说:“就算他们进去那井,会把海波和大鸟留在上面吗?那明天还会把海波和大鸟带上来吗?再说了,咱早一点儿动作,海波和大鸟就还有生还的可能,多拖一分钟,可能那一分钟就是鬼子对他们扣动扳机的一分钟!”   我和吴球都低下头来。哑巴又拉四哥的手,在上面画着。然后四哥对哑巴说:“其他事情我可以听你的,带兵打仗你还是听我的吧!”   哑巴皱着眉,顿了一下,然后也点点头。   四哥继续说道:“鬼子把人的命看得也金贵,虽然没事自己都要剖腹弄死自个儿,但命换命的生意,他们还是不愿意做的。咱贱的就是这条命,反正几年前咱就应该死在鬼子枪下,早死晚死都一个鸟样。”   说到这里,四哥的表情凝重起来,问我:“雷子,你怕死吗?”   我愣了一下,然后点头说:“怕!”紧接着我忙补上一句:“但四哥你有啥安排,安排就是了,怕归怕,但要死也就那么回事。”   四哥赞许地点点头,继续问道:“我记得你会说日本话吧?”   我说:“会一点儿,基本上能对话,写和认日本字就马虎一点儿。”   四哥说:“那就行了!雷子,你跟我一起下去,成不?”   我一愣,迟疑了起来。哑巴、吴球、死老头和振振也愣住了,都一脸诧异地望着四哥。   四哥叹了口气,说道:“四哥没啥能耐,只能靠赌了,看能不能换回海波和大鸟的命来。我和雷子下去,直接找鬼子要人,你们四个分四个不同的方向给我躲好,我一挥手,就一人给我瞄一个鬼子的脑袋开枪,别的时候你们的枪法怎么样我赵老四不知道,但今儿个都一定要给我往死里瞄,力求我一挥手,起码要有两三个鬼子没命。”   说到这儿,四哥扭头问我:“雷子,你懂我的意思吧?咱就是开价找鬼子要人,不给就让他们少几个,退一万步说,我和你陪着海波和大鸟死在下面,上面的哑巴他们总也要换回七八个脑袋来。”   振振插话道:“我没问题,我之前在部队经常被派去打埋伏的,长官那时候说还要送我去学狙击来着。”   四哥点点头,还是看着我。我见他眼神很坚定,反而不害怕了,冲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四哥扭头看着哑巴,哑巴还是瞪着那大眼,一副天神一般的模样。哑巴对着四哥伸手,四哥可能也以为哑巴又要画几个字吧,把手心朝上递了过去,谁知道哑巴却是狠狠地一把握住四哥的手,另一只手在四哥的肩膀上用力地拍了拍,接着看着我。   我会意,也伸出一只手,搭在他俩紧紧握着的手上。接着是振振、死老头、吴球,我们六个人的手都握到了一起。   四哥的眼眶湿润了,沉声说道:“老子这一辈子,走到现在,唯一值得的就是有这么些好兄弟,以前死在南京的我的那群兔崽子,也都是好样的。现在身边的你们,也个儿顶个儿的都是好样的。”   吴球嘿嘿地笑,说:“四哥!刚刚你不是自己都说吗?咱少耗一分钟,海波和大鸟就多一分生机,上呗!”   说完吴球露出个赴死的表情,扛着枪,往旁边走去。   四哥在后面吼上一句:“等会儿就在这棵歪脖子树这里会合!”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我赵老四和雷子还有命回来的话。”   说完,四哥对着哑巴、振振和死老头挨个儿看了一眼,把枪递给死老头,朝着我一挥手:“走吧!雷子,咱下去!”   我跟着四哥朝前走去,哑巴他们也各自分开,往两边找隐蔽的地方去了。我在四哥背后,心里反而不害怕了,换上一种大不了一死的心态。四哥勉强地笑着说:“雷子,你老家还有亲人没?”   我摇摇头,说:“没了!我刚到北平上学,家里就被鬼子炸没了。”   四哥沉默了,半晌说道:“我还有老婆和孩子,我哥应该现在带着她们去了重庆,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我的心也沉重起来,前面四哥的腰弯了下来,往地上趴去,我也忙趴了下来。四哥趴在那里没动,可能是想了些啥,接着站起来,说:“反正是赌一把,没必要窝窝囊囊地爬下去。”   说完四哥把双手举了起来,直挺挺地往山坡下走了去。   我咬了咬牙,学着他的动作,也往下走去。   山坡下的鬼子还跟没事人一样,各自做着村民应该做的事情。我们顶多走了有七八米,便有鬼子看到了我们,端起手里的农具瞄准我们,张大嘴对着身边的人吼着。   那三个老汉又出现了,见我们是举着手往下走,其中一个老汉便挥手,示意其他人不要开枪。另外一个老汉对着他们说了些啥,自然咱无从知晓,只见十几个鬼子,跟在那三个老汉背后,朝我们下坡的方向走了过来。其他鬼子则埋着头,又继续各自之前的扫地或忙活。   我和四哥高一脚低一脚地往下走,到离那群村民打扮的鬼子只有十几米了,四哥便把手放了下来。再往前一点,那些鬼子便迎了上来,两个块头大点儿的一把扭住我俩,往地上按,把我俩按到跪在地上。三个老汉便走到我们面前,我才看清这三个老汉只是打扮成老头,实际上也就是四十出头的精壮汉子。   四哥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便用生硬的日语对他们说道:“我们下来是要带走我们那俩兄弟的。”   其中一个留着仁丹胡子老汉打扮的鬼子冷笑了,用日语说道:“你们就是那几个跑出来的战俘吧?我们没有一枪把你们毙了,你们还找我们谈起条件来了。”   四哥抬手挥了一下,潜伏在山坡上的那兄弟也算争气,枪声便在上方响起,只见三个鬼子立马倒在了地上,有两个是头上中枪,另外一个是肩膀中枪。头部中枪的那两个应该是立即送了命,而肩膀中枪的那一位,却只是摔倒在地上。   其他鬼子当场就慌了,举起枪便对着四周瞄,可因为这村子是个盆地,枪声响起的方向在这盆地里听来,只能感觉是在四周的山上,但掌握不准方向。有好多鬼子都蹲下了,对着四周胡乱地瞄。   按着我们俩的鬼子,两枪托就砸到了我们脸上。我和四哥两人立马一头一脸的血。四哥呸了一口到地上,仰起脸,挑衅地看着刚才说话的仁丹胡子。仁丹胡子一愣,那表情似乎也对四周埋伏的枪手有了一些顾忌。我瞅准这时机,继续说道:“怎么样?咱只要带走咱那两个兄弟,否则,接下来枪响你们又要损失两个人头。”   仁丹胡子脸色马上变了,咬牙切齿地骂道:“八嘎!”骂完后举起手里的一支烟枪,便对着我的脑袋打了过来。   枪又响了,只响了一声,没有打中任何人,但那子弹应该是瞄着这仁丹胡子的,子弹擦着他的脑袋打到了地上。仁丹胡子忙停手,警觉地蹲下去,往四周急急忙忙地看。   仁丹胡子身后的另外一个老汉打扮的矮个子伸手拦在仁丹胡子面前,矮个子对着我们笑笑,用中文说道:“你们两个也还真是条汉子,敢这么送上门来,你们觉得,我们会放你们走吗?”   我听他的话里似乎有让步的意思,便扭头看了一眼四哥,四哥也正看着我,朝我狠狠地点点头。我感觉自个儿底气又足了点儿,说:“都是一条命,咱下来也就想换回咱那俩弟兄,你们不肯的话也无所谓,我们一共四个人在你们手上,大不了四条命换你们四条,我们上面的兄弟们长点儿能耐的话,可能还不止换回四条,换八条,换十条也说不准!”   矮个子鬼子的眉头皱了起来,往前跨了一步,蹲到我面前,恶狠狠地说:“你们就不怕死?”   我沉声说道:“这个问题应该是我要问你们的吧?”   我话音刚落,一直被按着跪地的四哥“呼”地一下蹦了起来,手里握着我们在战俘营为了逃跑而磨好的那柄才一根手指长的尖石子。四哥一把抱住了那矮个子鬼子,用尖石子比在了那矮个子鬼子脖子上。应该是用了不小的力气,矮个子鬼子脖子上当即就挂了红。   周围的鬼子一哄而上,抬起手里的枪,把我们团团围住,按着我的那鬼子,也一把钳住了我脖子,一把锋利的匕首比在了我的脖子上。   四哥满脸是血,那模样着实狰狞,他像个鬼魅般狞笑着,大声地对我吼道:“雷子!被人比着脖子,你怕吗?”   我一股子豪气也涌了上来,对着四哥哈哈地笑,身子用力地往上挺,跟着他吼道:“我怕球啊?我怕小鬼子咬死我?”   被四哥比着脖子的矮鬼子脸色就变了,其他鬼子也跟着紧张起来。仁丹胡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支手枪,对着四哥,用日语骂道:“你他妈的赶紧把人松开!”   我用中国话回敬了一句:“松你妈的毛啊!”   说完我把手对着上方一挥,只听见又是枪声响起,这次是四支枪同时响了,四个鬼子倒地。   四哥更加狂妄起来,大声地对着四周的山上吼道:“兄弟们都是好样的!”说完比着那矮鬼子的石子更加用力了,被他掐着的那鬼子双腿直瞪,脖子上的血缓缓地流了下来。   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第三个老汉打扮的鬼子走上前,张嘴也是中文,但有些生硬:“你们支那人,太天真地干活,我们皇军,是不会低头的。”   说到这儿,天空中轰隆隆的响声,又远远地传了过来。刚说话的鬼子脸色马上变了,而被四哥比着脖子的矮鬼子急急忙忙地用日语对着他说道:“答应他们,放人,让他们立刻走。”   仁丹胡子和说生硬中文的鬼子似乎对这矮鬼子很敬畏,见他这么一说,似乎也都意识到了什么,扭头挥手叫了身边俩鬼子过去,在那俩鬼子耳边唧唧喳喳地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俩鬼子扭头朝两个不同的房子去了。   我和四哥顿时意识到,鬼子似乎有点儿害怕天上的飞机,我心里寻思着,难道这些鬼子害怕上面的飞机发现他们的身份不成?   飞机声轰隆了一会儿,却没有靠近,可能是往其他地方去了。我和四哥对着这十几个鬼子,以及地上四五具尸体,就那么耗着,谁都没有说话。突然,远处大鸟的惨叫声传了过来。我和四哥都不约而同地往那边望去,同时,山坡上又传来一声枪响,只见四哥背后一个手里举着一把刺刀的鬼子,身体缓缓地往后倒去。   我立马出了一身冷汗,四哥可能也意识到刚才的危险,架着那矮鬼子往后移去,移到了旁边一栋房子前,背靠着那房子。掐着我的那鬼子可能也有点儿走神,我一低头,对着他掐我的手一口就咬了上去,然后飞快地挣脱了他,往四哥身边冲去。可能是被我咬的鬼子在我身后举起了枪,只听四哥比着的那鬼子吼了一声:“住手!”   我顺利地和四哥肩并肩地在房子边上靠上了,四哥关切地望了我一眼,我也点点头,手便往那矮鬼子身上摸,在他腰上果然摸出了一把手枪来。我拿起手枪,对着面前围着的十几个鬼子,感觉背上全是汗。   远处推扯声越来越近了,只见大鸟和海波哥两人被俩鬼子拖了过来。   海波哥依然是半边身子的血,但应该没打中要害,看那神色似乎没啥大碍。之前我们看到的并没有受伤的大鸟,这会儿却脸色苍白。只见他左脚脚踝处全部是血,还有血在不断地流出来,一路上都是他的血,淌了一地。   鬼子把他俩连拉带扯地推到我们面前,四哥脸色很难看,应该和我一样是看着他们的伤势揪心地疼。四哥冲着那仁丹胡子恶狠狠地骂道:“松开他俩啊!”   仁丹胡子一愣,应该是没听懂吧,我又用日语重复了一遍。仁丹胡子很不服气的样子,却又很无奈,示意押着海波和大鸟的鬼子兵松开了绑在身上的绳子。   海波哥松绑后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扶身边的大鸟,大鸟咬着牙,搭在了海波哥的肩膀上。四哥着急地问了一句:“鸟啊!没事吧!”   大鸟哼哼了一句,声音不大,也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四哥扭头过来对我说道:“雷子,你带着他们先上去。”   我点点头,走到大鸟身边,和海波哥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大鸟,往山坡上走去。四哥在我们身后,还是用石子比着那矮鬼子,警惕地瞪着面前的鬼子兵,缓缓地往后退着。   这时,那矮鬼子说话了:“人我们也放了,你也要放了我吧?”   四哥沉声说道:“劳驾你要送我们一程了!”   矮鬼子咬牙切齿地骂道:“我们大日本皇军不像你们支那人,我们答应了的事就一定做到,怎么了?害怕我们皇军在你们背后开枪?”   四哥被他这简单的激将法给套上了,还真的把这矮鬼子一推,说:“老子就放开你,你们能怎么样?”   我连忙扭头,预感到四哥这个动作是极度不明智的。可四哥却依然背对着我们,只见他对着鬼子,挺直着腰杆,恶狠狠地吼道:“来啊!朝爷爷胸口开枪就是了,反正只是换嘛!看谁的命更加不值钱!”   有几个鬼子愤怒了,把手里的庄稼什儿模样的枪举了起来,矮个子鬼子对他们挥挥手,用日语说道:“放他们走!”   说完矮鬼子又扭过头来,对四哥说:“你们是条汉子,我们大日本皇军也看得起有血性的男人。但你们后有追兵,再加上我们也会马上派人去围捕你们。奉劝你们跑回林子后,赶紧往远处跑,命虽然不值钱,但有总比没有强。”   说完矮鬼子一扭头,招手要身后的人往村子里走去。   四哥转过身来,对着我们仨笑了,大踏步地走了过来。大鸟低声地说道:“咱真就这么走吗?小鬼子在咱背后开枪怎么办?”   四哥表情还是很轻松的模样,但声音却压得很低:“赶紧走呗!鬼子现在还有点儿顾忌,要不怎么会放我们走!”   说完四哥一把扶住海波,我则搀着大鸟,四个人朝着山坡上走去。   那一路感觉走了有好几个小时,我本来想要加快步子,可身边的四哥好像是故意的,扶着海波哥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我在心里骂自个儿就这么点儿出息,刚才那么大的风浪也经历了,现在离生路只有这么几十米了,还露个窝囊模样给小鬼子看啥笑话呢?想到这儿,我也刻意地挺直腰板,搀着大鸟不紧不慢地往上爬去。   鬼子果然没有在背后开枪,当然,后背凉飕飕的应该是一干小鬼子在背后咬牙切齿注视的目光,心里很是痛快。摸到了上坡,四哥扭头往下看了看,然后沉声说道:“好了,看不到咱了!雷子,你背上大鸟,我背着海波哥,我们赶紧往那歪脖子树撤。”   海波哥一挥手,说:“我没事!老四,你背着大鸟吧!雷子那小身板我看够戗。”说完海波哥把双臂甩了甩,说:“我那枪伤应该只是打到了肉,没有伤筋动骨,只是有点儿疼而已。”   四哥点点头,在大鸟面前弯下腰来。大鸟脸色苍白,对着四哥说:“四哥!我欠你一条命。”   四哥笑骂道:“少他妈的娘们儿一样,快点儿上来!”   说完四哥背上大鸟,我还对海波哥做了个要扶他的手势,海波哥把我的手推开,说:“我没事!雷子,你也是好样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接着我们四个人朝着和哑巴他们约定好的歪脖子树急匆匆地跑去。   我们到那树下时,哑巴和振振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们。接到我们,哑巴和振振狠狠地上前,和我们挨个儿抱了一下,并重重地拍打着我们的背。紧接着吴球和死老头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见大伙都安全地会合了,哥儿几个都很是开心,死老头低着头往大鸟腿上的伤口看了看,说:“鸟啊!小鬼子这是对你下毒手了!你的脚筋给完全割断了。”   大鸟点点头,趴在四哥背上没有吱声。四哥对着哑巴和振振说:“你俩在后面垫垫底,看鬼子有没有追过来,他们废了大鸟,就是想我们跑得慢点儿,他们好追过来。得!我们带着这俩有伤的先往前面赶。”   哑巴和振振点点头,四下看了看,往两棵相隔不远的树爬了上去。   我们六个人随便找了个方向甩开步子就跑上了。跑了有两三里地,吴球主动提出来要给四哥换换手,他也背着大鸟跑了一会儿。看着吴球也气喘吁吁的,我便也拦住吴球,说:“换我来吧!”   大鸟在吴球背上低声说道:“把我扔下吧!你们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去,不用管我了。”   四哥骂道:“你少在这里废话,服从安排就是了!”   我没有插嘴,直接从吴球身上把大鸟接上了背。   死老头始终走在最后,老家伙有点儿心机,一路上都在刻意地把大鸟滴在地上的血,用旁边的枯草盖住,或踢一些泥遮上。大鸟的伤口处也被他扯了条布缠起来。   吴球松开了大鸟,却没有立马跟上,在那里喘气,骂道:“娘的关在远山这几年,身体是真的大不如从前了!”   我背上的大鸟也吭声了,声音很微弱:“球哥,你把枪给我背会儿吧!我都好多年没背过枪了,如果等会儿我死了,起码是握着枪死的,也不窝囊。”   吴球骂道:“少在这说胡话,有你球哥在,就有你大鸟在。”说到这儿吴球又顿了顿:“再说还有四哥和海波哥都在呢!”   说归说,吴球还是把背上的枪摘了下来,递给大鸟。大鸟在我背上接了枪,单肩挎着,低头在我耳边说道:“雷子哥!你说我是个好兵吗?”   我咬着牙尽量跟着前面不时回头的四哥和海波哥,沉声说道:“咱都是好兵,没有谁不是好兵。”   大鸟笑了,笑的时候吹出的气在我耳边过去,暖暖的。大鸟继续声音微弱地说道:“雷子哥,我其实没有和你们说过,我是在战场上自个儿犯怂,我们连的战友都死光了,就我窝在战壕里不敢开枪,自己投降的。我们连长那时候骂我是个软蛋,我还不服气,其实我他妈的就是个软蛋,老是拖弟兄们的后腿。”   我骂道:“大鸟!你个王八蛋少在那儿胡言乱语了,你谁的后腿都没拖,你是好样的!”   大鸟没有回话,我自然也没有多想啥,继续往前跑着。过了一会儿,大鸟冷不丁儿地贴到我耳边,声音却不是之前那么半死不活的,反而是刻意地压低着声音说道:“雷子哥,留心我们中间有日本人!”   我愣住了,一下站住。大鸟却动了起来,只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在我耳边响起。前面的四哥、海波以及后面的吴球、死老头都一起停下来,朝我和大鸟望过来。大鸟身子一软,重重的一个脑袋软绵绵地往我肩上搭了下来。   四哥和海波哥异口同声地低吼道:“大鸟!”我整个身子一凉,接受大鸟最后一句话给我震撼的同时,接着接受的是大鸟走了这个事实。   弟兄们七手八脚地把大鸟从我背上抬了下来,大鸟手里的那杆枪掉落到了地上,枪口还冒着烟。大鸟脖子上一个黑糊糊的洞,正如泉涌般地往外冒着血。大鸟的表情却是微笑着的,目光呆滞地望着面前蹲了一地的哥儿几个。嘴巴抖动着,似乎是要说什么。我把耳朵贴到他嘴边,大鸟轻声地说道:“我不是大伙的累赘了。”   说完头一歪,断了气。   大鸟的大名叫宋胜利,四川兵,徐州会战被俘的。他这个小名的由来是因为他那玩意儿很大,可惜的是被抓壮丁抓进部队时,他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娃,而后一直到死,他那不小的玩意儿也没有哪个大姑娘看到过。   徐州会战,拉开帷幕的第一场有些滑稽:时任山东主席兼第三集团军总司令的韩复榘愚昧地认为,和小鬼子打仗不可能有胜算。于是,韩复榘被军法处置了,但紧接着开始的,也就是韩复榘所认为的没有胜算的徐州会战。这也是中国军队和日军的大决战。   我们六万多的中华好儿郎,六万多的热血英魂,在那如绞肉机般的徐州附近的战场上灰飞烟灭。大鸟所在的川军王铭章部,于1938年3月16日奉命死守滕县。王铭章将军接到命令后,昭告全城官兵:“决心死守滕城,我和大家一道,城存与存,城亡与亡。”他还命令将南北城门堵死,东西城门暂留交通道路,随时准备封闭。师部和直属部队也由西关移进城内,压根儿就没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来。   日军自3月16日清晨开始,持续炮击两个小时,十时左右炮声停了下来,沉寂了约三十分钟,突然密集的炮火猛轰南部城墙,炸开了十几米宽的一个缺口。日军集中数十挺机枪对准缺口扫射,以掩护步兵进攻。守军官兵毫不畏惧,沉着应战,隐蔽在缺口两侧,当鬼子兵大约五六十人进到跟前正准备要向缺口冲锋时,四川汉子们大吼着如天神般跳出来,猛投手榴弹,将近身的鬼子兵们全部歼灭。担负这十几米缺口段守备的连队,接连打退日军三次冲锋,全连几乎没剩下一个完整的,由预备队替换下来。下午二时,鬼子再向东关东北角猛攻;五时,又猛攻东关门,均被守城部队击退。日军遗尸累累,守军亦伤亡惨重。当晚,战斗停止。   日军在滕县碰上硬钉子,感觉有些出乎意料,当晚便调集精锐部队,配属几十辆装甲战车和大量炮兵,次日清晨六时,便集中炮兵火力,猛烈射击滕县城区,黑压压的二十余架飞机也疯狂投弹扫射,整个滕县硝烟弥漫,房倒屋塌,顿成一片火海。两个多小时的轰炸之后,日军开始向城东进攻,以十几辆坦克为先导,掩护步兵从东墙的缺口冲锋。东关守军冒着敌人的炮火,在近距离与敌展开殊死搏斗,伤亡惨重。另一部日军向被轰塌的东南角城墙进攻,驻守的川军一个连,用集束手榴弹炸毁敌战车两辆,在敌密集火力射击下,一百多号人也一个不剩。   此时,王铭章将军急电孙震:“敌以炮火猛轰我城内及东南角城墙,东关附近又被冲毁数段,敌兵登城,经我反击,毙敌无数,已将其击退,若友军深夜无消息,则孤城危矣。”可是,王铭章将军没想到的是,奉命救援的国军二十二集团军,和攻藤县的日军刚交上火,便灵活地退到了外围,明哲保身。   3月17日,王铭章将军见援军无望,给孙震最后的电报,只写了八个字:“决心死拼,以报国家!”   大鸟那个连队,一百三十号人,一百三十个四川汉子,唯一活下来的就只有大鸟。   大鸟当时还只是个娃娃兵,才十六岁,到他在远山这林子里自杀时,也才刚满二十。二十岁,在和平年代正是豆蔻年华,或者大鸟会是个憨厚的庄稼汉,二十岁这年正好娶了一门媳妇,媳妇大胳膊大臀的,急急忙忙地在炕上为大鸟张罗生几个娃;又或者大鸟会是个傻傻的大学生,满脑子国家要兴邦,先要科学技术跟得上西方大国;再或者大鸟也会当兵,扛着枪,驻守在国家的边关。   很可惜的是,大鸟出生在那混乱的年代,无法享受普通人应该有的一切,吸完大鼻涕,便要在狰狞的战争中,双腿发抖地面对着血肉横飞的现实。   不管大鸟以前是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连长嘴边的软蛋,但在我心中,在我们心中,他依然是好样的,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并且,我相信,他那已经化为一缕英魂的连长,当年骂大鸟是个软蛋时,应该也只是叼着个烟卷,咧着大嘴呵呵笑着骂的。因为,大鸟所承受的命运,本就不是他这个年龄应该承受的……   第十二章 邵德:神秘男人   那绳索在空中左右晃了晃,透着黄昏一丝光线的山洞顶,一个黑糊糊的人影就出现在那绳索顶端。只见他动作麻利地顺着绳子往下滑,很快就滑到了坦克顶端,一松手,稳稳地落在了坦克上。   我因为躲藏的位置是暗处,自然把微光下的人影看得格外清楚: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大汉子,头发很长,胡乱地在后脑勺上扎了个把子,身上穿的应该是日本兵的军装,但套在他身上似乎也已经不叫军装了,袖子被撕成了无袖,腰上胡乱地扎了根绳子,黄色的军裤塞在一双高筒的皮靴里,皮靴倒是挺亮的,后背上招摇地挎着两把长枪。   这长发男人灵活地从坦克顶蹦到履带上,继而又跳到地上,嘴里还胡乱哼着小曲,听不清楚腔调。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水潭边蹲下,双手捧了点儿水喝了,再弄了点儿水抹了把脸,嘴里又自顾自地念叨了一两句说辞,模模糊糊的有点像汉语。   此时我和小五在黑暗中还是缩着没敢动,毕竟他身上穿的是鬼子的军装,再者,这荒山野岭的,是敌是友,一时间无法分辨。最主要的是,他背上背着两把枪,枪这玩意儿,枪栓一拉,扳机一扣,神仙过来也是个窟窿。   长发男人洗了把脸,一扭头过来,又哼上了,给人感觉挺快活逍遥的。只见他甩了甩手,迈步朝那堆箱子走了过去。   黑暗里,小五对我挥了挥手,我会意,慢慢地往这长发男人的侧面移去。小五没动,腰却弯了起来,在我对面弓着,也做好了往这长发男人扑上去的准备。   我瞅准长发男人要在我面前经过了,缓缓地移到他背后,然后一猫腰,对着他“嗖”一下就冲了上去。谁知道这长发男人似乎早有警觉,并且身手也还不错,后背像长了眼睛往旁边一闪,一只大手反手就夹着了我的脖子,并大吼一句:“小兔崽子想给爷玩儿偷袭!”   他话音刚落,小五的机枪口就已经比到他的脑门上。小五怪声说道:“偷袭你又怎么样?”   长发男人很识相地松开了我,我第一时间把他后背的两杆枪给拿下了。他的声音却似乎一点儿都不紧张,不急不慢地说道:“都是中国人就好说,我还以为是鬼子兵呢!”   他的汉语说得字正腔圆的,我和小五也稍稍地放下心来,但小五的枪并没有离开那长发男人的脑门,小五对他微微地笑笑,张嘴真的扔出那句“万里长城万里长”来。   长发男人一愣,说:“咋了?逮住我的还是个诗人?”   小五见这长发男人并没有对上他那土得掉渣的暗号,脸色就阴了下来,凶巴巴地说:“少在这油嘴滑舌的,说!你是什么人?”   长发男人却没有因为被枪比着而变脸色,还是那么不屑的模样:“你管爷爷什么人啊?穿个伪军军装就把自个儿当个小鬼子的干弟弟来吓唬爷,开枪就是了,爷爷我穿你们这身皮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玩泥呢?”   我听他这话,寻思着难道他是咱远山战俘营的皇协军不成?忙往长发男人正面走了过去,认真地打量起他来。他也歪着头往我肩膀上看:“嘿!还是个官哟!长官,给大日本天皇陛下效忠的机会可被你等来了,抓我回去呗!领几个赏钱好喝酒啊!”   小五阴着的脸又慢慢地放松,似乎这长发男人的油嘴滑舌对他很是受用:“那你自己给自己估估分量,咱拿了你能换多少赏钱啊?咱好考虑是把你带个活的回去还是拖个死的回去。”   长发男人白了小五一眼:“爷爷我叫杨建,落你们手里是我自个儿命苦,两个人来偷袭老子一个,有本事放下枪,咱单对单练练,不打得你们满地找牙我他娘的跟你们姓!”   小五望我了一眼,嘴角往上一翘,我也微微地会意一笑,回应他点点头。小五应该是和我一样听说过杨建这名字的。当然,这个杨建是不是就是三年前失踪在远山里的那位我的前两任连长,还不能肯定。但是,听这语气,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小五便把枪放了下来,对这自称是杨建的汉子笑了,说:“行!是条汉子,单练就单练,你选吧!和我还是和他?看谁今儿个满地找牙。”   杨建把双手放了下来,夸张地做了两下扩胸的动作,瞅瞅小五,又瞅瞅我,对小五说道:“你一个小个子,把你打趴下了也不是很光彩。”说完指着我:“来!咱俩比画比画。”   我轻蔑地冲这个男人笑了笑,说:“行!”   说完我从皮带上把手枪卸下,往小五身边一扔,又从短靴里摸出随身带着的一把短刀,对着地上一扎。杨建赞许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微微地弯了点腰,说:“兄弟,就冲你这气魄,今儿个我也不对你下狠手。”   我点点头,直接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拳头给送了过去,杨建灵活地闪开。我这一拳头本来就只是比画着吸引他注意力的,另一只手却是狠狠地一下,砸在他的肚子上。   杨建也没有立马捂着肚子怪叫,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拳头,单脚往前一跨,一把抓住我落空的那只手,灵活地一个转身,直接把我往前甩了过去。所幸我也早料到他很有可能玩这么一出,没有被他抓住的那只手也第一时间抱住了他的腰。他这一甩,力量反而使到他自己的腰上了。   杨建没有慌,大吼一声:“倒!”魁梧的身体往后一蹦,我却没有料到他这一招,双脚打滑,被他掀翻在地。应该就是在我后背落地的同时,杨建腰一扭,挣脱了我搂他腰的手,一个翻身,面朝下地把我压在下面,双手按在我脑袋上,说:“怎么样,能不能让你找牙?”   这时,小五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蹲到了我和杨建两个脑袋中间,说:“嘿!身手还真是不错呢!”   杨建也没对我使劲儿,扭头直接对着小五扑了上去。小五蹲着的身体神奇地往下再弯了一下,杨建扑过去的上半身落了个空。然后小五双手一把抓住杨建的腰,往上一举,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杨建在空中手舞足蹈,骂道:“操!二打一啊!”   小五更得意了,扛着杨建往前跑了几步,然后一蹬腿,直接跳到了那辆坦克上,说道:“信不信我把你扔到外面去!”   杨建不服气地喊道:“我还信你能飞呢!扯淡吧!”   小五又笑了:“那你就飞吧!”说完把杨建那巨大的身体朝着一旁的水潭扔了过去。   我也嘻嘻笑着爬了起来,站在坦克旁,看着在水里露出来的湿漉漉的杨建。杨建往前划了两下,然后在水里站了起来,一抹脸,也笑了:“得!你厉害!我打不过你总成吧!说,你们什么人?哪个单位的?是不是鬼子派你们过来逮我的?”   这么一折腾,我和小五反倒觉得这杨建也是个能处的主儿。并且他似乎对于自己离开战俘营这三年发生的事情都一无所知,还在担心鬼子要逮他。小五和我对视了一下,我上前对着水里的杨建一伸手,把他给拉了上来,问道:“你是不是以前远山战俘营的杨连长?”   杨建用手狠狠地把那一头湿漉漉的长发往后抹去,挤了很多水出来,点点头:“我就是,怎么了?我在外面还挺有名的不成?”   小五从坦克上跳了下来,背靠着坦克,双手抱胸,说:“那可不!谁不知道你杨连长啊?带着十几个弟兄跑到远山里抓逃犯,抓得自个儿都没影了,就扔了两个兄弟回去。”   杨建脸色就变了:“老子没丢下一个兄弟……”说完这话,杨建甩开我拉他的手,朝着那堆箱子走了过去。   我就紧张了,忙弯腰在地上捡起我的枪,小五伸手拦住我,目光却死盯着走了过去的杨建。只见杨建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在里面翻了起来。翻了一会儿,再一抬头,手里摸出一包烟来,不冷不热地说:“要不要抽烟,日本烟哦!不抽白不抽!”   我和小五松了口气,朝他走了过去。杨建把烟往地上铺的枯草上一扔,当着我们的面就开始脱衣服。我和小五也没客气,一人摸出一支烟来叼上。脱得剩了一条短裤的杨建便指着旁边一口箱子说:“里面有火!”   小五过去把那箱子打开,里面满满的一箱子火柴,划了一根,各自把烟点上。面前的杨建已经脱了个精光,身上毛茸茸的,正在搬他身旁的另一堆箱子,嘴里咕噜道:“老子本来就剩这么几十套衣服,你们一来就弄湿我一套。”   我和小五觉得这杨建挺好玩的,便都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叼着烟望着他。只见杨建在那箱子里翻出一套崭新的日军的军装,熟练地把还没印军衔的肩章扯掉,给自己套上。接着抓起他那双雪亮的皮靴,倒过来把里面的水倒在地上,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放好,最后一探手,在一个箱子后面像变戏法一样提了一双不那么新的皮靴出来,自个儿套上。   穿戴整齐,杨建才正眼望向我们,骂道:“你们两个孙子够狠,老子今天心情好,整一双新靴子套上出去风光一下,自个儿都舍不得狠跑狠跳,就被你们弄得又是泥又是水的。”   说完杨建一斜眼,看到了地上那两个空的罐头盒子,更是激动了:“而且还吃了老子两罐牛肉,老子留着等过几天过年再吃的。”   我和小五一听便乐了,小五说:“你一个人在这山里猫着,还知道过几天就要过年了,不错!还算活得不是那么糊涂。”   杨建也看出我们不像是跑来对付他的,咧着嘴笑着,伸手在我们面前拿过烟和火柴,说:“逗你的,现在刚秋天,你以为老子真的不知道啊!”说完杨建冲我们上上下下地打量:“嗨!小鬼子虐待你们不成,穿得都跟以前咱村出去要饭的寡妇差不多。来,杨哥今儿个好久不见中国人,很开心,先给你们一人换一套新行头。”   接下来,杨建又像个小媳妇一般去翻他那几个箱子,从里面扯了两套崭新的鬼子军装出来,要我们换上。   我用询问的眼光看了小五一眼,小五点点头。我脱下身上的脏衣服,才发现确实烂得已不成形了,应该都是从悬崖上掉下来时被树枝和洞口的藤给割烂的。把衣服裤子穿好,杨建走到我面前,伸出手狠狠地扯我肩上的日军肩章。我瞪眼道:“好好的衣服,扯烂干吗?”   小五站我旁边,一边换着衣服一边代替杨建回答了:“没这肩章,这只是套普通的衣裳,有这肩章,就是小鬼子的军装。你说你是愿意穿件扯烂的衣裳,还是披张鬼子的皮?”   杨建对小五竖起了大拇指,我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为自己的想法没有他们那么有原则感到惭愧。小五也穿戴整齐,把肩章都给扯了,然后一低头,瞄着杨建脚上的皮靴,有些不怀好意。   杨建愣了下,接着往后一跳,骂道:“孙子!老子给你们张罗了一套新行头,你们又想打我靴子的主意!没戏!想都别想,被你们多折腾几下,老子立马破产了,这深山老林的,难道要逼我去敲鬼子的门,说老子是来逃荒要饭的?”   小五那贼眉鼠眼的模样又出来了,眼睛眯得像月牙一样:“杨兄弟,你做好人就做到底,你也知道这深山老林的,你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自己琢磨下人数,琢磨下体力,自个儿看着办咯!”   杨建也笑了:“得!看在你们是老子这几年唯一看到的中国人的份上,就给你们一人来一双新鞋,大不了我再去鬼子那边搬。”说完他又去他那堆箱子里翻去了。   杨建双手还在那箱子里,头却抬了起来:“喂!我说你们两个兄弟,咱中华民国亡国了没?我一个人窝在这山里,分不清黑夜白天的,外面是个啥样都不知道了!”   我心也一沉,尽管我一直都是皇协军的军官,但打心底深处,其实始终在期望着能听到自己国家的队伍大捷的消息,遗憾的是,打一仗就丢一方河山,国民政府朝着西南越来越缩了下去,大好河山,这架势是支撑不了几天了。想到这里,我只能低声地回答道:“国民政府还在,只是离亡国也差不多了。”   “放屁!”小五狠狠地打断了我,“蒋委员长还在,国家的精锐也都在,亡什么国啊?就算是小日本现在占领的地方,土八路也始终还在那儿跟鬼子耗着。咱中华儿郎没有死绝,国家就不会亡。”   我迎着小五愤怒的脸,看到的是鄙夷的眼神。杨建神色也暗淡下来:“唉!我也只是问问,窝囊了三十几年,在鬼子下面忍气吞声了那么多年,问这问题,咱还真的不配。”   小五朝杨建望去:“兄弟,看你也是条汉子,和你明说,我叫小五,这位是邵德,之前我们都是在远山战俘营做汉奸的。现在我们已经和鬼子干上了,今儿个认识你算咱们有缘分,也不知道是我小五的好运来了还是要倒霉,总之,看得起我小五,咱就是兄弟,有机会咱拧几个小鬼子的脑袋下来,也不枉当了一回中国人!”   杨建眼睛一亮,重重地一点头,说:“中!”紧接着蹦出的一句话却是:“那都是兄弟了,靴子就不要我的了吧!”   我和小五都笑了,杨建自己也笑了,从那箱子里提出两双崭新的长靴出来。我和小五提着鞋,走到水潭边把脚给洗了洗,把新鞋套上,大小勉强也还合适。一扭头,见杨建不知道又在翻着什么,在那堆箱子里折腾。到我们过去时,只见他提着两个瓷瓶出来,对着我们敲,说:“来!难得有机会和你们俩兄弟遇上,杨哥请你们喝点儿小酒,吃顿好肉。你们给我说说外面现在都啥样了,你们又是怎么找到老子这地方来的。”   我和小五也都乐了,盘腿坐在那堆枯草上,一人接了一瓶酒浅浅地抿了一口,我立马就骂道:“怎么是小鬼子的酒啊?没劲儿!”   杨建哭丧着脸,说:“我这都是从小鬼子那儿搬的,鬼子又不是开杂货铺的,有这酒已经算好的了。”说完他又站起来,去翻他的那堆箱子,从里面又提了两个透明的玻璃瓶出来,说:“这个有劲儿,可是上次我就喝了一点点,味道怪怪的,差点儿没把我醉死过去。”   小五从杨建手里接过那瓶子拧开闻了闻,说:“你没一个人死在这里都是好的,这个是酒精。”   杨建傻呵呵地笑了,说:“我自个儿寻思这应该也是叫酒精的玩意儿,谁叫咱是乡下人呢?啥都不认识。”说完杨建拿出三个罐头,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短匕首来,把罐头划开:“今儿个还真是痛快,我在这老林子里一个人冬天夏天地瞎过,应该整整三个年头了,总算老天眷顾,把你们俩孙子给我扔了下来,我还以为我一个人会老死在这里呢,剩下几十年除了自个儿和自个儿说话,就没机会和别人说话了。”   说到这儿,杨建的眼睛湿润了。“好几次,我都想豁出去,冲出去找着小鬼子,恶狠狠地骂上几句,冲着他们来上几枪,可就是不甘心,始终想弄清楚小鬼子在这老林子里在折腾些啥!唉,兄弟我这几年真的苦啊!”   小五没有吱声,似乎在犹豫和杨建说心里话可不可靠。我把手里的酒瓶和杨建碰了一下,仰着脖子来了一大口,便问他:“我在远山里只听说你们进山追那八个战俘,就此失踪了,你们那趟在这林子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后来听说就是一死一活出去了俩,活着的那个还疯了。你们遇见了什么,给咱说说呗!”   杨建眼神突然暗了下来,狠狠地又喝了几口酒,给我们说起了三年前他带着那十几个人冲进远山里发生的故事:   那晚杨建挨了坂田的耳光,一肚子的气,再加上那场暴雨又下得凶,心情自然差到了极点。带着那十几号人,边往林子深处走,边不住地骂道:“这狗日的鬼子,要逼老子造反,把老子逼急了,直接带着你们这群狗崽子,在山里当个土匪,专找这群鬼子的麻烦去!”   跟着杨建的那十几个弟兄,也都是跟了杨建有段日子的老兵,见杨建在发火,也七嘴八舌地骂上了:“就是!这么黑灯瞎火的,顶着这雨,把我们赶进远山来,不是成心要我们的命吗?”   杨建的小老乡大刘便凑近杨建,低声说道:“喂!我说兄弟,咱今儿个还真不如往林子深处跑,看能不能跑出这远山去,咱这差本就当得窝囊,弟兄们跟着你在鬼子下面这样混,反正也奔不出个啥前程来。”   杨建本就不是有心计的人,被大刘这么认真地一说,直接就点了点头,扭头喊道:“得!咱这十几号人,今晚开始就恢复自由身,咱带着枪一路冲出去,看能不能冲到小日本的老家,咱也去侵略他们的老窝去!”   一干皇协军士兵也都有脾气,淋着雨,在营房里暖暖和和躺得好好的,现在出来受这鸟气,自然也都附和:“行!咱都听杨长官的,反了!反了!”   大伙这么胡乱地吼上了几句之后,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窝火了,在雨里面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感觉还很舒坦,有一种发泄后的快感。   一整晚往前跑,其实也想偷懒,歇一下。可是一路上都没一个干净的地方停留,也都寻思着:看是不是前面不远处会有个山洞啥的,躲一下雨。于是,一路狂奔,竟然一直跑到了天亮。   到天亮了,那一整晚的雨也停了下来。杨建冷静下来,寻思着完成今儿这个差事够戗,在这林子里真要找出郑大兵带着的那几个逃跑的战俘,等于是大海捞针。扭头回去,想到之前坂田那鸟样,心里就来火。再说,狼狈地扭头回去,弄不好坂田一发火,直接给自己吃个枪子儿也说不定。   总算找了个稍微干净的地儿,杨建要大伙停下来躺会儿。杨建自己却没有一点儿困意,招手叫上大刘,说:“来!咱俩去附近看看,昨晚一直下雨,兔子啥都躲着不出来,现在雨停了,咱看看能不能找到个兔子窝狼窝什么的,弄死几个,也好让大伙填填肚子。”   大刘正靠着棵树要打个盹,听杨建这么叫唤自己,很不情愿地跟着杨建往旁边的林子里走去,边走边说:“哥!不走太远吧,咱就近边转转,打不到东西咱回来睡觉,睡醒了再去也成。”说完大刘一抬脚,对着旁边窝着的小个子刁厉害踢了一脚:“厉害,起来!跟杨长官和你大刘哥打兔子去!”   小个子刁厉害连忙爬了起来,说:“中!哥!俺这就跟你们去!”   杨建骂道:“瞧你们这点儿出息,娘们儿一样唧唧歪歪的。”说完摸出手枪,带着大刘和刁厉害离开了队伍,往林子里走去。   这林子里的野物好像都修炼成精了一般,杨建带着他那两个弟兄转了有大半个小时,四脚跑的东西都没瞅见。转得杨建自个儿也觉得有点儿累了,便一挥手,说:“拉倒了!先过去睡会儿,等会儿要其他兔崽子出来找。”说完带着大刘和刁厉害往回走去。   到快靠近其他人睡觉的地了,大刘却站住了,扯着杨建的衣角,说:“哥!好像有啥不对哦!”   杨建白了大刘一眼:“哪里不对了?”   大刘拦住杨建:“哥,真得等一下,你瞅瞅这地上,这大皮鞋印子好像不是我们的哦。”   杨建也低下头来往地上看,树叶和稀泥糊在一起的地上,乱七八糟的皮鞋印踩了一地,而且都是朝着在睡觉的那十几个皇协军士兵走去。刁厉害抬头对着大刘说:“大刘哥,不会是坂田派的鬼子兵也赶上来了吧?”   “不可能!”大刘摇头,“鬼子兵可不用像我们这么遭罪,大半夜在这林子里跑,我寻思他们最起码也要回去带上装备和干粮,等雨停了才出来,不可能这么快赶上我们的。”   “难道会是郑大兵他们那几个玩意儿?”杨建挠挠头。   “哥!咱都只是穿胶鞋,你杨连长也就短靴,郑大兵他们穿的还都是布鞋,总不会是这林子里有个老神仙给他们送了几双皮鞋出来吧?”大刘明显地为杨长官的智商担忧起来。   杨建点点头,说:“那倒也是,也没啥,应该是小鬼子吧!走,过去看看。”   刁厉害忙跟着杨建往前跑,大刘站在后面,本来还想说什么,可见到杨建这大大咧咧的模样,也觉得大概不会真有个啥鸟事,背正枪,也小跑了跟上去。   杨建这人,外表粗,做起事来也一副缺心眼的样儿,可并不蠢。虽然对着大刘指手画脚,心里却还是留了个底。走到弟兄们休息的附近了,杨建在前面先轻手轻脚地走,并对后面两人做了个手势,猫在树后面往那边看了过去。   这不看不打紧,三个人立马一身冷汗给冒出来了。只见十几个兄弟都已经被下了家伙,跪在地上。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二十个在战俘营没见过的鬼子兵,并且这些鬼子兵和平时看到的明显不同,首先就是个头似乎要大很多。按理说:小鬼子都五短身材,中间找个大块头出来,也不过是矮壮。而现在看到的这一二十个鬼子兵,站在那里都跟铁塔似的,个头和东北兵差不多了。   鬼子兵们都端着枪,乌黑的枪口对着跪在地上的一干皇协军。最前面一个没戴军帽的,可能是鬼子兵的头头,叼着根烟蹲在湖南兵小李子跟前,脸离小李子很近,表情奇奇怪怪的,用日语在对着小李子唧唧歪歪地不知道说些啥。   大刘便在杨建耳朵边上问道:“哥!这小李子会日本话?”   杨建没回头,压低着声音回道:“他会个毛?老子都不会。”   刁厉害声音有点儿抖:“杨哥,那鬼子在对小李子他们说啥啊?”   杨建说:“你问我我问谁啊?”说完杨建不耐烦地扭头白了大刘和刁厉害一眼:“先看看什么情况再说,可能只是误会。”   再扭头过去,只见那鬼子军官还是蹲在那儿,叼着那根烟对着小李子的脸吹着烟雾,小李子咳嗽起来。鬼子军官得意地仰头哈哈大笑,然后站起来对着其他鬼子大声地吼了几句什么。其他鬼子兵听了后都“嗨”了一声,对着地上的一干皇协军士兵拉起了枪栓。   杨建骂道:“坏了!”身子往前冲,寻思着这群鬼子和咱这支皇协军小分队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身后的大刘却死死地拉住杨建:“哥!等会儿,他们应该不是要开枪,好像是要带他们走。”   “带他们走也不对啊?”杨建还是要往前冲。   大刘双手一起上了,一把抱住杨建,低吼道:“哥!信我一回,咱多看一会儿,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成不?”   杨建瞄那边,只见鬼子兵确实没有开枪,只是要皇协军都站了起来,押着往旁边林子里走去。杨建稍微地松了口气下来,大刘说道:“对吧!应该是有啥误会,押着弟兄们去旁边等着和坂田他们联系。小鬼子也怕咱是细作,就像三国那书里的蒋干那号人啊!”   杨建点点头,领着屁股后面俩人,蹑手蹑脚地尾随着前面的队伍走着。目标却并不是战俘营的方向,反而是往林子深处走去。最开始杨建和大刘、刁厉害还偷偷地嘀咕上几句:“难道真是坂田派来的鬼子兵,逮着咱这群弟兄后,还要继续去林子里抓逃犯?”   走了一多会儿,就觉得不对了,鬼子似乎对这林子深处很熟悉,行走的路线也并不是单纯地对林子胡乱地深入,却是明显地有固定的目的,并朝着目的地在前进。   杨建心里就留了个小九九,摸出把小刀来,在一路经过的树上,都轻轻地划了一刀。一会儿真要有啥事,也不会摸不清楚方向,像苍蝇般乱撞。   一路尾随着前面的队伍走了应该有两三个小时。一路上鬼子兵唧唧歪歪地说些啥,杨建他们压根儿就听不清楚,况且就算听清楚了也不知道啥意思。只是感觉越来越怪,似乎这群鬼子透着一股子神秘,完全捉摸不透他们想要做什么。   前面豁然开朗起来,很是空旷。杨建他们远远地瞅着,似乎是鬼子兵们押着皇协军们到了一个水潭前吧?可也正是因为空旷,自然杨建他们三个不好跟那么紧,怕被鬼子发现自己,只能趴在树下面的草丛里,远远地看着。   第十三章 雷子:谁是日本人   我搂着大鸟的尸体,沉默着。大伙也一声不吭地站在我身边,连喘气的声音似乎都没有。背后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哑巴和振振背着枪赶了过来,一见那场景,也都愣在了那儿。还没等振振发问,死老头就已经细声地对他俩说:“大鸟是不想拖咱后腿,自己朝自己开的枪。”   四哥爆发了,三步两步走到吴球面前,对着吴球一个耳光抽了上去,骂道:“谁他妈的让你把枪给大鸟的?”   吴球带着哭腔回答道:“是他自个儿要的,我没想到他会这样做。”   海波哥在四哥背后搂住了四哥,四哥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失态,挣脱了海波哥,对着身边的大树狠狠地一拳头砸了上去。   林子深处却有响动了,似乎是上方发出的声音。我放下大鸟,冲着大伙沉声说道:“只能放下大鸟,咱先走,可能大鸟的血腥味又吸引了树上的鬼娃娃!”   振振却抬起枪来,骂道:“来了又怎么样?老子一枪给灭了他,怎么样都不能让大鸟就这样扔在这野外呀!”   四哥说:“振振说得没错,球啊!来,咱挖个坑把大鸟埋了吧。”   吴球看了四哥一眼,卸下枪上的刺刀,对着身边的泥土重重地刺了下去。大伙也都上前,因为没有铲子,只能用刺刀把泥拨开,然后用手挖。我搂着大鸟的尸体,傻傻地站着,看着他们挖坑。感觉这一干弟兄都很陌生,因为我相信已经断气的大鸟,他在那村子里一定听到了什么,或者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在我肩膀上偷偷地说要我小心队伍里有日本人。只是潜伏在我们队伍里的日本人又会是谁呢?   我仔细地看着为大鸟在挖着坟墓的每一个人,却又把每一个人都排除在怀疑的范围之外。到最后,我觉得整个队伍里,似乎没有人露出一丝蛛丝马迹或奸细的端倪。我望着大鸟的脸,重重地摇了摇头,心里暗道:“可能只是大鸟一相情愿的怀疑吧?只是以后……整个队伍里又有谁是我真正能够相信的人呢?”   大伙忙活了大半个小时,大鸟慢慢冰冷的尸体,终于在泥土中埋葬了。我们连一块可以用来写上他名字的木板都没有,死老头折了一根树枝,在坟前插上。大伙对着树枝,各自发愣。半晌,海波哥最先说话:“成了吧!咱接下来还是往前面跑吧,看前面到底是什么样!”   四哥点点头问振振道:“后面那村里的鬼子们没有任何行动吗?”   振振说:“鬼子们把尸体收拾了一下,然后好像啥都没发生一般。”   四哥点点头,若有所思起来。而同样陷入思考的是我:鬼子经历了我们折腾的那么一出,怎么会什么反应都没有?难道,我们的逃亡对于他们来说无所谓?甚至他们完全不关心我们要逃去哪里,接下来会去做些什么?   心里有点儿慌乱起来。如果我们中真的有日本人的话,那我们的一举一动,包括我们逃离战俘营,鬼子都是全盘知情的。如果鬼子知情的话,那么我们的所作所为就是他们一直在默认着的,那么……接下来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不是也是鬼子所希望的呢?   想到这儿,我抬头盯住了哑巴,自始至终,只有他对这条逃亡路是有着掌控权的,并且,他的疑点也是最大的。可是逃跑时对着鬼子下狠手的也是他,临走的时候,他还扭头用刺刀把地上一个奄奄一息的鬼子兵胸口刺了个洞。如果他是日本人安排的,那完全没有必要下那么重的手取鬼子性命。   海波哥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海波哥对大伙叹了口气,说:“都别想那么多了,咱出来就是要在鬼子手里抢一个自由,现在难得安全了,咱还是继续跑吧!”   哑巴走到了四哥身边,抓着四哥的手在上面比画着。我偷偷地瞟了一眼,只见他又是用四哥的后背拦住了我们看他比画的目光。四哥一边低着头看,一边在点头。大伙也都看着他俩,毕竟四哥始终是我们的主心骨,只有他的主见能让大伙觉得在理。   半晌,四哥扭过头来,问我们:“咱跑出远山是为了什么?”   吴球回答道:“自然是想要回家。”   四哥便盯着吴球的眼睛,声音低沉地问道:“咱还有家没?”   吴球愣住了,然后低下头来,摇着头说道:“不知道。”   四哥又扭头问我们几个:“谁还有家?谁还有把握自己在外面有家?关了几年,唯一知道的是国民政府搬到了重庆,国都要亡了,谁还有家?”   大伙神色都黯淡下来,一个个伤感地摇头。四哥接着说道:“我逃出来的目的是想要找到军队,和鬼子再好好地斗上一场,目的只是用一条命再换他娘的几条鬼子的命。”   振振附和道:“我也只是想和鬼子真刀真枪地再干上一场!”   死老头也望着四哥说道:“我能多换一个就多赚一个,反正已经不亏了。”   四哥重重地点头:“既然都只是想继续和鬼子斗,那就不用跑了,咱在这林子里和鬼子耗上了。小鬼子神神秘秘地究竟在弄些什么,咱给他摸个仔细,就算不能把鬼子折腾的事给坏了,咱几百斤的身体,给他添乱总可以吧。”   振振斩钉截铁地说道:“四哥,听你的!”   海波哥却打断了大伙的激动:“老四,已经死了个大鸟了,咱八个活生生的汉子从战俘营千辛万苦地出来,你就忍心看着到时候一个个倒在咱面前啊?我是不答应的,我应承大伙的是要把大伙一个个安全地带出远山,总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这么犯着激动,就把大伙往火坑里推吧?”   听着海波哥这话,我突然间清醒了一些。尽管打内心里接受四哥的想法,因为我早已经没有家了,有生之年只希望为咱这水深火热中的民族再贡献些什么,但海波的话却完完全全的是大实话。如果按四哥的计划,那么接下来要面对的,肯定是一个个兄弟在我们怀里死去。都是侥幸在鬼子手里捡回来的命,又这么原封不动地如飞蛾扑火般还给鬼子,是我们逃亡的初衷吗?   甚至我暗地里寻思:四哥要带我们回去,或者说是哑巴要带我们回去,刚才所说的这些豪言壮语,是不是只是在骗我们跟着他们去实施不为人知的计划呢?   海波哥的话应该不止对我产生了作用,对其他人刚刚澎湃起来的热情也泼了一瓢冷水。振振却没有苟同,他背着枪,目光很坚定地走到四哥和哑巴身边站定。吴球依然低着头,没有吭声。死老头却扭头看我,因为我一直没有表态,死老头一向和我走得近,自然是想听听我的意见。   我心里很矛盾,抬头却发现不止我身边的死老头望着我,其他人也都正看着我,似乎我的话将要决定我们这支队伍是支离破碎,还是同心协力。我闭上了眼,脑海里浮现出当年在战场上血肉横飞的画面。战争是残酷的,但为这战争的目的呢?我们中华民族注定是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可自古至今始终没有被消灭,也始终没有屈服过。求安逸,似乎不是我辈应该要走的路。我脑海里接着浮现出的是跟着一干热血同学游行时的那份慷慨激昂……而当年那些沸腾着的学子,又有几个现在还没有死在日本小鬼子的枪炮下呢?   想到这儿,我睁开眼,对着大伙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文易雷反正是已经没有家的人了,我……跟着四哥干!”   海波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行!我说服不了大伙,弟兄们到时候一个个死在远山里,不要说是我海波没有带好这队。”   四哥走过去,拍拍海波哥的肩膀:“海波,我赵老四当着你和大伙也放下句话,就算我赵老四是最后一个断气的,也绝对会是死在鬼子兵枪下。”   海波哥没有迎合四哥的坚定眼光,反而自个儿扭头往旁边看,嘴里说道:“那接下来咱怎么办?也得有个计划吧。”   四哥点点头,望望天,说:“这白天应该还长,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找个栖身的地方,定下来和鬼子好好地斗上一场,咱就做长久的打算。”   大伙都点头,海波哥的头还是扭向一边,似乎在想着什么。而我正站在他身边,无意中看到他本来黯淡的眼神,突然闪过了一点儿什么,好像是又有了啥主意。可是当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时,他抬起的头露出的表情却依然无奈,只是冲四哥说:“行吧!都听你的。”   吴球吱声了:“四哥,我老家就是在山区,像现在这么一马平川的地,一般都是没有洞的。”说完吴球指指远处高耸的山峰,说:“洞一般都在那种比较陡的山崖下,咱往那边去,应该不会错。”   哑巴对吴球点点头,四哥望了望远处那山峰,说:“行,咱就去那边找找,能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藏好,也好做长久的计划。”   说完四哥把手里的刺刀递给我,说:“走吧!傻愣着干吗?”   大伙便跟着吴球往山那边走去,我和死老头依然走在最后。死老头倒没有那么多话了,默默地跟在我后面,也是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可能大鸟的死对他打击挺大的吧。我前面走着的是吴球,背着的那杆枪,枪管那一截大鸟的血,已经擦掉了,但还是能依稀看出点黯淡的红色。我盯着吴球的后背,突然间想起背过大鸟的除了我,还有吴球和四哥。那么说队伍里有日本人的这话,大鸟临死前有没有对他俩都说过呢?大鸟一向跟吴球走得近,尽管吴球时常欺负他,但在战俘营大鸟始终像吴球的小跟班。按理说,他应该是选择把这秘密告诉吴球,可是吴球始终没有露出一点儿听过这耳语的迹象来。而四哥呢?四哥是咱一干人的主心骨,啥事大伙都觉得有四哥在,就不怕没方向。那么,大鸟在四哥后背上时,也应该对四哥说了这一发现啊。可四哥背着大鸟时那速度,完全没有一丝因为听到这个让人惊讶的消息而露出的反常。   我心里很乱,我承认自己不是个很坦荡的汉子,在这支队伍里,我算小心眼比较多的,甚至可以说我对谁都始终不是完全地信任。而大鸟临死前对我说的这话,对于我无异于是一枚重磅的炸弹,让我本就狂风暴雨般的内心更是加上了一道霹雳。当然,也是因为我心眼多,所以能够观察到别人的细节也多一些。同样的,因为心眼多,我自个儿心里有的一些想法也都隐藏得很深,外人无法看出来。   想到这儿,我打了个激灵:如果吴球或者四哥他们也和我一样,是这种完全看不出内心想法的人,或者,也是思想隐藏得很彻底的人,那么,他们也会和我一样在对身边每一个人怀疑着,却又试探着、捕捉着。   甚至于,奸细就是在他们两个中间……   我抓着刺刀的手心满是汗水。怀疑到吴球和四哥身上的同时,一个新的可能性也在我心里产生,那就是如果大鸟的这一发现,压根儿就不是在被俘的村庄里发现的,而是在被我们救出来后撤退的路上发现的,也有极大可能啊。难道,他趴在吴球或者四哥的肩膀上时,发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我一下子对于大鸟选择自杀找到了一个新的理由——他本就是在这根本看不到希望的逃亡路上,和我们一样为了那一丝生机苟活着。对于队伍里有日本人的这一发现的确认,让他更加绝望,宁愿选择死,也不愿意承受接下来更加残酷的遭遇。   想到这些,我整个背都湿了,但脚步始终还是往前跨着。   远处的山峰,看着好像就那么点距离,可真正走起来,却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儿。半路上又发现了几棵树上结着之前我们吃过的那种红色的果子,哑巴和振振爬上去给扔了些下来,大伙都胡乱地嚼了,感觉像吃蜡一样,但也总比饿着肚子强。吴球故意自言自语一般地询问四哥:“今儿个晚上咱折回那村子里去,如果鬼子真的又摸进那地底下去了,咱给开个火,弄顿饭吃吧!”   四哥啃着手里的果子,说:“到时候再说吧!”   振振比画着手里的枪,说:“进林子这么久了,除了哑巴逮到只死兔子,到现在都没看见个活东西,要不一枪给打下来,也算吃顿荤的了。”说完振振吞了吞口水,骂道:“奶奶的,昨天逮着那死兔子,咱直接生个火烤着吃,多带劲儿啊!”   死老头站在他身边笑,说:“昨天不是害怕后面追得紧吗?”   振振叹口气,拿了个果子咬了起来。   那山越来越近了,吴球抬头望着那山,说:“四哥,这模样我们前面应该是个悬崖哦,只要是悬崖,下面就肯定有山洞,也算咱兄弟还有点儿运气。那话怎么说来着,叫天有绝人什么的。”吴球扭头看我:“雷子,那话怎么说来着?”   振振接了他话:“天无绝人之路,嗨!球啊,就你那点儿水平,少整这些文言文来丢人。”   吴球傻呵呵地笑笑,四哥也露出了点微笑,说:“得了!找到洞再说,看大伙的造化了。”   于是大伙继续往那山峰走去,越往前走,越感觉空气湿润起来,地上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硬,松软了许多。哑巴闻了闻,抓着四哥的手画了几下。四哥点点头,冲大伙吼:“附近应该有瀑布之类的!”   我插嘴道:“有瀑布就应该有很大的声响,应该不是吧?”   哑巴冲我摆手,走到我旁边在我手上写了两个字:“很远。”   我抬头看着哑巴,只见他看我的眼神亲切,我心里一热,说:“希望是和你说的一样咯!有水源咱找个洞长住都不怕了。”   哑巴又点点头,冲我笑笑。   走前面的吴球突然停住了,左右四处看,然后朝着地势稍微低点儿的方向走去。大伙也跟着他往那边走,我身边的哑巴却用手里的刺刀在身边的树上随意地带了一下,树上留下个浅浅的痕迹。我问道:“哑巴,你进林子后一直都做了记号吗?”   哑巴点点头,四哥也听到了我问哑巴的话,插嘴了过来:“哑巴是怕咱兜圈子,在这老林子里最怕的就是迷路。”   大伙自然都是点头,可我心里却总觉得有点儿不妥。在树上留下标记,确实是方便咱认路,但同样地,如果后面有人追,对方如果发现了痕迹,哑巴岂不是在给对方留线索吗?想到这儿,我刻意地抬起头来看哑巴,哑巴走在我旁边,他高我半个脑袋,太阳穴青筋鼓着,敞开的衣领处,肌肉非常结实。没有人知道他在远山战俘营里待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在哪个战场上被俘的。唯一能说明他过去的就是他后背上枪伤的疤痕,距离心脏只有几寸远。我再注意他的眼睛,目光始终是坚定的,从几个月前战俘营每半年分一次号房,和他在四监房认识时完全一样。几个月在同一个监房里关着,似乎他都是窝在角落里,像一个似有似无的存在体。反而是最后我们成功地离开了远山战俘营后,他才闪现出很多亮点来。   尽管对于哑巴,我还有很多问题无法得到解答,甚至包括这一两天发现的他那惊人的秘密,但我还是始终觉得哑巴是可靠的,他和四哥那晚的对话,给我的感觉是发自内心的,除非……除非他俩早就发现了我在旁边偷听。但让我一直没有这个顾忌的原因是:如果他们发现了我在偷听,那么哑巴不会说话,因为他并不是个哑巴的秘密,铁定是他最大的秘密。   在前面带路的吴球的步子却似乎越来越快了,我们都必须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吴球突然扭头对我们喊道:“前面,大伙快看前面!”   我们抬起头来朝前望去,只见远处峭壁的底端,一条小溪依着那陡峭的山流着,小溪的另一边,一个两人高的山洞显现在我们面前。大伙都很激动,这么几年来,在战俘营始终感觉不到的安全感,似乎即将在这山洞里得到。振振加快步子,跑到了吴球前面,并喊道:“最好这还是个野猪窝,里面几头野猪在等着老子开枪打死填肚子!”   四哥和哑巴也往前跑,冲到了前面。到距离那山洞只有几十米的时候,四哥要大伙停下来,说:“还是我和哑巴先过去探探吧。”   海波哥摇头,说:“我过去吧,反正我已经有伤了,真有个啥事,我这半条命扔在里面,咱队伍的实力还在。”   四哥看了海波哥一眼,那眼神热热的,沉声说道:“海波哥!还是我们去吧!你已经挨了一下了!”   我也对海波哥说道:“让四哥和哑巴过去吧,瞅着应该也没啥危险。”   死老头和吴球、振振也都拦住海波哥,四哥和哑巴提着枪,大踏步地朝黑漆漆的山洞走去。   四哥和哑巴的身影很快地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振振和吴球各自端着枪,紧张地站在大伙前面,似乎准备随时听见动静,就要冲上去。可洞里什么声响都没有,四哥和哑巴进去也有一二十分钟了,都没有见人出来。   我们便有点儿着急起来,海波哥说:“要不要再进去两个人看看,不要四哥和哑巴在里面出啥事。”   我摇摇头,说:“再等等吧!如果四哥和哑巴都搞不定的麻烦,咱这些人进去了更是添乱。”说完我继续盯着那山洞,等待着四哥和哑巴的出现。脑子里想到的却是他俩进去这么久,连一点儿大的动静都没传出来,应该是安全的,要不以他俩做事的分寸,真有啥问题,拼死都要弄大声响,好让在外面的我们知道里面是不是有了危险。除非……除非他俩趁这机会,在商量他俩那些不可告人的事。甚至,在实施着他们那不可告人的计划。   又等了有个十分钟,四哥和哑巴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山洞口。只见他俩一身都湿漉漉的,像是游了水一般,短短的头发上都是湿的。两人在那洞口对我们招手,表情严肃,并没有欣喜的模样。   我们五个人忙朝着他们跑过去,四哥脱了衣服,用衣服擦着脸上的水,一边说道:“好消息是里面确实有个咱能长住的地方,不过要潜过去。坏消息是我和哑巴觉得那地方可能有啥鬼怪东西住过,我俩寻思着不会是今早看见的咬死伪军的那玩意儿吧。”   吴球一听说到那鬼玩意儿,脸色就白了,声音发起抖来:“不会吧,四哥你可别吓我,我现在想起那玩意儿就腿肚子抽筋。”   振振白吴球一眼说:“你不是啥腿肚子抽筋吧,我看你是大小腿一块儿发抖。”   吴球被说中了,便有点儿扯急,对着振振嚷道:“我抖了吗?开始打鬼子,我两枪都打中了小鬼子,你说我发抖的话,能打中鬼子吗?”   四哥也笑了:“得!咱弟兄们都是好样的。我和哑巴也只是随便看了看,大伙一起进去了再研究安不安全。”   说完四哥径直往前走去,我们几个也都跟上,哑巴却没有动,他站那儿脱下衣服拧着水。大伙进洞后走了十几步,发现空间一下子小了,扭过头去,被我身后的死老头和海波哥拦住了,看不清哑巴在后面除了拧水,还做了些啥。   走了有十几米,便有个坎子。四哥在前面翻了过去,我们也效仿他翻过去。另外一边豁然开朗了很多,脚下却是齐脚踝高的水。四哥说:“大伙跟紧点儿,一会儿我喊下去,就跟着我潜下去,游过水下面一个洞就可以了。”   说到这儿,四哥扭头对死老头喊道:“老鬼,你有没有问题?”   死老头笑了,说:“四哥,你放心就是了,大伙能过的,我这把老骨头也能过。”   四哥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带着大伙往前面走去。我借着微弱的光四处看,发现哑巴已经和大伙在一起了,才放下心来。   水越来越深,齐腰了后又走了有五六分钟,前面的四哥便喊了:“下去后朝着那有光的地方游就是了,大伙都跟紧我!”说完四哥往下一弯,潜了下去。   我狠狠吸了一口气,也跟着往水里潜进去。只见我们的正前方确实有光源,前面的四哥、振振和吴球正往那边游去。我连忙跟上,游了几米就到光源处了,确实是个够两三个人过的洞,穿过那洞后,四哥他们便朝着上面蹬腿了。我气也有点儿接不上了,狠狠地蹬水,似乎还踢到了身后的人。   很快,我脑袋浮出了水面,看到四哥和振振、吴球正往旁边的陆地游去。   跟在我后面浮出来的是死老头,死老头的头刚浮出来,似乎还没换气就开始骂道:“狗日的雷子,踹了我一脚,差点儿把我这条老命给踹水里了!”   我扭头冲他歉意地笑了笑,等着他游到我身边,才跟他一起朝着那块陆地游去,最后尾随着前面那三位爬了上去。四哥站那边上,一个个把我们拉上去,然后紧盯着水面。我们几个也才想起后面的哑巴和海波哥怎么要这么久,于是都着急地看着那水面。   “哗”的一声,在水里冒出来的却只有一个人——是哑巴!四哥对着哑巴便喊道:“海波呢?”   哑巴一愣,然后瞪眼看我们,可能是他以为海波和我们在一起。在他发现海波哥没有站我们中间后,哑巴直接吸了口气,向水里又潜了进去。   四哥也连忙往水里跳了下去。其实按理说:如果是海波哥在水里卡住或者抽筋之类的,有哑巴和四哥两个人下去应该完全够了,毕竟一共就这么远的水路,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可我却又想多了,我寻思着就四哥和哑巴在水里面救海波哥,如果真的是救那倒算了,万一是在水里对海波哥使坏怎么办。   于是,紧跟着四哥,我也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水,朝水下潜去。   事实却证明了我确实是小心眼:海波应该是鞋子在那洞边上的石子上卡住了,正在那儿手舞足蹈地挣扎。四哥和哑巴灵活地游上前去,把海波扯了出来,并对着上面蹬起了水。   我自然是最先浮出水面,先行对站那儿着急的弟兄几个喊了句:“没事,上来了!”   接着是四哥、哑巴夹着海波浮了上来,海波一张脸都白了,大口地喘着气。我们四个上了岸,海波哥平躺着,说:“嗨!我还比不上老鬼了,差点儿拖了大伙的后腿。”   四哥关心地拍打着海波的后背:“你不是有伤吗?”说完便去扯海波的衣服:“一路上只记着赶路,一直没瞅瞅你那枪伤,子弹应该还在里面吧?等会儿要死老头给你挖出来。”   海波哥的脸还是白的,伸手把四哥扯他衣服的手推开,说:“没事,只是皮外伤,子弹没有进去,在肩胛骨上穿过去罢了。”   说完海波哥一把站起来,往四周打量起来。   我们也都站了起来,一边脱着身上的衣裳拧水,一边四处看。只见这是个不小的溶洞,上面很多石头像箭一样指向我们。我们站的这块平地也不小,有一两百平米,身边的水也有同样大小。斜上方有个十几平米大小的洞,斜斜地对着外面,光线就是那边射进来的。吴球盯着那洞,说:“那外面应该是山崖吧,看不见绿色,应该不会错。”   哥儿几个都点点头,我也四处地看了看,觉得这地方长住下来问题不大。冷不丁地,我身后的死老头吭声了:“四哥,你不是说这里有啥东西住过的痕迹吗?我瞅着怎么啥都没有啊?”   四哥却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脱了上衣和裤子,剩下短裤,在地上找着石头,嘴里嘀咕着:“这要赶紧生个火,要不着凉了可不好办。”   振振和吴球也脱得只剩下底裤,听四哥这话,便也往旁边的墙壁上去扯枯藤。我扭头见哑巴也脱了衣服,正在拧水,一个念头便在我脑海中闪过,随口问道:“哑巴,你刚才出去接我们时不是也把衣服拧干了吗?明明知道又要潜进来,你刚才在外面拧衣服干吗?”   四哥的插嘴证明了他刚才没回答死老头的问话,并不是因为没听见。四哥随意地笑着说:“就是啊!哑巴别看他好像个挺细致的人一样,有时候比咱谁都傻。”   吴球和振振、死老头便哈哈大笑,哑巴也对我咧嘴笑。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只能跟着笑笑,走到旁边去扯枯藤。   很快一团火便被我们给生了起来,大伙围着火烤衣服,一个个光着身子坐在地上,只有海波哥没有脱衣服,坐火堆边烤着火。死老头便问他:“海波哥,你把伤口给我看看,我看是不是没啥大碍。”   海波笑笑,说:“没啥事的,我自己的伤我自己有数。”   听他这么说,死老头便没问了,继续烤着自己的衣服。我却忍不住坐到海波哥旁边:“哥!脱了衣服给我看看呗!”   这番言语我装得很是关切,实际上心里是不想放过每一个疑点,就算是对海波哥,我也忍不住为他不给我们看伤口而犯疑。   海波哥叹口气,嘴里还是嘀咕道:“说了没事,你们咋就比我还急呢?”说完海波哥把扣子解开,露出他那半边肩膀。只见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在他肩膀上露了出来,接着海波又扭过身,让我们看他后肩上,确实有一个小小的血洞。也就是说从他背后的那一枪,确实是洞穿了海波哥的肩膀,从前面出去的。   看到这狰狞的伤口,我为自己的多疑感到不好意思,伸手把海波哥的衣服扯了下来,说:“哥!我帮你烘下吧。”   海波哥点点头,眼神中闪现着暖暖的光来,我举着他的衣服,在火上面烘烤着。水蒸气很快在衣服上往上冒,奇怪的事情便发生了,在那水气从我脸上飘过时,我闻到一点儿酒精的气味。   我拍拍自个儿的脑袋,想着这一两天自己这感知能力也越来越让人害怕了,这么点水蒸气的水腥味,我又感觉出酒精气味来,可能,我真的比别人都要敏感和多疑,而这多疑的心事,让我有点儿神志不清起来。   我想:我确实要好好地睡一会儿了。应该是太累与太困的缘故。   第十四章 邵德:三年前   只见中国兵们被鬼子推到了水潭边,跪成一排。那军官冲着手下的鬼子兵唧唧歪歪地吼上了,吼得很激动。吼完了,军官又跑到中国兵侧面,对着杨建的一干手下说了几句话。杨建和大刘、刁厉害自然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况且,就算听到了,应该也是日本话,反正也听不懂。   那鬼子军官说完,鬼子兵们便都从腰上摸出根绳子来,把各自面前的皇协军士兵一个个双手扯到后背,严严实实地绑上。杨建就有点儿猫不住了,要冲上去。大刘再次按住杨建:“哥!这情况不对啊。这些鬼子应该是知道弟兄们都是皇协军的,要不怎么会还冲他们咧着嘴笑呢?咱再看看吧。”   杨建觉得大刘说得也对,便继续趴在那儿。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就是让杨建至今都难忘的:只见鬼子们一个按一个中国兵,把中国兵的脑袋直接按进到面前水潭的水里,一边还狞笑着。   大刘一把按住了杨建的肩膀,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杨建的嘴。趴在另一边的刁厉害应该也想到这一点,在杨建的耳边压低着声音说道:“杨长官,咱出去的话肯定也是会要弄死咱啊。”边说边也帮着大刘按住杨建。   杨建开始还挣扎了几下,可冷静下来也觉得他俩说得没错:鬼子们明明知道这十几个兵是自己人,还要下狠手啊。   想明白这点,杨建也停止了挣扎,牙齿死咬着嘴唇,连皮都咬破了,紧紧地抠着身边的草丛。   皇协军士兵们一个个双腿胡乱地蹬着,杨建似乎都能感觉到被活活淹死的一干手足的痛苦。十几分钟后,那群弟兄都软绵绵地扎在水潭里,只有跪着的双腿和屁股在岸上摆着。鬼子们松开手,哈哈地笑了起来。   紧接着让杨建终生难忘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鬼子笑了一会儿,互相说了几句话后,其中一个鬼子把一个中国士兵的尸体提了出来,而提出来的尸体,本来在水里面的那一截居然没有了,还能看到的那半截身体,好像是被拦腰砍断的一般。   鬼子又笑了,抬起脚,把这半截身子踢到了水里。其他鬼子也效仿着,对着地上跪着的露在外面的尸体狠狠地踹了上去。有个鬼子还把那尸体提了起来,也只有半截,鬼子提着那半截,对着水潭中间,狠狠地扔了进去。   杨建他们三个趴在那儿,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鬼子们把尸体都踢进了水里,又摸出烟来点着,互相说着话。说了有几分钟,那军官吼了句什么,其他人便站齐,跟着他往旁边的树林里走了进去。   杨建他们三个一身冷汗,在那等了大半个小时才缓过神来。杨建最先爬起来,冲着那水潭跑了过去。   大刘和刁厉害也紧跟着追上去,三个人都不顾一切地往水里跳,想要去摸弟兄们的尸体。奇怪的是水潭里什么都没有,杨建甚至潜到水里找了很久,水潭底也什么都没有。   杨建说到这里,自个儿的脸也发青起来,似乎现在回想起这些还毛骨悚然。小五一直表情严肃地听着,到这一会儿才插话进来:“你确定你那些弟兄是断了气后才少了半截吗?”   杨建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酒,说:“把你按在水里按个十几分钟,你还给我冒出气来试试?”   小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你继续吧。”   杨建叹了口气,接着说他那三年前的事来。   刁厉害一屁股坐在水潭边,一副没出息的样,居然还哭了。杨建和大刘望着那一潭死水发呆,怎么都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傻站了很久,还是杨建最早缓过神来,冲大刘和刁厉害喊:“咱还他妈地站着干吗?赶紧逃啊!”   可是具体往哪儿逃呢?回远山战俘营,坂田会不会也要自己的命?往林子深处跑,又会不会碰到那十几个高大的鬼子?杨建带着大刘和刁厉害,没有目的地往林子里走去。   大刘在杨建背后,声音却还是抖得厉害:“哥!会不会是咱瞎摸给摸进了鬼子的秘密基地啊?把咱那十几个弟兄全部给杀了,该不会是因为他们发现了什么吧?”   “发现了啥呢?”杨建没个好气地反问他,“他们跟着咱在大雨里跑了一宿,啥玩意儿都没看到啊。”   大刘闭了嘴,跟着杨建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没目的地跑着。   杨建咬牙说道:“郑大兵那几个狗日的应该也不会离我们太远,咱看能不能找到他们?问问他们发现了什么?”   大刘低着头:“哥!咱现在只有三个人,找到他们跟他们干上,咱就算有家伙,也不一定弄得赢他们。”   “你傻了是吧?”杨建骂道,“咱找到他们要跟他们干上吗?咱跟着他们一起跑不行吗?”   大刘才算会过意来,说:“行!哥你做主就是了。”   说倒是轻巧,可郑大兵他们几个又躲在林子里哪个位置呢?那天杀的雨却又下了起来,杨建他们只能加快步子,胡乱地朝前方跑,希望能找到避雨的安全地方。   “砰”的一声枪响却在背后不远处响起了,杨建暗道:“坏了!”一扭头,只见背后的林子里,鬼子那黄色的军装模模糊糊地晃动,身边的一棵树上,出现了一个子弹打出的洞。   杨建大吼一声:“跑啊!”领着大刘和刁厉害往前面发狂般地跑去。   背后的追兵应该已经盯死了他们三个,脚步声和冷不丁的枪声死死地跟在身后。杨建他们玩儿命地朝前面跑着,身边的树一棵棵往后迅速地移动,因为下雨地滑,时不时还要摔倒,让三人对于能否逃出这背后的追捕更加没了信心。   天上轰隆隆地响动了,闪电和雷鸣也拉开了序幕,三人这场逃亡越发让人有一种让人绝望的恐怖。再往前便是一个下坡,坡下面灰蒙蒙的,被密集的雨水覆盖得看不出端倪。杨建也毛了,一扭头看着身边那喘着粗气的大刘和一脸眼泪鼻涕的新兵蛋子刁厉害,心一横,牙一咬,伸手指着旁边一个浅浅的雨水集成的水洼,用命令的口吻吼道:“你俩在里面好好趴着!”   大刘和刁厉害一愣,往水洼里趴下,不解地看着杨建。杨建瞟了他们一眼,见他俩那一身泥水和那水洼也早已混成了同一种颜色,暗想他俩应该能混过去吧。杨建压低着声音吼了一句:“都保住自个儿的命!”   说完杨建端起枪,对着身后林子里那模模糊糊的黄色军装扣动了扳机,开了两枪,扯着嗓子对着那边吼道:“小鬼子我操你们十八代祖宗!”说完杨建冲着那下坡跑了下去。   鬼子果然被杨建给吸引住了,枪声和脚步声跟着杨建背后追上了。杨建连爬带滚地在下坡上逃着,全身上下都是泥浆。让他越来越绝望的是:背后的鬼子似乎越来越多了,鬼子如发狂般兴奋地怪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   突然间,一声鬼子的惨叫在杨建背后响起。杨建一愣,但没机会多想,继续朝前跑,身后密集的枪声却又响起,似乎不是对自己这个方向开的枪,给人感觉是身后的鬼子跟什么人对上了。   到再跑出几十米,杨建瞅个水洼,一下跳了进去,拿出枪,对着后面架上,寻思着难道遇到了中国人的部队。   背后鬼子的人影依然在大雨中看不清楚,隐约只能看到鬼子们非常慌乱,黄色的军装在杨建身后的上坡处闪烁。又一声惨叫远远地传了过来,一团黄色的人影从那方向朝着下坡滚了下来。杨建瞪眼一看,只见一个鬼子兵朝自个儿身边滚了过来,应该不是之前害死自己那群手下的鬼子,因为他身材矮小。杨建没多想,摸出枪对着那鬼子就是一枪。鬼子往下滚着的身体中了枪,却只是被枪子震动得抖了一下,手脚之类却没有因为中枪而动弹。杨建才看清楚,这滚下来的鬼子已经是具尸体了,致命伤应该是在脖子上,很大一个血淋淋的伤口,狰狞地摆在他脖子上。   杨建心里一热,想着不管是啥玩意儿弄死的这鬼子,总也是敌人的敌人,是自己一伙的兄弟。杨建甚至乐观地想象:是郑大兵他们那八个逃犯,埋伏在这林子里,为自己解的围。   正想着,林子上方哗哗地响动起来,声音最早是在鬼子那个方向,并朝着自己这边快速地移动过来。杨建忙抬起头朝上看去,只见七八个肉色的人形的东西,在树上如猴子般灵活地移动,并不时地发出如婴儿哭泣般的长啸声。杨建这下给吓得不轻,端起枪对着上面便比画上了。   可身后的枪声依然热闹,可以清晰地看到,鬼子的枪都是冲着这七八个树上的家伙在开枪。意识到这一点,杨建瞄着树上的扳机始终没有扣动。冷不丁地,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杨建整个儿后背一麻,扭头望了过去,只见隔自己顶多一米远的地方,一个皮肤光滑,全身没有毛发的婴儿正四肢触地盯着自己,眼珠却是血红的。见杨建扭头看他,婴儿嚣张地对着杨建“嗷嗷”地叫唤了一声,声音细长。婴儿张大的嘴里,一排尖细的牙齿狰狞地露在杨建面前,血红的嘴里,一条长长的舌头伸出来,似乎要舔到杨建的鼻尖。   杨建吓得都忘记了手里的枪,可以说是半瘫在那水洼里。所幸婴儿冲自己叫完,鼻子同时抽动了几下,似乎是在杨建身上捕捉着什么。杨建握枪的手慢慢地移动,寻思着要不要举起枪来跟这玩意儿拼了。   婴儿鼻子抽动几下后,并没有对杨建发动袭击。奇怪的是,婴儿的目光似乎放柔和了些,脖子咕噜咕噜地抽动了几下,发出模糊的两个发音来:“九日。”   杨建一愣,面前的婴儿自顾自地扭头,往已经远去的大树上那群同伴望了望,再看了杨建一眼,迅速地转身,往旁边的树上三下两下地爬了上去,消失在杨建的视线中。   杨建分不出身上除了雨水,是不是还有冷汗,只感觉握着枪的手在微微地抖动着。但身后鬼子那边的动静,却没有给杨建停下来琢磨的时间,只听见鬼子那边轰轰的,似乎是天上雷鸣的轰隆声到了地面。杨建扭头望过去,透过雨丝和树的缝隙,一辆坦克的轮廓在那方向显现在杨建的视线中。坦克的炮筒缓缓地对着杨建这边移过来,杨建暗骂道:“靠!完了!”一把爬起来对着旁边奔去。   “砰”的一声,只见杨建刚才趴的那水洼被炮弹打了个正着,杨建跑动的身体也被抛到了半空,朝前方落去。慌忙中,杨建胡乱地伸手往四周抓着,手掌立刻感到一阵刺痛,但还是下意识地稳稳抓住了这带刺的似乎是藤之类的绳索。枪却没有抓稳,掉了下去。杨建忙把本来抓枪的手也移过来,双手抱着了那条藤,低头往下看去,只见一个巨大的山洞显现在下方。当时雨下得不小,天也是黑黑的,看不清下面到底有多深,只是依稀地看到有可能是水反射的光亮。   杨建出了一口长气,抓着长藤的手却不敢松手。长藤左右摇晃着,幅度很大,杨建悬在半空中,像荡秋千一样来回荡着。也多亏了这左右的晃动,上方的轰轰声不断地靠近,最后只听见哗哗的声响,藤往一边晃去,一个巨大的物件挨着杨建的身体往下落去。伴随着那东西下坠的同时,几个鬼子的惨叫声也在杨建的耳边响起,一个穿着黄色军装的鬼子伸手抱住了杨建身边晃动着的另一根藤。杨建没有多想,借着自己冲向那鬼子晃动的力度,毫不犹豫地抬起一只脚,对着那鬼子狠狠地踹了过去。那鬼子应该还没有抓稳,就被杨建踢了这一脚,手一松,面朝上地鬼叫着往下摔去。   也是因为这巨大的动作,杨建头上的藤往下一滑,杨建心也跟着往下一落,抓着的藤一松,身子借着藤往回荡着的力度,斜斜地往下摔去。   在空中的杨建手脚胡乱地挥舞着,半辈子的经历快速地在脑海里回放,预示着生命的终结。下落的同时,杨建依然不甘地朝着之前摔下的物件望去,只见正是那台巨大的坦克,已经摔在地上。杨建微微地笑了,想着总算没有亏吧!闭上眼睛等着接受全身骨骼粉碎的结局。   冰冷的水却接住了摔落的杨建,杨建没有任何准备地呛了几口水,然后浮出了水面,天上一个闪电划过,那白色的光让杨建看清了面前这巨大的半湖半陆地的山洞。坦克的周围,五六个鬼子的尸体趴在地上,坦克也已经纹丝不动,里面装着的鬼子也没了性命。   说到这儿,杨建整个身子往后重重地一靠,靠在旁边的一个箱子上,闭上了眼睛,似乎还对三年前那个可怕的遭遇感到恐惧。我和小五都没有说话,皱着眉头听完了杨建的叙述。   沉默了一会儿,杨建再次睁开眼,对我俩淡淡地笑了笑,说:“那洞就是这儿了,当时的那辆坦克就是你们现在面前这破烂玩意儿。”   我点点头问:“那几个鬼子没有一个活的吗?”   杨建白我一眼说:“有活的也不能动弹了,你杨建爷爷还会让他们动弹吗?”   “尸体呢?”小五这话问得冷冷的,好像不太相信杨建说的故事。   杨建脸色变了,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来,故作轻松地说:“被我给吃了……”说完后,他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又出现在他脸上,扭头望着我们。   小五点点头,不吱声了。我扭头对小五说道:“行了!遇咱在那情况下,也会那么做。”   小五咧开嘴又露出了坏坏的笑,说道:“我没说啥啊?那岳飞爷爷怎么说的来着,笑谈渴饮匈奴血,咱是没这机会,有这机会的话我都想抱着他们咬上几口。”   杨建这才放松下来,呵呵地笑了,举起手里的酒瓶,和我俩又对碰了一下,问道:“你们俩呢?又是怎么掉到老子这地盘上来了?看你们军装,也是给小日本跑腿的啊?难不成小鬼子现在也要你们的命?”   我摇摇头,正要回答。小五却伸手搭住了我肩膀,赶在我说话之前开口了:“是啊!咱哥俩和你一样的遭遇啊。”   然后小五把昨天上午我们出发到掉到这山洞里的经过,原封不动地说给杨建听了,过程包括细节都说得很详细,只是隐瞒了他和我之间水潭的秘密以及那光头的神奇力量,还有我们现在的身份。杨建皱着眉头听着,不时地叹气,骂道:“这些狗日的小鬼子,完全没把咱中国人当人来看!”   小五说完后,我就忍不住地插嘴道:“杨建,你一个人在这林子里,那袭击人的小孩模样的怪玩意儿,你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吗?”   杨建扭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五。小五也用询问的眼神望着他。杨建吞了一口口水,说:“那鬼东西怎么说呢?这几年我也时不时远远地遇上,可寻思着那玩意儿三年前闻了闻我身上的味,并没有对我下狠手,就总觉得他们似乎并不是针对咱来的。到最后发现,那玩意儿并不主动攻击咱,甚至看见咱还好像故意绕开了走。”   小五插嘴道:“那你的意思是他还是自己人咯?”   杨建点点头,说:“可以这么说吧。但我这三年里,半夜始终是不敢跑这林子里转圈的,想着那玩意儿在黑暗中偷偷地躲着看我就头皮发麻。哦!林子里有个奇怪的村庄你们知不知道?”   小五立马来了兴趣:“在哪里?住的什么人?赶紧说说。”   杨建瞪了小五一眼:“你激动个屁啊!给我去那箱子里再拿瓶酒过来。”   小五咧嘴笑了笑,站起来又给杨建递了瓶酒过来,杨建用牙咬开,继续说道:“隔咱这山洞也不是太远,要你们自己找还不一定找得到,我也是去年才发现的。躲在那草里看了几天,见都是些咱自个儿的老百姓在那住着,就寻思着下去喊一声老乡,讨口热饭吃吃。也多亏我没下去,就在我想下去那一会儿,树上那些娃娃好像故意要给我报信,蹦出两个对着那村子扑了过去。”   说到这儿,杨建的眼睛有些发亮:“然后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那群乡巴佬居然抬起手里的庄稼家什便对着鬼娃娃瞄,好家伙,那手里的扫把啊、耙子啊,都是枪!可那些鬼娃娃你们也见识过的,跑得贼快,转眼就消失在林子里。那群乡巴佬还想追,里面两个为首的就制止了他们,张嘴大声地吼叫,吼些啥老子反正听不懂,但那话肯定是日本话没错。”   顿了顿,杨建肯定地说道:“也就是说,那村子里都是鬼子兵装的。”   小五便扭头望我,我自然也想到了些什么,冲他点点头。小五继续问道:“那杨兄弟,你一直以来就没有寻思着这些鬼子化装成咱老百姓在干吗?”   杨建摇摇头。“兄弟啊,我是一个人在这山上待着啊!保命已经不是我的目的。再说了……”杨建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那辆坦克,“再说那村子也太普通了,肯定藏不住太多秘密。但这大家伙……”杨建指了指那辆坦克,“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呢?我总之寻思着,我要找到这林子里能给这大家伙开过的大门来,找不到那大门,啥秘密我都顶多知道一点儿。”   杨建叹了口气:“兄弟啊,我杨建这三年也难啊……”   我和小五对面前这扎着马尾的汉子,不自觉地感觉亲近起来。杨建低着头把手里的烟狠狠地吸尽,抬起头时似乎快活了点:“不过老子还是有发现的,大门咱没找到,老鼠洞我倒是逮到了一个。”说完杨建兴高采烈地指着身边的那一堆箱子,说:“就这些玩意儿,都是老子从小鬼子那里搬过来的。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林子的地下面,鬼子挖了个很大的老鼠洞,四通八达的。我找到的那条路,还正好是通往老鼠藏好东西的地界。”   杨建呵呵地乐开了。小五的兴趣上来了,赶紧问道:“在哪里?带我们进去看看。”   问完后小五自个儿一愣,然后指着身边的水面,说:“是不是从这儿下去?”   杨建疑惑地看着小五:“你咋知道的?你进去过?”   我忙开口,把杨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瞎猜的,他福建人,逮着啥古怪就觉得是妈祖在显灵,都跟水要扯上。”   杨建并没有起疑,笑着说:“不过也被你蒙对了,就是从这水里下去。三年前老子在这洞里啃完了那几个鬼子的臭肉,剩下能啃的就只有这铁家伙。我自个儿一寻思,只要有水,就应该能通到外面。牙一咬,豁出去潜了下去,下面黑糊糊的,老子差点儿没给淹死在里面。到最后摸了好几次,就给我摸出水下面有个通道,我当时想着反正是死,赌一把看游进去是个啥结局,便蹬腿进了里面。也是命不该绝,到憋得翻白眼了,头顶上的石头没了,我急急忙忙浮上去,就找到了那鬼地方,结果是发现了堆这些鬼子的家什的地方。”   小五“呼”地站了起来,说:“那带咱过去瞅瞅呗!看看鬼子到底在下面折腾些啥?”   杨建瞪大眼睛望着小五:“你穷疯了吧?老子都只敢半夜进去每次拿来这么一箱,你这架势是这会儿就想过去发个财不成?”   小五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失态,所幸杨建并不是个有心计的人,包括小五急急忙忙要潜进去看看,也被他只是误会成小五想要进去偷点儿鬼子的东西。小五又坐下,浅浅地抿了一口酒,说:“你看我这人,一瞅见有啥鬼子的便宜,就忍不住了。”   杨建哈哈大笑着站起来往旁边的坦克走过去,说:“来,老子好久没看见过大活人,有啥好玩意儿都找不到人吹。正好今儿个你俩稀里糊涂跟老子会合了,老子也带你们见识见识鬼子的真家伙。”   说完杨建灵活地爬到坦克顶上,指着坦克上的盖说:“话先给你们扔在前面,天气冷的时候这里面只能睡一个人,除了老子同意,要不你俩都不许跟老子抢着在里面睡觉。”   然后他自个儿乐上了,伸手去掀那坦克盖。掀了几下,那盖纹丝不动,杨建便急了:“嘿!奇了怪了,老子就一天没进去,里面就锈死了不成?”   我和小五也急急忙忙地爬上去,我说:“我和小五在你没下来的时候也折腾了一会儿,怎么都打不开,我们还寻思着是不是里面有啥人给在里面锁死了。”   杨建说:“不会啊?里面是可以锁死,可当年里面没断气的鬼子自个儿打开了,被我一枪一个给干掉了,然后除了我天冷睡里面反锁过,平时都是开的啊。”   说到这儿,我们仨脸色都变了,互相地望着对方,我最先开口:“除非……除非里面有人……”   小五最先跳下坦克,在地上捡起他的那把机枪,我也下去抓起了我的手枪。杨建直奔着他那两把长枪走了过去,我犹豫了一下,看了小五一眼,只见他也没有阻止杨建拿枪的意思,便跟着小五,重新爬到了坦克上。   杨建伸手抓起一把长枪,却没有径直过来,反而朝着他那堆宝贝跑了过去。我和小五一边盯着坦克盖,一边抽空瞄杨建又去翻啥玩意儿。只见他大手对着装枪的那箱子里面摸了进去,再抽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三颗手榴弹,并对着我们不怀好意地贼笑。   我俩当时以为他是要炸开这铁疙瘩,都冲他点头。杨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来,翻到了坦克顶上,我们仨像三个要耍恶作剧的小孩般,盯着那盖子。杨建递了两颗鬼子造的沉甸甸的手榴弹给我和小五,手榴弹是木柄的,是当时日军装备得比较少的98式,我压低声音问道:“是一起拧开炸开这铁玩意儿吗?”   杨建冲我摇头,贼眉鼠眼地笑,说:“我喊一二三,一起用这铁玩意儿敲这盖子,我就不信里面的人受得了。”   我一愣,小五却很兴奋,说:“好主意!”说完举起手榴弹,把那铁疙瘩对着盖子,准备等着杨建喊“一二三”。   我忙伸手拦住了他俩:“不会敲得这手榴弹爆了吗?”   小五摇头:“小鬼子的东西我见多了,质量都不差,你放心当榔头使唤就是了,出不了事的。”   杨建也点头,说:“就是!来了哦!注意!一……二……三……”   我们一起举起手里的玩意儿,对着坦克盖一通乱砸地敲了上去,一时间山洞里热闹非凡。杨建和小五乐得像两个小孩,兴高采烈的。我稍微冷静一点儿,行凶的快感虽然澎湃,但另一只手握着的手枪始终对着坦克顶上那条缝,随时准备要给里面的人来上一枪。   敲了有十几下,我们自个儿的耳朵都轰轰地回响了,坦克里面纹丝不动,一点儿声响都没有。杨建兴奋到了极点,边敲边哼唱着,小五还跟着他摇头晃脑。敲那个顶敲了一会儿,杨建似乎觉得还不够过瘾,对着那盖子的旁边也噼里啪啦地砸了上去。砸了几下,杨建突然停手了,对着我们喊道:“快住手,咱砸错了!”   说完指着坦克顶旁边的凹处皱起了眉头。我和小五也低头去看,只见那地方一个深陷的凹处显现在我们面前。我问道:“怎么了?有啥不对吗?”   杨建点头,说:“这玩意儿我可研究得熟了,这地方就是那反锁的锁舌位置。你们看,这里现在陷进去了,应该是正好把里面的锁舌卡住了。”说完杨建抬起头来瞪我们:“不会是你们两个王八蛋把老子的这宝贝给弄坏了吧?”   我和小五对视了一眼,小五冲杨建吐吐舌头,说:“那倒真有可能,我摔下来时直接砸这顶上,不会正好把这玩意儿给压扁了,弄变形了吧?”   杨建冲小五呸了一口,低着头又挥舞着手里的手榴弹,往凹处的边上敲去,自然是想要把那一块给敲得重新鼓起来。我和小五寻思着这铁家伙应该是哪个部位被压垮了,继续帮着他在那凹处周围砸了上去。   忙活了很久,杨建还时不时去提那坦克盖。三个人都一身汗了,“咔”的一声,坦克盖还真被杨建给掀开了。杨建笑了:“多亏老子还有点儿智慧。”说完就要往里面钻。   小五拦住了杨建,低声说道:“别急,先看看!”然后摸出杨建之前拿给他的那盒火柴,划了一根扔了进去。我们三个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朝里面瞅,只见里面空荡荡的,才放下心来。   杨建说:“来!哥带你们见识见识。”说完灵活地钻了进去。   我和小五也往里面翻了进去,只见本来窄窄的驾驶室里,铺满了鬼子兵黄色的军大衣。这不用问,自然是杨建的壮举。杨建划亮一根火柴,直愣愣地往旁边半截蜡烛上点了过去。   小五站他背后笑道:“你小子还挺会过日子的,这里面都装了灯。”   杨建扭头来,笑得贼眉鼠眼的,说:“除了装灯,还有更加好玩的东西呢。”然后指着正前方的铁皮,说:“看看,咱还有美女陪着睡觉。”   我和小五抬头望去,只见一张日本女人的照片贴在铁皮顶上,照片黄黄的,依稀可以看清楚还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小五便问杨建:“这也是你从鬼子那偷过来的?”   杨建摇头,说:“这是在掉下来摔死的小鬼子身上找出来的,我给她取了个中国名字,叫菜花。老子半夜睡不着就瞅着她这照片,奶奶的,小鬼子玷污了咱那么多好姑娘,这菜花被老子贴在这儿,也被老子给干了几年。”   我和小五不由自主地皱眉了,潜意识地觉得这屁大的驾驶室里,杨建的喘气声和汗臭味越发地浓厚起来。杨建自个儿也笑了,说:“少装正经了,嘿嘿!别说,你们谁会日本话,这照片后面还有字,你们帮我看看是不是菜花写给我的?”   我伸手把照片摘了下来,只见那泛黄的相片背后,用日文工整地写着:希望我心爱的村口君早日胜利归来。落款是:爱你的英子和我们的孩子村口带子。   我把这两句话念给杨建听了,杨建挠挠脑袋:“靠!原来不是写给我的。还胜利归来,归来个屁,跑咱的地方丢了性命,活该!”   说完杨建从我手里抢过照片,对着上面的女人脸蛋又狠狠地摸了几把,嘴里嘀咕道:“菜花,不过老子还是不怪你的。”   小五伸手一把从杨建手里把相片扯了过来,表情又一下严肃起来:“杨建,你是不是军人?”   杨建被小五突然这么一抢白,有点摸不着头脑,说:“老子不是,老子才不是小鬼子手里的狗屁皇协军军人,老子就是个中国人。”   小五正色道:“那行!你是个中国人,小鬼子玷污我们的女人,因为他们是王八蛋,是狗日的。那你呢?你连小鬼子老婆的相片都要玷污,你又是啥好东西呢?”   杨建愣住了,不吭声了。小五把手里的相片撕碎,说:“杨建,我不管你是不是还把自个儿当成军人,但我是,邵德也是。咱和鬼子干,就堂堂正正地干,没有屁眼的事,咱中华儿郎做不出来!”   杨建嘴角动了几下,似乎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啥都没说出来。我见这气氛奇奇怪怪的,便拍拍杨建的肩膀说道:“小五扯得有点儿远,但咱觉得你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愿意交你这个兄弟。是兄弟了,就该说几句不中听但在理的话,对吧?杨兄弟。”   杨建抬头看看我,又看看小五,然后点点头,大嗓门又来了:“得!听你们的,撕了就撕了!反正是咱今儿个犯太岁,被你们折腾破产了,弄到手的一个日本老婆也休了。无所谓!无所谓!换回来两个兄弟,值!来,咱继续喝酒去!”   杨建爬出了驾驶室,小五望着杨建的背影,摇摇头,淡淡地笑了笑,也往上爬去。我站在后面看着小五的背影,觉得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越发地伟岸起来。我甚至觉得,与他时不时显露出来的民族大义、对于这场战争的诠释相比,我是多么地猥琐与渺小。我想:我是应该昂首挺胸地,像他一般,好好地做一回中华儿郎吧!   第十五章 雷子:四哥的秘密   大伙都为找到个看起来还算安全的藏身之处而兴奋着,很快大伙身上的衣服都烘干了。抬头冲有光线的洞口一瞅,似乎天也要暗下来了,便围着那堆火,舒舒服服地躺下说话,说着说着也各自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一觉睡得很死,可以说是我那被俘后几年里睡得最沉的一晚。还是被振振的叫声吵醒的,一看天还是暗的。扭头过去瞅见振振和吴球两人,都只穿了条底裤站在水里,两人提着一条有一尺长的鱼,乐得像俩疯子一般。四哥和海波哥站在岸边,微笑着看着水里的两位。哑巴和死老头早已坐在那堆火边,手里的树枝上插着一条小一点儿的鱼,烤得贼香。见我醒来,死老头乐呵呵地对我说道:“雷子,咱这是找到了孙猴子的水帘洞了,水里还有鱼呢。”   我也笑了,爬起来站在岸边接过水里的振振和吴球递上来的那条大鱼。四哥在旁边说道:“进这林子里两三天了,总算看见活物了,也好!能吃顿荤的了。”   大伙似乎都很高兴,之前经历的一切,甚至包括大鸟的死,都在这一刻暂时被忘却了。振振和吴球在水里玩得快活,又逮到一条鱼后,死老头这边就喊上了:“够了够了!差不多了,这里可以开始吃了!”   吴球三步并作两步地抢着跑上岸,衣裤都没穿便从死老头手里抢那条烤好的鱼,一边说道:“我可不管你们了,反正今儿个都能混个大饱,我就先吃了,你们吃后面的得了!”说完狠狠地一口咬上了。   大伙也没和他计较,哑巴把后面两条鱼用刺刀剥了,切成整齐的几块,死老头找不到合适的树枝,干脆用其他几把枪的刺刀把鱼给串好,架在火上烤。   弟兄们又围坐在火堆边,盯着死老头手里的鱼吞口水。很快,一人一大块鱼肉都烤好了,各自端着狼吞虎咽地吃着。吴球最先吃完,摸着肚皮说:“可惜咱没有油盐,这烤鱼如果撒点儿盐花,多香啊!”   说到这儿,吴球扭头又去看我们头顶的那个洞,然后回过头来说:“四哥,要不咱现在摸出去到那村子里看看?如果小鬼子不在,咱给偷点儿盐回来。”   振振听吴球这鬼主意,立马来了劲儿,对四哥说:“就是啊!要不就我和吴球过去一趟就是了,你们等着。反正进到这林子后,时间好像额外慢些,现在天还没亮,我就像已经睡了一整晚,一身的劲儿了。”   四哥微微笑了笑,扭头过去看哑巴。哑巴嘴角也上扬着,似乎心情挺不错的,冲四哥点了点头。四哥便冲振振说:“也成,你和吴球两个过去瞅瞅,不过一定给我放机灵点儿,情况不对就赶快回来。”说到这儿,四哥眉毛微微地动了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是我和哑巴过去吧,你们两个毛手毛脚的,我们可不放心。”   海波哥也吱声了:“你和哑巴过去我也不放心,我跟着你们一起去吧?”   吴球那孙子自己提出这建议,却一声不吭,之前振振说要他一起去,他还变了脸色,应该又在那犯怂。振振却不依不饶:“我可不管,反正我是要去的,要不……要不你们谁去我都不放心。”   死老头呵呵笑着,没有插话。我把手里啃光的那根鱼骨头扔了出去,扭头看着自告奋勇想出去偷盐的几个人。四哥正对着振振的胸口捶去,呵呵笑着说:“行了,知道你身板够棒,可这偷鸡摸狗的事,你还真不适合。你跟着死老头、吴球、雷子留下来呗!这洞里万一有个啥事,你也还能出点儿力。嗯!你实在有力气没处使,和吴球再去弄点儿鱼上来,咱真弄了盐回来,到时候又没了鱼,那才叫急人呢!”   振振也笑了,说:“行吧!四哥,都听你的,你们仨也小心点儿。”   四哥点点头,吴球说话了:“四哥,如果还有粥啊啥的,端一锅回来呗,反正跟小鬼子也已经杠上了,也不怕他们知道是咱偷的。”   四哥扭头笑着说:“行!等着四哥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说完,他们三个各自拿起一杆枪,站到水边准备下水。   我坐那笑呵呵地看着他们,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四哥和哑巴是有着不可告人的计划的,现在这么爽快地答应海波哥跟着他们一起去,并没有说出“海波你有伤留下吧”之类的话,难道他们就不介意海波哥跟他俩一起出去?此刻半夜出去,岂不正是实施他们那所谓的计划的最好机会?   我心里一下多了两个结论:一个是也许海波也对四哥和哑巴的计划知情,只是我没有察觉出来;另一个结论就是,我有点儿不敢想下去,难道四哥和哑巴带着海波哥一起出去,然后把海波哥……   我忙把自己的思路端正过来,第二种可能应该不太现实,毕竟我们一干人,冒着生命危险才救出海波哥。如果四哥和哑巴想对海波哥不利,那直接把海波扔在那村子里不就成了。于是乎,第一个可能在不断地放大。   终于,我站了起来,对着四哥他们走过去,说道:“我也跟着你们一起吧,毕竟那村子里我摸下去了两次,也算熟悉。”   四哥和哑巴的表情果然变了变,但海波哥却似乎没什么不对劲儿,扭头笑着对我说:“也成!有雷子在,咱也算多个诸葛亮,不怕没啥鬼点子。”   四哥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我没有等到他说话,便跳到了水里,并回头装作很随意地冲他说道:“走呗!早点儿去,赶在天亮前看能不能摸回来。”   说完我就长吸一口气,先下了水。身后的水里也“哗哗”响了,应该是他们仨跟了上来,我凭借着记忆很快就摸到了那个洞口,率先游了出去。紧接着一个个探出水面的自然是四哥、海波哥和哑巴。只是四哥和哑巴的神色不是很好看。   我们出了山洞,外面是一个很亮堂的月夜。不得不承认四哥也是个心里能藏住事的人,一出山洞,他之前表情流露出来对我跟着的不快,便消失得干干净净。我们胡乱地说着话,由哑巴在前面带着,往那村子方向走了去。   离那村子越近,之前那放松的心情消失得也越快,似乎一股血腥味的现实在迎面扑来,压得人越发地喘不过气来。走了有一个多小时,四哥抬起头来望天,声音却已经压低了:“这夜晚也古怪啊,似乎没有要天亮的迹象。”说完顿了顿,四哥继续道:“也好,这一宿没算浪费,还可以做点儿正事。”   我一把逮着四哥这话的尾巴:“四哥,你有啥正事啊?”   四哥和哑巴同时扭过头来看我,眼神中发出慑人的光来,看得我心里有点儿发毛,甚至为自己这句阴阳怪气的问话后悔,但神色间应该还是没流露出什么。我淡淡笑笑,冲着他俩说:“不就是偷点儿盐巴,让吴球和振振解个馋,算不上啥正事啊!”   这时四哥和哑巴的脸色才好看了些,各自回过头去,但也都没理睬我了。海波哥却说上了:“老四,你这两天打进到这林子开始,就一直奇奇怪怪的,雷子随便一句玩笑话,你好端端的就激动干吗呢?”   四哥冲海波哥笑笑,说:“我没激动啊!我瞪雷子意思是说他声音太大了,咱离那村子现在不远了,是得少点儿动静了。”说完四哥又回过头来对我说:“对吧?雷子,四哥我没说错吧?”   我忙点头,说:“确实是我没注意。”   说话间,前面似乎就到了那个下坡。我们四个都趴了下来,朝那边慢慢悠悠地爬了过去。远远地看着那村子如我们第一次瞅见时一样,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有人的迹象。我们一声不吭地躺在草堆里,盯着下面观察着。看了有一会儿,四哥低声说道:“应该还是没人。海波哥,你跟雷子在这上面盯着,我和哑巴两个下去吧!”   没等海波哥说话,我就插嘴进来:“我和你下去吧,哑巴不能说话,有个啥事你们没法交流免得哑巴干着急。”   海波哥说:“雷子说得没错!老四,让雷子跟你下去吧。”   四哥思考了一下,然后看了我一眼,说:“也行吧。”说完便往山下爬去。   我在他后面跟着,看他自顾自地往前爬,我便寻思着四哥心里应该对我这般多事很生气,所以才这么不理睬我。爬到一半时,四哥扭过头来,很关切地对我说:“小心点儿,跟不上喊我一声。”   我心里稍稍地放宽了点儿,“嗯”了一声。   很快,我们便到了那村子旁边的草堆里。那晚上月亮很亮,村子里啥都能看个清清楚楚。我们猫在那草丛里观察了很久,觉得村子里应该还是没有人。   四哥先爬了起来,冲着距离我们最近的房子跑了上去,我自然是紧跟着他。我俩蹲在一扇窗户下,偷偷往里瞄了一会儿,只见里面的炕上,果然又是空的。   我便放下心了,四哥站在墙边犹豫了一下,然后冲着那房子的大门直挺挺地走了过去。我在后面小心地等了一会儿,确定四哥出去并没有发生危险,也跟了过去。   四哥直接去了灶台边上,在那些瓶瓶罐罐里一个个伸手指进去尝味道。我却没有去厨房,径直进到里屋,仔细地四处看,想找找这群鬼子是否有啥能让咱发现的线索。可里屋就那么大,摆设也很简单,我到处翻了个遍,也没找出啥不对来。正准备出这里屋,突然间看到炕下面的角落里,似乎是有人故意多撒了一层土,让那个角落比其他的地面要高出一些。   我蹲了下去,用手抚开那层土。果然,土下面的地和周围的地是同样平的,泥铺得紧紧的,而这层土确实是故意要掩盖着什么。   可是毕竟是半夜,就算外面月光很亮,可到了这里屋的角落,自然还是有点黑。我正在那儿傻看着,身后的步子便传了过来。我扭头见四哥走了进来,见我蹲在那角落,四哥就问道:“怎么了?有啥发现?”   我点点头,指着地上说:“这泥上应该有啥古怪,可太暗了,看不清楚。”   四哥“嗯”了一声,手就伸到湿漉漉的裤兜里,掏出个油纸包来,三下两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支蜡烛和一盒火柴来。四哥把蜡烛点上,然后抬头迎着我疑惑的目光,淡淡地说道:“晚点儿给你说这蜡烛和火柴的事,先看看这地儿再说。”   我点点头,从四哥手里接过蜡烛,照到地上。只见那块地上的泥土颜色要比周围的颜色深很多,顺着这微微有点儿深的斑点,我把蜡烛缓缓地往上移动,发现那炕边也有似乎被刮过的痕迹。怎么说呢?感觉是从炕上流了深色的东西下来,流过炕边,最后到了这角落的泥巴地上。   四哥皱着眉看着,伸出手指在那泥巴上抠了一点点泥,放在嘴里品了品。然后吐到地上,扭头对我说道:“是有血哦,难不成这床上有人受过伤,血从床上流到了这地上。”   我点点头,说:“应该是吧,然后鬼子把炕沿给刮了一遍,地上应该也是用这点儿土盖住了。小鬼子爱干净吧!”   四哥说:“我看不是这样。”说完四哥站起来朝外面走去,我顶着那蜡烛跟了出去,见他径直朝旁边的房子走了去,推开门去了里屋,对着那炕和地面的角落蹲了下去。   我也在他身边蹲下,顶着蜡烛横着慢慢移动。果然,这次是在炕的中间部位,同样的,血流过的痕迹依稀显现了出来,但这个炕流下来的血似乎要比之前那房子里的多,地上弄脏的面积也要大很多。当然,这些痕迹也是被加工了的,似乎不想让人发现。   我俩对视着看了一眼,再去第三个房间、第四个房间……奇怪的是,炕上或多或少都有血流过的痕迹,只是多与少的问题。甚至在一个房间里,我们还发现墙上也有喷射状的血迹,虽然也被处理过,不是很仔细的话看不出来。   四哥一直没说话,眉头锁得紧紧的。我也没敢吭声,寻思着会不会是这村子本来居住的百姓就是被鬼子们半夜全部杀死在炕上的。   四哥招呼我:“咱先上去吧,免得海波哥和哑巴担心。”   我点点头,跟着他背后往村外走去。还没走到那上坡,四哥突然扭过头来对我说道:“雷子,答应四哥一件事!”   我好奇地看着他。四哥继续说道:“发现这血迹的事先不要对他们说。”顿了顿,四哥又说:“我不想弄得大伙越发觉得这林子里古怪事太多,一个个提心吊胆。”   我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一咬牙,我对四哥说道:“四哥,这事我答应你,但其他的很多事,我也希望你不要瞒我太多。”   四哥站定下来,冷冷地看着我:“雷子,你的意思是四哥我瞒着你的事有不少哦?”   我想着反正已经挑开了,干脆豁出去得了:“四哥,我雷子别的没啥强的,但总想得清楚一些事。命我可以交给你,反正四哥你总是要对付鬼子的。我只求到我眼睛一闭,双手一撒的时候,不是死个稀里糊涂就成了。”   四哥听了我这话,低下头来,半晌,四哥抬头紧紧地盯着我眼睛,说道:“雷子,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要相信你,但是有一点你放心就是了,四哥所做的事情,如果随便换一个有血性的中国人,都是会这么做的。雷子,等四哥一会儿吧!四哥答应你,到我有把握了,第一时间让你知情。”   说完四哥扭头过去:“并且,很多事情,其实你们越少知道越好……”   我默默地听了四哥这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掏心窝的话,没有吭声。四哥却已经大踏步地往山坡上爬去了,我把火柴和蜡烛用油纸重新包好,塞到口袋里,跟着他往上走去。   很快我们就到了海波哥和哑巴猫着的地方,海波哥急切地问道:“下面也没啥古怪吧?”   四哥点点头说:“鬼子确实到了晚上就不在这村里,应该是下到地底下去了吧!”   海波哥又扭头看我:“刚才我在上面还看见雷子你点了根蜡烛,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哪来的蜡烛啊?”   我冲他笑笑,说:“就是在下面的灶台上拿的。”   四哥赞许地瞟了我一眼,奇怪的是,哑巴也用同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那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好像是四哥和哑巴那秘密里的同伙,甚至于有一种因为收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产生的骄傲感。我赶紧打消了自己的这种兴奋,因为摆在面前的事实是,四哥和哑巴的秘密我并不知情,只是知道点儿皮毛,这样是很危险,也最容易被他们利用的。况且,我还是相信大鸟临死前的话——我们中间有日本人。所以,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不能让我完全信任。   海波哥自然是没有起疑,又问道:“盐找到了没?可惜今晚都过了大半,要不咱真要在下面好好地巡视一下,看小鬼子到底在玩什么名堂。”   四哥拍拍裤子口袋,说:“好大一包呢!我还找了油纸包好了,希望等会儿在水里不会给弄湿。”   海波哥点点头,说:“那倒不怕,有油纸等会儿咱包好,含在嘴里游过去就是了,大不了让他们几个兔崽子吃点儿咱的口水。”   我们便都笑了,朝着山洞方向走去。我察觉四哥好像故意走在后面,便也放下步子来,在他旁边不紧不慢地走。很快,我俩就和哑巴、海波哥落下七八米的距离来。果然,四哥压低声音对我说上了:“雷子,那蜡烛和火柴是在山洞里找到的,而且本来就是用油纸给包好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洞里应该有过人的原因。”   我听着一愣:“那岂不是那山洞也并不安全?”   四哥点点头,声音还是很低沉:“之所以不告诉大伙,是怕大伙又都提心吊胆,睡不安稳。这一路上也都够遭罪的,能让大伙放宽点儿心总好点儿吧。所以你们睡了后我和哑巴都熬着一直在值班盯着,怕有啥不对。”   我心头一热,便没控制住自己地说道:“这是你和哑巴商量好了的吧?”   四哥停下步子来,歪着头看着我,显然我说到的“商量”一词让他察觉到了啥:“雷子,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说出来四哥好心里有个数。”   我一下清醒过来,迎着四哥阴沉沉的眼神说:“我啥都不知道啊!四哥,难道你们还有很多事瞒着我吗?”   四哥还是死盯着我,意外地突然问道:“雷子,你是北平哪个学校的?”   我心里有点儿慌,毫不犹豫地说道:“清华的,怎么了?有啥问题吗?”   四哥语速很快地问道:“教你们中文的教授是谁?”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顿了一下,说:“是古卫夫老先生啊!”   四哥因为我的停顿,眼神中居然闪过一丝凶光来:“古卫夫先生的夫人是不是姓邓?”   我摇头:“古卫夫的夫人姓赵,在苏联留学时加入过共产党,后来又加入了国民党,怎么了?有问题吗?”   四哥眼神中那道慑人的光才黯淡下来:“没啥,我就是问问。”   我心里才明白过来,四哥这一席话是在试探我。可是这试探似乎是在怀疑我当兵前的历史,难道四哥是怀疑我压根儿就不是清华的学生?也就是说,他在怀疑我不是抗日青年?   想明白这些,我觉得似乎不应该隐瞒啥了,我跟上四哥又往前迈的步子,冲他说道:“四哥,你在怀疑我是队伍里的奸细?”   四哥没回头说道:“我可没说,你自个儿多想的吧?”   “大鸟在你背上时也对你说了啥?”我追问道。   四哥又停了下来,扭头瞪着我:“大鸟跟你说了啥?”   我顿住了,看着四哥虎视眈眈的眼神,迟疑了一下,说道:“大鸟临死前说咱队伍里有日本人。”   四哥连忙问道:“他说了怀疑谁吗?”   我心里咯噔一下:如果日本人就是四哥,那我现在这样冒失说出来的话,岂不是让自己的处境更危险。我忙往前面看,哑巴和海波哥似乎并没有注意我和四哥在背后的谈话,正大踏步地朝前走着。我隐隐地害怕起来,四哥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他压低声音说道:“雷子,你放心,四哥我绝对不是队伍里的细作,古卫夫的夫人赵美云是我堂姐,他们的孩子跟着咱老赵家姓赵,没有跟着古卫夫姓古。相信这个只有少数人知道吧,勉强可以证明我赵老四不是个鬼子。”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信任他,但是他说的倒是事实,古先生中年得子,没有跟着姓古这回事,倒真只有少数人才知道。   我低着头,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对四哥说道:“大鸟没有说是谁,只是说了队伍里有日本人,就开枪了。”   四哥叹了口气:“这傻孩子,唉!”四哥顿了顿,又往前迈开了步子:“雷子,其实我一早就怀疑我们号房里有日本人的奸细。当然,咱只是怀疑,不能肯定,到进了这林子哑巴才告诉我,队伍里有鬼子是肯定的。”   “那哑巴是怎么知道的呢?”我插嘴道。   四哥摇摇头:“兄弟,四哥现在还不能给你说,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这事牵涉得太多了,关系到整个战事。”   我更加好奇了,但声音还是不敢放大:“四哥,你给我说点儿吧!看我能不能帮到你们什么。”   四哥又叹气了:“雷子,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咱身后关系着四万万同胞的存亡,你原谅四哥不和你说的苦衷吧!成不?”   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四哥见我似乎有点儿不痛快,便岔开话题,问道:“你小子贼,依你看,如果咱这些人中间真有鬼子,你觉得最可能是谁?我和哑巴是肯定没问题的。”   我摇摇头:“四哥,我真看不出,小鬼子要混在我们中间,应该早就露出马脚来,都天南地北的方言,如果是鬼子,怎么可能会说方言味那么重的官话呢?”   “那倒不见得。”四哥抬头看了看前面的哑巴和海波哥,“听说过土肥原一郎吗?”   我点点头:“就是那臭名昭著的日军特务头子啊!和阎锡山阎长官在日本还是同学的那位?”   “就是他。”四哥顿了顿说,“我在北平时见过他一次,那家伙会十几种咱中国的方言,咱中国人自己都学不会的一些乱七八糟的话,那家伙都说得很溜。所以说,和小日本斗上后,不得不承认他们早就研究过咱中国,甚至比咱中国人还研究得透彻。咱中国人自己呢?你打我,我打你,忙得不可开交,甚至大战爆发了,蒋委员长还天天吼着先要干掉共党分子。唉!”   我听着四哥的话,心缓缓地往下沉着。如果国家强大团结,列强的铁骑有机会染指吗?各地军阀混战,本就给了小日本可乘之机。东三省丢了,国民政府压根儿就没当回事,一味地镇压国内。到日军骑到脖子上拉屎了,才组织起来抗战,这一切的一切,本就是当年咱一干学子所不忿的。   想到这些,我也重重叹了口气,说:“确实,日本人为这战争做了很多准备,一衣带水,要掌握咱的方言并不是太难。”   四哥的表情有些伤感:“雷子,总之你也帮四哥留心吧!我和哑巴总站在大伙的前面,就算有谁做小动作,我也看不到。你有啥发现就偷偷提醒我一下。”   我点点头,说:“成!”   说完便都沉默了起来,往前默默地走着。冷不丁地,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浮现:“四哥,咱战俘营关的战俘都是青壮年,好像死老头这种年纪的老头倒真不多呢。”   四哥自然是听懂了我这话的意思,扭头过来说:“你的意思是……嗯!你还别说,我怎么一直没往这块想呢?咱这战俘营的战俘每隔段时间就被拉出去一批,到底是被鬼子用去干吗咱不知道。但还好像真没几个他这种年纪的,而且,也就只有他不是正规部队的,说自己的过去时吹得自己像个侠盗一样,看那身手也不可能是能飞檐走壁杀汉奸的人物啊。”   听四哥这么分析,我却打从心里为自己的怀疑内疚。死老头在号房里就和我关系好,和别人聊天,大家都对他冷嘲热讽,所以他总觉得只有我跟他亲,有好处总惦记着我。而我第一个怀疑的,却是他,我似乎太过……   我不敢往下想,我不可能因为某人对我的好而不怀疑他,毕竟对方真是日本人的话,那他给我的好都是假象罢了。想到这儿,我阴沉地说道:“四哥,等会儿回去,我们拿些事试试他。”   四哥点点头,说:“行!到时候你看着办就是。”   说到这儿,前面的峭壁已经很近了,天边也微微亮了点儿。哑巴和海波哥在前面扭头,海波哥喊道:“你俩快点儿啊!跟上!”   我和四哥应了声,互相看了一眼,朝前追去。   很快,我们又找到了那山洞。在洞门口四哥拿出个油纸包来,海波哥冲我们几个人看了看,然后哈哈笑着说:“我看还只有我嘴巴大点儿,来!给我放嘴里,到时候都吃我口水吧。”   我和四哥、哑巴都笑了,给海波哥七手八脚地塞了进去,海波哥的嘴唇勉强合上,鼻子里“嗯嗯”地哼了两声,似乎是想告诉我们没问题。然后我们又进了山洞,这次是海波哥先潜了下去。我拿着海波哥那杆枪,和四哥、哑巴故意游在后面,心里其实都是怕海波哥又给卡住啥的。   我们很顺利地穿过那溶洞,浮出了水面。可让我们都变了脸色的是——洞里空无一人,那火堆的火还在,包括火堆上面,一条不小的鱼都已经烤成了焦炭。可振振和吴球、死老头却都不见了,那杆留下来的枪也没了踪影。   我们忙爬上岸,都变了脸色,四处看有没有他们留下的痕迹。四哥一边巡视一边说道:“不对啊!如果是被小鬼子盯上逮走了,振振他们还有杆枪,不至于这么窝囊吧!总应该有点儿搏斗的血迹留下来啊!可这到处都整整齐齐的,难道是他们自己走了?”   海波哥也在四处边看边说:“就是啊,你说振振和吴球两个愣头愣脑的,死老头总是个明白人,不会由着他俩自己出去的。难道是出去找我们了?”   我没有说话,弯腰在石头地上细心地寻找着。哑巴也探着头四处看着,冷不丁地,哑巴重重地拍手,示意我们过去。我和四哥、海波跑了过去,只见哑巴指着地上两个湿漉漉的脚印,表情严肃地看着我们。只见那是个很小的脚印,似乎水都有点儿干了,依稀能分辨出有着五个脚趾的痕迹。   海波哥愣了下,说:“难道是那些鬼娃娃进来了?”   哑巴点点头,并指了指头顶,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上看去,只见那上方几条粗壮的藤从我们头顶的山洞蔓延过来。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应该是那些能上树下地的玩意儿,从那洞外爬了进来。”   “可振振手里有枪啊?他总不会犯怂,一枪都不打就跟着吴球他们跑了啊?”海波哥摇着头,“就算是跑了,也只可能出这山洞啊?他们不会傻到不知道在外面等我们吧?”   四哥皱着眉,一直没吭声。大伙大眼瞪小眼地站了一会儿,四哥才开口:“看看这洞里还有没有其他出口,就算是真被那鬼娃娃吞了,总该有尸体吧!他们仨应该只是跑了,没有丢命。”   我们都点点头,在山洞周围仔细地寻找,尤其留意被水草和藤遮住的地方。   第十六章 邵德:看不见的世界   我和小五再坐到杨建铺的那干草堆上时,头顶的天空已经暗了下来。杨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盏煤油灯来,说:“这个可是我这儿最稀罕的东西,别的物件我还能弄出来,这灯里的油可是花了我不少心思才带出来的。”   小五笑道:“你有这么多瓶瓶罐罐,带点儿煤油出来很困难吗?少在这给咱扯淡。”   杨建很不服气:“问题是这用的不是煤油啊,里面烧的是汽油,你以为小鬼子有那么一整桶的汽油给我?一个人能扛得动吗?”   我和小五没有理他,都靠在箱子上。小五打开他那公文包,在里面翻起他那沓文件来。杨建好奇地凑了过来,盘腿坐在小五身边,说:“这都是些啥?”然后看到里面都是用日语写的,便骂道:“好好的弄啥小鬼子的字带着干吗?你们看得明白?”   说到这儿,杨建似乎看清了那一张张逃犯卷宗上的相片:“咦,这不是关在远山的王富气吗?战俘都叫他死老头,这老鬼在远山可给关了有些年月了,我1935年调到远山的时候他就在,一直都没给鬼子接走。不会现在还关在那鬼地方吧?”   小五忙抬起头来:“你是说这死老头1935年就在战俘营?现在1941年了,这老鬼还关在远山里,岂不是已经过了六年了?”   杨建点点头。“对!应该说是起码关了六年,可能还不止!对!还有个关得更久的,好像是当年辽宁警务处长黄显声下面的沈阳警察。九·一八后就给抓了,一直关在远山里,也是出了名的烂屁股。叫什么来着?陈什么?”杨建抓了抓脑袋,“陈海浪!对,叫陈海浪。”   我伸手从小五手里拿过那沓战俘档案,一边翻一边对着杨建问道:“是叫陈海波吧?”   杨建露出思考状,半晌点头,说:“好像是哦,也是一直没给送走的烂屁股。”   我拿出陈海波的资料递给杨建:“你看看是不是他?”   杨建盯着相片看了一会儿,然后不是很肯定地说:“好像是吧!咱哪里有这么多工夫把每个人都记着,战俘营里进进出出那么多人。”   小五坐在旁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问道:“你在远山也干了好几年,难道就不知道这些战俘都是养着干吗用的吗?”   这问题逼得杨建又抠着他那一头长发,露出个挺不好意思的表情出来:“小五哥,我像那么多事的人吗?那些年月寻思着就是混口饭吃,小鬼子一天到晚整些啥,我没去多管过。”   小五听着也笑笑,说:“我看你也确实就是个没啥心肺的,问你还不如不问。”   我坐旁边听着,继续翻着那几张档案,突然想起些什么,我快速地找出戴宗民的那一张档案,递到杨建眼皮底下,说:“这人你以前见过没?有印象没?”   杨建一眼就认出了:“这不是郑大兵那孙子吗?奶奶的,以前我还看在他是我吉林老乡的份上,挺关照他的。奶奶的,老子搞到现在这德行,就是被这孙子害的。嘿!你们怎么带着他的资料啊?难道他后来又被鬼子从远山里抓了回去?”   我心里一顿,扭头看小五,小五冲我点点头。我便又追问杨建一句:“你确定这是郑大兵不会错?”   杨建狠狠地盯着那相片看了几眼,自言自语一般地嘀咕道:“应该没错啊!只是这相片里白净一点儿,没有那满脸的胡子。以前每次理发,咱都给他们把头上的毛弄个精光,只有他闹着要留胡子,所以没给他剃干净。你还别说,这孙子没胡子还长得人模人样哦!”   我还是不敢相信这结果,再次确认道:“你不会看错吧?”   杨建便迷糊了:“你就给我一张这么小的全身照,你要我怎么确认啊?逮真人在我面前,我才可以确认。”说完杨建又看了看手里的相片:“应该是他,不会错。”   我点点头,其实我对自己的记忆力还算有自信的,之前看过郑大兵的照片,到进林子后在小五手里又看了这哑巴的相片时,我就觉得这两人是同一个人,只是没对照,不敢肯定。于是,我扭头对小五说:“郑大兵的相片我以前也看过,确实和这戴宗民长得很像,我觉得应该不是巧合吧。”   小五从杨建手里把戴宗民的资料接了过去,认真地看着。半晌,小五抬起头来对我说:“我觉得很有可能,你看这上面写着他是个哑巴,说明他一直是在故意不引人注意。只是这上面记载着他是1937年进的战俘营,那时候郑大兵不是还在远山里面关着吗?”   杨建便笑了,说:“这卷宗很多都是金爷写的,金爷那人你们知道不?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战俘营做翻译,他二两白酒下肚,给你画成个女的也说不定。”   小五点点头,眉头又锁了起来,似乎在想着什么。我却又在那几张卷宗里翻,找出了文易雷的资料来,递给杨建,问道:“这个人你有印象没?”   杨建看了看,摇摇头,说:“这个我就没看见过,应该是我出了远山战俘营才送进去的吧。”   我“嗯”了一声,然后我问出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愚蠢的话:“你觉得我和郑大兵带着跑掉的曹正长得像吗?”   杨建立马就笑了:“那曹正长得像个娘们儿一样,你俩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有啥像来。怎么了?邵兄弟,你和曹正那孙子是亲戚不成?”   我也微微笑笑,再问道:“那这曹正和文易雷两个像不像?”   杨建又看看文易雷的相片,说:“完全不像。怎么了?你在找失散多年的兄弟不成?”   我从他手里接过文易雷的卷宗,咧着嘴笑着,没有回答他的玩笑话,毕竟言多必失。尽管我知道的秘密也并不多,面前的杨建不能肯定啥都能和他交代,也不能肯定是否能够完全信任他。   小五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小五拍拍我的肩膀,说:“邵德,你是要好好记着这文易雷的长相,可能你和他真有啥联系也说不定。”   我疑惑地扭头看他,只见他嘴角又微微地往上扬着,好像半开玩笑半当真似的。我冲他瞪眼,说:“得!小五哥,你少在这儿说半句留半句的,有屁就放!”   小五没有理我,对杨建说道:“你看啊,就是这八个王八蛋,又从战俘营跑了出来,害我和邵长官和你一样的结果。如果这哑巴真的就是那郑大兵,那这孙子还真有能耐。”   杨建露出很骄傲的表情:“那是当然,咱那地儿走出来的哪一个不是好样的?郑大兵虽然害了老子,但老子还是觉得他是条汉子,是个好样的。”   小五说:“行!你和郑大兵都是好样的,一个顶我和邵德俩。”说完小五望了望外面,说:“睡会儿吧!等半夜了咱跟着杨建进去见识见识小鬼子在地底下藏的宝贝去。”   我也躺了下去,说:“睡会儿吧,睡会儿吧!累死了。”   杨建却没躺下,说:“你们睡吧!我今儿个逮到了俩大活人,兴奋得不行,我给你们站站岗放放哨。”   我听杨建这么说,便又有点儿多心了。身边的小五却一副没啥事的表情,说:“行,到时候杨兄弟你觉得差不多了,叫醒我们就是了。”   说完小五眼一闭,很快就打起呼噜来。我见一向比较缜密的小五都没防备杨建,也觉得自己是有点儿多心,有点儿草木皆兵。我用之前的破衣服枕着头,也很快睡着了。   感觉好像也没睡多久,杨建就在踹我们:“起来了,起来了!哥带你们去劫个财。”   我一个骨碌爬了起来,见小五已经站在我身边,正在整理自个儿的那身日本军装。杨建说:“还整个毛啊?就穿个短裤背个枪过去就是了。”   小五哈哈地笑,说:“行!听你的。”说完小五脱得只剩个短裤,把那挺机枪背到后背上,手里又抓着从公文包里摸出的那小黑盒子。   我脱了上衣,到解皮带时,手接触到那个黑色的皮套,便犹豫着要不要摘下来。小五在我后面说:“邵德你不喜欢脱裤子游泳也无所谓,正好可以带着你的宝贝黑匣子。”   杨建便探头过来,说:“啥黑匣子啊?给我看看呗!”   我觉得也好像没必要隐瞒,便把那黑色的长方体摸了出来。杨建自然是莫名其妙,扔回给我,说:“就这玩意儿还宝贝,我还以为是块灵位呢!”   三人都笑了,于是,我腰上挎着手枪和那黑皮套,背上还背了一把长枪,穿着长裤,跟着光溜溜的他们两位下了水。杨建说:“你们可要跟紧我一点儿。”说完潜下了水。小五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记着这地,这是第二个能通到小日本那鬼地方的通道。”然后也不管我有没有弄明白他这话的意思,就下了水。   我愣了一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往下潜去。   水里很黑,看前面的两位只能是模模糊糊的黑影。所幸杨建熟悉这条水路,在前面游得很快,凭借着身边水波的晃动,也能依稀分辨出他们游去的方向。   按照我所臆想的,本以为在水潭底下也会有个盖子,实际上是直接朝着旁边的山壁下方过去的。原来这山壁并没有到底,而是悬空的,从下面一个宽松的缝隙,我们钻了过去,然后又朝前面游了有十几米,便是一个往下的洞。杨建毫不犹豫地往那洞里钻了进去,我在后面看着,迟疑了一下,寻思着这一进去不知道又是多远,会不会憋死在这水里。可看见前面的小五也毫不犹豫地下去了,便没想那么多,跟着过去了。   朝下的那洞很深,我们都是用手脚撑着左右两边往下移动。下去了有七八米,前面的杨建似乎又开始蹬腿了,我能够感觉水纹在我面前晃过。小五也加快了速度,往下移去。最后,我们出了那往下延伸的洞,跟着杨建往水面浮去。   浮出水面看到的是一个和之前我和小五潜进去过的一模一样的小房子,包括形状大小都差不多。我留意看那上面的灯,也是小日本的物件。杨建灵活地爬到了旁边的水泥台上,扭头说:“你俩也都还可以哦,这么远也都能跟上我,我还害怕你们在水里喊救命呢!”   小五微微笑笑,说:“你在水里喊救命给我看看。”说完小五直接朝着之前我们在另外那个房子里发现的门的方向走去。   杨建快步走了上去,问道:“小五你来过这里?你咋知道这里会有门?”   小五愣了一下,说:“我瞎转转。”   果然,也是同样的位置,那扇依稀可辨的石门摆在了我们面前。杨建蹲下伸出手往里面抠,一边回头对我们说道:“你俩也记着按这里面按钮的次序,是先左再右。”   小五点点头,我却站在他身后愣住了。因为之前我们去过的那扇门是小五按的,按他给我说的是先右后左,难不成小五真的对我隐瞒了按这门的正确次序?门缓缓地往上移动了,杨建带头往里走,我和小五跟上。我想可能两个门按下去的次序本来就不同吧,便不再多想,快步地跟上。   里面也是一条有台阶的走廊,蜿蜒曲折证明了就算两个石室都一模一样,但石室后的世界也不是同一个位置。小五拿出了手里的相机,手垂在下面往左右瞄着,应该是在按着快门,但并没有让杨建察觉。杨建似乎也严肃了很多,一声不吭蹑手蹑脚地在前面带路。   我们往下走了应该有一百多个台阶,一扇和之前见到的一模一样的大门拦在了我们前面。同样地,那铁门上方也有个通风口,这里的走廊没有之前我们去过的走廊宽敞,杨建伸开双手左右撑着,往上一跳,双腿也左右撑到了两边的墙壁,往上移了过去。最后到他可以看到那通风口后,便把头凑了过去,往里面仔细地看了进去。   我和小五在地上互相看了一眼,可以肯定的是里面不可能是我和小五之前看到的恐怖画面,因为杨建始终只是说这里面是个储藏物资的仓库。半晌,杨建头朝下低声说道:“还算你俩运气好,今儿个里面又空荡荡的没人,正好带你们进去参观下。”   说完,他双腿撑着左右墙壁,腾出手来把背后枪上的刺刀卸了下来,然后在那铁门上方不知道撬着哪里。我扭头看小五,只见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杨建,好像生怕落下杨建的任何一个动作。   铁门被杨建那么折腾得开了一条缝,然后杨建从上面跳了下来,把手伸进那缝里,朝着边上使劲儿地拉着。铁门缓缓地往左右移动,已经开到够一个人侧身进去了,杨建停下手来,说:“成了,进去后声小点儿,别给老子添乱。”   说完杨建先进了那铁门。我和小五迟疑了一下,把背后的枪移到了胸前,跟着杨建往里走去。   里面是一个和我们之前看到关着活人的那地方同样大小的一个仓库,停几架飞机都不成问题。不同的是这房子整齐地摆放着之前在杨建那里看到的那种绿色的箱子,箱子都打着封条,而且看那封条应该不是纸的,是洋人包糖果的叫塑料的玩意儿。应该都是密封的,这也是为啥我们在杨建那里看到的箱子里找不到水迹的原因。   杨建警觉地在一排箱子后面猫着,探出头四处看。我和小五自然是站他背后,大气都不敢出。我借着周围微弱的光线往我们靠着的箱子上看,只见封条上用日语标注着“军装-冬”的字样。我再往上看,只见这冬装摆放到了头顶五六米的高度,左右也有个快十米的距离。假设一个箱子里压着二十套军装,那这一堆下来,起码有快一百个箱子,也就是说有近两千套的衣裤,能够装备一个完整的鬼子中队一人两套的配置。   小五应该和我一样在盘算着这些物资的数目,眉头皱得紧紧的。前面的杨建扭头说:“基本上安全,但你们还是要小心点儿,这仓库外面就有鬼子看着。”说完步伐扭捏地往前走去。   我看着杨建那好像怀孕娘们儿走路的贼样,心里觉得很好笑。小五应该也和我一样,跟着杨建背后,模仿着杨建那鸟样,往前走去,还回头对我咧嘴一笑。   到了这箱子整齐摆放的通道,我们才发现这仓库比我们想象的堆放的物资要多了很多。就好像刚才我们看到的印着“军装-冬”的箱子,除了刚刚我们靠着的那一堆,这里直接就是一整排,整整齐齐地过去,应该有个十几堆。面前的杨建好像个带路的汉奸,贼眉鼠眼地给我们挨个儿介绍:“这里是堆冬装的,那里是放夏装的。过了这两排就是靴子和皮鞋,前面那些是武器。角落里那一小堆就是蜡烛。”   杨建如数家珍般地给我们讲解着,还不时地掀开身边的没有被封住的箱子往里看。这家伙不认识日文,之所以对物资的摆放这么熟悉,应该是弄开了很多箱子,亲眼看到的。   我们跟在杨建背后在整个仓库里转了个完整的来回,小五的手也没停过,偷偷地趁着杨建没注意的时候拍了很多照片。一个圈转完,又回到了那铁门前,杨建冲我们一摆手:“怎么样?小鬼子确实是富裕吧,藏这么多东西在这地下埋着。老子是不知道怎么用手榴弹做炸药,要不哪天逼急了,把这里给他全部炸了才过瘾。不过炸了老子也等着饿死就是了,要知道这狗屁林子里很奇怪,有时候就看见大把活物,有时候又一个都没有。眼睁已经把那些活蹦乱跳的畜生弄死了,却又那么凭空消失了,就没机会轮到我吃到肚子里。”   小五没有搭话,还在若有所思地左右看着。我便连忙问杨建:“你说你看到的活物死了也是消失了吗?”   杨建点点头,说:“对啊!和你们瞅见的那些鬼子兵的尸体消失一个样啊!”   我扭头去望小五,小五好像没听见我和杨建的对话,还是自顾自地四处看着。杨建便拍小五的肩膀:“走吧!小五兄弟,以后你自个儿熟路了,喜欢来这儿,搬运的工作我全部交给你就是了,你自个儿没事就过来看看。”   小五转过身来,说:“走吧!回去了咱再合计合计。”   说完我们跟着杨建往铁门外走,走到了铁门那儿,杨建又使劲儿地推那扇门,在要将门给合上的时候,小五突然指着我腰上那黑皮套说道:“邵德,那黑匣子里好像在闪啥光?”   我正帮杨建把笨重的铁门刚给合拢,一听小五这话,我忙打开那皮套,从里面把黑匣子拿了出来。只见那一排数字“378978”的位置,从黑匣子里面隐隐约约地发出一丝红色的闪光,还很有节奏地一亮一灭。小五从我手里把黑匣子接了过去,仔细地看着,说:“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装置不成?”   杨建站在旁边像个多事的老农一样旁观着,看了半天,也都没看出个端倪,便说道:“走吧!先出了这地方再研究吧!也不看看现在还在谁的地盘上。”   我和小五点点头,我重新把黑匣子放进了腰上的皮套里。小五手里的相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用东西包住了,抓在手里面。我们快步往上走去,回到了那个有水的小屋子里。杨建用手抠进了石门下的机关,把门放了下来,然后便要下水。小五却没动,问杨建:“杨兄弟,你昨天白天出去林子里瞎逛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活物?”   杨建摇头,说:“有啊!这几天瞅见的到处都是活的东西。每次都这样,过段时间它们就好像集体消失了,再过段时间又集体蹦出来了,很奇怪的。”   小五点点头,没再追问,跟着杨建往水里潜了进去。   我们很顺利地回到了杨建住的山洞。上岸后小五便要我再拿出黑匣子给他看看,可奇怪的是再次拿出来那黑匣子没闪红光了,变得和之前一样,就四四方方的一个长方体,非常的普通。   杨建便说:“有啥好研究的?不就个破盒子吗?实在想知道里面有什么,我拿东西帮你们砸开看看就是了。”   小五摇摇头,说:“先好好保存着吧,弄不好以后还有大用途也说不定。”   我点点头,盘腿在干草堆上坐下。小五又冲杨建问道:“我们昨天好像看到这洞里也有些虫子啥的,现在给我找找,看还能不能找到?”   杨建好奇地望了小五一眼,又奔那堆箱子里去翻了起来,半晌后搬出一箱子白纸来,拿出一沓胡乱地看。   我问道:“你这又是在看啥?”   杨建说:“老子这些白纸里面生虫,我在找那些虫子还在不在。”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冲着我和小五摇头,说:“没了,活物又不见了。”   小五一张脸就拉长了,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果然交界的地方就是这些水源。”   我好奇地问道:“什么意思,啥交界的地方?”   小五的脸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表情,说:“没啥!休息一会儿咱再一起分析一下,让我脑子里先理一理。”说完小五冲杨建骂道:“你个孙子一个人躲在这洞里还搬一箱白纸过来干吗?”   杨建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我当时寻思着有白纸,会不会就有笔墨,想弄一套齐整了练练书法。谁知道没笔墨,这些纸我都拿着生火和擦屁股用。”   我和小五都笑了,我看小五又摆着一副显得没啥心机的样子,便故意追问之前的问话:“小五,你说的交界是啥意思?”   小五看了我一眼,眼里并没有露出那种示意我不要追问的眼神,他微微笑着,说:“这林子里有一个古怪现象你们发现没有?”   我和杨建异口同声地问道:“啥古怪?”   小五正色下来,说:“活物和死物似乎在这林子里不能同时出现。”   杨建笑道:“那倒也不是,起码看不见活物的时候,我们自己都还是活蹦乱跳的啊?难不成我们自己都是死的?”   小五点点头,说:“我们自己是存在着的,这点毋庸置疑,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存在着是因为我们的意识是存在着的,而我们所看到的可能就只是我们自己意识里的东西。”见我和杨建都傻眼了,小五又补充道:“打个比方说吧。杨建你现在看不到活物,但你自己以及我和邵德两个人,却是你之前能看到活物时已经看到了的,在你意识里已经存在的。所以你现在也一样能看到我俩,懂了吗?”   杨建还是摇头,说:“那照你这么说,我昨天回到这洞里,就应该看不到你和邵德啊?为啥能看到你俩,你俩也能看到我呢?”   小五又笑了,说:“我自己也只是分析,拿出来和大伙研究研究。可能昨天白天那一会儿,我和邵德正好是存在于和你一样的一个世界里吧?呵呵,只是我自己瞎猜的罢了。”   我也紧紧地皱着眉头,打断了小五的话:“你的意思是昨天我们俩也有可能是看不到杨建的,就算是都在这一个山洞里,他也是隐身的?”   小五无奈地摇摇头:“我也说了只是我瞎猜的,要不这林子里这么多怪事,总要有个合理的解释啊?目前看起来,这个解释还马马虎虎说得过去。”   杨建倒抽了一口冷气,说:“你刚才不是还说这水就是交界,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难道你觉得我三年前看着我下面那群兔崽子死了后在水里的半截身子消失,就是因为到了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   小五点点头,说:“大概是这个意思吧!我也说不清楚,不是给你们强调了几次吗?只是我瞎猜瞎分析的,作不了数。你们有啥想法也可以说说啊!”   我重重地靠到了背后的箱子上,小五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可能似乎也太扯了吧?小五还是微微笑着,看着目瞪口呆的我和杨建。我咬咬牙,问道:“小五,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小五收住了笑,说道:“我再打个比方说吧。就好像我们昨天看见杨建,之前在我们的意识里,杨建进到林子后,就没有了踪影。三年过去了,那么杨建是生是死,咱外面的人是不知情的。那么我和你邵德是不是可以理解杨建是死在了远山里呢?如果是这样理解的,那杨建在我们意识里就是死掉了,没有了生命,我们也不可能看到他。可是我们心里还有一个假设,那就是杨建并没有死,只是逃出了远山,在外面的世界好好地活着。于是,杨建便又是活的,最起码在我们的意识里是活着的。”   杨建大声地打断了小五的说教:“够了,你少在这扯这些意识啊什么的?老子一直就是活的!”说完杨建似乎有点儿不耐烦起来:“你俩继续扯吧!老子要先睡会儿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知道你要说些啥?”   说完杨建爬到他用箱子拼成的那个床上,倒头睡下。看得出小五的这些看似不靠谱的话,说得他心里也乱哄哄的。   小五瞟了杨建一眼,扭头对我说:“邵德,说说你的看法吧!这林子里经历的这些破事,总不可能说是叫正常吧?”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总觉得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并不是在我几十年所接受的教育以及了解的常识所能够解释的。我叹了口气,对小五说道:“咱俩也还是睡一会儿吧!你看外面天都亮了,一直都这么劳神劳心的,睡会儿看会不会清醒点儿。”   第十七章 雷子:灰衣人   我们把这洞里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其他的路。我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问四哥:“四哥,你之前不是说这洞像是有人住过吗?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振振他们三个都不见了,不会是这洞里有什么古怪吧?”   四哥站定,看着我,眼神里露出责怪的意味。我脑子里只惦记着振振和吴球、死老头三个人的生死,也不想去理睬他那神神秘秘的一套了,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你就说吧!这里就我们四个在,你还怀疑谁呢?”   海波哥疑惑地看着我,说:“雷子,你啥意思啊?”说完海波哥愣了愣又说:“老四,你有啥事瞒着我们不成?”   四哥摇摇头,望向哑巴。哑巴看了我一眼,然后冲四哥点了下头。四哥那表情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我们进到这洞里就发现墙壁上放着那根蜡烛和火柴,可是怕大伙害怕,我没有跟大伙说。”   海波哥明显有点儿生气:“你怎么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们呢?你看看,现在整得丢了三个人。你早点儿说,咱也好让振振他们几个留个心眼啊!”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海波哥背后响起了,居然是哑巴开口了:“海波,这不是老四的意思,是我要他不说的。”   四哥对着哑巴沉声喊道:“兵哥,你……”   哑巴冲四哥摆摆手,说:“没事,就雷子和海波在,他俩应该没问题。”   海波哥目瞪口呆地盯着哑巴:“你……你……你是谁?”   哑巴对着海波哥微微地笑了笑:“海波,我是哑巴。只是我一直以来没有开口说过话。”   海波哥往后退了一步,盯着我们三个:“雷子、老四!你们也都一直知道哑巴会说话?”   四哥点点头说:“我进到林子后才知道哑巴的身份,雷子和你一样不知情。”说到这儿,四哥冲我和海波哥望了一眼:“只是希望你们不要怪咱,我和哑巴是有苦衷的。”   海波哥明显有些气愤:“有啥苦衷不能和大伙说呢?难道咱兄弟几个和你俩就不是兄弟,就是外人?老四,看来我陈海波是瞎了眼,就差没掏出心来给你们了,到头来你们压根儿就把我海波当傻子!”   哑巴大步走到海波面前,低沉着声音说道:“海波,我们一直瞒着大伙,是我们不对,但我和老四确实有苦衷。”哑巴伸出一只大手,搭上了海波哥的肩膀:“海波,我的真名是郑大兵。”   海波哥当场就变了脸色:“你说啥?你说……你说你是郑大兵?就是三年前……三年前逃走的郑大兵?你不是叫戴宗民吗?”   哑巴一听到“戴宗民”这名字,身子抖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在战俘营叫戴宗民?谁对你说的?”   海波哥又往后退了一步,把哑巴搭在他肩膀的手甩了下来:“是一个伪军看守说给我听的。你到底是谁?郑大兵不是三年前就死了吗?”   我在旁边听得摸不着头脑:“海波哥,你之前就认识哑巴?”   海波哥继续往后退了,站到了我的身边。“我听说过他,三年前也有八个战俘从远山战俘营跑了出来,为首的就叫郑大兵。”说完海波哥指着哑巴,手指还在抖动着,“而现在哑巴说他就是郑大兵,但鬼子和伪军却说郑大兵三年前就已经死在这远山了,那现在你说你就是三年前逃跑的郑大兵,难道是鬼不成?再说……再说就算他三年前没死,又回到了战俘营,难道鬼子和伪军就没人认出他来?”   哑巴依然站得笔直地面对着我们:“海波、雷子,多的解释我也不想说。你俩自个儿琢磨下我哑巴做过啥对不住你们、没屁眼的事儿没?做过,那就把我当个外人就是了;没做过,那我还是你们的兄弟哑巴。”   四哥也插话进来:“海波,我俩确实有苦衷。但对你和雷子我们还是放得下心来的,要不兵哥也不会跟你们开口。”   海波哥冷笑道:“不开口可以啊!不开口一直瞒下去就是了。现在死了个大鸟,死老头和振振、吴球也生死未卜。现在你哑巴和赵老四蹦出来说有苦衷,难道还有啥苦衷比几个兄弟的命还重要?”说着海波哥的双眼湿润了起来:“哥儿几个信我陈海波,信你赵老四,跟着咱俩不要命地逃出来,图个啥?就图个死得不要那么窝囊。都已经把命交给了咱,你赵老四还要瞒着大伙玩小心眼儿。雷子,我们走!跟着海波哥去找振振他们去。这两个兄弟,咱交不起!”   说完海波扭头便往水潭边走,我迟疑着。海波哥扭过头来叫道:“走啊!你还想跟着这两个有苦衷的家伙去做啥大事业吗?走啊!雷子。”   “站住!”哑巴那沙哑的声音低吼道,“海波,你听我再说几句话再走成不?”   海波哥还是背对着他们,但步子却停了下来,肩膀一耸一耸的,看得出他气得不行。哑巴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郑大兵没有把任何一个人不当兄弟看,只是这远山里的事关系到咱整个中国四万万同胞的生命。”   哑巴声音放平和了下来:“海波,你是1931年鬼子打沈阳被俘的。我郑大兵认你是条汉子,刚才说出去偷盐为什么想要带上你,就是想出去了和你说这事。东三省没了,亡国奴做了十年;北平没了,南京没了,中原都是鬼子的了。咱关在这远山里,心里就好受吗?不要以为咱现在离开了战场,中国军人的责任咱肩膀上就没了。海波、雷子,你们还都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军人,就算外面以为你们死了,也是个牺牲了的军人,也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英雄。”   说到这儿,哑巴声音哽咽起来:“这么多年,远山里拉进来一批,又拉出去一批,小鬼子难道是舍不得那几颗子弹,留着咱的命?想吧!鬼子不可能是真把咱当个菩萨供着,你们以为拉走的就还会活在这个世界上吗?甭想!我郑大兵很多事情确实没对你们说,赵老四和我一样,我俩压根儿就没想活着出这远山,咱就只是想弄明白这远山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白天你们看到了,小鬼子窝着的那个村庄,那村庄底下又到底是什么个道道,你们想过没?海波!雷子!你们要走,我和老四不会拦着。但算我郑大兵求你们了,想想死在鬼子枪口下的弟兄们,想想我们那些被小鬼子糟蹋的闺女!趁着咱还有一口气在,搅和了鬼子在这远山里的秘密,也算咱为咱国家做的最后一点贡献吧!”   说完这些,哑巴一扭头,抬起手擦自己的眼角。四哥站在旁边,脸也是铁青的,牙咬得死死的。海波哥缓缓地转身过来,也是泪流满面:“大兵、老四,如果哪天我陈海波发现你们是在骗我,我拼着这条命也要了你们的命!”   说完海波哥走到我身边,搭上我肩膀:“雷子,只要郑大兵和赵老四是在做着正确的事,咱就留下帮忙。否则……”   我也搭上海波哥的肩膀,打断他道:“海波哥,别说了!”   四个人站在山洞里一声不吭,四周也死寂一般。沉默了很久,海波哥突然冲四哥和郑大兵喊道:“行了,接下来怎么办?有主意的是你们两位,赶紧想想吧!”   气氛到此才算好了点儿。郑大兵也转过身来,冲我和海波哥挤了个苦笑出来。四哥说道:“接下来我们还是必须找到振振他们三个。”   我也冷静了下来,心里寻思着话似乎都挑明了,也应该啥话都能说了吧!便抬头对四哥说道:“不会是他们三个中间的那个可能存在着的日本人整出了啥吧?”   “日本人?”海波哥扭头看着我,“你的意思是咱队伍里有日本人?”   四哥点点头,看了哑巴一眼,然后扭头过来,对着海波哥说道:“是有日本人。兵哥三年前逃出去,带着那八个兄弟进到远山这林子里,就是被队伍里的日本人给害了。”   我和海波哥都扭头去看郑大兵,郑大兵将头扭向一边。“是的,当年咱那几个兄弟,都个顶个是好样的,如果不是里面有鬼子的奸细,咱兴许已经整明白了这远山里的秘密。唉!”   海波哥问道:“你们三年前逃进这远山里,发生了什么?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郑大兵还是没看我们,头始终扭到一边,似乎不想我们看到他那因为回忆三年前而流露出来的异样眼神:“海波,还是之前那句老话,我有苦衷,很多事原谅我不能告诉你们。总之,三年前咱那些兄弟在远山里死光了,就是因为该死的鬼子奸细。所以我从那时候才知道,其实每一个监房里,都有一个鬼子的细作。这几年我憋着不吭声,躲在角落里,挨个儿地观察,但真看不出哪些人是奸细。每半年就换一次号房,再加上时不时又进来两三百人,又出去两三百人,真看不出哪些人是潜伏在我们中间的日本人。”   海波哥似乎陷入了思考,半晌,他抬头对着郑大兵说道:“那照你这么说,我陈海波就最像是日本人安排进来的奸细。我在这鬼地方关了快十年了,但一直没有被拉出去。”   四哥说话了:“你自然不是,你是东北讲武堂黄显声将军的嫡系,这点我早就知道了。黄显声现在投共,被扣押了,这点也是我一直不敢争取你的原因。当然,你被俘时黄显声将军还没有被赤化,所以我个人觉得你应该是可靠的。只是上峰有点儿不放心罢了。”   “上峰?你们还有上峰?”我打断了四哥的话。战俘营里我们国军士兵完全是一盘散沙,分成各种地方帮,或者桂系川军之类的。如果说进到了战俘营后还有一定的组织性,必须承认只有共产党的那些兵,私底下还成立了党支部什么的。现在从四哥嘴里说出“上峰”这么个很久没有接触的名词,就着实让人觉得新奇。   四哥点点头说:“是的!我是国民政府安排进入远山战俘营的……”   “老四!”郑大兵打断了四哥的话,“你说得太多了。”   海波哥一听郑大兵这话,明显地就来火了。“你看!又说要我和雷子相信你们,现在又说半截留半截。是个啥计划直接说出来啊!得了!咱还是外人!”说完海波皱着眉,头扭到了一边。   我望向四哥和郑大兵,四哥无奈地对我摇摇头,郑大兵沉声说道:“请理解我们!”   我在他们的眼神中,似乎隐约地看到了一种因为有理想、有信仰而变得像火一样闪烁的东西,心里不由自主地一热。我走到海波身边,拍拍海波哥的背说:“海波哥,到时候四哥和郑大兵会对我们说的。毕竟……毕竟我和你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他们。”   海波哥扭过头来,说:“行吧!雷子,哥信你。”然后海波哥对着郑大兵和四哥说道:“这洞里没人,也没其他的路出去。我看咱现在进林子里去找找他们吧?”   四哥和郑大兵冲我和海波哥感激地点点头。四哥说道:“万一他们只是自己出去转转,或者被那鬼娃娃吓跑了,一会儿应该会回来。咱要不分两拨,我和兵哥出去找他们,你和雷子在这候着。”   海波哥摆手,说:“那绝对不行!”说到这儿,海波哥犹豫了一下。“我也不管你和郑兄弟还有没有把我海波当个虚长你们几岁的大哥来看,但总之现在我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一个弟兄出事。已经丢了仨了,你俩再一出去,是想急死老哥哥我吗?一路上都是老四你在指挥,现在听一次我的安排,咱窝在这等他们仨,等一会儿还不见他们回来,我们再合计。”   四哥眼神一热,说:“行!就听海波哥你的!”   郑大兵迟疑了一下,但似乎也被海波哥这暖和和的话感动了,说:“那我把火再弄大点儿,咱烤烤衣服,就算等会儿还要下水,也别着凉了。”   至此气氛才算缓和过来。我们挨着火坐下,郑大兵看了我和海波哥一眼说:“但答应我一点,等会儿振振他们仨进来,不要说出我的身份。我还是当我的哑巴。”   我和海波哥点点头,海波哥问四哥:“你刚才说黄显声黄长官被国民政府控制了,是怎么回事儿啊?张少帅那事我听其他的战俘说过,说是因为他和共党走得近。黄长官是怎么受牵连的?”   四哥摇摇头,说:“我只是军人,不想太过问政治。国共分分合合那档子事,我辈本也管不着,但黄显声将军应该是投了共党,唉!蒋委员长到底想些啥,咱真的不能理解,国难当头,始终还要分出国共两家来。就说杨虎城将军吧,和黄显声将军一样,就是想好好地打日本,可就是因为和共党走得近,现在全家被关在重庆一个秘密机构里。这辈子看来都没机会出来了。”   海波哥低下头来:“唉!咱这东三省啊……如果张大帅不死,绝不会落到小日本手里。少帅……少帅也是个窝囊废。当时‘九·一八’之前,黄显声长官专程去找过少帅,说鬼子可能有动静。可少帅每天抱着那杆大烟枪,根本就不当回事。”   我来了兴趣:“海波哥,这会儿也没啥事,要不你给咱说说你们沈阳警察当年打鬼子的事听听呗。”   海波哥叹了口气,慢慢地说起他当年在沈阳的故事来。   1930年,东北讲武堂炮科出身、已经担任旅长的黄显声,却被任命为辽宁省警务处处长,变成了警察。当时东北军上下已充分感到东三省和日方冲突的危险,但是又缺乏和日军正面对抗的勇气。一旦发生危机,希望避免正规军之间的冲突。这时,作为非正规军的警察力量就可能成为两军之间的缓冲。委任黄显声担任这个职务,是因为张学良希望他的精明干练可以在中日发生冲突时最大限度地控制一线局面。其实张大帅没有被小鬼子炸死时对张学良讲过对付日本的办法:召集各县的警察局长开个会,动员人力,一夜之间就把南满铁路的铁轨都埋到了地底下。然后二十万东北军主动攻打驻在大连的一万五千日本兵。“咱干吗要怕小日本呢?”张大帅这样说过。   九·一八事变,东北的军人都说整个东三省就只有两个明白人,就是辽宁省长臧式毅和辽宁省警务处长黄显声。九·一八事变前,臧省长曾多次苦苦警告张学良日军即将动手,并派黄显声专门跑到北平去见少帅报告危险,张少帅那时吸毒又加上染了伤寒,在北平协和医院住院,思维和精力都不充足。回复依然是要求镇定!万一打起来不抵抗,等待《九国公约》签字国的调停等等。   臧省长自知无力回天,在九·一八事件发生时悲愤地让东北军参谋长荣臻“赶快出去调兵遣将收复沈阳吧”,自己则以地方官必须死守地方为理由不肯离去,后绝食未死,被日军拉入伪政府,未保晚节。   黄显声却始终有着自己的主张,九·一八事变前的八月底,他已经通过当时的警务督察长熊飞弄到日军情报,知道事变即将发生,黄显声不肯坐以待毙,回沈阳后当即下令将下属五十八个县的警察队扩充成十二个总队,并发放枪支弹药。这批枪支成了之后东北各路义勇军中的主要武器来源之一。   后来的东北抗日义勇军中,原东北的警察人员占了相当高的比例,而且多位著名的义勇军指挥官都是原东北警察出身。而黄显声对沈阳的警察也进行了充分的部署,将两千名警察组织起来,编成一个总队并发枪,自己从九月初即昼夜不离办公室,随时准备应变。所以九·一八事变刚刚发生,他率领的警察总队已经离开机关,投入抗击之中。   海波哥当时是沈阳市区的一个警察小队长,也是因为黄显声提前一个多月的正确估计。所以九·一八事变发生的第一时间,小鬼子川田中队袭击北营的同时,海波哥就带着下面的几十个弟兄冲到了沈阳城门口,整装待发地恭候着小鬼子对沈阳的袭击。   前线的战事不时地反馈过来,北大营一万多人的东北军,却被只有五百人的鬼子打得撤退了。警察部队的东北汉子们着急地骂起娘来,海波哥的一个部下骂道:“难道又是少帅的命令,不准大伙抵抗?难道少帅真要把咱东三省送给小日本?”   与此同时,南营传来噩耗,鬼子的第二师步兵第二旅第二十九团也顺利地击退了南营守军。面对黑压压地拥向沈阳城门的日军,沈阳警察们咬着牙,对小鬼子扣动了扳机。无奈的是毕竟不是正规军队,很快城门就被日军攻破。沈阳警察在黄显声的带领下,和小鬼子进行了激烈的巷战。海波哥和他那群老兄弟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沈阳丢了,从此都要做亡国奴了。宁愿死,也不能把老祖宗的黑土地让给日本人。   和沈阳警察们一起顽强抵抗的还有沈阳讲武堂的学生兵。那些孩子,嘴上的绒毛都没长齐,很多人连枪都没有,就抱着一把大刀,神色肃穆地站在海波哥他们这群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警察身边。而在这国家危难时刻,平日里如混世魔王一般的沈阳警察们,也都没有一个犯怂,始终肩并肩地守着沈阳城。尽管狼狈不堪且战且退,但就正如海波哥一个手下说的那样:“咱沈阳的百姓放纵了我们这么多年,现在总也轮到我们回报沈阳百姓的时候了。”   一个个地倒下,一次次地后退。到9月19日凌晨,传来了黄显声处长要求全部警察队和讲武堂学生兵撤退锦州的命令。当时很多老警察和学生兵都哭了,不管以前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都互相抱着“嗷嗷”地大哭。那一晚肩并肩地流着血,可坚持的结果等到的却是要放弃抵抗,撤退的命令。   很多人没有服从命令,选择了留在沈阳城里继续抵抗,而大部分的警察和学生兵都离开了沈阳,这些本来不是军人的士兵,便是东北抗日义勇军的前身,其中就包括邓铁梅、王凤阁、高玉山。选择留下的警察和学生兵,惨烈地用血肉之躯开始了对战日军开进城的坦克。   海波哥是这样说的:“当时我们很多人都没见过坦克,只见那夜色中黑压压的一个大家伙开了过来,弟兄们都举起枪对着那大家伙扣动扳机。甚至那些讲武堂的娃娃,背着刀冲上去,对着那大家伙用大刀砍着……全死了……全部死光了。那坦克一开炮,我身边十几个兄弟,被炸得到处乱飞。我摔到了沙包上,再睁开眼睛时,小鬼子的枪已经对着我的额头。我就是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小鬼子逮住的。”   说完这些,海波哥重重地低下头去,神色黯淡。我和四哥、郑大兵心里也都一股股地泛着酸楚。东三省沦陷,拉开了日军侵略中华的帷幕,也拉开了一干中华儿郎浴血抵抗的英雄诗篇。东北沦陷十年了,义勇军就在丛林里耗了十年。人一辈子又能有几个十年呢?   我们沉默地围着火堆,等待着离奇失踪的弟兄,但我们的思想却已飞到了被战火焚烧的中华大地。   郑大兵沙哑的嗓音打断了我们的思绪:“海波,你的意思是你在1931年9月就被俘送到了远山战俘营吗?”   海波哥点点头,说:“先是在沈阳日军宪兵队关了一个月,然后就送到了这里。当时第一批送过来的战俘只有一百来个,都是东北军的弟兄。那时候我们私底下还聊,说小日本居然还遵守《日内瓦公约》,还算把我们当人对待。后来几年陆陆续续关进来的弟兄说起,被俘的中国士兵一般都是被集中屠杀,或者送去挂着战俘营的工地折磨死。我才知道,小日本就只有远山这一个战俘营是按照公约来执行的。”   郑大兵又问道:“那你们第一批关进来的弟兄们现在在远山战俘营的还多吗?”   海波哥摇摇头:“很少了,小鬼子到1933年年初开始从远山战俘营往外拉人,也挺奇怪的,完全没有规律,有时候关进来才一两个月的就带走了,但大部分都和我们四号房的一样,都有个三五年。像我这种关了十年都没带走的,也还有十几个吧。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郑大兵点点头,没再吱声。四哥却冷不丁地问道:“海波哥,你是沈阳人吧?”   海波哥点头,说:“是啊!全家老小都在沈阳城。怎么了?老四,你突然问我这话什么意思?”   四哥微微笑笑,说:“没啥!我只是问问罢了。”   海波哥叹口气:“唉!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听说小孩子现在都上日语学堂了,我都害怕我那两个孩子跟了鬼子姓,忘记自己是中国人了。”   四哥小声地说道:“只要你没忘记就可以了。”   我听得很清楚,海波哥似乎没听到,郑大兵也应该听见了,快速地开口了,似乎是想故意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我看也等了这么久了,咱还是出去找找吧?”   我们几个都点点头,站了起来。海波哥问道:“万一他们三个又回来了怎么办?找不到我们他们可又开始急了。”   四哥迟疑了一下:“那要不要留人下来。”   郑大兵摇摇头:“一起吧!海波哥说得很对,就剩下咱四个人了,再走散几个,那就真麻烦了。”   我和四哥、海波哥都点了点头。我找了个白色的石头,在水潭边的地上歪歪斜斜地写上“我们出去找你们了!见字留下”。   海波哥站在郑大兵身边,却突然冲着四哥和郑大兵问道:“刚才忘了问你们俩了,你们真的只是在洞里看到了蜡烛和火柴,没有其他东西吗?”   四哥点点头,说:“就只有蜡烛和火柴。”   海波哥“嗯”了一声,说:“可别到这关头了,你们还瞒着我们啥啊?”   四哥脸色变了变,郑大兵上前拍拍海波哥的肩膀,说:“这洞里的事确实没瞒你们了。”   海波哥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我主动打断了他:“海波哥,他们不想说的就别再问了,先出去找找振振他们三个吧!”   海波哥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四哥可能也是故意想要让这有点儿尴尬的场景早早结束吧,自个儿先下了水,说:“赶紧出去吧,看他们仨在外面有没有啥痕迹留下。”   我和海波哥、郑大兵便都下了水,朝洞外游去。   出了洞,外面又是个艳阳的日头照着。九月的清晨虽有点儿凉,但那阳光晒到我们湿漉漉的衣裤上,有种舒服的感觉。我们跨过那条小溪,海波哥便问道:“咱去哪里找呢?这洞口到处是水,还真看不出有脚印。”   四个人还真没方向了,互相看着,最后我和海波哥都望着四哥,等着四哥下命令。四哥有主见,并且也是见过大世面、上过大战场的。谁知道四哥却没有说话,他反倒扭头看着郑大兵。   郑大兵没有注意到我们仨都看着他,抬头往远处眺望。我们顺着他眼光望出去,林子还是如之前一样,但感觉好像多了点儿生机,仔细看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来。   我最先反应过来:“嘿!好像这片林子有活物啦,那林子上方飞的,不是鸟吗?”   四哥和海波也看到了,都很激动,海波哥说:“就是啊!奶奶的,在这林子里逛几天,感觉很是瘆人,看到的也都是死家伙。今儿个算天开眼了,总算看到了活物。”   四哥扭头对着郑大兵问:“兵哥,这是怎么回事啊?难不成现在这块林子和我们之前走过的林子不一样吗?”   郑大兵眉头皱得紧紧的,扭过头来:“你们问我我问谁呢?三年前我们进这林子就没熬过两天,那两天也一直是暴雨。只看得到活的,除非人死了就……”说到这儿,郑大兵硬生生地把到了嗓子眼儿的话生吞了下去,连忙扭过了头去。   海波哥追问道:“人死了就怎么着了?说来听听呗!”   郑大兵没有回头,又四处往远里望去:“人死了就死了啊!埋了啊!还能怎样?难道还会跑了不成?”   海波哥扭头看了我一眼,露出个对郑大兵很不满的表情。我装作没注意,学着郑大兵往远处望去,希望捕捉到什么。   突然,四哥指着我们身边的山崖顶端喊道:“快看,那是不是个人影?”   我和郑大兵、海波哥都忙抬头往那山崖顶望去。只见崖顶大概一两百米高处,一个灰色模样的人影在迅速地移动,并且是一直挨着悬崖边跑着。动作不慢,但也没有像鬼娃娃那么恐怖的速度。灰色人影在那崖顶一溜烟地朝前跑着,郑大兵低声说道:“过去看看!”   说完他第一个朝着那人影过去的方向跑去。我和四哥、海波哥也在后面追上,但实际上我们就算能跟得上崖顶那灰色人影的步子,可对方在一两百米的高处,我们在崖底,也无法到达那人影奔向的目标。只是在目前完全不知道下一步需要怎么办的当口,发现一个这样的人影,似乎总能挖掘出点儿什么吧。   我们一边跑,一边抬头望着那人影。首先可以肯定的,看那人的身高体形应该是个成年人。当然,也实在是隔得太远,男女分辨不出来,只能从那跑步的姿势看,男人的可能性比较大。我暗自分析得出的结果是:上面那人绝不是小鬼子。因为他那衣裳模模糊糊的应该是灰色,而不是鬼子兵的土黄。最重要的一点,从林子里目前的状况看,躲在暗处的鬼子人数应该不少,是鬼子的话那就不需要像这般慌慌张张地跑动。   跟了有四五里地,上面那人停了下来,背对着我们。我们四个往后稍微退了点儿,望上去感觉崖顶那人似乎前面没路了,正站在悬崖边在想着什么。海波哥低声问道:“咱要不要冲他喊一声!”   四哥摇摇头,说:“先看看再说吧!”   我扭头看郑大兵,寻思着这神秘的大个儿接下来会怎么办。只见郑大兵脸色不是很好看,咬牙切齿一般地盯着上面那背影,握枪的那个手微微抬着,似乎随时就要举起来,对着上面那人影开枪。我忙冲郑大兵说道:“哑巴……哦,兵哥!你怎么了?”   说到这儿,上面那人影大吼一声。我忙抬起头,只见那灰色人影吼完,然后对着前面跳了下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海波哥说道:“这孙子不会是跳到悬崖下面去了吧?”   郑大兵的脸色还是很难看,四哥也注意到了,关切地问道:“兵哥,你怎么了?”   郑大兵低下头来,眼珠子鼓得很大,瞳孔似乎也在微微放大,话却说得断断续续起来:“不可能……三年前……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四哥连忙走上去,搂住了郑大兵的肩膀,说:“兵哥!怎么了?那人你见过?”   郑大兵推开四哥的手。“没啥!没啥!”说完郑大兵往前面看了看,说,“我们继续朝前面去吧。上面那人似乎是有目标的,咱也赶到前面去看看是啥好东西让那家伙发了疯一般地跑。”   我迟疑了一下,说:“那我们不找振振他们三个了?”   奇怪的是,一直最关心手下弟兄的海波哥也在我耳边说道:“兵哥说得很对,咱还是先过去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再说……”海波哥拍拍我肩膀:“弄不好振振他们也在前面看热闹呢。”   四哥却又往郑大兵身边挨了过去,沉声说道:“兵哥!那上面的人影你认识?”   郑大兵没有回头,没有理睬我们大踏步地往前走去,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也不肯定……只是感觉有点儿像!”   很快,郑大兵回过头来,表情恢复得正常了一点儿,看四哥的眼神隐约透着点儿对刚才失态的歉意:“感觉……感觉有点儿像三年前我带出来的一个弟兄。”顿了顿,郑大兵继续道:“只是,那孙子三年前已经死在我面前!如果他没死的话,我也会亲手弄死他。”说完这些,郑大兵眼神中闪过一道精光,往前面大踏步地迈开了步子。   我们急忙跟上,我不知道海波哥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却为哥儿几个现在这么冒失地往前冲而着急。毕竟,郑大兵和四哥有太多东西隐瞒着,而现在郑大兵因为愤怒或其他什么情绪而带我们走上的这条路,让我完全没有了信心。   四哥也没吭声了,跟着郑大兵朝前走去。海波哥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也急匆匆地跟着他俩往前走,似乎振振他们三个人的生死现在不是他最关心的事了。我一个人跟在最后,心里忐忑不安。甚至于有一种预感,好像我们前面的遭遇,会让我和我的弟兄们有一场生与死的诀别。   我们几个沉默地挨着悬崖走了一两个小时。很奇怪的是这一路上,郑大兵没有和之前一样,在身边的石头上留下记号。我暗地里想可能是因为这么一路走,反正是挨着山崖,并且脚下有条挨着山崖流淌的小溪,也能够引导我们走回之前的山洞吧!当然,我还有另一种猜测,那就是因为看到那崖顶的人影,似乎激起了郑大兵内心深处的愤怒,让他乱了方寸,没有和之前一样缜密的心思了。   空气越来越潮湿。之前大伙对于这林子深处有瀑布的假设,在被一步步地证实。因为我们耳边由小到大,“哗哗”的瀑布流水声在越发变大。到最后甚至互相间说话都要扯着嗓子,水扑到脸上都慢慢变成了水滴,往下流。   果然,在又走了半个小时后,我们左边的山崖狠狠地拐了个弯,我们往左边望去,一个从一两百米山崖上轰然流下的瀑布,出现在我们面前。而我们前方的路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水潭,瀑布流下后,又朝着我们正前方汇成一条河流,奔腾而去。我们所一直沿着走来的那条小溪,不过是这巨大的水潭旁的一条小支流。   我们四个人站在那水潭边都愣住了,为眼前这大自然的壮观而倾倒。目瞪口呆地看了一会儿,四哥对郑大兵说道:“兵哥,现在怎么办?”   海波哥却提前插话进来:“绕过去啊!继续绕着山崖走,看会不会有路去崖顶。”   郑大兵没有说话,而是死盯着那巨大的瀑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便冲他们说道:“我看还是回山洞去吧!万一振振他们找不到我们可要急了。”   海波哥再次反常地对我说道:“振振他们三个大活人,不会有啥事的,看兵哥怎么安排吧!”   郑大兵却伸出手指向瀑布深处:“看,那里面是不是有东西?”   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那瀑布比较稀的地方,有一个若隐若现的黑漆漆的凹洞。因为我们站在亮处,对于里面自然看不清楚,但似乎那洞不浅,因为隐隐地,里面有着葱绿的颜色,证明还有植物生长着。   四哥声音听起来有点儿激动:“兵哥,你不会觉得这里就是……就是那入口吧?”   郑大兵扭过头来,看了我和海波哥一眼,迟疑了一下后,对四哥摇头,说:“我不能肯定,但应该不是,因为水潭这边没有日军军方的痕迹。”   海波哥便问道:“你们在说啥?怎么我一点儿都听不懂?”   四哥回答道:“也没啥!就是觉得这里是小鬼子一个秘密机构的大门。”说完四哥往水潭走去,看那架势似乎真要下水。   我几步跨上去,对着四哥喊道:“四哥,你疯了!这你能游得过去?”   四哥回头冲我笑笑:“傻了吧!我们从这侧面游过去试试啊!”   “从这侧面也会被冲走啊!”我伸手拦在四哥面前。   郑大兵没有往水潭走,反而径直往那没有瀑布流下的山崖拐角走去。   我们仨傻傻地看着他,只见郑大兵在山崖边找了一会儿,最后抓住了几根看上去比较粗壮的藤。藤都有一两百米长,甚至想象不到是不是直接就是从崖顶延伸下来的。郑大兵先试着把藤提了提,然后低吼一声,居然把那几根藤硬生生地扯了下来。   我们看得目瞪口呆。要知道,这种在悬崖爬满的藤,都有大拇指那么粗,并且不是由一条根固定在泥土里,长到哪里,便在哪里扎几条根须进去。凭我们普通人的力气,连扯断一根都有点儿困难,可能要一两个人合力才能做到。而郑大兵一咬牙,一次就扯了几根下来,这般子力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郑大兵拖着那几根藤,扭头朝我们走过来。见我们仨都张嘴望着他,微微地笑笑,说:“我就一点儿力气罢了。”说完郑大兵把藤往自己腰上绑,我当时以为他是要绑好自己,然后他先下水试试看能不能游过去,万一冲走我们还可以把他拉回来。四哥估计得应该和我一样,我俩都上前帮他绑了个结实。然后郑大兵看看我们仨,说:“我先游过去,等会儿我拉你们进去就是了。”   我和四哥、海波哥都点点头,然后郑大兵往后退了几步,再对着前面一冲一跳,直接跳出去五六米远。因为我们是站在水潭和山崖拐角的地方,郑大兵这一跳过去五六米后,距离那瀑布的中心就只相距十米左右的距离了。   那位置也正是水流最急的水潭中心,让我们更加吃惊的是,只见郑大兵浮起来时,距离他下水的位置又已经前进了两三米。然后……然后他顶着那往他身后冲去的轰轰汹涌的激流,朝前方缓慢地前进了。十米……九米……八米……   越来越近,最后,郑大兵被那从头顶冲下的瀑布打到了水里。我们握紧着手里那几根藤的另一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几分钟过去了,郑大兵并没有在水潭中浮出来,好像被打到了瀑布底下去了一般。   四哥骂道:“娘的!可能出事了!”说完抓起那藤便往回拖。   我和海波哥也回过神来,帮着四哥拖那藤。谁知道待那藤悬空了,绷紧了,却拖不动了。   我们三个互相看看,然后一起抓着那藤,用力地扯了起来。藤那边却似乎故意在和我们较劲儿般,也拖上了。我忙往瀑布里面望去,只见在水流最平缓的位置,模模糊糊地,似乎是郑大兵在里面对我们挥手。我忙叫住四哥和海波哥,要他们往那边看。四哥倒吸了一口冷气:“兵哥还真不是一般人啊。”   藤又抖了两下,应该是郑大兵示意要我们过去。我和四哥、海波哥互相看了看。看得出海波哥有点儿迟疑,毕竟这藤虽然有好几根,也很结实,但这一个没抓稳,被激流冲走,可不是开玩笑的。并且,如果郑大兵那边出啥状况,咱被他一松手,那接下来会是什么结局,都不太敢想象。   我向四哥望去,只见四哥的眼神很坚定。四哥双手抓住藤,往水里走去。海波哥犹豫了一下,也往前去了。我咬咬牙,跟上了他俩。   水冰凉冰凉的,激流在身上冲过,好像是要把身上的某些器官带走一般。藤打湿了,也好抓点儿,这点让我将之前万一没抓稳被冲走的担心扔到了脑后。   四哥在最前面,距离我大概有五米,中间是海波哥。藤被郑大兵一点点地往那洞里拉,我们自己也拼命地蹬腿,但似乎我们的努力只是自己心理上的付出而已。我们缓慢地往前移动着,最先被瀑布打到水底的是四哥,我和海波哥也因为四哥被打到水底而往后移了些,想留出点儿距离,让自己不被激流冲得那么厉害,让郑大兵有多余的力气把水里的四哥扯上去。   很快,四哥的身影也出现在瀑布后面,并清晰地看到他开始帮助郑大兵拉那根藤。我大声对海波哥喊道:“你先进去吧!”   海波扭头过来:“你先吧!我怕你坚持不住了。”   我说:“没事!哥!你快点儿就是了。”   海波哥便不再多话,努力地往前扯着藤移了过去。然后也被瀑布打到了水底,几分钟后,也顺利地出现在瀑布后的山洞里。   我咬咬牙,手已经非常酸痛了,眼紧瞅着前面的三位,然后用力地往前移去。到瀑布打到我头顶的同时,一只大手稳稳地抓住了我的手。浮出水面的瞬间,我看到是四哥和海波哥死死地拉着藤,而郑大兵已经下到了水里,把水底的我往上拉的场景。   看到这一幕的同时,我还看到了让我异常恐怖的一幕:只见在四哥、郑大兵、海波哥的背后,三个非常魁梧的身影,在山洞深处慢慢浮现。而我面前的三位好兄弟,因为瀑布的轰隆声以及注意力全在我身上,对背后出现的人影却全然不知。   紧接着的是,郑大兵死死握着的我的手,在他指缝中好像细沙一般滑过。包括我自己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在莫名其妙地抓空。   似乎……   在我视线蒙眬的最后瞬间,我看到四哥、海波哥、郑大兵面对着我,露出看到什么异常恐怖现象的表情,似乎……似乎我雷子在迅速地消失……   山洞深处那三个陌生的人影,却在缓缓靠近,他们手里端着的,似乎都是枪,而枪口,正对着我们。   第十八章 邵德:消失的活人   小五和我也躺了下去,我背对着他俩侧卧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如果说这一切确实都是陆伯伯事先安排好的,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哪怕是一点点?按照小五所说的,整个事件和三年前战俘逃亡事件,甚至是十年前远山战俘营成立都有关联的话,那么,我现在所卷入的这次追捕,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有计划地布置了。也就是说,我所信任与依赖的陆伯伯,压根儿就一直没有把我当成自己人对待,而只是把我当成一颗他事先安排的棋子在使用罢了。   我心里更加乱了。因为我是孤儿,所以从小就敏感多疑。尽管陆伯伯一家视我如己出,可我打小起,就始终有一种自卑感,希望不辜负养父养母的厚爱,同时一些芥蒂也是从小开始就有的。   我翻了个身,朝小五那边转了过去。小五也没睡着,也正睁眼看着我。我冲他笑笑,小五低声说道:“怎么了?你也睡不着?”   我“嗯”了一声。小五拿出烟,点了两支,扔了一支过来,说道:“脑子里有很多疑问是吧?”   我点点头,吸了一口烟问:“陆伯伯对这一切都知道吗?”   小五扭头看了一眼躺在箱子上已经在打着呼噜的杨建,然后对我说道:“陆司令自然是知道的。怎么了?觉得陆司令这一切都没告诉过你,心里堵得慌对吧?”   我被他说中了心事,无奈地笑了笑。小五继续道:“你不要怪陆长官。跟小鬼子这场战争,有些人付出的是自己的生命,一腔子血洒在战场上,成就了一个英雄的故事;但还有一群人付出的代价比生命还要重。张自忠将军你听说过吗?”   我点点头。小五叹了口气:“张自忠将军在北平沦陷后,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汉奸。他那性格的人,居然能窝在鬼子胯下忍辱负重,甚至最后回到国民政府,举国上下都骂他是个卖国贼。可将军为国家付出的与得到的,始终只有一干高层才知道。而你陆伯伯现在,还是在为了国家披着那一身汉奸的军装,邵德,陆司令其实一直不想让你卷进这个阴谋里来,可是你应该知道,还有什么人能够真正值得他信任呢?”   “你呢?”我问道,“你也是陆伯伯安排的吗?”   小五脸色变了:“我不是,我只是个普通人罢了。”说到这儿,杨建咳嗽了一声,小五忙停了嘴。我也会意,不再吱声了。   半晌,小五冲我招手,指向旁边那个坦克的驾驶室,爬了起来,往那边走去。我也起身,跟在他背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进到驾驶室里,我才注意到小五把那个公文包带了进来。小五把那根蜡烛点上,手伸进公文包,在公文包底端不知道按动了什么机关,然后把那包的底给打开了。我探头过去,只见被油纸包着的相机旁边,凌乱地摆放着很多小物件。   小五从里面摸出一张相片,有点儿模糊,可能是翻拍的缘故吧。小五把相片递给我,说:“你看看吧!这是在日军一个战死的中将身上找到的,后来送到了南京政府。”   我接过那张相片,只见上面四个日军军官站在一个宽敞的山洞前,都披着披风,穿着大高靴子,戴着白手套,一看就知道是日军里的高层。中间一个矮矮胖胖的,留着仁丹胡子。   “土肥原一郎?”我一眼就把这矮胖的小胡子认了出来。土肥原一郎号称中国通,表面上和咱一干中国人都关系不错,甚至好过他的日军同僚。他是陆伯伯的剿匪大队司令部里来往密切的常客。我和他在陆伯伯办公室也见过很多次,自然一眼能认出他来。   小五点点头,然后再指着旁边的另外两个介绍道:“这个是石原平次,这个高点儿的是板垣元二,最边上这个就是死在我们军队枪下的那个中将。”   “啊!关东军情报机构三羽乌?”我惊讶地张大了嘴。土肥原一郎,关东军特务机构头子;石原平次,关东军特务机构参谋;板垣元二,关东军特务机构总参谋长。三个人都是当时关东军智囊级人物。而这三个人凑到一起所做的项目,也肯定是日军最高层的计划。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把视线移到了他们所拍照的背景上,应该也是在山林深处,背后的山洞边上悬挂着一块牌子,居然是用中文写的:九日研究所。   “九日?”我不由自主地读道。   “对!就是九日。”小五压低着声音说道,“我们进入到这林子里摸索的机构就是叫九日研究所。”   我抬起头望着小五:“这九日研究所是干吗的?”   小五摇头道:“我知道的也只是比你多一点点,但是情报说这是和日军一个叫复生还是重生计划相关的机构。听这名字,就感觉透着诡异。”   “那鬼子在咱中国境内,有几个这样神神秘秘不为人知的机构啊?”   小五还是摇头,说:“目前国民政府和延安共军所掌握的情报里,小日本最起码有两个秘密机构是见不得光的。一个就是这个所谓的九日研究所;另外一个更加神秘,目前只知道叫731部队,是黑太阳实验基地!”   说到这儿,小五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邵德,你和我以及那八个战俘里,应该还有一两个人都是被国民政府安排进来破解这个九日的特工人员。所以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咱在这林子里,并不是孤单的。”   我点点头问:“战俘里谁是咱自己人呢?”   小五苦笑道:“这个计划太机密了,包括我都是前天到了远山后才被陆司令告知你是可以信赖与争取的人。之前不是和你说了有暗号吗?遇到谁觉得像是可靠的人,对暗号就是了。”   我点点头,然后忍不住又追问道:“白天那个光头到底是个什么人?你要我注意他眼睛是什么意思?”   小五又苦笑道:“那个叫重瞳,容我卖个关子先瞒着你吧。”   “可是……可是我在你眼里也看到了光头那种眼珠!”我咬咬牙,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小五连忙瞪大了眼睛:“有吗?你看到了吗?什么时候?”   我说:“也是你要我注意光头后我才留意到的。”   小五明显有点儿慌了:“没有吧!”顿了顿,小五把脸侧了过去,手握紧了旁边的一根铁把手,再扭过头来望着我,说,“现在有吗?”   我忙盯着他眼珠,只见他的黑眼球又和白天我注意到的一样,在慢慢放大。我重重地点头:“有!”   小五愣了一下,然后眼珠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看来只要使用那超过身体的力量,就会显现。邵德,多亏你提醒我,以后我会注意点儿的。”   我莫名其妙,然后偷偷瞄向他松开了的那根铁棍,只见那方便驾驶员在颠簸时固定身体抓的铁把手上,一个手捏的印记清晰地呈现在上面。也就是说小五刚才那一会儿,居然在这坚硬的铁棍上,捏出了个手印。   “小五!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五低下了头,半晌抬起头来说道:“邵德,我只是个普通人,普通的……普通的军人。”   我没有再追问,看得出这问题又触动了小五心底的那所谓的秘密。小五把相片又放回公文包,整理好,然后抓住边上的扶手,往坦克外爬去。   我也一声不吭地跟着他出了坦克,杨建还在那里呼呼大睡。我俩重新回到干草上,躺了下去。   天并不是在我再次醒来时变亮的,而是被失眠的我眼睁睁地看着变亮的。直到天泛白了,我才睡着,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应该没太大一会儿工夫吧!食物的香味把我弄醒。我翻身起来,见杨建和小五两个人正聊得很开心,一人端着一个罐头吃着。   见我醒来,小五扔了个罐头过来:“赶紧吃吧!吃完杨建要带我们去他说的那村子看看。”   我接过罐头,走到水边胡乱地抹了把脸,三下两下就把那罐头消灭了。杨建似乎还在为我和小五进入他的生活激动着,又翻着他那些箱子,提出一捆绳子来,说:“你们也都一人带一捆吧,上去后也都一人拴一根,免得把老子的那根给弄断了,以后咱都只能在这洞里猫着。”   说完杨建把那两支长枪背上,跳上坦克,往那悬在空中的绳子上跳去,稳稳地抓住,灵活地往上爬去。   我和小五对视一眼,也都把各自的家什背上,绳子也挂到脖子上。我还多拿了一支长枪背上,看杨建出了那山洞后,也都顺着绳子爬上了洞口。   出了那山洞才发现我们在下面看着挺大的那洞口,其实也就坦克大小,并且因为藤啊草啊胡乱地在上面缠着,不走近还真看不出来。我们背后便是那耸立的山崖,前方是一条很窄的小溪,溪水顺着藤流进我们所藏着的山洞,而比较奇怪的是我们在洞里没有听见水滴滴下的声音,可能是溪水都顺着山壁流了下去,而没有垂直滴下去吧。   小溪的前方依然是一片和我们之前经过的林子相同的葱绿。我和小五在杨建的指挥下,把各自的那根绳子固定在洞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外面再用藤和草掩盖得严严实实。忙完了,杨建就带头跨过那小溪,径直往林子里走去,我和小五也跟上。小五打趣道:“杨兄弟今儿个怎么了?出了洞还变得跟老鼠似的小心翼翼,有啥忌讳不成?”   杨建扭过头来,表情却难得地严肃:“你想死不成?不要以为林子里没活人,只是你们没碰上罢了。”   我寻思着他难道是在说那些鬼娃娃:“杨兄弟你不是说那些鬼娃娃不袭击你的吗?你这么紧张干吗?”   杨建声音还是压得很低:“鬼子还有巡逻兵,而且老子在林子里猫了这么久,都没注意到他们巡逻的规律。还有,巡逻的鬼子和我们平时见到的鬼子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小五连忙问道。   杨建有些不高兴,冲小五瞪眼:“说了要你小声点儿,不长记性咋的?平时我们见到的小鬼子两条短腿好像长在胸脯上,就好像没腰一样,矮得像个陀螺,可巡逻的那些鬼子,八个一队,个顶个的高个子,和咱东北军的汉子一样高高大大,有模有样的!”   我和小五对视一下,点了点头。我也把声音放低:“是不是都在胸口戴了个红色的徽章?”   杨建“咦”了一声问:“你咋知道的?”   我回答道:“坂田昨天带着的那八个兵也都是大高个,压根儿就不像是日本人。”   杨建点点头,说:“那可能就是带的林子里巡逻的那号兵吧。”   就这么边聊边往前面走着,走了有十几分钟,杨建突然回过头来,说:“邵德你腰上挂的那玩意儿是不是就是从那种高个鬼子兵身上拿下来的?”   我点点头,疑惑地看着他。杨建拍拍额头,说:“嗨!我就觉得好像看着眼熟。对!巡逻的日本兵里,经常看到有人挂着个那玩意儿。”   小五意外地没有马上追问这黑匣子的事,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趴到了地上。我和杨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突然小五跳了起来,四处看了看,说:“上树,赶紧上树!应该是杨建说的巡逻兵过来了。”   说完他朝着身边一棵很粗很茂密的大树爬去。我和杨建也都心一沉,往那大树爬了上去。   远山里的树,本也就是藏人最佳的地方。树干笔直,上面却异常茂密,藏进去很难看出踪影。很快,我们三个在那棵树上方弯下了身体,用树叶和树干掩盖,而下面却依然鸦雀无声。   等了十几分钟,我都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想问小五是不是听错了,抬起头话还没说出口,瞅见他和杨建眉头都锁得很紧,死死地盯着远处。我忙低下头来,往那边望去。   只见为首的是一个没戴军帽的鬼子,两边鬓角的头发刮得干干净净,背上背着一把长枪,腰上果然也挂了个和我身上一样的黑皮夹。而腰的另外一边,是一把东洋刀。在他身后,果然是几个穿得笔挺的鬼子宪兵。   他们排得很整齐地往我们躲的树下走了过来,我数了下,确实如杨建所说的一共是一队八个人,个头也很高,和昨天坂田带的宪兵架势一模一样。并且,连带的武器也和昨天那几个差不多,六个人背的步枪,一个挂机关枪,还一个背着一把很长的带瞄准器的长枪。唯一不同的是后面的几个腰上都没带黑皮套。   我们三个一声不吭地趴在树叶后,警觉地盯着下面的鬼子兵。我甚至挨个儿仔细地看着他们的脸,看是不是有昨天跟坂田一起的八个宪兵。到挨个儿看完,可以确定和昨天我们见到的,没有一个是相同的。突然间我想起这队兵和昨天那队还有一点儿不同,那就是昨天那队兵里还有人背着装那两把大刀的皮套,而这队里没有。   当然,昨天的那队兵里也没有人挂东洋刀。于是,我仔细地往为首的鬼子挂的那把东洋刀望去。这一看还真看出个问题:东洋刀都是日军高级军官才佩带的,或者在日军高级军官手里只是当指挥刀使用,装饰多过实用。而这个没戴军帽的家伙,挂的那把东洋刀的刀柄用白布缠得紧紧的,刀也比之前我看到过的长了很多,似乎也宽了很多,斜挂在腰上差点儿到地上。缠着刀柄的白布也不是很干净,应该是经常握过的,依稀间,那上面似乎还有血迹。也就是说他这把东洋刀,不是装饰用的,而是经常用来打斗,甚至用来砍人的。   下面的鬼子过了我们躲着的树,往前走去。其间也有说话声,但听不很清楚。到他们行进至距离我们前方十多米的时候,杨建脚踩的那树枝“咔嚓”一声被压断了。队伍最前方的东洋刀立马站住,扭头过来,朝我们躲的树上望来。   我们仨都握紧了手里的枪,一动都不敢动,死死地盯着十几米外的鬼子们。只见那东洋刀对着我们这边望了一会儿,然后张嘴说了几句什么。其他的鬼子便都露出一个异常恐怖的表情来,和东洋刀唧唧喳喳地说上了。   说了一会儿,东洋刀摇了摇头,似乎做出了决定,一挥手,带着那几个鬼子又往前走去。   很快,鬼子们的身影消失在林子深处。我只感觉整个背都湿了,杨建见鬼子没了踪影,在我和小五耳边低声说道:“他们应该是以为又是那些鬼娃娃在树上窝着。”   小五点点头,做出个噤声的手势。杨建却没停下来,低声骂道:“你也太胆小了吧!都走得没影了。”   小五扭头瞪了杨建一眼,杨建吐吐舌头,闭了嘴。   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小五才对杨建骂道:“你一个人碰到这些巡逻兵,顶多被他们听到些声响,鬼子们会以为是啥活物折腾出来的。但你总不可能自己对自己说话吧?而现在有我和邵德在一起,说出的人声被鬼子听到的话,是什么结局你想过没?”   杨建有点儿不高兴:“都走得没影了,还会听到啥?”   小五生气了,一边往树下面滑,一边说道:“我听得见他们说话,他们就能听得见我们说话!他们里面也有合体人。”   “啥?合体人?”这时我和杨建跟在小五身后也跳到了地上,我忙问道。   小五没回答我,继续瞪了杨建一眼。杨建应该也生气了,没有理睬小五,对着我说道:“合个屁!就他神神鬼鬼的,邵德!不要鸟他!”   正说到这里,小五突然脸色变了,低吼道:“快跑!鬼子没走远,他们追过来了!”   果然,我和杨建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那八个日本兵走远的方向有了响动。杨建也慌了,用手指着我们来的方向压低声音喊道:“跟我来!这边!”   说完杨建朝着山崖那边跑去,我和小五在他后面跟上,我骂道:“杨建你疯了,现在回洞里岂不是要暴露你藏身的地方。”   杨建没有回头,说:“你俩跟好就行了。”   我们三个玩儿了命地往那边跑去,很快我们出了林子,面前又是那条小溪和山崖。我心里在暗暗骂道:没有林子的掩护,我们这样跑岂不成了鬼子的靶子?   心里这么想,但那一会儿已经由不得我把这话说出口。前面的杨建径直跨过了那条小溪,朝陡峭的山崖跑去。   只见前面的山崖中间,一丛密密的树藤显现在我们眼前。杨建朝里面一个侧身钻了进去,我和小五不明就里,也都硬着头皮往里钻去。藤里面是一道够一个成年人侧着身子进去的缝,我前面的杨建正死命地往里面移动。   我身后的小五整个身子也都进到了那条缝里,抓着手里的枪,把外面的藤拨弄了几下,拦在我们身后,并端起手里的机关枪,对着外面瞄着。   杨建那样侧着进去了五六米,便往下面跳了下去。我扭头对着还在藤边注视着外面的小五低声喊道:“赶紧进来吧。”   说完我也跳了下去,下面是一个三四米宽的山洞,也就两个人高,非常潮湿。很快,小五也跳了下来,和我一样抬起头来四处看。   杨建探手伸到身边的石壁上,变戏法一样摸出了个油纸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支蜡烛和火柴,把蜡烛点上。然后“呵呵”笑着说道:“这林子里山洞特多,你们杨建哥哥都摸得跟自己家一样,到处也都准备了火种,寻思着总有一天用得着。这不,这个小缝今儿个也救了咱的命。”   小五没好气地骂道:“还不是因为你才暴露的。”   杨建没有反驳,继续咧着嘴乐着,说:“成了!下次老子注意就是了!走吧!哥带你们见瀑布去!”   “瀑布?”小五头一下就扭了过来,“你说前面有瀑布?”   杨建点点头,说:“咋了!又有啥问题?”   小五摇摇头,说:“走吧!去见识见识!”   说完杨建带路,我们往前面走去。   那山洞非常长,左右蜿蜒着。最开始还勉强能分辨出方向,到几个弯转下来,也都不知道是在哪个地方转了。耳边却越来越响,空气也越来越潮湿,到最后湿得连蜡烛都灭了。我们摸着黑朝前走去,所幸隐隐地能够看到前面有光透了出来。   又弯过一块石壁,前面清晰地看到了一个洞口,洞外是一道由上往下的瀑布。而让我们都立马抬起了手里的枪的是:居然那洞口有两个人影背对着我们,最前面还有个人弯着腰,正在从水里拉什么上来。   我们都拉动了枪栓,也是因为水流的轰隆声,前面的人没有听见我们拉枪栓的响声。就在弯腰的那人往上拉东西的同时,我一阵晕眩,手里的枪似乎要掉到地上了。我咬咬牙,死死地盯着那人拉上来的物件——居然是个人。那人出现在我视线里的同时,我清晰地看到他的目光也正盯着我。让人惊恐的是:他那刚出水的半截身子,在我面前像之前看到的死掉的鬼子尸体一般,在慢慢变浅……   最不可思议的是,最后那人整张脸扭曲起来,露出异常痛苦的神情。然后,活生生地……活生生地……在我面前消失了……   地底世界神秘容器中被浸泡的战俘有何用途?无人村庄上空的侦察机是否就是苏联侦察机?苏联红军与战俘营及“九日研究所”有何关联?吸血婴儿的真实面目及目的又是什么?大鸟的遗言中,潜伏在战俘之中的日本人又是谁?雷子与邵德以及三年前逃亡的战俘,同时生活在远山深处,却各自身处不同的空间,接下来的故事里,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 薛定谔之猫2   第一季精彩回顾   日本陆军大将特高课土肥原一郎领导两名物理学家和一名生物学家,在伪满国远山深处建立了一个秘密部队“九日研究所”,用来进行“合体人”研究试验,实验品则是当时的中国战俘。   就在试验秘密进行之时,远山战俘营突然发生中国战俘越狱逃亡事件。以雷子为首的八名战俘成功逃出日军战俘营,进入了战俘营旁远山中的原始森林。战俘们怀着喜悦和对未知前途的忐忑,在森林中不断深入,可迎接他们的却是一系列诡异的遭遇:没有活物的环境;异常漫长的白昼与黑夜;沉满腐尸的水潭;潜伏在身边的吸血怪物;以及一个不应该出现在原始森林中,却又确实存在的神秘机构……   战俘营伪军军官邵德带领几个日军士官和一个排的伪军紧随其后进入这片森林,所遭遇到的各种奇怪现象也接踵而来:士兵接二连三地离奇死亡并凭空消失;神出鬼没食人肉的鬼娃娃……更为骇人的发现是——上千个战俘被浸泡在玻璃容器里!在追捕过程中,邵德发现整个战俘逃亡事件与三年前同样发生在战俘营的另一起事件竟惊人的雷同!并近乎绝望地察觉到自己和这一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自己与正被追捕的战俘雷子,和三年前同样逃出战俘营的战俘曹正等人正在慢慢重合……看似平静的丛林深处,延安,军统,中统,甚至苏联红军各方面势力围绕“九日研究所”慢慢浮出水面,真相究竟能否大白于天下?   第一章 邵德:合体人   我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从水里被拉出来的雷子那张痛苦扭曲的脸,惊讶的同时,我甚至能够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他当时内心深处的巨大恐惧。然后,我一直强撑着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之后通过小五的描述我才知道,在我走到那个山洞拐角看到前方的几个人影时,我就已经倒下去了。在我昏迷的同时,瀑布那边被人从水里拉出来的那个男人,望着我流露出异常惊恐的表情,就在同时,出现了当时在场所有人都吓呆了的情况——只见那个男人的身体颜色在众目睽睽下慢慢变浅,然后凭空消失了,而他的意识与思维却……   那个男人就是文易雷,雷子!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搂着我的是杨建。我脑袋像被人重重地捶了一下,痛得似乎要裂开了。杨建见我醒来,连忙朝着洞的深处喊道:“邵德醒了,你们过来看看!”   我扭过头去,只见在瀑布内的山洞深处,小五和郑大兵正背对着我们说着话。等我再回过头来,发现身旁站着的是海波哥和四哥。我喃喃地问道:“海波哥、四哥,我晕了多久?”   海波哥和四哥听了我这话,表情有些奇怪。海波哥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邵长官,咱们之前不认识吧?不用这么客套地称呼我们。”   杨建说道:“是啊,邵德你傻了吧?搞得好像跟这两个跑路的挺熟似的。你这是咋回事?冷不丁地就倒了,难不成跟娘们儿一样也会贫血?”   我一下子蒙了,怎么随口就向海波和赵老四问话呢?而且还直接叫他们为“哥”。可脑子却由不得我多想,越发地痛了起来。我双手抱着头,闭上了眼睛。   小五和郑大兵走了过来。小五蹲到我身边,关切地问道:“怎么样,邵德?”   我微微睁开眼睛,头痛欲裂:“没什么事!就是头很痛。”   郑大兵站在旁边说道:“过一会儿就好了,适应过来就行了。”   我冲郑大兵点点头,说:“兵哥,适应什么?”   杨建便又吼上了:“邵德,你有病吧?冲谁都叫哥,咋不叫我一声杨哥呢?整得和他们仨都很熟,和我却是外人了似的。”   我摇摇头,说:“杨兄弟,都是自家兄弟……”说到这儿,头更加痛了,只能闭上嘴。小五冲杨建瞪眼,示意杨建不要再说什么了。杨建便也不再吭声了。   小五却搂着我的肩膀,说:“能站起来吗?试试!先别说话,也别想事,就跟着我走几步看看。”   我吱吱唔唔地“嗯”了一声,一只手按着头,眼睛勉强睁开,借着小五扶我的力气,站了起来。小五却没有消停,扶着我径直往洞深处——我和他还有杨建来的方向走去。   我咬了咬牙,勉强迈开脚步,往那边走去。脚抬起来再放下去的刹那,感觉却像踩在针尖上一样,脚板刺疼刺疼的,我忍不住低声喊痛。小五却在我耳边说道:“忍住,慢慢来……很快就好了!”   很快就好了?什么很快就好了?什么意思?我感觉莫名其妙,可是脑子却无法去思考这些问题。   随即更严重的头痛让我只能放弃思考,像个木头人般任由小五扶着往洞深处走去,步履蹒跚,好几次都快要摔倒。每当双腿发软,从膝盖位置开始往下沉时,身边就会有一双大手稳稳地把我托着。我眯着眼望去,没想到郑大兵一直在我身边站着,眼神非常关切,让我心头一暖。   这心头一暖的同时,也让我产生了疑惑:我和郑大兵并不熟悉,可他怎么对我这么热情?   想到这里,我下意识地想把手从郑大兵的搀扶中挣脱,与此同时,又一个念头在心头浮起:郑大兵不就是哑巴吗?在四号房时就和我走得比较近的哑巴!他关心我是正常的啊!   头更加痛了,但这些该死的想法乱糟糟地在脑海里搅成一团,很乱,很多画面在其中来回交错,入伍、战争、被俘、逃亡、追捕……   小五那低沉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响了起来:“邵德,先不要多想!有疑问我和大兵晚点儿会告诉你的,你先适应过来再说。”   我抬起头来,望着他:“适应什么?”我愣住了,明明是从我嘴里说出的话,却感觉很陌生,似乎那说话声很遥远,并且是在耳膜里回荡一般。   郑大兵在另一旁说道:“适应你身体里多出的一个人,多出的一个思维。”   我扭头转向他:“哑巴……哦,兵哥——”我顿了顿,再次改了称呼说,“郑大兵,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郑大兵却对着小五咧嘴笑了,说:“你看雷子还适应得挺快的,就这么一会儿已经能说完整话了。”   小五也微微地笑了笑,说:“还不多亏邵德的底子好,高大结实的身体,扛得住。”   “你们……你们在说些什么?”我脑子又一阵剧痛,痛得我忍不住闭上眼睛。所幸剧痛后能有个缓和的过程,就在缓和期间,思维恢复了正常。我咬了咬牙,对小五和郑大兵说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得迷迷糊糊的?”   背后杨建的大嗓门又吼上了:“小五,你和郑大兵要把邵德拖到哪里去?”   我扭头,只见杨建抓着那长枪,朝我们大跨步地走了过来。而四哥却一伸手拦住他,背对着我,隔得远,瀑布的响声也大,听不清楚四哥和杨建的说话内容。   杨建似乎很不开心,怒气冲冲地朝四哥大吼。四哥可能也来了脾气,对着杨建的胸口狠狠地推了过去。杨建脸色立马变了,举起手里的枪托,便要砸面前的四哥。   也就在杨建举起枪托的同时,海波哥手里的枪却一把对准杨建的太阳穴,海波哥眼睛鼓得很大,我第一次发现他凶起来的模样也怪吓人的。四哥连忙把海波哥的枪压了下来,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郑大兵对我和小五说:“你们先聊聊,我过去看看。”那边杨建和海波哥两人大眼瞪小眼,似乎随时就要干上了。四哥站在中间,张嘴在说着话。   郑大兵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不知道和四哥他们说了些什么。杨建和海波哥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各站一旁,委屈地望着我。   “小五!”我扭过头来说,“我是怎么了?怎么我脑子里乱得像糨糊一样?”   小五还是看着后面,似乎对杨建和海波哥的冲突依然心存芥蒂。半晌,小五才回过头来,对我说道:“你之前不是说我的眼珠可以放大吗?现在你的瞳孔也变得和我一样了。”   “什么?你说我的黑眼珠也变得很大了?和你一样?也和那光头一样?”   小五点点头,说:“邵德,记不记得文易雷,就是跟着赵老四他们跑了的那个战俘文易雷?”   我点点头,脱口说出的话却是:“雷子吧?我就是!”说完这话我自己都蒙了,我明明是邵德,怎么会说自己就是文易雷呢?   小五应该是看出了我当时的震惊:“对!你就是文易雷,文易雷就是你。”   “那……那我不是邵德吗?”我感觉自己脑子更加乱了,又一阵剧痛袭来,我忍不住抱头蹲下,痛苦地闭上眼睛。   小五接下来说出的话让我更加惊讶:“对!你还是邵德,邵德也还是你。”   记忆碎片   我闭上眼沉默了很久,脑海里有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闪现。画面里,我是陆伯伯一手带大的邵德,却还有另外一个童年,严厉的父亲站在文家祠堂,对我吹胡子瞪眼地教训;我在军队营房外来回奔跑,却又在北京的大街上和一干学生振臂高呼着口号;我穿着一身满洲国的军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惭形秽,却又举着青天白日旗在枪林弹雨中吼着“打死小日本”……一切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接近:沈阳城里撞向我妻子春梅的那辆汽车冒着黑烟快速地远去,蹲在战俘营号房角落里的我偷偷摸摸地磨着石头刀,回头看到的是死老头关切的目光……   我痛苦地抱着头,恨不得去撞墙:“小五,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快说啊……”   小五的神情似乎和我的心情一样沉重,一字一顿地说道:“邵德,你现在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是邵德你自己,另一个是我们正在追捕的战俘文易雷。”   我拼命地把小五推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大声地吼道:“不!不可能!小五,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到底是谁?”   说完,我猛地跳了起来,冲瀑布方向跑去,边跑边歇斯底里地大吼:“给我镜子!给我镜子!我要看看我到底是谁?”   站在瀑布前方的杨建连忙张开双臂拦住我,说:“邵德,你疯了?”   我脑子乱得像要炸开一般,愤怒地甩开他的手,吼道:“别拦我,走开!”   我随手打在杨建身上,没想到他竟然直挺挺地往旁边的山壁上横着飞了过去。站在旁边的郑大兵连忙抱住了横着飞过去的杨建,然后两人一起倒在了地上。我身后的小五也朝我跑了过来:“邵德!你冷静点儿……”   我怎么可能冷静下来,直挺挺地冲向那水帘,纵身跳了下去。冰冷的水打在我的头顶,却也没有压住我向前跳跃的身体。跳出瀑布的瞬间,我才发现这一跃居然有一人多高,并且在距离瀑布五六米的位置才坠到脚下的水潭里。   此刻外面的天空已经有点发黑,也就是说我昏迷的时间足有七八个小时。我奋力地朝岸边划去,借着水流的劲儿,也可能确实是我力气大,只用了五六秒钟就游到潭边,随即我双手撑着岸边,一下子跳上了岸。   我无暇思考这一连贯动作中的异常,我更关心的是水面映出的脸还是不是我自己。我急于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潜意识中我认为自己是邵德,转而,我又认为我依然是文易雷。   水面是清澈的,尽管水流很急,倒影来回晃动,可我还是看清楚了自己的容貌。我是邵德,满脸横肉,眉毛很粗,眼睛大如铜铃的邵德。   那双很大的眼睛里,一对和寻常人完全不一样的大瞳孔,也非常清晰地出现在水面的倒影里。   “邵德!小心后面!”瀑布那边,小五焦急的大喊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我抬头,只见小五和郑大兵在瀑布里傻傻地呆站着,仿佛头顶极速冲下的水流根本不存在,惊愕中带着恐惧。   我连忙转过身,朝小五手指的方向看去,脑海里第一反应是:有鬼子兵!   很快,我就知道我错了,我身后压根儿就没人。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一个披着长头发的人形生物趴在树上,黑色的发丝盖在脸上,一双血红的眼睛透过头发死死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瘆得慌。   她全身赤裸,整个脸部被头发掩盖,无法看见容貌。仅从胸口的乳房大概分辨出是个雌性的人形动物。她手脚的粗细和身材都和普通成年女人无异,这点和之前看到的树上的鬼娃娃完全不同。只是她全身没有皮肤,肌肉全部裸露在外,就像是一个被完整剥了皮的女人,完全没有普通人皮肤的那种光滑和颜色。她身上显现出的是狰狞的血红,还有像经脉般错综交叉的凸出的绿色。   我毫不犹豫地去掏腰上别着的手枪,但手脚似乎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失去了应有的灵活性。身后扑嗵嗵的声音响起,应该是小五或者郑大兵向我靠过来了,就在这时,面前大树上的无皮女人却冲我张嘴,那是个沙哑的女声,声音模糊不清:“九……九……日!九……日!”   她连续喊了两遍“九日”,然后扭头纵身一跃,瞬间消失在黑压压的林子里。   我感觉到身上早已是冷汗淋漓,即便全身早就在水里湿透了,也能感觉到背后那毛骨悚然的鸡皮疙瘩。   小五走过来,站到我身边:“她说什么了?”   我扭头陌生地看了看他,又同样用陌生的眼神看了看郑大兵:“她说她……一句国骂。”   小五听了我这句话,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压下怒火,语气却明显有了变化。“邵德,现在这里没外人,也和你明说吧!你现在和我还有郑大兵都是同一路人。”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包括之前你见到的那个光头,也都是同一路人。”   “什么人?”我依然没有好气,脑子里很乱,但因为刚才被冷水浸泡过,头痛似乎好了些。   回答我话的却是我身边的郑大兵:“雷子,你现在也是合体人,或者叫重生人。”   “什么叫合体人?”我扭过头看着郑大兵,潜移默化中,我似乎对他称呼我为雷子不再有抵触情绪了。   郑大兵叹了口气:“就是身体里有两个不同的人,说得玄乎一点儿,就是有两个人的思想,两个人的意识。同样也有两个人的力量。”   我蹲了去,双手抱着头。尽管对于他俩的这一解释我完全接受不了,但现在我脑海中有两个重合的意识却是不争的事实。包括我自己的意识,和文易雷的意识。   沉默了很久,小五和郑大兵也没有吱声,默默地看着我。最后我咬咬牙,抬起头来对他们说:“刚才那树上的女人对我说的还是那两个字——九日。”   小五愣了一下,然后对郑大兵说:“看来那女人也和鬼娃娃是一起的,可惜它们还是很提防我们,或者是它们没办法和我们进行深入沟通。”   我望向小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别磨蹭了,明说了吧。”   小五和郑大兵互相看了一眼,小五嘴角抽动了几下,想要说些什么,可郑大兵抢先说:“我们先带老四他们回山洞,路上慢慢再说。”   我点点头,然后对郑大兵说:“回我们待过的那个山洞去吧!”我觉得这话似乎有些不妥,又补充道:“就是雷子和你们去过的那个山洞,我看我们还是先找到死老头振振和吴球。”   郑大兵点点头,然后要我和小五在岸边等他,他进去把四哥、海波哥和杨建先叫出来。说完他就下了水,迎着激流把那根藤捡回来,我和小五接过后,郑大兵就往山洞游去。   看着郑大兵远去,小五扭过头来对我说:“大兵是自己人,你晕倒时我已经和他对上暗号了。”   我点点头,其实我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那四哥应该也是吧?”   小五“嗯”了声,然后对我说道:“邵德,对不起!你现在身体里有文易雷了,应该就知道我为什么很多事情要对你遮遮掩掩。”   我说:“是因为你也早就知道身边有日本人的奸细吧?”   小五扭过头,远远地望着山洞那边,说:“我们知道日本人有奸细安插在战俘营里,但始终不知道日本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像郑大兵和赵老四他们逃跑的事,日本人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可为什么会由着他们跑出来呢?这些包括上峰也很不理解。”   我皱着眉,因为文易雷的记忆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并且文易雷对于很多问题和我一样,始终持有多疑的习惯。我开始试探着对于整个事件进行稍微深入地分析:“你说,会不会是日本人故意放我们进入远山的?或者他们就是想让我们进入林子,来看看我们对于远山中的古怪知道多少。”   “很有可能!”小五扭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与之前相比,似乎多了点信任。   正说到这里,山洞那边又有人影晃动。我和小五连忙稳稳地抓住藤,只见杨建最先从洞里出来,他脑袋浮出水面时,一头长发贴在脸上,乱糟糟的。杨建抬起头对我俩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来,把头发理了理。   小五笑了,说:“这小子还怪臭美的。”   我淡淡地笑了笑,因为目前的处境让我无法继续纠结。小五拉着藤,我弯腰把他们从水中一个个拉上岸。最后出来的是郑大兵,他不是抓着藤出来的,而是把藤扔到水潭里冲走,再自己游上岸的,这样做自然是不想被人发现有进入山洞的痕迹。   四哥和海波哥没有主动和我搭话,看他们的神色,应该是郑大兵已经对他们说了雷子并没死,而是重合到了我的身体里的事。可是要他们坦然面对现在这个热情又陌生的我,也不太现实。我主动对他们笑了笑,说:“四哥、海波哥,咱们现在还是赶紧找到死老头他们仨吧!”   海波哥讪讪地笑笑,说:“行!”然后很无奈地说道:“邵长官,你说我现在是叫你雷子好呢,还是叫你邵德?”   我愣了一下,四哥拍了拍海波哥的肩膀说:“我看还是叫他邵德吧!”   海波哥叹了口气,说:“好吧!”说完扭头问郑大兵:“大兵,那雷子去哪儿了?我是说雷子的身体。”   小五插话进来:“你问我,我又问谁?就像这林子里的一堆事,我和大兵虽然比你们知道得多一点儿,可也只是比你们多一些疑问罢了。”   郑大兵打断了小五的话:“老四,你和海波还有杨建走前面吧!回咱们之前烤鱼的山洞。我和小五,还有邵德跟着你们,还有些话要私底下说。”   杨建明显很不高兴:“有什么事不能让咱知道?神神秘秘的。”   我搭上杨建的肩膀:“杨兄弟,别说你了,我这当事人都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总之你放心,我邵德已经当你是兄弟了,如果有见不得人的事会危及大伙,我绝不会瞒着大伙。”   杨建对我的回答似乎很满意,回报我一个匪气十足的笑容。小五也凑过来说:“杨建,别说,还要先问你件事。”   “什么事啊?大学士你也会有问题要问我?”看来杨建对小五很不满。   小五并不在意。“你在这林子里这么久,有没有看见过一个裸体女人?”   裸体女人   杨建猛地兴奋起来,叫道:“什么?有不穿衣服的女人?在哪儿啊?带我去瞅瞅。”   小五摇头,说:“就怕你看见后腿也软了。”   四哥和海波哥听到这些,也走近了。四哥说:“这又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我迎着四哥的眼神,说:“我和兵哥还有小五出洞后遇见了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像那些鬼娃娃一样趴在树上盯着我们。”   杨建吞了口口水,问道:“长得好看吗?”   小五哈哈地笑了:“好看,就怕你看见了双腿发软。”   杨建问:“为什么?”   我回答道:“因为……怎么说呢?你见过一个被剥了皮的女人吗?”   一直没出声的海波哥插话了:“没有皮?邵长官,你说的这个没皮的女人有没有沾过这水?”   我摇头。小五却直盯着海波哥:“海波,你为什么突然间问这个?”   海波哥愣了下,说:“没什么啊?我就寻思着没皮的人岂不是一身是血,沾上水岂不是血水会被冲得到处都是?”   小五点点头,说:“看上去她身上全部是血痂,血倒是没有渗出来,也没有沾水。”   说到这儿,四哥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只手搭着海波哥,另一只手搭着杨建,说:“得了得了!真有个裸体女人他们仨自个儿都先扑上去了,还会轮到咱们啊!来来来!咱走前面去,让他们三个说悄悄话去吧。”   杨建扭头看了我一眼,没有反驳,跟着四哥便往前面去。海波哥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四哥没给他机会,拖着他往前面大踏步地走了。   我和小五、郑大兵站在原地,等四哥他们仨走远才开始往前走。小五和郑大兵把我夹在中间,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好像被他们胁迫一样。尤其是脑海里文易雷的思维似乎比我本身的意识更多疑,于是我假装随意走到旁边,和小五一左一右把郑大兵夹在中间。小五和郑大兵也没察觉出来,还是和之前一样。这一切证明了我体内两个多疑的想法,只不过都是疑神疑鬼而已。   郑大兵最先开口:“小五,相信我三年前的经历你也只是在上峰那里听到了些皮毛,细节应该都不知道吧?我先说说三年前的事情吧,让邵德对这一切先有个大概的了解。”   我和小五都点点头,等着郑大兵开口。可郑大兵却一下子沉默起来,低下了头。我扭头看着身边这个铁铮铮的汉子,发现他的眼中居然浮现出一丝哀伤来。半晌,郑大兵抬起头来,说:“我是1935年在南京接受的这项任务……”   当时郑大兵还是国民政府中央组织部调查科的一名特务。中央组织部调查科也就是中统的前身,最早的负责人是两位姓陈的大官。外界把这个机构的骨干人员都归纳为CC系特务,也就是这两位长官姓氏第一个字母的简写。   1935年的一个傍晚,郑大兵突然接到一个命令,要他同一个行动组的另外两个人,当晚赶到南京城外一个叫幽园的地方开秘密会议。这个命令直接由中央组织部下达,连当时郑大兵的直系领导都不知情。   郑大兵和那两个人当晚就赶到幽园,只见幽园外站岗的士兵都换成了宪兵队的人。在看了郑大兵他们的证件后,一个中尉军衔的军官把他们带入了幽园的地下会议室。进去一看,房间里已经有三四十个人,有一半还是穿着军装的。   郑大兵三人也没有多话,因为这三四十号人都皱着眉各自坐着,互不答理。之后陆陆续续又进来了十几个人,郑大兵偷偷数了下,一共有五十个人。一半应该是特务人员,另外一半看模样像是部队里从事机密工作的,虽然穿着军装,但那股沉稳劲儿却是藏不住的。   大伙都一声不吭地坐得笔直,等了很久。等到的竟然是当时组织部调查科第三号人物大特务王春贵与组织部一号人物——被郑大兵他们背后称呼为陈老板的那位达官。   陈老板默默地找了个位置坐下,没有吭声,站在最前面的是大特务王春贵。王春贵当时四十岁不到,梳着整齐的分头,一派儒将的模样。他紧锁着眉头,缓缓地环视着五十个腰杆笔直的属下,说:“有谁不愿意为党国献出生命的,现在可以站起来走出去,我王春贵保证绝不会因此看不起他。”   大伙心一沉,但没有人真站起来。相反,王春贵这话倒是勾起了在座所有人的好奇心。   王春贵见大家目光坚定,感到很欣慰。“行,我很为大伙感到骄傲!看来咱中华民族有血性的汉子并没有死绝。那么,接下来你们要知道的将会是一个惊人的秘密。今晚大伙就先休息吧!等会儿有人安排你们就寝。明天早上八点,还是在这个会议室,继续我们的会议。”   说到这儿,王春贵顿了顿:“当然,还是之前那句话,如果谁不愿意为党国,或者为咱中华民族付出生命,甚至比牺牲生命更可怕的付出,今晚还是可以走,门卫不会拦住在座的任何一位。我王春贵不勉强在座的人,毕竟很多同人都有老有小,我不可能苛刻地要求你们为了国家,放弃一个男人对家庭的责任。各位!明天早上还在这个会议室的,我就当你们已经对党国立下了生死状。到时候,如果哪位了解这些机密事情之后,还想要全身而退……我想,结果你们是清楚的。”   说完这些,王春贵和陈长官走出了会议室。大家看着两人走远,才开始交头接耳讨论,但也没时间给大伙来讨论些什么。随即几个宪兵走进会议室,给大家分配房号,两人一个房间,让大伙都早点儿休息。同时要求所有人,凡有随身携带武器的,必须全部下掉,甚至连钥匙和皮鞋上的铁扣子也被仔细摘除。   幽园很大,有四五十个独立的房间。郑大兵和那两个同事被分开了,安排在不同的房间。和郑大兵住同一个房间的是一个穿军装的汉子。郑大兵进到房间时,那汉子正一脸严肃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见郑大兵进了房间,这军官立刻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反感来。毕竟军队里的军官对调查科的特务都没什么好印象。   郑大兵也没主动跟他打招呼,脱了鞋,坐在床上点了支烟,自顾发呆。   半晌后,反倒是那军官忍不住了,对郑大兵说道:“兄弟,给支烟来抽抽吧!出来得突然,没带香烟。”   郑大兵摸出一支烟,同火柴一起扔了过去。军官接过来后点上,狠狠吸了一口。沉默了很久,那军官试探着问:“兄弟!你怎么看?”   郑大兵对这军官也没好印象,毕竟在从事中央调查科特务工作的过程中,他对军队内部的腐败以及假公济私的那一套也早有见识。军人看不起特务,特务也看不起军人。但既然都拴在一起了,完全不理睬似乎也不好,于是,郑大兵反问道:“什么怎么看?”   军官叹口气:“就王长官的话啊!”   郑大兵的心一沉:“还能怎么看?执行!”   军官把手里的烟头掐灭,站起来走到郑大兵身边,从郑大兵的烟盒里又摸了一支烟点上,拍了拍郑大兵的肩膀:“兄弟!你父母还健在吗?”   郑大兵摇摇头说:“父母早死了,老婆还在别人家当姑娘,我一个人无牵无挂。”   军官淡淡笑笑,说:“还是你好啊!我最小的孩子才四岁,父母在江苏老家。不是咱犯怂,只是真要我现在准备牺牲,下不了决心啊!”郑大兵点点头,没有接茬儿。   军官又吸了口烟,然后对郑大兵说道:“我叫汪迪,兄弟怎么称呼?”   郑大兵回答:“我姓郑,叫我大兵好了。”   军官点头:“大兵兄弟,你决定留下吗?”   郑大兵对眼前这叫汪迪的汉子也慢慢有了点儿好感,毕竟对方的话说得也算诚恳,不是那种端着军官架子的二货。郑大兵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命令接得太突然,没有一点儿准备。汪兄弟,你在部队也是从事机密工作的?”   汪迪点点头,说:“具体工作请恕兄弟不方便明说。”   郑大兵笑笑:“理解!”   顿了顿,汪迪冷不丁地说道:“大兵兄弟,咱走吧!”   郑大兵当场就愣住了,汪迪连忙摆手:“大兵兄弟别误会,我汪迪不是个孬种,但……但你也应该看出来了,陈部长召集起来我们这些人,似乎……似乎……”   郑大兵帮他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似乎就是要咱们去送死。”   汪迪点点头,眼神有些伤感:“是啊!说实话,我不想死……最起码,现在还不想。”   郑大兵把脸别了过去:“汪兄弟,我是孤儿,从关外逃进来的。别人加入党国宣誓的时候是不是认真的我不知道,但我是当真的。怎么说呢?只要党国需要,我随时愿意去死。况且现在国家患难,小日本在关外蠢蠢欲动。整天窝在调查科里算计自己人的生活我也过腻了,有机会为党国牺牲,我还是愿意接受的。汪兄弟,你要走就走吧!我郑大兵绝不会有看不起的意思,毕竟你和我不同,你有家室,不可能像我一样无牵无挂。”   汪迪脸色变了,低下头,显得很惭愧。过了很久才抬起头来。“大兵兄弟,看来我之前对于特务机构的兄弟看走眼了,你是条汉子。有机会的话咱一起喝酒。如果……还有这机会的话。”   说完,汪迪大踏步地往门外走去。   郑大兵没有望汪迪的背影,转身睡下。门被汪迪从外面关上了,关门的声音“啪”的一响,郑大兵的心也跟着一沉,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从此踏上不归路。   会飞的鬼子   那晚,郑大兵意外地没有失眠,作为一个家乡已经沦为敌占区的汉子,他时常咬牙纠结于民族的耻辱。国民政府的不所为、不抵抗总是让他暗自羞愧,在那晚之前,郑大兵就在等一个机会,为国家和民族付出牺牲的机会。或许那就叫做宿命吧!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因为手表也被没收了,无法知晓时间。在天矇矇亮的时候,他突然被惊醒,外面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和叫喊声。郑大兵“忽”地从床上跳起来,打开门冲到走廊上。走廊上已经站满了其他房间出来的特务人员和军官,大家依着栏杆往下看去,只见大门口站岗的士兵已经全部倒在血泊中,门外停着四辆绿色的军用卡车。   大伙都有点儿紧张,但毕竟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虽然紧张却没有慌乱,各自扭头回房拆下凳脚之类的硬家伙当武器。但也就一两分钟的时间,两边的楼梯间便已经冲出来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看军装不像是国民政府的军人,但也不是日本的。在一排机枪的挟持下,包括郑大兵等三四十个没有离开的汉子,都被押到了一楼的草坪上跪下。   到了楼下才发现那里有将近五十个穿着不认识的军装的士兵。他们个子不高,腿很短,看上去像是没有腰似的。跪在郑大兵身后的一个军人低声说道:“他娘的,看这样子像是日本人啊!怎么冲进来的?”   此刻已经没有机会让这个低声说话的军人继续发表意见了,一个看上去像是首领的家伙已经站到了大家跪着的草地前方。首领模样的人清了清嗓子,用带有日本腔的汉语说:“各位,我们是大日本帝国关东军战鬼突击队的,今天来到这里,并不是想为难各位。我们要带走两个人,分别是王春贵和陈先生。希望各位配合帮我们指认一下,大日本皇军一言九鼎,指认出来我们需要的两位后,其他人都能安全离开这里。希望大家配合。”   说完这些,这鬼子军官一挥手,只见几个士兵押着十几个穿中山装或西装的中国人过来,在前面站成一排。其中还真的有王春贵和姓陈的那位达官。   跪在地上的一干人都没有吭声,沉默着。鬼子军官呵呵地笑了笑,说:“行!没人愿意出来指认是吗,看来是各位都抱着侥幸心理吧!”说完掏出手枪,径直走到跪在第一排的一个特务面前。“请问阁下贵姓?”   这个鬼子军官询问的是一个留着二八开分头的中年人,他回答的声音无比坚决:“对不起!在我这里你是问不到什么的。”   鬼子军官怪笑着:“好的!那我代表你们腐败的政府,谢谢你对他们的忠心。”说完抬手“砰”的一枪,中年人脑门的血喷了鬼子军官一脸,然后重重倒在草地上。   跪在地上的人群一阵骚动,鬼子军官得意地把手枪朝上方甩了甩。郑大兵没有吭声,反倒是盯着被押在前面的王春贵和陈长官。因为天还没有完全亮,微微有点儿暗,远远地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是这两位达官似乎也很紧张,脸色不太好。梳理得整齐的分头都被弄乱了,狼狈地遮着额头。   郑大兵心里本来还有点儿起疑,始终觉得这一切太过戏剧化,也太过突然。像如此秘密的会议,并且是在安全的国民政府都城城外,被小日本这么偷袭,完全说不过去。但鬼子军官一枪打死的那个中年人,血流了一地,额头上黑乎乎的枪眼却是掩盖不了的事实。不远处的鬼子还在拖着幽园里守卫们的尸体,也不像是在演戏。在人前风光无限的两位长官此刻威严扫地,更不像假装的。想到这一切,郑大兵隐隐地感到恐惧,同时思考:接下来自己要怎么办?   跪在地上的特务和军官依然鸦雀无声,没有人犯怂。鬼子军官冷冷地看着大伙,似乎也明白沉默反而是给对手最大的威胁。   沉默了大概有十分钟,鬼子军官很不耐烦地冷笑了一下,然后对着身后全副武装的士兵招手:“全部毙了,一个不留。”   话音刚落,跪在郑大兵身边的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站了出来:“太君!我愿意指认。”   也就在中山装男人站起来说话的同时,他身边一个高大的军官突然跳了起来,像猛虎一样朝中山装扑了过去。跪在地上的郑大兵也没有多想,当时只感觉一股子热血冲上了脑门,也跟着忽地站了起来,朝中山装扑了上去。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在自己死去之前,弄死这个没有立场的叛徒,保住党国的两位栋梁。   和郑大兵一起扑向中山装的还有十几个人,剩余的那几十个军官和特务似乎也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机会,纷纷跳了起来,朝面前目瞪口呆的鬼子的枪口扑了上去。中山装男人在瞬间被身边的十几个人弄死在地上,因为都是受过特别训练的,直接下了重手,压根儿就没想给他还手的机会。   现场一下混乱起来,可奇怪的是,枪声并没有响起,反而是站在最前面的王春贵大声喊道:“都住手!”   结果可想而知,果然只是一次考验。扮演鬼子的士兵规规矩矩地站到了一旁,可地上的尸体却没能起来。郑大兵和当时在现场的所有军官及特务都有点儿气愤,但也不敢说些什么。类似这种考验,在多疑的国民政府情报部门司空见惯,一干高层对此乐此不疲。   郑大兵冷冷地站在那儿,盯着被拖到草坪角落的守卫以及那个中年人的尸体。郑大兵的心猛地下沉,尸体里有昨晚和自己同房间的汪姓军官,他身上穿着宪兵军装,头上的军帽掉到旁边,郑大兵能够肯定就是他。   郑大兵心事重重地跟着大伙重新来到昨晚开会的会议室,会议室里已经摆放了几台机器,最前方挂了一块巨大的白色幕布,似乎有图片要给大家展示。   郑大兵和其他人一起坐下,都没有说话,估计大家的内心和郑大兵一样惶惶不安。接着进来几个宪兵,给大伙发了饼干和水,然后说道:“时间比较紧迫,有什么对不住大伙的,先担待吧!早饭就先请随意对付一下,上峰对大家的表现非常满意,接下来就要进入今天的会议。”   郑大兵没有胃口,想到汪迪的尸体就有点儿犯恶心。但他还是伸手接过饼干和水,随便塞了几口。   二十分钟后,一个穿着没有肩章的军装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表情严峻。之前站在门口的宪兵往外退去,并带拢了铁门。   中年人缓慢地拨弄着机器,幕布上出现的第一张图片让在座的每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一个全身是血的裸体男人被绑在十字架上,男人低着头,看不清脸。让大家感到惊恐的是,只见这个人张开的双手和双腿中间,一个巨大的、肉色的、像蝙蝠翅膀一样的东西和男人的身体长在一起,给人感觉翅膀就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的。由于图片有点儿模糊,身上血迹斑斑,所以看不清楚翅膀与他四肢的衔接部位的细节。   中年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来:“各位!我是东北军出身,你们叫我老杜就可以了。各位的档案我都看过了,大部分也都是咱东北人。之所以选中各位,就是因为咱东北汉子是没有家的,也是因为没有家,所以额外地想家,想回家!所以希望在之后的时间里,各位能和我一起,为收回咱的东北家园做点儿贡献。”   老杜顿了顿,也不管大家的反应如何,指着墙上的图片继续说:“这是去年在委员长的府邸抓获的一个日本人,可能大家会觉得奇怪,在委员长戒备森严的府邸怎么会有鬼子。答案就是,他根本就不是通过陆路潜伏进去的。”   说完老杜摸出一根小棍子,指着图片里日本人的翅膀说道:“我想大家应该都有同样的疑问——这是不是翅膀?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各位,你们看到的绝对是真实的,这鬼子特工长着翅膀,他确实是直接飞到委员长府里的。”   老杜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似乎是要给一些时间让大伙接受这番匪夷所思的话语。大伙也微微有点儿骚动,但还是很快就安静下来。老杜继续说道:“这图片看不太清楚,但这翅膀的材料相信大家会觉得似曾相识。没错!我们也怀疑这是人皮或者某种灵长目动物的皮,研究的结果是,这翅膀是用五层皮缝到一起,然后再缝合到这鬼子身体上的。于是又有了新的疑问,就算一个普通人,被缝上人皮做的翅膀,也不可能飞行!因为我们直立行走的身体在空中无法起到平衡作用。那么,这鬼子特工是怎么飞起来的呢?”   老杜把放映机又拨弄了一下,换上另外一张图片,这张图片是之前那个鬼子面部的放大。看模样他应该就三十岁出头,长着一张日本人很普遍的方脸,嘴唇周围是青黑色的胡碴儿。这不过是一张平常的脸罢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眼睛也只是微微张开着,眼角和嘴角都有血迹。   郑大兵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总觉得这张平凡的脸有点儿怪异。   恐怖的九日研究所   老杜站在幕布旁看着大伙,似乎要给足够的时间让大伙看出端倪。半晌,郑大兵身后的一个人站起来说道:“杜长官,这人眼珠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老杜显然对下属的这一发现很满意,微微地笑了笑,点点头:“没错,我们也发现他的眼珠不对,具体就是黑眼球要比我们寻常人大些。这在咱中国历史里是有先例的,据说楚霸王项羽的黑眼珠就不小,还有明朝名将常遇春。相书上说,这种眼珠叫重瞳,洋人的理论里,这是某种眼疾。传说中有重瞳的人都有着异于常人的本领!怎么说呢?似乎谁有重瞳,谁就是个非常强悍与诡异的人物。”   大伙点点头,对于重瞳的传说有些耳闻,但终究只是民间的传说而已,没有任何科学依据。大清国灭亡几十年了,洋人的火枪火炮早就敲开封闭的神州大地,让一干中国人懂得科学比封建迷信要可靠得多。于是,又有一个军官怯生生地问道:“那……杜长官您的意思是,这个鬼子就是传说中有着特殊本领的重瞳?”   老杜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说:“这能飞的人确实是重瞳,也确实和正常人有些不同。但他的这种不同并不是先天的,而是鬼子的科学家实验出来的,也就是我要给你们讲到的关东军秘密部队九日研究所的一切。”   老杜说完这些,转身走到角落里,角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摆放了一个用白布盖着的巨大的柜子,柜子下有滑轮,老杜没费劲儿就把柜子拖到了大伙面前,然后伸手一扯,把白布扯开。里面是一个玻璃做成的四方形箱子,箱子里,就是之前在图片里看到的那具有翅膀的鬼子的尸体。不同的是,之前看到的图片里的鬼子应该还有一口气,而现在玻璃箱子里的,是一具完全没有生命迹象的干枯的尸体。   大伙都惊呆了,坐在后面的人站了起来,想要看得仔细点儿。老杜慢慢转动箱子,过程很缓慢,想让大伙从各个角度看清楚躯体标本的细节。只见那对巨大翅膀上明显地有缝合的痕迹,甚至有些部位颜色深浅不同,说明这翅膀所使用的看上去像是人皮,却并不是单从一个人或者一具尸体上取下来的。老杜清了清嗓子,说道:“这翅膀的原料,我们还不能肯定是人皮,但至少也是从某种与人类相近的生物身体上剥下来的。”   说到这里,老杜把箱子又移动了一下,让大部分人都可以看到躯体标本上翅膀与大腿衔接的部位。老杜用棍子指着尸体大腿外侧:“请大家注意看这里,应该可以看到针眼。没错!这是长毛西医所使用的外科缝合手术,也就是说这翅膀已经通过缝合,和这个鬼子的身体长到了一起。”   大伙又骚动起来,大发感慨。郑大兵看着听着,觉得脊背上隐隐地有冷汗冒出。有个别人喉咙里还咕咕作响,似乎要呕吐。   半个月的封闭式会议就此拉开了序幕,郑大兵和剩下的包括他在内的一共三十七个军官与特务,被赋予了一个新的称呼:猎鹰团,意思是希望这三十几个特务人员像猎鹰一般去捕获鬼子这可怕的秘密。也是在那十五天的会议中,郑大兵第一次知道了远山里有一个低调存在的日军基地,在从事着秘密的骇人实验。实验的成果之一,就是老杜展示给大家看的躯体标本——那个有翅膀的日军特工。   郑大兵从老杜那里得知,所有长有翅膀的日军特工被俘后都没有活过三天。当时这名诡异的俘虏让整个南京政府高层都很恐慌,并下定决心要一查到底,解析出其中的古怪。可奇怪的是,这俘虏似乎并不会说人类的语言,张嘴发出的却是类似老鼠或蝙蝠的吱吱声。三天后,这名俘虏吐着白沫离奇地死去。解剖的结果却并不是死于自己服毒或是医学能够诠释的致命疾病,而是死于普通的肺气肿。一个从德国回来的参加研究的学者是这么总结的:这俘虏是死于某些器官与身体的不匹配。   于是,国民政府便开始深入调查这异样俘虏的来由,并通过某些渠道了解到远山里有个叫九日研究所的秘密基地。顺带弄回来的情报是:日军从统治下的东三省运送了大量的战俘到远山深处的一个集中营。国民政府得出的结论是:这些押解进去的战俘,十有八九与日军的秘密机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郑大兵与这一批猎鹰团的成员接受到的命令就是,打入远山战俘营,详细了解远山深处的日军秘密机构所从事的勾当。   任务是接了下来,同时巨大的恐惧也萦绕在大家心头。三十七个猎鹰团成员,在幽园的地下室里,如同生活在噩梦般的现实中。与幽园之外的亲朋突然离别,早就显得无关紧要;而每天接受的诡异情报与大胆到需要用生命去换取进入远山战俘营的入场券,却是让人想着就要发狂的噩梦。   一个月后,王春贵再次来到了幽园,给猎鹰团的三十七人进行了一次所谓的动员。口号喊得很响亮,但猎鹰团成员即将奔赴东三省开始的恐怖经历,却不可能像王春贵几句轻松的口号那么简单。   在接下来的半年里,三十七个人通过各种途径被送到东北伪满洲国。然后每个人以不同的方式被日本人逮捕,所幸在皇协军里,似乎有某位高官是这次计划的参与者。于是,在和郑大兵同一批被送往远山战俘营的一百七十个战俘里,除了郑大兵,还有另外一个猎鹰团成员在里面。两人眼神对视的同时,均为另外三十几人的生死而忧心,这就是猎鹰团计划正在付出的沉重代价。   让郑大兵略感欣慰的是:进入远山战俘营后,在一次全体战俘被押到一起接受鬼子训话时,郑大兵还看到了四五个熟悉的身影。彼此闪烁的目光,饱含的又岂是一般人能理解的感情?   说到这里,郑大兵停顿了很久。我和小五的心也跟着他沙哑的嗓音沉到底。在那个时候,我甚至有种极度内疚的思想,相比起郑大兵所经历的事情和所肩负的使命,我邵德作为一个为小日本而扛枪的伪军军官,显得多么卑微可耻。或者说,我文易雷作为一个不过是为了民族喊了几句口号扣动了几下扳机的普通士兵,又是多么地渺小与肤浅。   郑大兵沉默了很久,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1936年郑大兵进入远山战俘营,当时那里一共关着五六百名战俘,成功打入战俘营的只有七八个猎鹰团成员。也就是说,当时在幽园里三十七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落到日军手里被活着送到远山战俘营的也就这七八个人,更多成员在被俘后就直接丢了性命。而在远山战俘营里,冥冥中似乎还有一些人在关照着这七八个人,每次换监房时,总是有机会让猎鹰团的两三个成员换到同一个监房。每当有战俘被鬼子用卡车带走时,又总能巧妙地让猎鹰团成员避开。   但这暗地里主宰的力量也不是万能的。到1939年秋,只剩下三个猎鹰团成员留在远山战俘营。当然,郑大兵私底下也想过:也有可能就是战俘被带走时,那几个不见了的猎鹰团成员是被暗地里主宰的力量故意安排送走的,可能是尝试着让猎鹰团成员打入被带走的战俘中,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事实证明,被带走的成员应该没有带回任何消息。同一年,郑大兵最后一次换监房时,发现自己和战俘营里留下的另外两个猎鹰团成员居然又关到了一起。某天午饭时间,郑大兵从馒头里嚼出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两个字:越狱。   所以郑大兵很清楚,那个雨夜被派出去维修围栏的任务,肯定也是背后那些人的杰作。果然,郑大兵和另外两个猎鹰团成员——钢牙和大刀刘,带领其他五个战俘,成功地冲进了远山深处的大雨中。而在那几个并不知情的战俘里,就有曹正。   那晚的雨下得很大很吓人,本来就黑压压的天,再加上瓢泼大雨,让郑大兵和其他七个人压根儿看不清一米以外的情况。   大伙只能埋头跟着前面的人大踏步地走,具体该往哪儿走,哪里才是终点,完全没有头绪。   正说到这儿,前面不远处的四哥、海波和杨建已经停下步子转过头在等我们了。周围尽管有点儿黑,但也还能分辨出已经到了死老头他们失踪的山洞洞口。郑大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晚点儿再找机会跟你们说,先找到死老头和振振吧。”   我和小五点点头,随即朝四哥他们走了过去。走了几步,我压低声音问郑大兵:“兵哥,那四哥也是你们猎鹰团的人吗?”   郑大兵没有看我,也同样压低声音说道:“是的,不过他是第二批的成员,他们都是归戴老板管了。”说完郑大兵指着小五说道:“而你的这个小五兄弟,就已经是猎鹰团第三批成员,归谁管你要问他自己了,弄不好他是归延安管的地下党也不一定。”   小五扭过头来,撇撇嘴,笑道:“你们就当我是个布尔什维克也可以啊!总之全面抗战,我们要对付的都是日本人。”   第二章 曹正:汉奸的顾忌   我叫曹正,是一个连自己也深恶痛绝的汉奸。   河南郑州乡下的曹家村出了两个让整个家族觉得有头有面的人。一个是我远房堂兄曹孔。他很多年前就走出曹家村,参加了北伐军,据说还进过黄埔,回曹家村是骑着高头大马佩着驳壳枪的;第二个就是我,父亲把我送去德国留学,要我学机械,希望我能带着学到的西洋兵器制造知识,回国为中华民族的崛起作出贡献。然而,到了德国后,我学的却是物理学。原因有二:第一个是因为当时爱因斯坦先生还没有离开柏林,他的一堂关于量子力学的课程深深地吸引了我。也是从那堂课开始,我成为了虔诚的相对论拥护者。而第二个原因很简单,是因为物理系的一个女人,一个叫阮美云的女人。   认识美云时我才二十一岁,当时是1933年。美云大我一岁,我是在一干中国留学生的聚会上认识她的。当时,美云正站在大伙前方的高台上,慷慨激昂地发表一些民族如果要强盛,国家就需要民主的大道理。她演讲时很激动,听她演讲的很多留学生也频频点头,甚至有个别人还偷偷抹眼泪。毕竟由于我们国家的贫穷与落后,中国留学生在当时较为先进的德国始终受到歧视。   美云那晚具体说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晚的她留着短发,头发上别着一个金色发卡,穿着一套灰色长袍,这让她和身边一干完全西化打扮的中国女学生明显地不一样。我穿着一套刚刚量身定做好的西装,系着一条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好看的领带站在台下。我参加这个聚会的初衷其实是想让更多的人看到我的新西装,并不是为了聚会宣传的民主救国的纲领。   于是,我莫名其妙地爱上了阮美云。几天后,我找到了她所选修的所有科目,傻傻地出现在所有能和她接触的场合里。   但比较起阮美云每天所关心和思考的一切来,我又总是显得那么地卑微和可耻。美云在耐心地做着笔记,我傻傻地看着她粉嫩脖子上那块心形的黑痣发呆;美云在图书馆里静静地看书,我在书架旁等着她身边座位上的学生早点儿离开;而美云在课余时间参加各个社团活动,在为民族的崛起发表演讲时,我却满脑子想着要如何开口约她出去喝杯咖啡。   然后美云恋爱了,男人是中华救国会的会长,也是我的河南老乡,叫黄碧辉。黄碧辉戴着个大大的黑边眼镜,和人交往时显得有些拘谨木讷,但上了讲台喊口号时,却有着异常的澎湃豪情。奇怪的是,我对黄碧辉没有一丝嫉妒和仇视,相反,我觉得他才值得美云去爱,才是能和美云相匹配的男人。而我在他们面前总有种自卑感,觉得自己是个猥琐的小人。   慢慢地,我变成了一个会经常出现在黄碧辉和美云身旁的沉默寡言的男人。我戴上了和黄碧辉一样的黑边眼镜,西装也一直压在箱底,长年穿着出国时的那套灰色长袍。我总觉得这个模样才能和美云他们走到一起。我也跃跃欲试地想要像黄碧辉那样能够在讲台上激昂地喊口号,可每每站到台上却又脸红结巴,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尽管台下黄碧辉和美云都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   在德国的四年里,尽管我始终得不到我心爱的人,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四年却又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四年。最起码,那四年里我差不多每天都可以和美云见面。而我现在的生活呢?不过是一个良心时刻受着谴责躲在远山丛林里的可悲的人。   1937年年初,日军不断挑衅,试图踏入中原。大家在德国看到报纸登载的新闻后都很愤怒,其实也可以说是美云和黄碧辉他们愤怒,我压根儿就不关心这些,我只是因为美云愤怒,才咬牙切齿地咒骂。当时中华救国会的很多人都哭了,包括刚到德国的那两三个新生。黄碧辉拿出了一封从南京寄过来的信,是他一个从军的亲戚写来的。信上要求黄碧辉回国从军。黄碧辉激动地给大伙读了这封信,信的最后几句我还记得:黄兄!此等国家存亡之际,吾辈尚不挺身而出,更待何时?   黄碧辉当时就表态,要应这个亲戚之邀,回国从军。现场很多留学生都很激动,对黄碧辉说道:“算上我一个!”   黄碧辉拿出了纸笔,现场统计了想要入伍的人数,一共有三十二人。名单里自然有我,原因是那名单上第一个名字就是阮美云。   我们抵达广州的时候,当时国民政府派了几名军官前来接待,安排食宿。来接待的官员说:“你们这群留学生的归国,让包括委员长在内的高层们感到欣慰。有尔等知识分子加入我们中华铁军,相信小鬼子被赶回日本指日可待。”   虽然我们这群留学生归国受到了委员长的褒奖,但却并没有因此而受到重视。很快,我们就被分到了部队。我和黄碧辉以及美云到了当时驻守北平南苑的二十九军,美云在师部做文职,我和黄碧辉被分到了北平城外一个普通的连队。也是到了连队后,我才改口不叫他会长,和大家一样叫上了他的大名黄碧辉。   二十九军武器并不多,大刀倒是很充足。二十九军所引以为豪的,也是这一把把大刀。我和黄碧辉都领了一把非常沉重的刀,我们模仿老兵用红色绸子包在刀把上,并将留出的一截打个结,显得威风凛凛。然后老兵们每天早上教我们这些新兵蛋子耍大刀。我记得当时北平城里的老百姓经常会来营房外看我们练刀,面带笑容地竖着大拇指。当时北方战事将至,北平城里的百姓所骄傲的是:“只要有二十九军在,北平城就固若金汤。”   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震惊中外,美云所在的师部也迁到了南苑,战事一触即发。七月中旬,日军到了北平城外,我们的部队严阵以待。七月二十七日半夜,美云偷偷地来到了我们阵地,和黄碧辉两人一起出去了,一宿没回。二十八日清晨,日军便对我们南苑部队开始了总攻。   我记得当时阵地上尸体横七竖八地摆着,我们所引以为豪的大刀,压根儿没有机会用上。我和被分到北平的学生兵一起蜷缩在战壕里,手心全是汗,互相鼓励着对方,同时又互相吓唬着彼此。至于枪炮声是如何来到我们阵地的,我没太多印象了,我只记得轰隆一声炮响,身边很多的学生兵就被炸得血肉模糊,而我则被大炮给震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绑得像粽子一样,身边还有数十个和我一样被绑得结实的战友。身旁的鬼子表情很严肃,不远处还有几个鬼子正用铁铲在地上挖坑。   我双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身边一个战友低声说道:“这些鬼子兵挖坑是想要干吗啊?”   没有人回答他,我们都不敢把即将面对的结局用言语表达出来。   坑挖好了,鬼子用枪逼着我们往坑里跳。当时很多人都在破口大骂,但身上的绳子却让我们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我摔到坑里时,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当时想着自己就要这样完结生命了,可是我生命中最为关心的女人却完全不知道我对她的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是那么地窝囊,相识四年居然不敢向她表白。此刻,我即将失去生命,只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向美云表明心迹了。爱情,命运,一切都让我感到无能为力。   很可悲,我双腿间湿了。   就在上面的鬼子挥舞铁铲的时候,一阵汽车的轰隆声传了过来。我们头上撒落的泥土停下了,然后是鬼子们的交谈声。最后一个鬼子在上面用生硬的汉语喊道:“曹正的干活?有没有?”   我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道:“我就是!”   上面的鬼子伸了一根长长的棍子下来,棍子末端还有铁钩,钩住我身上的绳子。我清楚地记得我的身体缓缓往上升的同时,眼前的那几十个战友看我的眼神。有人羡慕,但更多的是鄙夷,仿佛他们在那时就看出了我即将成为汉奸。尽管当时我还只是个战败被俘后尿了裤子的中国士兵。   我被松了绑,几个鬼子把我带上了一辆吉普车。车开了很久,进入了日军在北平城内的临时司令部。一路上没有人和我说话,我也不敢问,就被关进了一个有床有厕所的小房间里。过了一会儿,又有人给我送来了干净衣服和晚饭,并用含糊不清的中国话说晚上有人要见我。我在迷惑与惶恐中换下了身上的军装,接过鬼子递过来的饭菜。虽然毫无胃口,但肚子不时传来的咕咕声在提醒我,必须要补充足够的食物,因为不知道下一顿饭什么时候吃,还有没有机会吃。   果然,吃完饭后有鬼子打开房门,紧接着进来一个看上去貌似慈祥的日本军官,脸圆圆的,白白胖胖,留着仁丹胡子,腰上别着精美的指挥刀,看样子他的身份应该高于其他鬼子。   两个鬼子一左一右站到我身边,白胖军官坐在我面前的凳子上,对我友善地笑笑说:“曹先生,我的部下对阁下如有冒犯之处,请多多包涵。”   说的是中国话,并且是字正腔圆的河南口音。我心里第一个想法是:这难道就是伪满国的高级军官不成,可为什么没有穿伪满军官军装,而是穿着日军军装呢?   面前的白胖军官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然后换上了北平口音:“曹先生,我是关东军土肥原一郎,你们中国人喜欢说我是中国通,就是因为我会你们好几种口音,并且,我还到过中国很多地方。相信,也许我比你还了解中国。”   我听到他的名字,就吓得连忙站起身,身边的两个鬼子又把我按了下来。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土……土肥原长官,你……你……你找我有什么指教?”   土肥原一郎咧开嘴笑了。“也谈不上指教,只是我们听说了你是在德国留学四年的物理学家。你们政府的达官贵人并不重视有学问的年轻人,但我们大日本皇军却不一样,我们尊敬学者。在所有被西洋人压迫的亚洲国家里,我们之所以能够迅速崛起,也是因为我们注重现代科学。也就是说——”说到这里,土肥原一郎顿了顿,“也就是说大日本皇军希望曹先生能够加入我们所打造的大东亚共荣圈,为整个亚洲人民的未来,贡献点儿力量。”   我没有当场点头表态,虽然我承认我很怕死,但从小受父亲的熏陶,知道礼义廉耻,知道精忠报国,知道作为男人,再怎么窝囊怎么怕死都不能背叛民族。所幸土肥原一郎并没有要我当时就答应他的要求,而是继续淡淡地笑着说道:“曹先生,我们大和民族和你们中华民族一衣带水,我们发动这场战争的出发点绝不是想要征服贵民族,而是希望能够与贵国的有识之士打造一个真正强大的亚洲共荣圈。当然,你可以考虑一晚,我也不需要你现在就点头。希望曹先生明天早上给我的答复,将是让你我都非常高兴的。”   说完,土肥原一郎站了起来,招了招手,示意那两个士兵跟他一起出门。我坐在那儿没有动,脸上全是汗,能感觉到自己脸都白了。土肥原一郎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发问道:“土肥原长官,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从德国留学回来的?”   土肥原一郎扭过头来,表情还是那么和蔼。“曹先生,我们在攻克你们阵地前抓到了你的两个同学,一男一女,黄碧辉和阮美云,相信你应该认识吧!就是黄碧辉告诉我们的,你是他们在德国一起研究量子物理的同学。曹先生,相信在你给我一个美满的答复后,很快你就可以和他们见面。”   我的心猛地一抖:“美云……美云……她也在你们手上?”   “是的!”土肥原一郎回答道,“曹先生你放心,包括你,也包括他们,我们皇军给予了非常优越的待遇。我还是之前那句话,我们大日本皇军尊敬学者,同时,也需要你们这些有识之士,为咱们的大东亚共荣圈作出贡献。”   美云的事让我当时就没了立场,我连忙站起来。“土肥原长官,我想……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前提是,你们不能伤害阮美云小姐。”顿了顿,我又加上一句,“以及黄碧辉先生。”   土肥原一郎露出满意的微笑,说:“好!曹先生,你们中国有句谚语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放心,你的要求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今晚请曹先生好好休息,有需要可以和站在外面的士兵讲,他们都是我挑出来的,懂一些中文。我们大日本皇军很感谢你的加入,用你们中国话怎么说来着?必当国士而待!”   说完,土肥原一郎转身走了出去,同时把门从外面给锁上了。我一屁股坐在床上,我根本不担心黄碧辉的生死,甚至连自己都无关紧要,唯一让我牵肠挂肚的始终是美云的安危。不过从土肥原一郎的话来分析,美云应该没有危险,只是和我一样被囚禁在这司令部里。想到这些,我稍微感到一点儿欣慰。   那晚,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我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铁笼里。铁笼外,十几个鬼子拖拽着美丽的美云,狞笑着用力撕扯美云的衣服。美云发出阵阵哀鸣,满脸泪痕,不停地尖叫着挣扎着,却无济于事,我心急如焚,努力想要上前施救,却发现手脚完全不受控制,无法动弹,连张开嘴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美云在面前被众多裸露着身体的鬼子压在身下。最后,让我猛然惊醒的是:梦里的美云,被众多鬼子牢牢地抓住四肢,分别朝不同方向拉,只听见“咔嚓”一声,美云的手和脚生生被扯断,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叛国者的贡献   土肥原一郎并没有食言,第二天,果然让我见到了美云和黄碧辉。一大早就有两个鬼子开门进来,其中一个鬼子用生硬的中文请我出去吃早餐。   我被带到了一个不大但有几扇窗户的房间,只见黄碧辉已经坐在那张大桌子前,而他身边坐着的,正是我担心了一晚的美云。我连忙走过去,关切地问美云:“鬼子没把你怎么样吧?”   还没等到美云回答,身后一阵刻意的咳嗽声就打断了我。我扭头,只见土肥原一郎已经站到了门口,微笑着说道:“曹先生,都是自己人了,还张口闭口骂鬼子似乎不好吧?”   让我出乎意料的是,黄碧辉站了起来,对着土肥原一郎弯腰说道:“太君,您不要怪曹正。他在军队待久了,习惯了用中国军人对贵军不敬的称呼,请您不要见怪。”   说完黄碧辉连忙对我使眼色,示意要我道歉。我装作没看见,依然热切地看着美云,想要确定美云是不是真的毫发无损。美云并没有注意到我眼神里的关切,扭头盯着黄碧辉,鄙夷地骂道:“汉奸!”   土肥原一郎哈哈大笑着在我们对面坐下,回头对身后的士兵用日语说了些什么,然后扭过头来,说:“看来阮美云小姐对我们大日本皇军还有些误会,没关系!我们的诚意会在将来的日子里让你们三位看到。况且,阮美云小姐,你的爱人黄碧辉先生以及你的好友曹正先生,也都已经答应了为我们大日本皇军效力,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也会对我们改观的。”   美云紧盯着我,我忙低下了头,不敢迎着她的目光。美云叹了口气,对土肥原一郎说道:“土肥原先生,你对我们的款待,作为一个学者我心领了;但你们部队对中华民族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你觉得作为一个中国人我能接受吗?换作你们,请问阁下还能和颜悦色地与我们谈笑风生吗?”   土肥原一郎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了他平时的神态。“阮美云小姐,我必须让你清楚的一点是,这是一场战争,两个民族之间的战争。历史都是在强者手里书写的。就像你们所拥护过的大清王朝,难道又是你们所谓的大汉民族所能接受的吗?不是!可是就因为大清王朝让你们老百姓安定了,也都能吃饱饭了,所以你们也慢慢接受了。同样,我们大和民族现在发动这场战争,征服你们民族后,将要做的事情也是让你们的同胞能够丰衣足食,不受西洋列强的欺负。”   土肥原一郎眼神黯淡下来。“几十年前,我们日本也和贵国一样,被英国人的战舰轰击过,签下了很多不平等的条约。但我们大和民族并没有屈服,我们又站了起来。”说到这儿,土肥原一郎站起来,走到窗边指着窗外,“现在呢?西洋人窝在北平城的角落里连大门都不敢出,我们的军队在他们面前随便晃晃,他们就连忙喊什么抗议!什么叫抗议?抗议就是弱者的胆怯!”   听到这些,美云暂时没有出声,似乎在思考什么。黄碧辉却说话了:“美云,皇军对我们确实不错,你看咱回国后,国民政府怎么对待我们的?”   美云冲黄碧辉怒吼道:“够了!你给我闭嘴!”说完,扭头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呼应,希望我能够站起来一起谴责黄碧辉。我还是不敢迎着她愤怒的眼神,头压得更低了。沉默了一会儿,美云站了起来说:“土肥原先生,我阮美云虽然是个女子,但绝不是不知亡国恨的小女人。如果你是要做伤害中华民族的事情,杀了我也不会答应。如果只是要我接受一个研究与学习的工作,我姑且可以接受。”   土肥原一郎拍了拍手。“阮美云小姐,我很欣赏你的坦率。请你放心,你和黄碧辉以及曹正先生接下来要从事的研究工作,确实只是单纯的科学实验。并且……”说到这儿,土肥原一郎的眼中发出热切的光芒,“并且这实验对于我们全人类,都将是无比伟大与崇高的。”   那顿早餐非常丰盛,黄碧辉热情地和土肥原一郎频频干杯,不时称赞日本清酒多么美味。我和美云只是随便吃了一点儿,就放下了筷子。美云时不时地扭头看我,似乎她也看出我只是为了权宜之计而答应了土肥原一郎的要求,所以眼神中没有过多的指责,反而还有一些关切。席间,土肥原一郎好几次主动要和我及美云碰杯,美云装作没听见,我虽然举了杯,但只是象征性地自饮自酌地喝了一点点。   当天下午我们三人就被鬼子押上了火车,火车开了一天一夜,我们是被分开关押的,平常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见面,看守的鬼子盯得紧紧的,不允许我们交谈。直到下火车时我才发现,原来土肥原一郎也在火车上,看来关东军高层对于物理学留学生确实很重视。   我们被押送到了奉天(日军对沈阳的称呼)日军警备司令部关了一晚,第二天换了一批车队押送,不知道要送去哪儿,车窗上还悬挂有黑色布帘。估计鬼子是怕我们三个人通气,所以把我、美云和黄碧辉分开安排。我们三人各坐一辆轿车,第四辆轿车里是土肥原一郎和一个西装革履的日本人。车队前后均有一辆军用卡车,上面站满了鬼子兵。我心里一直在想:难道我们三个人在日本人眼里真的很重要吗?竟然安排如此大的阵仗押送?可我没有想到的是,从那天开始,迎接我的就是无法醒来的噩梦。   坐在小轿车里的时候,我突然间想起一件事,黄碧辉和美云比我早两年到德国,是物理学院里为数不多的中国人,那时候爱因斯坦先生还在柏林。当时爱因斯坦先生因为不是日耳曼人在德国大受排挤,便对其他肤色的外国人格外地关照,所以黄碧辉和美云得到了爱因斯坦先生很多指导。那么,日本人是不是也知道这些,所以才如此看重我们三个物理学院的留学生呢?   车队驶了很久才到达目的地,当时已是深夜。下车看到几排整齐的营房和一个不小的操场,周围是黑压压的群山和密密麻麻的铁丝网。一个挂着少佐肩章的日本军官带领十几个士兵在门口迎接土肥原一郎一行。土肥原一郎似乎对此感觉很受用,微笑着给少佐介绍身边那位穿西装的日本人的身份。少佐连忙敬礼,看来穿西装的来头不小,至少肯定在少佐之上。然后土肥原一郎向少佐介绍我和美云,以及黄碧辉,这少佐敷衍地和我们握了握手,眼中流露出鄙夷的目光。然后扭头用日语对土肥原一郎说了几句,我唯一听懂的就是“支那猪”三个字。   土肥原一郎依然是笑笑,拍拍这少佐的肩膀,示意要他注意一点儿。   我们还是被单独关押着,房间挺整洁的,带有独立卫生间,床上铺着土黄色的被子和床单,证明了我们来到的是关东军军部下的一个营地。当时的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的生命将会在这片大山里终结,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这远山战俘营里一个让人恶心且深恶痛绝的汉奸。   第二天早上我们就被带到了一个很大的房间,不过等待我们的却不是土肥原一郎,而是昨天看到的那个穿西装的日本人。不同的是今天的他穿着一套和服,模样看起来和土肥原一郎一样慈祥。   穿和服的日本人要我们分开坐下,先用德语向我们问好,然后又用流利的中文说道:“三位,我叫松下幸太郎,说起来和大伙应该也算是校友。之前也是在德国学习,和各位一样,我当时的导师是爱因斯坦先生。所以,看到三位感觉很亲切,昨晚就想和三位一起讨论些问题。当然,我们是学者,战争和我们无关,我想和三位讨论的也不过是爱因斯坦先生的相对论,毕竟那是本世纪最伟大的一个科学假设,尤其平行世界这些理论……嘿嘿!作为一名学者,想起这些就会激动。”   我和阮美云面无表情地保持沉默,黄碧辉却对松下幸太郎微笑着,说:“太君这话说得对,咱只是学者,满世界打仗咱也帮不上,研究学问才是最重要的。”   松下幸太郎点点头,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三沓纸来,分别递给我们,说道:“这是三套试卷,我希望诸位能够认真作答。我必须了解三位在物理学领域所掌握的高度,我们大日本帝国才能够因材施教,不浪费任何一个人才。”   不得不承认,我是个书呆子,这也是我和美云朝夕相处几年却不懂如何向她表达的主要原因。在拿到试卷后,我第一时间就埋头看了起来,甚至连松下幸太郎递笔过来都没注意到。松下幸太郎看在眼里,反而更加满意,仿佛他需要的就是我这种书呆子。我接过笔,正准备开始填答案。美云却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脚,我抬起头来看着她,只见她皱着眉,小声地对我说道:“乱填!”   我心里一紧,不太明白美云的用意,但在我认识她的几年里,无论美云对我提出任何要求,我从来没有违背过。所以,这一次也是一样,于是,我在每一道试题后都填了个错误的答案。   这些试题对于我们这几个刚放下书本没多久的留学生来说,并不是很难。前面四十道题都是些关于量子力学里比较普通的问题。而最后十道题就和专业知识无关了,只是一些对于某些假设的个人看法。其中有道题就是这样的:薛定谔之猫的假设性实验,你是否觉得荒谬?谈谈个人的看法。   薛定谔之猫,是奥地利物理学家薛定谔教授提出的一个轻松却又具有很大争议的假设性实验,和外祖母悖论一起,被认为是量子力学的两个最伟大的假设。具体实验是把一只猫放进一个盒子里,而盒子里有一个能触动毒气开关的原子核。如果原子核裂变,猫就会被毒死;反之,原子核的不稳定性也可能促使它一直不会裂变,那么毒气就不能结束猫的生命。得出的结论是,一段时间后,这盒子里的猫便有两种结局:一个是死猫;一个是活猫。   薛定谔教授假设的伟大之处在于,他认为还有第三种可能:那就是如果我们不打开这个盒子,那只猫的状态未必一定就是生或者死,也有可能出现第三种状态,那就是生与死的叠加状态。   作为一个相对论的坚决拥护者,我的观念自然和薛定谔教授一致,认为实验还有第三种状态的可能性。就像一道光,是因为我们的眼睛看到了,所以才出现在我们的意识里,因此才有了这道光。如果我们闭上眼睛,那么这道光就不会出现在我们的意识里,那么,作为一个意识的掌握者,我们确实可以认为这道光是并不存在的。   看到这个问题后,不得不承认又激起了我想要渲染自己观念的欲望。可抬笔前,却看到美云看着我的眼神。我咬咬牙,在这题目下写下:薛定谔之猫很荒谬,无稽之谈。   之后的几道题,我也全部用一个普通人所接受的传统保守思想填上答案。但最后一题却让我心头一震,只见试卷上这么写道:如果给你一个能够穿越平行世界里不同世界的交界点,你会不会去寻找另一个世界里的自己?如果寻找到了,你认为自己能否看见平行世界的另一个你?谈谈看法。   尽管我努力想要平息内心的激动,但双手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爱因斯坦先生所提出的平行世界理论,是个让人为之着迷并且无比憧憬和兴奋的假设。多少个夜晚,我躺在床上发呆,想象着另一个世界,或者说另一个世界的我是否存在,是否和我一样寂寞,在痛苦纠结地单恋。根据日本人目前这阵势分析,看来他们想要我们去从事的研究项目——对于相对论里这些看似荒谬,但却在理论上可能成立的假设——已经有了实质性的研究成果。那么,对于我这样的一个相对论的拥护者,无疑具有无比诱惑,是个非常好的机会,或许,经过一番研究,真的能够找到平行世界的所在。   我心里再次沸腾起来,甚至想要写上一大堆关于平行世界的看法,甚至不想抬头看美云,因为她的眼神会让我打消进入这场研究的决心。   我握着笔犹豫了很久。不得不承认,我只是个偏执的爱情信徒,我犹豫的结果是写上了“无稽之谈”四个字。写完后,我抬头看着美云,美云正低头看着试卷,也没有在上面写下太多,但她凝重的表情足以说明她和我一样,因为这些问题变得有点儿激动。旁边的黄碧辉则异常兴奋,脸庞泛着潮红,想必也是因为激动的缘故,握着笔在试卷上洋洋洒洒地写着长篇大论。   我垂下了头,心里有点儿失落,但又自我安慰道:我这是为了美云,为了爱情……   为了美云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我就被两个鬼子兵带出了单独关押的房间,往操场后那几排平房走去。下楼时我左右张望,希望看到黄碧辉和美云,可惜的是我谁都没看见。鬼子对我很粗鲁,完全没有了最初的客套。快走到后面的平房时,我远远地看到土肥原一郎和松下幸太郎正在两辆轿车旁边站着,和那个昨天迎接我们的少佐说着话,看情形像是告别,准备出发了。我终于忍不住了,对土肥原一郎大声地喊道:“土肥原长官,你们是要把我拖去哪里?”   土肥原一郎听到了我的话,扭头看了看我,没有理睬。他身边的松下幸太郎迟疑了一下,迈步走了过来。   我忙问道:“松下先生,我的那两个朋友呢?”   松下幸太郎耸耸肩,说:“曹先生,我们需要的是在量子力学方面敢于想象敢于研究的学者,很遗憾,目前看来你不是,阮美云小姐也不是。所以,我们只准备让黄碧辉先生参与研究工作,真可惜!一个这么好的机会,曹先生你没有机会接触了。”   我拼命地想要挣脱拧着我的两个士兵:“那阮美云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松下幸太郎微微笑笑,说:“阮美云小姐是黄碧辉先生的妻子,黄碧辉先生是我们大日本皇军的贵客,他的妻子,自然也能够得到好的待遇,这点请你放心。”   我心里稍微好过了一点儿,同时有了新的担忧,我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会是怎样的命运呢?难道和美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吗?想到这些,我再次对着土肥原一郎喊道:“长官,你不是答应我会善待我的吗?你怎么能食言呢?”   站在土肥原一郎身边的那个少佐皱着眉走了过来,边走边把自己腰上的皮带解下来,走到我身边就抬起腿,一脚把我踢倒在地,然后举起手里的皮带,用皮带头对着我脸上抽下来。冰冷的铁质皮带头砸在我脸上,黏糊糊的应该是有血流了下来。土肥原一郎连忙追过来,拦住这个少佐,然后用日语对他说着什么。松下幸太郎站在旁边摇着头,没有说话。   半晌,土肥原一郎扭过头来对我说:“曹先生,你一样可以为我们大日本皇军效力,这位坂田少佐以后还是会很关照你的!”说完他指了指用皮带抽我的那个日本人。   被他介绍为坂田少佐的军官冲我狞笑着,表情完全看不出友善。土肥原一郎继续说道:“你留下来的地方是关押中国战俘的营地,我们需要很多愿意听从大日本皇军的自己人留在号房里。很荣幸地恭喜你,你现在已经成为其中的一员了。”   我拼命地摇头,说:“我不要!我可以帮你们做研究!不要让我离开美云!不要!”   土肥原一郎没有回答我,扭头用日语对松下幸太郎说了一句话,松下又叹了口气,跟着土肥原一郎往轿车那边走去。其中一辆轿车打开了车门,美云探出头,对我喊道:“曹正!坚强地活下去,不要屈服!”   很快,美云就被车里的日本人按了进去,坂田少佐蹲在我面前,用生硬的中文对我说:“曹先生,看来你很关心这位阮美云小姐?”   我连忙地点头,说:“求求你了!让我跟她一起走吧!别拆散我们!”   坂田还是狞笑着,说:“我和你一样很关心她,我很想撕开她的衣服,折磨她的身体。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为我好好干几年,几年后,我们征服了你们的国家后,我放你和她去一起生活,怎么样?”   我摇头说:“不!我不会为你们好好干,我就要和美云在一起!”   坂田少佐再次抬起手,用皮带头砸我的脸:“曹先生!你不答应我的要求也可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阮小姐拖出来,相信我属下的众多士兵绝对愿意和那具美丽的身体进行亲密接触。”   坂田的话完全打败了我:“别!千万别这样,我答应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们别伤害美云!求你了!”我抛开了所谓的自尊苦苦哀求道。我当时的想法很天真,只要美云好好的,我愿意赴汤蹈火,愿意接受这个可耻的任务。   坂田站了起来,哈哈大笑,骂道:“愚蠢的支那猪!”说完一挥手,夹着我的两个士兵拖着我往后面的平房走去。   我拼命地扭头,希望还能够多看美云一眼。我不知道坐在轿车里的美云是否看到了这一切,是否听到了坂田和我说的每一句话。遗憾的是,关押她的那辆轿车的车门被重重地关上了。然后汽车轰轰地响着,朝着营地外开去。   那天,我从坂田少佐嘴里知道了美云和黄碧辉被送去了附近的一个研究机构。而我,从此成了远山战俘营里日本人的眼线。   坂田给我下的任务是随时汇报战俘的意向和动态,尤其是外界对于这战俘营是否有所染指。坂田狞笑着对我说道:“你们支那猪想要挖出远山里我们关东军的行动,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而你,曹正,就是我们打破他们计划的棋子!只要你帮我五年,五年后,我给你自由,还给你一个完好无损的阮美云。否则……”坂田搓搓手,“否则我很乐意叫上几个士兵去研究研究阮小姐哪里让你着迷。”   我像被遗忘的一个人,留在了远山战俘营。被关押在这里的战俘都个顶个的身强力壮,主要以东北军和西北军的士兵为主,其他地方的战俘相对较少。所以有时候我自个儿在想:如果我不是因为土肥原一郎,现在应该已经被埋在北平城外的那个坑里,压根儿就没有资格被放到战俘营。并且,以前都听说日军对于中国战俘根本不按照日内瓦协议对待,要么是直接屠杀,要么就是送去做苦力折磨死。而像远山战俘营一日三餐好饭伺候着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于是被关押在这里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觉得这六七百个战俘就像被日本人圈养的牲口,养得膘实了之后要去做些什么贡献一般。当然,这只是我暗地里的臆想,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战俘每个月有两次被带出去洗澡、剪头发和刮胡子的机会,而对于我,这就是我作为一个汉奸通风报信的两次机会。我不知道这战俘营里有多少个和我一样的奸细,但肯定不少。每半年换一次号房,看上去只是很随意地调动,实际上如我这样的汉奸都清楚,每一个八人的号房里,都有一个我这样的人。或者,还可能不止我一个……   狱中卧底   在那一年的囚禁生活里,我并没有给过任何能让坂田兴奋的线索,坂田对我这么一个木讷的卧底也并不是很感兴趣。据说其他的卧底还在号房的角落里留下过什么约定好的标记,方便伪军和鬼子们查房时能有某些发现。而我,却从来没有过,或者说,我也从来没有发现过号房里有什么不对。一直到了1938年夏天,我和郑大兵被分到一个号房。   兵哥是个好人,有他站在身边,总觉得很有安全感,能够保护我们似的。所以在最初我发现他和另外两个战俘时不时表情严肃地躲在角落里说悄悄话,或者在放风时偷偷收藏一些长条形的石块时,我并没有声张。甚至我有过一种天真的臆想:如果我是他的话,在面对我对美云的这一场单恋时,一定能够大胆示爱,得到她的芳心。然后,在风雨来临的时候,也一定能够勇敢地站出来,保护好美云。   所以说,我只是个懦弱的书呆子罢了。一直到那年七月,郑大兵他们三个人在某晚熄灯后,跟我们说要越狱……   一切并没有具体的计划,当时只是其中一个人在半夜失眠骂娘后的假想。最初我也没有当真,以为这是与平时大伙发牢骚谩骂时一样的话题。而说了一会儿后,兵哥居然半开玩笑半当真地提出要大家表态。钢牙和大刀刘自然是兵哥的支持者,其他战俘也都毫不犹豫地点头了,因为对大家关在战俘营里可能要面对的结局,也都心里有数——拉出去的人就没有活着回来过的。   等到其他人都表态说要参加了后,就只剩下睡在角落里的我没有出声。兵哥便走到我面前,说:“曹正兄弟,你和我们不一样,你不能算是军人,只是个搞学问的。如果你相信兵哥,咱们一起走。只要有我郑大兵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出事。当然,如果你有其他的想法和苦衷,不愿意跟着咱一起跑,兵哥我也不勉强,但这事你也不能声张出去。”   我当时脑子里乱得像一团麻。和这些血性的军人生活在一起一年多,我对他们是敬仰的。他们的乐观,宁死也不肯屈服,还有他们那纯爷们儿的血性,是我没有的。如果我不是一个为了美云而被迫接受坂田要求的普通中国人,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但是我能吗?到那一天我跟着他们跑出了战俘营,坂田会不会暴跳如雷呢?会不会真的马上带着士兵去找美云实施报复呢?   我想,我真的不能冒这个险。我不怕死,可我放心不下美云。她是我最心爱的女人,如今正被日本人囚禁着,我不敢想象逃走之后美云的命运,鬼子如果真的去糟蹋或者虐待美云,我宁愿一辈子待在战俘营,也不会做任何有可能给美云带来灾难的事情。   我低着头,没有回答兵哥的话,和平时一样傻乎乎的样子,盯着自己的鞋。兵哥也没有吭声,就那么看着我。半晌,钢牙和大刀刘慢慢走过来,搭着郑大兵的肩膀往角落里走去,低声说着话。因为号房就那么一点儿大,再怎么小声,也被我听到了几句。钢牙说:“灭了他,就说是打架失手,顶多被伪军打一顿。”   兵哥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沾我们自己中国人的血,这种没屁眼儿的事,我干不出来。”   钢牙又说:“不用你来。这事关系重大……”   大刀刘的说话声似乎压根儿就已经把我当成了死人,他扭头看着我,说道:“郑大兵,你考虑清楚,你觉得这小子不会去报告小鬼子吗?”   兵哥忙把大刀刘的脑袋扯了回去,小声说道:“有什么后果,我郑大兵担着!曹正虽然只是个读书人,但绝不会告密。”   我躺了下去,转过身面对着墙壁闭上眼睛。其实那时我还真的希望大刀刘和钢牙在我背后给我狠狠地来一下,让我永远不能张口说话了。因为我害怕在几天后的洗澡,也就是坂田或者其他日军找我谈话时,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去告密。   那晚,终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说明郑大兵还是坚持了自己的看法。第二天,号房里的人依旧打打闹闹,对于昨晚所聊的事情闭口不谈,好像从没提过一般。奇怪的是,我们号房本来是安排在三天后出去洗澡理发,却提前安排到今天了。   号房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出去,我故意坐在最后面,害怕出门。   终于号房里的弟兄们一个个又进来了,伪军看守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曹正!你想脏死吗?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我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出了那扇铁门,跟着其他几个号房出来的战俘们,往澡堂那边走去。我依旧是被分配到有暗门的洗浴格子里,门后面,等待我的就是坂田或者其他懂中文的日本军官。   我脱得光溜溜的,拧开了水龙头,冰冷的水淋在我身上,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痛快感。那扇暗门也被打开了,那天找我谈话的就是坂田少佐本人。只见他舒服地坐在一张藤椅上,一身笔挺的军装,歪着头,用一贯的鄙夷眼神看着一丝不挂的我。   “曹正吧?你这好色的支那猪我还是记得名字的!不用看着我,你一定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大日本皇军高兴的消息。”坂田用一只手托着头,随意地说道。   我不敢迎着他的目光,低着头擦着我的下身,小声地说道:“是的!”   谁知道坂田“啪”的一声拍在凳子上,站起身冲我走了过来,直接就一个耳光抽在我脸上:“你还敢说是?昨晚你们号房里商量了什么?不要以为我们大日本皇军不知道。支那猪,你要明白,我们不会蠢得像你们支那人那样,把赌注放在你一个人身上。”   我吓得双腿发抖,结结巴巴地说道:“坂田……先生,他们只是发发牢骚……没有真的说出具体的计划。”   坂田铁青着脸:“发了一些什么牢骚,说!”   我低着头,还是站在那冷水下面,不由自主地抖着:“他……他们说要逃出去……”   “谁说的?”   “钢……钢牙和大刀刘……哦……大名是崔刚伢和刘贵道。”我继续结结巴巴地回答着。   “只有他们俩吗?”坂田脸色好看了一点儿。   “是的!”   坂田又一个耳光抽在我脸上,说:“还有郑大兵你怎么不说?”   我连忙点头:“是!是!还有郑大兵。”说着话,脑海里却把号房里每一个人都过了一遍。难道……难道号房里真的除了我,还有一个坂田的人?   坂田冷笑道:“曹正!看来你很不老实哦!和我们皇军作对是什么下场你心里应该有数吧?让我想想……你是有什么人在我们手上?”坂田往后退了几步,拍打着他军装上被我溅过去的水珠,“哦!我想起来了,你的那位美云小姐就在我们战俘营附近吧!看来,真得让你看看我们对不听话的支那猪是怎样的手段。”   我连忙往前走了一步,扑嗵跪在了地上。“千万不要!坂田先生,你要我怎么做我都会答应你的!况且……况且他们昨晚只是随便说说,真的没有任何的计划。”   坂田似乎对我的表现挺满意。“那我就信你一次吧!曹正先生,你是个学者,土肥原一郎长官也要求我对你客气一点儿!但我也希望你给我老老实实的。昨晚你并没有答应他们逃跑的计划,这点我还是满意的。不过……”坂田故意把这句话拖长,“不过我希望你今天回去后,就答应郑大兵他们的要求,然后有机会的话,跟他们一起逃出去。战俘营外面都是丛林,你逃跑的路上适当地留下点儿记号就可以了……事成之后,我答应你的事就给你兑现!你看这样安排怎么样?”   我甚至不敢相信坂田这话是真的,我忙抬起头来:“坂田先生!你的意思是让我跟着他们逃出去……”   坂田点头。“是的!逃出去后,不久我们皇军就会再次把你们抓回来,到时候就给你自由。”顿了顿,坂田继续道,“还包括给你个阮美云小姐,不过……”   “不过什么?”我急切地问道。   “不过你要给我好好留意,看是什么人暗地里安排你们这次逃跑。包括逃出去以后,你们的路线和计划,外面是不是有人接应,这些都要你给我汇报!也就是说,我要知道郑大兵他们这次逃跑,幕后都有哪些势力在支持!”坂田说完这些话,又重重地坐回到他那藤椅上,用手托着头。   我认真地听着,害怕漏过他给我下的这些任务里的每一个字,不断地点头,说着:“好的!好的!”   坂田似乎对我的这个卑微的表情有些反感,把头扭到一边,说道:“好了!你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你的那些战友会怀疑你的!记住!结果是你们会被我们皇军全部带回来,你的任务就是把整个过程中所有的细节都给我仔细记着,回来跟我汇报!”   说完这些,坂田扭过头来,对着我奸笑道:“并且你们中间,不止你一个是我们的人,还有一个……他知道你!只是你不知道他罢了!”   然后,坂田手一挥,我身后的鬼子用完全吐词不清的话语吼道:“穿衣服!滚!”   回到号房,我才注意到包括郑大兵在内的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我,应该是一直在担心我是不是告密了!直到见到我与平时一样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进来,身后的伪军看守也没有特别的表现后,看得出他们都松了口气。   我坐回到我的那个小角落,脸上火辣辣地疼。兵哥就走了过来,说:“怎么了?曹正兄弟,脸上怎么了?”   我没敢抬头迎着他热切的眼神,低声地回答:“被鬼子打的。”说完又连忙补了一句:“两个鬼子说我洗得太久了,浪费了水!”   兵哥“哦”了一声,应该没有起疑,拍拍我肩膀说:“自己机灵点儿!如果以后没有兵哥我们这些人在身边,自己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我点点头,还是不敢抬头看他。兵哥便转过身,往钢牙他们那边走去。   “兵哥!”我在背后叫住他。   兵哥扭过头来:“有事吗?”   我这才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那会儿我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我变得像他们一样血性了,是条汉子了!我对着他大声地说道:“逃跑的事!算上我一个。”   兵哥似乎很高兴,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行!”   九月的那场雨下得很可怕,被叫出去修围墙是不是在坂田的计划中我并不知道。我木讷地跟着大伙出了号房,他们都带着石头磨成的利器,我隐隐地察觉到会发生什么,但如我之前二十几年的所有经历一般,都是由不得我自己主宰与选择。   整个下午,我们都在大雨中维修围墙。我全身湿透,埋头工作着,想着此刻美云是不是正被黄碧辉呵护着,在温暖的房间里安然地做着研究。突然间,大吼声和打斗声把我拉回到现实中。等我扭过头来时,只见地上已经躺了几个鬼子和伪军的身体,而郑大兵正朝我重重地挥手叫道:“跑啊!”   我扔下手里的工具,发狂般地跟在他们身后朝远山里跑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无法预估和想象,只是没想到,现实有时候会比噩梦更为恐怖。事后我想,或许那就是老人常说的报应!因为我的思想不干净,因为接下来,我即将成为一个让人不耻的汉奸。   天很暗,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到晚上的,大伙都没注意。郑大兵和大刀刘在前带路,钢牙和另外一个叫刘德壮的矮壮汉子殿后。我和其他几个战俘走在中间,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要往前面疯跑,希望能赶在大伙累得趴下之前,有多远走多远。   雨下得特别大,大雨声把人的说话声遮盖了,于是一伙人就那么互相间没有交谈地跑了好几个小时。我身边的战俘小火炮实在忍不住,扯着嗓子对着前面的郑大兵喊道:“兵哥!咋专找上山的道走啊?累死人了!”   兵哥停下步子来,对着小火炮喊道:“什么?听不清。”   小火炮走上前几步,把那问话重复了一遍。兵哥便挥手示意大伙都停下来,对着大伙喊道:“咱尽量跑到高一点儿的地方,站得高看得远,才能了解林子的大致情形。再说了,咱们就这么跑了出来,鬼子能放过咱们?指不定鬼子会派多少兵来追捕呢,站在高处,方便了解鬼子的大概动向。”   和钢牙一起走在最后的刘德壮来到了我身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要说给我们听见一般,道:“还是兵哥有想法有计划,整得明明白白的。”   我木讷地站在一棵大树旁,手里握着钢牙给我的石头刀。他们捡了看守的武器,由于我不会使枪,所以就没给我分。钢牙怕我万一遇见危险他们来不及营救,就把在战俘营里偷偷磨得锋利的石头刀给了我。就算不能杀敌,至少也能拖延一会儿,说不定还能赢得一丝生机。然而,我却拿着兄弟们的好意去做了对不起大家的事儿。   我偷偷地用石头刀在身边的大树上划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害怕被人发现。一路奔跑时我也这样做了,但大伙都只顾着往前跑,没人注意到我甩胳膊时在树上留下的标记。   突然,一直在我身后的钢牙沉声问道:“曹正,你在做什么?”   第三章 邵德:小五的另一半   我和郑大兵、小五快步走上前。杨建搭着四哥的肩膀,看样子他们已经冰释前嫌,俨然成了哥们儿。杨建还是那副见人就自来熟的样子,嘴角依旧挂着痞子般的微笑,四哥和海波哥则紧锁着眉头。   “四哥!有什么发现吗?”我关切地问道。   四哥似乎对我的亲热还是很不习惯,客套地点点头,然后对郑大兵说:“没什么发现,我只是觉得咱们现在进入山洞会不会有危险。如果死老头他们真出了什么意外,那这个山洞的安全性就需要好好考察了。”   郑大兵也点点头,扭头看着我和小五,似乎想征求我俩的意见。小五脸上浮现出一贯的故作高深的神情,似乎到了这样的时刻,也不愿意发表任何意见,不愿意担当什么责任。   我想了想,然后抬头对着郑大兵和四哥他们说道:“那我和兵哥先进去一趟看看吧!如果真有什么事,咱身手灵活点儿,看能不能全身而退。再者,如果这洞真的不安全,那么洞外肯定会有埋伏,照目前情形看来,应该不会有危险。”   大伙都点了点头,海波哥头却扭到一边,似乎还是对我、小五、杨建不是很放心,露出不太信任的表情。我看在眼里,却也懒得去解释,毕竟我现在的身体是属于邵德的,要他们接受一个陌生人突然变成了好友雷子,那是不可能的,凡事讲究循序渐进。我相信,他们最终能接受,雷子的思维和我的身体重合的事实——雷子是我,邵德也是我。   郑大兵已经往洞里走去了,我赶紧快步跟上。   此刻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洞里伸手不见五指。所幸我们之前进进出出了两次,准确地说应该是雷子进出了两次,所以对我来说不算太陌生。走了几步后,前面的郑大兵突然说话了:“邵德!万里长城万里长!”   我愣了一下,但还是接口道:“英雄识英雄!”   郑大兵便停下步子来:“这暗号是你说给小五听的还是小五说给你听的?”   我站定,黑暗里看不清郑大兵的表情:“是小五告诉我的,我是进到林子里后才知道这些的。”   我察觉到了郑大兵的疑惑,补充道:“之前我只是伪军里的一个普通军官,不知道你们的事。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郑大兵“嗯”了一声,然后说道:“也没什么!邵德,你现在身体里还有个雷子,我和老四虽然不了解你,但是对雷子还是放心的。如果你邵德不是咱自己人,那你身体里的雷子肯定会吱声的。而小五……”   “小五怎么了?”我连忙问道。   “小五也没什么!”郑大兵沙哑的声音继续道,“你昏迷时他已经把你们进到林子里的一切跟我们说了,相信应该没隐瞒什么。但是他对于进入林子之前的一切都没提过,只说自己是猎鹰团的第三批成员。我感觉他没这么简单。”   我打断了他。“不会吧!毕竟我也是小五争取过来的,他应该没问题。难道……难道你们还有其他发现?”   郑大兵迟疑了一下,然后低声说道:“不是我发现的,是老四发现的,我们在等你醒来的时候把鞋脱了晾干。老四发现小五的大脚趾和第二个脚趾分开得很远。”   “分开得很远?”我被他这话整得有点儿迷糊了,“有什么不对吗?”   郑大兵说道:“你知道日本人在那小岛国从小是穿什么鞋长大的吗?”   “木屐啊!”   “对!木屐是中间有个东西挂在脚上的,就在大脚趾和二脚趾之间,所以日本人光脚站着,这两个脚趾分得很开,这也是洋人分辨我们中国人和日本人的依据。”   我沉默了,郑大兵说得有一定道理,但我很快就说服了自己,不用跟着他的思路去怀疑小五。原因有二:其一是我的命都是小五给捡回来的,如果他有问题,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我;其二如果他是日本人,那岂不是连陆伯伯是潜伏在日本人之中的间谍这么重大的机密也早就被他知晓了?如果是这样,那日本人怎么可能没有对陆伯伯动手呢,这也说不过去啊!   于是我肯定地对郑大兵说道:“兵哥,你们应该是多虑了!再说小五是福建人,他们那边的渔民也有个别地方受日本渔民的影响,有穿木屐的习惯。”说完我拍拍郑大兵的肩膀。“没事的!小五应该是有些苦衷,不方便跟我们说他的过去,毕竟……毕竟他知道的事太多了。”最后这句话是因为他是陆伯伯安排的人,而对于陆伯伯也是国民政府安排进入伪满国的高级潜伏特务一事,我还是没把握是不是要让面前的郑大兵知晓。   郑大兵听我这么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唉!雷子兄弟,不是兵哥我多心,只是……唉!有些事情并不如我们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想当年,我最信任的人居然是鬼子的奸细,出卖了兄弟们。所以,由不得我不多想啊。”   说完郑大兵扭头继续往里面走去,针对小五身份的话题就此结束。我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就是小五在开那个石头门机关时的表情,但这画面也只是一闪而过。   我们跨过了那个坎,进入了水里。很快,水就漫过了腰,郑大兵笑嘻嘻地说道:“邵德!这里没有外人,要不咱俩试试,看到底咱俩谁的体格壮实些!咱比比谁先游过去?”   我呵呵笑了笑,说:“兵哥,你的意思是说你我都有了和别人不一样的体格吧?我看还是算了吧!万一浮出水面的时候真有个什么差错,咱没个心理准备也还是不好吧!”   郑大兵便也笑了,说:“那倒也是!”说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往水深处游了过去。   我紧跟着他下了水。奇怪的是,除了整个身体有好像使不完的力气外,其他感官似乎也更加灵敏了。在黑黢黢的水底下,我居然能够隐约看见前面郑大兵的黑影。虽然说不用真去比比谁的身体更棒,但下了水后,我还是忍不住狠狠地往前游去,没想到身体像鱼一样灵活迅速,很快就游到了郑大兵前面。   郑大兵在我身后应该也较上劲了,从水纹可以感觉到他加快了速度。结果有点儿出乎意料,我明显要比他游得快得很多,可能是因为邵德的身体经常锻炼的缘故,而他这些年一直被囚禁着体质相对差些。   很快,我们就游到了山洞旁。我迟疑了一下,然后双腿一蹬,浮出了水面。山洞里并没有我们担忧的那样出现埋伏,相反,眼前生着一团红彤彤的篝火,奇怪的是火堆旁边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朝前游了几米,然后往岸上爬去。旁边的黑暗角落里,一个黑影“忽”地冲了出来,一支乌黑的枪口指到了我的太阳穴上:“别动!再动就打死你。”   声音很熟悉,是振振。紧接着从那个黑暗角落里站出来的是死老头和吴球,他们的表情很严肃。   “振振,住手!”我身后的郑大兵吱声了。   郑大兵的吼声让振振、吴球和死老头立马变了脸色,惊讶地看着从水里站出来的会说话的哑巴郑大兵。   郑大兵伸手把振振的枪从我头顶移开,然后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这是雷子!只是……只是模样变了,等会儿跟你们解释。”   吴球连忙问道:“那哑巴你……你怎么也能说话了!”   郑大兵苦笑道:“我本来就一直会说话,只是……只是不方便让你们知道而已!”   吴球、振振和死老头疑惑地望着我们,死老头说道:“那、那你说这陌生人是雷子?”   我淡淡笑笑,冲着死老头说道:“晚点儿和你解释吧!我确实是雷子。”   振振瓮声说道:“那你怎么证明?”   我摇摇头说:“那要不要我把你躲在被子里,面红耳赤折腾那玩意儿时喜欢喊的名字念出来啊?”   振振脸红了,扭头对着郑大兵说道:“这都怎么回事啊?一会儿没见怎么弄成这样了?四哥和海波哥呢?”   郑大兵扭头对我说道:“你出去叫老四他们进来吧!我跟大家简单说下经过。再说,四哥和海波不回来,他们仨还真不太相信我们说的这一切。”   我点点头,转身又往洞外游去。   洞外的四哥和海波哥、小五、杨建在听说洞里振振他们已经回来了,各自露出不同的表情。四哥和海波哥自然是高兴,小五没什么表情,估计这小子一定又在寻思着保守秘密的事,毕竟人一多说话也不方便。杨建则没心没肺的,看样子对于即将认识几个新的伙伴很憧憬。   大伙一起进了山洞,到洞口的时候,小五偷偷扯了下我的衣角,示意我慢一点儿。我犹豫了一下,因为作为雷子来说,对小五还是有点儿陌生的。但我还是放缓了步子,等前面的三个人都潜下了水后,小五才说话了:“邵德!你可要帮咱哥俩多长点儿心眼儿啊!郑大兵和赵老四咱还可以相信,其他人心里是什么小九九,可就不好说了!尤其是咱真的不能暴露陆司令他们啊。”   我点点头,说:“我心里有数的,再说……再说我……我也就是雷子,对其他人或多或少还是有点儿了解的,我心里有数。”   小五说:“那行,反正事关重大!”说完小五往前走了几步,也准备下水。   我却在他身后叫住了他:“小五,还有两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   小五扭过头来:“你说。”   “第一个是关于猎鹰团的事,你和郑大兵以及赵老四,你们这些猎鹰团的成员进入远山来寻找什么秘密实验室的线索,摸来摸去,真正想要带出去的具体消息是什么?有什么明确的目的?总不成是要你们几个人钻进实验基地里面去吧?”   小五点点头,说:“另一个问题呢?”   我顿了顿,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这第二个问题应不应该问。沉默了一会儿,我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是,就像你说的,我身体现在和你一样了。那么……那么你身体里是不是也有两个人的思维呢?除了我现在所认识的你——小五以外,另一个人又是谁,他是什么人呢?”   小五显然被我的第二个问题给问愣了,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可以肯定,他脸色应该不太好看。半晌,小五叹了口气:“我一个个回答你吧!邵德,我和郑大兵、赵老四这些人,进入远山主要是想带回远山里这个秘密基地的具体位置。苏联人虽然和咱国民政府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对于小日本这个共同的敌人,苏联人还是愿意帮手的。但是斯大林现在自己都满头疙瘩了,自然没心思把精力放到远山来。之前郑大兵他们和我说了你们在那个奇怪的村庄上空发现了飞机,估计十有八九就是苏联人的侦察机,可是苏联人至今也没任何收获。现在,我们在湖底下发现了两处能够进入秘密基地的入口,但这基地陆地上的大门在哪里呢?就像你亲眼看到的,杨建洞里的那辆坦克,那么大个家伙,这远山里应该不止一两个,是被藏在什么地方,又是从什么地方开出来的呢?再者,远山战俘营每次带走战俘的大卡车,又是经过一条什么样的公路,开往哪里去了呢?”   小五顿了顿,继续说:“咱的主要目的就是要找到基地陆地上的入口。我之前给你看的那张相片,关东军三羽乌所站的位置应该就是基地的大门,我们就是要找到那扇大门。”说到这儿,小五笑了笑,说:“我这皮包多亏防水,要不里面的玩意儿水里来水里去的,还真折腾不起。”   我打断了他的话题:“那第二个问题呢?你身体里到底是两个什么人?”   小五又不出声了,半晌,小五语气严峻起来:“邵德!我身体里还有个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绝对是一个值得你相信的人。包括现在你看到的我小五,也包括我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人。邵德……别逼我,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能够活着带着好消息逃出远山,自然会有人告诉你谜底。”   我心头一热,说:“那好,我们进去吧!迟这么久才回去,他们也不知道会怎么想。”说完我一低头,潜进了水里,小五在我背后紧跟着,往前游去。   我们自然很快就浮出了水面,看得出四哥他们也应该只是刚上岸。大伙也没有因为我们进来得晚而起疑,毕竟我现在是长着邵德的脸,在他们看来我和小五是第一次进入山洞,不熟路游得久了点儿是正常的。   死老头和振振、吴球正围着四哥和海波哥、郑大兵在那儿低声说着话。杨建一个人傻站着,似乎有点儿尴尬,见我和小五上岸了,连忙走上前来,说:“嗨!我还以为你们淹死了呢。”   我和小五冲杨建微微笑笑,往火堆走去。地上的鱼应该是吴球他们摸上来的,杨建很不客气地拆下自己背上的刺刀,叉了条鱼烤了起来,嘴里念叨着:“奶奶的,老子在这林子里三年,这是第一次看到能解馋的鲜肉。”   我才猛地想起一件事来,连忙问身边的弟兄们一句:“你们刚才在洞外有没有看见过活物?”   大伙都摇了摇头,小五也意识到了我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扭头对我呵呵笑了笑,然后说道:“看来我们现在是生活在只能够看到死物的情况下。”   杨建连忙插话道:“可是这刚捞起来的活鱼又怎么解释呢?”   小五摇了摇头,然后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忍住没有说出来。我想:他应该还有一些其他的猜测,只是那些猜测应该比较牵强,所以现在还只能放在心里吧!   我和小五也各自捡了一条鱼烤了起来。郑大兵他们还在那儿小声地说着话,给死老头他们仨解释我是雷子这事确实有点儿麻烦,再加上突然多出来这么三张生面孔,换作雷子跟他们在一起,突然间接受这一切,自然也很难。   郑大兵他们说了有十几分钟,死老头不时地回头盯着我看,不敢相信现在这个我——长得粗枝大叶的汉子,是他所熟悉的雷子。   半晌,大伙儿也朝着火堆走了过来。四哥给小五、杨建挨个介绍了死老头他们仨,也介绍了小五和杨建。互相都有点儿突然,有点儿尴尬,但所幸都是爷们儿,很快就熟络起来,尤其是一下子多出三个壮汉,我们身上又带着武器,这让他们顿时觉得胆气足了。   海波哥却始终怪怪的,刻意和死老头、振振、吴球坐得很近,似乎想让我们明白他们四个人是一个整体的,立场上也和我们有区别。   接下来四哥便开始跟杨建和小五详细地讲述了我们进入林子后遭遇的一切。当然,四哥并没有说出他和郑大兵以及我和雷子之间的一些秘密,只是故意说到哑巴——郑大兵一直没让大家知道他会说话的事情,是有他自己的苦衷的。   小五也简单说了说他和我进入林子后发生的一切,让我奇怪的是:小五居然把和我一起看见那个上千人被浸泡在玻璃容器中的一幕也说了,连同杨建发现的那个军需库也给抖落出来。   振振他们听后表情更加严肃了。四哥本来眉头紧锁着的,这下因为小五抖出来这么多秘密,到最后似乎也想明白了什么,表情放松下来。   小五说完这些,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眼神却不放过在场的任何人。我猛地明白了他说出这些的意思:他是在注意看大伙的表情,希望看出谁有什么不对来。看来,四哥和郑大兵应该也对他说了,一伙人中很有可能有日本人的奸细。   想到这儿,我也冷静地盯着在座的每一位。大伙对于小五的这席话,似乎都很惊讶,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我盯着每一个人,没发现谁有异常的表现。我特别注意了死老头,死老头那会儿张着嘴,一副震惊的样子,没有一丝异样的神情。   杨建的话打破了平静,他清了清嗓子:“都说完了吧?那现在我也来说说我这三年在远山这林子里经历的事情吧。”   振振他们连忙盯着他,看得出都很急切地想听杨建也爆出什么惊天大秘密来。杨建自然觉得很受用,把手里的鱼骨头往旁边一扔,说道:“你们……嗯!我在这林子里享了三年福,什么发现都没有。还有你们这里有谁会修坦克吗?”   振振呵呵地笑了:“杨哥对吧?汽车我会修!坦克那玩意儿我会开,修的话……到时候看了再说。”   大伙聊完这些,关系稍微融洽了点儿。当然,想要大伙儿完全坦诚相待,那是不可能的,毕竟都不是十几岁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死老头还是时不时地偷偷用眼瞄我,我便冲他笑了:“老鬼,不用看,我确实是雷子!”   死老头呵呵笑笑,说:“我知道,我知道……只是不习惯你这个模样。”   四哥便说话了,是对着郑大兵说的:“兵哥,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振振他们反正是铁定跟着咱的,咱干什么,也没必要瞒着他们了,不就是要端出小日本的秘密吗?应该都愿意帮忙的。”   郑大兵却没有回答他,反而是扭过头来看着我和小五。小五还是淡淡一笑,没有吭声。我咬了咬牙,想着自己终究是这整个队伍的两个群体里唯一的桥梁,便对他们说:“能不能让我说说我的想法?”   四哥点点头:“你说吧!毕竟你也就是雷子,虽然看上去不太习惯,但雷子很多想法都很周全,还是值得我们参考的。”   我点点头,环视了大伙一圈儿,见所有人都用信任的眼神看着我,包括海波哥。我沉声说道:“我的意见是咱现在是暴露在鬼子的视线里,不管他们有没有找到我们。包括坂田带着追捕的人,还有那奇怪的村子里躲着的人,都知道我们这些人在林子里。所以,我的计划是,我们可以先在杨建的那个山洞里窝一段时间,等时间久了,鬼子说不定会认为我们已经死了,或者以为我们已经逃出远山,总之,等鬼子完全忘记了我们的存在,才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杨建打断了我的话,他哭丧着脸说:“邵德大哥!你的意思是要把我那些棺材本全部给消灭掉吗?那可是我辛辛苦苦一点点地像老鼠搬家一样给搬回来的,咱这么多人啃起来,吃得不会少,再去偷很容易被发现的。”   我冲他笑笑,我身边的小五也说话了:“那倒不用都吃罐头,这林子里有果子,咱可以多去摘点儿,还有现在这个山洞里有鱼,咱也可以填肚子。”   振振接话道:“确实哦,我和吴球还有死老头下水看了看,这里鱼还不少哦,也不知道这水潭连着哪里,这么多鱼游到了这里来。”   大伙都点头。四哥便说道:“我觉得雷子——嗯,邵德说的计划不错,咱就这么办吧!对了,死老头你们白天去哪里了?害我和你们海波哥担心死了。”   死老头摇摇头:“我们也没怎么乱跑啊!只是……只是……”   死老头接下来说的事,让我们的心揪得紧紧的。   看着四哥和雷子四个人出了山洞去摸盐后,振振和吴球都很激动,站在水里捉鱼,还计划着要用盐来腌鱼晾干,好好地吃上一顿。死老头坐在火堆边,微笑着看着他们,心里却担心着四哥他们的安危。   也就过了一个小时的光景吧,头顶的枯藤突然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振振和吴球正坐在死老头身边烤火闲聊,听到这声响,都很紧张,连忙抬头往上看,这不看不打紧,一看都吓了一跳。只见那个可以看到外面天空的洞口竟露出半张脸来,一双血红的眼睛正盯着他们。半张脸被黑色的长发遮盖着,只能依稀看出是个人样,有眼睛有鼻子,而嘴巴躲在枯藤后面。   死老头往事   振振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枪,那半张脸却没有动,依然死死地盯着大家。死老头连忙拦住振振:“停手!”   然后死老头抬起头来对着那被黑发遮住的脸喊道:“是人吗?是人吱个声啊?要不别怪咱不客气了哦。”   半张脸依然没有动,血红的眼睛还是盯着下面的人。吴球声音颤抖地说:“振振,开枪吧!这玩意儿怪吓人的。”   死老头说道:“别!上面那人似乎没有想要伤害咱,如果是鬼子的人,这会儿早就动刀动枪伺候咱了!先等等。”   振振却不耐烦起来,冲着上面喊道:“是人是鬼放个话啊。”   那半张脸终于动了,扭头往侧面望了过去,然后似乎看到了什么,动作麻利地往后一退,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   洞口却并没有因为那半张脸的离去而安静下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上方传了进来,但具体说了些什么听不清楚。死老头他们不敢松懈,死死地盯着上面。十几分钟后,上面完全没有了动静。吴球骂道:“什么古怪地方,怎么都是些神神鬼鬼的事啊!”   还没由得振振和死老头接话,上面洞口却又有了动静。只见一个之前看到过的鬼娃娃出现在洞口的枯藤上,灵活地抓着藤,往这洞里滑了下来。   死老头当时被吓得一身冷汗,吴球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大喊道:“快跑!”   说完这孬种三步并作两步往水潭里一跳,应该是直接往洞外游了出去。因为有他带头,振振似乎也一下忘记了手里的枪,和死老头跟着吴球跳下水。三个人很快地游出了山洞,蹲在洞口外呼呼地喘着气。   振振便开口骂吴球:“你个没屁眼儿的玩意儿,吹起牛来一身的胆,遇事就数你跑得最快。”   吴球很不服气地反驳道:“你厉害,那你怎么跟着我出来了啊?你难道之前没看明白,那小娃娃压根儿就不是人,是妖怪懂不懂?你有枪怎么样,之前看到的那满地的尸体,也就一个小娃娃死在那儿,你厉害,你能有那些全副武装的伪军和小鬼子厉害?”   振振被反驳得无话可说,扭头往洞里看了看,说:“应该没有追出来!咋办?咱接下来咋办?”   死老头因为紧张,在水里呛了口水,这会儿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他狠狠地咳嗽了几下,然后吞吞吐吐地说道:“我看!我们……我们去那村子找四哥他们吧。这天都快亮了,万一他们被鬼子发现了,也有个照应。”   振振点头说:“行。”   吴球犹豫不决,但拗不过死老头和振振的游说,只能哭丧着脸跟着往村子方向走。结果,三人刚转进林子就迷了路,兜了几个大圈,都没琢磨出去村子的路,所幸死老头还能分辨出回山洞的方向,几个圈转下来,天也大亮了,最后三个人决定回山洞。用振振的话说:“如果那鬼玩意儿还在,咱和他拼了拉倒。”   回到洞里却什么都没发现,但细心的死老头在角落里找到了四哥藏在草里的那包盐。这发现让吴球再次被振振数落了一遍:“你看看,四哥他们肯定回来过了,没看见咱一定又出去找咱了!都怪你小子!”   吴球瘪瘪嘴,说:“那现在等他们呗!找不着咱他们也应该会回这里来的。”   于是,三个人便重新把火给点着,坐在那里一直等到我们回来。   听完死老头啰唆的故事,小五眉头紧锁。我最先发问:“老鬼,那长头发的半张脸你们能分辨出男女吗?”   死老头想了想:“那还真分辨不出来,那模样和野人差不多,咱总不能因为是个长头发就说是个大姑娘吧?”   我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们没看到身体吗?”   死老头摇摇头,说:“没!就看到了半张脸。”   杨建便乐了起来,问我:“邵德兄弟,你的意思是他们看到的就是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裸体女人吗?”   吴球也兴奋起来:“什么?女人?还裸体?”   郑大兵打断了他们:“少胡思乱想了,那女人你们如果看见,估计都会吓得尿裤子。”   “为什么?”吴球扭头问道。   “为什么,那娘们儿身上压根儿就没有皮……没有人皮。”   吴球脸立马给吓白了:“没皮,那岂不是妖怪?”   四哥坐在吴球身边,伸出手拍了拍吴球的脑袋:“行了!少在这儿一惊一乍了,就你这么整得神神鬼鬼的,没事都被你想出事来。”说完四哥扭头对着我,“雷子,哦,邵德,那咱们现在就去杨兄弟那窝里看看。”   我点点头,说:“好啊!”   振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了杨建身边坐下:“嘿!我说杨兄弟,你那一堆家什里,有没有酒啊?”   杨建白了振振一眼,冲我吼上了:“看到没?看到没?你这些兄弟压根儿就是些吃大户的,我不破产才怪。得!振振兄弟是吧?你杨哥我好酒没有,小鬼子的清酒倒有几瓶,等会儿管你喝个饱,够意思吧?”   振振搓着手,说:“杨兄弟,你就是我亲哥。等会儿我给你烤几条肥鱼。”   说完,大伙都站了起来。四哥从兜里摸出那个装蜡烛的油纸包来,找了个隐秘的地方藏了进去,说:“之后哥几个谁再来这里记着火种在这儿。”   然后,四哥要振振和吴球把火给灭了,并把那堆黑乎乎的焦炭用脚踹进了水里,还找了些草掩盖地上篝火的痕迹。大伙每人捉了两条鱼,捡大条的带上,游出了山洞,趁着夜色,由杨建轻车熟路地带着,往他的老鼠窝赶去。   我们异常顺利地回到了杨建之前待的山洞洞口,因为我和小五之前在洞口绑了根长绳子,所以三个人一组分批轮流下去,也挺快的。   四哥他们之前没到过这里,自然对这个有水有地而且还很通风的山洞非常满意,他们围着那辆坦克,听杨建吹牛。杨建把坦克顶盖打开,带着他们一个个进去参观。我和小五坐在地上生着火,这个洞最大的优点就是上方有通风口,所以篝火的烟雾不会从我们进来的洞口冒出去。   死老头站坦克边上跟着大伙看了会儿热闹,便似乎没了兴趣,跑到我旁边来坐下,脱下身上的衣服烤着火。然后对我客套地笑笑,怯生生地问道:“你真的是雷子吗?”   我点点头,尽管我现在对死老头的身份有一些怀疑,但毕竟在死老头心里,雷子是他在这个群体里唯一能够说上话的。死老头见我点头,似乎觉得心里好受了点儿,但表情还是有点儿黯淡:“唉!可是雷子——嗯,我是说雷子的身体就那么没了,多可惜的一个娃啊。”   我心头一热,搭上死老头的肩膀:“老鬼,你还是叫我雷子吧,雷子还在的。”   死老头眼角湿润了,说:“好的好的!我的雷子兄弟。”   小五歪着头看着我们俩,表情还是那么高深的模样。参观坦克的几个人似乎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反正要躲一段时间,有大把时间来伺候这玩意儿,便也三三两两地走到火堆这边,脱下身上的衣服烤着。小五开始跟杨建打趣:“杨建兄弟,要不你给大伙一人添置一套新衣服呗!”   杨建咧嘴笑,他是个人来疯,人多就兴奋,爽快地点了点头,说:“行!每人来一套全新的小鬼子的军装。”说完扭头去翻那些宝贝。   振振和吴球探头探脑地跟了过去,振振嘴里还嘀咕道:“杨哥好玩意儿还挺多啊!”   杨建守财奴的表情便又浮现出来:“多是挺多,但也经不起几下折腾……你们俩给我死远点儿,少在这儿盯着。”   四哥说话了:“就是!振振和吴球你们俩小子给我坐过来。从今儿个开始,所有的吃的穿的……嗯!所有的物资,都得听杨建兄弟的。杨兄弟别看他嬉皮笑脸的,可我看他还是个会过日子的人。那三国里有个什么职务来着,叫军需官。以后杨建兄弟就是咱的军需官喽。”   杨建似乎对四哥给他安排的职务挺得意,哈哈大笑说:“成!当个军需官也成!谁想摸老子的这些宝贝,不给老子打招呼的,老子就直接动手抽。到时候四哥可得给我做主的喽。”   死老头还是坐在我旁边,和以前一样,在我耳边又嘀咕了一句:“三国里那军需官好像也是有个姓杨的吧,叫杨什么来着?杨修?后来被曹操给杀了吧!”   我扭头冲死老头笑笑:“杨修是个文书!”   死老头也笑了,说:“还是雷子你记得这些。”说完死老头好像非常高兴,似乎觉得和我还是像以前一样,挺好的。   杨建已经翻出了几套崭新的军装来,抱到篝火边,说:“小鬼子个子不高,大伙瞧瞧有没有合适的。”   振振和吴球连忙过去翻那堆衣裳。郑大兵却说话了:“一人拿一套,别急着穿坏了,身上这套从死尸身上扒下来的能将就就先将就着,毕竟咱还不知道要在这远山里猫多久。”   杨建好像想到什么,“咦”了一声,说:“嘿!你还别说,你们身上的军装会不会是我那十几个手下穿的啊?我记得那十几个兔崽子就是被鬼子兵弄死在一个水潭里的。”   说完杨建从地上拎起一件不知道是谁脱下来的灰色伪军军装看着,半晌,这每天嬉皮笑脸的家伙表情也黯淡下来,把军装往地上一扔,说:“算了,不去想了……”   小五搭上他肩膀,说:“我还真没看出杨建兄弟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哦!”   杨建苦笑了一下,站起来又去那堆箱子里整了很多罐头和清酒出来,说:“今儿个咱弟兄们有机会聚一起,来!吃顿好的。”   大伙都乐了,接过罐头和酒瓶。已经计划好要窝在这个洞里安稳地躲几个月,反倒觉得外面世界的一切与大家不相干了,肩上的重担也似乎卸下了。包括一直心事重重的四哥和郑大兵,也都舒展了眉头。   喝着酒,啃着牛肉罐头和烤鱼,大声地吹着牛,篝火烤得人暖暖的,让人昏昏欲睡。但这轻松的气氛很快被四哥的一句问话给扑灭了。冷不丁地,四哥突然向死老头发问:“老鬼,你是什么时候被关进远山战俘营的?”   死老头应该没察觉到四哥问这话有什么别的意思,这会儿刚好酒劲上了头,一张老脸红扑扑的,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有七八年了吧!好像是1933年5月给送进来的。”   四哥点点头,又问道:“这么多年为什么就没给送走呢?”   死老头摇头,说:“我咋知道呢?你要去问小日本。嘿!杨建兄弟,你以前是远山战俘营的连长,难道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没给送走的原因吗?”   杨建那时正要和振振磕头结拜呢,被死老头问话打断了热情,没好气地回答道:“我咋知道呢?我那时候就关心每月几时发粮,就是个混饭吃的。”   死老头呵呵地笑,没敢再问杨建。四哥却又说话了:“那,那老鬼!你说为什么不送走你?难不成……”四哥的脸阴下来。“难不成你是小日本的人?”   这话声音不大,但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惊,大伙停止了正在胡扯的话题,扭过头来看着四哥和死老头。   死老头脸色也变了,连忙说道:“四哥,你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是小鬼子的人呢?我可是扭断了几个狗汉奸的脖子给送进来的。”   四哥点点头,脸色还是很阴沉。“哪几个狗汉奸是你给弄死的,说来听听。”   死老头看模样有点儿慌了。“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可能知道?怎么记得呢?当年沈阳城里,因为我弄死几个狗汉奸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可是你们没在沈阳城里待过,我就是说了你们也不知道啊?”   我接过话题说:“老鬼,你好好想一下,看我知不知道。”   死老头见我也搭上了这个话题,紧张的表情缓和了一点儿,说:“好像……好像有个叫牛清水的流氓头子大汉奸,就是我给弄死的。”   “牛清水?”海波哥接话了,“沈阳城有这么个人吗?我怎么没听说过呢?我可是1931年还在沈阳城里当警察的哦!”   我心里有了个主意,故意搭着死老头肩膀,说:“老鬼,你别急,好好想一下,把当年那些事好好跟大伙说说。毕竟我邵德在沈阳城待了十几年,也好给你作证。”   死老头叹了口气,说:“这都什么事啊!自家兄弟把矛头都针对上我了。”说完这话,死老头开始回忆起当年他在沈阳城的事来。   当时死老头正四十岁出头,是个年轻力壮的飞贼,在关内捅了个大案子,隐姓埋名跑到沈阳城。到了沈阳没几个月,就遇上小日本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把整个东三省给吞了,连带着吞进去的还包括有死老头。因为没有证件出不了沈阳城,他只好找了个没人住的宅子躲了起来。   所幸鬼子当时把东三省看得比较重,发出的口号都是:宁丢本土,不失满洲。接手东三省后,城里的治安很快就稳定下来,死老头认为出了城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混,还不如在沈阳城里待着,起码不担心战事。   但死老头再怎么没出息,终究也是拿着偷的钱在各个茶馆里泡大的——岳飞杨家将的故事听了不少——《水浒》里的鼓上蚤时迁本就是他那一行的祖师爷,所以死老头满脑子装的还是民族大义,尽管这大义具体是些什么也说不出来,但他也清楚亡国的百姓不能忘本。所以死老头那一两年给自己定下的规矩是:只偷狗汉奸!小鬼子他也想偷,可或多或少有点儿害怕。   白天混茶馆混饭店,到处踩点,晚上翻墙入院打家劫舍,日子倒也过得悠哉游哉。直到有一天,死老头翻进一个汉奸的姨太太家里,正在翻箱倒柜忙活时,门外说话声和脚步声传了过来。死老头吓得不轻,连忙往那张西洋大床底下钻进去。   进来的自然是那个汉奸和姨太太,两人进房就开始干那事,听得死老头脸红脖子粗。完事后两人躺在床上开始聊天。姨太太对那狗汉奸说:“大春哥,你说要不要把我父母从北平城里接过来?”   没想到狗汉奸居然还是个孝子,粗声粗气地说道:“肯定要接过来的!现在除了咱满洲国,其他地方铁定会有战祸。一旦皇军发飙,到时候打下北平城再给来个屠城,你父母有什么危险,山高皇帝远的,我可没法照应。”   姨太太似乎很感动,又撒了会儿娇,说了些“你对我真好”之类的话,然后又说道:“大春哥,我现在出去老被人指指点点,说你是个狗汉奸,弄得我挺烦的。”   汉奸“啪”的一下拍了下床板,怒气冲冲地说道:“是哪些人活腻了?古话怎么说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他们是看不清楚形势,咱中华民国迟早是大日本皇军的,敢说老子是汉奸,别把我逼急了,逼急了让皇军直接杀到他们家里去,全家给绑回去毙了。”   姨太太继续道:“就是前面弄堂那卖包子的王二掌柜他们家,最不招人喜欢。前几天我去买几个包子,他那儿的伙计却对我说卖光了。我刚走出门,就有客人进去,买了几个肉包子。最可气的是那个伙计故意大声说,就是不卖给狗汉奸,还说这是他们家掌柜发的话。”   床板上的汉奸应该更加怒了,又把床板狠狠拍了下,震得死老头耳膜嗡嗡作响:“他们活腻了吧?敢这样对我刘大春的女人。凤仙别生气,赶明儿个我就找着皇军说说,说他们通匪,把他们全家都抓了。”   被叫做凤仙的女人“咯咯”地大笑,两人又是一番云雨,然后沉沉地睡去。   趴在床底下的死老头来了脾气,本来就对汉奸一肚子的火,此刻听着这番对话,更加一肚子怒气。那王二掌柜的包子死老头吃过,皮薄馅大又肥腻。另外王二掌柜还是个出了名的大善人,救济穷人从不含糊。   死老头趴在那儿琢磨了半宿,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不能让王二掌柜这种好人家遭罪。用死老头啰唆的话怎么说来着:“盗亦有道!”   于是,赶在天还没亮,人正睡得最死的光景,死老头从床下钻了出来。虽然所谓的飞檐走壁不过是传说,但如何用最快速度杀人,死老头混了几十年江湖还是学到了几招。死老头铁青着脸,摸到床边,只见床上两个人睡得正沉。那汉奸又大又黑的脑袋歪在姨太太怀里,还流着口水。死老头一咬牙,双手端着汉奸的脖子,狠狠地扭断。最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个姨太太也一起弄死。   回去睡到下午,起床后晃悠悠地去茶馆喝茶吃点心的时候,死老头才发现整个沈阳城已经疯传这汉奸刘大春被人弄死在姨太太家的事,而且越传越神,比较实在的说法是,这事是山上的义勇军派下来的两个英雄做的。比较传神的说法让死老头听着很受用:传说中绿林好汉“怪侠一点红”实在看不惯汉奸的所作所为,带领着三个弟子出山,决定清理沈阳城里的汉奸,头一个就选中了刘大春。   死老头笑眯眯地听着,觉得自个儿偷鸡摸狗几十年,总不能见光。今早做的事,还真给自己长脸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去汉奸家偷东西的同时,只要瞅准机会就顺带给弄死。大半年光景,还真被他拧死了五六个在伪满政府里当差的家伙。整个沈阳城给鬼子当差的汉奸人心惶惶。而其中被他杀的最有名气的就是大汉奸头子牛清水。   这牛清水,早在大帅还在的时候就是黑道上一号人物,鬼子进城后他毫不犹豫地跟着鬼子,混了个警察队的官职,并帮着鬼子做下了不少伤天害理的勾当。也正是因为牛清水被死老头给弄死了,才引起了日军宪兵队的重视,发了通缉令要抓捕这所谓的“怪侠一点红”。   结果是,在死老头又一次逞英雄翻墙入院后,被对方的手枪按在了额头上。死老头总觉得自个儿称得上英雄好汉了,便牛气冲冲地招供了,说一干汉奸都是自己给弄死的,并幻想着鬼子会拉自己游街砍头,一干百姓痛哭流涕,有识之士劫法场之类的片断。   结果是死老头被带到了宪兵队关了三天,水米不给,饿得头昏眼花。最后在审讯时问了死老头的生辰八字出生年月后,死老头便稀里糊涂地被送到了远山战俘营,这一关,就是八个年头。   说完这些,死老头抬起头来,看着大伙,似乎等着大伙的态度。海波哥第一个说道:“牛清水?我咋就没印象呢?照你说还是大帅在的时候就很有名气的,那我应该知道啊?”   我打断了他的话:“死老头没有说谎,当时确实有这么一档子事,最后我也听说了那个杀汉奸的人被鬼子给逮住了,然后就没下文了。”   然后我扭头对着死老头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你杀的牛清水,那他死的时候是光着的还是穿着衣服的?如果是穿了衣服,那是穿的皇协军的军装,还是穿的伪满洲国警察的制服?”   实际上当时我跟着陆伯伯去过牛清水的死亡现场。之所以这么发问,是因为牛清水当时根本就不是光着,也没穿军装或警察制服,而是抱着烟枪穿着一身丝绸睡衣被弄死的。我这么发问当然有一定用义,表面来看是给了他好几个选择,实际上这几个选择都是错误的。死老头一旦往我这坑里跳了,那么老鬼这家伙就确实有问题。   曹正:绝命悬崖   钢牙的问话让我当场就出了冷汗,所幸雨还是很大,天比较暗,应该没人看清楚我的脸色变了。我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没……没什么,我做个记号。”   钢牙死死地盯着我:“做记号干什么?”   那阵仗看得出钢牙对我一定很怀疑了,而不远处的郑大兵和大刀刘似乎也觉得这边有什么不对劲儿,缓缓地走过来,一齐望向我。   我背靠着那棵大树,手里紧紧地握着石头刀:“我,我,我怕大伙迷路。”   钢牙咄咄逼人,继续追问:“我看你不是怕迷路,是想给追捕的鬼子留下记号吧?”   郑大兵冲着钢牙挥了挥手:“钢牙,别这么说,曹正可能确实是怕大伙迷路,这会儿林子里黑糊糊的,万一大伙遇到鬼打墙,一直在同一个地方转圈儿,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发生,曹正做记号也没错。”   钢牙扭头对郑大兵说道:“兵哥,反正我总瞅着这曹正不太对劲儿,要知道……要知道我们这趟差事的责任不小啊!”说到这儿,钢牙变了脸色,恶狠狠地对郑大兵说,“万一出了差错,你姓郑的也担待不起。”   郑大兵没有反驳,脸色阴了阴,没有说话。一直和钢牙殿后的刘德壮走上前来,对钢牙说道:“钢牙,我也注意了曹正兄弟一路上的动静,应该只是怕迷路才留的标记。如果他是想要给鬼子留记号,犯不着这么明显地在树上画,偷偷地在这湿漉漉的地上踩乱草皮不就成了。”   钢牙和刘德壮关系一向挺不错,听刘德壮这么一说,便也没那么大声了,脸却还是阴沉着,警告我说:“姓曹的,反正你给老子夹着尾巴耗着,爷我可盯着你的,你真有什么小九九,别怪你钢牙哥不客气。”   郑大兵再次说话了:“够了,钢牙!”   钢牙看了郑大兵一眼,似乎觉得自己也有点儿过了,声音缓和了一点儿:“如果是你钢牙哥看错了你,那曹兄弟,希望你能多多包涵。”说完,钢牙搭着刘德壮的肩膀,往旁边走去。   大刀刘一直看着我们,没有吭声。直到争吵告一段落了,他才挥了挥手:“行了!都休息够了!继续往上面跑吧!我看着那最高的位置应该也不远了。”   大伙也都同意了,接下来还是大刀刘和郑大兵走在最前面,钢牙和刘德壮殿后。大伙继续顶着大雨往山上跑。这一路上,我不敢在树上留下标记了,心里有点儿慌,也很害怕,害怕咄咄逼人的钢牙对我吼,怀疑我。毕竟我确实心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于是,我每迈一步,总觉得钢牙在身后死死地盯着我。   我脑子里便在想:现在这一路我不留记号了,坂田会不会找不着咱了?如果,坂田不能够按照计划中的那样再次抓获我们,会不会恼羞成怒,会不会对美云……   想到这些,我有点儿心慌意乱。但转念一想:坂田不是说这七个人里还有他的人吗?那么那个人并没有像我一样引起别人的怀疑,那他应该还有机会做下些记号的。只是,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我一边跟着大伙往上坡跑着,一边注意看着身边的伙伴,觉得似乎没有人像我这样心事重重,只是一门心思地跟着赶路。身后的钢牙和刘德壮一直在监测大家的举动,如果走在前面的人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举动,岂不是都被他们看在了眼里。也就是说,任何人心里有小九九而做小动作,都会暴露在钢牙和刘德壮视线中。除非是钢牙或刘德壮想要做什么动作,那就没人能够注意到。   想到这儿,我扭头往身后望去。正好看见刘德壮也正盯着我,表情怪怪的,那眼神似乎想要向我传递什么信息。我忙扭头过来,继续跟上大伙。刘德壮——据他自己说是东北军一个少尉军官,被关进战俘营没有太久。他过去在大伙睡觉前聊天时,跟大伙说得很详细,详细到包括他老家的父母和发妻。那么……那么他会不会是坂田安排的另一个奸细呢?   想到这些,我心里更加不安了。整个队伍里,钢牙就如一座大山般压迫着我,他甚至随时会对我下狠手;另一个我不能肯定的奸细,又好像是颗定时炸弹,时刻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如果要摆脱目前这种被动的局面,最好的办法是:让钢牙和另一个奸细从队伍里消失。那么,我为坂田卖力做事的事就没有人知道了,而在这队伍里,也就没有了能威胁到我的人。   想到这些,我心里感觉有点儿发毛,为这个大胆的构思兴奋起来。前面的郑大兵和大刀刘却停步了,后面的人陆陆续续走上去,这才发现我们走到了悬崖前。悬崖的对面是更高的山峰,一座由破旧的绳索和稀稀疏疏的木板搭成的桥横跨在悬崖和山峰之间。   钢牙和郑大兵、大刀刘走到了一旁,低声说着话。我傻傻地站着,刘德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压低声音对我说道:“曹正兄弟,别怕!我也做了点儿标记,咱不怕迷路的。”   我猛地扭头看向他,刘德壮却没有看我,自顾自地蹲了下去,系着鞋带。我之前对他的怀疑,以及刚才这番话让我几乎能够肯定就是他。他就是另外一个奸细。   郑大兵的喊话打断了我的思路:“弟兄们,这儿有桥就应该有路,咱决定过去,看大伙意见怎么样?”   刘德壮第一个回话:“兵哥你看着办就是了,咱都听你的。”   小火炮怯生生地说话了:“可是兵哥,这桥都快朽烂了,能不能过人?”   钢牙冲小火炮呵呵笑,说:“能不能过反正不会要你小子第一个过,兵哥和大刀刘先过,要摔也是先摔死他们。”   大刀刘也哈哈大笑,扭过头,直接朝着在暴雨中晃悠的吊索桥上走去。   桥晃得很厉害,木板上长有苔藓,看上去应该很滑。桥大概有十五米长,大刀刘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扶着旁边的绳子往前走,他脚下是能看见崖底的深渊,下面白花花的,应该是石头。大刀刘大概花了十几分钟就过了桥,然后在对面朝我们吼,吼第一声的时候我们完全听不清他说什么,可这老天爷好像故意照顾我们一般,雨突然放小了,让大刀刘的第二声叫喊传到了我们耳边:“过来吧!没事!”   郑大兵迈开步子,吊索桥虽然还是晃晃悠悠的,但他也很快过去了。接下来谁过桥,却都有点犯怂。钢牙自然是敢过的,但他本来就是刻意地走最后垫底的,自然不会抢先过桥。   我吸了口气,往前走去,上了那桥。站在对面的郑大兵赞许地望着我,让我很兴奋,似乎我也和他们一样,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有了这种错觉,反而觉得不怕了,竟然也很快就穿过了吊索桥。只是在快走到郑大兵他们身边时,我发现吊索下固定绳索的一颗钢钉,似乎在那坚硬的岩石里微微有点儿松动了。   我爬上了对面的悬崖,在郑大兵和大刀刘身后站住。钢牙那边的其他兄弟见我这么个看上去很窝囊的家伙,居然也安全过了吊索桥,这才放下心来。接着过桥的是刘德壮,刘德壮也走得很稳,步伐并不是很快。只是在刘德壮走到桥中间的时候,天空中刚好划过一道闪电,紧接着响起轰隆的雷声。大伙都为之一震,刘德壮也愣住了,站在桥中间不敢动。紧接着让我们更加害怕的是,钢牙他们身后传来了一声沉闷的炮声。   我和郑大兵,还有大刀刘都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对面的四个人似乎也很紧张,钢牙对着另外三个人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们四个人一起走向了桥上——也就是说:此刻桥上加上刘德壮一共五个人。   刘德壮却没有往前走了,一只手抓着绳索,另一只手向后面的人挥手,不知道在喊叫些什么。钢牙他们也加快了步子,桥晃悠得更加厉害。很快,钢牙他们赶上了刘德壮,刘德壮用空出的那只手抓住钢牙的手臂,钢牙也用被刘德壮握着手臂的这只手抓着绳索,另一只手抓紧后面的人,五个人手牵着手,慢慢地向前走。   这边的大刀刘连忙左右看,跨步到旁边一棵大树旁,用手掰了掰那根粗壮的树干,然后脱下衣服,绑到一起,把树干捆上,再牢牢地抓住。最后对我和郑大兵说:“来!咱也连成一排,怕万一这桥的吊索断了。”   郑大兵点点头,一把握住了大刀刘的手,另一只手对我伸了过来。我握紧他的手,然后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桥上五个人握着的那根绳子。   刘德壮他们慢慢地朝我们过来了,五米、四米、三米……刘德壮抬头看着我,那眼神依然是那么奇怪。我避开他的眼神,死死地抓紧他们握着的绳子。   直到刘德壮距离我只有一米左右的时候,我脚边的那颗钢钉真的绷开了,整座桥承受不住巨大的负重,整个往一侧偏去。   大伙的心都往下一沉,刘德壮他们的脚基本上都悬空了。紧接着发生的事情让大伙更加绝望,吊索桥从中间硬生生地断裂,木板刷刷往下掉,在那一瞬间,维系我们与桥上五个人之间联系的只剩下了那根绳索,刘德壮五人正在往下坠落。   我身后的大刀刘低沉地吼了一声:“起!”郑大兵的手顿时握得紧紧的,我抓着的那根绳索也瞬间变得重如千钧,我明显感觉到手掌已经被绳索勒得皮肉裂开了。   郑大兵在我耳边吼道:“坚持住!”然后从我身后源源不断地送来的是他们俩在用力往后拉绳子的动力。   我那时候也没敢多想,脑海里只剩下平日里他们和我朝夕相处时的音容笑貌。也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的力气,我发疯了似的抓紧绳子,艰难地往后挪着步子,想要把下面的人都给拉上来。   我们成功了,往身后挪动了半米远。刘德壮的脸露了出来,只见他双手抓紧绳子,双脚应该是蹬着崖壁。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再加一把劲,他的脊背狠狠一挺,就能爬上来,然后加入我们的行列,把崖底的人拉上来。   刘德壮看我的眼神却依然那么奇奇怪怪的,他嘴里还似乎在默默地念叨着什么,应该是在祈求神佛的佑护。我却动摇了,之前脑海里那些可怕的想法又在回放:刘德壮如果是另一个内奸,那么我只要一松手,他便粉身碎骨了!连带着一起粉身碎骨的还有钢牙——那个始终威胁着我生命的男人。   我为自己心里产生的这个想法感觉害怕,手里却没敢松下劲来。   然而,我最终放弃了自己的良知,完全松开手里绳索。在刘德壮就要上到崖顶的瞬间,我清晰地听到他嘴里念念有词的祈祷声。   那祈祷声所用的语言,竟然是小鬼子的日本话。我松开了手里的绳索。我身前的惨叫声与我身后大刀刘和郑大兵的大吼声一起响起。而我也往后狠狠地倒了下去,摔在郑大兵和大刀刘身上。   郑大兵和大刀刘连忙站了起来,往悬崖边跑去。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懊悔还是该感到庆幸,但很快就抛开了这个想法,跟着他们往悬崖边扑了过去。   那会儿雨已不大了。我清晰地看到下方几十米远的一块大石头上,刘德壮、钢牙、小火炮等五个人横七竖八地摔在上面,鲜红的血液以及白色黄色的脑浆子洒了满地,恐怖至极,我吓得赶紧闭上眼睛。郑大兵和大刀刘冲着下面大声地怪叫着。我想我应该赶紧向他们解释,说我不是故意松开绳子的,而是因为坚持不住,或者是手打滑之类的借口。但我嘴角抽动着,发不出声音来。就在这时,我和郑大兵,还有大刀刘清晰地看到,崖底大石头上五个人的尸体,颜色正在慢慢变浅。然后在我们的视线里完完全全地消失了。唯一能够证明他们真的摔下悬崖,以及我们视线里确实出现过五具尸体的是,石头上还遗留着红黄白混合在一起的液体痕迹。   我们趴在地上望着悬崖下方,在那一刻全然忘记了失去兄弟该有的悲痛,内心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惊讶。我扭头看郑大兵和大刀刘,他们也正望着我。   郑大兵第一个站了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人呢?”   大刀刘也站了起来,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瞪着我。“曹正你这没出息的畜生,你……你……”说完大刀刘双手拍向自己的脑门,骂道,“这……这都是发生了什么?”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呼呼地喘气。我依然想要解释我不是故意松开绳索的,但也明白郑大兵和大刀刘并不会怀疑我是故意松开的,毕竟那绳索上所承载的重量,已经到了我一个文弱书生的极限。   可是让我没心思来开口解释的是,五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是如何消失的呢?   我们就那么傻愣愣地定在那里,无法接受崖底所看到的一切。半晌,郑大兵叹了口气,冲大刀刘说道:“得了,没办法的!只能说钢牙他们命不好。”   大刀刘眉头紧锁地点点头,看了看我血肉模糊的双手,沉声说道:“曹正,哥刚才也是急坏了,不应该怪你的,别太往心里去。”   我心里微微地暖了些,点点头,却又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刘德壮不是好人!”   “为什么?”郑大兵立马瞪大眼睛看着我。   我反而慌了,结巴起来:“我好像……好像听见……听见他在念叨着日本话。”   郑大兵却“忽”地一下站到了我跟前:“所以你松了绳子?”   “没……没有……”我更加慌了,往后退了几步,“我、我……他真的说了日本话,我听见了……”   大刀刘也往前跨了一步,表情很可怕地盯着我,重复着郑大兵的话:“所以你就松了绳子?”   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语无伦次地说道:“他真的……真的是说了日本话,他……他肯定就是坂田跟我说的,队伍里除我之外的另外一个奸细。”   说完这话,郑大兵和大刀刘一起朝我扑了过来。我那会儿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第一时间扭头朝旁边跑去,让他俩扑了个空。我跑的方向就是刘德壮他们摔下去的悬崖。   我在陡峭的崖壁边停下了步子,转过身来。郑大兵和大刀刘见我再稍微动一下就会摔下悬崖,便不再往前扑,只是瞪大着眼睛盯着我。郑大兵恶狠狠地看着我,说道:“曹正,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我那一刻已经完全蒙了,退一步是悬崖,前面是已经因为我说漏嘴而知道我汉奸身份的两个愤怒的男人。我吸了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镇静下来,跟郑大兵和大刀刘解释清楚。但我还是控制不住地结巴着:“兵……兵哥,我、我没得选择,我……我的女人在他们……他们手上。”   郑大兵眼睛瞪得更大了:“那你就选择当汉奸?害死五个兄弟的性命?”   “没有!”我大声反驳,“他们……他们五个人中间还有内奸!兵哥,他们中间真的还有一个内奸!”   大刀刘却沉声说道:“大兵,这就是你说的最信得过的读书人?和他还说个屁!捏死他!”说完大刀刘恶狠狠地朝我走了过来。   我吓得往后退了几步,随即脚下一滑,摔下了悬崖。   在我整个身子面朝天空往下坠落的那一刻,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释然,我终于解脱了。豆大的雨点拍打在我脸上,钻进我的眼睛,紧接着从我眼眶里往双鬓流去。我坠落在半空中,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悲伤。乌云密布的天空,像是一块巨大的画布,画布上,美云那淡淡的笑容,那清秀的脸庞,那不屈的眼神……一切都那么地清晰。   美云,永别了!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与这个世界最后诀别的一刻。   身体摔在地上的感觉很明显,巨大的疼痛迅速通过神经传递到我的大脑。同时,大脑做出的条件反射却是整个人在摔落的瞬间往上狠狠地一弹,这一个弹跳后,我发现自己正站在只有一尺深的水里,整个人不知道为何居然好好地站立着,所有的疼痛也在那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我赶紧抬头往悬崖顶望去,只见郑大兵和大刀刘正探头望着我。让我觉得有点儿意外的是:他们并没有因为我仍然活着站在水里而觉得奇怪和惊讶,仅仅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然后扭头走了。相反,我更为疑惑,毕竟我从那么高的悬崖下摔下来,居然还能毫发无损地站在水里,这太不可思议了。难道他们没看到我?可是,这不可能啊,我周边无任何遮掩之物,他们应该一眼就能看见我。   又或者,他们看见的我已经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突然产生了这个念头,刘德壮五人摔下悬崖的时候,我也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尸体,难道……我低头看向脚下,而这一眼,足以让我魂飞魄散:只见在铺满鹅卵石的一条浅浅的小河里,我的身体面朝上仰卧着。我的其中一个眼珠,因为摔下来后重重撞击的缘故,已经从眼眶里掉了出来,由一根细长的肌肉或者筋络连着,浮在水面上。   我顿时蒙了。我当时的念头是:我真的已经死了,我的魂魄已经离开了肉体,即将要去到天堂,或者地狱。此刻若不是残存的意识在看护自己的尸身,便是我这一生可悲可怜的魂魄在游荡。   不行,我不能死!这一切,应该是我在那瞬间产生的幻觉。   强烈的求生欲望促使我赶紧朝着脚下自己的血肉模糊的身体靠了下去。让我更加震惊的是:这一靠居然真的有了对那具身体支配的能力,紧跟着巨大的疼痛感传递到了我正在思维的大脑。   我再次弹起身来。能够让我确认刚才的动作是确实回到过自己肉体的正是我那血肉模糊的身体。因为它刚才竟然微微抬起了身,随后如木头般再次向后倒下去。   我蹲在自己的身体旁边,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以前在德国的时候听一个教授讲过一堂关于灵魂与肉体的课程,其中便提过一个简单的实验:将一个濒死之人放在秤上,在他断气的瞬间,可以看到秤明显轻了几十克。这个教授由此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个人在死后,确实是有虚无的看不到的东西离开了人的肉体,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灵魂。   那么,我现在蹲在这里,能够感觉到自己是确实存在,却又无法支配肉体,难道说,我现在就是重量只有几十克的灵魂吗?   我双腿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而这抖动却让我更加奇怪。我已经没有了肉体,为什么我还能感觉到自己双腿在抖动呢?甚至,双腿正在抖动的位置,是无形的、透明的。因为真实世界里的我的双腿,是正泡在河水里的。   之后我几次尝试着去支配我的身体,得到的结果是:我的意识能够和身体结合,甚至能够动弹。但每一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由于无法承受巨大的疼痛,到最后,我只能选择放弃。我坐在缓缓流淌的小河边,望着自己的身体发呆,试图寻找到一些能够解释这一切的线索。   很快,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现象,我泡在水里的身体有点不对劲儿。我的嘴角与鼻孔渗出的血丝,甚至包括我那已经离开身体的左眼眼珠,居然纹丝不动。之所以这么说,原因在于,天空的雨虽然小了很多,但落在小河里还是能激起涟漪的。再加上河水在不停流动,我的血丝应该会顺着向下游流去,也包括我的那颗被筋连着的眼珠,应该是会晃动的。可是,它们居然完全没有动弹,仿佛固定在河水里面一般。就像一具被放在琥珀里的小虫的尸体,是完全固化的,不会因为外界的因素而动弹。   我再次站起来,走向自己的身体。我决定再次尝试对于身体的支配,我要在巨大的痛楚把我的意识弹开之前,把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移动一下,以此来证明我确实是有操控这具躯壳的能力。   然后,我成功地证明了这一设想,当我被再次弹出身体后,我的其中一只手已经放在了胸口上。这只被我放到胸口的手,也纹丝不动。也就是说,我并没有死,只是我的意识离开了肉体,我依然能够回到自己的身体,并且能够支配行动。就如相对论里提到的平行世界,我就在平行世界里两个不同空间的重合处,可以随意进出。   第四章 曹正:琥珀肉体   我坐在河边继续望着自己的肉体发呆。奇怪的是,我能够感觉自己是坐着的,但是却看不见身体,就像是虚无的。我像个无助的孩子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能够继续守护这个依然能够支配的身体。   身后树林里传来的枪炮声把我拉回到现实中。我站起来往那片树林望去,只见里面依稀有人影晃动。我猜测着,会不会是坂田带领的追捕队伍呢?如果真是他们,坂田会不会动恻隐之心,把我的身体带回战俘营,然后帮我恢复正常呢?一旦我回到身体里,那么我就能够出声求救,让他知道我还没死。那么,我现在这具静止不动的身体,是否只是进入了短暂的休克?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休克状态下,活跃的脑细胞和正常人一样在做梦,或者说能够继续运行呢?   想到这里,我连忙朝树林里跑去,甚至忘记了我现在的身体是虚无的,任何人也无法知道我的存在。我非常希望会出现一根救命稻草,指望着出现几个能帮我的日本人。   开始我还一边跑,一边躲着面前的树木。慢慢的,我发现树木居然都挡不住我,我的身体能直接在树木间穿过去。但这一路上我的思维却没停过,我想为自己现在的这种状态找个合理的解释。随后我又发现,凡是有机物都不能挡住我,包括有生命的树木和脚下的草,甚至还有一只拦在脚边的仓鼠;但我却可以结实地踩在土地上,而一块拦在我面前的巨大石头也差点儿把我绊倒。   终于,我面前出现了三个慌张的人影,正朝着我拼命奔跑过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皇协军军官,我很快认出他就是远山战俘营皇协军的连长杨建长官,一个平日里时常挂着满不在乎表情的东北汉子;他身后那两人应该是战俘营里的皇协军士兵,一高一矮,也是慌乱地跑着。而在他们身后传来日语的叫喊声,难道日本人也在抓捕他们?   由不得多想,我连忙张开嘴,对着他们三个大声喊道:“救救我!救救我!我是逃跑的战俘曹正!”但我的叫喊声似乎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那三个人好像看不见我的存在,也听不见我的声音,而是直冲着我所站的位置迎面跑来。   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这时杨建已经冲到我的面前,瞬间从我的身体中穿过,向我身后继续跑去。我更加惶恐,一边扭头追他们,一边继续地喊:“能看到我吗?能看到我吗?我是曹正!”   我的喊话依然无法让他们听到,只见他们三人跑到一个积满脏水的水坑前,杨建指着那个水洼,对另外两个士兵道:“你俩去里面好好趴着!”   那两个士兵迟疑了一下,还是趴了进去。杨建抹了一把脸,抬起手里的枪,对着身后鬼子兵的方向开了两枪,吼道:“小鬼子,我操你们祖宗十八代!”   吼完之后,杨建换了个方向继续跑去。远处追赶而来的那些鬼子兵们也被吸引,朝着他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我并没有跟着杨建跑,而是站在水坑旁边,朝着趴在坑里的那两名士兵喊了几声。直到我发现他们彻底听不到我的说话声时,这才完全绝望。那两个士兵趴了一会儿,见追赶他们的鬼子兵跑远了,这才探头探脑地爬出来。其中高个子对矮个子说:“刁厉害,我们朝这边跑吧,看能不能活着出去。”   被叫做刁厉害的那矮个子点点头,说:“那杨长官怎么办?”   高个子朝杨建跑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叹口气说:“杨兄弟是想用他的命救我们!先跑吧,看以后有没有机会跟他会合。”说完两人站起来,又朝着我身体的方向走去。   我有了一点点欣喜,毕竟现在的我已经完全无助,只要有一丝能够获救的迹象,都会让我感到很兴奋,于是我跟着他们朝前跑去。   很快他们就跑到了那条小河边,而从身后杨建逃跑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那是炮弹发射的声音,震得我们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两个停下脚步,表情沉重地看着那边,高个子喃喃地道:“杨兄弟看来是完了。”   矮个子抹了抹脸,“唉”了一声,两人继续朝着小河边走去。   我的肉体仍然还在河里躺着,他俩离我的肉体越来越近,我忍不住又对他们喊道:“看得到我吗?水里面那个尸体就是我啊!”   让我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似乎完全看不到我在水里的肉体,尽管它就浅浅地躺在他们脚边的水坑里,甚至我那颗离开眼睛的眼珠,也还在水面上漂着。   我上蹿下跳地喊着,可他俩依然无动于衷,无视我那近在咫尺的肉体。然后他俩在我身体前蹲下来,把手里的枪放在地上,伸手捧起面前的水拍打脸部。看来我的身体在他们眼里依然是虚无的,他们甚至用手掌在我头部穿过,也完全感觉不到我身体的存在。   我吓坏了,害怕他们的手会破坏我那具如琥珀中小虫般脆弱的肉体。我咬咬牙,猛地扑向我的肉体,就在那一瞬间,我再次支配了我的肉体,随后我猛跳起来。   面前的两个士兵这才看到我的存在,吓得一屁股向后坐倒。那矮个子指着我喊道:“这是曹正……跑了的那个曹正!”   而另外那高个子吓蒙了,全身哆嗦起来,慌忙地伸手就抓放在旁边的长枪。   我意识到这高个子是要拿枪对付我,而我手里那柄石头刀还在。我下意识大吼一声,举起手里的石头刀,对着高个子跳过去,石头刀狠狠插进高个子的脖子里。   那矮个子士兵似乎被吓坏了,在地上往后爬了几步,连枪都不敢捡了,扭头就往身后的山林中跑去,嘴里乱叫着:“别杀我!曹正!别杀我!”他边喊着,边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傻愣愣地站在那儿,身体里巨大的痛楚似乎都无关紧要了。再次和自己的肉体重合,并完成了刚才那些动作,让我有一种异样的兴奋。   我抬起手,把落在脸颊上的那颗眼珠尝试往眼窝里塞进去,撕裂般的疼痛在这一刻达到极点。   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重新站回到水里,并重重地倒下去。因为要抗拒这种疼痛,我的意识竟然再次离开了肉体,我站在水里,看着自己那具再次变得纹丝不动的躯壳。   我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我可以离开肉体,成为独立存在的意识?   我静静地坐在小河边,坐在高个子的尸体旁发呆,一直坐到那场大雨结束,天空放晴又再度暗下来,漆黑的天空满是星斗。我的思维一片凌乱,寻找着各种能解释清楚这一切的理论想说服自己。   最后,我不得不承认这主意没成,直到天边再次发白,太阳升起,照着这曾经湿漉漉的大地。我站起来,走向我的肉体,并再次进入这具躯壳中,那巨大的痛楚似乎变得减少了很多,好像我的肉体并没有因为意识离开而停止运作,而是在尝试着修复这可悲的肉体。   我咬着牙,就在那儿躺着,也不想动弹,害怕一动之后,意识会再次与肉体离开。我微微抬起头,把鼻孔浮出水面尝试着深深地吸气和呼气,居然成功了。   就在我忍住疼痛,感受着自己那鲜活生命的时候,背后树林里又传来声音。我扭头看去,只见坂田带着十几个日本兵正从林子里钻出来。我很欣喜,仿佛看到了一丝曙光。而让我再次绝望的是,他们应该也看见了躺在水面探头的我,日本兵的表情都变得恐惧起来,好几个日本兵都抬起手里的枪,毫不犹豫地对着我扣动扳机。   我下意识地往后弹起,而意识果然再次离开肉体。我心里突然抱着一种侥幸:会不会我的意识与我的肉体离开之后,那些鬼子兵就看不到我了呢?   结果证实我的猜测对了。几颗子弹穿过我那依然泡在水里的肉体,好像那肉体并不存在,子弹直接射入水底的泥沙里。坂田等人大踏步跑过来,其中两个鬼子径直走到高个子的尸体旁边死盯着,而其他人都冲到水中,就站在我肉体的位置到处搜索着。有一个日本兵甚至站在我的肉体上,我的肉体对于他那双腿来说,似乎是不存在的。   我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思考着。我慢慢地有了一种异样的得意洋洋之感,好像我变得像神一般,能随意达到他们看不到我,而我却能看到他们的境界。最让我得意的是,我的身体并没有消失,而是像被保护在琥珀里的小虫那样,任何外界的事物都无法伤害到。我甚至在想:如果能够让美云也变成我现在这种状态,那就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到我们俩了。   兴奋归兴奋,面前坂田这些人还是确实存在的。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们身后还用绳索捆着之前从我这儿跑掉的那名矮个子伪军士兵。那矮个子不断地哭喊着,尖叫着:“别杀我,别杀我!九日!九日!”   坂田他们互相说了几句,在水里继续搜索着,似乎他们在讨论有关我的问题。磨蹭了有半个多小时,自然没有任何收获。最后坂田他们一队人押着那名两眼发直的矮个子士兵,扛起地上高个子伪军的尸体,朝树林里走去。   我终于明白了,自己拥有别人不会的特异技能:我可以随时进入自己的肉体,又可以随意离开。而离开后我的意识和我的肉体都如同进入了第二个世界,一个别人看不到的世界。难道真的出现了平行世界?而我就在这平行世界里自由穿梭,不受任何限制?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我开始慢慢地离开我的肉体,尝试着去各个地方,查看周围的地形。也时不时地在夜深人静时回到自己的肉体,感受着身体慢慢愈合的过程,甚至也能感觉到肚子饿,于是就到附近的树上摘些果子来吃。但有一个实验是失败的,那就是只要我一离开那条河,就无法让自己的意识和躯壳分来。那河水好像是一条隧道,一条能让我穿梭在平行世界的隧道。   远山树林里也似乎平静下来。几个月后,我慢慢习惯了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开始肆无忌惮地在林子里到处瞎逛,尽量保持以我肉体为圆心,呈扇形向外延伸,而不离我的肉体太远。有几次我还遇到了七八个穿着日军宪兵制服的队伍,好像在巡逻。但对于我,他们完全是无法看到的。我自顾自地继续在远山里转悠,因为我始终相信,美云应该还生活在这个偌大深山里的某个地方。而我的肉体依然留在那小河里,不再继续破败,甚至还会逐渐愈合。   直到疼痛完全消失,我发现自己除了有一只眼睛完全失明外,其他的一切都和以前一样。而我失明的那只眼珠,也被我塞进眼眶,无神地留在里面。也是在这之后,我才明白为什么那两名伪军士兵突然看到我凭空出现时会那么惊恐。换成是我突然遇到这么一个全身是血,还有一只眼珠挂在脸上的人时,自然也会吓得魂飞魄散。   我发现小日本那个奇怪的大门,应该是在半年以后了。当时我依然在这远山里瞎转,反正任何生物都不能阻挡我,包括树木之类的。所以我行进的脚步总是没有任何阻碍。也是在那天,我离奇地发现一条宽敞的大路。这条路足有七八米宽,而两边的树木也好像被故意修剪过,如哨兵般伫立在大路两侧,上方茂密的枝叶严实地遮住了下面的道路,如果从空中往下俯视的话,是看不到这条道路的。我仔细观察了很久,发现上面的树枝除了被修剪过的痕迹之外,似乎还被嫁接过,所以才能完美地覆盖在这七八米宽的道路之上。   我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很快前面就出现了一片茂密而高耸的灌木丛。这种灌木丛对于我来说自然应该是虚无的,我可以穿过去。可当我朝着灌木迈步时,却发现这些灌木竟然不是有机物,拦住了我前进的脚步。我停下来,观察这些灌木是否有蹊跷。结果发现它们是用塑料做的,只是做得非常逼真,甚至某些地方还有蜘蛛网。   我围着这灌木转了几圈,希望找到能够穿过去的地方。可惜这灌木似乎完整地覆盖住了这条道路的前方。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这片灌木竟然自动往两边散开,就好像是自动门一般,一排穿着日军宪兵制服的队伍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在这山里看到这么整队的日军宪兵队伍,我也用不着慌张,因为他们完全看不到我。但这次让我震惊的是,站在最前面的高个宪兵竟然是我认识的。他就是之前和我一起逃出远山战俘营的大刀刘。不同的是,此刻的他剃了个大光头,穿着一套整齐的宪兵制服,张嘴也是吼着日语,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而他手里拿着一杆长枪,后背交叉背着两把很夸张的巨大砍刀。   我清晰地记得大刀刘在号房里的时候提起过,他以前是西北军冯大帅的属下,西北军的军纪如何先不作评论,但他们挥舞大刀的功夫可是全国著名,包括日本兵们。而大刀刘因为是教大刀的教官,所以得了这个外号。如果说面前这个和大刀刘长得一模一样的光头还让我无法肯定就是大刀刘的话,那么这两把大刀,就能让我完全肯定是他了。   我倒吸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凉气,脑海里想到的是:难道之前我们队伍里的另一个内奸,就是这大刀刘……那么刘德壮呢?刘德壮低声嘀咕的那几句难道并不是日语?   我自顾自地站在他们身边,心里想着这些事。就在这时,大刀刘腰上挂着的一个黑色匣子闪了起来,大刀刘连忙低头看了看,接着他对着其他几个日本兵低声说了些什么。他的声音很小,我完全听不清,就算听得清楚,相信也是用的日语,我也听不懂。只见这八个人都紧张起来,端起手里的枪往四周警觉地开始搜索。   我的心一沉,难道他们能感觉到我的存在?面前由灌木所掩盖着的大门立刻慢慢地往中间合拢。我不敢多想,连忙侧着身子往那里面钻进去,身后的几个鬼子兵还在继续吼着。   出现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个足有一两百平方米的平地,正前方是个很大的山洞,山洞口是扇巨大的铁门,有十几米高,宽度有二十米左右。而我头顶就已经是山洞的洞壁了,上面挂着很多灯。洞口的铁门两边,有两个岗哨伫立左右,每边都有三名日本兵笔直地站岗,手里端着枪。而每个岗哨的顶端都有一架黑漆漆的重机枪,黑压压的枪口对着我身后灌木掩盖的大门。   我并没有被这不知是天作还是人为的巨型山洞吓到,反而有一种喜悦在我脑海里翻腾。我甚至可以肯定,土肥原一郎当时所说的秘密研究机构就是这里了。也就是说,我的同学黄碧辉,以及我在这世界上最为牵挂的女人阮美云,应该也生活在这个山洞里。   我兴奋地往前走了几步,发现鬼子哨兵们也一样看不到我的存在。等我站到那扇巨大的铁门前时,才注意到旁边挂着个不起眼的牌子,上面写着:九日研究所。   我没把这研究所的名字太往心里去,所关心的是我应该如何进入这山洞。最后我觉得只能在这里等,等到铁门再次打开,里面的人或者外面的人进出时,再趁机混进去。我蹲在那几个站岗的鬼子兵身边等了足有一个上午,直到中午时分那扇铁门才有了动静,我这时才注意到,那扇巨大的铁门下方,还开有一扇一人多高的小铁门。   小铁门被由里往外推开,一个伙夫模样,穿着无肩章军装的老头提着几个大盒子走了出来,用很生硬的日语对着站岗的六个人说了些什么。   鬼子兵们都笑了,冲老头咧嘴直乐,伸手接过那几个大盒子。里面自然是送出来的饭菜。   那伙夫模样的老头向一名鬼子兵要了支香烟,顺手把那铁门带上,只留下一条细缝,然后点燃那支烟,笑眯眯地和狼吞虎咽吃饭的鬼子兵们聊着天。奇怪的是,他的日语似乎并不标准,甚至还有点生硬,吞吞吐吐的,这让我意识到,这老头应该不是日本人。   他们胡乱地聊着,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几个鬼子兵扭头冲着老头笑了起来,放下手里的饭盒拍着手唱起歌。而老头还是笑眯眯的,把身上系着的围裙摘下来,也跟着手舞足蹈。而他跳的这舞我很熟悉,是朝鲜舞蹈,我以前有个在德国的同学是朝鲜族的,他跳给我们看过。也就是说,这老头肯定不是日本人,很可能是朝鲜人。   老头跳完舞,几个鬼子士兵哈哈地笑着,其中一个人又掏出两支香烟递给老头。老头连忙鞠躬接过烟,喜滋滋地收起地上的盒子,往那小铁门走去。   我连忙跟上,从他身体里穿过去,进入到铁门里面。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让我惊得张大了嘴的巨大空间,两边都有两层楼高的营房矗立,而前面两三百米处还有一扇同样巨大的铁门拦住去路。这个门的上方,镶嵌着十几个和大刀刘腰上挂着的黑匣子一模一样的东西。   我为这发现兴奋起来,朝着那扇门跑过去。还有二三十米就快到那扇门的时候,铁门上面的黑匣子突然闪起红色的光来。   我连忙地往后退几步,红光灭了。而那扇铁门两边的营房里,十几个鬼子士兵慌乱地冲出来,端着手里的枪,表情十分紧张。   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难道我暴露了?我连忙站定在那里,不敢动弹。   所幸的是鬼子们并没有看到我,他们大声喊着话,表情由紧张慢慢放松,最后往两边的营房走了回去。我这才意识到,人的眼睛看不到我,但铁门上方那些黑匣子却可以感应到我的存在。   想到这些,我不敢继续往前走了。扭头过去,远处那个伙夫模样的老头提着几个盒子,正往这边张望着。因为可以确定他并不是鬼子兵,所以我不知道从哪里涌起一点儿对他的好感,我身后的大铁门也已经重新关闭,想出也出不去。于是我朝他走过去,站在他身边。我决定跟着他,看他要去哪里,因为看他的动作,好像并不是要去铁门的方向,而是往那两排两层楼高的营房走去。   果然,老头见远处并无热闹可看之后,便笑了笑,往旁边的营房走去。我跟着他进了门,他进的这个地方应该是开水房。老头提了点儿开水,把那几个饭菜盒子洗刷干净,摆放到门口,应该是过一会儿有人来收走。老头从兜里摸出半截烟来,点上后狠狠地吸了几口,然后在开水房的锅炉边看了一会儿水压表。最后背着手,往开水房后面的一扇侧门走了进去。   我快步地跟上去,只见那里有个十多平方米的小房间。一张小床靠着墙放着,墙上很潮湿。小床上乱糟糟地铺着几床很旧但并不破的黄色军用棉被。   老头在床边坐下,探手由枕头下摸出一个镜框,眯着眼望着,脸上的笑止住了。我走上前站在他身边,看着那个镜框。这是个很破旧的日式相框,里面有一张三口之家的相片,坐中间的应该就是这老头年轻的时候,看上去大约只有四十几岁。在他身旁站着一个穿朝鲜民族服装的中年妇女,长得也很白净。最前面蹲着的是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女,十七八岁,长得还算漂亮。少女也微笑着,身上穿的却是皇协军的军装。   老头盯着相片看了很久,我注意到他眼角在慢慢变得湿润。最后老头抹了下双眼,叹了口气,把镜框重新放回到枕头下,不知道又从哪里摸出一个烟屁股来,小心翼翼地点上,很用心地吸着,并从兜里摸出之前那几个鬼子哨兵给他的两支香烟,再放到枕头底下。   我目睹着这老头的一系列动作,不知道怎么的,我觉得他很可怜。隐隐约约感觉他似乎和我一样,是无奈而被迫卷入这场可怕的战争中,无法左右自己命运的可怜人。相片中的应该是他家人,而他的家人现在又是否都还活着?一个无力的老头,蜷缩在这么个小小的房间里,他曾经有过怎样平凡或者不平凡的故事?   也是从那天开始,我下意识地在老头的开水房里待了下来。开始时就待个一两天,观察这个九日研究所里的一切。有人进出时我便跟出去,跑回自己的肉体那里看看,再重新进去走动几步。后来,我耗在老头房间里的时间越来越长,因为我的身体总是完好无损地在水里躺着静止着,仿佛永远不会消失,也不会受到伤害。   而让我留下的时间越来越多的原因有二:一是我希望能在这里看到美云,尽管我无法靠近那扇镶着黑匣子的铁门;二是我在老头的房间里看到一本学日语的书,老头每天除了烧水送饭外,就是抱着那本书来回翻看,并低声念着。我知道如果要洞悉九日研究所里的秘密,就得能够听懂日语。于是,我每天跟着老头一起看那本学日语的书,站外面听老头和日本人说话,或者听日本人互相聊天。   慢慢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居然慢慢地能够听懂几句日语了。也是在这个环境里,我发现日本人之所以强大,与他们的严谨和对自己的苛刻是分不开的。就像在外面站岗的士兵,整个一上午没有长官盯着,他们依然尽忠职守地一直那么站着,连话都不说一句。只有等老头送饭时,他们才蹲一会儿,说笑几句。   我也每天在那大门附近待着,发现每天都会有两三队日军宪兵早上出去,晚上回来。每一队的队长都是大高个,不戴军帽。队长身上除了枪,还总背着或者挂着一两把冷兵器。包括大刀刘的那两把大砍刀,以及巨型东洋刀甚至大铁棍。   这些带着冷兵器的宪兵头目,身上也总挂着一个黑色匣子。每当看到那个黑匣子,我都会下意识地退后。因为我知道,这些黑匣子能够感应到我的存在。   那扇第二道的大铁门,也只有极少数时候会打开,宪兵们进出都是走下面的那扇小铁门。   大铁门打开的时候,便是几辆大卡车从外面拉着远山战俘营的战俘进来,有时也不知道拉着什么,卡车的外面用黑布包裹着开出去。我远远地往大铁门里面看去,隐隐约约看到里面似乎是个更大的空间,甚至还看到里面整齐地停放着飞机和坦克。   那段时间过得很快,因为我每天都处心积虑地在寻找着什么,希望了解一些秘密。三年过去了,整整三年,我就那么半人半鬼地活着,没有觉得这种活法是对还是错,我只知道我现在是在为美云而活,而我具体做了些什么,却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直到有一天,大概是1941年的夏天,我在朝鲜老头和洞外站岗哨兵聊天时听到一些话,这些话让我突然想起:我还是个中国人。   那是个很瘦小的鬼子兵对老头提起的:“老家伙,今晚会有两名中国军队的大人物要带回来,到时候你可得站你开水房的窗边好好看看。那是真正的大英雄啊!我们大日本皇军的将领们都很尊敬他们,费了很大劲儿才弄回来的。”   老头自然是好事地开始打听,那瘦小的鬼子兵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说,而他身旁的一个胖子笑了笑:“你说给这老家伙也没事的,反正他也走漏不了什么风声。”   那瘦小的鬼子兵才放下犹豫的神色,说道:“今晚带进来的,一个是支那人东北抗联的李建宇将军,另一个是中华民国的陆军中将古至忠将军。”   我脑子顿时“嗡”的一下蒙了……   第五章 邵德:队伍里的鬼子   我假装轻松地看着面前的死老头,而我的一只手却按在地上,如果死老头的回答钻进了我设计的局里,那相信第一时间扑向他的也就是我。   而死老头却挠着后脑勺,喃喃地说道:“这个我倒要想想,别急。”   周围的几个兄弟也都没说话,齐刷刷地望着死老头,似乎感觉到我问的话肯定会得出什么结果。我却警觉起来:如果死老头不是日本人的奸细,那这会儿身边确实存在的那个敌人,应该也是非常紧张的,于是我又假装无意地往身边其他人的脸上瞟过去。   这一干人等都紧锁着眉头,没有让我捕捉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表情,而振振反而还担忧地望着死老头。和他的担忧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他身边的吴球,似乎还有一种幸灾乐祸的神色。   死老头想了几分钟,扭过头来对我说:“我好像记得那家伙当时是在抽着鸦片烟!穿得很随便,应该是套睡衣吧?对,就是一套睡衣,而且是绸子的。”   我暗地里舒了一口气。尽管我体内的意识多出一个雷子来,但似乎这两个意识能够合为一体,只是各自的经历与回忆是分开的。所以我作为雷子的那一半,尽管也对死老头有过怀疑,但归根结底还是有点儿喜欢这老头子的,毕竟这死老头始终把我当成自己人对待。   听完死老头的回答,哥几个都看着我。我微微一笑,说:“那些狗汉奸还都吸鸦片,就算老鬼不弄死他们,他们早晚也得死在那玩意儿上面。”   大伙看我开起玩笑,便也都放松下来。我冲着四哥、郑大兵、小五点了点头,他们会意,没有再去扯着死老头的话茬儿。   可在这时,死老头的一句自言自语般的絮叨,却又引起了我的怀疑,死老头低着头说:“那么一个大人物,整个沈阳城里谁不知道啊?”   确实,牛清水在沈阳城里可是个人物,据说当年跟张大帅都称兄道弟。大帅死了后,因为他在沈阳黑道还有点儿分量,所以日本人开始刻意拉拢他。早在沈阳还没沦陷时,他就已经成了整个沈阳城百姓背后唾骂的亲日派。这样的一个人物,一直在沈阳土生土长的海波哥为什么会不知道?尤其是海波哥当时还是沈阳警察,每天就跟这些人打交道,不可能像他自己所说的完全没听说过啊!   想到这里,我连忙望向海波哥。他正好也在看我,我俩目光交汇,海波哥说道:“听老鬼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外号叫鬼见愁!只是那孙子后来跟日本鬼子混饭,还做了沈阳城警察队队长的事,我还真不知道。”   我点点头,心里的疑团却没有因为他的解释而完全解开,虽然海波哥很多年前就被送到战俘营,但似乎也不应该那么迅速地否认听说过牛清水这个人。除非他也很怀疑死老头的身份,并且在第一时间内想要把死老头定罪。可是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他并不知道咱队伍里会有奸细啊!   想到这些,我再次扭头对着小五和四哥、郑大兵三个人,故意用日语说:“你们都会日语吗?”   小五自然点头,四哥和郑大兵也都点了点头。四哥还低声说了句:“大概能听懂吧!”   我“嗯”了声,避开其他几人好奇的眼神,继续用日语对他们三人说道:“那些上峰给的文件我都藏在坦克内的座椅下面,一定要保证不能让除了我们以外的任何人看到。”   四哥和郑大兵没有反应过来,满脸疑惑。郑大兵张嘴刚要说话,小五却打断了他,也用日语冲他俩补了一句:“放心吧!其他人都听不懂日语,不会有人去偷看的。”说完后还冲四哥和郑大兵使了个眼色。   四哥他们俩这才反应过来,纷纷点头,神色也都装得很严肃,扭过头对着其他几个人岔开话题,聊起其他事来。   杨建却不吃这一套,他那大大咧咧的性格本就受不了这些。“你们几个孙子,还怀疑别人会不会是鬼子的奸细,我看你们几个就都不是什么好鸟,日本话说得这么溜儿!奶奶的,老子跟着小鬼子做了那么多年狗腿子,也都听不懂这些屁话!”   小五笑了。“你听不懂屁话也好,起码少闻了很多屁!小鬼子骂你几句,你还以为表扬你,也少了很多烦心事。”   杨建一听觉得也对,便也笑了:“那倒是。”   气氛又欢快起来,大伙胡乱地聊起了天。死老头最开始还有点儿别扭,为四哥对他质疑而闹着情绪。而我却一直搭着他的肩膀,故意把他扯进大伙那永远聊不完的女人话题里,过了一会儿,这老东西又咧开嘴呵呵地乐开了。   聊了一阵子,越聊越兴奋,就更加劳神了,大伙感觉很累,都想睡觉。天也不是很冷,大家便围着那火堆都各自躺了下去。振振问了句:“我们要不要轮个班?免得半夜有什么危险,我们都睡死了。”   小五和四哥异口同声地说道:“不用。”两人都扭头看着对方,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小五说道:“不用轮什么班,都睡吧!这洞里很安全的。”   不明就里的杨建还蹦出来两句:“就是!老子一个人在这儿躺了三年,还不是胳膊大腿样样齐全。”   见我们都发了话,振振也没多说,一头躺了下去,头枕着死老头的大腿,很快就呼呼睡着了。   小五我们四个人也躺下,互相还看了一眼。小五好像开玩笑似的说道:“咱们四个好像都不矮,我和四哥的身高差不多,邵德跟兵哥也得比比。嘿嘿!四哥,咱们两个一样高的先睡,他俩去比比谁高谁矮再睡,你看怎么样?”   我们三个人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之前我故意用日语说起文件,就是想让队伍里那个有可能存在的“奸细”今晚有所动作。如果他真能听懂我的话,相信今天晚上绝不会按兵不动,自然要冒险去坦克里面翻翻,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文件。   我之所以对振振和大伙说晚上不用人把风,便是要给那可能存在的奸细留下机会去冒险。但真没人把风,又怎么可能发现奸细的行动呢?小五的话听上去只是用身高的问题来闲扯,其实是在安排今天晚上值班的分班。另外三个有心人又怎么会不懂他的意思呢?   于是,我和郑大兵便呵呵地笑,接着振振的话茬儿又胡乱说了几句,最后也假装睡着,实际上却都偷偷瞄着其他人,看是不是有人会有所异常。   我根本就没睡,因为今天我所经历的一切本就极度混乱不堪,不能为一个正常人所能够接受,可是目前这个环境和处境,似乎也注定了我要肩负起比个人生命更加重要的责任。并且我自己还有种感觉,因为我现在有了雷子和邵德两个人的意识,所以这本来完全没有交集的两拨人,才能够有了一个互相间没有芥蒂的融合机会,成为一支完整的队伍。   因为甚至连肩负着同样使命的郑大兵与小五之间,也存在着某些怀疑。所以作为一直与他们熟悉的邵德或雷子,自然是他们比较放心的人。而最主要的一点是,就算他们对邵德或雷子其中的一个有怀疑,但我这躯壳里的两个人当中,只要有一个确实是奸细,那么另外一个意识就会马上出来揭发他。   我得出的结论是:现在这八个人今晚走到一起,我又很自然地成为了这个队伍里唯一能让所有人都放心的人,那么我所要做的事情,所要肩负起的责任,也将是要为整个队伍考虑的。   想到这些,我觉得自己肩上的胆子重了很多。人啊,之所以在逆境中会有绝望与悲观,以致变得消极胆怯,主要原因还是无法得到身边伙伴的支持。但在这个人人都有秘密的队伍里,我想只有我这个有着双重思维的家伙,才始终会觉得自己不是孤单的,因为我的意识里有两面——邵德和雷子两个人的思维拧在一起。   我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小五和郑大兵,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又会有什么样的另外人在陪伴着他们呢?   就这么一个人瞎想着,时间也应该过了有一两个小时。我不自觉地摸摸口袋,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在裤兜里塞着,是我那块早已经停了的手表。我随手把它拿出来,借着火光往表上看了一眼。这块德国表是防水的,我在水里进进出出,手表里却没有进一点儿水。   我忽然发现这表似乎有些不对劲儿。记得我在离开战俘营后第一次发现这手表停住时,表的指针是指到十点十七分,而现在表的指针却指到在十一点零五分。也就是说,这块表在今天一整天里,居然走了四十八分钟。那么……这运行的四十八分钟是不是意味着那段时间我们所处的空间,和我这几天遭遇到匪夷所思经历的世界是分开的呢?   因为这个发现,我不由得兴奋起来。我把身上披着的衣服往上提了提,盖住双手,盯着手里的表仔细看起来,猜测着这手表正常运行时会处于什么样的环境。而让我很快联想到的结果,自然就是进入烤鱼山洞里的那段时间。因为进入林子这么久,看到的活物与死物总不是出现在同一个世界里。而唯一能够同时出现活物与死物的似乎只有在那山洞里。   我想,明天我必须再去那边一趟,好验证一下我刚才的猜测。   正想到这里,身后居然真的有了一丝丝的声响。我连忙竖起耳朵,而我对面躺着的郑大兵似乎也听到了,他眼睛还是紧闭着,但眼皮却微微地动了几下。   我们没有假装翻身转过身去看,都只是竖着耳朵听着。也许是因为我成为了他们所说的合体人,我的很多感官也变得很灵敏,眼力和听力都比以前要厉害很多。身后那个偷偷爬起来的人,脚步故意放得很轻。如果只是喝多了酒要起来尿尿的话,没必要刻意地把脚步放得那么轻。   接着,那人真的朝着坦克那方向去了。一步、两步、三步……夜起的人终于走到了坦克边上,然后爬上坦克,揭开了坦克的顶盖。我和郑大兵差不多同时爬起来,互相对视一眼。而比我们晚半拍的是小五也悄悄地站起来。我们仨都点点头,蹑手蹑脚地朝着坦克走过去。到离那坦克只有四五米的时候,小五把手伸到前面,比画着数字:三、二、一。   当他比画到一的时候,我们三个同时跳了起来,朝坦克顶盖扑上去,坦克里的人被我们的突然出现吓得脸色都变了,竟然是吴球!只见这孙子正坐在坦克内舱的椅子上,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裤裆里,面红耳赤地抬头看着我们三位。   场面有点儿尴尬,最先开口的是郑大兵:“吴球,你……你这是在干什么?”   其实我们看到的画面已经可以确定,这家伙是半夜想女人,躲到这里来伺候自己那玩意儿了。可我们三个已经趴在坦克顶盖上,如果不故意这么问一句,似乎也不太合适。   吴球的脸红得像猴屁股,手连忙从自己裤子里抽出来。“我……我……我没干什么,就是……就是白天听你们说林子里有什么,什么没穿衣服的女人,听得我心里痒痒的。”   郑大兵自己也怪不好意思地“嗯”了声,嘟囔道:“都什么情况了,你小子还有空儿折腾你那玩意儿。”说完,他便往坦克下面跳了下去。   我当时也觉得把吴球的这一出逮个正着,怪不好意思的,便冲吴球笑笑,扭头准备跟着郑大兵往后走。身边的小五却阴森森地对着坦克里的吴球说了句:“那你把这坐椅的垫子掀开干什么?想拿下面我们藏的东西吧?”   我和郑大兵听了都为之一震,连忙扭过头来,只见小五表情严肃地冲着下面的吴球说话。刚下了坦克的郑大兵也连忙跳上来,盯着里面的吴球。   我们再朝坦克里的吴球屁股下面看去,垫子却压根儿没掀开,但吴球的表情却一下变得很奇怪,分辩道:“没有啊!小五哥,我没有掀开垫子……”   小五迅速追问道:“你既然没有掀开垫子,那下面的东西怎么不见了呢?”   吴球眼珠一转,似乎想要思考什么,小五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再次紧追着问了一句:“说!是不是被你拿走了?”   吴球似乎也被这连续的追问给逼得脑子发乱,张嘴回答:“我真没看见垫子下有东西,我进来的时候,这垫子下面就没东西。”   小五这一连串的发问本来就是个精心设计的圈套:如果吴球没有掀开过垫子,查看过下面是否有东西,那他怎么会知道垫子下面没有东西呢?吴球说漏了嘴,让我们仨都为之一震。小五迅速掏出手枪,对准吴球的脑袋:“孙子,你给我出来。”   吴球呆在那儿,半晌才回过神来,嘀咕道:“这枪口怎么又对上我了?”说完,他那奇怪的表情反而从脸上消失,慢慢悠悠地从坦克里面爬了出来。   我们押着吴球下了坦克,只见身后的其他人都醒来了,大伙都莫名其妙地望着我们四个。   吴球背对着我们,直接冲海波哥嚷上了:“海波哥!他们这几个家伙我看是疯了,怀疑完老鬼,现在又对我掏枪。这不明摆着是要把我们这几个战俘兄弟一个个都干掉吗?”   海波哥皱着眉回头看了看四哥,然后对我和郑大兵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吴球又怎么了?这么大张旗鼓地针对他干什么?”说完这话,他眼神里放出凶光来,面对着用枪逼着吴球的小五恶狠狠地说,“姓伍的,你小子把枪给老子放下!”   海波哥的话音刚落,他身边的振振也立马把手里的那杆长枪举了起来,对小五吼道:“听到没有?说你呢!放下枪再说。”   小五瞪了他们俩一眼,然后对四哥说:“四哥,下他的枪!”   四哥动作很迅速地一把抓住了振振手里的枪,杨建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出了他的长枪,对准振振的脑袋。   海波哥看上去很气愤:“老四!你疯了?”   四哥没有接海波哥的话,他把振振手里的枪抢了过去,然后问我们:“吴球刚才是进套了吧?”   我点点头,然后走到海波哥面前,说:“海波哥!吴球有点儿不对劲儿。”   海波哥却没有给我什么好脸色,冷冷地说道:“邵长官,你少在这儿装什么人物!就听你们说得这么神神鬼鬼的,说什么雷子就是你,你就是雷子,少跟我来这套,说实话,爷压根儿就没相信过你们这几个家伙!”说完海波哥推开我,往吴球身边走去,对吴球说,“球啊!你放心!有海波哥在,他们谁敢动咱的人一根指头,就先要开枪灭了我再说。”   吴球忙点头,结结巴巴地说:“海……海波哥,他们……他们疯了,他们是要把咱的人一个个地弄死。”   一直用枪对着他的小五说话了:“姓吴的孙子,我给你三秒钟时间,有什么遗言快说!”   小五说完这话,另一只手便抓住了吴球的头发往地上按,握枪的那只手狠狠地抵在吴球的太阳穴上。吴球的双腿明显抖动起来。就在小五把吴球的脑袋往下按的同时,脚边绊着什么东西,身子往边上一歪就倒了下去。   吴球很灵活地把握住了小五滑倒的时机,一抬手从自己面前抢过小五的手枪,并挣脱了小五。小五看上去有点儿慌,冲我们用日语吼道:“开枪打死他!”   让我们完全没想到的是,吴球这时才完全暴露出来。只见他迅速转身,把手里的枪逼在海波哥的额头,脱口而出的竟然是日语,凶神恶煞地吼道:“你们谁敢!”   情况一下子明朗了,包括被他用枪指着头的海波哥也愣了,沉声说道:“吴球,你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人?”   吴球站到海波哥身后,一手握枪逼着海波哥的脑袋,另一只手夹着他的脖子,把整个身体都藏在海波哥背后,只探出半个脑袋来,重新又用中国话阴森森地说道:“老子是大日本关东军梅机构的皇军,你们这群支那人还以为自己能折腾多久?识相的赶紧投降,要不等我的兄弟们找过来,让你们都死得很惨!”   他身边的小五却已经站定,冷冷地笑着说:“原来是太君啊!我觉得倒是你要识相点儿,否则你自己今天才会死得很惨。”说完他歪着头,朝着吴球走了过去。   吴球夹着海波哥往后退几步,吼道:“你……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你们就不怕我一枪毙了海波?”   小五却很镇定,扭头对拿着枪的杨建和振振说道:“开枪先打残这小鬼子!我早就拿出了弹夹,他手里的枪没子弹。”   吴球当场脸色就变了,把手里的海波哥往前一推,麻利地朝水潭冲了过去。而他身边的小五动作更快,抬起脚朝吴球握枪的手踢过去,把那手枪踢飞在地。我和郑大兵也没闲着,差不多同时冲到吴球和水潭中间,并第一时间把吴球按在地上。   吴球拼命挣扎了几下,最后却扭过头来,冲着我和郑大兵狞笑着,用日语说道:“你们都会死得很惨。”说完这家伙白眼珠往上一翻,紧接着嘴里吐出白沫,双腿一蹬就断了气。   我和郑大兵对视一眼,我伸手在吴球鼻孔和脖子上探了探,扭头冲大伙摇了摇头,松开手。郑大兵似乎还不是很甘心,拽着吴球的尸体拖到篝火边扔到地上,仔细地掰开吴球的嘴,一股难闻的药味随即传了出来。   小五从地上捡起他的手枪,边把枪往腰上的枪匣里装,边说道:“别看了,没用,鬼子的特务都在牙齿里藏着要命的毒药,随时可以自杀。”我们都泄气了,站在吴球的尸体边没人吱声。   海波哥愣在那里很久没动,半晌后往小五身边走去说:“小五兄弟,把你的枪拿给我看看。”话虽然说得很客气,但却是一字一顿地吐出来,似乎不是在和小五商量着要看小五的枪,而是在命令小五拿出枪。   小五没有动,只是淡淡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把破枪。”   海波哥伸出的手却没有放下,再次一字一顿地说道:“听不明白吗?拿给我看看!”   小五迎着海波哥的眼睛,表情也强悍起来:“我说了没什么好看就没什么好看!”   四哥却走上前,对小五说道:“小五兄弟,拿给海波看看吧,毕竟都是自己兄弟,没必要为了个小鬼子在这里较劲。”   小五白了四哥一眼,然后回头看了看我和郑大兵。我冲小五点了点头,小五很不情愿地把腰上的手枪拿出来,递给海波哥。   海波哥接过枪,很熟练地把枪折腾了几下,枪的弹夹滑落在他手上。海波哥看了看弹夹,弹夹里的子弹压得满满的,根本不像小五刚才说的什么没装子弹。   海波哥摇了摇头,把弹夹插入枪里还给小五。然后气愤地看了振振和死老头一眼,喃喃地说:“我早知道我们这几个人都是外人。”   说完海波哥叹了口气,往火堆边他之前睡的地方走过去,背对着我们躺了下去。   很明显,小五机智地拔掉了潜伏在大伙中间的奸细,但也就是在他机智的同时,又完全不顾忌海波哥的生死,如此兵行险着,让海波哥和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太不计后果。如果当时吴球真的开枪,那我们这队伍里就又会多一具尸体了。就算当时我处于海波哥的位置,当看到那手枪里装有子弹时,又怎么能不寒心呢?   无生命边缘   大伙站在吴球的尸体边,都没有出声,沉默许久。最先说话的还是杨建:“唉!应该怪我的,我早就该察觉到吴球不对劲儿。林子里那些鬼娃娃和我打过好多次照面,都不攻击我,可他们只冲着小鬼子龇牙。之前你们和我说这姓吴的被那些鬼娃娃袭击过,那就说明这姓吴的有些古怪,那些鬼娃娃可能闻出什么气味来了。”   我心里对杨建的这话还是认可的,但嘴上还是骂道:“行了,少在这儿充事后诸葛亮。”杨建吐吐舌头,冲我微微笑笑。死老头却蹲到吴球身边,把吴球的眼睛用手合上,喃喃地说道:“唉!不管是不是鬼子的奸细,总之咱们又少了一个兄弟。”   振振神情也有点儿伤感,嘴上却反驳死老头的话:“我反正和这狗日的小鬼子不是兄弟。”   地上躺着的海波哥又爬了起来,朝着那架坦克走过去,待走到坦克边时便扭头过来,冲着振振死老头和四哥说道:“你们三个跟不跟我走?”说完又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补了句,“老四你是肯定不会走的。振振,死老头,你俩是跟我继续逃命,还是留在这儿陪着他们当两条狗?”   振振没有吭声,站那儿低着头没回答。死老头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又退后,表情既焦急又为难,看看海波哥,又扭头看了看我。   我冲着海波哥说道:“哥!刚才那情形是情况紧急,小五那样做也是为大家好。”   海波哥没理我,还是死盯着振振和死老头,然后叹了口气,跳上坦克顶,伸手抓住绳索往上爬去。   四哥追了上去,喊道:“海波,等下我!”   海波哥没有停下,很快就爬出了山洞。四哥只得跟着爬上去,两人消失在洞口处。   小五的脸色很不好看,一直没说话。郑大兵走到他身边,拍拍小五的肩膀,说道:“兄弟,你刚才确实有点儿过了。”   小五点了点头,然后扭头看我,眼神似乎是在征询我的意见。我走了过去,也和郑大兵一样拍了拍小五的肩膀,说道:“小五,你还是追上去跟海波哥解释一下吧,海波是个实在人,他也是怕我们出什么危险,这是个值得交的兄弟。”   小五看了看我和郑大兵,最后还看看他身后的杨建,“嗯”了声,朝着坦克走过去,也爬出了山洞。   剩下洞里面的我和杨建、郑大兵、死老头、振振五个人反而觉得心里也都怪不是滋味的,只愣了那么几十秒钟,头顶山洞那边四哥的脑袋又探了出来,压低着声音喊道:“把吴球的尸体绑上绳子拉上来,咱们把他远远埋掉。”   我们这才缓过神来,七手八脚地把吴球的尸体绑在其中一条绳子上,上面的四哥等人往上拉着。吴球的尸体依然真实地存在着,并没有出现颜色变浅等的情况,证明我们依然存活在看不到活物,死物也不会消失的状态。借着月光,我们清晰地看见在上面拉吴球尸体的除了四哥和小五之外,还有紧锁着眉头,依然卖力拉着的海波哥。   看来海波哥还是回到了我们这个队伍里,想到这儿,我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小五和四哥、海波哥在洞外耗了快有一小时,才陆陆续续地回到洞里。大伙也都没了睡意,可是气氛又很尴尬,他们仨在外面说了些什么,其实我可以猜到,应该是小五给海波哥道歉了,但彼此间从此产生了隔阂,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死老头还是坐在我旁边,似乎对于我就是雷子这个事实已经完全接受了。死老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用手指偷偷捅捅我说:“雷子,说点儿什么吧。”   我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之前因为知道队伍里有内鬼,一些计划始终不敢让海波哥他们几个人知道,现在吴球已经被我们清理掉,队伍里应该干净了,我想,有些事还是需要让海波哥他们知道的好。   但我还是犹豫了一下,觉得对于小五他们三个的身份,最好还是要瞒着点儿。我看了大伙一眼,而大伙也都抬起头看着突然站起身的我。我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大鸟临死前是有遗言的,他发现了咱队伍里有鬼子的奸细,但具体是谁,他也没说。所以海波哥一直觉得我们几个把你们当外人,其实我们也是有苦衷的。伍长官和四哥、兵哥,还有我——”我顿了顿,“我是说我邵德,而不包括文易雷,都是接受了任务才进到这林子里的,任务的目的,就是要找出鬼子在这远山里到底在折腾些什么名堂。”   振振插嘴问道:“你的意思就是说,小村庄的那些古怪吧?”   我点了点头。“不过,那小村庄应该不是鬼子在远山里的基地入口。”我伸手指着那辆坦克,“这么个大家伙是怎么从地底下开出来的,相信那个通道不会很小。可是目前还找不到那个位置。我们现在只有七个人,不可能毁掉鬼子在远山里的机构。但只要有机会能多了解一些机密,能把我们侦察到的消息带出去报告给国民政府,那才是我们应该要做的事情。”   海波哥望着我,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对我说道:“邵长官,你们也不要怪我多心。弟兄们是我带着跑出来的,虽然现在看起来都在你们这些人的计划之中,但我还是不希望看到一个个死得这么莫名其妙。”   四哥接过海波哥的话说:“海波!我赵老四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知道。废话我不说,总之我赵老四是不是个值得你信任的兄弟,你应该有数的。”   海波哥点点头,没有说话。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咦”了声,然后冲着大伙说道:“之前看到鬼子死了以后,尸体都是直接消失,可为什么吴球死掉之后,尸体还是这样好好的?还有,之前大鸟死了后,尸体也是好好的。”   一直没出声的小五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邵德,之前我对你说过我的猜测,你还记得吗?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追捕的人进入这远山后,所看到的世界就是我所假设的那种只能看到活物的世界,所以在我们面前死掉的人就变得不存在了。而海波哥你们那几个逃跑的兄弟所看到的世界和我们正相反,是只能看到死物的,所以你们进入林子后没有见过活物,而大鸟死后,你们还是能接触到他的身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这两个队伍现在会合之后,也是都进入了没生命的那个世界。”   说完这些,小五又微微笑了笑:“这只是我的猜测,大伙也帮着分析分析吧!”   在座的每个人都皱起眉头,小五的这一番解释,是目前我们对于这远山这林子里发生的一切能解释得通的唯一道理,虽然也有点儿牵强,但多少还算合理。只是不知道这远山里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一个司空见惯的世界,会出现如此匪夷所思的错乱?   这时郑大兵却说话了:“大伙应该都已经知道了吧,其实我三年前就带着当时一个号房的几个兄弟进入过这林子,和现在的情况差不多,我们当时看到的也是只有活物的世界。而当时追捕我们的——”郑大兵扭头过去问杨建:“杨兄弟,你们当时看到的是有生命的远山,还是没生命的?”   杨建紧紧皱着眉,陷入了沉思中,见郑大兵对自己发问,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我们那天压根儿就看不到活物,但是按照小五的分析,我那些弟兄死了后,尸体是应该能看得到的。可为什么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断气后,被鬼子从水里提起来的尸体居然也有半截是消失的呢?”   我顺着小五的思路,也大概估摸出了个所以然来,插话道:“难道小五所说的穿插在生与死世界之间的界限,就是这远山里的水源?”   小五点了点头,用赞许的眼光看着我。因为与雷子的思想完美结合,让我的常识里又多了很多像雷子这种受过西方教育大学生所掌握的知识。我顿了顿,把脑子里的各种设想又理了理,然后缓缓地道:“西方的物理学中有这么个理论,一道我们所见到的光线,比如用手电照射出来的一道光线吧,我们把它对着一块玻璃晶体照进去,那么这道光从玻璃晶体的另外一段射出来后,可能会因为晶体内部的各种折射,而变幻出与之前那道光不太一样的颜色和模样。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设想,我们身边的这些水源就是一个如同玻璃晶体般的东西,从中穿越的东西就会有所变化,而这种变化的体现,就是我们在这远山里有生命与无生命的改变呢?”   小五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对我说道:“而你邵德和雷子,就从两个不同的世界,在共同通过那个瀑布的瞬间,合成了同一道光线……”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眼前的逻辑混乱不堪,完全有点儿扯不清楚。但这一步步的分析,却又与我们的遭遇能够很完美地相符合。   我突然想起手表的事来,再次抬起头,对小五说道:“但也有例外,有一个地方,是被排除在远山内这些混乱逻辑覆盖范围之内的。”我摸出那块手表扔给小五。“昨天,我这表居然走了四十八分钟。如果表还能动,就说明当时我所处的那个位置,与我们在这远山以外的世界一样。”   小五和四哥两人再次异口同声地说:“有鱼的那个山洞!”   我点点头。“应该就是那里,只有在那里我们能看到活物,并且那些活物在我们面前死亡后也不会消失。”   郑大兵从小五手里把手表接过去看了看,说:“那明天我们就再去那有鱼的山洞看看吧!”   我之前本来打算第二天就去那边证实手表的事,但今晚发生的事却让我改变了想法。我对郑大兵摇摇头说:“不!我们现在的计划应该有所改变,明天一早大伙都去那山洞外,仔细找一下那附近,看吴球有没有给鬼子留下什么标记,然后再把上面的洞口好好整理整理,最后我们就在洞里待上一个月再说。”说到这里,我突然又想起海波哥始终对我们几个人存在的隔阂,于是扭头征询他的意见:“海波哥,你觉得呢?”   海波哥愣了一下,然后对我微微笑了笑,我似乎请示般的问话反而让他不好意思起来:“行!邵长官你看着安排就是了。”   我也对他笑了笑:“海波哥,叫我雷子也一样。”   第二天我们在天刚朦朦亮时就出了山洞,我把大伙分成两组:我和杨建、死老头去洞口附近,尤其是从之前那有鱼山洞过来的一路上仔细盘查;小五则和其他人留在洞口,负责将山洞和周围好好伪装,绝不能让外人看出这里有个秘密的所在。   之所以把死老头和杨建分到我这一队,是有原因的。死老头虽然已经不再年轻力壮,但这老家伙总还是个老江湖,别看他看上去啰啰唆唆的样子,其实心也很细,而杨建自然是因为熟悉周围的路线。   我们一路上都没耽误,火急火燎地来回跑了两趟,确保整条路上都没有任何痕迹。我们还真发现了某些可能是吴球留下的符号,比如某棵树上的一个印记。但是不很明显,所以说吴球这个鬼子的奸细,也是个心眼儿非常细的家伙,没有敢太过于大张旗鼓地折腾出什么信号。当然,这也是我们一直没发觉他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原因。   我们只用了两小时就完成了计划,往回走的路上,天却渐渐发阴,紧接着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杨建笑道:“邵德兄弟,看来老天也算帮咱们,这大雨一冲,吴球那孙子就算做过什么标记,也都被雨给冲没了。”   我点点头。死老头也笑眼得直眯眯,冲杨建说道:“就是!就是!”   我们迎着雨跑回山洞,此刻的洞口远看毫无异样,上面厚厚绕着一层藤。而小五正蹲在洞口等着大家。这黝黑的汉子看到我们回来,顿时喜笑颜开,说:“这雨来得够好的!”   我看着全身湿漉漉的小五,心头一热,朝他重重点了点头。   也是那场连着下了三四天的雨之后,天气才算凉爽了些。杨建的全部家当都被折腾出来,我们在那些箱子前面铺了一条长铺,上面都是鬼子的棉被,杨建又给弟兄们每人发了一床被子和一件大衣,嘴里依然不忘嘀咕道:“破产了,破产了!”   死老头每天都在墙上画“正”字,记载着我们在这洞里躲藏的时间。很快,五个“正”字就端正地被他刻在墙上。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二十五天中的每一天,似乎比我们之前所度过的都要长得多。如果说对于这个没有活物的世界,我们还能够有自圆其说的解释,那么对于这感觉异常漫长的时间,我们却找不出任何说法来。   但是话又说回来,其实现在回想起那二十五天,我们这帮弟兄们还算是过得很开心快乐的。因为在那之前,我们都各有各的所谓使命,也没有自由,不知道以后会如何。而那二十五天,我们却能完全地放下一切,肆意休整。   在这段时间里,四哥和郑大兵跟着杨建下了一趟水,偷出两条湿漉漉的被子,也见识了小鬼子仓库的所在地。当然,大伙都有商量过,再怎么放松,也绝不能暴露现在藏身的这个山洞,所以就算这山洞连着鬼子的物资仓库,我们也不敢大张旗鼓地进进出出。但他们这次进到水里,回来后并没看到活物,依然和我们一样,感受着这死气沉沉的世界。我本来想跟小五讨论这个问题,但一想起这些事,脑子就乱得很,便也懒得去研究了。   也是因为大家一直在一起,所以某些与小五他们身份和任务有关的事情,便也没有机会单独提起过。   在第二十六天,我们第一次走出山洞,才发觉这林子里除了我们和鬼子以外,还有不为人知的第三股势力存在。   那天下午,振振一直在发着牢骚,说:“每天吃这些罐头,拉出来的屎都有一股罐头味儿!”   小五便扭头对着我呵呵地笑道:“邵德,我看今晚咱是要出去一趟了。这么多大老爷们儿,每天三顿,杨建那些家当早晚得吃光,我们得出去弄点儿果子和鱼回来。”   杨建连忙在我身后补充道:“就是啊!”   我看了一眼其他人,大伙也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这二十几天的相处,互相那点儿隔阂也消失得差不多了,甚至大家经常把我的主意当成了最高指示。原因自然是我不但是邵德,同时也是雷子这一让人费解的现实已经被大伙所接受,成为两帮人都信赖的对象。   我点点头,望了望洞外那微微有点儿暗淡下来的光,说:“那就今晚吧!”我又对郑大兵说道,“你和海波哥、四哥负责弄点儿野果回来,我和小五、振振回那边山洞摸点儿鱼去。”最后,我又扭头对杨建和死老头说,“你俩留在这儿看家,准备好今晚吃烤鱼。”   大伙都很开心地答应下来。   入夜,出了山洞的六个人分成几组,互相叮嘱要对方小心,然后分路而行。振振很开心,背着一杆长枪,兴奋地和我及小五说着话。我们仨很快就回到之前山洞的洞口,顺利地进入洞内。洞里很暗,我走到角落里拿出之前藏好的火柴,和小五扯了点儿枯藤,生了一堆火。然后下水帮着振振摸鱼,再扔到岸上的破布里。   忙活得差不多后,小五便坐到那堆鱼旁边,把鱼一条条摔死,准备打包带出去。那时候我和振振还在水里,嘴唇冻得发紫,但依然很兴奋地抓着鱼。   小五的叫喊声把我们的情绪再次绷紧,只听见小五在我们身后的岸上突然间喊道:“邵德,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扭头,只见小五手里拿着一张巴掌大的树叶,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们。我和振振连忙爬上岸,往小五身边走去。我边走边问:“有什么不对吗?”   小五点点头,指了指地上的一块石头,说道:“应该是有人故意留下来的。”说完捡起那块石头,把手里那片树叶包在石头上,然后又捡起地上的一根细线,在上面比画了一下,说道:“我发现这树叶的时候,是用这根细线系着的。”   我皱起眉头间:“那你的意思是,这块石头应该是什么人从上面的洞口扔进来的?”   小五点点头,然后又把那片树叶展开递给我,只见这树叶被人故意镂空,应该是用什么尖细的东西刻了一排小字在上面。振振也连忙凑过头来,借着篝火的光线,我们清晰地看到上面整整齐齐显露出几个字:救李建宇、古至忠两位将军。   我们仨都目瞪口呆地愣住了。   第六章 曹正:再遇郑大兵   突然间听到李建宇和古至忠两人名字后,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虽然我曾经是个连自己都觉得羞愧的汉奸,但并不是说我完全没有良知。况且违背着良心去做的事情,有我的苦衷——因为美云。   个人的感情可以让我抛弃原则,但国家与民族的未来,却不是完全不被我牵挂的。有时候我一个人这么虚无地站在某处,甚至还独自地想:如果有机会让我能为自己的国家做些什么,如果以后美云知道,她一定会为我感到骄傲。   而李建宇和古至忠两位,却是我们这岌岌可危的中国战场上,真正能够让全体军民引以为傲的人物。李建宇早在东三省沦陷后,便追随杨靖宇将军钻进了东三省的山林里。到我被俘的1937年,李建宇将军已经带领队伍在伪满的奉天城——沈阳城外坚持了六个年头。据说他们曾经一度缺衣缺粮,在山林里如同野人般生活。关东军发动过好几次围堵,均以失败告终。而他们这群隶属于共产党的东北抗联汉子,凭借满腔热血与顽强,激发了全国军民对于这场战争未来的美好期望。   而古至忠将军,本就是国民政府一贯主战的强硬派。他是黄埔出身,带领的师团一直驻守在抗战最前沿的北平。也就是说,他就是我、黄碧辉和美云当时所隶属的那个师的最高长官。   送饭的朝鲜老头应该没听说过李建宇和古至忠两位将军的事迹,只听过老家伙用生硬的日语问:“是什么大人物吗?皇军抓他们过来有什么用呢?”   瘦小的鬼子呵呵笑了笑,说:“这你就不懂了。我们需要这种好的、优秀的士官来指挥我们的军队。况且……”瘦小鬼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再次看看之前对他发话的矮胖鬼子,“况且,在支那人的心中,这两个他们的高官已经战死在了激烈的战场上。如果在接下来的战事中,支那人发现这两位他们的民族英雄正说着日本话,指挥着我们大日本皇军去攻击他们的部队,那相信……嘿嘿!相信他们都——”   正说到这儿,那矮胖的应该是长官模样的鬼子打断了他:“谷口君,你说得太多了!”   被称为谷口的家伙连忙止住了话。朝鲜老头自然也不敢多问,收拾起他们吃完的饭盒,晃晃悠悠地往那小门里去了。   我却没有跟着他进去,几个鬼子的对话激起了我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让我莫名其妙地激动起来。我站在他们身边,默默地看着他们。   之前的日子里,我也尝试过守在这几个哨兵身边,希望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到些什么,用来捕捉出有关美云的痕迹。但鬼子士兵一般都很恪尽职守,站岗时互相间基本不聊天,所以也没听到过什么。而这个中午却明显有些不寻常,只见他们几个看着老头进去后,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聊了几句。最先说话的还是那个叫谷口的家伙:“东本君,你觉得研究所里的长官们,这次真能成功地把两个支那人将军复活吗?”   被称呼为“东本”的矮胖鬼子狞笑着说:“复生计划已经研究了这么多年,应该还是有些把握的吧?宪兵里有好几个大个子,据说都是复生计划实验的成功品。”   谷口也笑了,说:“我也听说过,看他们那些大个子的体形,应该就是成功的实验品了!”   东本点了点头,然后冲谷口说了句:“行了,好好站岗吧!今天下午应该会加岗,等待晚上那两个大人物的到来。”谷口应了声。   到下午四五点钟时,从他们身后的铁门里又出来十几个鬼子士兵。我连忙往角落里躲,挨个往他们腰上看,看有没有人挂着那种黑色匣子。结果没有,我便放心了些,静静地等在那里,想亲眼看看他们所说的今晚会送到的两位将军。   那天一直没人出来给他们送晚饭,而那几十个鬼子仍然都站得笔直,没有一个人说些什么。左右两个岗哨上面的重机枪旁边也站了两个士兵,似乎随时会抱起那两架大枪。那阵仗让我感觉到,今晚确实不同寻常。   又过了一两个小时,我估计出去巡逻的宪兵们应该快回来了,便再次走到距离铁门比较远的位置。因为宪兵中总会有人挂着那黑匣子,我距离太近的话,那黑匣子又会闪动。尽管我知道他们依然看不到我,但每次遇到那些宪兵,我还是尽可能避远一点儿。   果然,最外面那扇被灌木掩盖着的铁门下的小门打开,而进来的人却让我张大了嘴。只见剃着光头的大刀刘手提一把大刀,刀刃上血迹斑斑,凶神恶煞般最先走进来。跟在他身后的居然是松下幸太郎,也穿着一套军装,身上脏兮兮的。在他俩身后鱼贯而入的是另外几个宪兵,其中两个鬼子兵夹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肩扛少佐军衔的日军军官,脖子上有个很大的伤口,血不断地涌出来,整个上半身都被血染红。军官的头歪在一边,应该因为失血过多昏迷过去,而这个军官竟然就是远山战俘营的坂田少佐。   大刀刘与松下幸太郎这队人的表情都很凝重,对着站岗的哨兵微微点了点头,便火急火燎地开了里面的铁门,抬脚要往里面去。我站在那儿有点儿犹豫要不要跟着进去,毕竟在这两三年内,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松下幸太郎,而美云当时就是被他们带走的。可不得不承认,大刀刘腰上的黑匣子让我不敢靠近。并且因为有坂田在队伍里,我始终很害怕。   站在那铁门外的一个应该是军官的鬼子对大刀刘问道:“岗下长官,这是怎么回事?”   大刀刘扭过头来,表情看上去似乎很不耐烦,但还是用非常熟练的日语回答道:“外面树林里已经进来了支那人,你们在这里要小心点儿。”说完便带着他身后的队伍往里面去了。   听到他的话,我猛地一震。在进入这铁门后的鬼子基地,我第一次看到大刀刘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当时我们八个战俘里,被我怀疑并摔死的刘德壮很可能不是日本人,只是当时我多心而已;而目睹大刀刘穿着日本军装的情景,自然是对大刀刘是当时队伍中奸细的一个肯定。可是现在听到这个被称为“岗下长官”的大刀刘,其说话声却又和当年我所认识的大刀刘完全不一样。如果说相貌有可能长得很相似,但是说话的声音却完全可以肯定,绝对不是同一个人。   我在听到他说话后很激动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说外面有支那人,也就是说我们的队伍已经来到了远山。当然,通过他们的伤势和神情我可以猜到,来的应该只是小股部队。但对于这三年里一直在林子里孤独绝望快要崩溃的我来说,自然是一根巨大的救命稻草。   想到这些,我当即决定:我今晚就要出去。我要找到这远山外的中国军队,然后再回到我的肉体,把在远山里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他们。最后我要像郑大兵一样,跟着他们轰轰烈烈地干一场,为了结束我这可耻的汉奸生涯,为了我心爱的女人能够从九日基地里走出来,也为了我那还没有泯灭的良知,我必须得为这个国家付出些什么了。   我激动地站在那里,等待着铁门再次打开。等了很久,应该是到了晚上十一二点,站岗的哨兵一直纹丝不动,也没人问晚饭为什么一直没送来。正当我疑惑不解的时候,那扇灌木掩盖着的最外围的大铁门轰隆隆地打开了。   我再次往角落里靠近,探头望去。只见两辆站满日军士兵的卡车最先驶进来。里面站岗的哨兵们随即动作整齐地敬礼,他们身后的铁门也全部打开。站满日军士兵的卡车缓缓往里开来,紧随其后的是两辆挂着黑帘子的黑色小轿车,和当时带走美云跟黄碧辉的车一模一样。   我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希望能看到美云的微笑。可惜轿车没有停留,径直往里开去。两辆轿车后面竟然又是两卡车全副武装的士兵。   我心里一下子就清楚了,这应该就是中午那几个鬼子所说的送李建宇和古至忠两位将军到九日研究所的车队。我犹豫了一下,扭头看见最外面的铁门正缓缓合拢,我抬起脚步,朝着外面的黑暗里飞快地跑出去。   外面依然安静得让人感觉窒息,身后灌木掩盖着的大门合拢后,世界仿佛就此被分割,我所处的世界又回到了无生机的远山原始森林。我迈开的步子在那三年里首次有了某种使命感,朝着我肉体寄存的那条小河跑过去。   就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我突然又改变了计划。我在目前这种虚无到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存在的情况下,是感觉不到正常人的饥饿与劳累的。那么,我不如现在就维持着这种状态,先找到林子里的那些打扮鬼子兵的同胞再说。   想到这里,我改变了前进的方向,转过头朝已经摸熟的那条能到某个制高点的小路走去。一路上我暗暗计划着:先找到那群林子里的同胞,然后重新回到我的身体,再回到同胞身边,把我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他们。   我继续在黑暗中走了有一两个小时,最后到达一个悬崖上方,从这里可以俯瞰四周的森林。我曾经站在这里,整天整天地发呆,思念着美云。我无法割舍下美云,这也是我没有离开过这片森林的原因。   我坐在悬崖边上,借着月光往周围望去,遗憾的是,整个森林静得像座坟墓,感觉不到一丝有人的痕迹。但对于当时的我,即使守在这里静静观察,也比像瞎子摸象一般在林子里乱窜要好得多。只要这远山里确实有同胞存在,就能有迹可循。   就那么耗着有几个小时,根据月色判断应该也到了凌晨三四点,我突然远远瞄见悬崖左边大概一千米远的位置,有四个小黑点在晃动。   没错!我可以肯定那四个黑影是在动的。因为距离太远,我完全看不清楚他们的模样,只能依稀分辨出他们最先出现的时候,应该是从崖底的某个位置——某个山洞里钻出来的。只见他们在崖底的小河旁边停留了一会儿,最后朝林子里跑去。   我不由得一阵狂喜,甚至想现在就能生出翅膀,立刻飞到他们身边和他们交谈,告诉他们我也是中国人,我能在这林子里帮助他们。但我也明白他们压根儿就看不到我,除非我再次回到躯体里面。   我疯了一样朝山下躯体寄存的小河跑去,边跑边思考,等我回到身体内再往那四个黑影处去追时,想必他们早就远去了。好在我已经记住了他们之前所出现的方位,应该是个山洞,有可能那里就是他们的藏身位置。那么在天亮前,他们还是会回到山洞的。   我异常激动地跑回肉身旁,全身湿漉漉地站在小河中。初秋夜晚的风微微有些凉意,这在我回到肉身之前是感觉不到的。我用力甩了甩手脚,似乎还很灵活,应该能让我投靠到部队之后有所作为。但就在我扭头准备往崖底方向行进时,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万一那几个黑影是日本人怎么办?那我不就成了自投罗网?   现在的我是个有血有肉的实体,和之前那种只有意识到处游荡是截然不同的。万一遇到危险,我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   想到这些,我开始犹豫不决。不得不承认,我还是很胆怯的,或者应该说很怕死。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仔细分析着各种可能性:如果冲上去,有可能是自寻死路;但如果畏缩不前,那我只能像现在这样,继续如幽灵般游荡。   最后我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我不去他们藏身的山洞,而是到崖顶找到他们正上方的位置,在那里我可以近距离仔细观察他们。并且因为山崖也就有几十米高,如果确实是同胞,我可以通过喊叫或者扔东西来引起他们的注意。   于是,我再次转身往山上走去。路上我一直小心翼翼,生怕之前只有意识时肆意穿越树木的习惯让自己磕磕碰碰。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支配肉体,没想到原来这么一具完整的有血有肉的躯体,是容易劳累和辛苦的。   当我抵达那几个黑影出现的崖顶时,天已经要亮了。因为站得高,我甚至可以看见天边开始微微发白。我趴在那悬崖边上往下看,眼睛一眨也不眨,害怕稍有疏忽就与能让我生命再次燃起希望的人影错过。   可是下面依然静悄悄的了无生机,我甚至怀疑在我下去小河边回到肉体里时,那几个人已经回到下面的山洞里了。   但我只能选择继续等待,就在我静静地趴在那里俯视下面时,我身后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吓得整个身子一缩,此刻我正趴在光秃秃的悬崖边的石头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供遮掩。身后突然传来的响声,意味着林子里应该是有活物出现。如果只是普通的小动物尚且作罢,如果是人……   我连滚带爬地往旁边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爬去,竖着耳朵仔细感觉着那种声音的连贯性。果然,那边的动静没有停下来,好像也没发现我的存在,所以那边树叶的哗哗声一直在响。声音越来越近,应该是朝我之前趴的方向行进,紧接着,我清晰地听到重物落到地面的声音,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按照我的分析,声音的制造者已经到了我面前的这片石头上,他的脚步很轻,所以我无法判断他的方位和此刻的动静。   我把身体缩成一团,试图让自己完全窝到石头下的角落。我害怕石头侧面会突然钻出个人影并朝我扑过来。我暗暗琢磨了所处位置的正下方,应该还是那条沿着悬崖蜿蜒流淌的小河。我甚至计划着,如果向我袭击的可疑的东西真的出现,我要不要再次跳入下面的小河,试试看能不能让我的身体与意识再次分离。   周围还是很安静,安静得有点儿诡异,这让我更加紧张。不知道躲了多久,我实在有点儿支撑不下去了。于是我咬了咬牙,往石头侧面慢慢地移动。   一步、两步、三步……   我把头微微探出,向外面悬崖顶那块空旷地望去。只见在距离我一二十米的地方,一个黑影正趴在地上。我屏住呼吸,仔细地盯着那黑影。我可以肯定,在那儿趴着的是一个活人,正朝着身旁的草丛张望。   人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草丛深处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我也不敢动弹,静静地盯着人影。   我看得很仔细,慢慢的,我看出了一些端倪。人影身上的暗红色很古怪,怎么说呢,借着黎明的光线,我发现他身上的暗红色好像紧身衣服一样长在身体上,红里透黑,让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那颜色与普通衣服的那种红色完全不同,就像受伤后结痂的伤口差不多,血一般的红,还透着血痂的黑。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他在寻找着什么?如果是日本人,为什么他会在破晓时分单独出现在这里?会不会就是大刀刘所提到的林子里出现过的中国人呢?可他来到崖顶又有什么目的?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依然纹丝不动地趴着,这样我也就有更多时间观察他,包括他的身高和体形。观察得出的结果让我更加疑惑,因为他的身高与成年男性不符,偏瘦小,更像女人或者半大的孩子。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朝那人的胸前望去。果然,只见那人脸朝下趴在地上,身体两侧各挤出一团软软的肉。我身体发热,毕竟在这林子中的几年里,我完全不敢想象还能看到异性,甚至在那一刻我还在后悔,后悔现在的意识无法出窍,不能隐形而靠近她看个究竟。   在确定对方是女性的同时,我突然联想到:这人影会不会就是美云?因为美云也进到这远山来了,以我对她的了解,她那桀骜不驯的个性不可能甘于被日本人控制和利用,只要有机会就一定会逃跑。那么,我现在看到的这暗红色的身影,会不会就是美云?   所有的恐惧在瞬间都被我抛到脑后,我缓缓站起来,慢慢朝人影走去。眼看着我越来越接近她了,十米、九米、八米……   此时,趴着的人影只要微微抬头,就能看到我的存在。只是不远处的草堆似乎远比她身边的一切都重要,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距离越来越近,我根据她视线的方向,发现在她正下方有一个被灌木与藤蔓遮掩的洞口。她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熟悉。在我距离她只有五六米的时候,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她那被黑色长发覆盖住的脖子。她的脖子并没有和身上一样被暗红色覆盖,反倒显得异常白净,脖子和耳朵之间还有一颗心形黑痣。   她真的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阮美云!我欣喜若狂地向她冲过去,大声喊道:“美云!”   在那瞬间,我甚至觉得我的生命和我的全部我的一切都不重要。在这个让我无数次绝望到想要放弃生命的远山里,我早就不敢奢望能与她相遇。上苍对我太眷顾了,竟然能与美云在这个诡异的原始森林里重逢。啊!我真是太高兴了,美云,我心爱的美云!   那趴着的人影自然听到了我的叫喊,她迅速把头转过来,黑色长发几乎遮盖住了整个脸庞,我只能透过头发缝隙依稀分辨出她的模样。但是就是这依稀的一瞥,我就已经能够肯定:我面前的女人就是阮美云。   就在我忘情地冲过去的同时,我脚后跟处却似乎出现了异样,像被什么给牢牢抓住了。随即我朝前奔跑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下去。就在摔倒的瞬间,我不由自主地往脚后跟处望去,只见一个全身赤裸婴儿模样的小孩儿正趴在我身后,一只手正牢牢抓住我的脚踝,同时一双血红的眼睛里放出异样光芒,让我感觉毛骨悚然。   此刻的美云也在瞬间飞快地爬起来,我能够感觉到她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绝对是我熟悉的、带着关切的。可让我奇怪的是,美云并没有朝我走过来,她微微一愣,然后扭头朝前方的山路飞快地跑去。   刚才摔倒的时候,我的脑袋磕在地上突出的一块石头上,疼痛使我的意识变得模糊,我无法控制自己,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薛定谔之猫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我急忙爬起来往周围看去,只见空旷的平地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我拍了拍脑袋,有点儿怀疑之前见到美云是不是梦境,只有那块凸出的石头上的血迹,证明了之前我看到的一切是真实的。   我往前走了几步,探头往美云之前趴着望向的山洞看去,里面空荡荡的,有一堆尚未熄灭的篝火,看来这里面不久之前还有人待过。也就是说,在我趴在崖顶等待下面山洞口出现人影的同时,从这个洞口其实可以看到里面有人。   但这些对于我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什么中国人、日本人、九日研究所,什么良知全都不重要了,我要我的美云,我只要我最爱的美云,我希望她平安无事。遗憾的是,虽然美云在那个瞬间距离我如此之近,可我却未能把握住机会,直至她再次消失。   想到这些,我有些懊恼,迈开步子往悬崖边缘走去,俯瞰周围的地势,希望能够再次找寻到美云的身影。   让我失望的是,身下的远山丛林依然死气沉沉地安睡。我的心里顿时出现巨大落差,与美云重逢的喜悦和此刻的沮丧对于我而言有着天壤之别。   我默默伫立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转过身来,面对着我昏迷前最后看到的美云消失的方向。不行!我必须去寻找她,我不能让她独自在远山里生活。   想到这里,我深深吸了口气,抬起步子朝她消失的方向奔跑。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吹过,身上灰色战俘囚服也似乎已经干了,随着风胡乱地抖动着。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找到美云。   但是我只有大概的方向,这就是我能够寻找美云留下的唯一线索。我刻意选择在陡峭的山崖边缘奔跑,同时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美云是因为当时光线不甚清晰所以没能认出我,故而选择扭头逃跑。所以,我现在自然要选周围没有任何遮拦物的悬崖边缘往前跑,倘若美云躲在某个角落里,也应该能够看得到我。   与此同时,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我心底慢慢滋生,奔跑的过程中,我隐约感觉到背后似乎有双眼睛正在紧盯着我。我连忙回头,身后却是空空如也,看来只是我多心而已。我继续疯狂地往前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追到美云。可我的前方依然一片死寂,没有任何活物出现。   跑了一段路,背后那种似乎被死盯着的感觉依然那么强烈。我再次扭过头去,脚步却没有因此停下,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有。   我努力甩甩头,将所有异样的感觉抛诸脑后。就那么奔跑了将近有一个多小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具体跑了有多远,也不知道美云此刻身在何处,我是否还能够寻找得到她。终于,一条深沟出现在我面前,我这才停住奔跑的脚步。   此时我的右边是悬崖,左边是黑压压的树林,深沟前方是更高耸陡峭的山壁。深沟下方黑乎乎的,无法看清下面到底有什么。我愣在那里,面前的深沟意味着前方已是终点。失望之余,我仔细地四处观察,希望能够找到和美云相关的蛛丝马迹。   终于,在前方不远处的树枝上,一缕黑色的细长如头发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根据颜色和长度判断,与之前我看到的美云的头发有些相似。我长长吸了口气,低头往深渊望去。大山中的裂缝并不是很宽,如果用双手撑开抵着两边慢慢往下移动,应该是可以下去的。我有些犹豫,下面的深渊黑黢黢的,下去之后会遇见什么,我无从知晓。   我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往下跳。就在我往下跳的同时,之前身后被人紧盯的异样的感觉更为强烈。我用最快的速度扭头往身后望去,依然没有任何人影。可接下来所看到的一切足以让我崩溃,就在我身体往下落的同时,我瞅见了脚下,也就是我右手边悬崖的正下方不远处,真有四个人影正在死死地盯着我。而且其中一个人竟然那么熟悉——就是三年前带我逃出远山战俘营的郑大兵!   此刻我已经进入了深渊中,我强压着内心的巨大震撼,双手伸开,撑着左右两旁的山壁。我的思维非常混乱,甚至有种想要往上爬,仔细查看崖底那几个人影中酷似郑大兵的人的冲动。只是我不敢面对他,一旦面对他,隐藏在内心的耻辱感就会加倍浮出。   不!我不能上去。就算郑大兵会原谅我,能接纳我一起抗日,我也不能上去。因为我现在的目标是美云。对我而言,所有的一切和美云比较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缓缓地往下移动着,深沟下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我依然无法知晓。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就算我双手没有支撑住左右,也不可能因为滑落而受太大的伤害。越是往下,深沟就越窄小,到最后,我只需要把双肘撑开就可以固定身体。   我就那么一点点地往下移动了二三十米,遗憾的是,我依然什么都没发现。两旁的山壁爬满了青苔,青苔完好无损,看不出有人移动过的痕迹,要知道,像我这么一直往下移动,两边的青苔不可避免地会被摩擦出痕迹。   终于,我绝望了!我夹在那道狭窄的小缝里不再动弹。头顶上方有微弱的阳光照射进来,让我能够感受到自己仍然还是存活着的生命。同时狭隘的空间又给我一种异样的安全感,似乎这个缝隙已经被世界遗忘,只有我在这里苟活着。我感觉胸口堵得慌,有股无法释放的压抑感。   “啊——”我张开嘴对着天空撕心裂肺地吼叫。可恨的是,声音被夹缝所吸收掉,不能被外界所察觉,没有人知道缝隙中还有鲜活的生命在叫喊。我的双眼慢慢湿润了,包括那只无法看清任何东西的瞎了的眼眶,居然也有湿湿的液体在流出。最后,我完全失去控制,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道在夹缝中待了多久,我只知道发泄之后全身没有一丝力气。我终于止住抽泣,抬头朝上方望了望,微弱的光线照射在深沟的顶端。我暗暗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失败的男人。没有爱情,没有一切,身边连个伙伴都没有。   我咬了咬牙往上爬去。经过一番攀爬,我再次坐在山沟的石头上,饥肠辘辘。四处张望,崖底之前那四个包括郑大兵在内的人影已经不见了。我站起身,往身后的树林里钻去。   很快,我便找到了那棵长着红色果子的大树,我爬上去在一根比较粗的树丫上坐下,胡乱地摘了几个野果啃着,同时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我还是必须找到美云。可美云就那么瞬间消失在我面前,没留下任何线索,这让我很郁闷,似乎想要再次相遇,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当然,我可以重新离开肉体,四处寻找她,那样我最起码可以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可是万一我再次找到她,可她压根儿看不到我的存在,甚至我无论怎样吸引她的注意都无济于事,那么我还是会像今天早上一样,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我的世界中。   我默默闭上眼睛,努力想让自己尽快做决定,我必须带着自己的肉体在远山丛林里开始寻找她。我始终相信美云应该是没看清楚我,一旦她认出我,绝对会与我相认。   想到这些,我反而坦然了。与此同时,寻找林子里同胞的这个计划,似乎与寻找美云并不冲突。原本我就没有与美云相关的线索,我可以先和同胞们相认,然后凭借他们的帮助,说不定可以让我更快地找到美云。   只是,之前我看到的那四个在崖底注视着我的人影,是否就是让大刀刘那帮鬼子受伤的中国军队呢?如果是的话,那么我能不能接近他们?如果郑大兵再次遇到我,会不会听我诉说苦衷呢?   不会!他绝对不会原谅我的。因为我已经知道大刀刘现在和日本人在一起,那么就几乎可以肯定三年前我放开绳索致使刘德壮和钢牙摔死,完全是因为我多疑而犯下的错误。五条兄弟的命啊!郑大兵会放过我吗?   我把手里的果核远远扔出去,继续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思前想后,结果是:如果美云此刻在我身边,相信她一定希望我能对远山里与鬼子对抗的那群人有所帮助,并且面对李建宇与古至忠两位将军的安危,如果换成她的话,也一定觉得他们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她一定会不惜牺牲自己去保护和营救他们。   我这么胡乱地想着,直到趴在树上迷迷糊糊睡着。再次醒来已经入夜,林子依然如死一般寂静。   我翻身下来,抬头望了望天空,沮丧地朝早上发现美云的位置走去。或许是因为这一天中心情大起大落,这时候反而感觉很清醒,能够想清楚很多事情。没错,我现在还是应该找到包括郑大兵在内的那群人,就算我不能出去和他们相认,但是我一样可以帮助他们,因为我现在能够打探到很多消息。况且,美云聚精会神地躲在那里观察他们,相信总能找到机会和他们接触,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距离寻找美云的希望更近一步呢?   我加快步伐,沿着悬崖树林的方向前进。此刻的我已经冷静下来,不再像白天那么不计后果地在光秃秃的崖顶乱跑,而是小心翼翼地躲藏。   夜晚的风有了几许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我第一次感觉到,现在的自己多了不少欣慰和希望。   我已经见到了美云,这就足够了,在这个林子里我并不是孤单的。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   两小时左右,我再次回到清晨遇见美云的地方。我躲在树后,仔细观察前方崖顶的空坪上,确定是空无一人后,我才放下心来,从树后探出身,往那个被野草和藤遮掩的山洞口走去。   走到差不多的位置时,我决定趴下来,匍匐着爬过去。我不能肯定下面的人是否可以信任,也就不能让对方发现我的存在,最好的办法是找个地方隐藏起来暗中观察,不让他们发现我。   我慢慢往前爬去,很快就要接近洞口了。之前美云也是这么趴着往下看,完全没有注意四周情况,这对我是个很好的教训。所以我尽可能地盯着洞内的情形,同时还竖起耳朵注意周围的声响。   洞里很暗,依稀传来水流潺潺的声音,我估摸着下面可能是有条小河。我闭上眼,几秒钟之后再次睁开,让眼睛能够快速地适应黑暗,这下好了,隐隐约约可以看清楚下面的情况。   只见下面有个山洞,洞的左侧是河水,右侧全是石头,没什么人影。我四处张望,试图从中找到有人留下的痕迹,结果很令我失望,什么也没找到。   突然间,我想起早上发现山洞时里面有一堆篝火。可是现在却什么都没有,甚至连篝火燃烧之后的灰烬都不见了。   我抬头往周围望去,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答案是否定的,这里绝对就是之前我见到美云的地方,那么洞里的人和篝火呢?难道都凭空消失了?   我再次往洞里望去,找到记忆中那堆篝火的大概位置。然后把洞口四周的枯藤与草丛拨开,尽量让月光照射进去。很快我就发觉到了古怪,那个有过篝火的位置被枯藤和树叶掩盖着,看似胡乱却又有些刻意。看来篝火是的确存在过的,只不过被人小心掩盖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故意掩盖的。   是不是我白天看到的郑大兵那伙人干的?他们现在又去了哪里?会不会回到这个山洞?我爬起来四处环顾,周围依然寂静。再次回到身后的树林里,我选了棵比较粗壮的大树倚靠着坐下思考。   我想:下面的人应该是不希望有人发现他们曾在这个山洞里待过,那么,他们有可能还会回到这里。只是他们整晚都没有躲进这个山洞,不知道是不是找到更加安全的地方了。   我自言自语道:“应该是这样吧!”然后我用手在地上捡起一些枯叶,回到洞口后把枯叶铺在地上,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能够为这洞里曾经待过的人做些什么。   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出来:我可以给他们留下些线索啊!只要他们还会回到山洞,就能知道我来过。   我兴奋地搓了搓手,从地上捡起几片稍微有些腐烂但没有干枯的树叶。因为树叶有些腐烂,所以不会那么脆。然后我又捡起一块石头,在树叶上刻上了几个字:救李建宇、古至忠两位将军。   我把树叶放在手上看了一遍,然后在地上找了块大小合适的石头。我从衣服袖口处的位置找了个线头,慢慢地扯出一根手指长的细线来。最后我用树叶裹住石头,再用细线在树叶上打了个结。   我拨开枯藤和草,对准篝火的位置扔了下去。看着石块准确无误地落在那里,我舒了口气,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在洞里待过的人能捡到这个石块,发现我传递的信息。   再次把洞口掩盖好,我决定去崖底看看。崖底是一望无际的丛林,与之相比,崖顶的范围似乎小了很多。另外我此刻距离那条小河太远,总觉得没有安全感。   下山总是很快的,我估摸着天还有好一阵子才会亮,一路上也就放缓了步子,同时在脑海里把所有事情回想一遍。我猛地想起:今天我似乎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环节,那就是在我扑向美云的时候,突然出现并抓住我的脚踝的婴儿模样的娃娃。他是谁?他为什么要阻拦我扑向美云?美云在抬头看见我的时候,是不是也看到了那个娃娃?   随之,让她毫不犹豫地扭头逃跑的原因,会不会就是那个双眼血红露着诡异眼神的小娃娃呢?   现在看来,在那一瞬间,美云极有可能是已经认出我了,同时她也看到了诡异的娃娃。她的逃跑是不是因为鬼娃娃呢?   意识到美云并不是刻意躲避我,我不由得兴奋起来。紧接着便是担心,美云之所以在看见我,也看到那个鬼娃娃后选择毫不犹豫地扭头逃跑,很有可能是因为鬼娃娃给她造成的威胁远比与我重遇的欣喜更为强烈。这个鬼娃娃的出现会不会威胁到美云的生命呢?   我停住了脚步,为这个推测感到惶恐。只是让我奇怪的是,鬼娃娃在我晕倒后,并没有伤害我,之后鬼娃娃去哪里了?是去追赶美云了,还是在我见到美云时,鬼娃娃就已经潜伏在附近观察我们,只是我太关注美云而忽略了它的存在?   整个远山依然如死一般安静。我脑海里突然浮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我觉得我自己,以及所有进入远山的人,包括我的美云,包括之前和我一起逃亡出来的伙伴,还包括郑大兵、大刀刘……所有人在进入远山后所经历的事情,都无法用正常思维方式分析和解释。   在这个巨大的丛林里,我们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就像美云看见我也不敢和我相认一样。我们就像实验的小白鼠,被放入一个巨大的封闭的空间里。在这个空间里,有无数错乱的,不可解释的现象发生。   我重重地坐到地上,如同进行了很大强度运动后大口喘着气。   不行!我必须要摆脱这种被操控的状态。   我脑海里浮现出和松下幸太郎、黄碧辉还有阮美云交谈“薛定谔之猫”实验时的情景。我们三个德国留学生之所以受到重视被带到远山里,肯定是因为远山深处酝酿着某些我们所研究科目中涉及的领域。他当时提供给我们的试卷里就有提及平行世界、时间与空间的交错的答题,根据目前种种异象分析,远山里已经有了若隐若现的端倪,想必这也是松下幸太郎引以为傲的兴奋点。   记得当时他给我的那份试卷里,最后几个问题都是涉及平行世界的一些大胆假设,如果那些假设真的存在,那我们目前所处的这个奇妙物理世界,岂不本就是由几个不同甚至无数个不同的平行世界组成的?而我在远山遭遇的一切诡异事情,和目睹生与死的奇怪现象,会不会就是这些实验后的结果?难道这个远山深处原本就是与不同世界不同宇宙的交汇点,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   我想,我必须做些什么了,我一度忘了自己在德国多年研究物理学的事情,相信只要我努力,这一切就能够用强大的物理学、量子力学和相对论这些我熟知的理论来解释。那么我一定能够挖出远山里的全部秘密和真相……   邵德:飞叶传书   握着那片写有字迹的树叶,我和小五、振振张大了嘴,愣在原地。虽然振振被俘后与外界完全隔离了几年,也是听说过这两位大人物事迹的。我们通过树叶传递的信息分析:李建宇与古至忠两位将军,目前也已经被俘,受困于远山中的鬼子手里。   大家紧蹙眉头,之前已经松懈了二十几天的我们,被树叶上的几句话重新拉回到严峻的现实中。我们三人心事重重地带了些鱼往山洞方向赶,迫切地想把这信息告诉大家。因为这个发现,我一度忘记了关注手表在这个有鱼的山洞里是否正常走动。等我记起时才发现,手表已经被我放在胸口的口袋里了,指针并没有丝毫变动。我的黑匣子是挂在腰上的,距离手表比较远,这一点我当时完全没有注意到。   当我们回到那个山洞时,郑大兵和海波、四哥早就已经回来了,正围着火堆和死老头及杨建啃果子闲谈。见我们一脸阴霾地从洞口进来,便都疑惑地看着我们。   小五把那片写有字的树叶递给大家,大伙轮流看了后,脸色也都变了。依旧没有人发表意见,众人都互相对望着,期待能有人拿出主意来。   许久之后,还是海波哥最先打破了沉寂的局面。他抬起头来对我说:“邵长官,你是不是该给大伙说说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咱们几个始终不明就里,也没法帮你们啊。”   我点点头,扭头望向猎鹰团里的成员——小五、郑大兵及四哥。不得不承认,所有的秘密始终都掌握在他们几个人手里,就算他们对我透露过一些事情,但我相信还是有更多不为我所知的秘密,尤其是小五。   他们互相对望,看样子有点儿为难。最后海波哥叹了口气,说道:“我看,要不你们去那边的角落里商量决定吧!”话音里对我们几个人感到很失望。   小五点了点头,拍了拍海波哥的肩膀,然后朝坦克走去。郑大兵和四哥对视了一眼,也跟着他往那边走去。我没动弹,因为我无法肯定,在他们心里我到底算不算他们中的一员,或者我不过是小五在进入林子后争取到的一个临时帮手。   小五的喊话打消了我的顾虑,他站在坦克旁边,扭头冲我喊道:“邵德,你还愣着干吗?过来聊几句。”   郑大兵和四哥也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我,我迟疑了一下,往回走几步,和小五一样拍了拍海波哥的肩膀,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一咬牙,也钻进坦克里。身后的杨建还冲我吼了一句:“有了结果就别瞒着大伙,弄得这么别扭,心里难受死了。”   我冲他点点头,目光在振振和死老头脸上顺便掠过,随即进入坦克舱。   本来就不大的舱里挤着四个大男人,显得很拥挤。四哥最先说话:“继续这么瞒着大伙,真觉得有点儿对不起他们。”   小五反驳道:“可现在咱们又瞒着他们什么了?包括我们几个人有任务的这件事,都已经对他们说了,我总不能把大伙的背景都全盘告诉他们吧?”   郑大兵用沙哑的声音对小五说:“我觉得全部告诉他们也没关系,我和老四的身份本就见得了光,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小五让我们觉得有疑点。”   小五脸色一变,我连忙岔开话题:“扯这些没意义的事干什么?先说说树叶是什么人扔给我们的吧,对方为什么要传递这信息给我们?”   大家又傻眼了,都沉默下来。半晌过后,还是我最先说话:“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留树叶的人是和我们站在同样立场的,应该是想借此告诉我们一些事情,或者是希望得到我们的帮助。”   郑大兵抬起头来。“邵德,也不能这么肯定,万一是小鬼子这些天找不到咱们而设下的圈套呢?”   小五接话:“我看不像,如果是圈套,为什么要扯出营救两位大名鼎鼎的将军这种大事?再说了,如果是圈套,直接给我们弄个时间地点出来,这样更方便我们进圈套。就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不太像小鬼子的阴谋或者诡计。”   郑大兵不再反驳,低下头继续思考。我再次发问:“我们首先得分析是什么人留下的树叶。兵哥,你对林子熟悉点儿,有没有发现还有第三股势力存在?”   一直没出声的四哥却在我话音刚落时说道:“难道是那些鬼娃娃?或者是那个你们说的无皮女人?”   大伙一愣,随即又点点头。郑大兵摇头道:“除了鬼娃娃和无皮女人,还有一个人在这林子里。”说完这话,他抬头看着我和四哥,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看到的在崖顶飞奔那个灰衣人?”   经大兵的提醒我们才发现,居然一直忘记了那个灰衣人的出现。小五之前也曾听我们说起过,便也皱着眉问道:“那个灰衣人会是谁?”   郑大兵脸色阴沉下来,我们也都注意到了他的表情,都看着他。郑大兵沉默了半晌,最后冲我们一字一顿地说道:“那灰衣人叫曹正,是我和大刀刘亲眼看着摔死的,也就是三年前队伍中的汉奸。只是不明白他怎么又活过来了。你们想想,当时我们走出山洞的时候,他就在我们头顶的悬崖上面,如果他的出现不是巧合,那他应该已经发现我们了。只是他毫无顾忌地撒腿往前跑,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难道是想故意引起我们的注意?”   我打断了郑大兵的话:“你的意思是,这个曹正想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郑大兵摇摇头,说:“之前我也这么想过,可后来觉得不像,如果他想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可为什么跑到半路就凭空消失了呢?”   小五说道:“如果曹正想要透露些什么机密给我们,为什么他不直接下来找我们?”   郑大兵“啪”的一拳头砸在坦克的铁壁上,吼道:“他敢下来吗?三年前我们八个人生龙活虎地逃出战俘营,被这畜生一松手就弄死五个。他敢下来吗?我们非活劈了他不可!”   我靠着舱壁站着,脑子快速思考。目前林子里我们所遇见的存活着的人,除了我们和日本人之外,还有鬼娃娃、无皮女以及郑大兵所说的汉奸曹正。传递树叶的人如果是日本鬼子,那这就是圈套。如果是鬼娃娃和无皮女人,那么,我们之前在林子里瞎转了那么久,他们始终围绕在附近躲藏,如果想要告诉我们什么,用不着这么费劲。至于这个灰衣人曹正,我认为嫌疑最大。首先他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吻合,明显知道我们曾经在那个山洞里待过;其次,他也知道郑大兵对他恨之入骨,不敢面对我们,所以选择留下树叶提醒;最关键的一点是,就目前我们所知道的林子里除了我们和鬼子以外的人里面,他给我的感觉还是个正常人。当然,这也仅仅是与另外一拨人——鬼娃娃和无皮女人相比较而言。   只是不知道,他传递这个信息有什么目的。据郑大兵咬牙的说法,他本就是一个狗汉奸,难道是他良心发现了?他如今衣衫褴褛,看起来狼狈不堪,如果他真是汉奸,那么最起码也能跟着鬼子喝口粥,混一身整齐点儿的衣服吧?   我望向大伙,说道:“我看树叶的情报来源就没必要追究了。至于情报的真假,大伙说几句呗!”   话说到这儿,小五猛拍大腿,说:“对!我想起来了,去年我在沈阳日军司令部的时候,听说过李建宇将军被俘的事情,但都只是传闻。也有风声说李建宇和杨靖宇将军在最后一次扫荡中殉国,当时沈阳城的老百姓们不知偷偷抹了多少眼泪。”   我也想起了些事情:“对!包括古至忠将军也早在枣宜会战中殉国。我记得当时鬼子的广播里还评论过古至忠将军的死,说古至忠是中国绝世勇将,当时停止一切对古至忠灵柩护送回重庆路上的轰炸,以此证明大日本帝国对优秀对手的崇敬。”   一直没吱声的四哥却打断了我的话:“用宣传对手将领的英勇来证明大日本帝国军官的无能吗?邵德,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这里面还真有些猫腻。两军相对,击毙对方高级军官本就是个鼓舞士气的事,况且在乱糟糟的战场上,是不是真灭掉了对方的高官,也都不能很肯定。一般来说,都是己方大概觉得可能真弄死了敌人的高级将领,然后不声张,等待敌人的官方报道来证实。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好像鬼子比咱中国人先确定古至忠将军的死,之后还大肆宣传证明古至忠将军牺牲的可信性。邵德,我看古至忠将军可能真的没死,日军之所以停止对灵柩护送回重庆路线的轰炸,就是有意要国民政府和老蒋亲眼看到古至忠将军的尸体。”   小五一听四哥这话,脸色也变了,说道:“鬼子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鬼子把古至忠和李建宇两位将军带到远山里来,难道是为了……”   小五脸都白了,死死地盯着郑大兵和四哥:“难道鬼子想利用他们的身体?”   四哥和郑大兵脸色顿变,眉头紧蹙。我不明就里,连忙问道:“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利用他们的身体干,干什么?”   小五扭过头来对我说:“远山机构里保存了那么多中国战俘的身体,你记不记得之前我们潜入进去看到的那些泡在药水里的人?”   我点点头。小五紧接着说道:“我们猎鹰团一直可以肯定的就是,那些身体是将要用来转换成为日本人的。当然目前还没有任何确凿证据,一切都只是猜测。如果说这些猜测的来源——”小五看了看我,扭头盯着郑大兵,一字一顿地说道:“来源就是我和郑大兵目前的状态。”   最后小五又扭过头来,死死盯着我说:“还包括你现在的状态……”   我这才反应过来,结合进入林子后我与雷子的经历,再经小五的点拨,我立刻觉得背上冒冷汗。用小五刚才的话来说,虽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但是目前所有的线索综合到一起,小五的结论还是可信的。   我有点儿慌了,背靠着坦克舱壁沉默着。看得出,小五和其他三人也都有过这种猜测,但结论被小五直接说出口,都感觉到巨大的恐惧和不可思议。   沉默了很久,我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冲着他们狠狠地说道:“看来,要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只有一个办法了!”   大家一起望向我,问:“什么办法?”   我咬咬牙,一把抓住身边的扶梯,挺身出了坦克舱,冲远处的杨建喊道:“杨建,鬼子的巡逻兵一队大概有多少人?”   杨建自然被我突然的喊话给惊得一愣,半晌才缓过神来回答:“八个人。”   我点了点头,跳上甲板,用力拍了拍坦克顶盖,示意大家都出来。然后一起走到火堆边,我长长吸了口气,然后一字一顿地对大伙说道:“敢不敢灭掉鬼子的一个巡逻队,逮一两个活的小鬼子回来?”   大伙全都愣住了,小五甚至还嘀咕道:“邵德,你疯了吧?”   振振和杨建却带头欢呼。郑大兵也咧着嘴笑,拍拍我的肩膀说道:“邵德,你绝对是条汉子!”   小五很快也为我的计划激动起来。整个队伍里的所有人,包括一直在战俘营关押的郑大兵几个人,以及披着伪军制服的我、小五和杨建,其实每个人的心里始终有股无形的压力,被鬼子压迫着的压力,可是在各自存活着的时间与环境里,又无法去冲破这些压力,不敢有所作为。就算有着崇高的理想与目标,生命也是苟且的,尊严也是被抛弃的。可是作为一个满腔沸腾热血的大老爷们儿,又有谁不期待着能够放命一搏呢?身为男人,又有谁不期待能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为自己所热爱所保护着的国家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   大伙兴奋得脸都红了,全身发热,甚至死老头也搓着手嘟囔道:“总算有机会再拧死一两个小鬼子……也好,也好,也算没白活。”   可兴奋劲儿过了之后,大家却又都沉默起来。真要和小鬼子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伤亡是避免不了的。我环视着大伙,感觉到大家顾虑重重。于是我最先坐下来,对他们说:“我们现在的优势是在暗处,鬼子的巡逻兵是在明处。”说到这儿,我再次抬头望向杨建问:“杨建兄弟,你能够肯定小鬼子的巡逻兵每队只有八个人吧?”   杨建重重地点点头说:“不会错,我不止一次看到过,都是八人一队,由一个不戴帽子的大个子带队。”   我“嗯”了声,继续道:“在人数上我们是没什么问题的,一对一。武器咱现在也够,一人两把枪的存货应该有。”   四哥插了一句:“杨兄弟,咱手榴弹多不多?”   杨建呵呵地笑道:“四哥,用手榴弹的话,怕鬼子的其他队伍会赶过来。要我说,能够不用枪倒最好,只要枪一响,难保不惊动附近的鬼子。”   小五摇头道:“那倒不一定,之前我和邵德跟着小鬼子混的时候,和那些鬼娃娃打过一仗,也没见其他鬼子赶过去。估计鬼子也有纪律,各自管好负责的区域,免得搅乱大局。”   我赞许地望着小五,然后问杨建:“你确定鬼子的巡逻兵到了晚上就不出来吗?”   杨建再次点头:“完全能确定,他们好像对林子里有所忌讳,比如你们看到过的那个怪异村庄,天黑后小鬼子就赶紧钻回地底下去了。”   我“嗯”了一声:“他们巡逻的路线你清楚吗?”   杨建有点儿沮丧地说:“有段日子我找了个地方藏起来,想要看出他们的路线规律。可是这些鬼子像是约好了,毫无规律可循,似乎也害怕固定路线会暴露他们的行踪,比如他们每天从哪里出来,又回到哪里去,都没有规律。”   四哥插话了:“那我们选个日子,想办法拖住他们,让鬼子在天黑之后回不去。既然他们没有固定的回程路线,就说明他们每天返回基地的时间也不固定。现在已经快入冬了,天黑得早,只要瞅准机会,拖延到天黑对他们下手最好。我觉得除非……嗯……”四哥说到这儿,硬生生地把接下来要说的话吞了回去。   我和郑大兵异口同声地冲他问道:“除非什么?”   四哥摇了摇头:“还是不行,毕竟咱就这么几个弟兄在一起,我看还是算了……”   一直坐在他旁边,激动得整张脸像打了鸡血似的振振说道:“四哥,你的意思是得有个人把他们拖住,然后引过来是吧?”   四哥看了振振一眼,说:“是的,可太危险了!”   振振“忽”地站了起来,说:“危险什么?这样吧,就让我把鬼子引来好了!反正我这么不死不活地窝囊了几年,真他妈憋得慌!”   小五扶住他的肩膀。“好兄弟,要轮也轮不到你!”说完小五扭头对四哥说道,“四哥,把你的想法完完整整地说出来,让大伙研究一下。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为了国家,为了整个民族,没有人会舍不得自己这一百多斤肉。”   四哥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我的想法是,找个合适的地方隐蔽起来,然后让一个人回到林子里,看能不能撞上鬼子。”   杨建突然插话进来:“我知道了,知道了,派一个兄弟到林子里大吼大叫,鬼子自然很快就被吸引过来了。”   四哥却摇了摇头:“那可不行,你以为鬼子都是傻子,你一个大活人在林子里明目张胆的,小鬼子也会起疑,认为这是圈套。去吸引鬼子的人还得小心翼翼的,戏要演得像一点儿,好像害怕被鬼子发现,却又稀里糊涂暴露的样子。要知道,这个人可不能直溜溜地带着鬼子杀回来,还得尽量拖到天黑!”   大伙都点了点头,我自然明白四哥之所以不想说出这个计划,不是因为我们目前的实力,和鬼子的八人巡逻队打上一仗完全没有胜算。而是因为,鬼子少了一个巡逻队,对于远山里的大部队来说无关痛痒,但我们目前的队伍,若是因此搭上一个弟兄的命,就少了一份的力量。当然如果能够把鬼子引到埋伏圈里,我们确实可以占很大胜算,甚至有不伤一兵一卒就收拾了他们的可能。然而派出去吸引他们过来的那个人,能不能活着回来就很难说了。   我咬了咬牙,站起来对他们说道:“就这样决定了,我过去吸引他们,我身手怎么样大伙都知道。”   杨建笑了:“你身手怎么样我可是见识过的。我看还是我去比较靠得住,你们有谁比我对这林子更熟悉?”   我也笑了,冲着他说:“反正你是肯定不能去的,咱几个弟兄里面,稍微有点儿本事的也就我和郑大兵、小五三个人,原因大伙应该猜得到。我看还是我去吧!”   郑大兵也站了起来,冲我摆手。“得了吧,邵德!你去可不行,这一个多月以来,大伙天天相处,也都把你当成领头人了。万一你出个什么差错,大伙还真不知谁服得了谁。”说到这儿,郑大兵一把搂着我肩膀说,“好兄弟,让老哥哥我去吧!你和小五还年轻,这远山啊,九日啊,什么的秘密,你们要给弄明白了,这种冲锋陷阵的机会,还是留给老哥哥吧!成不,雷子兄弟?”   我心头一热,也搭上他的肩膀,正要争论还是由我去的时候,坐在地上的小五突然“咦”了一声。   我们便转过脸去看着他,只见他脸上又挂上了那种微微的坏笑,然后咧着嘴说道:“我们只记着在大伙中间有三个合体人,可偏偏忘了在鬼子一支完整的巡逻队里,也有一个看上去像是合体人的家伙。”   我们都愣住了,盯着他看,等待他接下来要说出的计划。谁知道这家伙故意磨蹭,站起来跑到杨建身边,从杨建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就着火堆点上。然后长长吸了一口,吐出一排浑浊的烟雾。见我们都紧盯着他,他又笑了笑,说:“邵德,你记不记得当时那个光头追我们俩的时候,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和我们差不多。其他的鬼子都跟不上,不知道被甩到了哪个山沟里去了。我想,如果对方巡逻队里确实有一个和我一样的合体家伙,意味着只有他一个人能够追得上我们,也就是说——”   我接下了他的话:“也就是说,咱们只需要面对他一个,并有很大把握活着把那家伙逮住。”   小五重重地点头,然后望向大伙。哥几个也都交头接耳,对这个大胆的设想表示认可。我环视大家,发现只有海波哥一直没说话,坐在那里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问他:“海波哥,你觉得呢?说说你的看法吧。”   海波哥却是一愣,顿了顿,眼神很奇怪。然后他吞了吞口水,说道:“我觉得你们说得都对啊!我只是……邵德,你知道的,我年纪大了,担心大伙会有闪失。”   死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在海波哥身边,听海波哥说年纪大了,便在那里哧哧地笑:“海波啊!你总不要和我比年纪大吧?”   大伙便都哈哈地笑开了,等大伙笑完,小五说道:“最后希望大家听兄弟我一句话,这趟吸引人的差事,还是让我去吧,你们也都别一个个不服气地和我争执,论体力我可能比不上邵德和兵哥,要说灵活,嘿嘿,我相信没有谁能比过我吧!就这么决定了,把人引过来的活儿就交给我,谁和我争我就跟谁急。但是逮人的活儿我就不操心了,到时候你们要是没逮住活的,可别怪我跟你们翻脸。”   说完这些,小五也不管大伙答不答应,便朝杨建搭在木箱上的简易床走过去,边走还边嘀咕:“所以接下来的事由你们商量,我可要去睡觉了。”   第七章 邵德:鬼娃娃的支援   小五说得很轻巧,但我们看在眼里,心里却异常感动。这个小五虽然表面上有点儿不正经,但在整个队伍里,他却始终让大伙觉得是核心人物。尽管在他身上还有很多不为我们所知的疑点,但他做的每一件事,却始终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我望着他的背影,仿佛对他行着注目礼般,这边其他几个兄弟也都用同样的眼神望着他。半晌后,四哥扭过头来冲我说道:“就这么定了吧,小五负责出去引鬼子过来,剩余的人负责带上家伙逮人。如果真如小五说的只引回来一个鬼子,那我们就尽量不动枪,免得惊动林子里的其他日本兵,怎么样?”   我点了点头。接下来的几天便开始忙活了。因为杨建对附近摸得比较熟,于是我们很快就选择了几个比较适合打埋伏的位置。四哥以前带过兵打过仗,我也是正儿八经从东北讲武团出来的,所以最后我俩一商量,决定把地点选在我们居住的山洞附近一个浅浅的山谷。其实对于伏击战来说,隐蔽的最好位置是稍微高一些的地方,保证对方是在地势相对比较低的位置出现。可咱们这个伏击不一样,我们都已经认可了小五的只吸引一个鬼子过来的方案,那么,埋伏的位置的隐秘性似乎就变得更重要。因为我们的目的不是歼灭对方,而是只俘获一个鬼子就行。   死老头在此次行动酝酿中发挥出重要作用。大家都知道,这老家伙以前是个飞贼,当年到底能不能飞檐走壁还有待印证,但对于设计机关陷阱,他绝对是个内行。于是在那几天里,这老家伙拖着杨建的一大捆麻绳折腾来折腾去,居然编了个网出来,然后他组织大伙将大网藏到山谷口子上,并在两边的树上都做了些手脚,一个完整的陷阱就弄好了。   大伙傻乐着,不住地称赞死老头。死老头也难得地乐开了花,张嘴似乎准备开始吹他当年的那点事儿时,小五那孙子却质疑这陷阱有没有效果,别弄得大伙都指望着这个陷阱,等真正伏击时却出现意外,我们可没有第二或第三个准备方案。   听小五这话,我倒脸红了。目前大伙都把我当领队人,我在和小五说这话的时候,还真把全部希望都放在死老头布置的这个陷阱上。经小五这么一提醒,才让我汗颜起来。然后在接下来的一天里,又张罗大伙另设埋伏位置,如果陷阱没逮住对方,接下来大伙如何一拥而上,也都全部落实到具体细节。并且事先对小五保密,让他有机会来实验大伙的伏击。   最后我们选了个安静的晚上,大伙又演练最后一次。由小五直接扮演鬼子中体能最高的那个家伙,火急火燎地扑向山谷口,第一次这孙子直接被绳索编织的网捆上了;第二次他灵活地跳过陷阱,再往前跑的瞬间,躲在他身后的振振大吼一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就在他愣神的瞬间,他头顶的死老头跳下来,趴在左右的我们也摸着枪对准小五的脑袋。最关键的是,看上去平坦的地面,郑大兵却藏在被树叶掩盖的陷阱里,他一伸手,结结实实地抓住了小五的脚踝。   小五对大伙的安排很满意,但还是慎重地对我们说:“总之要记住,对方和我一样,很可能是个体能超群的家伙,他的爆发力能达到什么程度,咱们心里可没底。小心点儿就是了……”   大伙压根儿就没把他这话当回事儿,毕竟八个大男人逮一个,只要我们其中一杆枪顶到鬼子脑门上就能达到目的,能有什么困难?   然而,实施伏击后所发生的事却让大伙完全震撼,因为那实在太出人意料了。   准备伏击的前一晚,我们趴到之前选好的那个山谷口。因为杨建曾说过,晚上鬼子是不会在林子里出现的。尽管我们在林子里也极少遇到鬼子巡逻兵,但为了保险起见,哥儿几个商量之后,还是决定提前在晚上就隐蔽好,免得出差错。小五选了个距离我们不远的大树上猫着,不时朝这边挤眉弄眼,一副没事的样子。   就那么熬到下午,还有一两个小时就天黑了。一直猫在树上的小五摸出兜里的野果,对我们边吃边扮鬼脸。我们在这边趴着嘿嘿地笑,也胡乱啃了点儿吃的。然后小五做了个手势,随即从树上滑下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们出了一身冷汗,就在小五落到地面的瞬间,他身后的树林里清晰地传出一声沉闷的枪声。小五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表情非常惊讶,他愣了一下,然后扭头往枪响的方向望了一眼,紧接着就甩开步子,朝我们所在的右侧方向飞快地跑了过来。   很快,一队鬼子出现在小五之前躲藏的树下。跑在最前面的是个光头,至于和之前追捕我们的光头是不是同一个人还不能确定。但他奔跑的速度非常快,快到我们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我更加紧张,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和光头高度差不多的大个子,手里提着一把只有在评书里听说过的长矛般的武器。这个手握长矛的大个子跑到我们的视线内,做出一个让我们非常担心的动作。只见他一个箭步站住,然后对着小五跑去的方向,举起那杆长矛狠狠地掷去。长矛的力度非常惊人,竟然直接穿过一棵大约碗口粗的小树,又继续朝前方飞出。   所幸长矛没有命中目标,这大个子扔完长枪后,大踏步地跟着前面的光头朝小五跑的方向追出去。在他扔长矛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这大个子还背着一把很长的家伙,看样子像步枪,但比我们平常用的枪要长,枪管将近有一米长,最前端还有个瞄准器一样的东西。   这两人朝小五追过去后,剩下的六个鬼子却在小五之前躲的树下停住了,看来压根儿就没准备跟他们俩追过去,应该是对追出去的两个大个子很有信心。   趴在我身边的杨建在我耳边轻声嘀咕道:“完了,那个扔长矛的家伙也没戴军帽,小五这下可凶多吉少!”   我心也跟着一沉,扭头望向不远处的四哥和郑大兵,他们也望着我。突然我想起自己对于这个队伍始终是能够让大伙依赖的,于是我赶紧恢复镇定,冲他们坚定地点了点头,用眼神告诉大伙小五不会出事。四哥和郑大兵这才放下心来,眼神也缓和了一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六个鬼子宪兵都摘下了枪,神情紧张地望着小五逃去的方向。趴在这边的我脑子里在迅速思考:那两个和我一样的合体人鬼子目前并不在队伍里,剩下的六个鬼子,如果大家突然出动应该有把握能拿下。但是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不能用弟兄的命来做赌注。对于小五能不能全身而退,我现在也没有把握,如果因为和剩下的鬼子来上一场而丢了其他弟兄的命,那我们所制订的计划又有什么意义?于是我只能选择继续等待,看事情的发展会有什么变化。   天在大家的焦急等待中慢慢暗了下来。冲出去追捕小五的那两个没戴军帽的家伙也没回来,这说明小五还没被他们抓住。剩余的鬼子在天色渐渐暗下来后,神色更加紧张,其中两个鬼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所有的鬼子都把枪背上,转身朝他们追来的方向返回。   郑大兵扭头望了我一眼,似乎在询问我的意见,是不是要现在出去,把这六个毫无防备的鬼子拿下。我迟疑了一下,冲他摇了摇头。   很快六个鬼子便消失在视线中,大伙稍稍松了口气,谁也不敢出声。之前我对大家有过交待,对方很可能会是合体人,合体人的听力和视力本就相当敏锐,任何细微的声响都有可能被敌人察觉。   夜色越来越浓,小五依然没出现。大伙屏住呼吸,继续选择等待。只是这过程非常难熬,此刻完全无法知晓小五目前的情况,每个人心里都在为小五捏着一把汗,没想到多了一个追捕小五的合体人,也不知道小五能否与两个合体鬼子成功周旋并将其引至陷阱附近。   我一直竖着耳朵,仔细地听着远处的动静。就在那些鬼子消失之后大概两小时,从小五跑去的方向传来了清晰的声响,并且可以肯定就是人奔跑的声音。我轻微地“嗯”了声,让附近隐蔽着的弟兄们都警觉起来。很快,小五的身影就由远而近地对着我们躲藏的位置奔跑过来。我的心咯噔一下,暗道:“完了!”   我们千算万算,却没注意到从小五现在奔跑过来的方向,一直到我们现在趴着的谷口这边,还有将近二十米远的一块空荡荡的草坪。也就是说,小五要想冲到我们身边,必须经过那块没有任何掩体的草坪,这样一来,小五的整个身体就将完全暴露在身后追捕的鬼子眼前。鬼子只需扣动扳机,就会十拿九稳,很容易打中小五。   小五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只见他的脚步明显地往左右来回移动开来,呈“Z”字路线跑动,借此来摆脱成为枪靶子的厄运。让我稍稍有点儿舒心的是,他身后紧追着的只有那个光头。月色中,光头的脸庞渐渐清晰,就是之前坂田带进林子与我们会合的家伙。   只见他双手各握一柄大砍刀,我的心跟着悬在半空。此刻,躲在地下深坑里的郑大兵像是有所察觉,只见他的背影微微抖动了一下,像是要起身的样子。但最后还是没有动弹,只是扭过头来,奇怪地望了我一眼。   小五越来越近了,慢慢的,他距离陷阱只有十几步。陷阱就是设计在山谷口的下坡处,在我们的计划里,小五只需跑到下坡的地方,再朝前面狠狠跳一步就可以了。如果他身后的光头没跳,那么就会直接掉入陷阱。就算他也一样跳了起来,大家也会在第一时间出手凌空逮住他。   正当大家紧张万分的时候,前方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只见小五身后远处的大树上闪现出一道火花,随即小五整个身体朝我们的方向飞了起来,左胸口迅速出现一片血红。   “小五!”我完全来不及思索,大喊一声从草丛里“忽”地跳起来,冲小五扑了过去。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在那一瞬间能够暴发出如此之快的速度和力量,竟然在小五的身体还没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内,就绕过了面前的陷阱,冲到小五面前,并一把抱住了他,迅速就地一滚,往远处放黑枪鬼子看不到的角落隐藏。   其他弟兄受我的影响,完全忘了之前的计划和安排,疯了一般从各自躲藏的角落跳出来。我怀里的小五意识还算清醒,在看到我们都跳出来后,大声吼道:“不!小心狙击手!”   枪声再次响起,只见朝着挥舞大刀的光头冲上去的振振也往前一趴,看样子他的腰部可能也中弹了。   光头的大吼声把我从震惊中拉了回来,只见这家伙举起了手里的大砍刀,朝身体正缓缓往下倒的振振跳过来。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两柄大刀寒光闪闪,直直朝着振振的脑袋砍了下去。   我连忙放下小五,猫起腰朝光头跳起的方向扑上去,此刻我的速度快得无法想象,居然能够在冲刺后瞬间便到了光头身下,抬手抓住他的脚踝,朝地上狠狠摔下来。   光头正前方的其他兄弟,也不失时机地对光头举起枪,四哥那把长枪的枪口直接对准光头的脑门。   郑大兵在小五中枪后也冲出了躲藏的深坑。但他的目标并不是面前的光头。他微微弓着腰,像只豹子一样,朝着远处树林里那棵躲着狙击手的大树扑过去。枪声第三次响起,只见郑大兵身边的草地上有很大一块草皮被掀起来,显然,那树林中的狙击手已经把目标对准了郑大兵。   就在第三声枪响的瞬间,本来已经被我们制伏的光头也出现了异常。第三声枪响让大伙不约而同地朝郑大兵望过去,同时也都意识到,大家都裸露在对方的阻击范围内。   就在大家愣神的瞬间,唯一用枪对着光头的四哥却被人从背后用枪托砸倒在地,手里的枪自然也离开了光头的脑袋。杨建和死老头都蒙了,等反应过来时,地上的光头已经从我手中飞快挣脱,并迅速拔出手枪抵在我的额头,另一只手则继续握着大刀,架在奄奄一息的振振脖子上。   四哥也同样被人用枪对准了脑袋,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身后用枪托砸他的人竟然是海波。只见海波一手夹着四哥的脖子,另一只手握枪比在四哥的太阳穴上,冲我们凶神恶煞地吼道:“放下武器!全部放下武器!”   所有人都蒙了,不敢相信我们一直最信任的海波哥居然站在对立面。远处又一声沉闷的枪声响起,只见如豹子般往前奔跑的郑大兵身子也跟着一震,往前扑下去,但也就在摔下去的同时,他双手往前一撑,硬生生地把身体又弹起来。而左腿外侧的裤子上也湿红一片。看情形应该伤得不是很重,因为他往前奔跑的步子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不管郑大兵能不能冲到树林里拿下躲藏的狙击手,我们这边的局面却是完全被光头和海波哥控制住了。光头表情非常狰狞地看着我们,眼神似挑衅一般,似乎要告诉我们:“谁敢动试试!”   四哥被海波哥那一枪托应该砸得不轻,半边脸都是血,可还是不断地挣扎,冲着身后的海波哥吼道:“陈海波你这狗日的,老子看错了你个孙子。弟兄们,别管我,打死这孙子!”   海波表情有些古怪,看上去很凶狠,却似乎有所顾忌。只见他咬咬牙,然后冲大伙吼道:“都聋了吗?放下枪!否则我就打爆赵老四的脑袋!”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声惨叫,树林里有人从一棵非常高的树上摔下来。我借着月色,依稀看到两三个鬼娃娃双眼闪着血红正和那人厮打在一起。最后在他快要坠地时,鬼娃娃又同时跳起来,往旁边的树蹿了上去。郑大兵也在同时扑到狙击手身边,拳头狠狠地砸了上去。   在我们这边,周围的草地上又出现了往上突起移动的情况,有十几个移动着突起的黑影,迅速朝我们所在的位置移动。不等光头和海波反应过来,只见地上突然间伸出十来双小手,抓住光头和海波的双腿,并把他们摔倒在地上。   大伙都被惊呆了,不由自主地往后移,四哥乘机挣脱了海波的威胁,同时瞪大了眼睛。十几个双眼放着红光,张着血红大嘴,嘴里露出尖牙的鬼娃娃,冲着光头和海波的身体狠狠地咬了下去。海波像是已经完全被吓蒙了,瘫倒在地上任凭鬼娃娃啃噬。   光头还在不停挣扎,枪和大刀散落在一旁,他的体力与常人不同,在全身爬了五六个鬼娃娃的情况下,依然努力着想要站起来,同时两只手分别抓紧鬼娃娃的腿,往两边撕扯。被他抓住的两个鬼娃娃丝毫不松口,牢牢地咬着他身上的皮肉,疼得光头大吼大叫。   我这才缓过神来,朝光头扑上去。为免他接下来会对身上的鬼娃娃下重手从而摆脱控制,我从地上摸起手枪,毫不犹豫地对着光头扣动扳机,现在他上半身都被鬼娃娃死死纠缠,我只能往他腿上开枪。   光头怪叫一声,正要爬起来的身体再次重重倒下去。那群鬼娃娃似乎也被枪声吓着了,直到反应过来这枪并没有伤害到他们,愣了一下后又继续怪叫着撕咬光头。   现场在瞬间被我们重新控制,就在这时,侧面的林子里传来一阵怪异的尖叫声。那十几个鬼娃娃听到后好像接到指令一般,集体停止撕咬,扭过头来冲我们张牙舞爪地怪叫了两声,然后往地下一钻,朝怪叫声的方向移动过去。   我心下好奇,往怪叫声的方向望去。就在我转身面向怪叫声方向的瞬间,心底突然涌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有种急促但又瞬间消失的晕眩感。果然,只见黑色树林中的一棵树上,有个暗红色的人影正趴在上面望着我们。她的双眼也是放着红色的光,黑色头发依然掩盖了脸庞。见我望向她,她迅速扭过头,朝树林深处奔去。   我可以肯定,她就是之前我在瀑布旁边看到的那个无皮女人。   杨建和死老头两眼血红,一起扑向地上的光头。四哥捡起枪,神情木讷地盯着地上全身是血的海波。   我目视着无皮女人消失在黑暗中,心里有一种很不寻常的怪异的感觉,在我和雷子共同存在的这个身体里,似乎又多了些什么。   曹正:井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没有离开过肉体。就像个野人一样,在树林里不断来回寻找美云可能留下的痕迹。饿了就啃野果,困了就爬到树上睡一会儿。远山里始终像坟墓一样安静,没有一丝生命存活的迹象。那几天也一直下着瓢泼大雨,我感觉自己就像幽灵般存活着,支撑着我的依然是对美云的眷念。同时,我感觉身上还多出一种使命,想要探寻出鬼子在这远山里的秘密来。   所以说人只是动物的一种,无论在文明世界里如何标榜自己的不同寻常。在那些日子里,我发现即使自己的意识不离开身体,生命力也异常顽强。我的头发长到了肩膀,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和乞丐一样肮脏破败。我似乎也超越了生物钟的控制,白天和黑夜的转换对于我而言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那场雨结束后,我依然没有任何发现。但是我并没有死心,因为我相信,日本人的九日研究所不可能就只有我找到了大门。对于一个这么机密的基地,附近不会连一个暗哨都没有。   终于,在第八天,我发现了丛林中那个不起眼的盆地,以及那个盆地里奇怪的村庄。   之所以说这村庄奇怪,是因为我发现时是在深夜。村庄静得和这片丛林一样吓人。最初我以为这下面应该没有人烟,于是我跃跃欲试想要下去探个究竟,可我一向胆小谨慎,所以想要等到天亮后再去。   就在天微微亮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村子中间那口井里,钻出了三个穿着平常老百姓衣服的男人。然后陆陆续续地,几十个看上去像是普通农民的男女从井里钻了出来。最后他们正常地回到了各自的屋子里,甚至还有三五个人结伴去田地里耕种。   我静静地趴在草丛里,注视着这群人。可惜的是,我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仿佛他们一直就生活在这个村子里。   我定定神,仔细想了想,身体慢慢往后挪,然后爬起来,朝那条能让我意识离开肉体的小河走过去。几小时后,我又再次成为一个虚无的不应该存在着的曹正,重新回到了无人村庄。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急匆匆地走下山坡,进入村庄后,发现整个村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我挨个屋子仔细搜索,希望找到不寻常的发现。结果让我很惊讶,每间屋子整齐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搜索的结果是一无所获,我在村子中央的水井边沿站定,探头往下看。里面深不见底,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到。我有种想要跳下去的冲动,看能不能发现什么,但理智控制了冲动。我决定站在井口等待。天亮后那些村民会不会从里面爬出来?我天真地想着,可能村子里的老百姓在地下有个安全住所,到了晚上,他们就回到下面休息罢了。   时间过得很快,天色已经微微有点儿发红,再到破晓。我往后退了几步,心想,应该到昨天早上井里出来人的时候了吧!因为之前看到那几个大个鬼子兵腰上挂着的黑色匣子,所以我小心翼翼地不敢靠近井口,怕万一又遇到那种黑匣子。   果然,地下传出了沉闷的声响,像火车启动时的轰隆声。紧接着,井里也传来机器运转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暗想,是不是下面的人要上来了?很快,三个头上裹着白毛巾的粗壮汉子缓缓地移动上来,脑袋刚钻出井口,便表情紧张地四下张望。他们自然是看不到我的,于是他们扫视一圈之后,便钻出井口,扭头冲下面喊了一声。   喊叫声让我毛骨悚然,我清晰地听到他们是用日语对下面说“安全”这个词。我愣住了,看来这三个打扮得像中国普通百姓的粗壮的家伙,应该都是日本人。很快,下面的机器又轰轰地响了,又有四个打扮差不多的家伙上来了,有两个还咧嘴笑着,那两颗大门牙让我意识到他们全都是日本人,错不了。   我咬了咬牙,往前跨了几步,我的虚无的意识甚至重合到了井边一个鬼子的身体上,往下面望去。借着阳光,我看到井底有一块黑色的状如铁板的东西,正承载着四个同样打扮的家伙,他们手里拿着的耙子或者扫把之类的物件,最上方有个黑乎乎的枪眼模样的黑孔。   我更加紧张起来,连忙往我身边的鬼子看去,才发现他们手里拿着的干庄稼活的工具,其实都是伪装得很逼真的长枪。   我强压着心中巨大的震惊往后退,这些陆陆续续上来的鬼子也都各自散开,往四周的屋子走去。到最后还上来了五六个女人,也都是普通中国农村妇女的打扮,但她们眉宇间显现出来的神气,完全没有普通村姑的朴实。基本上,我可以肯定她们都是日军女兵。   最后钻出井口的是三个老汉打扮的中年男人,他们钻出井口的动作慢慢悠悠,出来后便对着身边的人趾高气扬地说话,说的都是日语。其中一个精瘦的家伙恶狠狠地说:“这些天要非常注意,外面的人可能已经注意到了九日基地的存在。”   我心里涌出一种激动来,之前在大刀刘他们的对话中,我知道有中国人已经潜入了远山深处。再后来见到郑大兵一行人,又证实了大刀刘的话。此刻这个看上去像鬼子军官的家伙所说的话更让我肯定,我们的军队已经注意到了远山的诡秘,那么接下来,一定会有大队伍扑向这里,揭开远山战俘营与九日基地的所有阴谋。   我暗自窃喜,但也没有因此放下此行目的,以及现在需要寻找的线索。因为我是透明的,是个完全能让对手无法设防的侦察者。于是我紧跟着那三个老汉打扮的军官,走进村内最中间的屋子里。   三个人先进到里屋,拖了三条矮凳子出来,放到院子里。院门大开着,这三个鬼子悠闲地坐下,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丝,各自用白纸卷好点上火,舒舒服服地抽了起来。   我静静地站在他们身边,等待着他们即将的聊天话题。奇怪的是,他们自顾自地抽着烟,然后眼睛眯啊眯地往外看看,又往天上看看。   我等了好久,依然不见他们说话。倒是时不时听见外面其他人说笑的声音,于是我往门外走去。   我冲着几个正在田地里拨弄泥土的家伙走去,看上去好像只有他们聊得最欢。果然,他们一边劳作,一边胡乱地聊着天。可是他们聊的话题我却有很多都听不懂,大概意思倒是能明白些,都是在说各自老家的一些事情,我听不懂的,很可能是日本本土的一些地名。   我又尝试着到另外一个院子里,观察那些正在洗衣服的女人,还有蹲在地上看上去很无聊的村汉。他们所聊的话题均不涉及关于远山战俘营以及九日研究所,甚至连部队的话题都没有。   我有点儿失望和沮丧,回到那几个貌似军官的屋子,那几个家伙依然眯着眼四处张望。   突然,其中一个老汉站了起来,往天空望去。我也连忙抬头,只见在天边有个黑点儿缓缓移动过来。   老汉身边的一个矮个子低着头,嘴里好像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冈村君,别忘记了你是来干什么的。”   那个叫冈村的家伙连忙对着矮个子点了点头,然后坐下来,从兜里摸出烟丝,用白纸卷起来,表情又恢复到了之前笑眯眯的模样。   我死死地盯着天空中越来越清晰的黑点,轰隆声也越来越清楚。我连忙冲出院子,注视着头顶的黑点。原来是一架飞机,看样子应该是侦察机。飞机飞得很低,到最后直接飞到村子正上方。我注意到,飞机上有块红色的标记,像是紧挨中国的苏联国旗,印在飞机的后舱。   再低下头往左右看,我想看看身边日本人的反应。奇怪的是,这些日本人集体对头顶出现的庞然大物视若无睹,好像这架飞机和我一样是透明的。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往这些人身边走去。让我觉得更加疑惑的是,这些日本人面对飞机就在上空轰隆隆地盘旋时,故意地大声嬉笑,似乎努力想要给侦察机上的人表现自己是普通的老百姓一样的感觉。   我再次跑回到那三个老汉打扮的家伙待着的院子里。因为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鬼子是能够看到头上这飞机的,只是他们是在故意装作什么都看不见罢了。   三个老汉打扮的家伙依然抽着烟,眯眯眼很悠闲的模样。我注意到,那个叫冈村的鬼子,眼睛还在时不时地往上瞟着,似乎在观察飞机的动向。   飞机围绕村庄上空转了几圈,然后继续轰鸣着飞远。我一屁股坐在地上,为新的发现思索:苏联人的飞机为什么会出现在远山的丛林上空?他们想要侦察什么?为什么这群百姓打扮的鬼子会视若无睹,会刻意地在飞机飞过的时候,表现得更加平民化?   我思来想去,得出了结论:他们想要让头顶的飞机收获到的信息是,这只是个与中国所有普通村庄相同的小村落,他们这群人,也不过是村落里一群平凡普通的百姓。   这结论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苏联人觉得这远山里非常安静祥和,一群普通老百姓每天衣食无忧地耕种和生活,战争对整个远山来说,完全没有任何影响。   想明白这些,我更加震惊了。看来鬼子在远山里所做的事情,对于他们的大和民族是绝对机密的,不能有任何闪失。哪怕外界有一丝怀疑的苗头,他们都会想方设法在源头上掐断。   想到这些,我越发意识到远山里的九日研究所,他们酝酿的阴谋是多么可怕。最初,因为有松下幸太郎的那些话,一度让我误会这隐藏在深山里的研究所,只是在从事关于量子力学方面的一些科研项目。再加上日军煞有介事地在外围戒备,所以我一直认为其中掩藏的秘密和军队有关,误以为是某些武器开发之类的项目。包括进入远山丛林后,发生在我身上的一系列无法解释的事情,我都不曾和这九日研究所联系起来,以为只是我一个人出现的奇怪现象。但是越来越多的线索,不得不让我把自身这种状态和九日研究所的研究项目联系在一起。   比如鬼子携带的那个黑匣子,好像只是针对我才会有反应。可是他们又看不到我的存在,这说明黑匣子只是能够感知到我在附近,却无法让鬼子看到我。那么,黑匣子真正能够起到的作用又会是什么呢?   再者,今天我在这奇怪的村子里,目睹到这些鬼子如表演话剧般,生活、耕种的一幕幕,我能够猜测出他们的目的,他们在给外界制造假象,就是用来掩盖九日研究所的存在。   越来越多的发现,让我感觉自己正与九日研究所的惊天秘密慢慢接近。可惜目前我所掌握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至于这座冰山的隐藏部分有多庞大,又是什么样的形态,我依然一无所知。我静静地想着,就算现在能够有机会接触林子里或林子外的同胞们,但我能够告诉他们的,却也依然是些零碎的疑点和线索。真相还是非常遥远。那么,我需要的是利用我现在的优势,继续摸索下去,深入这九日研究所内部探个究竟。   于是,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想静静地等到天黑,然后跟着这些鬼子通过井口进入地底下。我相信,地底下就是我之前躲了一年多的九日研究所那扇大铁门里面的世界。也只有进入里面,才能真正地知道鬼子的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为自己这个大胆的计划兴奋起来,我甚至幻想着在进入九日基地后,能看见我的美云,我每天在丛林里不停地寻找,都没有一丝痕迹。那么她是否也生活在这个对于我来说一无所知的地下世界里呢?   我抑制住兴奋,坐在井边看着身边走动着忙活着的鬼子。他们也都做好了午饭,端着饭碗,就跟中国普通百姓一样,蹲在各自的院子门口,和邻居嬉笑着吃饭。我吞了吞口水,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脚,依然看不到我的躯体和影子。我继续臆想着进入地下后有可能的发现,突然间,又一个新的想法出现在我脑海里:既然九日研究所的大门口有那么多镶嵌的黑匣子,那么井下会不会也有这种黑匣子呢?毕竟都是进入地下世界的门,鬼子那么严谨,不可能留下空隙让人有机可乘。   我再次慌乱起来。其实我非常清楚,就算那黑匣子闪动,鬼子也发现不了我的存在。但我只是一个人,能进入虎狼成群的鬼子基地里,全部是因为我这种离奇的状态。黑匣子能够感应到我的存在,地下还会不会有另外的白匣子红匣子,直接让我无所遁形地出现在鬼子的刺刀面前?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因为我本就是在生与死之间的叠加状态中。但我的美云呢,她的安危我无法知晓,如果我某天在这世界灰飞烟灭,那么我又怎么能甘心?   我有些犹豫了,甚至一度站了起来,往村外的山坡方向走去。可是,我走出这村子后还能继续如幽灵般地存活,继续这样游荡吗?   生命又到底需要诠释什么?诠释爱情还是良心?   我在山坡前停下了步子。我的前半生始终都是失败的。我无法演好人生中每一次需要扮演的角色:我无法演好一个好学的学者,因为我将整个身心放在爱情上面,我的美云身上;可我又无法演好一个对美云的追求者,因为我的胆怯我的缺乏自信;我也想让自己沸腾,在人群前能够振臂高呼口号,仿佛自己是个激动与愤怒的爱国者……可是呢?我兼顾着每一个我想要扮演好的角色,结果却又是惨败。   我扭过头来,看了看身边的鬼子,步伐变得坚定起来,往井边走去,最后我在井沿上坐下。就算我的生命会在今晚终结在井底,但最起码我扮演好了现在的角色——勇敢捍卫爱情捍卫祖国的中国人的角色。牺牲起码证明我曾经努力过,如果能够活着走出来,我相信,一定能够得到鬼子费尽心机想要隐瞒的真相。   那个下午似乎过得很慢,我就如一个即将押赴法场的死囚,等待着牢门的开启。天终于慢慢地黑了下来,鬼子也都放下了手中的饭碗,三三两两地往我站着的井边走过来。   渐渐地我发现,他们走向这口井的次序,仿佛是预先演练好了一般。最先是那三个老汉开始在井边游荡,其他人隔得有点儿远,胡乱地说笑着。然后有几个鬼子爬到了村子中央的房顶,看上去像是在修补房顶的瓦片或者稻草,可是不时对着远处眺望,让我明白他们实际上是在观察天空中有没有飞机出现。   终于,那三个老汉打扮的家伙开始往井边走来,走在最前面的就是之前训斥冈村的那矮个子。矮个子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硬币样的东西,在手里耍着。然后,他假装不经意地把硬币扔进了井里。   我连忙探头往里面看,只见硬币直直地往下落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回响,我意识到这是鬼子在对下面的人传递消息,他们就要下去了。   果然,几分钟后,地底下那种如火车启动的轰轰声缓缓响起。然后,站在井边的我清晰地看到一块和井口大小差不多的铁板,慢慢上升着。   三个老汉打扮的鬼子在铁板升上来之后,便慢慢悠悠地翻身上去。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现在就跟着他们下去。但我不得不承认,我无法鼓起勇气,只好安慰自己再等等。等下一拨或者最后几拨吧!我给自己找的理由是先看清楚形势。实际上我非常清楚,我如果跟在这几个看上去像是军官的家伙下去,那么,我极有可能调查到最深层的秘密。   第八章 曹正:地下世界里的女人   鬼子三三两两地往井边走过来,先后跳到井里的铁板上。然后铁板下的机器慢慢下降,再慢慢上升,来运送其他的鬼子。   我始终无法鼓起勇气,一次次地给自己找借口,又一次次地说就下一批吧。结果整个村庄里冷冷清清了,只剩下那几个从房顶跳下的家伙,走到我的身边。   这是最后一批,如果我还不跟他们一起下去,那么就只能等到明天了。可是我内心深处的懦弱还在脑海里编织着理由:今天没有必要一定要下去,因为我对这井上的环境都没有完全摸透摸熟悉。   我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批鬼子钻进了井里,机器再次响动,他们的身影缓缓地下沉,眼看即将消失在我的视线中。终于我鼓起所有勇气,翻身向井内跳了进去。生命可以有无数个明天,去完成本该在今天就要面对的辉煌或者毁灭,但那也意味着,等待明天的人,他在今天结束前,无法得到他渴望的辉煌或者惧怕的毁灭。   我想,我终于扮演好了今天的这个角色。辉煌或者毁灭我都无惧。我来了!   我重叠在四个鬼子的身体中间,跟着他们一起缓缓下降。他们的呼吸似乎都喷到我的脸上和耳边。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地观察本该住在岛国的渔民。他们的长相都非常平常,四方脸,张嘴时露出两颗大门牙,细长的眼睛。我甚至能看清楚面前最近的那个鬼子那坑坑洼洼的脸,印证着他也有过动荡的青春。就是这么一群人,他们越过海洋,如蝗虫般扑向我们的国家。然后在我们的国家里放肆地释放兽性,仿佛他们完全不是文明世界中的一员。在战俘营里,我从一个在南京被俘的狱友那里听说了鬼子在南京犯下的罪行,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甚至无法理解,为什么看似儒雅的土肥原一郎那样的高级军官,会放纵属下这种野兽行为?我永远不敢相信,那个用德语骄傲地和我们聊着相对论的松下幸太郎,竟然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生物?为什么可以如野兽般横行而丝毫不加收敛?   铁板很快就载着一行人下到井底,井底非常黑,狭窄的长长通道另一头有微弱的灯亮着,让人能够稍稍看清楚路面。我意识到,如果在井上方往下眺望,之所以无法看到光线,是因为光源并不是对着井底的,人的双眼可以在黑暗中看到远处的光亮,但无法在月色下看到黝黑井底的异常。   鬼子小心翼翼地往通道里走去,似乎害怕脚步声会暴露井底世界。我回过头看了看脚边的铁板,铁板下是有机器的,由三四根铁管支撑铁板升降。小小空间的侧面有一层玻璃般的东西立在那里,我意识到,玻璃背后肯定还隐藏着操作这台升降机器的日军士兵。   我狠下心来,追上前面的四个鬼子。我没敢走在最后,而是选择挤在中间,和鬼子的身体重合着往前走去。   很快,我们便走到了尽头,左侧出现一条看起来宽敞很多的走廊,走廊两旁悬挂着很多灯泡。我跟着鬼子继续往前行进,接下来是一个铁楼梯,盘旋着往下延伸。最后我们跨过一扇大开的铁门,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一个足有三四百平方米的营房出现在我面前。   我站在大门旁边,心里非常紧张,害怕看见之前想象过的各种匣子。我第一次与数十个鬼子站在同一个封闭的无路可退的空间里。就在我傻傻发愣不敢动弹时,身后的铁门“啪”的一声合拢。我慌张地扭过头去,终于意识到此刻已经没有退路,就算真的遇到黑色匣子,我也只能选择面对。   我往后退去,最后靠着墙站定,望着面前这群在脱着衣服胡乱说笑着的鬼子,心里既愤怒又好笑。这群鬼子脱去外套后,里面穿得不伦不类,统一的西式背心与大和民族独有的裹裆布,包裹着矮壮的身体。看着鬼子嬉笑着在旁边的水龙头打水,用白色毛巾擦脸,他们那松懈的模样让我心里稍微放松了点儿。我并没有看到让我害怕的黑色匣子,甚至连我猜测的阴森恐怖画面也没有。   我努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还是不敢往前走。我仔细地观察着这些鬼子,那几个女人都不在这个营房里,三个老汉打扮的军官也没和他们在一起。我有点儿懊悔起来,当时应该跟着那三个老汉模样的家伙第一批下来,那样我应该可以看到更多的秘密。   营房对面的铁门把我和想要窥探的世界完全隔离开来。我明白,就算那扇铁门没从外面锁上,我也无法穿过去。因为我是以意识的形式存在的,是无形的,我无法移动固定物体。   鬼子们依然在嬉笑着,他们的各种带着方言的日语,在耳边非常混乱地响着。但我还是能够大概听明白,他们在拿三个表情很难为情的家伙打趣。那三个家伙都只穿着背心,下半身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黄色的日军军裤,站在我正对面的铁门那儿,红着脸任由其他鬼子士兵嬉笑。   我咬了咬牙,但我目前这种虚无的状态,让我感觉不到咬牙所带来的决断。我靠着墙慢慢地往对面的铁门移去,想要听清楚那几个鬼子的话语,希望能够从中捕捉到一些机密。   就在我快要移动到鬼子身边时,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穿戴整齐军装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外。女人微笑着对那三个守在门边的鬼子说道:“野田君!藤上君!山普君!希望你们得到一段快乐的时光!”   一直守在门口的鬼子也对着这女人笑了,并冲她鞠躬,说着“谢谢”。奇怪的是,同样都是军人,他们之间却很客套,就像是饭店掌柜对客人的热情一般。甚至还表示了尊敬,也没有行军礼,用的是日本人朋友之间的鞠躬。   紧接着,三个鬼子迈开步子往铁门外走去。我狠下心来追了过去,穿过铁门,紧跟在他们背后,沿着一条宽敞的走廊往前走去。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地下的世界。从那群日本兵的营房出来后,我们又进入了一条两旁悬挂着灯泡曲曲折折的走廊。不同的是,这些通道的墙壁都是用方形石块砌成的。慢慢的,我明白了为什么是这个穿着军装的女人带路的原因,因为走廊实在太多,拐弯的地方也非常多,以致一路上,我虽然想要记住走过的路线,却也会慢慢记住后面的忘了前面的。   走在最前面的女人似乎对这些路很熟悉。我们就那么不断拐弯,又不断经过上下铁质的楼梯。走了有三十多分钟,最后在一扇很宽的铁门前停下。过程中也遇到过一些走动的日本人,从他们在拐弯处犹豫不决的表情能看出来,那些鬼子好像只熟悉各自负责的小范围路线,除此之外的路线却不甚熟悉。   中年女人在铁门前站定,身子蹲下去,右手伸进铁门下方的两个小孔里。也不知道在那里面折腾了什么,铁门缓缓地向两边打开了。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和之前那些营房大小差不多的房间。三个鬼子兵咧开嘴笑了,跟着女人往里走去。   里面是用白布隔开的十多个小房子,白布上还统一有个抢眼的红色的十字标志,以致让我在第一眼看到时,以为是进入了鬼子的医务室。紧接着,从小房子里传出来女人的呻吟声和男人的喘气声。我当时微微一愣,琢磨着这些声音怎么感觉像是男女交欢,难道这个房子里就是传言中日军慰安妇驻扎的地方?   中年女人微笑着把三个鬼子兵带到一旁,指着白布拦着的小房子,客套地说道:“三位大日本皇军的将士,请进去吧!”   三个鬼子互相看了一眼,嘴巴还是咧笑着,像是难为情一般往白布处走去。我没多想,跟着其中一个鬼子兵身后,进入白布后面的房间里。   果然,里面是一张普通的木板床,一个模样姣好的女人正坐在床边。她扭头望了我身边的鬼子一眼,表情呆板地站起来,先是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然后迎上前来,为鬼子脱掉背心裤子。鬼子之前难为情的笑容没有了,换上一种趾高气扬的享受的表情,斜眼望着女人,任由女人把自己剥个干净。   女人牵着鬼子往床边走去,眼神空洞漠然,随后伸手去解腰上系着的绳子。那个鬼子似乎等不及了,迅速站了起来,一只手扯住女人的头发,另一只手粗暴地解开女人的外套。那个女人就这么一丝不挂地裸露在鬼子面前。   鬼子吞了吞口水,把女人狠狠摔到床上,重重地压了上去。   女人不断地呻吟着,鬼子也粗鲁地喘气,发泄。我站在旁边,望着女人被蹂躏的整个过程,心里的愤怒久久难以平息。女人姣好的脸庞满是痛苦和羞耻,双眼流露出的绝望让我很心痛。突然,我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儿面熟,好像之前在什么地方看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我转过身,不堪目睹这一幕,同时心里涌现出恐惧感,我的美云会不会也被这些鬼子囚禁在某个白布后面的小房子里,供这些鬼子发泄呢?   想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扭头往白布外走去。我无法穿过白布,所以我只能选择趴在地上,从白布下方爬出去。然后,我又用同样的办法爬进旁边的小房子里,看到了同样被鬼子折磨着的另一个女人,也是个瘦弱的、不断流泪的女人。   我越发地担忧起来,疯狂地在每一个白布后的小房子进出,害怕寻找到我的美云。庆幸的是,我在十五个小房子里进进出出后,没有看到所熟悉的美云。   最后,我在大铁门边重重地坐下。我不知道我是在庆幸没有找到美云,还是在为小房子里的十五个女人担忧,总之,这种感觉很奇怪。从外貌以及她们痛苦时发出的声音可以判断,这些女人绝对不是日本人。那么,她们会是什么人呢?答案却是让我不敢去想的,她们都是中华的女同胞,是我们中华儿郎的姐妹。她们现在所承受的耻辱,对于我这么一个中国人来说,就是一种讽刺一种挖苦。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七尺男儿们,可悲存活的证明。   我痛苦地低下了头。时间在沉默中过得很快。终于,陆陆续续有鬼子从白布后面走了出来,然后三三两两地站在铁门边说话。他们的表情又回到了最初看上去平凡普通的男人模样,闲聊刚才所发泄的女人的情况,不时发出猥琐下流的嬉笑声。之前引导三个鬼子进来的中年女人,也和另外几个同样穿着军装的女人,不知道从哪个小房子里走出来,和众鬼子说笑着。   终于,我最初跟进去的小房间的白布被掀开了,那个鬼子一脸满足微笑着走了出来,透过白布掀开的缝隙,我看到了里面的女人。女人正站在鬼子身后,依然鞠着躬,头发凌乱不堪,双眼红肿,可能哭泣过。突然我想起了她是谁,她是那个给鬼子哨兵送饭的朝鲜老头手中相片里的小姑娘,对,应该就是她!我慌张地往那边走了几步,赶在白布挡住我的视线前,清楚地看清了她的全貌。我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朝鲜老头的女儿。只是在之前的相片里,我记得她是穿着一套皇协军的军装,略带骄傲地微笑着。可为什么现在她会出现在这里为鬼子充当慰安妇呢?   意识到这一点,我心里像是放下了包袱一般,既然不是中国女人,那么最起码我之前的耻辱感能稍稍得到缓解。但这缓解后,对于送饭朝鲜老头的女儿我又担忧起来。我与那朝鲜老头朝夕相处应该有快一年的时间,老头很朴实,却更可悲,总让我觉得在他身上,能看到另一个和自己同样窝囊的家伙,在战争中表现得懦弱和无力。   很快,另外两个鬼子也钻出了小房子,在铁门旁边站定,交流刚才各自的感受。我不经意听到带他们过来的女军人说道:“今晚你们是第一批,等会儿还有两趟需要忙活,才能睡觉。”打开铁门往外走时,女军官又说了一句:“你们下次过来,应该是半个月以后吧。”   这两段话都被我记了下来,往回走的路上,我在心里偷偷地计算着:如果每个晚上是三批鬼子被带过来发泄,那么按十五个房间十五个女人来计算,每晚就是有四十五个鬼子出来。她所说的半个月后才轮到这三个鬼子,就意味着这九日研究所里全部的鬼子人数应该是六百七十五人。   我被推算的结果吓了一跳。看得出被带到这儿发泄的应该只是最低层的士兵,六百七十五个低层士兵,再加上军官的话,总人数岂不是更多?这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地下世界里,会有这么多的鬼子吗?况且,通过我行进的过道来看,这里的地形虽然错综复杂,但给人感觉还不是很拥挤,不敢想象,一个能容纳几百个鬼子的地方居然是这么宽敞的基地,大到几百个鬼子在无人带领的情况下,都能分不清方向。   我想,他们肯定有一张整个基地的地图。   在走到那三个鬼子的营房前时,我有些犹豫。我在考虑要不要跟进去,或是留在外面,跟这个女军人去其他地方,看能不能有所发现。可铁门没给我太多思考时间,随着铁门关闭,我被关在外面。我咬了咬牙,继续跟着女军人走去。看得出来,这个女军人对地下的世界非常熟悉,她转过身,朝另一个拐弯处走去。   又走了大概有半小时的路程,她来到一扇和之前差不多的铁门前,蹲下去把手伸进铁门下的小孔里。我连忙蹲下,注意她伸进去的手指。通过她手扭动的方向,看出她应该是左手先用力按了里面的机关,然后右手跟着做同样的动作。紧接着,铁门左右打开,里面又是一个和我之前看到的营房大小相同的房间,三个同样穿着白色背心的鬼子正满脸期待地等着她。这几个鬼子身后,数十个士兵也在各自的床边羡慕地望着他们。   我继续尾随他们回到那群可怜女人等候的房间里。不过这次我不敢进入白布后面,因为我实在不想目睹那后面发生的一切。直到这批鬼子都出来后,那五个穿军装的女人再次开门,带着他们往不同方向走去。   我还是一直跟随在女军人身后,希望通过这样不断地来回走,能摸清楚错综复杂的通道。可让我失望的是,她带着这三个士兵回去的道路与之前行走的并不是同一条路线。我继而回想起第一趟她来回行走的路线,似乎也是不同的两条路线。这个发现让我意识到,这些鬼子兵可能对于地下世界是陌生的,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对于基地所研究的项目也一无所知呢?   我索性不再去记行走的路线,依然像个幽灵般,没有目的和方向地跟着女军人继续在迷宫里行走。很快她便送走了那三个鬼子士兵,又到了另外一个营房,同样带回三个士兵回到让他们发泄的营房。当这批士兵狞笑着走出白布掩盖的小房子后,我没有跟他们出去,我决定留在这个只有十五个可悲的女人待着的房间里,看看她们在今晚的痛苦结束后会做些什么。   许久许久,众多小房子还是鸦雀无声,我甚至一度怀疑里面没有人。于是只好趴在地上往里面张望,里面的女人都还在,就像受伤的小鸟,蜷缩着身体,盖着一块黄色的毯子,睡在那些肮脏的小床上。   我渐渐明白她们为什么不愿意走出白布和旁边的人交谈。因为她们都能体会到身边其他人的痛苦,互相间不见面,似乎要比彼此面对时难堪好过些。   我回到铁门旁边,靠着墙壁坐下。我无法走出这铁门,只能守在这群可怜的女人身边,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着的羞耻与绝望。   过了一会儿,我身后的铁门响了。我连忙站起来往铁门外望去。只见那五个穿军装的女人一起走进来,大声对小房子里的女人叫喊道:“都赶紧起来,穿戴好,打扮好!准备迎接客人。”   我精神为之一振,看来接下来要来的客人,应该不是之前的普通鬼子兵,从她们紧张郑重的表情可知,即将来的人应该是大人物。   我连忙往角落里走去。之前看到的巡逻队里的军官,腰上都挂着黑匣子,不知道接下来要过来的大人物,腰上会不会也挂着那玩意儿?   小房子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估计那些女人在里面整理仪容。最后她们从白布后面走出来,站在各自小房子的白布前面。我终于看清楚这些女人的全貌,她们长相姣好,可是都很瘦弱,裸露在外的大腿和脖子上有很多青紫的掐印,皮肤苍白,应该是太久没有见过阳光。现在她们的头发也梳理整齐了,扎在脑后,身上的浅色和服从腰部用绳子系着。我知道,绳子松开后,依然是一丝不挂的身体。   我盯着铁门,等候让女军人紧张的大人物的到来。十几分钟后,那铁门果然慢慢打开,进来的只有两个人,穿着深色的和服,头发整齐地用发蜡抹向脑后。在我看清两人的面目时,我几乎压抑不了心底的愤怒,恨不得扑上去把他们撕碎。走在前面的是微笑着的看上去依然儒雅的松下幸太郎,而他身后的留着仁丹胡子,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人居然是黄碧辉!   第九章 邵德:大刀刘   周围如同死一般的寂静,只听见地上几个受伤兄弟痛苦的呻吟声。远处的郑大兵拖着那具不知道是死是活的鬼子,另一只手提着那家伙的长枪,往我们这边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我甩了甩头,努力抛开刚才突然间出现的奇怪感觉,往郑大兵的右腿望去,只见那中枪的位置湿了一小片,但神情比较轻松,看来伤得不是很重。   死老头抱着地上的振振,振振咬着牙,对死老头嚷嚷道:“没什么大碍的!老鬼!别哭丧着脸,我没啥大碍。”然而,他小腹中枪的地方不断涌出鲜血,一截长长的肠子模样的东西露在外面,还在不时地抽动着。   我感觉双眼有点儿湿润了,朝旁边的小五走去。小五应该已经昏迷了,头歪在一旁一动不动。   四哥和杨建端着枪,愤怒地指着地上的海波和光头。半晌,郑大兵也走到了我们身边。四哥扭过头来问我:“邵德!接下来怎么办?”   我闭上眼睛,可脑海里依然是地上弟兄们伤口涌出的鲜血。我睁开双眼,咬牙切齿地说:“该捆的捆上,全部带回洞里再说。”   说完,我一把扛起地上的小五,用手捂着他胸口不断流血的枪眼。四哥和杨建掏出绳子,把地上已经不省人事的海波与光头捆上,也各自背到了肩上。郑大兵站在大伙身边,表情古怪地盯着地上的光头,然后对杨建说:“这家伙我来扛吧!我扛两个应该没问题,你和死老头把这周围收拾一下,尽量不要留下痕迹。”   杨建点了点头,可死老头还是抱着振振不肯撒手,嘴里嘀咕着:“大兄弟,一定要挺住啊!”   死老头的悲伤感染了我,我蹲下来,搭着死老头肩膀说:“没事的!杨建那里有药和止血棉,先回去再说。”   死老头点了点头,把振振扶了起来,搭在我空着的肩膀上。我扛着小五和振振,往我们躲的山洞走去。郑大兵和我一样,扛着狙击手和光头。四哥扛着海波走在最后。   郑大兵、四哥和我最先回到洞里。在洞口时我们费了很大劲才把五个受伤的家伙弄了下去。海波应该伤得不轻,一路上还时不时地哼几声,但也没有主动对我们说些什么。郑大兵扛着不知是死是活的狙击手,艰难地前行,之前还没有闭上眼睛的光头,这时也像死尸一样搭在郑大兵身上。我身上的小五依然昏迷着,半路上他似乎嘟嘟囔囔说过一句话,但我没听清楚。振振倒是一直清醒着,嘴里来回地念叨着:“我没事!邵德哥,我没事!”   在大伙的帮忙下,我们把小五和振振安置在火堆旁躺着,还生起了一堆火。大家始终没有说话,咬紧牙关,紧皱眉头各自忙活着。我和四哥翻出棉花和纱布,给振振、小五包扎伤口。那该死的子弹确实够狠,直接洞穿了身体,以至于往外涌出血的伤口,都是对开的。   郑大兵把光头和海波拖到一起,紧挨着山壁靠着,那个不知死活的狙击手被扔在山洞下面的空地上。我扭头对郑大兵说:“把那家伙也捆上吧!免得他醒了折腾。”   郑大兵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已经被我给弄死了!”   可以想象得到,在目睹两个弟兄被这个狙击手给击伤后,郑大兵当时愤怒的心情,下手绝对不可能含糊。   直到我们折腾得差不多了,杨建和死老头也回来了。杨建咬着牙,双眼通红得似乎能喷出火来。认识这么久,难得看到他这么严肃的表情。死老头眼睛也红红的,时不时用袖子抹脸,一声不吭地跑到我和四哥身边,捣鼓小五和振振的伤口。   杨建突然间打破了寂静,大声骂道:“陈海波,你这个杂种。”说完,杨建一把举起手里的长枪,对准海波的脑袋砸了下去。   我和四哥连忙跑上去阻止,抱住他。郑大兵站在海波身边,冷冷地看着地上一声不吭的海波。   海波全身是血,脖子上还有两个大口子,血在不断地往外涌。突然,他冲大家笑了笑:“你们都很恨我吧?很看不起我吧?”看得出来,他在很努力地控制自己,让自己说话和平时一样。   杨建在我怀抱里不停挣扎着,骂道:“陈海波你这王八蛋!”   我狠狠地抱住他,不让他冲动。   四哥也往前走了几步,盯着海波:“海波!你也是日本人吗?”   海波面对四哥的眼神瞬间变了,有点儿复杂,似乎还闪过一丝温情。海波咳嗽几声,然后吐出一口血水,对四哥说:“老四!你有亲人吗?”   四哥愣了愣,说:“好像这事和你无关吧!”   海波强忍着疼痛笑了:“邵德!你有亲人吗?郑大兵!你有吗?还有杨建、老鬼,你们都有亲人吗?”   我们都没接茬儿,冷冷地看着他。海波继续道:“你们都没有?或者有,也不敢吭声吧!害怕让人抓住你们的痛脚吧?”说到这儿,海波又重重咳嗽了几声,脖子上的伤口继续往外淌血。死老头站在不远处,迟疑了一下,然后抓了团棉花,往海波身边走来。   海波看出了死老头的意思,吼道:“老鬼,你别给老子过来!老子不要你们可怜。”   死老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完全没想到海波居然不领情,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愣在原地。四哥转身看了看死老头,然后回过头来问海波:“陈海波!你就回答我一句话,你是不是日本人!如果你是,我不怪你,等会儿整死你了,也还说你是条汉子。如果你不是……”   海波又笑了,笑容有些可怕:“如果我不是日本人又怎么样?老四,你是条汉子!我陈海波也始终把你当兄弟看……咳!咳!你就回答我一句,你有没有亲人?”   四哥眼睛湿润了,沉声说道:“有!可是,我有没有亲人和你给鬼子当卧底有什么关系?”   海波哈哈大笑,紧接着重重地咳了好大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水:“中!你们也都不是土里蹦出来的石头里冒出来的,你们也有亲人。可是你们的亲人都在大后方安安全全地待着,你们可以在老子面前充好汉,说自己爱国宁死不屈……咳咳!中!你们都是爱国的汉子,你们都是!”   大家听得莫名其妙,皱着眉头看着他。海波继续咳嗽,脸色越发苍白:“老四,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能像你一样,为我们多难的国家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只是,这辈子,这辈子我不可能了!”   然后,他转过头来,环视大伙一圈:“我是个汉奸,我承认我是个汉奸!咳咳!但你们换成我,会怎么做呢?我的父母和孩子都留在沈阳城。鬼子给我的条件是,等战争结束,放我回去和他们团聚。咳咳!如果我不接受他们的条件,我的亲人会被鬼子怎么折磨死,这些年,鬼子折磨人的招数你们见得少吗?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儿子和父亲,你们敢去想吗?咳咳……”   四哥打断了海波的话:“海波!别说了!我懂你的意思!”   海波看了四哥一眼:“我如果是个彻头彻尾的汉奸,那这里的每一个人,你们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吗?”   郑大兵却怒吼道:“那你觉得你现在做的事情就对吗?”   海波苦笑了一声:“大兵哥!我做得不对,我也看不起自己,可是,可是我……咳咳!不说了,不说了……”   海波的声音渐渐微弱,已经到了气若游丝的地步。很明显,这番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海波的脑袋慢慢地往下垂,我们都明白,他支撑不了多久。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其他人怎么看,在最后一刻,我心里已经原谅了他。   猛地,一个问题出现在我脑海里,我连忙往前跨了一步,双手抓紧海波的胳膊问道:“海波哥,请回答我,我们逃出远山战俘营的事,鬼子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海波睁开眼,瞟了我一眼,嘴巴微微张开,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是的!”   四哥也急了,蹲下身问道:“那为什么鬼子不阻拦我们?”   海波头歪向一旁,看着四哥,回答道:“鬼子……鬼子想……想要知道你们知道……知道多少?鬼子……鬼子……薛……薛定谔……之猫……”   说完,海波的脑袋猛地往下一沉,我们不约而同地围绕他身旁蹲下。一直以来,海波哥在队伍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即便他做了背叛大家的事情,但他曾经为兄弟们付出的一切,还是让大家原谅了他,抛开了对他的怨恨。   海波哥的嘴角还在微微抽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惜,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四哥把头凑到他嘴边,不住地鼓励他:“海波,你还有什么话,说吧!我赵老四给你记着。”   海波嘴角又抽动了几下,紧接着脑袋往下一滑,整个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去。   海波哥就这样死了!   四哥站了起来,表情肃穆,大家望着他,不知道海波临死之前对他说了些什么。四哥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对大伙说:“海波哥让我们把他的尸体扔在鬼子找得到的地方……”   我心里一酸。这才意识到:之前海波没有做过任何有害队伍的事情,那是因为鬼子看不到我们;就在那场伏击的时候,在鬼子注视的环境里,他却不顾兄弟情分选择站在了鬼子一边,现在看来,海波是害怕被鬼子看到他的立场已经向我们倾斜。他最后的要求我们也明白,他是想让鬼子看到自己已经惨死在远山里,没有叛变,并且坚决服从了鬼子的意愿。那么,鬼子也就不会为难他沈阳城里的亲人。   四哥叹了口气,上前把海波哥尸体上的绳子解开,然后用绳子把海波哥的尸体绑在了自己背上,扭头看了看我们,低声说道:“我送海波哥一程吧!”   死老头往前跨了几步,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们没有阻拦,静静地看着他们慢慢地向洞外走去,然后把海波哥的尸体放在野外,证明海波哥没有跟从我们,确实是为了完成鬼子的使命而丧命的。   我和郑大兵对视了一眼,心里感觉异常酸楚。很多被迫为鬼子工作的中国男人和海波有着共同的苦衷,为了亲人的安危不得不抛弃了捍卫祖国的使命感。我们虽无法认同,但也无法去指责他们,如果每个人为了自己小家的安稳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那么,中华民族如何崛起呢?   我不敢继续往深处想,那个光头依然没有醒过来。我和郑大兵一起往身后的振振和小五走去。振振正抬头望着我们,他应该也听到了海波最后的那些话,只见振振也那么苦笑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如果……如果我死了,不……不用扔出去给鬼子看。”   我走过去,握住他的手:“好兄弟,别傻了!你没事的!”   振振脸色苍白如纸,却佯装坚强地望着我:“雷子!呵呵!我还是叫……叫你雷子吧!”   我打断了他的话:“行了!你少说几句,咬咬牙吧!哥给你看下伤口。”   杨建和郑大兵顿时醒悟过来,过来查看振振的伤口。我和杨建同时使劲撕开振振的衣服,郑大兵站在不省人事的小五身边,也撕开了小五的衣服,去查看小五的伤口。   振振的小腹有一个差不多半个巴掌大的枪眼儿,之前死老头已经把他露出来的肠子塞了进去。我仔细地看了看伤口,虽然伤口很大,但并没有打中致命的位置,如果能进行简单的缝合,振振还是有活命的机会。我扭头对杨建喊道:“有针线吗?给我拿过来。”   杨建“嗯”了一声,连忙往他那些宝贝处跑过去。身后的郑大兵插嘴道:“邵德,要不要先看看小五?”   我望了郑大兵一眼,郑大兵的表情和我一样很伤感,我读懂了他眼神里透露的意思,他希望我先给小五包扎,毕竟小五和他一样,都是猎鹰团的人。   我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振振腹部的伤口不严重,及时治疗不会致命,他还有存活的机会。小五受的枪伤是在左胸,那是心脏的位置,很致命的,很可能熬不过今晚。   郑大兵明白了我的意思,于是不再坚持,接过杨建递过来的针线,毛手毛脚地往小五的伤口上扎下去。   我只了解伤口缝合的大概步骤,可毕竟不是医生,只能胡乱包扎,甚至更像是自我安慰,力所能及地做些应该要做的。   振振在我刚把针扎下去时就痛晕了过去,他的伤口在腹部靠右的位置,我缝合好前面的伤口,然后把他背后的伤口也处理了一下。所幸背后的伤口不是很大,包扎并不困难。   伤口缝合完毕,我接过杨建递过来的药棉和纱布,给振振缠了一圈又一圈。杨建一直没有吭声,在身旁不断地递东西。给振振包扎完毕后,我才转身往郑大兵那边望过去。其实,在进入远山后,和我真正能称得上有交情的,就是小五。但是从小五中枪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这个兄弟可能不能继续和我一起并肩作战了,他将要带着他的秘密,即将去到另外的世界。   就在我扭头往小五那边望去时,我清楚地看到小五的胸口在微微地起伏着。我连忙往小五身边走去,郑大兵也已经给小五简单地缝合完毕,正在包扎,见我走过来,连忙让开,好像我比他多些治疗外伤的经验一般。   我低头趴在小五受伤的左胸口上,聆听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以前曾听人说,有些士兵被击中心脏位置后,只要没正中心脏,即使子弹穿过身体,也不会死。当然,那都是在西方高明的西医外科手术中的奇迹,所以才会被拿出来说道。此刻,我憧憬着小五身上也会出现奇迹。可是,在我趴到他胸口时,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心脏跳动。我不断地变换位置,结果还是一样。   可是,小五胸口的起伏却是大伙目睹的,也就是说,他的心脏没有跳动,但却还有微弱的呼吸。这是为什么?   我抬起头来,对正望着我的郑大兵和杨建摇了摇头,说:“没心跳!”   他俩也愣住了,就在这时,一直没有声响的小五咳了一声,胸口起伏得更加厉害了。   郑大兵迟疑了一下,也趴在小五胸前,寻找小五心脏跳动的声音。结果也一样,没有任何发现,然后,郑大兵抬起头来,伸手往自己左胸探去。   我顿时明白过来,我和小五以及郑大兵,我们的身体与常人不同,那么,我们的心脏会不会也不同呢?   我也把手放到左胸,可是我胸腔里那颗血淋淋的玩意儿,正在顽强地跳动着。郑大兵也应该和我一样,对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杨建走过来,嘴里嘀咕道:“小五的心脏不会是没长在左边吧?”说完,他趴在小五的右胸口上感受心跳。   我和郑大兵好奇地盯着杨建,只见他那紧锁着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最后,这家伙露出平时那种玩世不恭的微笑来,抬起头开心地说:“这孙子的心脏还真长在右边。”   我和郑大兵松了口气,一起趴上去听小五右边胸腔。果然,在他右胸腔,我们寻找到了那颗微弱的心脏跳动声,与此同时,小五突然发话了:“听什么?老子,老子死不了!”   我兴奋地抬起头来,双手抱住小五的脑袋,忘形地喊道:“好兄弟!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小五急促地咳了起来,脸色苍白:“畜生,你要弄死我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动作幅度有点儿大,会使伤口破裂,于是赶紧松开了手。小五看着我,随即转了转眼珠,瞟了瞟身边的郑大兵和杨建,说:“放心吧!我不会……不会死的。”   见他能够说话了,大家纷纷兴奋不已地围在他身边。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激动地说:“好兄弟,一定要挺过去。”   小五冲我们点点头,嘴角还是向上翘着,依然保持着他特有的略带狡黠的笑意。郑大兵憨笑着说:“小五兄弟,你还真要给咱挺住,要不你一蹬腿,你到底是归咱中统还是军统管的,咱都不清楚,给你请功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报。”   小五艰难地笑了笑,声音气若游丝:“哪里都不用报!我、我说过我是个布尔什维克。”   郑大兵表情微微有些变化,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走上前紧握住小五的手:“不管你是个什么人,反正,你是我们的好兄弟。”   杨建伸手把我和郑大兵紧握着小五的手推开:“行了!让小五继续休息吧!你们这样惺惺作态,是想把他给弄死吧?”   我们也都笑了。就在这时,身后山洞口的绳子处发出声响,回头一看,四哥和死老头正慢慢地往下滑。四哥眼睛有点儿红,死老头还在不断地抹眼泪。   我连忙对他们说:“小五和振振的伤不至于要命,但失血太多,接下来就得看他们的造化了。”   死老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振振身边跑过去,那双老眼依然湿漉漉的。不得不承认,无论他年轻时如何洒脱豪爽,但到了最后,他也不过与一干老年人一样,不愿意面对生离与死别。   四哥点了点头,扭头望了望坦克边那个已经断气的狙击手,然后朝地上的光头走了过去,伸手在光头脖子和鼻孔处探了探,说:“这家伙还有气,应该只是痛晕过去了。”说完,四哥拿了点儿棉花和纱布,给光头大腿上的枪伤包扎。   我这才想起郑大兵在刚看到这个光头时,流露出的奇怪反应,于是问郑大兵:“兵哥!为什么你看见光头的时候,好像挺激动的?”   郑大兵“嗯”了一声,也弯下腰去,帮助四哥给那光头包扎好,然后扭过头来,说了一句让人在场所有人出乎意料的话来:“我不但见过他,而且我们还是猎鹰团里最早那批的伙伴。”   我们都愣住了。然后,郑大兵站了起来,指了指地上那两柄光头当时带着的大砍刀,说道:“记不记得我跟你们说过的,和我一起跑出远山战俘营的大刀刘?就是他!”   我们停下了各自的动作,张大嘴望着郑大兵。尽管现在,我们对于远山战俘营里走出的兄弟中,有日本人或者奸细这个事实已经能够接受了,但听郑大兵说起光头竟然是猎鹰团的特务,这个消息就有点儿太过惊人,甚至让我们联想到:如果猎鹰团里的特务都有鬼子的人,那我们的一切行动岂不是都在鬼子的掌握中?   郑大兵回过头去,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光头,眼神中流露着一丝温情。半晌,郑大兵抬起头来,说:“放心吧!不管怎样,有一点儿我绝对可以肯定,大刀刘不会是鬼子的人。如果他是鬼子的人,那么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我——郑大兵就不可能活着,而我也不可能给外面传递九日的情报,更不可能变成合体人。”   虽然郑大兵对于光头是不是鬼子的人胸有成竹且言之凿凿,但我们却不敢认同,毕竟这个光头,也就是郑大兵说的大刀刘,挥舞着大砍刀劈向振振的画面,却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在我们脑海里挥之不去。   见大家半信半疑,郑大兵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大刀刘身边,继续说起三年前的经历。与此同时,我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我也曾经参与过那一切。   那时,奸细曹正在悬崖的吊索桥一下子弄死了五个兄弟后,郑大兵和大刀刘都愤怒到了极点,完全失去理智,扑向全身发抖的曹正,全然忘记了当时应该好好地审问这个奸细,看能否挖出相关情报。   直到曹正失足掉下悬崖后,郑大兵和大刀刘才冷静了下来,看着悬崖下清澈的河水里,曹正的尸体和之前那些死去的弟兄一样,慢慢地变浅,然后凭空消失。   郑大兵和大刀刘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似乎一整晚的跋涉消耗了他们所有的体力,这会儿需要好好地休整才能缓过来。两人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对话,各自躺在地上,心里如刀绞般痛苦。   半晌,大刀刘扭过头来对郑大兵说:“大兵!接下来怎么办?”   郑大兵也扭头望了望他,大刀刘是西北军出身的特务,进入情报机构前,是教大刀的教官,据说是正儿八经地有点儿本领的家伙。所以,就算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大刀刘望向自己的眼神,依然是无比坚定,说明这是一个有着顽强意志力的男人。   郑大兵爬了起来,在大刀刘面前站定。“继续呗!”说完郑大兵往前方更高的山顶望去,头也不回地大刀刘说,“我们还是往高处走,先把这林子看清楚再说吧!”   大刀刘“嗯”了一声,跳了起来,跟在郑大兵身后,往山上走去。   因为不用顾及一整队人的步伐了,所以,两人行进的速度很快。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毕竟刚失去几个弟兄,心下凄然。昨晚还整整齐齐的八个人的队伍,在这一夜之后,就只剩下两人,这结果始终让人心酸。   绿液   到达山顶时,雨已经渐渐停了,青葱的树林恢复了平静,天边乌云已经散开,阳光普照,空气清新,好像那场恐怖的大雨不曾有过一样。   郑大兵和大刀刘站在山顶上,俯视着下面的世界。可是树叶把远山里的一切几乎全给掩盖了,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围绕着那道陡峭的山壁下,有一条浅浅的小河在流淌。   郑大兵和大刀刘仔细地四处张望,希望能够找到一些人为的痕迹。之后,两人发现在林子深处,似乎有个小湖,湖水波光粼粼,和普通的水潭并无区别。   郑大兵还在低头继续寻找,大刀刘背对着他往另外的方向寻找。突然,大刀刘冲身后的郑大兵喊道:“大兵,过来这边看看,有点儿不对劲!”   郑大兵连忙凑了过来,顺着大刀刘指着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片无垠的树林,并没有任何异常。大刀刘便说话了:“注意看那一整排树上的树叶,就是那里!”   大刀刘指着一片和周围树林相同的树木继续说道:“注意到没有?那里似乎隐藏着一条笔直的道路,里面应该没有树,只是两旁的树叶往中间生长,掩盖了路。”   郑大兵揉了揉眼睛,死死地盯着大刀刘所指的方向。半晌,果然看出了其中的端倪,一条直线隐约出现在视线中,直线两旁的大树,枝叶都很茂盛,并且都往直线中间生长。看久了后,还真能分辨出在枝叶下方应该是没有树木的,之所以能看到青葱繁盛,完全是因为两边树木异常茂盛而显现出来的。   “那是一条公路?”郑大兵有些不太肯定地问。   大刀刘点点头,接着两人还发现,那条隐约的直线一直延伸到一个微微鼓起的山坡。大刀刘在郑大兵耳边用很肯定的语气说道:“那下面所掩盖的道路,应该就是进入远山秘密基地的路了!”   郑大兵点点头,回头看了大刀刘一眼,大刀刘眼神依然很坚定。郑大兵咬了咬牙,对大刀刘说:“怎么样?咱们摸下去吧。”   大刀刘重重地点点头,说:“行!”   两人又盯着下面观察了一会儿,把那片树林周围的环境大概记清楚。然后,郑大兵和大刀刘才拖着疲惫的双腿往山下走去。   按理说下山比上山要轻松很多,可两人已经耗了一整晚没有停歇。一路上饥肠辘辘,寻思着逮些兔子什么的来填饱肚子。奇怪的是,这个巨大的原始森林里,除了树还是树,压根儿就没看见任何动物。好不容易在一小片树林里发现了红色的果子,郑大兵和大刀刘商量后,不管这果子有毒没毒,也只能先对付。于是两人爬上树,摘了些没有任何味道的果子啃着,然后跨在那些粗壮的树丫上打盹。   醒来时,应该已经到了下午,具体睡了多久,郑大兵和大刀刘都不清楚。两人翻下大树,继续往那片异常的树林方向走去。   郑大兵只记得当时走了很久,感觉本应暗下来的天空,却迟迟不见天黑。终于,在钻进一片新的茂密森林后,前方隐隐约约地出现一条横着的空荡荡的大路来。   郑大兵和大刀刘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趴了下来,慢慢地匍匐前进。很快,两人就到了那条大路的旁边,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后,迅速地爬上了距离大路只有三四米远的一棵树上,仔细地观察起来。   大路如死一般地寂静,唯一能够证明这是人为开辟的路,就是中间整齐的黄土,一根杂草都没有。大刀刘扭头问郑大兵:“大兵,你怎么看?”   郑大兵想了想,说:“这应该就是鬼子在远山基地外的公路吧!怎么着?咱要不要顺着摸进去?”   大刀刘也愣了下:“咱还是先看看吧!毕竟我们现在就两个人,公路前方是什么情况,咱还不清楚。再说,往哪个方向才能进入鬼子基地,咱还没摸清楚。”   郑大兵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传来了汽车启动的声音。   郑大兵和大刀刘连忙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很快,一辆有着军绿色车篷的日军卡车便出现在他们面前。昨晚刚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车轮留在地上的痕迹并不深,以此可以推算出车上应该没有太多负重。卡车正在迅速驶近,车厢外侧有三四个鬼子兵靠边站着,车厢里面还有很多铁笼子,大小能够供一个成年人站立,每个铁笼子上还挂了编号一般的卡片。郑大兵大概估算了一下,这车上的铁笼应该有二十多个。后面还有四辆一模一样的军用卡车跟随,车厢也同样只站了三个鬼子兵,并堆满了一模一样的铁笼子。就在卡车从面前驶过的同时,郑大兵注意到,每辆卡车上的鬼子兵,挎着的都是歪把子机枪,而不是一般士兵使用的步枪。   五辆军用卡车很快就从郑大兵和大刀刘的视线中消失了,大刀刘望着远去的车队,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地说:“这些车不会是去远山战俘营拉咱那些弟兄吧?”   郑大兵却被大刀刘无意中的这句话点醒了,猛地想起,战俘营里确实是有段时日没有往外拉人了。并且,前段时间也曾听看守的伪军开玩笑一般地对监狱里的弟兄说道:“少嚣张,下次皇军的大卡车过来,说不准你小子就给拉走呢!”   想到这些,郑大兵扭头对大刀刘说:“很有可能,那些铁笼子可能就是关押战俘的。”   大刀刘也回过头来,望着郑大兵寻思道:“可是弄得那么隆重干吗?把战俘一排给拴上,往车上一捆不就行了,要整那么多铁笼子干吗呢?”   郑大兵也愣住了,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郑大兵咬牙说道:“可能是鬼子要给每个人整编号,方便管理吧!不管了!大刀刘,你敢不敢找机会爬上这些卡车,看它们会开去哪里?”   大刀刘也愣了一下,然后咧开嘴笑了:“我有啥不敢的,咱猎鹰团个顶个的好汉,不就是条命嘛!再说,有你大兵兄弟陪着,咱就算失手被鬼子宰了,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啊!”   郑大兵也笑了,伸手握住大刀刘的手,说道:“是的!咱兄弟捆一起,没啥好怕的。”   说完,两人从树上滑了下来,趴到了地上的草丛里。即将面临的问题给两人泼了瓢凉水——这些汽车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在这条大路上呢?又怎么爬上车呢?   郑大兵和大刀刘对视了一眼,往后爬去,找了棵粗壮的大树坐下来商量。最终,还是决定用郑大兵的方案。昨晚的一场大雨让整条黄泥马路坑坑洼洼的,天也微微暗了下来。郑大兵的建议是赌上一把,找两块比较靠中间的深一点儿的水洼,面朝上躺在混浊的水里,等汽车经过时,趁机抓住车底翻上车,看能不能跟着车去到未知的目的地。   但是这个计划并不周全:首先,无法肯定卡车什么时候回来,尤其是车轮行驶的轨迹,会不会正好是两人躲的水洼旁边,而不会是从水洼里碾过呢?其次,一旦选择了分头躲进水洼,就意味着即使其中一人被车轮碾轧也不能吭声,哪怕被活活碾死,也只能咬牙撑着,给另一个人制造浑水摸鱼上车的机会。   定下这个计划后,郑大兵和大刀刘把手握到了一起,强装没事人一样微笑着。即将面对的结果谁也无法预知,甚至有可能计划实施后,就是两人的生离死别。但郑大兵和大刀刘无惧无悔。   郑大兵和大刀刘往那条公路爬了过去,借着天黑,两人迅速找到了两块凹下去的水洼,然后面朝上躺了下去。郑大兵躺进去的那水洼有点儿深,以至于他只能把头往旁边微微靠着,才能稍微露出半截鼻孔呼吸。也是因为头部往旁边微微移动后,相对而言,车轮从他头上碾轧过的概率也大了很多。   两个人就这么心悬半空地躺着,具体躺了多久不清楚,感觉整个夜晚快要走到尽头了,天空依稀有了些许亮光。郑大兵暗想:如果那些卡车还不回来,那么,在天亮之前,他就必须叫上大刀刘回到树林,重新制订新的方案。   就在郑大兵思考的时候,之前卡车远去的方向,隐隐传来了车辆行驶的声音。郑大兵咬咬牙,想着就算天亮了,也得赌上一把。但愿鬼子看不到此刻正隐藏在水洼中自己和大刀刘。   车辆行驶的声音更加近了,仰面躺着的郑大兵却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根据声音分析,卡车应该距离自己不远了,奇怪的是,郑大兵并没有看到有车灯的光线从上方照射。然后,郑大兵意识到:这些鬼子所执行的如此机密的行动,一定有很多顾忌,那么,在黑压压的树林里,他们不开车灯行驶是正常的。也就是说,自己和大刀刘的计划能否顺利实施,又多了一点儿胜算。   卡车越来越近了,因为大刀刘趴在郑大兵的前方,便意味着卡车先碾压过的地方,是在大刀刘所躲藏的水洼处。郑大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把身体摆正,睁大了眼睛,希望在第一辆驶过的卡车底盘上,能够看到大刀刘的身影。   第一辆卡车从郑大兵眼前稳稳地开了过去,底盘上并没发现大刀刘的身影。郑大兵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咬了咬牙,双手往上一把抓住了卡车底盘上两根滚烫的铁管,然后整个身子向上一挺,双腿朝底盘后侧蹬去,并很快地踩到了两个支撑点。   对于郑大兵来说,自己算是完成了这大胆计划的最后一步,可是让郑大兵非常担忧的是:本应先一步爬上这辆卡车底盘的大刀刘呢?难道他已经被这卡车给碾轧得粉身碎骨了?   想到这些,郑大兵心里异常伤感和担忧。但卡车在快速地行驶,周围也黑压压的,看不清后面卡车的情况。郑大兵察觉到,卡车里的货物比之前来的时候重了很多,隐隐约约可以听到上面车厢里有中国人骂娘的声音,这让郑大兵可以肯定:这车里确实装载着远山战俘营的弟兄们。   但大刀刘呢?那么坚毅的汉子,已经被日本人的卡车给碾轧得稀烂,死在混浊的水洼中了吗?郑大兵不敢考虑太多,要知道,猎鹰团当时三十几条汉子,能走到这一步的,可能就只有自己了,更多的人,在途中就已经牺牲了,而大刀刘很可能已经成为了那群默默无闻牺牲的英雄之一。   卡车快速地向前行驶,车身不时颠簸着,让郑大兵好几次差点儿摔了下去。终于车速放慢了,像是在等待着什么。郑大兵忙把头往前探去,希望看到前方的情况。果然,只见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出现在卡车前方,阻挡了卡车前行。在卡车稍作停顿后,那片灌木丛中间往两边缓缓地移动开来,一块很大的空地出现在眼前。   郑大兵心里激动起来,身体往上挺了挺,尽量让身体紧贴着卡车底盘,不被人发现。紧接着,卡车再次发动,慢慢往前开去,郑大兵死死地盯着前方,丝毫不敢松懈。很快,一扇巨大的铁门出现了。   很快,那扇铁门也打开了,车队再次往里面行进。让郑大兵震惊的是,卡车从两道铁门驶入之后,进入了一片空荡荡的空地,前方出现了一扇更大的铁门。这一切也就意味着,即将进入的基地,得经过三道关卡,而这三道铁门的坚硬程度令人咂舌,即便动用坦克,也不一定能够硬闯进来。   到达最大的一扇铁门前,车队停了下来。车上的鬼子冲铁门两侧站岗的家伙大声吼叫着。郑大兵能听懂日语,但卡车并没有熄火,发动机的轰隆声让他听不清鬼子说的话。然后他清晰地看到,有五六个像是哨兵的家伙,把车厢悬挂的帆布拉开了,看样子像是检查。郑大兵屏住呼吸,心里紧张极了,此刻如果哪个有心的鬼子弯下腰来,郑大兵就必死无疑。   所幸,鬼子只是看了看车厢,便往其他车走去了。郑大兵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往后面的卡车底盘下望去,希望看到大刀刘的身影。   没想到还真瞅见了,在第二辆卡车的底盘上,一个黑影正稳稳地贴在卡车的底盘上,而那个黑影好像也感应到了郑大兵的目光,把脸往郑大兵的方向移了过来——果然是大刀刘,只见大刀刘正咬着牙,冲着郑大兵盯着自己的目光,点了点头。   郑大兵心里这才放松下来,紧接着他明白过来,大刀刘之所以没有出现在第一辆卡车的底盘上,那是因为大刀刘为了自己而选择承担更大的风险,在第一辆卡车驶过时,他完全有机会爬上去的。但是他却选择了放弃,因为他面前驶过的第一辆卡车,同样也是郑大兵面对的第一次爬上车的机会,如果第一辆卡车上已经有了大刀刘,那么郑大兵就必须等待第二辆卡车,多了一次被卡车碾轧的风险。   想到这里,郑大兵被大刀刘的行为深深地感动了。这真是个铁铮铮的汉子,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把存活的机会让给战友。   卡车再次启动了,郑大兵不敢多想,继续往两旁看,希望能看到更多的情况。在卡车进入第三道铁门后,前方是一个极为巨大的空间,郑大兵清楚地看到,两旁出现了整排坦克的履带和飞机的齿轮。   郑大兵更加震惊了,这一切的发现印证着,国民政府之所以如此重视这远山里的机密,是有原因的。但同时郑大兵能肯定,那就是国民政府就算知道有九日基地的存在,但对于这里面如此庞大的规模也是不了解的。可是,东三省才沦陷七八年,如此庞大的工程,为什么外界完全不知情呢?以前曾听别人说起,远山战俘营早在1932年就已经存在了,而东三省是1931年才落到日本人手里,日本人难道只用了一年,就建造出如此庞大的工程吗?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由不得郑大兵继续遐想,卡车再度慢了下来,前方轰隆隆的声音,印证着又有铁门打开了。郑大兵仰起头往前望去,这扇铁门没有之前那么大了,只能供一辆车进出,但里面的空间却很大,应该有七八百平方米!正前方是一块能够停留七八辆卡车的空地,两侧则是用水泥砌成的一个个间距一米左右的四方格子。   卡车在空地前停了下来,从铁门方向进来了数十个鬼子。然后,只听见车厢的栏杆被打开的声音。郑大兵扭过头去,发现本来跟在后面的卡车,现在已经停在了侧面,大刀刘也正朝两旁好奇地张望。   车上传出对鬼子粗鲁的叫骂声,让郑大兵完全可以肯定,车上装的就是远山战俘营的兄弟。郑大兵小心翼翼地往车底一侧移去,动作不敢太大,害怕被鬼子发现。终于,郑大兵勉强能看到侧面的世界了。只见整排的一人高的水泥格子,矗立在封闭空间里。放眼望去,起码有数百个。鬼子正七手八脚地从车厢里抬出铁笼子,里面都是被脱得光溜溜的一丝不挂的战俘。   两个鬼子抬着铁笼子往那些格子上放去。格子的最下方是水泥,上方应该是玻璃之类的材质,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盛着泛着绿光的液体,清澈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鬼子对照着铁笼子和玻璃格子上卡片的编号,然后把对应的铁笼子放置在格子上面。其中一个铁笼子里的大胡子中年男人正张嘴狞笑着,扯着嗓子对鬼子骂道:“日本孙子,抬着轿子接老子,脱得这么干净,要我去干你们的狗日媳妇吧?”   鬼子没有答理他,把他所囚禁的铁笼子放在格子上摆好,然后伸手扯下铁笼子下方的一根铁丝,铁笼下面的铁栏杆便往下掉去,那个大胡子男人随即掉进了玻璃格子中的水里。只见大胡子男人的表情非常诡异,嘴还是大开着,却没有发出一个字来。紧接着,他的脸上露出痛苦表情,很快又消失了,随即换上一种完全放松很享受的神情。那两个负责抬铁笼子的鬼子小心翼翼地把铁笼撤了下来,似乎害怕绿色的液体会溅出沾到身上。最后,其中一个鬼子扯住了大胡子男人的头发,另一只手把旁边的一块同样透明的玻璃板放了下来。大胡子男人的脑袋被卡在玻璃板的上面,然后也不知道鬼子还折腾了什么,他的头就被卡在玻璃板中间的洞里,整个身子浸泡在绿水中,还不时抽动着。   郑大兵强压住内心的巨大惊讶,看着鬼子把车上一百多个战俘都对号放进空着的格子里。然后,郑大兵扭头往旁边车底的大刀刘望去,大刀刘也正望着他。从大刀刘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也被这一幕给震住了,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折腾完毕,鬼子并没有发动汽车,而是站在一旁列队,像是等待什么重要人一般。过了一会儿,只听见外面传来“咔咔”的皮鞋声,紧接着,一双大皮靴出现在郑大兵的视线中。一个像是军官的家伙走到队列前,先是吼了几句“大日本帝国万岁”之类的口号,然后用日语大声地说道:“现在全体人员都去大操场集合,包括哨兵,土肥原一郎长官有军部的新命令要宣布。等土肥原一郎长官训话后,所有人员再回到这里,送这五十个已经净化好的家伙出去。”   说最后一句话时,这个人的手好像有所指,郑大兵通过鬼子双脚转动的方向望去,结果看见不远处的空地上躺着数十个赤裸裸的男人,每个人的脚踝上还挂了一个金属的小牌子。郑大兵猜测着,他们应该是从周围的格子里被拖出来的。   军官训完话后,扭头往外走去。那些士兵仍然站得笔直。半晌,从四周墙壁处的铁楼梯上,陆陆续续地跑下来二十来个提着长枪的鬼子,看样子像是军官提到的哨兵。哨兵和这些鬼子站在一起,列着整齐的队形,然后往外跑去。   铁门慢慢合拢了,巨大的空间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鬼子对于这些战俘完全不设防。郑大兵扭头望着旁边卡车底下的大刀刘,只见他正望着自己。两人点了点头,一起松手从卡车的底盘上落到了地上,然后借着卡车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把头探出去,往四周望去。   整个大房间里如同死一般的寂静,包括刚刚被放进那些绿色液体里的十几分钟前还活蹦乱跳的战俘,也都闭着眼,没有任何声响。除了格子里还有剩余的没被拖出去的战俘在不时地抽动,确实没有鬼子了。郑大兵还发现,这些水泥底座的玻璃格子,也并没有全部关满人,有一大半的玻璃格子空着的。   两人犹豫了一下,大刀刘低声说道:“拼了,出去看看!”   郑大兵点点头,和大刀刘一起爬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往摆在地上的数十个纹丝不动光溜溜的战俘走去。眼前的情景吓得郑大兵和大刀刘汗毛直竖:这些纹丝不动的战俘都大睁着眼,胸口在不断起伏,还有生命的迹象。   大刀刘大步跨到了一个眼睛很大的家伙身边蹲下,像是认识那个家伙。大刀刘压低声音喊道:“鸭子!鸭子!”   被叫做鸭子的家伙没有一丝反应,眼睛依旧无神地大睁着,还不时眨上一眼。大刀刘急了,伸手要去推。郑大兵连忙拦住他,说:“先别碰他身体,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那种绿色液体。”   大刀刘白了郑大兵一眼:“没那么邪门儿吧!”说完,轻轻地拍了一下鸭子脑袋。鸭子依然没有动弹,大刀刘回头看了郑大兵一眼,然后对鸭子说:“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能不能看到我?我是大刀刘啊!你丫的表示一下啊!装啥死呢?”   地上的家伙依然没有动弹。郑大兵也蹲了下去:“这个兄弟,如果你能看到我们,或者能够听到我们声音,就请连眨两下眼睛。”   可地上的鸭子完全没有动静,甚至连之前还偶尔眨眼皮的动作也停止了,完全不动了。   大刀刘摇了摇头,站了起来,问:“怎么办?这是个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邪门儿呢?之前上峰不是说这里就是做一些飞行人之类的怪物吗?为什么现在发现的一切,都这么奇怪,看得人心里发毛呢?”   郑大兵摇摇头说:“你问我,我问谁呢?鬼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咱们得好好考虑接下来怎么办。”   大刀刘也紧皱着眉头,沉默了起来。半晌,大刀刘说:“咱分头行动吧!我留在这里继续盯着,看到底有什么古怪。你……大兵!你有没有胆量脱个精光,和这些活死人混在一起,看鬼子等会儿要把他们带去哪里。”   郑大兵咬了咬牙,说:“大刀刘,我看咱们还是别分开,先混在地上这些活死人里,看能不能出去。你一个人留在这儿,即使能探察到情报,也太危险了,万一鬼子折回来,就这么大地方,你能躲到哪里去呢?”   大刀刘却咧开嘴笑了,指了指其中一个格子说:“实在不行,我钻进那些格子里总可以吧?”   郑大兵坚决反对:“你疯了!那些弟兄进去没几秒钟就变成那样了,你想进去送死吗?”   大刀刘不再嬉笑了,表情难得严肃,一本正经地说:“大兵兄弟,咱俩接了上峰的任务后,对外界来说就是死人了。弟兄们死了的,没了的,那么多,就剩下咱俩了。死,是迟早的事,可任务呢?咱又探到了些什么呢?大兵兄弟,我大刀刘算不算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不知道,但最起码,我愿意为了党国牺牲自己。你看看!”大刀刘指了指四周那些玻璃格子,“这么多弟兄被折腾成这个鸟样,我就算下到水里了,起码也算是陪着他们走了最后一程,并且,那些药水里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会出现那些状况,咱有什么办法知道呢?大兵兄弟,听我的安排吧!你脱光了混进地上这些人里,看有没有机会出去。我脱光了钻进那些格子里。并且……嘿嘿!”   大刀刘突然咧开嘴笑了。“我之前就注意了,那边角落的桶里堆满了弟兄们的尸体,我们可以从人堆里拉出来一个人,放到那边不就行了。然后你躺进去,说不定还能有所发现。”说到这儿,大刀刘更加得意了,指着另一旁的一个玻璃格子说,“大兵,你看那个格子里的水,颜色是不是正常点儿?之前有两个鬼子把铁笼放上去后,好像发现里面有什么不对,唧歪了几句,然后把铁笼抬到旁边去了。我当时估摸着,里面的液体应该不是那种能弄死人的玩意儿,不信你看!”   说完,大刀刘迅速脱下身上的衣服,并塞进了卡车底盘,也不管郑大兵的反应,就飞快地往那个格子跑去。郑大兵迟疑了一下,但没阻拦。大刀刘的想法虽然冒险,但目前的处境,也只有这么做,或许才有可能查明真相。   大刀刘跳上了那个格子,掀开盖,然后回头望了郑大兵一眼,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大兵兄弟,如果有下辈子的话,咱还做兄弟吧!”   郑大兵眼眶一湿,也迅速脱光衣服,然后冲着大刀刘狠狠地点了点头:“行!下辈子咱还做兄弟。”   大刀刘再次笑了笑,紧接着跳进了格子里的水池。果然,他并没出现异常。这下好了,大刀刘更得意了,像个调皮的小孩子那样,朝郑大兵顽皮地吐了吐舌头,伸手把盖子盖上,并把头伸进了盖子中间的洞里。   郑大兵愣了愣,见大刀刘没出现异常,这才放下心来。郑大兵弯下腰,伸手去扛地上一具活死人的身体,意外地发现其中一具活死人的脚踝上挂着的那块铁牌子写着一排数字:19010516,而这排数字竟然和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完全吻合。于是,郑大兵扯下那块铁牌子,挂在自己的脚踝上,随后搬起那具活死人,往旁边装着很多尸体的桶里放去。最后,郑大兵也把脱下来的衣裤塞到了卡车的底盘下面,咬咬牙,扎进活死人堆里,仰面躺了下去。   就在郑大兵刚刚躺下不久,身后的铁门便轰隆隆地响了起来。郑大兵连忙全身放松模仿身边的活死人的样子躺好。也在这一刹那,他看到格子里的大刀刘,身体微微地抽动起来,他的脸上也慢慢出现了其他被泡在水里的战俘那种奇怪表情……   说完这些,郑大兵叹了口气,看了看大家,然后指了指地上的光头,喃喃说道:“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个鬼子兵,就是我那个胆大的大刀兄弟。那一天,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一直以为他早就死在了远山这鬼地方,却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看到他。只是,那么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却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曹正:人体实验   当我看到黄碧辉时,忘形地冲了上去,张大嘴冲他喊道:“黄碧辉,美云去哪里了?”   可我愤怒地冲上去的结果是,我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我愣在原地,这才想起我不过是个虚无的意识体,无法让他知道我的存在。同时我又想,面前这个穿着黑色和服,完全一副日式打扮的他,是否还是当初那个满口为国为民的会长?   我转过身来,看见黄碧辉和松下幸太郎正打量着站在每个小房子前的女人。然后对视着微微笑笑,分头钻进了两块白布后面。那两个毕恭毕敬地站在白布旁边的女人,依然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往里面走去了。   我没有跟进去,一直激动地大吼道:“黄碧辉,你这样做对得起美云吗?”   我近乎疯狂地叫喊着,可惜我对于面前发生的一切无能为力。很快,小房子里传出女人的呻吟声,我无助地面对着这个世界以及所有的不公平。我退到角落,让自己安静下来,同时坚定了心底的想法:无论接下来将要面临什么危险,我都一定要好好跟踪黄碧辉,希望能够再次见到美云。   等待的时间过得很慢。外面的几个女军人不知道从哪里搬出了两张靠椅,并端来了两个大茶杯,沏上热茶。终于,黄碧辉和松下幸太郎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松下幸太郎先出来,躺在靠椅上和女军人随意闲聊。黄碧辉晚几分钟才出来,径直走到一张靠椅前,舒服地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茶,同时不忘和松下幸太郎闲聊。   我连忙走近了几步,生怕漏听他们的对话,毕竟我的日语水平很一般。黄碧辉张开嘴说出一口地道的日语,松下幸太郎却摆摆手,瞟了几眼身边的几个女军人,然后用中文对黄碧辉说道:“我们还是用汉语吧!”   黄碧辉点点头。看得出来,他们接下来所聊的话题是需要避讳这些慰安妇与女军人的。   我心里窃喜,看他们这么谨慎的样子,聊天内容应该会涉及机密。   黄碧辉最先开口:“松下君,李、古两位的净化体,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松下幸太郎点点头,浅浅地喝了一口茶:“目前看起来应该可以使用了,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等到四十五天再进行转换吧!毕竟这两具身体很重要,对于大日本皇军来说意义非凡。”   黄碧辉也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之前你和坂田君在树林里发生的事情,不会影响到李、古两人的转换吧?”说到这儿,黄碧辉顿了顿,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那些逃跑的战俘,不会影响我们的计划吧?”   松下幸太郎微微笑着:“那几个不过是在我们皇军控制下的小蚂蚁,翻不上天的。黄碧辉先生,你放心,虽然对于那几个战俘的事情,我们不方便透露太多,但有一点请你相信,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是在我们的控制中。也可以这么说,他们不过是另外一个实验里的小白鼠罢了。”   看得出,黄碧辉被松下幸太郎的话勾起了好奇,他坐了起来,把头凑了过去,压低声音说道:“你的意思是——薛定谔之猫实验又开始了?”   松下幸太郎白了黄碧辉一眼:“黄碧辉先生,有些不方便让你知道的事情,你还是不要过多打听了。你是研究人员,但并不是军部里的人,军部的一些计划你没必要知道。”   黄碧辉讨了个没趣,点点头往后靠去。   松下幸太郎大概也觉得刚才那番话说得过分了,没给黄碧辉留颜面,转而说道:“黄碧辉先生,有些事情还是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大日本皇军的苦衷。你对我们皇军的贡献,我们是心里有数并且也很认可的。包括在无菌实验缺少试验品时,你为了科学研究无私地奉献出妻子的事,至今都让我们感动。但是,有些与你的研究项目无关的事情,你还是少知道一点儿比较好。黄先生,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松下幸太郎这段话里提到的黄碧辉的妻子,指的肯定就是美云。这消息让我心里一震:什么是无菌实验?黄碧辉这个禽兽,对美云做了什么?我一颗心揪得紧紧的,但还是竖起耳朵,认真听着他们的对话。   黄碧辉脸色有点儿不好看,唯唯诺诺地点着头。半晌,黄碧辉扭过头来,问道:“听说袭击你和坂田君的还是那群血娃娃?”   松下幸太郎点点头。黄碧辉猛地坐了起来,凑近松下幸太郎身边问道:“连那个耍大刀的合体人也斗不过那些血娃娃?”   松下幸太郎还是微微地点点头,表情有点儿不耐烦,闭上眼睛不再理睬黄碧辉。黄碧辉再次碰了钉子,也就不再追问,往后躺下不吭声了。   我有点儿急了,他们继续沉默,就意味着我听不到任何想要了解的秘密。尽管我已经决定要紧跟着黄碧辉在这地下世界里探出个究竟,但一旦黄碧辉与松下幸太郎分开,他不可能自言自语说出秘密吧!   正想到这儿,松下幸太郎忽然开口了。只见他依然闭着眼睛,缓缓地说道:“那个耍大刀的合体人的成功,完全是意外。目前我们进行的复生计划,已经不下一两千个试验品,可成功的就这么几个人。其他的不过是一些没有任何意识的行尸走肉。所以说黄先生,你的任务还是比较艰巨的。真实世界与平行世界的结界之处所隐藏的玄机,还得依靠你我的努力啊。”   黄碧辉忙欠身起来,说:“松下君您说得是,在下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惜为大日本皇军贡献我所有的努力。”   松下幸太郎听了这番话应该很受用,他睁开眼,瞟了一眼面前满脸恬笑的黄碧辉,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黄先生,你不是一直关心着你妻子的生死吗?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阮美云女士没有死,她现在依然和那些血娃娃在一起。”   黄碧辉脸色一变,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松下君,她的生死我早就不再关心了,毕竟对于一个已经背叛了我的女人,没有什么好眷恋的。在她心里,只有那个早就死了的曹正罢了!”   黄碧辉这句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层波纹。   “她心里,只有那个早就死了的曹正罢了!”   难道说美云……她心里是有我的?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感觉到一阵晕眩。我必须找到美云,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在远山里孤独地生活。我必须找到她!我必须找到她!   松下幸太郎慢慢地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的和服,用日语对那些在身后站着的女军人说了句:“辛苦你们了!”然后和黄碧辉一挥手,黄碧辉也连忙站了起来,对女军人鞠了个躬,跟着松下幸太郎往外走去。   我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后跟在他们身后出了门。我当时的脑海里有了一个新的想法,我要去外面的世界继续寻找美云。松下幸太郎的话让我得知,美云一直生活在外面的森林里。可是,在走出慰安妇的房间后,狭窄的走道把我重新拉回了现实。眼下,我只剩下两个选择:跟在黄碧辉和松下幸太郎身后去看看他们将要去的目的地;或者留在这里,哪儿也不去,等到明天晚上,看有没有机会回到之前那些百姓打扮的鬼子兵营房,然后跟着他们离开这里。   黄碧辉和松下幸太郎已经往过道走去,我盯着黄碧辉的背影,思绪万千,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最后,我终于咬了咬牙,往他们身后跑去。   一路上他们都没有交谈,拐了几个弯后,黄碧辉站在一扇小铁门前对松下幸太郎说:“晚安。”然后弯下腰,把两个手指分别伸进铁门下方的小孔里。次序我也记下了,依然是先左后右。   松下幸太郎点点头,往前走了。黄碧辉抬起脚,往里面的房间走去,同时伸手往门边按开了灯。   我跟进去,心里稍稍安定下来,那就是从慰安妇营房回到这里的道路,我已经记住了,寻思着利用今晚到明晚的这段时间,还可以留下来好好地观察黄碧辉平时的行动,看能不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里面是一个正方形的房间,大概三四十平方米,侧面有一扇小门,依稀可以看到里面是个洗手间。黄碧辉进到房间后,径直往大床走去,重重地倒在上面,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仔细地观察房间,房里除了那张床,就只有一张书桌和一排书架。书架上全部是档案袋。我凑近看了看,只见每个档案袋上都有八个数字。我无法去拨弄这些物件,自然无法知晓里面的内容。正看到这里,身后传来轻轻的抽泣声,我回头看去,只见黄碧辉狠狠地吸了吸鼻子。他居然在哭?   我走到他面前,仔细地观察他。黄碧辉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天花板,那副金丝眼镜下的眼眶里,正不停地往外淌着眼泪,顺着双鬓流到了头发里。然后黄碧辉坐起来,把床上面铺着的棉絮掀开,露出整齐的木板,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在两块木板的缝隙里,抽出一张相片来。   黄碧辉捧着那张照片,眼泪流得更多更急了。看得出,他在努力控制着不发出声音,只能静静地抽泣。我探头往那张相片望去,短暂的一眼,让我的心也在瞬间支离破碎。相片的背景是我们当时就学的柏林大学门口,当时的我站在他们背后,戴着黑框眼镜,穿一身灰色长袍,长相还算白净。前面并排站着的就是黄碧辉和美云。相片里的美云微笑着,头上别着一朵白色小花。她身边的黄碧辉,也戴着那副黑边眼镜,张开双手。相片中的他,笑容明朗干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怀抱中,包括他的未婚妻美云,也包括他的好友——我。   黄碧辉继续抽泣着,盯着手里的相片默默流泪。站在他身边的我,心里也异常酸楚。我不知道黄碧辉和美云在和我分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是,对于黄碧辉这个和我同窗几年的男人,我始终相信他不会做对不起我对不起美云的事情。因为我能够感受到黄碧辉在落入鬼子手里后,也只是想要活下去,甚至还希望我和美云与他一起活下去的苟且想法。或者,他和我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汉奸,是个应该被人唾骂的汉奸。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那么黄碧辉有错吗?   我站在他身边,看着这个正在哭泣着熟悉却又陌生的朋友,心里异常难过。那晚,对于黄碧辉是漫长的,他辗转反侧彻夜未眠。我能猜测到他如此悲伤,是因为松下幸太郎对他提起了美云的音讯。黄碧辉在床上辗转流泪。床边的我虽然同样痛苦,却没有眼泪流下来。我不知道那一晚是怎么度过的,直到闹钟突然响起,终结了漫长的黑夜,也终结了我和黄碧辉的痛苦。   黄碧辉从床上爬起来,从墙上取下一套没有军衔的日军军装换上,把相片重新塞进床板的缝隙里,然后向门口走去。   很快,铁门由外往里被推开了,两个鬼子站在门口。我这才意识到,黄碧辉在地下世界的生活看似自由,实际上却和囚犯没什么区别,一样是被羁押。   我跟在黄碧辉身后往前跨去。可就在那一瞬间,我猛地发现在那两个鬼子士兵背后还站着一个身穿宪兵军装的高个子,腰上赫然挂着那个让我无比恐惧的黑色匣子!   我连忙往后退去,面前的铁门也被重重关闭。但他们关门前却忘了关灯,这让我不需要在黑暗中死等铁门打开了。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我依然是个可有可无的灵魂,关在如同牢笼般封闭的房子里,外界发生的所有事情,我虽然愤慨,但却无力去改变。   我转过身继续观察房间。昨晚由于黄碧辉的异常举动,让我不曾注意到房间里的细节。很快,我便发现墙上粘贴着一张破旧的图纸。我连忙凑近望去,只见上面是用黑色的笔画的一张地图。我当场就可以肯定下来,这就是整个地下世界的平面图。上面用日语注释着“支那人学者”的位置,被人用笔画了个五角星,应该就是我现在这个的房间位置。而拐三个弯后的一个图标上,也有用日语标记的“慰安妇营房”。   我一阵激动,想着我所能带出去给外面同胞的最好的礼物,恐怕就是这张地图了吧!我继续仔细地看着,在地图上找到了之前我所经过的大门标记。同时,我找到了目前所处的位置,就在那扇镶有黑匣子的铁门之后,十几个小门的其中一个。我欣喜异常,努力记下地图的每一个拐角每一个细节。但是不得不承认,地下世界的巨大和复杂让我震惊,整个地下世界的结构就是一个烦琐的迷宫。   只是不知道,迷宫本身隐藏着什么秘密呢?令松下幸太郎激动不已的相对论的惊人发现,与这一切是否有关呢?   我判断外面世界是白昼还是黑夜,全靠黄碧辉床头的闹钟。可以确定的是,我在这个封闭的房子里度过了两个日夜。黄碧辉连续两晚没回来,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直到第三天早上,我基本把整张地图都牢记在脑子里,然后长长舒了口气,坐在角落,静静地等待着铁门的再次打开。   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铁门才发出声响。我连忙跳起来,但不敢太靠近,害怕看到门外的人身上携带的黑匣子。可喜的是,打开门后只看见黄碧辉一个人。   我在确定外面除了他并没有其他人之后,赶在门关闭之前,迅速冲出房间。   临走之前,我透过铁门缝隙看了黄碧辉一眼。莫名地感觉面前这个男人,似乎比当年苍老了许多。他的后背微微有些弯曲,眼镜后的双眼无神,双鬓甚至已经有了些许白发。   铁门全部合拢了,我和他再次分开,处在各自的世界里。人一辈子有很多岔路,不知道在我和他同时作出选择时,我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但是,与眼前的黄碧辉相比,庆幸的是我的命运还掌握在自己手里,多了很多选择,而他似乎已经成为定格不可逆转,甚至有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出这个地下世界。我想,鬼子是不可能让他带着九日研究所的秘密活着离开的。   我摇了摇头,往慰安妇的营房走去,一路上为黄碧辉欷歔不已。与他比较,我最起码还能够在地下世界和外面之间自由穿行,去寻找我所深爱的美云。而他呢?只能握着旧相片偷偷地抽泣罢了。   旧相片!我停住了脚步,我记忆中并没有拍照的印象……我晃了晃脑袋,大概是因为我现在这么半人半鬼的状态,之前很多事情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很快,我就回到了慰安妇所在的营房门口。我苦笑,意识到自己已经大致掌握了地下世界的地形,我记得地图上标记有“村庄哨兵”,现在我完全可以单独去百姓打扮的鬼子驻扎的营房。我回头观望慰安妇居住着的房间的大铁门,铁门里那些饱受命运摧残的女人,深深地揪着我的心。   我迈开步子,凭着记忆往村庄哨兵的营房走去。其间我虽然还错了几次,所幸那张地图已经深深地烙入了我的脑海里,让我不至于迷路。终于,我回到了那扇连接着村庄的铁门,站在门外等候,我记得那三个老汉打扮的鬼子军官和几个女兵,回到各自的营房需要穿过这扇铁门,我可以乘机进入铁门里面,然后挤上接应鬼子上下的升降器,回到外面的村庄。两个穿着宪兵制服的高个子鬼子从走廊的另一端走过来。我慌乱地往后退去,害怕他们腰上挂着的黑色匣子。让我庆幸的是,他们腰上除了别着的手枪,并没有黑色匣子。他们径直打开铁门,那三个老汉打扮的鬼子早已等候在此。他们互相点了点头,便往门外走去。   我抢在他们出来之前冲了进去。营房里有一二十个鬼子正在换百姓衣服。我没多想,直接朝铁楼梯冲了过去,期间又遇到了四个刚从升降机下来的鬼子。   最终,我安全地踏上升降机离开了地下世界。   井边的鬼子已经不多了,我没再停顿,直接朝远处的山坡跑去。这几天里,我虽然是虚无地存活在他们身边,但鬼子给我的压迫感无处不在,我迫切地想要离他们远远的,好好地整理自己的思绪。   我顺利地跑回树林里。因为我没有依靠肉体支撑,所以感觉不到劳累和饥饿,不用停下来休息。在离开地下世界的最后时刻,我收集到的信息是:这口井与整个九日研究所相连的那扇大铁门,外面无法打开,就算有人从外围突破了村庄,进入地下,实际上也无法进入九日基地。况且,想要在村庄里的六七十个鬼子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那口井,希望也不大。   我往肉体停留的地方一路狂奔,很快,我看到了水中的身体。我小心翼翼地往四周望了望,确定周围没有人才回到肉体,全身湿漉漉地从水里站起来。眼下,我要去之前寻找美云发现的那个山壁的缝隙里,趁我还没忘记地图之前,把地下世界的地形刻在山壁上。   我重新回到山顶却花了整整一晚的时间。我努力支配着身体,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能够勉强握紧石块画图。下山的路,依然只有清风相伴,注定了我的一生都是孤独的。   在回到了那条我所熟悉的小河边后,我当时考虑过意识与身体分离,同时也期望再次遇见美云时,她能够看到我。还有郑大兵那帮中国人,我必须义无反顾地冲到他们面前,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我相信,郑大兵在了解我的遭遇之后,会谅解并接受我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然后,我要昂首挺胸地和大家并肩战斗,捍卫一个中国男人的尊严——包括找到我的美云,并且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我望着不断流淌的小河发呆,最后,咬了咬牙抬头往树林里走去。之前我在林子里肆意行进,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虽然我知道林子里有几个鬼子巡逻队,但我相信自己是幸运的。   我继续沿着小河的树林边缘行进着,我走得很慢,尽量放轻步伐。一路上仔细寻找是否有人留下的痕迹,完全没注意到,我已经暴露在敌人面前。   身后突然传来的细微声响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慌乱地扭过头去,原本发出声响的灌木丛没有任何动静。我没有太往心里去,可是等我再次回过头来时,两个鬼子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我面前。我双腿一软,心想,这下完了。   鬼子似乎并不急于开枪,就像猎人看到了掉进陷阱里的猎物,狞笑着朝我慢慢走近。我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声响肯定就是鬼子发出来的,我应该被他们包围了。他们这么镇定的样子,看来我是逃不掉了。   我猛地转身,朝林子侧面的小河跑去。虽然我不能肯定,但是我一直觉得,只要踏入河里,我的思维和身体就能同时进入到安全状态,这条河是意识和身体脱离的结界。   但就在我钻出树丛后,一个没戴军帽的鬼子宪兵出现在我面前,他手里握着一把已经拔出了刀鞘,很长很窄的东洋刀,歪着头狞笑着看着我。   身后鬼子的脚步声愈加近了,我扭过头,发现六七个穿着宪兵制服的家伙,如看着一只弱小的猎物,狞笑着看着我。他们不紧不慢地朝我走过来,还摘下各自手里长枪的刺刀,拿在手里把玩。我明白了,他们不开枪并不是想要活捉我,相反地,他们是想要用冷兵器把我活活捅死!   我再次转过头去,冲面前那个站在小河边的鬼子大吼:“三年了,我在这里不死不活地压抑了三年……”三年来,我不敢大声说话,也没有人和我交谈。我不敢弄出声响,因为我害怕被鬼子发现。此刻,我对着面前的鬼子声嘶力吼,像是要把三年来积压的愤怒全部宣泄出来,我以为声音会像以前那样如被阉割的公鸡打鸣那么沙哑难听。   三年了,我终于清楚地听到一个略带嘶哑却洪亮的叫喊声在树林中回荡,感觉非常痛快淋漓,甚至全身的血液也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一般。   面前那个握着东洋刀的大个子宪兵,脸色有了明显的变化,从最初那种如看待濒死的猎物的眼神转而换上了对于实力相当的对手的尊敬。这让我莫名地感到亢奋起来,进入了近乎癫狂的状态。   在那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似乎化身成为了军营里的那群慷慨激昂的战友,成了战俘营里我曾经无比羡慕的那群热血兄弟其中的一员。我疯狂地吼叫着,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已经变得通红,大步朝站在小河边的鬼子走去。   第十章 曹正:生与死的叠加   他的身影距离我越来越近,我紧握的拳头几乎已经感觉到砸在鬼子身上的快感。只见这鬼子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东洋刀,冲我微微地鞠了个躬。紧接着,寒光一闪,冰冷的利器从我脖子上划过,身首异处的感觉竟然那么清晰。我在空中旋转着的头颅依然睁大眼睛,目睹身体在空中旋转着往前扑去。我真实地感觉到——我终于走完了生命的过程!   就在我的头颅重重地落到了前方小河里的瞬间,被斩首的疼痛却消失了,我的肉体与意识再次分开。我抑制不住心中的窃喜,从河中爬上岸,紧接着扭头往后看,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我近乎绝望:我的头颅还没有完全沉到河底,那个握着东洋刀的鬼子已经冲到了河水中,用刀挑起了我的那颗没来得及合眼的头颅,狞笑着狠狠地甩向我肉体的位置。   从树林里钻出来的那几个鬼子兵,也已经走到了我的肉体旁,其中一个鬼子弯下腰,拎着我的头颅,张大嘴狞笑着。另一个鬼子用手拖着我的身体,甩向一旁。   我用力吼叫着,我的声音又重新回到了不能被这世界里任何人听到的状态。我疯狂地扑向那具没有头颅的躯体。如同之前我穿越所有有机物的场景一样,我扑了个空,摔在了地上。我不甘心,跳起来又往头颅的方向冲去。我欲哭无泪,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鬼子正狞笑着、叫嚣着,把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当球一样踢来踢去。   我无力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看着自己的头颅被鬼子踢得高高的,落到了远处。身边的鬼子大笑着,终于停止了踢球游戏。我略带喜悦地追了过去,眼看距离头颅很近了,只听见“砰”的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了。半空中的头颅像个被打烂的西瓜,脑浆混着鲜血,红的白的四处飞溅。我蒙了,当时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我就此要从真实的世界里永远消失吗?   鬼子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完全没有注意。我就那么麻木地站在原地,望着散落一地的身体碎片发愣,包括那颗早就失明的眼球,此刻也落在脚边。很快,所有的残肢碎片在慢慢变浅,随后消失……   我不知道耗了多少个日夜,直到某个清晨,当金黄的太阳照耀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终于挪动了步子。我要继续寻找美云,找到郑大兵带领的队伍,就算他们无法感知我的存在,但是我必须要和他们在一起,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有机会找到与外界沟通的方法。就算我从此只是个虚无的不为人知的形态。但我还是希望看到美云,看到兵哥,看到他们在远山里胜利的那天。   我毫无目的地沿着小河往前走去。一路上,我努力让自己从极度的失落中走出来,不断在心底说着打气的话,可依然按捺不住悲伤,为了不让眼泪流下来,我拼命地奔跑。   就在我拼命奔跑了一个多小时后,丛林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让我停下了步子。我扭过头,循着声音源头望去,是九日研究所大门的方向。我连忙站定,心想,不会再遇到那几个虐杀我身体的巡逻鬼子吧?紧接着出现在我视线中的是大刀刘,他还是穿着那套日式宪兵制服,背上背着两把大砍刀,他的腰上赫然挂着黑色匣子。随后从树林里走出来的一整个巡逻队,加上大刀刘刚好八个人。其中一个家伙的面孔很陌生,我在九日研究所门口徘徊了一年的时间,却没有任何印象。他没有戴军帽,说明他和大刀刘是同等级别,应该也是巡逻队的军官。他和大刀刘一样,身材也很高大,手里握着冷兵器,是一支长矛,矛尖透着瘆人的寒光。他背上还背着一把很长的长枪,用布袋子捂着,但微微露出来的枪口,让我一眼认出那是一把阻击步枪。   我连忙往后退去,避免被大刀刘腰上的黑匣子感应到我的存在。   大刀刘和握着长矛的家伙边走边说着话,其他鬼子都低着头,没有吱声。大刀刘不时地指向远处一些标志性的山壁或者小河,那个长矛宪兵也不时点头。看样子像是大刀刘在和他分析附近的地形。   我跟在他们身后。这几年来,我无数次目睹这群巡逻兵进出九日研究所的大门,但我却不知道他们在离开之后的路线,也不知道他们进入之后做些什么。奇怪的是,以前我在丛林里游荡时,从来没有遇到过他们,所以才放松了警惕。以至于第一次和他们相遇,我的肉体就被他们毁掉了。   我突然想到:之前鬼子巡逻的范围没有这么大,这也就是为什么之前的两三年里,我没有遇到过他们的原因。为什么最近这段日子里,我在距离九日研究所这么远的位置,也能三番两次地看到他们呢?   我马上找出了答案:应该是郑大兵那群人的缘故,让鬼子不得不把每天巡逻的范围扩大,警戒的程度也提高了,可能这也是一个巡逻队出现两个军官的原因。我又想起松下幸太郎说到的“耍大刀的合体人”,难道就是在那晚保护他和坂田回到研究所的大刀刘吗?可是,松下幸太郎为什么说大刀刘是合体人呢?合体人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一路尾随着他们朝前走去。一路上我都谨慎地保持距离。尽管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我害怕失去的,但一贯胆怯的性格让我依然不敢靠近,害怕那个黑色匣子。   时间很快就到了下午,我当时甚至决定要跟着他们回到九日研究所,去那个朝鲜老头居住的房间。就在这时,走在最前面的大刀刘和狙击手突然举起了手,神情严肃地盯着前方。其他鬼子也都连忙弯下腰,握紧手里的枪。大刀刘和狙击手小心翼翼地往前行走,似乎害怕弄出声响。我意识到他们应该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如此紧张,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发现了郑大兵那帮人,还是美云。毕竟整个林子里,据我所知也就这么些人存在着。   我也连忙往前跑去。果然,只见在前方一两百米的林子中央,一个穿着伪军军官制服的家伙正从一棵大树上滑了下来。巡逻的鬼子继续弯下腰,死死地盯着那家伙的背影。我没管这些,急急忙忙地向那个家伙跑了去,想看清楚到底是个什么人,会让鬼子这么小心惊慌。   穿伪军军官制服的是一个黑瘦精壮的汉子,个子也并不矮。我已经跑到了他的身边,所以我看到的自然是身后鬼子看不到的这个家伙的正面。我感到奇怪,这个伪军打扮的汉子,正对着远方的下坡处挤眉弄眼,不时微笑着。   也就在刹那间,鬼子巡逻兵隐藏的方向发出的一声枪响打破了沉寂。这个伪军军官表情稍稍一愣,稍微回头往后瞟了一眼,然后转身对着之前微笑的下坡方向的侧面跑了过去。   我当时也被那枪声吓得一愣,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大刀刘和狙击手就已经冲到了我身边。我甚至感觉,就在枪响打破寂静的同时,面前伪军军官就已经开始跑动了,大刀刘和狙击手也已经扑到了他刚才所站的位置。   大刀刘和狙击手继续朝着伪军军官逃跑的方向追去。我抬起脚,想要跟着追出去,结果发现我和他们的速度完全不一个层次。在我跑出去三四米的时候,他们几个已经在二十米以外奔跑了。   我不得不停下步子来,扭头发现剩余的六个巡逻兵并没有追去,反而走到了那棵大树下,靠着树休息。我暗想:可能这几个鬼子也和我一样,赶不上大刀刘和狙击手的奔跑速度,所以索性选择留下,在这儿等着。那么,为什么大刀刘和狙击手的速度会比其他鬼子,或者说比正常人要快呢?难道他们就是松下幸太郎口中所说的合体人?   具体等了多久,我说不清。我只知道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我身边的几个鬼子开始说话了,我连忙凑近,原来这几个鬼子在商量着要回九日研究所,不再等大刀刘和狙击手回来的事。有鬼子持反对意见,认为该等二人回来再回去,毕竟他们是长官。几个鬼子争论不休,其中一个鬼子嘀咕道:“到了晚上,那些奇怪的军队出现,我们恐怕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奇怪的军队?什么军队能让鬼子如此恐惧忌惮?难道就是松下幸太郎提到的鬼娃娃?如果只是我所看到的美云身边的那种鬼娃娃,似乎也不能用军队来形容吧?   几个鬼子交头接耳商量了一番,随即起身列好队,转身朝九日研究所的方向迈开了步子。我没再跟随他们,担心那个被大刀刘追捕的人的安危。   巡逻鬼子很快就消失在树林里了,我继续站在树下等着。突然间我想起一些事,扭头望向之前那个伪军军官注视的方向,我记得:当时他对着下坡处微笑,难道那个方向有同伴在和他呼应吗?   想到这儿,我慢慢地朝那边走去。从我目前的位置到下坡处之间有一片开阔的空地。我小心翼翼地走向空地,周围过于安静,让我心里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有大事即将发生一般,心里非常不安。我继续往下坡处走去。不经意间,我发现在下坡前方铺满了落叶和枯藤,与周围的地面有些不同。我加快步子上前,蹲在了落叶和枯藤覆盖的地方,这才发现下方有一个很隐秘的陷阱,里面还有一张用绳子结成的网。   很明显,这是一个陷阱。只是,几年来我一直在树林里来回游荡,根本没见过任何活着的动物,这自然不是为捕捉动物而设置的陷阱,那么,应该是针对林子里的人了。   我抬起头往前方望去。视线前方应该是一个浅浅的山谷,里面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此刻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看不出有什么端倪。就在我准备进入其中时,身后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我连忙回头望去,只见在那片林子里,又有人影晃动。我朝人影出现的方向拼命跑去,想要近距离看清楚是谁。果然,一个人影从树林里冲了出来,就是之前逃跑的伪军军官,紧随其后的却只有大刀刘一个人,双手各握一把寒光闪闪的大砍刀,紧紧地跟着这个伪军军官,往山谷口方向跑过来。   我的注意力并没有被他们吸引住,在听到他们发出的声响后,我已经跑去了他们出现的树林里,吸引我的是林子里发出的响动。同时,伪军军官和大刀刘也已经钻出了树林,进入了那片空地。   我冲进树林,捕捉声响的来源。很快,我就发现那个狙击手爬上了一棵大树的顶端,他手里的长矛已经不见了,只见他在树梢上站定,快速地从背上取出那支很长的阻击步枪,冲着前方瞄准。   “砰”的一声枪响,我心里一沉,他瞄准的目标肯定就是那个在跑的伪军军官。不管那个伪军军官是不是和郑大兵一起的,就凭鬼子的动作,他也绝不会是丛林深处里日军的同谋。   我猛地回过头去,那个伪军军官果然已经中枪。也就在他中枪的瞬间,那个陷阱前的山谷口,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间出现了几个人影,冲中枪的伪军军官和追捕的大刀刘扑了过去。   我头顶的枪声再次响起了,我更是一惊,甚至不敢往身后看。那片空地毫无藏身之处,肯定又有一个正扑向鬼子的人中枪了。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完全忘记了此刻自己是虚无的形态,迅速加入了这场战争中。我往树上一跃,毫不犹豫地朝狙击手的位置爬去。   枪声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我已经爬到了狙击手的脚下。我感觉全身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就干掉这个狙击手。   可是,当我手一扬才发现,我是虚无的,我的手从他的脚上穿过,他没有任何反应。与此同时,他腰上挂着的黑色匣子却闪了起来。   狙击手很快就注意到了这点,连忙放下枪往周围望去。我一阵窃喜,在这关键时刻我能够吸引到这家伙的注意力,能拖延一点儿时间,就是我为树林里那帮家伙做到的唯一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我脑海里一个新的想法出现了:为什么我此刻这种虚无的意识,在扑向这棵大树的时候,没有穿越过去,反而抱着树,顺利地爬了上去呢?   来不及细想,周围的树林再次哗哗响动起来,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只见几个小小的身影如闪电般地从树上迅速地扑向狙击手。狙击手当时应该也没有设防,注意力正全部放在腰上不停闪烁的黑匣子上面。   我抬头望去,只见四五个鬼娃娃手脚并用紧紧攀附在狙击手脑袋、前胸、后背、大腿上,手指深深地掐进了狙击手的肉里。紧接着,让我惊恐万分的是:几个鬼娃娃张大了嘴,一排细长尖锐的牙齿发出寒光,朝着狙击手的脖子、胸口甚至大腿根部的大血管的位置咬了下去。   狙击手依然握着那支长枪,全身已经鲜血淋漓,仰天发出一声惨叫,惨烈程度让我不寒而栗。紧接着,他身体一歪,往树下摔去。那几个双眼闪烁红光的鬼娃娃并没有因此放弃撕咬,甚至还在狙击手往下掉落时一起朝着脖子啃去,咬住狙击手脖子的同时,几个鬼娃娃同时使劲,把颈骨狠狠一扭……   只听见“嘭”的一声,那个狙击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鬼娃娃在他身体落地之前,往两旁的树上一跃,消失在树林深处。   与此同时,我抱着树的双手也在狙击手摔下后,猛地抱了个空,往下摔去。好在我现在是以意识形态存在的,所以我毫发无损地站在了树下。背后又有脚步声传过来,我扭头发现是郑大兵那张熟悉的脸,距离我只有几步之遥,可惜他看不到我,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狙击手。   远处空地上的几个人影逐渐清晰,我原本一直好奇想要了解的人,此刻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就在刚才,我随意一瞅,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有个暗红色的身影隐藏其中。是美云,是我朝思暮想的美云,我大叫着,朝着美云疯狂地跑了过去。   此刻,应该还没有人注意到美云,她依然穿着那套暗红色的衣服,我心中狂喜。眼看她离我越来越近,月色下,我看清楚了,那不是衣服的颜色,她也没有穿衣服,我所看到的暗红色是血痂,她的全身上下没有一寸皮肤,在夜色里显得格外诡异,让人触目惊心。   “不!不!”   我大声地吼着,更加疯狂地跑去。就在我快要到达美云隐藏的树下时,正前方有个人影走了过来,他抬头所望去的方向,就是我面前十几米外的美云的位置。   我挥舞着双手,叫喊道:“让开!让开!”   我的脚步并没有因此停下,我以为我能够直接从身影中穿过去,没有人能够阻拦我寻找美云的决心。   但就在那一瞬间,就在我的意识与面前这个人的身体重合的瞬间,这人影腰上一道微弱的红光闪烁。是黑匣子……   当我发现黑匣子的时候,我已经停不下脚步了。我的意识和面前的人影撞在了一起。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我似乎控制了这个身体,并利用他的躯壳朝美云的方向转了过去。   我一阵狂喜,但这种狂喜只维持了很短的一瞬间。然后,我的意识突然一片空白,眼前猛地一黑。   待我睁开眼睛时,豆大的雨滴迎面敲打着我,顺着眼眶往双鬓流去,就好像在九日基地时看见黄碧辉仰面躺在床上哭泣。这感觉让我明白,我又回到了一具真实的身体里了。   紧接着,我所看到的画面,却是在陡峭的悬崖上,两张大脸正从崖顶探出来,愤怒地望着我——是兵哥和大刀刘!   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再次产生,我想要大声吼叫,却发现,我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这才明白,我已经回到了三年前,回到了本来就应该在悬崖下丧命的三年前。我的视线在慢慢模糊,意识在慢慢消失,我感觉自己好累,身上的疼痛正在逐渐减弱。我想,我现在是真的要消失了。   只是,如果现在就是我生命的终点,那么,那整整三年的经历,还有与美云的相遇,难道,那一切都只是我从崖顶摔下后产生的幻觉吗?   我的思绪已经飘远……   我又坐在了那间巨大的梯形教室里面,前面坐着我深爱的美云和好友黄碧辉。我能清晰地看到美云白皙的脖子,还有那颗黑痣。前方的讲台上,爱因斯坦先生正拿着粉笔,激动地说着他对于平行世界的设想,正讲到他所提出的平行世界的理论。   平行世界?难道平行世界真的存在?难道现在的我就是错开于平行世界里的两个不同的我?跌下悬崖的一个我,生命在一个世界里已经画上句号;另一个我,在结束之后,却又是否在延续生命轨迹,直到三年之后呢?三年后的世界里,我所留下的痕迹,还有刻在石壁上的地图,是否能被人发现?还是,那一切本就不存在?   我的意识继续游离。雨点不断地扑打在我脸上,灰色的天空中,雨丝化作无数个小小的点。小小的点在拼凑着,在艰难地拼凑着,在努力顽强地拼凑着,拼凑出美云的那张俏脸,或笑或怒,或喜或忧。然而,所有的点不过是雨丝罢了,很快,那张俏脸在我面前迅速消失了。   我的眼帘在慢慢合拢,我能感觉到意识,以及躯壳,都在慢慢变浅,慢慢消失。别了!这个世界!不管我曾经多么眷念,多么不舍,但是,我明白:一个懦弱的无力改变一切的男人,本就不值得命运的垂青,世界的怜爱。   我的生死在这个战争年代,实在是太微乎其微了。   曹正留下的地图,是否能被邵德找到?血娃娃的过去,上演了怎样的故事?无皮女人是不是阮美云?一个没有皮肤的女人在远山里,是如何存活的呢?鬼子所恐惧的诡异军队又是什么?曹正在死亡之前与谁重合?身为合体人的小五,身体内拥有的另一个意识又是谁?郑大兵和大刀刘在三年前究竟经历了怎样离奇的遭遇?邵德与战友究竟能不能解开九日研究所的重重谜团?敬请关注:《薛定谔之猫3——无皮女人的世界》。 薛定谔之猫3   主要人物简介   邵德:1914年10月11日出生,伪满军官。高大魁梧,寡言沉闷,被养父陆正海安排进入远山战俘营任加强连连长,战俘越狱事件追捕队负责人。与1936年越狱事件里的曹正、1939年越狱事件逃犯雷子,出生年月重合。第一季的故事里,与逃亡战俘雷子意外相遇后,出现重合。   南造云子:1912年1月21日出生。关东军特高课特务,与川岛芳子齐名的帝国之花。因一次秘密行动失败被调入远山。曾用名——李春梅,与阮美云出生年月重合。   阮美云:1912年1月21日出生。物理学家,曹正在德国求学时期的同学,与爱人物理学家黄碧辉同时被带进九日研究所。   小五:全名伍月森,伪满军官,黑瘦精干。越狱事件发生后,神秘出现在追捕队里,对外表明自己身份为陆正海属下猎鹰团成员,协助邵德调查远山九日机构基地事宜。   杨建:伪满军官,1936年战俘越狱事件追捕队负责人,开朗跋扈。因追捕战俘行动失败后,留在远山丛林,后意外与邵德、小五相遇。   四哥:全名赵老四,1939年战俘越狱事件逃犯之一,被俘前南京守军少尉军官。凶悍霸道,为越狱事件组织者。进入远山后行动诡异,与郑大兵关系密切。   郑大兵:又名哑巴,档案中使用姓名戴宗民。1939年战俘营越狱事件逃犯之一,同样是1936年逃出远山战俘营的战俘之一,低调神秘。一直伪装成哑巴潜伏在越狱队伍里,之后与同是猎鹰团成员的四哥搭档,调查远山里的神秘事件。   海波哥:全名陈海波,1939年战俘越狱事件组织者,逃犯之一。被俘前是沈阳警察,是最早一批被投入到远山战俘营的战俘。越狱后始终对所有战俘照顾有加。   死老头:又名老鬼,真实姓名不详。1939年越狱事件逃犯之一。远山战俘营最早期的战俘,飞贼,爱唠叨。与雷子关系不错。   吴球:1939年战俘营越狱事件逃犯之一。淞沪会战被俘军人。胆小虚荣,常巴结海波与四哥,对其他战俘趾高气扬。后被小五设计揭露了其日军奸细的真实身份,被击毙。   振振:1939年战俘营越狱事件逃犯之一。被俘前为军队机械师,乐观爽朗。   曹正:第二季新出现的人物。1936年越狱事件逃犯之一,身份不详。出生日期与邵德、雷子一致,1936年进入远山后下落不明。   坂田:远山战俘营日军少佐军官,残暴凶狠。携八名日军高级宪兵进入丛林与追捕队会合,伏击吸血婴儿后下落不明。   松下幸太郎:战俘追捕队里的日军神秘人物,中国通,低调阴险。被邵德意外发现其他士官对他称呼不是军衔,而是社长。   大刀刘:坂田携八名高级宪兵之一,后被郑大兵认出是三年前越狱事件中失踪的中国战俘之一。凶悍阴沉,体格异常高大,常使用两柄中式大刀。   陆正海:伪满国剿匪司令,邵德养父,指使小五一切行动的幕后人物,具体资料不详。   土肥原一郎:关东军特务头子,九日研究所最高指挥官,中国通,长相和蔼可亲,军国主义的坚定维护者。   前两季精彩回顾   日本陆军大将特高课土肥原一郎,领导两名物理学家和一名生物学家,在伪满国远山深处建立了一个秘密部队“九日研究所”,用来进行“合体人”研究试验,实验品则是当时的中国战俘。   就在试验秘密进行之时,远山战俘营突然发生中国战俘越狱逃亡事件。以雷子为首的八名战俘成功逃出日军战俘营,进入了战俘营旁远山中的原始森林,在前两季的故事里,他们经历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故事。   众人惊讶地发现,庞大的远山地下,居然隐藏着一个离奇古怪的地下基地。在挖掘真相的过程中,军统与中统的特务纷纷浮出水面,延安的秘密工作人员也进入了远山,与此同时,众人还发现,无人村庄上方的飞机上居然挂着苏联国旗,三年前坠崖身亡的曹正,生命诡异地延续了三年,而前两季出现的吸血婴儿与无皮女人,突然现身并支援邵德这群中国军人……   《薛定谔之猫3》:正常人意识无法接受的诡异实验——恐怖真相即将揭晓。远山里蛰伏的一支古代军队悄然逼近。   第一章 南造云子:帝国之花   凋谢   我进入到九日研究所的第一天就认识了阮美云。   之前我的职务是大日本帝国特高课特一课课长,13岁从军,在日本神户间谍学校学习了四年,后加入陆军军部实习两年。   汉语、英语、射击、爆破、化装、投毒,这些都是作为一个间谍人员必须要掌握的科目,而我这种女性特工,甚至还要学习一些作为女性羞于说道的本领。1931年,也就是19岁的那年,我被送到中国南京,做潜伏工作。几年里,为大日本帝国也算有所奉献,得到过一些嘉奖,并与川岛芳子一起,被称为帝国之花。不同的是,她是军部直属的特工人员,而我隶属特高课,我的直系上司就是关东军三羽乌之一的土肥原一郎。   但我毕竟年轻,正如中国人所说的,正是如花似玉、情窦初开的时候,即便我从小被灌输着为帝国奉献一切的信仰,可以没有廉耻,可以没有尊严,哪怕付出生命,也要捍卫大和民族的利益。然而,在1936年的一次任务中,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中国军人。然后,我没能控制住自己,为了他做出了一些愧对于祖国的事情,行动也以失败告终。   按理说,我是要被送上军事法庭的,但我的老师土肥原一郎以九日研究所急需人才为由,把我调到了这远山深处。当时是1938年2月,我们驱车从奉天开往远山的几个小时车程里,土肥长官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始终锁着眉。一直到安排好我的房间后,土肥长官才支开其他士兵,意味深长地对我说道:“云子,过去的就让他都过去吧!我们日本的男人优秀的也不少,战后我亲自给你在军部高层找个好的归属。”   我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点头。   当晚接待我的宴会上,我便认识了阮美云——一个柔弱却又倔强的中国女人。她跟随丈夫坐在餐桌上,席间一直沉默不语,倒是她丈夫黄碧辉卑微客套得让人有些反感。于是,我很细心地观察着阮美云:白净的脸庞,齐耳的短发,那高耸的鼻梁上有一些小小的雀斑,让人感觉很亲切。   黄碧辉在宴会上刻意地与我套着近乎,他也看出我在土肥长官面前有一定分量,尤其在听说了我以前的职务后,黄碧辉端着酒杯频频地向我敬酒,并询问道:“南造长官芳龄几许?”   我微微地笑了笑,用中文回答道:“谈不上芳龄,二十六了。”   黄碧辉一听,很兴奋,连忙指着身边的阮美云说道:“南造长官中文说得很流利呀!我妻子也是二十六岁,1912年出生的。”   我随口问道:“1912年几月?”   黄碧辉回答道:“1月21号。”   我的心猛地一震,没想到她居然和我同一天出生。但职业习惯使我终止了这个话题,身为一个特务人员,隐私及身份资料不允许随意透露给外人,甚至包括我“南造云子”这个代号后面的真实姓名。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跟随土肥长官在九日基地里巡视,听他讲解九日研究所的研究项目。可是,在他很是平静地描述九日研究所各种项目的同时,我的心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下沉。在我之前的秘密工作中,我是因为有信仰:相信这场圣战的伟大,才甘愿做一干平常人所不屑的事。这么多年的间谍生涯,我始终相信着大日本皇军是为了整个大东亚共荣而努力的,就算我们和中国政府在进行着一场血腥的战争,我和一干战友们都觉得:我们是在敲醒这个泱泱大国,征服后再凝结成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抵御西方列强。   而九日研究所所从事的实验,却让我从内心深处感到害怕和惊恐,甚至怀疑我一直以来的信仰,连带着感觉这个看上去貌似慈祥的土肥长官,面目也变得狰狞起来。九日研究所坐落在远山丛林深处,十多年前,军部曾发现有一种可以让两个完全不同的生物融合到一个躯体里的奇怪力量。最初在动物身上进行实验,比如让长着四条修长的腿的犬科动物,具备猫科动物的习性。当我来到九日研究所时,实验已经有了初步的成功,开始用活人与动物进行试验,想要让正常的人类躯体,具备动物的能力,比如像鸟儿一样在空中飞翔,像鱼儿一样长时间地潜水等。   实验是可怕的,实验导致的失败品被制作成标本,放在标本室里供人研究。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大腿根部被硬生生地切断了,半截尸体泡在玻璃缸里,双手张开着,手臂上被扎满了成千上万根飞禽的羽毛。   我跟随土肥长官在实验室各处巡查,其中一具男性标本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裸露的肩膀处有一排刺青,用日语文着:惠美,我永远爱你!看到这儿,我最终抑制不住胃部的不适而呕吐了。   我不知道这个名叫惠美的女人是否知道深爱她的男人已经成为了一具没有了灵魂的标本,但是我明白,这位深爱惠美的男子,应该是我的同胞。土肥长官站在我身边,冷冷地看着我,说道:“云子,他和你一样,是一位勇敢的军人,一个真正的武士,为了帝国崇高的事业,他自愿成为实验品,做出了伟大的牺牲。”   我脸色苍白如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面对着土肥长官站得笔直,大声说道:“云子也愿意为帝国的崛起,付出一切。”   在我进入到九日研究所的第九天,我被证实已怀孕。接到化验报告的一刻,我的双手忍不住颤抖。我多么希望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可以高兴地、幸福地接受这个新生命到来的消息。然而,我是一个军人,一个为大日本帝国宣誓效忠的现役军人。怀孕,意味着我将无法全力投入工作。   土肥长官的脸色铁青,粗暴地吼道:“南造云子,你疯了!”说完一招手,朝着他的指挥室走去,我一声不吭地跟随其后。进入房间,土肥长官把房门重重地关上,双眼瞪得大如铜铃,大声质问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你给我说实话,你怀的是什么人的孩子?”   我依然保持着军人的姿势,腰杆儿笔直地站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低声回答道:“是那个中国人的孩子。”   “啪”的一声,土肥长官一巴掌重重地拍在办公卓上,指着我骂道:“南造云子,你是大和民族的女儿,居然怀上了支那人的孩子,你太让我失望了!”   土肥长官的手明显抖动了起来,他这异常激动的举动,让我越发害怕起来。我爱那个男人,那是一个伟岸的男人,一个真真正正有担当、有肩负的顶天立地的男人,我愿意做他的女人,为他生儿育女。土肥长官的愤怒让我禁不住担忧,他会不会强制拿掉我的骨肉。想到这儿,我挺起胸来,高声说道:“可是,这孩子同时也是大和民族的亲骨肉。他的生身父亲是谁,并不重要,他仅仅只是我的孩子而已。长官,我……我决定要这个孩子。”   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顶撞土肥原一郎将军,这个双鬓微微发白的中年人,在听到我这番话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双唇颤抖着,久久没有吐出一个字来。最后,他往后退了两步,坐到了椅子上,用手托着头,闭上了眼睛。   我反而感觉愧疚起来。我是个孤儿,养父母在岛国的地震中丧生。我印象中,作为长辈一直站在我身边呵护与教育我的,就是土肥长官。从我进入到神户间谍学校的第一天开始,到之后来到中国从事秘密工作,最后任务失败,被关押在关东军宪兵队,土肥长官总是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甚至外界还有传闻,说我是土肥长官的私生女,所以一切顺风顺水。   于是,我手里紧握着那张化验报告,往前走了几步,满怀愧疚地说道:“土肥长官,我知道我让你失望了,但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心思,希望你能够体谅。”   土肥长官睁开眼,抬起头来,双眼恢复了以往的平和:“云子,我能够理解你,但是,在你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你也要意识到,帝国之花,从现在开始就凋零了。之后你的人生,将变得灰暗,你之前有过的辉煌,以及以后能得到的荣誉,从此就要被画上句号。”   我点点头,豆大的泪珠滴落在他的办公桌上。土肥长官叹了口气,伸手擦拭我脸上的眼泪,柔声说道:“今晚我被你说服了,可以接受你的这个决定。但云子,我是个军人,我要做的一切都有着伟大与崇高的目的。我不能保证以后还能重用你。在你做出这个决定后,你——南造云子,就只是九日研究所里一个普通的女人了,你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吗?”   我不敢看他,只能继续低着头,任凭头发遮盖住我的眼睛,说:“愿意。”   土肥长官没再说些什么,像长辈一样握住我的手,他的手软绵绵的,带着长辈对晚辈特有的溺爱。沉默良久,才说道:“云子,我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好了!”   第二天,我的一切职务被撤销。土肥长官算给我留了点颜面,对外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特高课一位已经殉国的特务人员武藏鬼雄的骨肉。我的新工作也由分管研究所军务调度,改成了监管基地内研究人员的日常生活。也是因为这新的工作安排,让我和基地里另外一位孕妇,走得近了很多。她,就是阮美云。   阮美云的预产期和我只相隔十五天。最初与我接触时,阮美云始终用带着敌意的眼神看着我,很小心,也很谨慎,似乎觉得我不过是一个被安插在她身边的日本人的眼线。当然,她的怀疑也不无道理。我们日本人之所以同意让她保留这个孩子,完全是因为黄碧辉——这个与研究所里从事的生物实验看似毫不相干的物理学专家,日益变得重要的原因。   在九日研究所最初成立的那几年里,军部的科研人员一门心思钻进了远山里奇怪现象能产生的活体生物成品实验里,没人去关心出现这种能让不同生物融合到一个躯体里的原因。远山里的水源有着神奇的力量,两个不同生物同时接触水源,居然能够出现奇怪现象——其中一个生物消失,剩下的另一个生物可以拥有两种生物的特长,消失了的生物融合到了另一个生物的体内,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但是,剩下来的生物存活的时间很短暂,不久之后就会自然死亡。所以,九日研究所一直没有太好的成绩向军部报告。据说在早几年前,曾经有一个士兵成功地与蝙蝠融合,并带着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潜入到了南京。可不知道为什么,任务最终还是失败了。   黄碧辉的到来,让九日研究所开始挖掘远山里这一切神秘现象出现的根本原因。遗憾的是,我当时已经没权限接触到所有的高级卷宗,无法知道其中的细节。只是隐隐约约听说:黄碧辉认为远山的那条小河及湖水,很可能是爱因斯坦先生平行宇宙理论中的两个不同世界交汇的结界。他的这套理论很快就被研究所里大部分科研人员接受了,整个计划也由之前的“超级人种”方案,修改为“合体人”实验。至于具体的实验内容,却不是我可以接触到的了。   于是,研究所决定让阮美云生下这个孩子,表面上看来,大日本皇军已经完完全全地接受了他这个中国人。实际上是控制他的老婆及孩子,让他终生不能背叛大日本帝国。   那年的11月27日,我生下了孩子,男孩,取名叫南造鬼雄,对外宣称纪念那个殉国的丈夫武藏鬼雄。阮美云和我同一天分娩,也是男孩,取名叫黄正,据说是纪念他们夫妻一个很好的朋友。之后研究所接到消息,在这同一天,皇族的一个大人物也做了父亲。   大人物的儿子与我及阮美云的孩子,尽管都在同一天出生,但他的这个有先天缺陷的孩子,却让整个大日本帝国为之兴奋。我与阮美云所生下的健康强壮的孩子,却无法看到清晨的第一抹阳光。   也是因为这位大人物有了这个先天缺陷的儿子,才有了九日研究所之后的“替代品”计划。计划里的替代品中就包括了我与阮美云的孩子。我与阮美云,两个极其巧合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人,又因为我们同时在一个不合适的日子生下了孩子,命运紧密相连。   替代品计划   1939年1月初的一个早上,和往日一样是个极其寒冷的清晨。外面的世界被大雪包裹着,或许,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可惜的是,我们生活在地下世界,不能见到。   那天早上有四辆卡车驶入九日研究所,从卡车上被带下来的依然是远山战俘营中囚禁的中国士兵。他们被送到九日研究所,是用来进行活体实验的。在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人眼里,他们根本不算人类,不过是一些和我们外形大同小异的低等动物而已。用土肥长官的话说:“这些战俘和外面世界的那些支那人比起来,还算为这个文明世界的进步做出了一点贡献。”   出乎意料的是,竟然还有十个粗胳膊肥臀的妇女,以及数十个还在襁褓里的婴儿,一起被送进了九日研究所,当时我已经能够起身走动及工作,跟在土肥长官身后,目睹了这些婴儿和妇女下车的整个过程。聆听着婴儿的哇哇哭声,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底浮出,我低声问道:“土肥长官,这些孩子和妇女难道也是实验品吗?”   土肥长官那天明显特别兴奋,微笑着解释道:“他们应该被称呼为幸运儿,他们中的每一员,以后都有可能幸运地成为我们大日本皇族的一员。”   “大日本皇族的一员?”我疑惑不解,追问道,“意思是说他们是从本土带过来的?”   土肥长官摇摇头,可能认为和一个立场并不坚定的下属透露太多情报,并不合适,便没有理睬我了,径直往旁边走去。   那天下午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会议上,松下幸太郎先生出现在九日研究所。松下先生是国内一个大财团领袖人物的胞弟,在德国长大,据说是爱因斯坦先生的学生。在这个紧急会议上,松下先生首次提到了“替代品”方案,也是因为这个方案,让我第一次有了想要背叛族人的念头。   替代品,是为日本国内的那一位大人物产下的有先天缺陷的孩子,物色替代躯体的计划。计划具体方案是:在满洲寻找到三十一个和大人物的儿子在同一天出生的婴儿,集中收养起来,并给予良好的营养补充以及身体的锻炼。如果大人物的那孩子不能顺利长大,那么,在他夭折之前,九日研究所便会尝试让这大人物的孩子与这三十一个中国男婴,进行合体实验。也就是说,这三十一个男婴的身体,都有机会承载那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有着先天缺陷的孩子的思想与意识。   听完这个计划,我后背上直冒冷汗。如果是在一年前,我尚在特高课工作时,应该会认为这是个多么伟大与崇高的计划。可此刻,我已经是一位孩子的母亲,这么残忍的替代品计划,我接受不了。我坐在会议室角落,心里不自觉地感觉一阵冰凉。尤其让我恐惧的是:我的孩子,和这些替代品方案里储备的婴儿,也是同一天出生的,也就是说,我的孩子也可能成为替代品。   我的担心很快得到了证实。会后,土肥长官叫住我,要求把我和阮美云的孩子一起送到专门为那三十一个婴儿空出的婴儿房去。我站在那儿没吭声,土肥长官便哈哈笑,说:“怎么了?云子,难道你不希望看到你的孩子以后有机会成为大和民族明天的伟人吗?”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土肥长官拍拍我的肩膀,继续说道:“少胡思乱想了,你和黄碧辉的孩子送过去一起喂养,不过是让你和阮美云都能抽出身来,为研究所工作。再说,这三十几个孩子的抚养,以后也就是你和阮美云的本职工作,照顾自己的孩子,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我稍微放宽了心。那天下午,我和阮美云便搬到了基地里新建的育婴所里,负责照顾与看管那十个正值哺乳期的妇女与三十一个婴儿。   阮美云应该也嗅出了基地里突然多出的婴儿不是什么好事。虽然当时她和我走得比较近,但对我始终保持警惕。所以,那天她没有主动问我什么,只是皱着眉,抱着自己的孩子,跟着我去了育婴所。   反而是我主动安慰她道:“没事的,土肥长官只是为了我们能有更好的资源来给予孩子。”   阮美云没回答,默默地走在我身后。我们把各自的孩子与那三十一个孩子放在了一起,然后安排好了那十个妇女的住所。最后我找了个相对来说比较宽敞的房间,作为我们的寝室。   当周围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后,阮美云突然站到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云子,我们带着孩子跑吧!”   我当时就愣住了,面前这个看上去如此柔弱的中国女人,此刻目光异常坚定,似乎还有着一种穿透力,直接穿透到我的内心深处。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转过身去,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阮美云没有动,依然盯着我看。半响,我低声说道:“阮美云小姐,你说这句话时有没有考虑过,可能要付出的代价及带来的后果?”   阮美云在我背后说道:“对于我而言,为了孩子的未来,我死不足惜。云子小姐,你和我都是为人之母,所以,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因为孩子的未来远比你我的生命更重要。”   阮美云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但我还是装作无动于衷地走到床边,伸手整理被褥,语速和平时一样,不过声音压得很低:“美云,你今天说的话,我只当没听见。我也不会怪你,因为你是一个母亲,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提。否则,后果你自己知道。”   那天的谈话就此结束。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育婴所里出现了一个异常现象——我们悉心照顾的三十三个婴儿,身高及体重,和最初来到九日研究所时,没有任何改变。甚至于,我和阮美云的孩子依然是刚出生时的那般大小。   我把这情况反映给了负责“替代品方案”的松下幸太郎先生,松下先生在第二天却做出了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他带着几个研究所的医生抱走了育婴所的两个婴儿,说是要去观察几天。   几天后,我来到松下先生的房间,询问那两个孩子的下落,得到的回答让我眼前一黑。松下先生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两个孩子已经为大日本帝国献身了,被解剖了!”   我往后退了几步,嘴唇颤抖不止,所有斥责的说辞,在目睹松下先生那异常平静的表情后,还是没能说出口。我终于明白过来:所有人的生死,在这九日里都是无关紧要的。   我终于决定,要好好考虑阮美云的建议……   于是,1939年7月,我和阮美云策划劫持了一辆卡车,试图带走所有的替代品婴儿,但是事件以失败告终,我和阮美云被囚禁到了九日研究所的牢房里。三天后,我和她被捆在了手术台上。待我们再次睁开双眼,发现我们脖子以下的皮肤已经没有了,还被囚禁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房间里。全身的刺痛,让我们发出嘶声裂肺的尖叫声,在九日研究所里回荡。   每天给我们注射的止痛药里应该还混杂了其他药剂,我对于疼痛的感觉在一天天减轻。十几天之后,我和阮美云身体上布满了暗红色的血痂。此刻,我们已经不再需要药物了。每天都有几个带着口罩的研究人员在玻璃墙外观察我们,并不时交谈。通过他们的交谈,我才知道,我和阮美云被当成了一个叫“无菌实验”的实验品。大概内容之前我也听说过,是黄碧辉提出的一个假设:远山里应该存在着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也是远山丛林里有时能看见活物,转眼就出现死物消失的原因。黄碧辉把这两种世界形态的转换分析为是因为水源,只要穿越过水源,就能在两个世界间来回行进。   于是,无菌实验就是要验证在没有活物的世界里,除了我们已经看到并在记忆里确定存在的生物以外,没有别的生物——甚至包括细菌在内,也是不存在的。   人类的皮肤,是人类能够抵御空气中数以万计的细菌侵害的屏障。无菌试验,便是拆掉这道屏障,把完整的肌体裸露出来,任由空气中所有微生物寄存。松下与黄碧辉大胆的假设是:被剥掉了皮的生命体,如果能够正常活下来,那么,就说明在这个没有活物的世界里,确实纯净到了连细菌都没有的地步,人的意识里只剩下之前所看见并确定存在的生物,以镜像的形式存在。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会拿我和阮美云做无菌实验的实验品。   我和阮美云一丝不挂地被关在玻璃房间里,女人的羞耻和自尊几乎被践踏得荡然无存,每天蜷缩在墙角,双手抱着双膝,被研究人员来回地观察着。最初,我们还能哭泣,可一旦泪水滴在暗红色的血痂上,那种久违的疼痛就会席卷而来,让人痛不欲生。我天真地希望,土肥长官能够出现在玻璃墙外,我还抱着一丝他会给我一个合理交代的幻想。到最后,我终于绝望了。奇怪的是,阮美云至始至终都不曾奢望黄碧辉会出现。   千面人   关东军里一直有一个关于千面人的传说,据说,这个千面人,精通化装,曾经在英国人的军情五处潜伏过一些日子。当时的印度还处在英国人的殖民统治下,印度有一个很神奇的缩骨术:一个成年男人可以把身体缩成很小,甚至可以塞进瓶子里。军情五处对这个奇特的本领非常感兴趣,但欧美人的身体相对亚洲人种来说硬度比较大,学习这项技能有一定难度。于是军情五处在亚洲国家找了五个男孩带到驻扎在印度的情报机构里进行培养,其中就有一个男孩是日本人,他便是之后特高课传奇人物——千面人。训练多年后的结果是,这个千面人可以改变自己的身材与体形,再辅以高科技的面部化装技能,能够伪装成不同人的模样,应用到不同的秘密行动中。这个千面人的真实姓名就叫武藏鬼雄,也就是土肥长官对外宣称的我孩子名义上的父亲。   在特高课的一次远赴苏联的秘密行动中,千面人武藏鬼雄为大和民族英勇捐躯了。那是1938年1月发生的事。至于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武藏的,早就成了死无对证的事情。况且,我与武藏在当时的特高课,也时常以夫妻的名义执行行动,所以,为了迷惑敌人,在夜晚的时候,我与这个永远无法看透的男人,也确实必须发生一些夫妻之间才有的关系。   武藏的遗体运回满洲国时,我已经因为那次任务失败,被扣押在奉天的宪兵队里。特高课的高层出于人道,觉得也应该让我见上武藏最后一面,于是,我被带到了日军司令部的地下室里。武藏鬼雄冰冷的尸体躺在手术台上,我走上去用手抚摸着他的身体,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清了他的真实面目和身材。之前执行任务时,他总以各种不同的容貌出现。武藏鬼雄最让人害怕的是——在需要不同容貌的时候,他的身材能通过缩骨术刻意调整。   此时,我站在地下室里,面对着一个陌生的矮个子中年男人的尸体,唯一能确定他身份的东西是特高课给已牺牲的军人脚踝上挂着的小铁片。   在那一晚,我仍然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面对着战友的尸体,我满怀敬意地献上了一个军礼,然后站得笔直,目睹他在火光中化为灰烬。   对于特高课高层所称的武藏鬼雄的死讯,我是深信不疑的。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一年以后,在这个阴森恐怖的地下世界,当我对于自己的未来完全绝望的时刻……武藏鬼雄,会再次出现,并且,给予了我第二次生命的机会。   那是在我与美云被当成实验品剥皮后次月的一个夜晚,我们和平日一样,半人半鬼地蜷缩在玻璃隔间的角落里。玻璃门突然打开了,“咔咔”的皮靴声传了过来。美云还是低着头,她不敢面对任何一个走到玻璃墙外观察我们的研究人员。   我却仰起了脸,熟悉的皮靴咔咔声告诉我,进来的是军部的高级军官。   面前是身材魁梧的大佐军衔士官,皮肤黝黑,修剪得非常整齐的短发,证明他在军队里的地位不低。他大踏步地走到我面前,隔着玻璃墙死死地盯着我。   半晌,他对身后的两个士兵挥了挥手,那两个士兵迟疑了一下,缓缓地退出了房间,并关拢了外面的铁门。这位军官看着铁门由外向里合拢后,缓缓转过头来,眼神由之前的严峻,换上了一种似乎满含着深情的凝视。我愣住了,在记忆里搜索着对方是否曾经相识。   我自认为自己的记忆力不差,最后,确定我与面前的男人从未谋面。正想到这儿,这位军官说话了:“云子,我是鬼雄,武藏鬼雄!”   我愣住了,嘴角抽动了几下,想要说出话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面前的武藏穿着笔挺的军装,领口别着闪亮的军衔。而我呢?如果我只是因为违反军纪被囚禁的军人,那么我最起码还有一点尊严来面对他。可是,武藏面前的我,不过是九日研究所里一个如普通小白鼠般的实验品,并且还是个面目全非、一丝不挂的实验品。   我下意识地把双腿并拢,试图遮掩私密处,随即双手抱胸,尽可能地遮住胸前已经没有皮肤的乳房。我微微地叹了口气,把头扭向一旁。我曾经是大日本帝国的骄傲,所以,我现在不可能在他面前流泪,不可能对面前这个曾经亲密的男人哭诉军部在我身上的所作所为。因为大日本皇军的字典里,除了对与错,没有理由和借口去推诿责任。甚至可以说,我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武藏默默地看着我这些小小的动作,他也是特高课里的高级特务,对于各种人,面对各种事件时的细微动作所反映的内心想法了如指掌。于是,武藏迎合着我的尴尬,把头扭了过去,尽可能地给我一些尊严。半晌,武藏才说道:“云子,南造鬼雄真是我的孩子吗?”   武藏的这句问话,迅速燃起了我内心深处的求生渴望。目前除了土肥先生,所有人皆以为我的孩子是武藏鬼雄的后代,就连武藏鬼雄本人也误以为我孩子的亲生父亲就是他。那么,面前的武藏,会不会……   想到这儿,我毫不犹豫地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面前的武藏鬼雄,说道:“是你的孩子,不过,这重要吗?对于军部的任何决定而言,我们的孩子算得了什么呢?”   武藏被我的抢白唬得脸色立马就变了,他咄咄逼人地盯着我,眼神中放出很奇怪的光来。我心里的那一丝希望被迅速放大,我继续说道:“武藏,你仔细看看,看看面前的云子,我还是个人吗?我们为了帝国付出得还不够多吗?可最后我们得到了什么?武藏,现在你所看到的就是我的结局,以及我们孩子的结局。以后,你还将等到你自己的结局。我们不过是帝国伟大计划中一颗小小的棋子罢了。”   武藏没有回答我,继续盯着我的双眼。我知道他是想要在我的眼神中捕捉到什么,用以证实我此刻所说的话的真实性。面对着他的这个眼神,我本应强装的倔强目光,却不知道为何软了下来。我连忙低下头来,隐藏我的心虚。   武藏有没有看出我真实的想法我不知道,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转身往门外走去。听着他脚步远去的声音,我忍不住抬起头来,想要大声呐喊,却没有勇气喊出口。武藏这么多年来对我一直很好,而我却想要利用他对我的好来营救我与一个中国男人的孩子。   我愣愣地望着武藏慢慢走到了那扇铁门前,武藏没有直接伸手去拉开铁门,反倒踌躇不前,似乎在思考。突然,武藏转过身来,问:“云子,当时军部通知你我的死讯时,你有没有流泪?”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此情此景,接受过高级间谍训练的武藏君,会对我说出如此感性的话。   见我没有回答,武藏叹了口气,喃喃地说道:“不过,似乎这也不重要。”   说完这话,武藏拉开了铁门。   铁门被关拢了,我蜷缩在黑暗中自责不已,痛恨自己为何没能把握唯一能走出炼狱的机会。武藏虽然是那种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但对我明显有一丝感情。如果刚才与他面对时,我能够利用孩子打动他,让他做出施以援手的决定,那么我和孩子,很可能逃出九日基地。   就在武藏再次出现后的第三天半夜,九日基地里的警铃大作,我和美云被吵醒了。警铃过后,隐隐约约地,外面似乎响起了枪炮声。美云蜷缩在我身边,我们死死地握住对方的手。   突然,房间的灯亮了,紧接着外面的铁门响了起来。没想到武藏鬼雄居然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士兵,士兵紧锁着眉头,在铁门边站定。武藏大踏步地走了过来,在玻璃墙外按下开关。玻璃门缓缓打开了,但我和美云仍然不敢乱动,因为我并不清楚武藏和这两个士兵行动的目的。我当时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外面的枪炮声可能是中国军队的袭击,为以防万一,很多机密需要在第一时间被销毁,我和美云也将被当成机密“被销毁”。   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我备感惊讶,武藏打开玻璃门后,扔过来两套军装,用中文低声音吼道:“快点穿上,我带你们走。”   我迟疑了一下,意识到武藏之所以用中文,是不希望那两个士兵听懂。我迅速地爬起来,从地上捡起那两套军装,一套递给美云,示意她赶紧穿上。   美云接过军装,却没有立即穿上,而是直直地跪了下去,对武藏说道:“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武藏没有理睬她,对我说道:“孩子已经在车上了,你们加快速度。”   我激动得双手禁不住抖动起来,美云依然不依不饶:“求求你,也救救我的孩子吧!”   武藏不耐烦地用略带北平口音的中文说道:“所有孩子都已经在车上了,你不想死就别磨蹭。”   美云这才放下心来。我俩迅速穿上军装,与此同时,伴随着起身与行走的动作,军装粗糙的棉布和我们身体上的结痂处接触后,摩擦产生的巨大疼痛让我紧咬牙关。我和美云低着头,跟在武藏身后出了铁门。武藏一声不吭地在前面带路,基地里的警铃再次响起,枪声似乎是从上方的远山丛林中传来的。   奇怪的是,我们一路上居然没有遇到一个哨兵,包括一些比较重要的拐角处,也没有士兵把守。很快,我们就到了九日研究所三道铁门后的那个巨大操场,武藏指着后面帆布盖住的车厢,要我和美云上去。美云却再次驻足了:“好人啊!我的孩子呢?”   美云的话刚刚落音,车厢帆布内就响起了一阵婴儿的哭声。我和美云同时意识到了车厢里是什么。我们欣喜地掀开帆布,爬上了车。然而,令人始料不及的一幕映入了我们的眼帘:二十几个全身赤裸的婴儿,双手触地趴在车厢角落里。我和美云出现后,其中好几个婴儿居然对着我们张大嘴怪叫着,两排细小的尖牙和一条细长血红的舌头露了出来,让人感觉异常恐怖。   怪叫之后,可能也分辨出了我和美云就是之前喂养他们的人,婴儿们顿时骚动起来,有几个甚至尝试着往我们身旁爬了过来。   纵使这一幕画面无比恐怖和诡异,但母子连心,让我和美云迅速地朝婴儿扑了过去。帆布合拢的那个瞬间,我和美云忍不住哭了。由于车厢内一片漆黑,我无法用手去触摸得知哪一个婴儿才是我的孩子,我只好张开双臂,尽可能地抱住爬向我身边的婴儿,尽可能地用我不算有力的臂膀去保护他们。   我能感觉到孩子们都很兴奋,他们紧挨着我和美云,在我们身上蹭来蹭去,嘤嘤地哭泣,咸咸的眼泪渗透了军装,让我身上的血痂格外刺痛。   “这是我们的孩子,这所有的孩子,都是我们的孩子!”美云凄厉地喊道。   车启动了,至于汽车是如何通过那三道门的,我无从知晓,只是隐隐约约听到武藏大声地喊道:“撤退!撤退!”   我努力让美云和孩子们镇定,尽量不要发出声响,以免惹人注目。卡车顺利开出了九日研究所,车厢外,雷鸣声和雨点敲打帆布的声音提醒着我,我终于逃出了人间炼狱。   车应该只开了十几分钟便停了下来,随即三声清晰的枪声从卡车驾驶室方向传了过来。   我拍了拍美云的背,示意她带着孩子别动。我小心翼翼地掀开帆布,想下车探个究竟,谁知道在我掀开帆布后,面前出现的竟然是一把漆黑的枪口。   枪口后面,是一张满脸是血的脸。让人措手不及的是——握枪的人竟然是武藏鬼雄!   这是为什么?   第二章 邵德:回到战俘营   拯救   郑大兵在讲述三年前与光头的大刀刘的故事之后,我们都沉默了下来。他与大刀刘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刀刘之前的所作所为,证明着这具身体里,有着一个有血有肉的血性汉子。死老头拿起纱布,往地上血肉模糊的光头走去。四哥依然没有表情地站在原地思考。   杨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回到了那堆箱子码着的床上,摸出一支烟点上,用玩笑的语气对郑大兵说:“兵哥!那这光头,嗯!这大刀刘等会儿醒来后,还是不认识你怎么办?咱审不审他?审的话,可是要用些手段的哦!”   郑大兵没有回答,狠狠地白了杨建一眼,怒道:“谁胆子大,就试试?大刀刘是我兄弟,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就算他真……”说到这儿,郑大兵打住了,可能他也意识到——如果面前的大刀刘已经不是曾经认识的那条汉子了,完全成为了鬼子所能左右的皮囊,那么,郑大兵是否还需要捍卫与大刀刘曾经的情义呢?   四哥接话道:“兵哥,你也别意气用事,我们死了一个兄弟,小五和振振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我们这么做为的是什么?不就为了逮一个活口问出些东西?该怎么样还是要怎么样,你下不了手,等会儿你出去外面转转,我们几个来。”   郑大兵吼道:“谁敢谁就试试!”说完,他瞅着四哥的眼神也变得凶悍起来。   四哥丝毫没有示弱:“你们中统的就这点出息?姓郑的,不要以为我对你兵哥前兵哥后的叫唤了几声,你就真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你说这光头是你们中统的人,我们军统的怎么就不知道有这号人存在呢?我接到的命令是除了我们自己军统的猎鹰团成员,其他人都不可信。姓郑的,你自己看着办!”   死老头见这架势,连忙站到了四哥和郑大兵中间:“这都怎么了?有事好好商量,自家兄弟说着说着怎么就对上眼了呢?”   我也走了上去,搭着四哥的肩膀,说:“兵哥也没有完全反对,他只是不想我们对大刀刘用残忍凶狠的手段逼供。四哥,消消气,要不咱听听兵哥有什么意见。”   说完这话,我故意转身望着郑大兵。说实话,就算我以及我脑海的另一个思维都为郑大兵说的故事而感动。可是,那毕竟是郑大兵的一己之言,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那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我们真真实实看到的大刀刘,却是握着刀,双眼血红扑向小五及战友的那个人。   郑大兵也低下头去,他也自知理亏。半晌,他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邵德,信老哥哥一次,大刀刘真的是咱铁骨铮铮的中国汉子。”说到这儿,他抬起头来,冲四哥说:“老四,你看这样成不?等大刀刘醒来,咱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他变回他自己。就像邵德现在身体里有着邵德和雷子两个人一样,我觉得大刀刘身体里除了那个鬼子,应该也还有他自己的意识。只是,可能他自己的意识被压制了。老四,咱试试!成不?”   见郑大兵的话软了下来,四哥也没有那么大火气了,于是走到杨建身边,从他嘴边抢过吸剩下的半截烟屁股,狠狠地抽了一口,然后转身过来说道:“兵哥,可是咱能想出什么办法让刘兄弟变回来呢?”   小五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咳了一声,然后用很微弱的声音插话道:“你们尽量试试旁边的水源吧!”   我听到小五说话,心里一阵狂喜,快步地走到他身边,紧握他的手:“小五,你感觉怎么样?”   小五微微一笑:“放心!刚才不是和你说了,老子死不了吗?我们这种身体,除了比别人多点力气外,也还是有其他作用的。”   我放下心来,郑大兵也走了过来,问道:“你的意思是远山里的水源,可以让大刀刘清醒过来?”   小五点了点头,说:“你们试试吧!应该有办法的。目前大刀刘身体里那个小日本的意识比较多,比如疼痛之类的感受,也是这个小日本更疼一点儿。人在突然间出现剧痛的时候,神经的自然反应是不受控制地弹跳起来。这远山里的水源能够让邵德和雷子同时进入同一个身体,那么应该也可以让两个意识分开。你们试试把大刀刘按到水里,然后弄疼他,首先感觉到疼痛并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应该就是那个鬼子。嗯!看能不能让那个鬼子的意识弹出大刀刘的身体。”   死老头打断了小五的话:“那是不是邵德长官也可以用这个方法,把雷子兄弟给变回来?”   小五没有回答他,可能是这么连贯地说了太多话累了,他闭上了眼睛。   死老头的问话却让所有人都锁上了眉头。我脑海里两个思维方式都比较相近的思想,在第一时间确定下来先不能尝试分开,似乎觉得现在这种状态对于两个意识都更有安全感。但同时,对于小五身体内的另外一个人是谁?以及郑大兵身体内的另外一个人是谁?这方法可能都能找出答案。   大家各怀心事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是杨建先打破了寂静:“想什么呢?小五这个办法可以试试!”说完,杨建便扛起地上的光头,往旁边的水潭走去。   哥儿几个也缓过神来,跟在他背后。杨建走到水潭边,把光头放地上,然后扭过头来冲着郑大兵打趣道:“兵哥!你不会真对我下手吧?我现在可要对你的大刀刘兄弟用手段了。”   郑大兵愣了一下,然后挤出个笑容来:“刚才只是气话,别往心里去。”   杨建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拖着光头昏迷的身体下了水。冰冷的湖水接触到光头的伤口上,让他立马醒了过来。我们也连忙冲上去,七手八脚地把捆得像个粽子的光头按进水里,毕竟光头有多大的能耐我们都是已经见识过了的,忒吓人了!   光头被我们按在水里,身体死命地扭动着,挣扎着。不时张开嘴,冲着我们骂着“八嘎”之类的粗口。我咬咬牙,用手指按到他胸口那伤口上,重重地抠了进去。郑大兵站在水里没有吱声,双手牢牢地抱住光头的上半身,嘴里念叨道:“没事的!兄弟忍住!”   光头疼得龇牙咧嘴,四肢不由自主地抽动,嘴里依然大声地谩骂着。   死老头站在岸上没有下水,嘀咕道:“不会是要把他整个身体按下去吧,脑袋没下去会不会就不行?”   郑大兵骂道:“脑袋再按下去岂不会淹死?”   死老头连忙住了口,可这话我和四哥都听了进去,四哥和我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用力,把光头的大脑袋也按进了水里。郑大兵迟疑了一下,并没有阻拦。   我探进去的手指毫不留情地抠动着光头胸口的伤口,甚至咬着牙,把整个食指都塞了进去,感觉指甲盖已经刮到了光头的骨头上。光头所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可是,尽管我们折腾了这么久,把他提上来的时候,他居然张口对着我们吐了一口血水,继续骂道:“八格牙路,支那猪!”   杨建便来火了,说:“这孙子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来!爷爷给你好好上上刑!我就不信折腾不死你。”说完杨建一个手掐到了光头的脖子上,其中一个手指抠进了光头喉结位置的那个被撕咬开的伤口里。   光头疼得大声地吼叫着,因为身体都浸泡在冰冷的水里,所以他不会因为疼痛而昏死过去,只能继续清醒地承受这些折磨。一旁的郑大兵的眉头锁得更紧了,终于,他一把抓住了杨建的手腕:“够了!杨建,你给老子松手。”   杨建脾气一下就上来了,两个手一起腾了出来,一手抓住郑大兵的衣领,另外一个手朝着郑大兵的脑袋就捶了上去,嘴里骂道:“你这狗日的,什么玩意儿?这小日本是你亲爹不成?”   郑大兵咬着牙实实在在地挨了杨建这一拳,没敢直视杨建。我和四哥见这阵仗,也一下乱了,松开了光头,将杨建和郑大兵分开,怕他俩真打起来。   也就在这一刻,由于我和杨建、四哥同时撒手,郑大兵本来搂着光头的双手也跟着松开了。于是,水里的光头再次咕噜咕噜地沉了下去,幸好郑大兵还勉强抓着他的一只手,保证他不会沉到水底。   接下来的一幕着实令人匪夷所思,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光头的整个身体冷不丁地一抖,紧接着就像被电击一样抽搐起来。大家像是意识到什么,松开了手,愣在那里。   只见本来还醒着的光头抽动了几下后,再次昏迷了过去。我们才晃过神来,七手八脚地把他提了起来。身后死老头却嘿嘿地笑了,我回头一看,只见死老头正抓着光头的一只脚,脚上的皮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了,放在旁边。而死老头另外一只手上多了一根细长的针,那根针正扎在光头裸露的大脚趾上。见我们都盯着他,死老头对我们继续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四哥先开口骂道:“老鬼,你净添乱!”   郑大兵也瞪大了眼,看神色似乎要对死老头发火了。就在这节骨眼上,光头却出声了,声音气若游丝:“大……大兵。”   光头吐出的这两个字,让我们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大家连忙把他抱到了岸上,似乎害怕水里面那个狗日的小鬼子的意识依然存在,会再次回到大刀刘身体里。   郑大兵死死地握住大刀刘的手:“好兄弟!是我,想不到,想不到咱哥儿俩还有机会见面。”   刚清醒过来的大刀刘微微地点了点头,嘴角抽动了几下,却没发出声响,看得出他的身体还非常虚弱。   死老头蹲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道:“要不要把他抱到火堆边上暖和一下?”   我们这才缓过神来,郑大兵搀扶着大刀刘往火堆边上走去。杨建搭上死老头的肩膀,说:“老小子,还是你有一手啊!”   死老头把那根针插到皮带上,呵呵地笑了。四哥也微笑着上前捶了下死老头的胸口,同时扭头对我说:“嗨!咱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人受到刺激弹起来是需要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时候。”   我点点头。   根据目前的情况分析,我们刚才的办法是可行的,能够借机清除身体里的另一个人的思维。当然,也还不能完全肯定。   四哥和杨建也三步两步往火堆边走了过去,我却不知道怎么的,突然间,一种莫名的悲伤在心里滋生起来。脑海里涌现出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我毫无准备地接触到了冰冷的水,然后一种巨大的疼痛从后背处向上蔓延。紧接着,我似乎也像水里的光头一样抽搐了几下,整个身子往上一弹,从水里站了起来。我低头往自己本应躺着的位置一看,一个血肉模糊的身体映入我的眼帘。那张脸上充满着恐惧与绝望,其中一只眼珠因为外力的作用,弹出了眼眶,浮在水面上,阴森森的极为骇人。那颗眼珠圆圆的,非常瘆人地盯着我自己……   “雷子!雷子!”死老头的叫唤声把我从幻觉中拉回到了现实。   我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我依然站在这巨大的山洞里,思想开了个奇怪的小差。我回过神来,冲死老头笑笑问:“又怎么了?”   死老头迟疑了一下,往郑大兵和四哥那边看了一眼。他们正全神贯注地观察大刀刘。死老头声音压得很低,小声地对我说:“这鬼子,哦!不!这大刀刘兄弟在刚才小五和我们说起他有可能救过来的时候,似乎……似乎……”   死老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有点急了,但还是压低声音问:“似乎怎么了?说啊!”   死老头又看了看大家,然后往我身边走近了一步,在我耳朵边上嘀咕道:“那时候你们在说话,我却一直蹲在光头身边。我瞅见光头眼睛好像眨了几下,我担心……”   死老头说到这里没继续了,我却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他担心光头在我们讨论的那一刻并没有昏死过去,只不过是装晕,实际上是在偷听我们说话。我连忙示意死老头不要说了,冲他点点头,低声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往火堆那边走去。   死老头的担心不无道理,可是在这节骨眼上,这担心也不能说出来。郑大兵对大刀刘的兄弟情义,已经让他有点失态了。这会儿总算瞅见了大刀刘能够重新回归的苗头,选择在这时候说出怀疑的话,那么,本已经偃旗息鼓的气氛,势必会剑拔弩张起来。   团结的力量   我和死老头也走到了火堆旁边,大刀刘还是挺虚弱的,眼睛微微地睁开着,来回看着众人。郑大兵欣喜若狂,指着哥儿几个给大刀刘一一介绍着:“这是老四,也是猎鹰团的,不过是归戴局长管的。这个杨建你应该认识,战俘营以前的伪军军官。还有……”郑大兵又指向我和死老头,顿了一下,可能是觉得不怎么好介绍我奇怪的身份,最后干脆直接说上一句:“还有这两个和躺那儿的两个,都是自己兄弟。”   大刀刘“嗯”了一声,微微地点了下头,然后慢吞吞地说道:“疼死老子了!”   大刀刘这句话用的是字正腔圆的山东口音说的,我们听着,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下了一些。大刀刘继续道:“好累啊!我睡会儿。”   郑大兵重重地点头,从地上抓起一杆枪,三下两下地把上面的刺刀拆了下来,割去大刀刘身上捆着的麻绳。我和四哥一起抓住了他的手,我说道:“兵哥!晚点儿再解开吧!等会儿看看再说。”   郑大兵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同样锁着眉头盯着他的四哥。我以为郑大兵会再次发火,认为我们不信任他和大刀刘,谁知道郑大兵这次没有反驳,而是放下了刀。   我松了口气下来,大刀刘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无从分辨。郑大兵站了起来,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冲四哥招招手,说:“老四,你跟我去水潭那边把手上的血迹洗干净吧。”   四哥会意,站了起来,跟在郑大兵身后,向水潭边走去。我深知,他们需要商酌只有猎鹰团成员才能知晓的秘密,所以并不在意。杨建就不乐意了,盯着二人的背影骂道:“说得挺好听,都是自家好兄弟,我看,就他们几个人是兄弟,咱都是外人。”说完后杨建还冲我嘀咕道:“对吧!邵德!咱这兄弟才叫兄弟。”   我点点头,心里也有些不满。谁知道郑大兵突然回过头来,冲我喊道:“邵德,你也过来一趟,我跟你说件事。”   我一下子尴尬起来,过去吧,杨建和死老头他们就会有想法;不过去吧,郑大兵和四哥已经把我当成自己人来看,不去好像也显得我小家子气。杨建似乎看出我的为难,嘿嘿一笑,说:“过去吧!我刚才也只是开玩笑,一条绳上的蚂蚱,咱可没那么多名堂的。”说完还冲我吐了吐舌头。   我也笑笑,站起来往水潭边走去。前面的郑大兵见我过来了,于是迈开步子,往坦克后面走去。四哥等着我走到他身边,才和我一起往那其他人看不到的坦克背面走去。   庞大的坦克遮盖住了火堆的光,我们顿时身处黑暗中。黑暗中郑大兵的眼睛依然很亮,可能是因为今晚他一直都在亢奋当中,所以黑眼珠一直扩大着的缘故。郑大兵说道:“老四,邵德,有件事我必须要和你们说说。”   我“嗯”了一声,四哥却有点不耐烦地哼了一下,似乎对今晚郑大兵的所作所为很不满意。郑大兵对四哥的愤怒置若罔闻,说道:“邵德,你对赤匪有什么看法?”   我回答道:“就是延安的共产党军队吧?没什么看法,都是咱中华抗日的好儿郎!”   四哥却突然警觉了起来:“兵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不会是觉得咱这些人里有共党分子吧?”   郑大兵点点头,继续压低沙哑的嗓音,说道:“我给小五包扎的时候,瞅见他胸口上文了一个交叉的镰刀和锤子的图案。”   “共产党的党徽?”四哥明显地激动起来。   我却迷糊了,我一直生活在伪满国,对于抗日战线重庆的国民党军队以及延安的共产党军队的区别不是太了解。于是好奇地问道:“现在全民抗日,有什么问题吗?共产党不也都是些铁骨铮铮的汉子,在东三省一直没有放弃抵抗的义勇军不就都是共产党吗?”   四哥打断了我的话:“邵德,你不懂,共党分子是危险分子。”说完四哥又对郑大兵说道:“兵哥,不管小五是不是共党分子,目前看起来都是有些可疑的。嘿!我突然想起来了,军统与延安在这次国共合作抗日协议后,确实有一批秘密工作人员投入到统一战线里。兵哥,会不会小五就是共党方面的猎鹰团成员?”   郑大兵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说道:“不过这些也都无所谓,全面抗日,是现在咱中国全体军民的一致目标。我只是发现了这个奇怪的图案,给你们报告而已。”   四哥摇头了:“那可不成。兵哥,你是中统的,你们中统的对于一些立场上的问题都是墙头草,包括你们陈部长,也经常搞不清楚状况。这样说吧,蒋委员长有一句话,是我们军统戴老板经常对我们说的。”   “什么话?”我问道。   四哥看了我一眼,然后眼神里放出阴森森的光来,说:“蒋委员长认为,对共党分子,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我再次迷糊了。“不是现在已经签了国共联合抗日的协议吗?”   四哥瞪大着眼睛说:“小日本这么一个小民族,一共才多少人?咱中国泱泱大国,四万万同胞。拼光我们这一代军人,打光小日本这一代的男人,战争结束是迟早的事。到战争结束后,真正会祸国殃民的,肯定就是共产党人。”   “那共产党打过中国人吗?”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我们身后突然响起。   一扭头,只见小五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一只手搭着坦克的履带,身子依靠在坦克上。脸色苍白,眼睛鼓得又圆又大,死死地瞪着四哥。   四哥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没打不代表以后不打,姓伍的,你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五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咬咬牙:“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你们中国人走到现在这一步,就是因为不团结。你看看你们中国历史,整个五千年,除了窝里斗还有什么作为?”   郑大兵打断了小五的话:“‘你们中国人’?姓伍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五愣了一下,似乎也察觉到刚才那话说错了,连忙改口道:“我和你们一样,是中国人。只不过我不是你们这种天天惦记着窝里斗的中国人,我是希望拧成一股绳的有血性的中国人。”   四哥似乎是被小五的话击中了痛处,语气缓和了一点儿:“行!算你说得有理。那我问你,你到底是不是共匪?”   小五恶狠狠地回答道:“你管不着,老子就是一个一心想要弄死小鬼子的中国军人。”   四哥似乎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强忍着怒意继续问道:“那你给我们解释下,你的大脚趾和第二个脚趾为什么间隔那么远?据我所知,只有穿惯了木屐的小日本男人,脚才会长成这个熊样。”   小五看上去很激动,正要说话,一阵激烈的咳嗽让他身子往旁边倾去。我连忙走过去扶住他,同时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偷偷地使了使劲。从离开战俘营后,小五就是我唯一能够相信的人。用郑大兵评价大刀刘的话就是:“没有他,也就没有活着的我。”   小五对于我毫不犹豫地站到他身边很欣慰,腰杆尽量地挺直了些。然后看了看我,再看了看四哥和郑大兵,声音刻意洪亮起来,应该是想要让远处的杨建和死老头他们都能听清楚:“赵老四你听好了,我——伍月森,是一个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一心想要把小日本赶出我们中国的军人。赵老四,你满意了吧!”   一直没出声的郑大兵终于说话了:“小五,我想多了!”说完郑大兵走到小五面前,低着头说道:“小五兄弟,算我错了,你给老哥哥来几下,算老哥哥给你赔个不是了。你说得没错,是什么党派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都是一心要弄死小日本的中国军人。”   小五艰难地挤出个笑脸,把搭在坦克上的那只手伸出来,抓住了郑大兵的手。郑大兵往他身边走近了一步,和我一左一右地扶住小五。   四哥表情很尴尬,但眉头还是锁得紧紧的,看得出他并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很多年以后,在我离开远山后,才知道四哥之前供职的军统,在整个抗日战争中,为国家付出的也不算少。但是,军统为他们那个偏激的一党派系,投入的更多。这么说吧,他们暗杀掉的汉奸与日本特务,让他们的一只手沾满了敌人的血;而他们的另一只手,染上的血都是中国人的。   小五见四哥没有出声了,语气也好了点儿,对依然一声不吭的四哥说道:“四哥,我承认你是条汉子,你是你们军统的好儿郎。你刚才说的,咱这一代中国军人死绝,拼光小日本所有男人。这话有血性,我小五佩服你。可是呢,四哥,我是猎鹰团第三批特工人员,我所知悉的情报可能比兵哥,甚至比你又要多了很多。咱都想得到的‘我们中国人多,他们小日本人少,人头换人头,咱这个战争不可能输’的观念,你觉得小日本军部的高层会想不到这个问题吗?”   四哥“啊”了一下:“那你的意思是小日本有解决的办法?”   小五点点头:“最初,小日本的想法是以朝鲜人和满洲国的伪军来填补这个兵源的不对称。到真正打起仗来,朝鲜伪军还能用得上,可朝鲜兵就那么些。满洲国的伪军呢,都是些被逼迫的中国汉子,到枪口对上枪口的时候,弄不好还会扭过头来对着小日本来上一枪。所以才有了远山战俘营,才有了土肥原一郎这种日军军部的高级官员守到这远山里。相信大家都明白,九日基地就在我们脚下,我们地底下躲藏的这群猪狗不如的鬼子,他们在做些什么呢?你以为他们在做的只是要造出几个合体人,造出几个怪物来吗?他们的目的是非常可怕的,他们是要——生产再生兵团,使用中国士兵的身体,通过实验打造成拥有日本人思维的士兵,然后,让源源不断的士兵投入到战场。”   小五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激动得再次咳嗽起来。我和郑大兵,以及面前本来皱着眉头的四哥,听后出了一身冷汗。大家只知道远山里掩盖着一个大阴谋,然而阴谋的细节我们并不知晓。直到小五说出“源源不断的兵源”这句话来,我才勉强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每一个合体人身材统一为魁梧的东北兵。   大家沉默了下来,低着头,感觉肩上肩负的东西,比想象中的更加重了。终于,四哥也朝小五跨了一步,握住了小五的手:“小五,兄弟我想多了。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团结,是端了这远山里的鬼子的狗窝,灭了这些杂种。”   小五点点头,神色却黯淡下来。“可是!我们现在一共就这么七个人,外加地上那个光头还不能确定能不能用。要靠我们几个搞定这九日基地,难啊!之前我还觉得有我,有兵哥,有邵德三个身体不一样的汉子,高估了大家实力。可刚才那一仗,我们就伤成这样。人手不够啊!”   “人手不够我倒有个办法!”杨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到了坦克的顶盖上,叼着根烟,歪着头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四个。   我被他的坏笑感染了,也舒展开眉头,说道:“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凑过来了?有什么高见吗?”   杨建从兜里掏出四根烟,拿出火柴全部点上,扔给我们:“你们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老子站那么远也能听到,索性过来听个仔细了。嘿嘿!别说,我小时候躲村里那寡妇家窗外听墙角的时候,比听你们这刺激多了。”   小五也笑了,打断杨建道:“行了行了!您老打住。你说人手上你有办法,赶紧说说。”   四哥和郑大兵也点点头,说:“就是,说来听听。”   杨建笑了笑,扭头冲身后喊:“老鬼,你也别躲着了,也过来听听。”   死老头矮小的身体便从坦克的背面出来了,呵呵地笑着,一副挺不好意思的样子。   杨建吸了口烟,止住了笑,说:“你们不要忘记了,战俘营里还有我们五百个皇协军兄弟和六七百个战俘。我是三年前的皇协军连长,邵德你小子是现在的连长。在皇协军里窝囊地活着的弟兄们不是没有良心,只是没有机会,没有人开腔。五百个东北汉子,啥都缺,就不缺血性。咱杀回去,煽动大伙弄死那一个小队的小鬼子,救出那七八百个战俘。哥儿几个算算,一千多号兄弟,老子就不信一千多号人会灭不了远山里这些鬼子,踏平这远山丛林都没问题。”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正在这当儿,火堆那边的振振鬼叫鬼号地吼上了:“来个能喘气的人过来伺候,老子要尿尿!”   策反   半个月后,傍晚,远山战俘营下起了瓢泼大雨。鬼子兵早早地回到了营房窝着,战俘也都被锁在各自的号房里。不当班的伪军士兵凑到一起,拿着每月为数不多的军饷开始玩牌。   我和杨建以及小五换回了之前伪军军官的军服,虽然已经破烂不堪,但勉强能分辨出颜色。郑大兵和四哥被五花大绑着,押着走在最前面。大刀刘穿着杨建翻出来的一套崭新的日本宪兵军装,背上背着那两柄大刀,慢慢悠悠地走在最后。   小五和大刀刘都是合体人,他们身体恢复之快令人咋舌。振振本来也想跟着大家一起行动,可他的枪伤还没好,所以安排他和死老头留下来守着山洞。临出发前,死老头眼睛红红的,说:“你们如果没能回来,那我和振振兄弟也不会苟活,怎么样也得换小鬼子几条命。”   大刀刘是恢复得最快的,他本来就只是些外伤,痊愈的速度快。之前那个日本人意识被驱逐出身体、本身意识回归体内之后他的所作所为,使人感觉他确实是条汉子。只是,他对于三年前进入到玻璃容器之后的事,全部不记得了。真正让我们对他放下心来的是:他对于中统的特务以及之前在二十九军供职的所有事,能说得清清楚楚,这才让我们打消了顾虑。   当然,对他完全不设防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一趟回到战俘营,我们计划里本来没有他的,可大刀刘一再坚持:“好不容易有劈死几个小鬼子的机会,谁不让老子去,老子跟谁急。”   我只好点了点头,毕竟目前人手不够。所以最后,大家同意了大刀刘的请求,一起杀回战俘营,希望能够带出这里的七八百个弟兄。   我们本来的计划是还要晚几天的,谁知道这天公也算作美,往年的十月,直接下大雪了,可这天居然下起了暴雨。四哥建议,有暴雨的掩护,成功的机会要大很多。因为下雨时,小鬼子巡逻的次数不那么频繁。   郑大兵对于回到战俘营的路很熟悉,或者应该说他对于整个远山外围的路线都很熟悉。他的过去像谜一样,至于他是如何成为了合体人,三年前如何逃出了九日基地以及远山,又如何被猎鹰团重新放回到战俘营等,大家均不知情。我们都是些手粗脚大的大老爷们,他没有主动说,我们也一直没有主动问。   大伙顺利地钻出了丛林,远远地就看见战俘营孤零零地坐落在荒地之中。隔着模模糊糊的雨帘,门口的岗哨最先发现了大家,用中国话喊道:“什么人?站住。”   我回答道:“是我!邵德!”   岗亭里立马跑出三四个人来,一边朝我跑,一边把握在手里的枪背到了背上。   到了面前才看清,为首的是一个老兵油子,具体什么名字我邵德的意识里还真不太记得。好笑的是雷子的记忆里,居然记得这家伙叫彭淮南。就在我正要喊出他的名字的当儿,杨建却抢先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他,吼道:“烂屁眼,你还没死啊!”   被叫做“烂屁眼”的人一愣,再看清楚面前的杨建,也乐了,咧着嘴说道:“杨长官,你也还没死啊!我们都以为你三年前就嗝屁了,牌九少了个好庄家。嗨!杨长官,你咋真回来了呢?怎么还和邵长官一起回来了呢?”   说完也没等杨建回话,烂屁眼便指着杨建冲身后的兵说道:“快叫杨长官,他就是我经常提起的杨建杨长官。”   我哭笑不得,只能故意地咳了一下。烂屁眼才缓过神来,忙转过身来冲我敬了个礼,说:“邵长官,你们这一去就是一两个月,我们还以为你和杨长官一样,进去了就不出来了呢!”   我微微笑笑,冲他点点头,指了指五花大绑的四哥和郑大兵说道:“这是带回来的逃犯。”然后我又指了指我身后的大刀刘和小五说:“这是皇军派的押解长官。”   烂屁眼连忙指挥两三个兵上前押解四哥和郑大兵。那两个小兵也摘下枪,枪口比在四哥他俩的背后,骂道:“兔孙快走。”边说边扭过头来冲大伙笑。   我和小五对望了一眼,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四哥和郑大兵绑的活结,手掌处有一个绳头,只要一拉就可以松绑。这两小兵没有仔细检查,自然不会发现。   杨建勾搭着烂屁眼的肩膀,满脸坏笑:“你这兔孙这三年手气怎么样?赢了还是输了?”   烂屁眼恬笑道:“哥!你不在我怎么赢得到钱,您老知道的,我好抓那两颗骰子过两把庄瘾,抓了就不想放下来,怎么可能有钱赢呢?”   杨建更加开心了,小五在后面有点听不下去,重重地咳嗽了一下。杨建会意,止住笑,问:“邵德长官走了后,现在咱皇协军这一个加强连,谁是连长?”   烂屁眼答道:“没连长!就以前的那个鸡巴副连长苟富贵在管着咱,弟兄们没一个待见他的,看见小日本他就成了人孙子似的,倒是在自家弟兄面前整得自己像个溥仪一样。还特别抠门,欠好多兄弟的赌债都不给。”   杨建应该不了解这个苟富贵是什么人,扭过头来看我。我点点头,苟富贵是我当时下面的副连长,挨着俄国那地儿长大的家伙,故而对于国家兴亡没感触。我往前赶了几步,走到烂屁眼身边:“彭淮南,你现在就召集全部弟兄,到操场集合下,我和杨长官有话要说。”   烂屁眼点头,说:“中!不过现皇协军士兵,也没以前那么多了,只剩下一百多号人,上月底小日本不知道哪根筋快活,调走了三百个弟兄,说过几天加派两个小队的日本兵过来。邵长官,你看这雨这么大,我觉得就没必要叫大伙操场集合,咱直接去食堂吧!那群兔孙除了这一会儿当班的二三十个弟兄,其他人现在都在里面推牌九。”说到这儿,烂屁眼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挤眉弄眼地冲杨建说:“开了五个摊,每个摊都二三十号人,豪赌啊!昨天刚刚发钱。”   杨建又乐了,有点忘记了此行的目的,高兴地说:“好啊!快带咱过去。嘿嘿!烂屁眼兄弟,哥哥我最近手头紧,你先借点钱给我做本呗!这么久不见了,以后我还会好好关照你的。”   小五再次咳了一下,我哭笑不得。烂屁眼露出一个便秘的表情:“哥!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您老三年前走的时候,还欠了我几个大洋没给哦。”   杨建不知道是因为小五的咳嗽,还是因为烂屁眼重提这欠账,勉强回到了状态:“少废话了!做正事要紧。回食堂,我和邵长官有重要事情要和你们这些兔崽子说。”   烂屁眼连忙立正,嬉皮笑脸地答道:“是!”   我们让那两个小兵继续回到岗哨,一席人,冒着雨大踏步地往食堂走去。烂屁眼推开了食堂的大门,可以容纳五百个伪军士兵就餐的食堂,此刻烟雾缭绕。伪军士兵们把餐桌拼成几个大台,叫骂声,骰子声此起彼伏。烂屁眼清了清嗓子,大喊道:“喂!大伙静静,你们看看谁回来了!”   正赌得热闹的伪军士兵们,压根儿就没人理睬他。杨建来劲了,往烂屁眼站的位置走去。我和小五带着四哥和郑大兵,找了个角落站好。大刀刘双手交叉放在裤裆位置,笔直地站在大门口,那气场俨然还是挥刀砍向我们的日本宪兵。   杨建走到烂屁眼身边,吸了口气,一声暴喝:“兔崽子你们都给老子停下来。”   杨建的吼声管了用,大家均扭头看他。之前的老兵也还是有一些,也认出了杨建,咧着嘴笑了:“这不是杨长官吗?扎个马尾弄得像个大姑娘似的?”   人群中一个大个子挤了出来,说道:“你谁啊!在这儿大呼小叫的?”   我看过去,见说话的是苟富贵,苟富贵自然不认识杨建,他来战俘营时候杨建早在远山里失踪了。我看了小五一眼,小五点点头,我走上前,对苟富贵说道:“这是杨建长官,战俘营以前的连长。”   苟富贵连忙冲我眉开眼笑:“嘿!邵长官,您总算回来了,这群兔崽子我都要管不住了,你回来了正好。”   正说到这儿,门口处传来的一声暴喝打断了对话,只见坂田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儿,瞪大眼望着我和杨建。而他身后,七八个鬼子兵,哗啦啦地拉着枪栓,瞄准了我们。   坂田用生硬的中文吼道:“邵德,你们什么状况,通通反了,通通死了死了的。”   大刀刘本就守在门边,只见他走上前,像个铁塔一样站在了坂田面前。整个食堂里顿时鸦雀无声,一两百号人站在里面,安静得连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我远远地朝着小五、四哥、郑大兵所站的位置望了过去。   不可否认,对于让大刀刘一起来战俘营,我们心里或多或少有些顾及。如果大刀刘身体里依然还是那个小鬼子的意识,只不过迫于形势而伪装,那么,这次回到战俘营的计划,就无异于放虎归山,大家也不可能活着走出去。同样地,大刀刘如果确实已经变回了他自己,那么他在日本人眼里,就是知晓九日研究所终极机密的高级宪兵,再加上,他原本就懂一点儿日语,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就由他来拖住坂田这些鬼子。所以说,他的作用不可忽视。   甚至有可能,计划的成与败,均取决于大刀刘。他是我们今天计划中最大的赌注。   小五站在远处也正看着我,眼神里很平静。小五的镇定让我稍微安心了点儿,我了解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不管做什么事,他似乎都有着一些不得不隐瞒大家的秘密。这些秘密却又在最关键的时刻,能够发挥出重大作用,最终让大家化险为夷。我吞了下口水,也回复到平常的心态,镇定地看着已经站到了坂田面前的大刀刘。   只见大刀刘冲坂田黑着脸,用日语大声地说道:“邵德是和我一起押解犯人回来的,这些都是军部计划内的行动,坂田君你不用这么激动。”   坂田愣了一下,握在手里的手枪放了下去。不过看他表情应该没有完全放下心来,迟疑了一会儿,坂田扭头对后面的士兵说道:“先把他们这几个人都捆起来。”说完坂田对着大刀刘摇了下头,说:“等我和军部以及九日基地确认一下。”   几个鬼子兵端着枪朝我们走了过来。我和杨建站在食堂最前方,杨建在我耳边轻声问了一句:“要不要动手?”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望向小五。只见小五已经朝坂田走了过去,边走边用日语说道:“坂田少佐,看来土肥将军的所有计划都需要得到你的同意了?你的意思是你直接归军部管?”   坂田扭头将小五上下打量了一番:“支那人,这里不是你放肆的地方。”说完这话,他的手就已经放到宽皮带上,看情形准备抽小五。   我的手下意识地去摸手枪,与此同时,面前的两个鬼子兵也端起枪对准我和杨建。那边的四哥和郑大兵慢慢地移动着身子,应该也准备动手了。   就在这关键的一刻,只见小五阴沉着脸,大踏步地走到坂田面前,抬手给了坂田一个大耳光。坂田不知所以,愣了一下,正要发作,小五头凑到了他耳边,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坂田的脸色当场就变了,“啪”地立正,对小五敬了个军礼,继而朝那几个日本士兵挥手,喊道:“通通住手。”   大家愣住了,包括食堂里站着的一百多个伪军士兵。小五扭过头来,冷冷地打量了大伙一圈,眼神游到我和杨建的位置时,双眼却狡黠地眨了一下。然后他一挥手,说:“走!”说完大踏步地朝食堂外走去。奇怪的是,一贯蛮横的坂田,居然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跟在小五身后,领着那几个鬼子兵也出去了。大刀刘迟疑了一下,回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也跟着出去了。   烂屁眼一直站在我们身边,出了一口长气,喃喃地说道:“坂田可是个少佐啊!邵长官,你带的这兄弟难道……最起码都是个大佐军衔?”   我和杨建也还没想明白过来,食堂里的气氛伴随着一行人走出去,稍微放松了点。杨建嘀咕了一句“出了一身汗”,然后对烂屁眼说道:“废话!我和邵长官身边的鬼子,会是小官吗?”   我没接腔,和杨建对视了一眼,示意他赶紧抓紧时间策反。然后朝郑大兵和四哥身边走去。四哥见我走近,低声问道:“小五跟坂田说了些什么?”   我摇摇头,我确实不知道。   此刻,我们与杨建面对面站着。杨建接下来即将说出的一番话势必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我们,为以防万一,故意选择站在所有人的身后,方便处理不肯接受策反的家伙。   杨建虽然粗,但心眼还是有的,由他跟一干伪军策反,绝对是不二的人选。原因有二:第一,他以前是战俘营伪军连长,老兵可能不买我的账,但对他不敢有二;第二,杨建说话直率,虽然都是歪理,可占理。他本就是一个典型的有着血性但委身在皇协军里的东北汉子,所以他那套扯淡的理论,当兵的受用。   只见杨建正儿八经地理了理军装,接着又很滑稽地拨弄了一下长发,说道:“弟兄们,刚才瞅见没?我和邵长官在坂田这孙子面前像个啥?奶奶的,小鬼子跑到咱的地头上,咱反倒成了他们的孙子,受气不?”   伪军们都愣住了,继而有几个胆子大点的老兵便笑了,说道:“怎么不受气?整得咱烦了,下点药毒死他们这群畜生。”   杨建也笑了,说:“行!老子没白疼你们。在座的还有很多新面孔,想必大家对我不熟。我叫杨建,战俘营加强连以前的连长。和大伙一样,披上这身狗皮就为混口饭吃,骨子里天天骂小日本祖宗十八代。”   很快,伪军们便被杨建这番鬼话给感染了,咧开大嘴笑了起来,叽歪道:“就是!要不是为了混口饭吃,谁会来做狗汉奸?”   待大伙发了一通牢骚,杨建抬起手来,示意大伙静静。接下来,杨建罕有地严肃起来:“那么,现在有机会不做狗汉奸,有机会揍坂田他们这群小鬼子,谁来?”   食堂里这一百多号人一下鸦雀无声起来,刚才咧嘴笑着的,也都止住了笑,一声不吭地望着杨建。在杨建最初的计划里,只要他提出“反了”两个字,大伙肯定会积极响应,目前看来,他高看了自己在伪军当中的号召力。于是,当所有人屏住呼吸,不吭声的这一刻,他反而没词了,像个大傻冒一样望着一百多号人发呆。四哥在我耳边轻声说道:“邵德,你上去吧!”   我“嗯”了一声,快速跑去杨建身边站定。我稍稍酝酿了一下,然后大声说道:“我邵德,中国军人,东三省土生土长的大老爷们儿!以前跟着大帅腻歪日本人,后来跟着陆司令跟着日本人。小日本跑到咱中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们的女人被他们糟蹋,我们的土地被他们霸占,包括我们的孩子,现在都被关在学堂里学鸟语。十年了!东三省沦陷十年了,在座的各位是不是和我一样,觉得憋屈,觉得窝囊啊?”   下面的人群低声地嘀咕起来,杨建在我耳边说道:“说得好!继续!”   我点点头,继续道:“我们是人们口中的狗汉奸,羡慕山上始终没有对小鬼子投降的汉子们。杨靖宇、赵尚志这些英雄,各位不羡慕吗?就算他们现在在山林里没得吃没得喝,可如果有机会要我们扔掉手里小鬼子给的馒头,跟他们换,弟兄们愿意去换吗?”   下面有些弟兄似乎被我说动了,大声地吼道:“老子愿意换。”   我微微笑笑:“所以,今儿个,我和你们杨建兄弟,想要反了。有没有人愿意跟咱一起上山?有没有人?”   一百多号人骚动起来,窃窃私语,既没赞同也没异议。我很清楚,现在需要有人带头血性一把,今天这策反应该就成功了。   就在这最关键的一刻,站在我身边的苟富贵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掏出了手枪,枪口比在我的太阳穴上,阴不阴阳不阳地说道:“邵长官,你今天看上去很嚣张哦!”   第三章 南造云子:神秘部队   被斩首的美云   面对着武藏鬼雄黑漆漆的枪口,我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我有一点可以肯定,刚才听到的那几声枪响,应该是他故意扣动扳机,把车上随行的两个士兵给杀了。按理说,他救我们出来,然后毙掉其他士兵,是因为方便放我们走了。可是,面前的武藏鬼雄对着我的枪口却是不争的事实,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武藏依然铁青着脸,另外一只手搭在车尾上一使劲,翻上了车。他的枪依然对着我,不过已经没有正对着我,反而是对准了我身后的美云和那群婴儿。   武藏鬼雄瞟了我一眼,随即把帆布打开,让车厢里能够透进一些微弱的光。车外大雨还在继续,再加上本就是午夜,所以就算帆布掀开,美云的表情也看不太清楚。模模糊糊的,我只能看见美云双手伸开着,尽着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蜷缩在一起的婴儿。   车外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一瞬间,所有的婴儿都抬头望着武藏鬼雄,露出一个异常惊恐的表情: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大睁着,没有毛发的大脑袋摇头晃脑地朝武藏爬去,大张着嘴,狰狞地怪叫着,嘴里那两排细小尖锐的牙齿,在黝黑的雨幕中发出阵阵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我扑向了武藏鬼雄,挺身站在枪口前,喊道:“武藏君,你想要做什么?要开枪你先打死我。”   武藏伸手把我一推,雷声轰隆隆地响过后,是他阴沉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云子,谁是你的孩子,你选出来吧!”   我再次冲了上去,张开双手站在他及美云之间:“不!他们都是我的孩子,谁都不能伤害。”   武藏瞪大了眼睛:“云子你疯了吗?你不想你们母子安全离开远山吗?只有这辆车与这二十几具烧烂的尸体被人发现,才能换回你的自由。特高课做事的方式你难道不知道吗?只有给你们做成铁案,以后,你和孩子才能安全。”   “不!”我像头发狂的母狮子一般嘶吼着,“武藏君,这里所有的婴儿都是我的孩子,谁都不能伤害。”   武藏望着我的眼神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只见他紧锁着眉头,沉默了很久后,手里的枪垂了下去,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好吧!用我一个人的死来换你们这二十几条命吧。”   我当时没细想这话的意思,整个身心系在身后的美云和孩子身上。我兴奋地对武藏说道:“武藏君,你的意思是你答应带我们走了?”   武藏眼神暗淡下来,往后退了一步:“不是我带你们走,是你们自己走!快跑吧!带着这二十几个孩子快跑吧!能跑多远跑多远,开车只会让特高课方便找到你们消失的位置。”   我一阵狂喜,扭头对美云说道:“美云,快!我们带着孩子们跑。”   美云还在颤抖,听我这么一说,才回过神来,“忽”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小心翼翼地看了武藏鬼雄一眼,然后快步地往车下走去。   孩子们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跟在美云身后,往车下爬去。也是这一刻,我第一次发现,这些孩子动作比我想象中灵活,完全不像只有十个月大的婴儿。他们集体爬行的模样跟一群猕猴爬树的姿势无异,而且动作敏捷,在车尾的栏板前一跃而起,跳下了车,站在了车厢外的美云身边,然后和美云一起回过头来,看着车上依然站在武藏面前的我。   “你走吧!云子!”武藏喃喃地说道。   我“嗯”了一声,翻下了车。雨水淋在我结痂的身体上,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但我脸上还有皮肤,被雨淋上后,头脑也从刚才的激动中平静下来。我想,应该对武藏说些什么。   我站住了,转过身来,抬头面对着武藏伫立在车上孤独的背影。我想对他说些感激的话,可不知道从何说起。武藏没有回头,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走吧!赶紧走吧!趁着九日基地里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忙着。”   我只能应了一声,牙一咬,往美云他们身边走去。   “云子!”身后的武藏叫住了我。   我连忙朝他看去,武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来,苦笑着,一字一顿地说道:“云子!我是不可能让女人怀孕的。”   我愣住了。武藏鬼雄说完这话,便跳下了车,往卡车前面的驾驶室跑去。然后,他快速发动了卡车,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看着卡车远去后,我才醒悟过来。顿时,心里如波涛般在翻涌,我自以为高明的欺骗手段,现在看来不过是我笨拙的表演罢了。那么,是什么原因让这个特高课的高级特务人员,冒着被军事法庭枪决的风险,来营救我与这群素不相识的孩子呢?   只有一个可能——武藏鬼雄是真心地爱我,爱着我这个所谓的帝国之花——南造云子。尽管他的真实面目始终隐藏在伪装背后,尽管他每一次的出现都让我感到无比陌生,可,骨子里的这个男人,对我……   美云的呼唤声把我拉回到现实。没想到,我和美云居然获得自由了,还带着我们的孩子,带着所有的孩子,都获得了自由。我努力把自己的思绪从武藏带来的心痛中找回来,我大步上前,抱住了两个稍微瘦小一点的孩子,对美云说道:“跑吧!尽量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再说。”   美云重重地点头,然后我们带着这一大群孩子,朝着前方不可预知的未来跑去。   让我诧异的是,所有婴儿居然都能跟上我和美云奔跑的速度。在那个瞬间,一个惊恐的发现涌上了我的心头:他们好像是在迎合我与美云奔跑的速度,故意放缓了步子,没有发力狂奔,这根本不可能是十个月婴儿能够达到的速度。奔跑了一会儿,我和美云放下怀抱里的孩子,让他们跟上我们身后爬行。同样让人意外的是,这些看上去很羸弱的孩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行,动作居然也非常灵活,围绕着我和美云,往前快速奔跑着。   孩子们的离奇举动,让我不得不涌出各种可怕的设想。九日研究所是残酷的,他们所做的实验,完全没有人道。我可以想象到,他们在经历替代品实验失败后,在这群孩子身上实施的各种伤害,用惨绝人寰来描述一点儿也不为过。我脑海里浮现出那具没有下肢、长着翅膀的标本——人与动物的结合!难道,难道这些孩子已经被……   我不敢继续想,美云在急促地喘着气,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些,始终用母亲爱护孩子的慈爱眼神,望着这群异常诡异的婴儿。   是的!无论在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始终是我的孩子,全部都是我和美云的孩子。   可,就在这节骨眼上,美云突然说话了:“云子!我……我跑不动了!”   “啊!”我停下步子来,扭头一看,只见美云脸色非常苍白。“美云,跑不动也只能继续!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美云双手撑住膝盖,弯下腰来,大口大口地喘气,“云子,你带孩子们先跑吧!别管我,我真的跑不动了。”说完这话,美云低头看着双腿,然后低声抽泣。   我好奇地望了过去,只见在美云双腿之间,裤子的颜色明显比其他部位更深一些。   “美云,你来了月事?”   美云抬起头来,双眼红红地看着我,“嗯”了一声。   我往她面前跨了一步,说:“来!我背你走!”   “别!”美云拼命地摇头,“云子,你带孩子们先走吧!孩子们的安全比我重要。”   正说到这儿,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一些声响。我的心往下一沉,难道基地里的士兵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找地方躲起来。”我也不知道身边这群孩子能不能听懂我说的话,连忙搂住身旁一个孩子,将他背在身后,孩子很乖巧地抱着我的脖子。我朝身旁距离最近的一棵大树爬了上去。当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可能地抢在身后发出声响的人或生物来到我们身边之前,把孩子一个个送到树上掩藏起来。   也就在我往树上爬的同时,孩子们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也迅速抱住了周围的大树,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去,他们的动作甚至比训练有素的我还要灵活,爬得快多了。   就那么一眨眼工夫,我和所有的孩子都爬上了树。我低头往下一看,地面上只剩下美云孤零零地站在那儿。身后林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更近了,就算有雨点声掩盖,也能分辨出来者不止一两个人,正在快速地向我们的位置奔跑过来。我双腿夹着树枝,压低声音喊道:“快上来啊!”   美云没有动,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很凄惨的笑容。我更着急了,继续压低声音焦急地喊道:“快上来啊!不会爬树也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美云笑了,苍白的脸迎着雨丝,脸上流淌着只有母亲才有的安静与祥和。她抬起头来,望了望树上的孩子,脸上不知道挂满的是雨水还是眼泪,最后她大声地喊道:“黄正,妈妈爱你!你不要动!千万不要动!”   喊完这话,美云扭过头去,朝发出声音的方向发出一声长啸,声音是那么地凄凉,在丛林中传出很远。我意识到:美云是想要引走身后那群声音的发布者。   我是一个军人,是一个从小就在特务机关长大的女人。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我知道美云的行动是正确的,而我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成全她的牺牲,努力保证她牺牲的意义和价值,让孩子们能够安全,顺利地渡过这一难关。   然而,我无法坦然面对这一切,抑制不住地大喊:“别!”   美云没有回应我的呐喊,身影朝着另一个方向移动了,步履踉跄。很明显,她是在透支着身体最后的能量。树上的孩子也跟着动弹起来,更多的孩子转过来望着我。我咬了咬牙,按住了我身边的两个婴儿。   又一道闪电划过,只见从声响发出的方向,五六个高大的黑影像天神一般,从一两米高的空中跃过,落在了我们藏身的树下。借着闪电发出的光,我看见,他们身上竟然披着银白色的铠甲,头上戴着乌黑的头盔。一只手握着一把中国式的长剑和大刀,另一只手握着一把我从没见过的黑漆漆的像铁棍一般的武器。他们脸上留着浓密的胡须,头盔与脖子的交汇处,也可以看到有黑色的长发披在铠甲上。我被惊呆了,感觉这像是在梦里见过的古战场上的武士。   武士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方努力奔跑的美云身上,并没在我及孩子们藏身的树下停留,便再次跃起,朝美云的方向追了上去。他们的行进已经不能用奔跑来形容,完全像神话故事里的天神,每一个步子都是高高跃起,再次落下后,身影已经在三四米外了。   他们如闪电般追上了美云,最前面的一个武士扬起手里的铁棍,毫不怜悯地朝美云腿部砸了下去。美云重重地摔到了地上,紧接着,另一个武士像提起猎物一般,抓住了美云的短发,把美云整个从地上拎了起来,美云整个身体被架空,双腿无法接触到地面。然后,他盯着美云身上的日军军装看了一眼,再瞟了一眼美云的脸。又一道闪电闪过,武士的脸在我视线中定格:那是一张全是横肉的脸庞,左边有一道刀疤从上至下地贯穿。刀疤脸盯着美云的眼神有种嗜血的凶悍,他嘴角抽动了一下,接着把美云往地上狠狠地一摔。   我的心在抽搐,身边的孩子们也被吓住了,安静地蜷缩在树上。就在这时,树下又有动静了。只见从武士冲过来的方向,更多的黑影从树林里钻出来,朝美云被打倒的位置狂奔而去。   一瞬间,上百个高大的男人来到了美云身前。他们全部穿着和之前那几个武士同样的装束,手里有提砍刀的,有提红缨长枪的,甚至还有提着很长的大刀,背着一把黑色铁棍模样武器的。   我屏住呼吸,心里很为美云担忧,但又不敢动弹,害怕因此牺牲了所有孩子的性命。武士们站定了,呈包围圈打量着地上的美云。人群中,唯一一个没带头盔的大个子走到了美云面前,看情形他应该是在仔细地研究美云。最后,只见他一把举起长剑,粗犷的声音在大雨中传出很远。   “非我族类者——”   上百号武士异口同声地吼道:“杀!”   这一个“杀”字,震得我鼓膜嗡嗡作响。就在我被这一个“杀”字震得心惊胆颤的时候,那个没戴头盔的武士,抬脚踩住了地上的美云,用没握剑的那只手抓起了美云的头发,同时用剑伸到了美云的脖子上,狠狠地一划……   嗜杀   美云被斩首了,在我和孩子们面前被活生生地斩首了!   我整个身子瘫了,差点儿从树上摔下来。我不能自已地热泪盈眶。我想要喊出什么,却不敢发出一个字来。   远处,美云的身子软软地摔在泥水里,脖子的断口处,黑红色的血不停往外涌着。大个子武士一手握着剑,另一只手举起了美云的头颅。众多武士似乎更加激动了,整齐而又洪亮地吼道:“非我族者!杀!非我族者!杀!”   他们在不断地喊,我的眼泪在不断地流淌。   但他们的声音再洪亮,却也压不住一记沉闷的炮响。只见在武士所站之地不远处,一枚炮弹轰地爆炸了,炸弹的威力致使七八个武士身体摔向前面的人身上。   我连忙往炮声传来的方向望去。那边依然很黑暗,同时还有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丛林中缓缓地移动过来。近了才看清楚,那竟然是一辆我们日军在1938年投入使用的最新款97型坦克,黑漆漆的炮管正对着那群奇怪的武士。坦克车前后,数十个大日本帝国的士兵,端着枪对准武士们扣动了扳机。   杀死美云的那个人应该是武士的领袖。只见他此刻已经戴上了一个金色的头盔,大手用力一抬,吼道:“杀!”   武士们如飞蛾扑火般向坦克周围的士兵冲了过来,不时有武士中枪倒下,坦克上的机枪在夜色中闪耀着火光。   从武士们聚集的位置到士兵们站着的位置,大概有一百米的距离。武士们移动的速度比我意识里正常男人奔跑的速度要快很多,每一个跨步都如简短的飞行一般。他们的背微微弓着,武器举上了头顶,我趴在树上,也能感觉到这些冷兵器由头顶往下挥舞的压迫感。可是,人类的速度再如何达到极限,又怎么可能快过子弹的发射?于是,伴随着枪声的肆虐,奔跑在最前面的一二十个武士纷纷中枪,倒在了雨水中。   日军士兵们应该也和我一样,感受得到武士们带来的压迫感。有个别士兵的身子往后退了几步,但没有人回头逃跑。很快,所有武士来到了士兵们的近前,现代化枪械在远距离范围上的优势瞬间失去了作用。只听见士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个戴金色头盔的武士领袖,也已经冲到了坦克旁边,白色的铠甲在黑暗中格外显眼。远远地望去,依稀能看见他们在近身格斗中,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很快,我曾经的战友在惨叫声中一一倒地。武士的手段残忍至极,被他们杀死的士兵基本上没有完整的,残肢内脏散落了一地,很快就只剩下那辆漆黑的坦克。机枪口的火花没有停歇,疯狂地向外发射子弹。   让我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众多武士在杀死所有的士兵后,居然举起手里的冷兵器,朝着完全坚硬牢固的坦克砸了下去。冷兵器砍在坦克上,不断闪烁着红色的火花。我脑海里迅速出现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这些武士不知道坦克结构及坚硬程度?就算是封闭的中国国内、在近代工业革命已经近一百年后的现在,就算没见过坦克,但对于现代战车的存在也是听说过的。而武士们这番举动,让我禁不住怀疑,他们不是这个年代的人。   现代战争工业最伟大的战车——那辆日本国的坦克,终于如一只被无数蚂蚁夹击的大象,没有了声响。象征着二战最顶级科技的战争机器,居然被原始的低端武器征服了。虽然相隔有一定距离,但我仍然能够感受到坦克机舱里士兵的恐惧。   终于,坦克的舱盖由里向外地掀开了,一个带着钢盔的士官露出上半身,大声嘶吼着举起手枪,击中了坦克旁两个武士的头颅。与此同时,另一名武士的大刀横扫着,把士兵的上半身削落在地,紧接着,更多武士跳上了坦克……   只见武士从后背拖出那根黑色的铁棍模样的东西,捣鼓了几下,然后把铁棍的一头对准了机舱里面。   只听见如雷鸣般的巨响声,坦克的机舱里终于平静下来。武士们看上去非常激动,咧开大嘴狞笑着,不知道在吼些什么。我意识到,黑色的铁棍有可能是和步枪一样的武器。可是,我虽然掌握着全球诸多先进武器的使用方法,却无法从常识中找出对这种黑色铁棍的印象。   武士们完全沉浸在战胜的兴奋中。数十名武士围绕着坦克,把各自的兵器插到了背上或者腰间,齐声大吼,硬生生地将坦克掀翻在地。   目睹着这一切,我心里倒抽着冷气。这是一支诡异莫名的军队,他们从何而来,为什么我之前一点儿也不曾听说?正思考着,正下方一声断喝把我从震惊中拉回到现实。我低头一看,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七八个武士站在树下,抬着头冷冷地望着我。又一记闪电划过,武士眸子里的瞳孔占领了眼眶中大部分的位置,眼白也因为刚才的嗜杀而布满了血丝。包括那个头戴金色头盔的武士,也已经拔出了后背上的黑色铁棍对准我。   “下来!”金色头盔的武士对我吼道。   我双腿一软,看了一眼周围树上趴着的不知所措的孩子们。孩子们应该也非常害怕,身子缩成一团颤抖不已,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无助地看着我。   我鼓起勇气,往树下滑去。我本身就是一名军人,我深知,纪律严明和战斗力强的军队,往往有着一定的底线:不会对平民妄开杀戒。然而,在滑下树的同时,我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中国妇孺被我们大和民族的军队虐杀的照片。   我想,这就是惩罚吧!我只能寄希望于武士尚有一丝怜悯……   我的脚还没及地,就被其中一个武士揪住了头发,从树上直接拖了下来。在我落地的同时,孩子们怪叫着,纷纷从树上迅速跳了下来,围在我左右。孩子们还是很害怕,我可以感觉到他们的恐惧,他们是壮着胆子保护我。瞬间,一种异常温暖的感觉包围着我,我坐了起来,双手张开着,尽可能地护住了身旁所有的孩子。   孩子们依然怪叫着,他们双膝触地,双手支撑身体,抬起头,围成一个圈,把我护在中间。他们张开血红大嘴发出长长的尖啸声,向源源不断的武士示威。   奇怪的是,武士们并没有举起武器,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们。我冷静下来,求生的欲望让我快速思考:目前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应该不是日本人,为首的武士刚才吼出的“非我族类者”像是中国安徽的口音。我深吸一口气,用蹩脚的安徽方言喊道:“放过我们吧!我们是中国人。”   孩子们有没有听懂我不知道,他们在我近乎于哀求的呼喊后,激动地冲武士继续怪叫着。   从身边这些长须长发的武士们的眼中,我明显感觉到了喊话起了作用。只见那名为首的武士眼里的凶悍之光收敛了些,甚至流露出了一丝温情。金盔武士朝前走了一步,把手里的黑色长棍插回到了背上。我近距离注视着他——这是一张非常严峻的典型的中国男人的脸,浓眉,大眼,标准的国字脸,薄薄的嘴唇,他是个嗜血成性而又凶残的男人。   他还是冷冷地盯着我,半晌方才发言:“大汉的女子,早点儿回自己的家园去吧!”他声音低沉,就像是从胸腔中发出来的一般。   话完,他迅速地转过身,双手高举过头,对众多武士吼道:“走!”   他领头往黑暗中冲了出去。其他武士动作也很迅速,搀扶着倒在地上的生死未卜的战友,也跟着队伍朝前跑去。   我心惊胆战地看着武士撤离。终于,周围除了雨点声再无任何响动。雨水冲刷着地上的鲜血和残骸,此情此景如人间炼狱一般的恐怖。   孩子们也安静了下来。正当我松了口气的同时,接下来的一幕让我恐怖到了极点,精神几近崩溃——所有的孩子发出吱吱的怪叫声,鼻子一下一下地蠕动着,脸上露出很原始很贪婪的表情,就像饥饿很久了的动物面对美味大餐时的垂涎欲滴的神情,手脚并用地朝坦克位置的残肢扑了过去。   他们的动作很快,我完全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用嘴疯狂地撕咬尸体,喉咙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贪婪地吸吮着尸体伤口处涌出的鲜血。   “不……”我大喊一声,随即站了起来,拼命地挥手。   孩子们并没有因为我的制止而停下来。同时,更加匪夷所思的情况出现了——孩子们疯狂撕咬的尸体,颜色在慢慢地淡化,很快就凭空消失了。   只有活物的世界!黄碧辉的两个不同世界的理论迅速地在我脑海出现:难道我现在正存在于他所说的只有活物的世界,死去的人就会莫名消失?   就在这时,全身的刺痛再次席卷而来。在无菌实验室,我和美云虽然没有皮肤的屏障来应付细菌,但却能继续活着,原因在于我们生活在没有活物的世界里。此刻,这个活物与死物不能同时存在、死物会自动消失的世界里,自然会有无数的细菌在空气里游动。接下来,我不得不为自己的性命堪忧。   水源!必须赶紧找到水源,水源是唯一让我有可能生存下去的关键。   想到这些,面前正在上演的所有恐怖的事情,一下子变得不再重要了。美云已经死了,我必须活下去,好好保护这群已经半人半鬼的孩子。我抬起头来,往美云尸体的方向望去,她的躯体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头颅,正在慢慢消失。   我咬了咬牙,站了起来。武士的尸体全部被带走了,所以无法找到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只有那个巨大的坦克,翻倒在一旁。   我尝试着往前跨了一步,更大的疼痛感让我不得不扶住了身边的大树。婴儿们也从消失的士兵尸体处,回到了我身边,趴在地上抬头看着我。   “走吧,让妈妈带你们走吧,能走多远就尽量走多远!”我也不知道孩子们能不能听懂,但我还是一再用中文重复说道。毕竟他们都是中国人的孩子,我不能剥夺他们母语的权利。   我忍着疼痛迈开步子,朝武士们消失的方向跑去。我身后随时可能有日本军人追上来,一旦被他们抓获,后果将不堪设想。此刻,已经完全没有退路,我带着所有的婴儿,朝着相对安全的强大势力所在的方向奔去。   崖顶山洞   我步履踉跄,每走一步都是那么艰难。我能感觉到身上的血痂由于微生物的侵蚀已经化脓溃烂。我愈发理解美云之前的感受,她可以简单从容地走了,剩下我独自肩负着保护孩子们的重任。   我带领孩子们继续奔跑,渐渐地,我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明显拖了这支奇怪队伍的后腿。终于,我们走到了黑色树林的边缘,隐隐约约已经能够看见远处耸立的陡峭山峰。   有山壁应该就有山洞。在我即将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最后时间里,能够找到一个安全的山洞让孩子们暂时藏身,我想,这就是我目前唯一能够做到的。   就在走出山林前的最后时刻,身后突然又传来了枪声。   难道日军士兵已经追了上来?然而,枪声并不像是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传过来的,那群武士也已经远去,那么,日军的士兵和什么人交上火了呢?   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保证孩子们走出丛林。然而,我已经体力不支,很难带领他们冲出这里了。终于,我狠下心来,伸手指向前方的陡峭山壁,用近乎绝望的声音喊道:“孩子们,去那里,去那里等妈妈!”   孩子们都愣住了,瞪大眼睛傻乎乎地看着我。我再次急促地喊道:“乖宝宝,去那边等妈妈!你们快去!”   孩子们迟疑着,好像是懂了,扭过头朝着我指的方向望了望。但还是趴在原地,不愿意离开我的身边。   我泪如泉涌,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继续喊道:“走吧!全部走吧!你们不能死在这儿,你们还有美好未来!都快走啊!”   终于,有两三个婴儿爬动了几步。我在他们身后鼓励地说道:“对!乖宝宝,你们去那边等妈妈。妈妈很快就过去找你们。”   孩子们扭过头来,似乎笑了,看来我的赞扬让他们感到很开心。随后,他们撒开步子拼命地向山壁的方向跑了过去。其他婴儿也陆陆续续跟上,我不断地鼓励:“乖宝宝做得对!快去!”   最后,二十几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透支了最后的一丝力气,软软地瘫倒在地。美云,我也走不动了,和你一样,我已经走不动了。   我明白此刻已经走到了生死边缘,于是放弃了挣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我的一生如老电影般不停地在脑海中回放,最终定格在南造鬼雄第一次被我搂在怀里的画面——他还那么小,紧紧地握着两个小拳头,张大嘴一个劲地啼哭……   孩子!我的孩子!我不能让你在险恶的远山里孤独地生活。   母爱的力量是无与伦比的。我不知道从哪里找回来一丝气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想要往前跑动。可一个踉跄,再次摔倒在泥水里。我大声尖叫着,巨大的疼痛正在撕裂着我的身体。我忘记了羞耻,一边尖啸着,一边撕开了身上的军装,全身赤裸地站在大雨中。没有了布料与身体的摩擦,阵痛似乎缓解了一点儿。   我努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无意中发现,当我双手支撑地面时,疼痛明显有所减轻。与直立行走相比,和孩子们一样手脚并用地前行,更适合在丛林里移动。   终于,我如野兽般,用双手支撑身体,双腿一蹬,身体高高跃起,往前扑去。就这样奔跑了一两百米后,又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一个穿着皇协军军官服装、蹲在水洼里的男人的背影,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我非常担心他也是追捕队伍中的人。   避开他!   我正准备躲到身旁的一棵大树后,头顶突然出现了几个黑影——居然是七八个孩子飞快地来到了我的身旁。原来,他们并没有走远。   远处的皇协军也看到了孩子的身影,估计是吓呆了。其中一个孩子已经落在了他身旁,朝他龇牙咧嘴地怪叫着示威。我回想起孩子们撕咬尸体的画面,正准备进行阻止,孩子突然张开了嘴,笨拙而又艰难地说出了两个字:“九……九日!”   我惊呆了,他们能说话?他们居然能说出“九日”这个词!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那名军官并没有摸枪,他完全被吓蒙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跑!赶紧跑!我咬紧牙关,忍住身上的剧痛,朝山崖的方向手脚并用地奔跑。有些孩子跟随在我左右,有些孩子则跃上了树,在树与树之间跳跃前进。包括刚才对皇协军军官说话的孩子,也跟着我继续奔跑。   孩子们在保护我,孩子们居然会保护我!我感动得热泪盈眶,同时激发了内心的求生欲望。终于,我带领着孩子跑出了树林,前方是一块空旷的草地,就在草地和山崖的之间,是一条正在流淌的小河流。   “水源!水源就是生与死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交界点。”黄碧辉的话在我脑海里响起。我奋不顾身地扑向了小河,就在身体与河水交汇的瞬间,让我惊喜的事情出现了——我所有的疼痛在那瞬间戛然而止。这真是太好了,也行,我只要不离开水源,就不会死,就能继续生存下去。   那七八个孩子居然也跟着我跳入了河水里,小河虽然很浅,但他们太幼小,双脚无法接触到河底,于是他们手脚并用地划动。他们是如何学会游泳的我无从知晓,就像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嗜血以及能够快速爬动着奔跑一样。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接触到河水吧,孩子们一边跟着我往前游动,一边激动地怪叫着。   “砰”的一声巨响,又一次打断了我们这短暂的放松。还是坦克开炮的声音,声音甚至就在不远处了。   必须赶紧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带着孩子们躲藏起来。此刻,我身边只有几个孩子,那就意味着:更多的孩子已经朝着我所指的方向,在疯狂地奔跑。   我迅速冲向河对岸,临上岸前,我有过一丝犹豫,我无法确定离开这水源之后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死,以及刺骨的疼痛是否会袭来。但我无法因为身体的痛苦,而牺牲孩子们唯一的生存机会。   美云那挂满雨水与眼泪的脸庞在我脑海里回放。终于,我爬上了岸。   疼痛竟然没有如我意料中的袭来,我甚至觉得身体比之前灵活了很多,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无比舒畅。   我愣了一下,继而扑向了面前的山崖。攀岩是特务人员必须学习的科目,我原本就具备野外生存的本领,只是之前因为身体的不适,所以才无法施展。   就在我攀上了崖壁后,我才想起一个事情:孩子们会攀岩吗?   我左右望去,只见那几个一直跟在我身旁的孩子,用手指扣住了崖壁上的石头,往上灵活地爬动。他们似乎把攀岩当成了游戏,有一两个孩子还不时扭过头来,伸出舌头扮鬼脸。   我放下心来,借助崖壁上的树藤和石头继续往上攀爬。悬崖大概有四五十米高,我和孩子们大概只用了十几分钟就爬上了顶端。我趴在崖顶,如释重负地大口喘气,我们与下面危险的丛林分成了两个世界,暂时算是安全了。   我左右环视了身边的孩子,他们也正看着我,张大嘴巴不知道轻声地哼着什么。我站起身,昂首挺胸,带领他们朝前方更加陡峭的山崖跑去,也就是我和孩子们之前约定集合的位置。   很快,我们便到了那块更陡峭的悬崖面前。奇怪的是,并没有孩子在这儿等我,他们都去哪里了?难道他们没有领会我的意思?   正想到这儿,我身旁的孩子们发出了怪叫声,声音异常欣喜。我低头看去,只见孩子们仰着脸,望着我头顶悬崖的方向,露出他们那特有的恐怖的笑容。   我连忙抬起头,往上方看去,只见在悬崖上方十几米的位置,七八个同样光溜溜没有毛发的大脑袋正看着我们,用同样的诡异的表情对我们笑着。   那里有山洞!我猛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冷静下来,瞅准前方悬崖崖壁上的一根长藤跳了过去,越过了那条将近一米宽的鸿沟,牢牢地抓住了长藤。我身旁的孩子也跳了过来,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果然,那儿确实有一个山洞,洞口并不大,被树藤掩盖得严严实实,看起来非常安全。   我松了一口气,翻入了山洞。更多的婴儿拥在了我身边,在我身上来回地蹭着,似乎想要诉说与我重逢的喜悦。   我往里望去,山洞深处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我能听见山洞深处有水在流淌的声音,而且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位置传来,这表明,这个山洞很深,里面有足够大的空间让我们暂时躲藏。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完全放松了下来。朝前走了七八米后,隐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这时,全身如被放了气的汽车轮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第四章 邵德:人形犬   小五   苟富贵的手枪冰冷地对准我的太阳穴,杨建第一时间朝苟富贵扑了过去。苟富贵连忙闪到我身后,说道:“姓杨的,你再过来试试?咱瞅瞅兔崽子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我咬了咬牙,对杨建和四哥喊道:“别管我!灭了这小子!”   杨建、四哥、郑大兵愣住了,没敢行动。苟富贵哈哈大笑,骂道:“你们几个孙子,打从一进来我就知道没好事!”   正说到这儿,人群中一个身影走了出来,打着哈哈说道:“苟长官,邵长官,你们这都是怎么回事?邵长官发这么几句牢骚,苟长官你就拿枪对上了自家兄弟,这不是摆明了唱一出窝里斗给小日本看笑话吗?”   我循声望去,只见那个胖乎乎的戴着小眼镜的翻译官金爷走了出来。金爷赔着笑,大踏步地朝我走了过来。   “金爷!你还不赶紧去叫太君他们过来,还打什么圆场?”苟富贵嚷道。看得出来,他在伪军队伍中说话并不好使。   金爷笑而不语,来到苟富贵身旁,说:“苟长官,我看邵长官刚才也是迷糊了,说了几句糊涂话,你还当真了不成?”说完,金爷对下面正傻站着的伪军喊道:“弟兄们,你们说,我说得对吗?”   金爷的笑容让气氛有所缓和,下面士兵也跟着起哄:“就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枪口对着自己人干吗?”   苟富贵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但掐住我脖子的劲道丝毫没松懈,枪也仍然对准我的太阳穴。苟富贵吞了一口口水,吼道:“都要造反了是吧?整几个明白人,赶紧去叫太君过来!我苟富贵说话算话,除了这几个反贼,其他人我不会计较。妈的,都没一点立场,每个月的军饷太君可没少过大伙儿一个子儿,现在都变白眼狼了。”   金爷哈哈地笑了:“苟长官你说得倒也是!那成吧!我现在就去叫太君过来。”   金爷往食堂的大门方向走去,临走时,冲我和杨建眨了眨眼睛。   金爷此举让我感到很疑惑,不知道他那么肥胖的老身板,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呢?   苟富贵明显对金爷放松了警惕,毕竟在伪军中间,金爷一直算是个二太君的身份,也只有他能有机会去鬼子的营房讨口酒喝。   金爷慢悠悠地走到了我和苟富贵的身边,我双手暗暗地握成拳头,随时准备行动。郑大兵和四哥也已经打开了绳子的活结,移动到了食堂的大门处。我想,他们肯定是担心金爷接下来会不会报告鬼子,所以预先拦在门口,准备对金爷下手。   “哎呀!”金爷一个踉跄,身子往前一扑,突然失去平衡,向我扑了过来。   苟富贵没能反应过来,被金爷抓住了握枪的胳膊。我瞅准机会,灵活地扣住了苟富贵掐脖子的手,反身挣脱了出来。杨建也没闲着,暴喝了一声:“找打吧孙子!”高大的身子已经闪到了苟富贵面前,朝他脸上重重地打了一拳,将苟富贵打倒在地。   同一瞬间,苟富贵的手枪也被金爷夺了过去,金爷肥腿一抬,踩着苟富贵的小腹,用枪对准了他的脑袋。   我和杨建为金爷的及时解围心生感激,杨建竖起了大拇指,我压低声音对金爷说道:“老哥哥!真有你的。”   金爷还是笑着,看了我和杨建一眼,低声说道:“就你们这点本事,还想成大事?”   金爷低下头,盯着苟富贵,大声说道:“生你的是中国人,养你的是中国人,你瞅瞅自己,你这种忘本的畜生,留在世上还有何用。”   话一落音,金爷立即扣动了扳机,打烂了苟富贵的脑袋。   食堂里鸦雀无声,伪军们对于金爷此举并没有表现出愤慨的神色,而是和我们一样松了口气。金爷把手枪递给我,收住笑容,对伪军们喊道:“没屁眼的、忘记了自己是中国人的,赶紧收拾东西滚出这儿。要是打算回鬼子的奉天城里报告这里的情况,鬼子兴许还会赏你们几个赏钱。但凡有点儿血性的汉子,愿意跟着我们一起打鬼子的兄弟就吼一声,留下来咱们并肩作战。咱弟兄们现在已经杀了苟富贵这狗奴才了,等会儿再弄死坂田那些王八犊子,就算咱弟兄们的一个投名状。呸呸!奉天城!狗屁奉天城,咱中国人是叫沈阳城,大帅的沈阳城!”   下面还是没有人接腔。杨建有点急了,这节骨眼上,如果能有几个人跳出来加一把火,大局估计就能控制下来了。杨建抬起脚,照着烂屁眼的屁股踢了过去:“姓彭的,你带个头看看!哥哥我这些年可没少疼你!”   烂屁眼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嘴里嘀咕道:“杨长官,谁能保证你和邵长官是不是接了鬼子的旨意,来试探我们的呢?”   金爷骂道:“试探个屁,我一枪崩了苟富贵,就是要杀出你们骨子里的血性来。”   四哥一直没出声,却突然大吼道:“弟兄们!如果有人懂我接下来这句话的意思,请站出来!”四哥故意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一字一顿地喊出了猎鹰团那句土得掉渣的暗号:“万里长城万里长。”   很明显,四哥这句喊话,让潜伏在伪军士兵中的内应懂得了意思。很快,有几个弟兄大声地接话了:“我看反了也成!现在这么没脸没皮地活着,还不如跟着邵长官、杨长官轰轰烈烈地拼一把。”   说这话的那几个弟兄,在人群里一边呼应着策反,一边看似无意,但又很明显是在寻找有利位置移动。我数了下,一共是四个人,他们很有默契地走到了人群四个不同的方位,手伸进了裤兜,应该裤兜里是藏着家伙吧,准备接下来派上用场。   这四个人的带头,让更多的人骚动起来。很快,又有两个人朝我和杨建走来,喊道:“咱两兄弟愿意跟着邵长官干!”   紧接着,又有几个士兵脸通红地吼上“反了反了”的话语。然后,整个食堂里的士兵们都被带动了,一个个义愤填膺。这次策反,看来顺利成功了。   金爷又笑了,眯着眼对我低声说道:“邵德,万里长城万里长啥意思知道不?”   我一阵欣喜,没想到金爷居然也是猎鹰团里的特务人员,于是说道:“自然知道的,咱老哥俩,是英雄识英雄嘛!”   金爷满意地笑了,然后对我和杨建说道:“还愣着干吗?等弟兄们的叫嚷声把鬼子们引过来吗?赶紧组织动手,趁着今儿个日子不错,雨下得大,小鬼子都窝在营房里,方便一窝端。”   我会意,于是冲人群喊道:“弟兄们,回营房整家伙去吧!十分钟后营房门口集合。”   下面的士兵们很兴奋,蜂拥着往外跑。四哥和郑大兵分别站在大门两旁,迟疑了一下。我想他们应该和我一样还有点担心,如果这一百多个士兵里,真有几个彻头彻底的汉奸,那么现在放他们出去,是个非常大的隐患。可是,在讨论这个计划之初,我们就押了这个赌注,赌伪军们能够真的跟着反。   四哥和郑大兵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他俩往边上站开,放士兵们出去了。   那四个猎鹰团成员的家伙,也跟着其他士兵一起往外走,只是在经过四哥身旁时,嘴角有意无意地抽动了一下,我想他们是在和四哥对暗号,好让四哥明白他们的身份。   我和杨建、金爷也抬起步子,跟在他们身后,往门口处走去。烂屁眼还是赖在杨建身边,讨好似的说道:“哥!你知道的,我彭淮南虽然孬,但是也不是个娘们儿,刚才……嘿嘿!哥,对不起啊。”   杨建白了烂屁眼一眼,骂道:“我刚才还以为你这个烂货那屁眼就不是烂,原来你就是没屁眼啊!”说完杨建又乐了,搭着烂屁眼的肩膀说:“总之,以后继续跟着你杨哥干,不会亏待你的。”杨建边说边伸手往烂屁眼衣服口袋里掏:“别说!让哥瞅瞅你昨儿个发饷,抽的啥好烟,孝敬哥几根呗!”   金爷呵呵笑着,在一旁骂道:“几年不见,姓杨的还是十足的兵痞,一点儿没变。”   我也笑了,走到四哥和郑大兵身边:“小五对坂田说了什么你们听到了吗?”   郑大兵摇头:“我们还想问你呢!”   我“嗯”了一声,和杨建、四哥、郑大兵以及金爷、烂屁眼跟着人群出了食堂,往营房门口走去。   战俘营的设计一共分三大块,大门进来后首先是一个巨大的操场,操场后便是伪军一整排的营房。营房后面是关押战俘的圆形监区,坚固的牢房外围还有铁丝网,朝向监区中间的那一块区域才有窗户。监区中间有一个特别小的空地,每次只放二十来个战俘出来走动。   监区后面是鬼子的一长排营房,营房共两层,前面设有两个岗哨。战俘营建成十年了,相对来说还算比较森严和安全,所以那两个岗哨只有四个鬼子兵看守。其他的鬼子兵不用看守战俘,每天的工作就是操练和折腾那些重机枪及迫击炮之类的兵器,用来应付战俘营的大暴动,及大规模屠杀敢于造次的战俘。   大家在营房前的操场集合,可以让鬼子没法发觉。再加上雨也下得不小,有什么声响,也被雨声掩饰了。我们走到营房前时,已经有几十个动作较快的士兵提着长枪,站在大雨中等着我们了。我让烂屁眼带着几个士兵,去通知周围岗哨上的弟兄策反的事。烂屁眼屁颠屁颠地应了,带着几个士兵便跑了出去。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往边上稍微走了几步,然后从兜里掏出了那块手表,想要印证是否因为远山里的不寻常,所以手表才停止走动。没想到,我在离开远山后,手表居然走动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战俘营与远山丛林果然有一个分界线,只是这个分界线具体在哪个位置,我就不得而知了。接下来,进入远山后,我会随时盯着手表,找出分界线的所在地,说不定能够派上用场。   终于,所有的士兵集中到了一起,站在操场前等我和杨建上前发话。烂屁眼也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都没问题,都说愿意跟着大伙儿干。”   我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哥和郑大兵、杨建,他们也都点点头。我又看了看金爷,金爷正用军帽遮雨,尝试着划火柴,想要点燃嘴上那根已经被淋湿的香烟。见我望着他,金爷咧嘴笑了笑,说:“想啥呢!上去呗!你比杨建那小子靠谱!”   我“嗯”了一声,大踏步地走到了队伍的前方。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了手下的这群皇协军的士兵,也第一次从他们眼神中看到了以往所缺少的慷慨激昂的眼神。我想,让他们热血沸腾的应该是——我们让大家重新找回了作为一个中国男人应有的责任和尊严。   我清了清嗓子:“弟兄们,我就不多废话了,一句话送给大伙——做一个中国军人应该做的事情!”   然后,我“啪”地立正,敬了一个东北讲武团最标准的军礼。   很多士兵的眼眶红了,也都被我感染了,立正的姿势是那么端正,整齐地对我举起了右手,回了一个军礼。   杨建也很激动,满脸通红地走上前来,说道:“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我和邵长官也不给大伙儿具体安排活儿。想必大伙儿这些年冲后面的两层楼,私底下骂娘骂了不知多少次。现在,咱们直接杀过去,把鬼子全部杀光,一个不剩。”杨建顿了顿,“我需要提醒大家,今后还有更艰巨的任务在等着我们,所以,弟兄们,杀小鬼子的同时,都给老子留好自个儿的命!”   说完,杨建一挥手,双手提着两把长枪,往鬼子营房冲了过去。   不寻常的胜利   完全没想到,消灭战俘营所有鬼子的过程,比我们预期中要顺利一些。只不过,代价是几百个兄弟血流成河……   当时的雨下得特别大,没有打雷与闪电,整个战俘营完全笼罩在黑暗中。同时,也让大伙儿得到了掩护。   一百多号人趴在地上,匍匐前进,想把鬼子营房前的两个岗哨端掉。我带领十几个士兵打冲锋,只见那个三层高的岗哨里,一个黑影慢慢地走了出来。我低声说了句:“停!”   大家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这个黑影。没想到黑影竟然也转了过来,面对我们摘下了军帽,同时,用微弱的手电光在雨丝中照亮了自己的脸——是大刀刘。   我一阵欣喜,手也跟着挥动,然后爬起来,迅速朝大刀刘跑去。   大刀刘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待我和杨建跑上前,才吩咐道:“杨兄弟,你带人直接去鬼子的营房,那些王八犊子都睡了。你给布置好,听到这边有枪声再统一行动,尽量不要放出一个鬼子!”说完,大刀刘一回手,从岗哨的小门处提出四把歪把子机枪给杨建分发下去。杨建接过枪,领着大部分士兵,弯腰朝鬼子睡觉的营房摸了过去。   我、四哥及郑大兵没有跟着杨建行动。大刀刘紧锁着眉头,看得出对我们几个人还有其他安排。果然,当杨建领着那黑压压的一百多号弟兄摸过去后,大刀刘冷冷的眼神,盯住了金爷以及那四个猎鹰团成员。   郑大兵解释道:“都是自己人,和老四一样,军统派进来的。”   大刀刘“嗯”了一声,放下心来,指着坂田少佐所住的指挥楼说:“坂田那边还有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鬼子,小五还在忽悠他们。强攻还是怎么样?邵德你说吧!”   我感觉大刀刘话里还有话,怪怪的。我迟疑了一下,问道:“除了强攻还有别的办法吗?”   大刀刘望着我的眼神依然很阴沉,在山洞的那些天里,他一直对我不冷不热。估计是因为他知道我并不是猎鹰团的人,所以从骨子里就把我当外人,我也能理解。   四哥却先说话了:“刘兄弟,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手里有重武器,可以直接把坂田那小楼给轰掉?”   大刀刘点了点头,指着身后的岗哨说道:“里面有一架迫击炮,对面那个岗哨里也有一架。我刚才看了看,两个炮一起轰,炸平鬼子睡觉的长排营房不太可能。如果只是要轰掉坂田那个指挥楼,问题应该不大。”   郑大兵打断道:“小五不是还在里面?他再怎么有能耐,不也会被炸得粉碎?”   大刀刘犹豫了一下才说:“所以才问你们的意思……”说完,大刀刘故意对我发问:“对吧,邵长官?”   大刀刘的态度让我有点窝火,可当下这局势容不得我发火。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刘兄弟,如果现在换成你在指挥楼里,你认为小五会建议开炮吗?”   大刀刘愣住了。一旁的四哥说话了:“邵德,这倒不好说。吴球之前用枪对准海波的时候,小五可没把兄弟的命当回事。”见我没吭声,四哥继续道,“再说,姓伍的这家伙,我始终觉得是个隐患,不管他为咱队伍出过多少力,我对他也没啥好感!咱弟兄们现在一个个都是通透的,心交心的换命。可是他呢?邵德,这里数你和他最熟,可是你又了解他多少呢?”   四哥的话并没能动摇我,我摆了摆手:“少说这些废话!弟兄们谁都不能出事。强攻就是了!我和刘兄弟可以大摇大摆地进指挥楼,就十几个鬼子,一挑二咱没搞不定的。”   四哥脸色一变,瞪大了眼睛:“邵德,我也把话撂在前头。我和兵哥、大刀刘这些人都是有任务在身的。今儿个不是你说了算的。强攻进去有伤亡,这个后果你姓邵的担当不起。”   郑大兵说话了:“老四!别赌气了。听邵德的,咱有准备,鬼子们没准备,强攻进去问题不大。”   金爷也说话了:“我怎么觉得你们在这斗嘴像群娘们儿似的。咋还把私底下的梁子在这节骨眼上来处理呢?赶紧上吧!我这老身板和邵长官、还有这光头兄弟先进去,你们从外面动手,我们在里面呼应,很快就完事儿了!”   四哥可能也觉得自己理屈,见郑大兵也建议强攻,便望向大刀刘。大刀刘点了点头,说:“听邵德的吧!”   四哥很不情愿地“嗯”了一声,狠狠地白了我一眼,说:“邵德兄弟,赤匪比小日本还要可怕哦!”   我也低吼道:“我看到的小五是对日本人恨之入骨的,杀了不少小鬼子,他不像你,只寻思着提防自己人!”说完,我把手枪别在了腰上,稍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伪军军装,然后往指挥楼走去。   金爷毫不犹豫地跟上了我,还给我递了支烟,湿漉漉的,也不知道能否点燃。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也走了过来,是大刀刘。只见他难得一见地露出了笑容,说道:“胖老头,给我也来根烟呗!”   我们会心一笑,之前有过的隔阂瞬间烟消云散。   我们顺利地进入了指挥楼。一楼只有五六个鬼子,见到金爷和大刀刘,也都随意地点了点头。战俘营多年来的平静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我跟在大刀刘和金爷身后,直接走到了楼梯口,往上爬去。楼上传来了小五的声音,说的是日语:“是大光头岗下君吗?”   岗下君?小五的这个称呼,让我突然想起,以前好像听谁对大刀刘这样称呼过,可记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什么人。我和小五与大刀刘带领的八个宪兵初次见面,并没有人这么称呼过大刀刘。想到这些的同时,一个零碎画面在我脑海里一闪:我如一个透明人,瑟瑟发抖地站在角落,左边有一扇巨大的铁门。面前不远处是大刀刘和坂田以及七八个全副武装的鬼子,坂田满脸是血,被人搀扶着匆匆地往铁门里走去……   幻觉,奇怪的幻觉!我赶紧从胡思乱想中回到现实,咬咬牙,抬脚往楼梯上走去。   大刀刘回应道:“是我们!”说话间,我们上到了二楼。二楼和一楼一样,只有一个硕大的房间,最里面有一个供坂田休息的隔间。大房间中间摆着一个沙盘,坂田少佐之前是关东军陆军的高级军官,热忱于研究大型战役的用兵之道,墙上的中国地图就是最好的证明。   小五端正地坐在属于坂田的大靠椅上,坂田笔直地站在小五身旁。我不知道他对坂田说了些什么,能够让这么冷血狂傲的家伙变得老实。见我们上来,小五点了点头,用日语说道:“你们在旁边站好,我有军部的指示,就等着你们上来宣布。”   我和大刀刘及金爷会意,特意选了一个对我们有利的位置,站在了那几个鬼子兵的身旁。我偷偷地瞄了一眼,这几个鬼子在战俘营有一定职务。小五面无表情地环视了所有人,我以为他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没想到还没等他开口,楼下就传来了“砰砰”的几声枪声,是指挥楼外的四哥动手了。   屋里的鬼子被突然的枪响吓了一跳,完全没对我们设防,便掏出腰上的手枪,朝楼梯口冲去。我和大刀刘还有金爷动作也很快,就在那一瞬间,各自摸出手枪对着鬼子的后脑勺扣动了扳机,七八个鬼子还没明白过来,就丢了性命。紧接着,指挥楼外传来了“咔咔”的机枪声,应该是杨建带领的伪军们也动手了。   我很兴奋,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次行动是非常成功的。可就在这时候,我身后发出“啪”的一记关门声。我连忙回过头去,只见小五手里握着半截被撕下来的军装布料,正从地上慢慢地爬起来。   坂田!坂田不见了!   小五很激动,指着房间后侧休息室已经被关闭的那扇铁门,焦急地喊道:“快进去把坂田毙了!里面有电话。”   大刀刘冲在了最前面,只见他的双瞳在迅速放大,大吼一声,双手从后背上拔出了两柄大砍刀,抬脚跳上了房屋中央的沙盘,继而一跃而起,两柄大刀对准铁门旁边的墙壁劈了上去。那片水泥墙竟然被他劈出了两道一指深的裂缝。   我也没有闲着,闪身冲了过去,用肩膀硬生生地撞击两道裂缝。那堵墙被我撞得喷出一股尘土,大刀刘和小五也冲到我身边,我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鼓作气,再次朝着那堵墙撞了上去。   “哗啦啦”墙壁倒塌了下来,砖头砸在身上的疼痛感完全被忽略了,我们迅速往里面冲去。只见里间有一个七八平方米的小房间,坂田正举着一把东洋刀狞笑着。电话机被搁置在坂田所站之处的对面,也就是说,他在那瞬间冲进来关上门后,并没有直接去打电话。   我连忙望向他身后,有一个小柜子的木门敞开着,柜子里有一个类似于汽车手柄的玩意儿。坂田表情狰狞地站在小柜子前面,也没有向我们扑过来,看情形是要保护他身后的那个手柄模样的开关。   “快去扳动那个开关!他是在拖延时间!”小五大喊道。   大刀刘挥舞着大砍刀扑向了坂田,我和小五直挺挺地冲向了小柜子。   坂田大吼着:“支那猪!八嘎!”   “噼”的一声巨响,大刀刘手里的中国大砍刀和西洋武士刀砍到了一起,大刀刘低吼了句:“起!”话音一落,他一个侧身,一脚直接踹在了坂田的脑袋上。坂田口里吐着血水,摔倒在地。   我和小五也已经来到了手柄前面,我没多想,直接握住了手柄用力一扳,明显地感觉到里面一个开关被合拢了。   身后坂田的大笑声传了过来:“哈哈!已经晚了,支那猪!已经晚了!”说完这话,坂田用手枪对着自己的下颌处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坂田身后的墙壁喷上了一片红色的体液,他双眼依旧瞪得很大,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   四哥刚好赶过来,傻愣愣地看着这一幕。郑大兵焦急地问道:“什么情况?这鬼子少佐说已经晚了,什么已经晚了?”   我们面面相觑,半响,金爷战战兢兢地说:“难道人形犬真的存在?”   大家都愣住了,望着金爷。金爷脸色苍白,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几年前听一个鬼子士官说过这个事,不知道有没有联系……”   我正要追问,四哥却先开口了:“大家赶紧去杨建那儿吧!收拾完鬼子再说其他的事。”   大家都点了点头,那四个猎鹰团的汉子最先冲下楼,我们也紧随其后往下跑去。临下楼时,我回头看了一眼,说不出刚才到底是哪里不对,一种怪怪的感觉在脑海里闪了一下……   当我们冲到鬼子兵营房门口时,正好碰见烂屁眼满脸是血地跑了出来。门口站着的十几个士兵没等烂屁眼发话,抢先报告:“全部消灭干净了!杨长官布置得真漂亮,里面的鬼子连床都没来得及下,就全部被咱弄死了!”   烂屁眼也笑了,说道:“跟了杨建这王八蛋好几年,第一次看见这王八蛋的本事,太过瘾了。杨建就跟诸葛孔明似的,弟兄们按照他的安排,很快就消灭了里面的小鬼子。”   我点点头,往营房里走去。四哥几人也跟在我身后。   之前我来过鬼子的这个营房,营房设计很简单,分成两排八个房间,每个房间睡十六个士兵。我走进过道,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左右的房间里站满了伪军士兵,在清点还没断气的鬼子。   我没看到杨建,不知道他在哪个房间里忙活。我随意走进了一扇门,里面的士兵正在忙活着把鬼子的尸体拖去门口。有几个家伙,一看就是老兵油子,正在房间最里面的柜子里翻腾着。   见我进去,好几个士兵咧开嘴笑了,说:“原来杀鬼子是这么解恨!”   我点点头,向那堆尸体走去。死掉的鬼子大多数都是头部或者胸口中枪,应该是在睡梦中直接被一枪毙命。我仔细地观察枪口,黑红色的血正缓缓地流淌。   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身边,蹲在地上,用手指蘸了点地上的血,放到嘴里舔了一下,接着吐到了地上。我也总觉得这胜利来得太容易了,于是跟着蹲了下来。金爷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说道:“邵德,这些鬼子死得不太对!”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下身后还在兴奋的士兵,意识到金爷的这一发现目前还不能声张,免得熄灭了士兵们高涨的热情,于是我也压低声音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金爷指着其中一具尸体上枪伤的伤口:“你瞅瞅这血流得好像挺慢的,如果他们就是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前毙命的,那这血应该不是这么死气沉沉的吧!”   我点了点头,也用手指蘸了点血往嘴里舔,然后吐了。血有点凉,按理说,刚死的人,血应该是温的。   我锁起了眉头,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里滋生:难道在杨建动手之前,这一百多个鬼子就已经死了?   这个发现我还真不敢声张,目前这场胜利,让士兵们的积极性已经被调到了最高点。可如果这一百多个鬼子本就是尸体的这一怀疑被确定,那么,是什么人先下手,又为什么下手?这一系列的疑问,绝对能让所有人毛骨悚然。   金爷在我耳边继续道:“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死的全部都是小鬼子,我在战俘营这么多年,这些鬼子我还是认识不少的。邵德,咱不声张吧!”   我点点头,正说到这儿,大刀刘和烂屁眼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大刀刘喊道:“邵德,你们赶紧出来,关押战俘的监房情况不太对!”   我连忙往门外冲去,四哥和小五也听到了大刀刘的喊话,赶紧从旁边的房间里跑了出来,往大刀刘所指的监房方向跑去。   雨已经小了很多,天色还是很暗。当大家到达门口时,模模糊糊地听见从关押战俘的那栋圆形建筑里,传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我带头往那边跑去,几个熟悉的身影也在我左右奔跑着。杨建边跑边冲我、小五、四哥喊道:“不会是被关着的那些兄弟听到枪声后瞎嚷嚷吧?”   小五骂道:“你瞎嚷嚷会叫得这么惨吗?”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监房的大铁门前,里面的惨叫声越发清晰,而且不止一两个人在叫,感觉像是几十甚至几百人在此起彼伏地发出绝望的呼叫声。   “钥匙呢?”我对身后追上来的士兵吼道。   烂屁眼愣了一下,然后扭头朝大食堂跑去,他边跑,边大喊:“应该在苟富贵那畜生身上。”   我对四哥说道:“老四,你带几个人过去协助吧!”   四哥愣了一下,估计是不太习惯“老四”这个称呼,何况还是我下的命令。他犹豫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对着身边刚跑上来的七八个士兵一挥手,朝食堂方向跑去了。   铁门后面的惨叫声还在继续,伴随着惨叫声,依稀还听见动物发出的嘶吼和怪叫声。金爷的脸色再次变了,结结巴巴地说道:“是人……人形犬!没错!肯定是人形犬!”   人形犬   金爷猛地转过身来,对着食堂方向喊道:“完了!快叫那些兄弟回来!千万别开食堂的门!”   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四哥带领士兵已经打开了食堂的大门,钻了进去。   金爷指着那边,喊道:“大家赶紧过去,背上家伙过去!”   金爷话音刚落,我和小五、郑大兵、大刀刘的步子,就已经跨在了三四米外。小五、郑大兵、大刀刘的眼睛在夜色中,没有一丝亮光,只剩下巨大的黑色瞳孔。大刀刘左右手各握一柄大砍刀,简直像个天神一样在奔跑。   猛地,我想起了之前在坂田的指挥楼为什么感觉不对:大刀刘变回自己,那么在他身体里应该就只剩下他一个人,重合的那个鬼子的意识,应该早就不复存在了。既然如此,他的体能为什么仍然那么强大呢,他的瞳孔为什么还会放大呢?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身体里鬼子的意识还是存在的。   想到这点,我脊背冷汗直冒。但当时的情况由不得我多想,我们差不多同一时间冲到了食堂门口,里面的枪声和惨叫声异常惨烈。   烂屁眼和四哥以及两三个士兵,背靠背举着枪,对着四周的墙壁上方胡乱扣动扳机。地上已经血流成河,与烂屁眼一起进来的士兵,身体被撕得粉碎,四肢内脏乱七八糟地撒了一地。   大家同时抬起头来,往上方怪物发出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十几个全身长满黑色短毛的人形生物,在四面的墙壁上快速地移动。食堂里灯很亮,能让人看清楚它们身上的每一个细节。它们的个子都不是很高,脸上也被黑毛覆盖着,只瞅见两道红色的寒光在闪动,嘴往前凸出来,有点类似于西藏獒犬的嘴型。最惊人的是,它们的四肢长满了黑色短毛,却没有手掌和脚趾,取而代之的是如五指般细长的银色钢刃,钢刃上有着密密麻麻的、如小锯般交错的细齿。锋利的钢刃,辅以异常粗壮的四肢,使它们有足够的力气让细小的锯齿挂在墙壁上,支持起它们矮小的身体。   这些诡异的人形生物,由于人群的靠近而变得异常兴奋,它们在墙壁之间来回跳跃,不断地冲我们张牙舞爪地吼叫。   还是大刀刘最先动手,对准墙上的其中一个怪物跳了过去,大砍刀毫不留情地劈了过去。怪物非常灵活地闪避开来,让大刀刘扑了个空。   杨建提醒道:“大家开枪啊!傻了吗?”   我一扭头,只见杨建带领一帮士兵已经追到了食堂的大门口。杨建举起枪,对着头顶的怪物们扣动了扳机。   四哥和烂屁眼站在食堂中央,这才回过神来,朝上方来回跳跃的怪物们开枪。   怪物们似乎被激怒了,其中几个怪物在空中来回跳跃着,然后朝最先开枪的杨建及近旁的一帮士兵俯冲下去。   我一闪身,站在了杨建前面,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最先靠近的怪物。拳头正好砸在怪物的下颌位置,感觉就像砸在石头上一样坚硬,同时它的两只前爪寒光闪闪地划过我的双臂。所幸,由于拳头带来的冲击,有效减缓了怪物的攻击力,但锯齿的拖动,能让我明显感觉到肌肉被撕裂的剧痛。   我毫不犹豫地举起手枪,瞄准怪物狰狞的头颅开了一枪。怪物被打个正着,软软地摔在了地上。   四哥和烂屁眼本来站在食堂中间,此刻也已经被郑大兵和小五拉扯着回到了大门口。我们一二十个人肩并肩地站到了一起,正面地对上了前方还在不断移动的怪物。   小五低声命令道:“开枪,往死里打,不能让它们冲散咱们的队伍。”   拉枪栓的声音此起彼伏,最前排的几人蹲了下来,方便后面的士兵们瞄准。   枪声在食堂里迅速响起,人形生物就算再快,也无法在子弹交织中活命。终于,最后一只怪物也从食堂上方重重地摔落到了地面。烂屁眼脸色苍白,喃喃地说道:“如果我们手里没家伙,赤手空拳和这些畜生对上,岂不是没一丝活命的可能?”   烂屁眼的话提醒了我,我没时间去细看地上这些奇特生物的细节,冲到了前方苟富贵的尸体旁边,从他腰上取下了那串钥匙,同时喊道:“快去监区,里面的弟兄们手里没武器。快去。”   说完,我朝监区的方向发足狂奔,监区里面的惨叫声,肯定也是因为这些人形生物。但是,监区里那几百号人手无寸铁,在这些怪物面前,岂不是如案板上的肉,任由宰割?   大家也意识到了这点,跟着我朝监区的大门跑去。奇怪的是,监区里的惨叫声消失了,只听见怪物所发出来的嘶吼声。到达大门处,我用钥匙打开了锁,然后抓着那个大铁盘,正准备开门。一只大手突然搭到了我的手上:“邵德,等一下!”   我抬头一看,是小五。小五回头对身后的士兵们喊道:“分三排站好瞄准,开门准备开枪,不能让里面的怪物逃出来。”   大伙儿都会意地点头,士兵们举起了手中的步枪。我左右看了看,郑大兵、大刀刘、四哥、小五及杨建在我身边站着,表情严峻地看着我。我点点头,然后扭动了大铁盘。   大门被我推开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无数道红色的眼睛在监区漆黑的走道里闪闪发光。同时,枪声大作,弟兄们朝这些血红色的眼睛扣动了扳机。   我一边开枪,一边朝里面慢慢地行进。小五及郑大兵也和我并排走着,走廊一片寂静,不知道谁打开了整个监区的灯。面前是条约五米宽的过道,几具和食堂里出现的同样的人形生物尸体,软软地趴在地上。走廊尽头通往放风坪的墙壁上方,几个黑影一闪,退到了监区里面。   四哥说话了:“邵德!杀进去还是退回去?里面的兄弟应该没活口了,里面空间复杂,进去的话恐怕会有更多伤亡。”   我没有看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进去!哪怕只有一个喘气的,也要救出来。”   杨建附和道:“对!杀进去,这些怪玩意儿也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很意外四哥重重地“嗯”了一声,抬起枪和我们肩并肩往里走去。我扭头瞟了他一眼,这完全不像他之前的做事风格。我第一次感觉到他的脸庞没有了之前的阴沉,换上了军人的坚毅。   我心里一暖,往他身边靠了靠。   我打开了第二扇门,铁门后是放风坪。放风坪周围的铁门果然都洞开了,偶尔的几声惨叫,就是从铁门里的号房里传出来的。   大刀刘瞪大了双眼,黑色的瞳孔充斥着整个眼眶,冲前方大声地吼了起来:“出来吧!畜生们!”   放风坪里没有任何动静,估计怪物已经缩回到了号房深处,想要守株待兔,等我们进去后来个突然袭击。   号房里不时传出的惨叫声和血腥味刺激了我。我热血沸腾,感觉自己的瞳孔在扩大,双眼胀得很疼。我大声地吼道:“杀进去!”   我带头冲了进去,朝着左侧的铁门咬牙钻了进去。   士兵们在我身后也跟着激动地大吼,当时将近有五六十个兄弟从鬼子营房那边跑过来,进入了监区,没有一个后退。很快,我们的大吼声盖过了号房深处怪物发出的声响。   枪声四起,至于当时身边有些什么人我不太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疯狂状态,对着号房深处所有的怪物不停地扣动扳机。此刻的画面恐怖得如同人间地狱——几十扇铁门全都敞开,里面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到处都是模糊的血肉,无数被撕裂的残肢散落得满地都是,肢体上伤口外翻,场面血腥而又惨烈,我甚至能感觉到当他们被那些人形怪物的利刃锯开时的疼痛。   我们的无畏也把怪物们吓住了,它们基本上没有过多反抗,蜷缩在各个角落里,张大嘴怪叫着,以为能让我们退缩。这让我们的清剿行动顺利了很多。也有少数怪物负隅顽抗,从我们头顶扑了下来,不断地张牙舞爪,被怪物爪子刮伤的士兵直接倒地,小腹瞬间被锯开了。   这场血腥的对抗持续了半个小时后,监区终于安静了下来。   我带着一小群人回到了放风坪,其他的兄弟们也纷纷从其他几扇门里走出来了,大家的脸上、身上全是血,表情非常狰狞。受伤的汉子被搀扶着走在最后,虽然伤得血肉模糊但都咬着牙,没有呻吟。我第一次感觉到,曾经看似窝囊的伪军原来也都是铁骨铮铮的军人。这一发现让我对之后的行动,多了一份信心。   一个血人走到我面前,伸手抹了一下脸,是小五,低声说道:“我清理的那边,没有一个活着的战俘。”   我点点头:“我那边也没有。”   四哥、杨建、郑大兵,也都走了过来,纷纷摇头。   我的心情异常沉重,对他们说:“先出去吧!留一些士兵清理现场……”   说完,我迈开疲倦的步子,往外走去。   雨下得更大了,我自顾自地走到大雨中,任由雨水清洗着身上的血水。从远山里走出来的几个弟兄,也都跟我一样,站在了大雨中。突然间,我特别想哭,想大声地号啕痛哭一场,为我们身后那几百个战俘的亡灵。   终于,我身子一软,在大雨中跪到了地上,“哇哇”地大哭起来。   其他人也跟我一样,跪了下来,鬼哭狼嚎般地乱吼。很快,我们的悲痛感染到了所有人,越来越多的士兵们跪到了我们身边,哭泣着。   我们是在悲痛着多难的民族,悲痛着我们苦难的同胞。就如我身后那些手无寸铁的战俘兄弟一样,遭遇上了禽兽的袭击。手无寸铁的人们在挥舞着钢爪的禽兽面前,是那么地无力,甚至没能作出一丝抵抗就被终结了生命。妇孺们那睁大着的眼睛,同胞们那最后的呻吟,为什么就换不回一道钢铁的长城,来抵御日寇的肆虐呢?   四哥哭得最大声,他边哭边吼着:“二牛!爹给全家报仇来了!爹今天宰了好多小鬼子!”   我边哭边看着身边的他,他曾说他的亲人全部在后方安全地待着。印象中,这个总是阴着脸的汉子,似乎没有过一丝感情的流露,而是顽强地面对着这个世界。终于,在这雨点肆虐的夜晚,他那灵魂深处隐藏的悲痛回忆,也爆发了。   我们嗷嗷地哭吼了很久,最后慢慢地静了下来。一个矮胖的身影站到了我身边,异常镇定地说道:“邵德!明天下午基地就要过来拉人,咱怎么安排?”   第五章 南造云子:我与邵德   死的世界   我不知道我昏睡了多久,期间醒过来一次,洞口射进来的光线微微泛红,应该又到黄昏了吧。孩子们趴在洞口,贪婪地望着外面,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夕阳,看到这美丽的世界。   我抬了抬头,全身依然无力。我想要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意识再次模糊,只能重新闭上了眼睛。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第一次与他在奉天城相遇——他始终没有叫过“奉天”两个字,只承认那是沈阳……   那晚,剿匪司令部与关东军司令部进行联谊,地点选择在豪华的丽春舞厅。我化名孙舞阳,提前两个月潜伏进了丽春舞厅,做一个普通的歌女。我在舞台上悠悠地唱着一首日文歌,眼光始终注视着坐在剿匪司令陆正海身边的一个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长得并不好看,浓眉大眼,脸上还布满着横肉。嘴唇四周与下颌是青紫色的胡碴儿,硕大的喉结,在吞下清酒时上下动着。   那晚的我在等待机会,等待他和其他男人一样,色迷迷地看过来,然后,我便会回报一个意味深长耐人寻味的媚笑,期待着他在宴会散场后殷勤地邀约我。   他始终没有望向我,表情木然地坐在陆正海身边,纹丝不动。时不时有些关东军低级士官过去和陆正海碰杯时,他也不过是点点头,扬起脖子,喝完手里的那杯酒。他望向我们大日本关东军军官的眼神,隐藏着一种克制。这眼神我们很熟悉——很多中国人在面对我们时带着讨好的表情,但眼里藏不住他们内心的厌恶。除了陆正海这种彻底的中国汉奸,打从骨子里都透着一种没有了良知的谄媚。   我的任务就是必须潜伏进入陆正海的家庭,军部虽然对陆正海多年来的表现非常满意,可陆正海的儿子陆旭多年来一直不在日占区。有情报反馈:说当时中国共产党情报机构的高级军官里,便有一位姓陆的男子。据称:这位姓陆的军官被授予的工作,就是联系东三省的皇协军军官,进行秘密策反。   于是,陆正海的这个儿子,便进入了特高课怀疑的范畴。陆正海身边有我们的很多眼线,但陆正海老谋深算,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流露出一丝破绽。特高课最后决定派我潜伏进他的家庭,希望通过更深一步的侦察,来达到对他最终的考验。   陆正海的妻子姓姜,是上海一个中学以前的教师,相信在她身上找不出什么突破。于是,特高课瞄准了陆正海的义子,一个东北讲武团毕业的单身高级军官——邵德!   我唱完了几首小曲后,故意举着酒杯,走下了舞台。为了不引起怀疑,我先举着酒杯走向了关东军的高级士官们。在满洲国驻防的日军高级军官,都是非常克制的,因为当时我们日本已经把建设满洲国放入了国家之本。我们耕耘朝鲜那么多年,让整个朝鲜心甘情愿地被我们奴役,并为我们的圣战忘我地投入。所以,当时对满洲国的远期构思,也是沿用对朝鲜的治理方案:首先是让东三省从中国的版图上独立出来,包装好他们的溥仪皇帝。再辅以小恩小惠,让满洲国的人民接受与认可我们。所以,在东三省服役的日本士兵们,军纪相对来说还不错,对普通老百姓尽量做到表面上的乖巧,虽然私底下军队内部对中国百姓的残害令人发指。   日军军官都很客套地和我喝了酒,然后,我穿着旗袍,装醉摇晃着身子往陆正海那边走去。陆正海的妻子是上海人。在我投入到孙舞阳这个角色前,曾好好地恶补了上海话。于是,我故意装着微醉,带着一点上海口音对陆正海举杯道:“这位就是陆大司令吧!阿拉(我)敬您一杯!”   陆太太果然激动了:“侬(你)上海银(人)?”   我微微一笑,说:“是啊!阿拉上海银!”   陆太太连忙站了起来,拉着我的手在旁边坐下,换上了字正腔圆的官话对陆正海说:“你看看,我们上海女人就是水灵,穿上旗袍后哪个不比你们东北女人好看?”   陆正海点点头,笑着对陆太太说:“好看!我也没说过你们上海女人不好看!”   陆太太也笑了,拉着我的手说道:“我跟着我家老头子出来几十年了,家乡话都说不好了!他们军队里那么多太太,就没遇到过一个上海人,今天见到你,也算缘分!”   我腼腆地一笑,故作矜持地发问:“您是……”   陆太太搭着我肩膀说道:“你叫我陆太太就是了,我姓姜。”说到这儿,陆太太突然瞟了一眼端坐在身边的邵德,改口道:“你叫我姜阿姨吧!亲切些!”   我应了一声,端起酒杯站起来敬他们一桌人。陆太太见我对她仍然有点客套,便也没再继续深聊。   我始终注意着邵德,邵德抬头随意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完全没有其他皇协军军官的轻率和无礼。仅仅和我轻轻地碰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我对陆太太微笑着点点头,转身往其他桌走去。我知道,火候未到,我不能着急。   宴会结束时,已是半夜。陆正海与军部的一些高官们客套地道别,领着陆太太、副官往外走去。邵德也一声不吭地跟随其后。   当他们正要上车的时候,我故意在不远处发出尖叫声。我坐在一辆黄包车上,特高课的特务伪装成一个头上打满发蜡的年轻男人扯住我的皮包,大声地骂道:“臭婊子,不识抬举了吧?翅膀硬了就想飞了不成?”他另一只手往前一伸,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努力挤出眼泪来,双手死死地抓住皮包:“李文浩你这王八蛋,我咒你们全家不得好死!”   说话间,我眼睛的余光偷偷地往陆正海那一拨人瞟了一眼,陆正海依然微微笑着,弯腰往车里钻。陆太太却瞪大了眼睛,盯着我这边。   陆太太正要说出什么,陆正海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往车里面拽。邵德也看着我这边,还是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车里的陆正海似乎说了句什么,邵德便朝车里面点了点头。然后汽车发动了,绝尘而去,邵德却没有上车。   就在这时,特高课的特务一把揪住了我的头发,把我从黄包车上拖了下来,摔到了地上。他抬起腿,在我身上用力地踢着,继续骂道:“小骚货,今天不把你打疼了,你就不知道老子的厉害。”   我仰着脸,任由这个特务使劲踹,故意扬起脖子大喊:“打死我啊!呜呜!打死我,你看日本宪兵会不会毙了你!”   特务阴森森地笑道:“打死你老子也有上头罩着。”   正说到这儿,一只粗壮的手臂揪住了一直做戏的特高课特务。是邵德!只见他瞪大着眼睛,低吼道:“我倒想知道,上头是谁在罩着你?沈阳城里做官的多,我现在毙了你,对外称‘不知道是谁家的狗’,你信不信?”   特务故意嚣张地把手一甩。“嘿!今儿个还碰到个英雄救美的!”说完瞅了瞅邵德的肩章,接着说道,“我还以为是个多大的角色,小小的一个少尉军官,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告诉你,你这号的小军官我见得多了。我可是给日本人办事的,是宪兵队的人。你动手试试!”   邵德的脸阴沉沉的,一脚把特务踹倒在地,掏出腰上的手枪:“行!我现在就毙了你!”说完他就势要开枪。   地上的特务马上软了下来,假装抬头看了一眼丽春舞厅上面挂的“奉天关东军司令部与剿匪司令部联谊活动”的横幅,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是陆司令的人?”   邵德没有说话,瞪着他。   特务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边往后跑边骂道:“小婊子,今天算你运气好!我们走着瞧!”   邵德把枪放入了枪套,对我伸出手来。我抬头看着他,他的背后是丽春舞厅的霓虹灯,使他面对着我的整个身体只是一个背光的黑影。宽宽的肩膀,粗壮的双腿如铁塔的支架般支撑着结实的身躯,让蜷缩在地上的我出现一种错觉,似乎我真的入戏成为了所扮演的懦弱小女人。而他,就是能带给我安全与温暖的那个男人。   “呀呀”的尖叫声把我从甜美的梦境中惊醒,我睁开眼,面前是那群孩子们怪怪的脸庞。见我睁开眼,他们都努力地把嘴角往上扬起,露出他们特有的诡异笑容。这笑容在我眼里,却又是那么可爱。我试探着支撑起身体,用手肘支着坐了起来。洞口微微发亮,从我第二次晕过去到现在醒来,应该又过了一整晚。现在拂晓的光,正毫不吝啬地照耀着这个阴暗的角落。   一个兴奋的叫声传了过来,我望过去,只见有一个孩子正趴在洞口,欣喜地叫唤着,然后头朝着光,往外望着。   其他的孩子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欢呼雀跃着从我身边跑过,往洞口飞快爬去。他们围成一团,面朝洞外,嘴里发出“啧啧”的叫声。   我爬了起来,好奇地走去。终于,我看到了让他们为之激动的一幕:远远的天边,一轮红日正缓缓升起,温暖的太阳普照着这个美丽的世界。整个画面是那么美,美到连我也忍不住惊叹。   是的!我的孩子们!这才是真正的世界,才是你们本应该接触的完整的大自然。在远山以外的孩子,每天都有机会欣赏这美丽的一幕。   我热泪盈眶!美云,我实现了你未能完成的愿望,带着孩子们逃离了战俘营,迎来了一个全新的日出。以后,我要让他们能够见到每一个日出与日落。   我和孩子们在远山里开始了新的生活。我很想分辨出哪个是我的南造鬼雄以及美云的黄正,可惜的是,他们的模样离奇的相似,无从分辨。刚逃出来时,由于紧张及车厢光线太暗,不能肯定当时上车的孩子是不是全部跟着我到了这里,唯一能确定的是,当时一共有三十三个婴儿,被松下幸太郎那禽兽解剖了两个孩子后,应该还有三十一个孩子的。可目前只有二十一个孩子,那么,那十个孩子去了哪里?我不得而知。我不敢想象,那十个孩子里会不会有我和美云的亲生骨肉。   我带着孩子在夜色中爬出了山洞,我现在所看到的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说明在之前那晚游过河水后,我进入了黄碧辉所说的没有生物的世界。我学习到的野外生存本领,让我很快就找到了可以果腹的果子和菌类。然而,孩子们对我递给他们的食物无动于衷。他们时不时地趴到我身边,吮吸我的乳房。我想:他们进食的意识还停留在最初吸食母乳的程度。   我早就没有了奶水,吮吸的结果自然是令他们失望的,他们饿得哇哇大叫,小眼睛四处乱看!   我突然回想起他们吸吮尸体鲜血的画面。他们对果子之类的食物无动于衷,却对腥臭的血液无比兴奋和迷恋。难道……我脑海里浮现出孩子们嗜血的场面,顿时觉得不寒而栗。   可是,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们继续挨饿。我趴在山壁上往下观察了很久,确定了安全后,我带着孩子们去了下面的小河边。   我示意他们游过河流,直觉告诉我,他们穿过这奇怪的水源后,应该可以进入到之前我们能够看到的有活物的世界。孩子们在我的鼓励之下向河流对面的世界游去。   我不知道在他们眼中,所看到的世界是否就是我所猜测的世界。孩子们兴奋极了,如一群饥饿的野兽般抽动着鼻子,随即朝树林中扑去,在树林里捕捉着、撕咬着。   可能,黄碧辉的理论是正确的,远山里确实存在着两种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世界里,有着不同的事物。黄碧辉提到过的关于意识的问题,看来也是真实的。正如此刻,孩子们在我的视线中跳动着、撕咬着,然而我却看不到任何生物。我之所以能够看到孩子们的身影,是因为他们在我的意识里客观存在着,我确信他们是在那里移动,所以他们才会在我的视线里出现。相反,如果在我自己的主观意识里,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那么,这一刻,河流对面应该就是了无生气,什么生物也看不到的。   这种有点牵强的设想,成为了我对于远山里一切奇异现象的唯一解释。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也曾想要带他们逃出远山。可是他们恐怖的外形,却让我放弃了这个念头。我无法想象外面世界的正常人,在见到孩子们之后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并且,我也不知道以他们现在这种状态能活多久。   于是,我们白天躲在山洞里,晚上出去觅食。我始终不敢沾水,所幸远山里植被旺盛,就算进入了寒冬,我也能找到果腹的食物。孩子们终于能够独立去觅食,回来后嘴角的血丝及满嘴的腥味,让我心惊胆战。   我开始教他们一些简单的生存本领,比如在树上如何更加灵活地行动,也包括只有他们能够掌握的在厚厚的树叶里,像游泳一样地往前快速行进。孩子们很聪明,无论我教什么都能够很快掌握。我尝试着想要教他们说话,结果失败了。他们的舌头已经变成了尖细的长条状,这使他们无法发出正常人说话的词语。但是有一点却很奇怪,他们能够吐出“九日”这个词的发音。这让我联想起了土肥长官在九日研究所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九日研究所的人员,可以没有任何交流,但只要懂‘九日’两个字的含义就可以了。”   土肥长官对于“九日”的真正意义诠释——西方人的上帝用七天创造出这个世界,第八天创造了这个世界的爱!于是,这个世界变得完整了。那么,在第九天呢?土肥长官的豪言中:第九天,便是我们东方最伟大的民族——大和民族开始创造一个新的世界的日子。这就是九日研究所名称的由来。只是,这个新世界里创造的一切,让我这个曾经虔诚的大和民族神话信徒深深地感到绝望。   三年后……   再见了,我的爱人   那是在三年后的一个下午,平静的远山里突然传来了几声枪响,把我惊醒了。我从山洞里爬起来,发现有几个孩子出去觅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里浮现:不会是孩子们出了什么事吧?   过了大概两个小时左右,陆陆续续有几个孩子回来了,其他的孩子想要出去,也被我拦住了。直到天色渐晚,我清点了人数,发现少了一个孩子。   我命令孩子们今晚谁都不准出去,孩子们仰着脸,露出一个听懂了的表情,乖乖地围成一圈玩游戏。我爬出山洞,顺着崖壁上的树藤往下滑去。   在丛林生活的三年里,让我的某些感官变得比以前灵敏,我已经习惯了用鼻子去感觉丛林中的气息。空气中没有一丝熟悉的气味,我走到悬崖边,往下方的丛林深处望去。   果然,在那个我所熟悉的水潭的方位,隐隐约约地有火光闪烁。我犹豫了一下,翻身抓紧长藤,快速地往下滑去。   我沿着小河,选择了最窄的那段河道前行,然后我长吸一口气,跳过了三四米宽的小河,冲向了树林深处。进入树林后,我灵活地爬上了树,在茂密的树林中跳跃着前进。   一群士兵出现在我的视线中。队伍中有皇协军,也有日本军人。一群人在火堆边扎营休息。   我屏住呼吸,仔细地观察这群军人。在这三年里,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任何军人出现。现在,这些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并且在夜晚也没有回到九日研究所呢?   正疑惑中,水潭里出现了一圈圈的涟漪。我定眼望去,只见从水潭底部,两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浮出了水面,并朝着岸边游了过去。我死死地盯住了他们,第一个上岸的背影让我感觉非常熟悉。   另一个背影也上岸了,奇怪的是这个背影也似曾相识。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两个人,迅速在记忆中搜索他们的身份。突然,最先上岸的那个男人好像感觉到了我的存在,扭头往我的方向望了过来。   他的脸庞在我视线中定格——是邵德!对!是邵德!尽管夜色依然那么暗,但我可以肯定,这就是我深爱的邵德。   邵德朝我所在的方向张望着,随即视线在我驻足的树上停了下来。我抑制不住欣喜,甚至想要朝他飞奔过去。突然间,他身旁的男人也将头扭了过来,是一个精瘦的皮肤黝黑的汉子,容貌我完全陌生。可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绝对是我熟悉的,也是我非常亲近的。只是,我曾经亲近的人,现在都是我的敌人,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对我扣动扳机。   想到这儿,我不由自主地把身子往树叶后一闪,继续观察,只见他们捡起地上的两套衣服,穿戴起来。树后,又有一个男人闪了出来。   是松下幸太郎!他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并且,他怎么会和邵德在一起?   我惊吓不已,转身在树林间跳跃,停留在了一个自认为比较安全的大树上,然后蜷缩成一团,双手抱膝思考起来:重遇邵德的欣喜,已经因为松下幸太郎及那名似曾相识的神秘男子的出现,彻底地消失了。同时我意识到:我现在这个半人半鬼的模样,又怎么能够出现在邵德面前呢?邵德世界里的我,是美丽温柔的孙舞阳,贤良淑德的李春梅。现在的我呢?一个全身结满血痂的怪物。   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淌了下来,几年前的一切再次在我脑海中浮现……   邵德握住了我的手,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孙小姐,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我摇摇头,故作害羞地理了理被特务弄乱的头发,然后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对他微微地笑笑:“谢谢你了!这位长官!”   邵德自我介绍道:“我叫邵德!”   我连忙说道:“是!邵长官!”   邵德点点头。   我装作尴尬,往旁边的另一辆黄包车走去,之前我乘坐的那辆黄包车早被吓跑了。   邵德从背后追了上来,问道:“孙小姐,介不介意我送你回去?”   我心中窃喜,却故作矜持地低声说道:“邵长官,你叫我春梅吧!我叫李春梅,孙舞阳是我在丽春舞厅的名字,经理嫌我名字太土才改名的。”   邵德笑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本来很粗犷的一张脸,有了这一丝笑容后,换上了一种让人心动的孩子气。我心里微微一暖,红着脸点了点头。   邵德指了指他身后的一辆汽车,说:“上我的车吧!”   我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我们走走路吧!我住得并不远。”   我们行走在深夜的沈阳城,地上全是厚厚的积雪,让我们的步子“咔咔”地作响。我没有出声,始终低着头,在他身旁走着,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邵德应该不擅长与女性搭讪,他一言不发地在我身边走着。终于,走到了那条街道的尽头,我停住了,抬起头,用略带娇羞的声音对他说道:“邵长官,我到家了!”   邵德愣了一下,嘴角抽动了几下,最后木讷地说道:“哦!那你上去吧!我也回去!”   说完这话,他并没有转身,依然看着我。我没敢迎合他的眼光,低下头“嗯”了一声。两个人那么傻傻地对视了几分钟,我轻声地说道:“那我……那我上去了!”   邵德点了点头,我转过身,心里暗暗地发笑,觉着这次行动的目标这么愚笨,任务不会太困难。欣喜的同时,一种久违的少女情怀也在心底油然而生,甜甜的感觉……   “春梅!”邵德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啊”了一声,连忙转过身去。只见邵德的脸一下子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那个朋友不会再来找你吧!”   邵德的话让我猛地从少女的甜美幻想中,回到了残酷的任务里。我收起欣喜,假装出一个可怜的表情:“不知道!希望他不会再来吧!”   邵德“嗯”了一声,说:“那你上去吧!”   我本以为他会借故跟我进屋,谁知道他应了一声后并无反应。我有些失望,再次说了句:“谢谢你!”然后跑上了楼。   回到房间里,我锁好门,给土肥长官打了个电话,把情况汇报了一下。土肥长官听了后无非还是几句鼓励。然后我洗漱一番,上床睡下了。   第二天天一亮,我就醒来了。如往日一样,首先检查了房门前地板上的线头,以确定是否有人深夜潜入。接着我走到窗边,侧身在窗帘的缝隙处,往楼下望去,观察是否有异常情况。沈阳城里各种势力都很猖獗,就算是戒备森严的日军司令部,时不时也有中国间谍进入。   就在我靠着墙壁,往楼下偷偷看的时候,一个让我心动不已的画面出现了。是邵德!这个看似木讷的男人正笔直地站在昨晚和我分别的街道对面,深陷的双眼紧盯着门口。   他是在守护着我!他居然会守护我!他害怕那个无赖的油头男人再次出现伤害我。   我愣住了,一颗心狂乱地跳动着。在少女时期,我也憧憬过一段迷人浪漫的爱情。可还是十三岁的孩童时,我便进入了间谍学校,我的初夜给予了一位连名字也不知道的教官。美丽的爱情,对于我,是一个奢侈并且不可能拥有的童话。   邵德!他让我的心开始憧憬爱情。   我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飞快地穿上了高跟鞋,打开门,忘乎所以地朝楼下跑去。临到大门时我有些驻足,才意识到我是个军人,是个特务。   我咬了咬牙,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思绪从童话里拉了回来,往门外走去。   看见邵德那张被冻得发青的脸,我突然好心疼,也很心动。我假装没有注意到他,往旁边的早点铺走去。   “春梅!”邵德那好听的男低音在我背后响起。   我停下来,整理了下慌乱的心绪,转过了身:“是你?”   邵德“嗯”了一声,然后脸又红了。半晌,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知道附近有个茶馆不错,一起过去坐坐吧!”   我应了一声,想要说上两句很美丽的谎言,可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我默默地跟在他身边,往那个茶馆走去……   两个月后,由陆正海及其太太做证婚人,我与邵德结婚了。在计划里,这是一个重要的进步,只有我真正融入陆正海的家庭,才有可能了解陆正海与陆旭背后的秘密。   但是这场婚礼,对于我自己来说,却是已经完全入戏了。   死婴   我窝在树上,眼泪无声地流淌。所有与邵德的美好回忆,早已成为了过去。丛林深夜的微凉让我冷静下来,此刻,我不可能与他相见,我无颜与他相见。   我弯腰向旁边的一棵树上跳去。我今晚的目的是寻找那个失踪的孩子,于是,我顺着原路返回,跨过小河,爬上山崖,最后纵身跳过那道鸿沟,抓住山藤,往上爬去。临到洞口时,我突然发现在洞口的山壁上,赫然出现了一片血迹。   这一发现让我的心往下一沉,快速翻进山洞里,里面空空如也,孩子们不见了。   我抓住山藤,想要再次下去。但如果孩子们是因为迟迟不见我回来,结伴出去找我了呢?那么我现在出去,一会儿他们回来后不见我,肯定也会着急。   想到这儿,我决定在山洞里等待,天亮之前他们应该会回来。   我背靠着山壁坐下,面对着山下火光闪烁的方向发呆。时间过得很快,天边已经泛白了。却仍然没有孩子的踪影。   我终于忍不住了,翻出了山洞,朝孩子们平常狩猎的方向奔去。然而,我找遍了他们喜欢待着的几片树林后,仍然一无所获。这让我更加担心。   “砰砰”的枪声突然响起了,隐隐约约似乎还有惨叫声。我一愣,朝枪声的方向快速奔去。我灵活地爬上了树,如猿猴般在树与树之前跳跃,以求用最快速度抵达远处枪响的位置。   十几分钟后,我远远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战场,十几个军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孩子们双眼血红地趴在尸体上吮吸血液。有几个军人还没有完全断气,四肢在不时抽搐着,但发不出任何声响,因为他们的脖子被孩子们死死地咬着。   “不!”我大声尖叫着,扑了上去。地上的尸体穿着皇协军的军装,十有八九就是昨晚邵德的那支部队。我害怕看到其中一具尸体是邵德,如果有他的话,那么结束他生命,并吮吸着他鲜血的,岂不很可能是他的亲生骨肉?   我的尖叫声让孩子们停止了撕咬,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望着我。几个孩子还伸出手指着不远处地上的一摊血,怪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哀号。   我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只见一个孩子被拦腰砍成两截倒在地上,眼睛鼓得圆圆的,静卧在血泊中。另一个孩子也面朝下趴着,鲜血往外涌。   我尖叫着从树上跳下,扑向了那两个孩子的尸体。我双手抱住那具断成两截的尸体,试图圈在一起,似乎这样会让这个死去的孩子减轻痛苦。   我浑身颤抖不已,愤怒让我忘记了寻找邵德这回事。我捡起地上一把很短的军刺,扑向每一具尸体,朝着上面疯狂地捅。   发泄一番后,我慢慢冷静了下来,最后,我坐到地上,脸上全是眼泪,重重地喘着气。   地上并没有穿着军官军装的皇协军士兵,自然也不会有邵德。其中两具尸体穿着日本宪兵的军装,尸体上面撕咬的痕迹也最多最明显。其中的一具宪兵尸体的腰带被解开了,本应该别在腰上的东西,被人摘走了。   我站起来,走到另外一具宪兵尸体身边,发现他的腰带还是整齐的,腰部侧面挂着一个黑色的匣子。那么,另外一具尸体腰上应该就是被摘走了这个东西。我弯下腰来,解开他的皮带,取下了那个黑色的匣子,还摘下了他身边的一杆狙击步枪。同时,我很疑惑,关东军军人是不会丢下任何一个战友,甚至于战友的尸体的。那么,已经逃走的日本士官们,为什么没有带走这两具宪兵的尸体呢?就算撤退得非常仓促,那么,也应该会斩下尸体的右手手掌带走。   很快,我便想出了原因:他们应该是存在于两个世界的其中一个世界。死去的宪兵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就好像三年前那个夜晚,美云及那些日军士兵的尸体一样,在我眼前消失了。所以,尸体才能遗留下来。   我用军刺在地上浅浅地刨了个洞,把断成两截的孩子放进去,然后用泥土掩盖。接着,我抱着后腰有一记致命伤的孩子尸体,也放在了地上。我没有把他埋入地下,只是用树叶掩盖。这群古怪的孩子们身上有很多我不了解的谜团,所以,我憧憬着手里这早已断气的孩子,或许还能出现奇迹。我幻想着他会复活,回到我身边……   做完这一切,我对孩子们大声喊道:“跟我走!”   我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两个浅浅的小坟堆,强忍着眼泪带着孩子们往山洞的方向跑去。   经过一番攀爬,孩子们全部跟着我回到了山洞。我对着剩下的十九个孩子瞪着眼睛生气。孩子们好像也知道自己犯了错一般,围在我身边小声地哼哼着。我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个孩子,看还有没有孩子受伤。所幸,他们除了身上沾了很多血以外,都还是完整无损的,这点让我稍感欣慰。   我询问孩子们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孩子们激动起来,指手画脚地比画。虽然孩子们不会说话,但三年里,我们已经建立了一种特别的沟通方式,那就是他们这可笑的比画。   我大致明白了前一晚至今早发生的一切:前晚没有回来的那个孩子,是在白天狩猎时遇到了那队日本士官与皇协军士兵,士兵们对孩子发动了袭击,结果其中一个被孩子打伤了。可是,记仇的小家伙并没有停下来,他躲在黑暗中,伺机报仇。   昨天深夜,小家伙逮住队伍有人落单的机会,扑了上去。谁知道对方用刺刀再次弄伤了他。那个孩子不死心,回到了山洞,当时我不在山洞里。逃回的孩子用只有他们才懂的交流方式让其他娃娃愤怒起来,终于,不谙世事的他们再次冲入了丛林,去袭击那群士兵。在遭遇到了一场埋伏之后,之前单独行动的那个孩子被士兵砍成了两截,另一个孩子也惨遭不测。   我点点头,表示我已经大致懂了他们经历的这一切。然而,孩子们依然比比画画,意思是,落单的孩子在昨天深夜还扑向了另一个落单的士兵,孩子们反复比画着,想让我明白落单的士兵身份有某些不寻常,与之后厮杀的队伍不是一起的。   难道,这远山里除了有邵德在内的那队军人,还有其他人进入了吗?   我镇静下来,爬到洞口,远远地眺望下面的动静。   我思考了很久后,退回到山洞里,要孩子们乖乖地睡下。我也躺了下来,我和孩子们与全副武装的军人正面对抗,是不可能有胜算的。   最后,我决定躲避。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们躲过一阵子,平静的生活还是会回来的。   第六章 邵德:复活的坂田   可怕的决定   “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有那一对翅膀。在它第一次飞上天空后,就不能选择停留和降落,只能不断地扑腾翅膀,一直飞到生命结束。我们这群远山里的中国军人,就是这么一群鸟。”   金爷的话让大家从悲伤中回到严峻的现实。我站了起来,追问道:“金爷,你确定就在明天下午接送战俘吗?”   金爷点点头,说:“需要带走的战俘名册是我写的,需要挂上的那些小铁牌都在我那儿,我怎么会弄错呢?”   四哥也走了过去,用手抹了把脸,也不知道他抹掉的是雨水还是浑浊的眼泪:“邵德,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商量吧!如果金爷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也是我们潜入九日研究所的绝佳机会。”   我点点头,招呼小五:“我们去坂田那边集合。”   杨建没有跟上我们的步子,他扭过头去,跟其他几个低级军官叮嘱了几句,然后才跟着跑过来。之前那四个潜伏在伪军里的猎鹰团成员,和那群伪军士兵融在了一起。   我们远山里走出的弟兄几个,包括金爷,一起走进了坂田那个指挥楼的一楼。刚进门,四哥便对小五问道:“小五,你对坂田说了什么,让坂田突然那么信任你?”   小五淡淡地笑了下,说:“我比你们晚几年进入远山,情报自然要比你们掌握得多一点。所以,刚才我牙一咬,壮着胆子对着坂田一诈一唬的,没想到稀里糊涂唬了个正着。”   “不会这么简单吧?”四哥又恢复了往日阴冷的表情,冷冷地说道。   小五白了四哥一眼,转身过去,不再吭声了。   我也觉得这个节骨眼上,小五还是神神秘秘的,确实不妥。于是,我走上前,搭着他的肩膀说:“小五,把你知道的情况给大伙儿交个底吧!免得大伙儿一头雾水,兄弟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彻底地交心,你现在这样,岂不是让大伙儿疑神疑鬼、更加不安了?”   小五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眼神在四哥、郑大兵、杨建、大刀刘以及我的脸上一一游过,最后他盯着金爷,说:“金爷,还是你说吧!”   金爷点点头,用手推了推小眼镜,表情严肃起来,沉声说道:“各位,我现在将要说的,就只能局限于在场的几个弟兄知道。至于外面的其他人,由于事关重大,还请大家多保密,丝毫不能透露。”   大家点点头,盯着金爷。金爷掏出一根湿漉漉的香烟,摸出火柴来划了几下,没有点燃。老头恼怒地把香烟扔到地上,继续道:“如果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次越狱是小鬼子计划以内的安排,你们信不信?”   我们的心往下一沉,屏住了呼吸。半晌,郑大兵沙哑的声音响起:“我信!”   郑大兵说完这话,转过身面向着大刀刘说道:“你记不记得曹正那个王八蛋?如果我们当时猜测得没错,他应该就是鬼子安排在我们那个号房里的眼线。那么,我们越狱的计划他岂不是早就通报给鬼子了?”   非常奇怪的是,郑大兵这话刚说出口,我意识里第一时间就对他的这个与我并不相干的判断,进行了肯定。然后,某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在我脑海里出现:洒着水的龙头;板着脸的坂田;以及低头看到的一个裸露的男人身体……   大刀刘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四哥也说话了:“还别说,吴海波勉强可以说是良心发现,没有把我们逃亡的计划通知鬼子,可吴球是日本人,不可能不上报!”   我脑子里雷子的那部分回忆也迅速地回放,我们八个人酝酿这一场越狱,筹备了有一个多月,期间,吴球不可能没机会给鬼子兵传递消息,除非……   金爷自顾自地点头道:“三年前的那一次越狱,我就怀疑其中有猫腻!可猜不透鬼子为什么要故意让你们逃走。直到三年后,嘿嘿!”   小五打断了金爷的故弄玄虚:“三年后,这一次越狱也是在日本人的计划中,有情报说,一个叫‘薛定谔之猫’的实验,已经投入到九日研究所的工作进程中。只是这个计划的整个过程,是不投入任何研究人员,并且完全不可控的。理论上来说,就是要让你们八个战俘以及之后追捕进去的邵德,进入到一个特定的空间里,你们在远山里的所有经历,日本人都不会去刻意控制,最终目的是要看看,这远山里除了研究所目前掌握的两个世界之外,是否还有第三种空间存在。”   杨建小声嘀咕道:“什么跟什么啊?我咋越听越不明白呢?按你这么说,我岂不是也成了这个薛什么猫实验里的一部分?那我这三年一直窝在山洞里,偷小鬼子的物资,难道鬼子也是知情的吗?”   小五摇摇头道:“三年前的薛定谔之猫计划是失败的,因为最后大刀刘潜入了九日研究所这一事实被确定,让九日高层对这种不可控的计划非常失望。可是,三年后,薛定谔之猫实验之所以被再次提上议程,是因为九日研究所的所有研究项目始终停留在原地,无法取得任何实质性的突破。所以,土肥原一郎和军部高层再次商议,启动薛定谔之猫计划。”   我插嘴道:“那你说的这什么猫计划最终成功后,日本人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呢?”   小五看了我一眼说:“邵德你问的这问题,也是猎鹰团高层考虑的问题。这样吧,我给你们说说这薛定谔之猫是什么意思。薛定谔是个老毛子科学家,他提出过一个假设性的实验,把一只猫放到一个盒子里,盒子里装上个装置,可以不为实验者控制地随机释放毒气。于是,一个小时后,那盒子里的猫就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毒气释放,猫死了;另一种就是毒气没有释放,猫还是活着的。”   杨建嘀咕道:“这和咱有什么关系?不就一只猫吗?死了一锅炖掉,活着也没啥用处。”   我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住嘴。小五微微笑了笑说:“可是,在物理学家的理论里,这猫还有第三种状态,那就是——生与死的叠加状态。”   郑大兵问道:“你的意思是不生不死?”   小五重重地点头。“是这个意思吧!盒子不被打开,实验者就永远不知道猫的生死,那就意味着猫可以出现这第三种状态——生与死的叠加状态。”   四哥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五,我勉强懂了。我们就像是那只猫,远山就是猫被放进去的那个盒子。我们在远山里生也好,死也好,鬼子完全放任不管。小鬼子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我们稀里糊涂地进入到不死不活的第三种世界里。”   小五再次点头道:“是的!因为四哥你们八个战俘里,有日本人和汉奸潜伏在其中,所以你们经历的一切,最后都能反馈给九日基地。如果机缘巧合,让你们进入了介乎于生与死之间的生命状态,那么,日本人就可以就此复制这种机缘,生产出超级强大的不会出现伤亡的士兵。接下来的,我想大家都猜得到结果了吧!”   “那我现在这种状态是怎么回事呢?”我问道。   “你与雷子,本来就是个意外!是鬼子计划中的意外。猎鹰团经过研究,得出这样的结论:你与雷子的出生年月日是同一天,可以这么理解,你与雷子是两个不同世界里生存着的同一个人,只是在各自的平行世界里不可能交汇。这也就是你进入远山战俘营里这么久了,没有和雷子打过照面的原因。中国有宿命论,这点大家都应该知道吧?命里该要你遇到的人,怎么样都会遇上;命里和你没缘分的人,就算在你身边,你也无法和他见面。所以,你和雷子在水源处的相遇并且重合,可以理解为,你们是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同一个人,意外相遇,出现了重合。因为同一个世界里不可能出现两个你,邵德,我不知道这样解释你能听明白吗?”   我还是一头雾水,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这一番解释,完全是在我已有的常识理解范畴之外,尽管牵强,但也好过没有。   四哥再次说话了:“说来说去,我还是没怎么明白!好了,小五兄弟,你别岔开话题,你还是说说给坂田说了句什么,让那孙子一下子对你服服帖帖。”   小五继续道:“我当时也只是赌一把,凑到他耳边说了句‘这是薛定谔之猫计划的一部分’,也没想到坂田这么好哄,马上信以为真了。”   四哥阴沉着脸说:“没有这么简单吧!小五,我怎么觉得你对大家隐瞒了很多事情呢?”   郑大兵搭上了四哥的肩膀说:“老四,你也少说几句,小五兄弟当时能够急中生智,唬住坂田,已经给我们的计划帮上了大忙,你这话说得让兄弟们都有点寒心。”   四哥低下头,嘴边还是嘀咕了一句:“我只是觉得有些事,太奇怪了!坂田不可能这么容易被唬住,小五总要有什么身份让坂田相信吧!”   小五装作没听见,头一歪,望到了房间的角落里。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燃了那支烟,贪婪地吸了一口,吐出浑浊的烟雾,插嘴道:“老头子我潜入这远山不止一天两天了,你们这群兔崽子的情况,我全都知道。小五兄弟是个能让人放心的汉子,这点金爷我拿十五年的党龄担保。老四,小五兄弟的身份是比较特殊,你就不要再追问了。他肩上挑的担子,要比我们每一个人都重,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死,唯独他不能死。他死了,整个猎鹰团就散了!这样说吧,如果没有他的情报,咱们的部队根本不知道九日研究所的存在。”   四哥还是不死心:“金爷,你那十五年党龄是哪个党?”   金爷白了他一眼:“老四,我进国民政府特务机构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信不?”   四哥不吭声了。   郑大兵接话问道:“金爷的意思是小五就是最先带出远山里情报的那个人?”   金爷点点头。   小五也回过头来,露出特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也别听金爷瞎吹!咱这些兄弟,每一个都是猎鹰计划不可缺的汉子!”小五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尤其是邵德,如果说我们中间有一个人无论如何不能死的话,我认为应该是你。邵德,你记着,如果你死了,远山里最终的秘密,可能真就画上句号了。”   我看着小五热切的眼神,心里一万个疑问,完全理不清楚了。小五应该看出了我的疑惑,笑了笑:“行了!不扯远了,说说明天下午怎么安排吧!我的意见是必须把握这次进入九日的机会。”   大伙儿都沉默着,他的一番解释太让人震惊了。半响,杨建最先吭声:“最大的问题是要送一百个战俘过去。我们哪有这么多人?战俘兄弟都死光了。”   郑大兵说道:“问题倒不大,弟兄们伪装成战俘,跟着进入九日基地里面再说。我就不信一百多个人,攻不下一个小小的地下基地。对吧?邵德。”   一直没出声的大刀刘说话了:“武器怎么带呢?战俘可是要光溜溜地送进去的。总不可能要一百多个光屁股的兄弟赤手空拳对付全副武装的鬼子兵吧?”   我看了他一眼,问小五:“小五兄弟,你和郑大兵、大刀刘还有我,咱们瞬间的爆发力有多强?能够在眨眼间,弄死多少没有防备的鬼子兵?”   小五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考虑了一下,回答道:“邵德,这想法有点冒险,咱体格再好,可也不是杀人机器,要咱四个同时动手,也顶多灭十几个没防备的鬼子。别乱想了,还是想想大刀刘说的问题,武器怎么带?”   杨建插话进来:“金爷,九日研究所距离远山战俘营有多远?您老在这儿混这么多年了,有没有去过?”   金爷摇摇头:“远倒是不远,可人家开车也得用上好几个小时。我没有去过,只是知道个大概而已。”   杨建嘀咕道:“那看来我带着剩下的兄弟跟在你们后面追进去,也不太可能咯。”   金爷点点头。弟兄们再次陷入沉默。   猛地,一个新的想法闯入我脑海,我忙问:“金爷,你说的那些人形犬,就是我们刚刚灭掉的那些怪物吗?他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金爷愣了一下,然后抬起手往脑门一拍:“嘿!我怎么没想到呢?那些怪物是关在远山战俘营地下的,关押怪物的地方应该可以通去九日研究所。对哦!肯定可以通过去,要不这些年,这些人形犬吃什么喝什么?不可能是在地底下吃空气活下来的吧?”   我往前跨进一步道:“对啊!你先给我们说说这些人形犬是怎么回事吧!”   金爷点点头,又摸出一根湿漉漉的烟,磨磨蹭蹭地点着,慢悠悠地说道……   金爷的回忆   远山战俘营建成的第二年,我就被送过来做翻译官。那年我才刚满五十,鬼子看我的档案里上无老,下无小,又一直给他们日本人做事,所以对我比较放心。鬼子通知我来远山之前,曾找我谈话,说这一辈子我也就剩下这么一二十年,大日本皇军管我吃好喝好,安安稳稳在远山里待着就行。   我自然点了头,当时和我接头的上级,原本就要我留意远山战俘营的秘密,鬼子的这个安排正中我下怀,至于我的上级是谁,嘿嘿!小五你是知道的,邵德你也应该猜得到。   刚来到战俘营,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当时中日战争还没有全面爆发,小鬼子的算盘也只是控制东三省,建好满洲国。关进来的都是些东北汉子,都是咱东三省没有放弃抵抗的好儿郎。   坂田接管远山战俘营后,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才开始出现。首先就是建立档案室,每一个战俘与中国士兵的资料都堆在了那个小房间里。接着便是往远山里面送人,最初一次是送几十个,之后送人的时间越来越长,送过去的人也多了起来。   嗨!又说远了!还是说回人形犬吧!那是在1937年年中,具体几月我不太记得了,反正是卢沟桥事变那段日子。坂田那家伙看不起中国人,平时也不跟中国士兵来往,这点杨建你和邵德都是知道的。所以,坂田不放心伪军看守。有一次,我和几个鬼子军官喝酒,就听他们神神道道地说坂田要军部送点儿什么狗屁生物武器进来,以防不测。我当时来劲了,连忙打听,问那几个鬼子军官:“是要送些什么鬼玩意儿进来?”   小鬼子做了个张牙舞爪的手势,说:“送些怪物进来,吃人的!谁不听话就吃掉谁。”   我唯唯诺诺地听着,继续陪他们喝酒,要知道如果我咬着这话题不放,凭小鬼子那么鸡贼,一定会怀疑我。   酒过三巡,都有点醉了,我佯装喝多了问道:“弄些吃人的怪物进来,关哪里?万一蹦出来咬死我们怎么办?大日本皇军可是答应我,要让我好吃好喝地在远山里活着的哦!”   那个多话的鬼子兵又笑了。“老东西,你放心,你这么听话,人形犬不会咬你的。”说完指了指地下说,“那些怪物都可以关到下面!懂吗?下面!”   我装作放心地拍了拍胸脯,点了点头。   半个月后,坂田突然要求所有伪军士兵撤防,他带着驻守在战俘营的这一百多号鬼子兵,接手了战俘营的岗哨。   当时伪军那帮兔崽子们全部被赶回营房里待着,一个都不准出来。杨建,你应该记得那天吧?中国人里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外面待着,我还是装傻,呵呵地乐着,跟在几个关系好的鬼子士官身后到处看。   那天傍晚,十几辆卡车驶入了远山战俘营。跟车的还有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鬼子从卡车上抬下了很多个用幕布包着的铁笼子,里面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远远地看着,我还以为笼子里关着人。   鬼子把那些铁笼子分成两拨,一拨抬进了食堂,另一拨被抬进了关战俘的监区。大概过了两个小时,那些鬼子抬着那些铁笼子从食堂和监区里出来了。   我觉得有点反常,想凑近去看个仔细,谁知道被坂田瞅见了,小眼一瞪说:“支那老头,你怎么没进营房?谁让你在这里的?”   我赔着笑,说:“太君,我现在就回去,我怕你们有需要用上我的地方。”   说完,我连忙一溜小跑地回了住的地方。   一直到后半夜,鬼子才要伪军重新换防了,弟兄们骂骂咧咧地出来,也没发现战俘营里有什么不对。我倒是留了个心眼,跑去食堂里四处看了看,可是食堂里面你们都知道的,就那么个大礼堂,摆着些桌椅板凳,一眼望过去就能看个明白。我来回转了两圈,也没发现异常。一连几天,我仔仔细细地观察了食堂的地板,也没看出什么不对。再加上当时小鬼子原封不动地把那些铁笼子从食堂和监区抬出去装上了车,所以,我以为那天的折腾,只是做样子而已,从此没有放到心上了……   坂田复活   金爷磨磨唧唧的故事告一段落,并没有说出其中的惊天阴谋。但有一点可以被证实:那些人形怪物是日本人提前安置在食堂与监区的,而且应该是在地下。之所以选择食堂和监区,因为这两个地方都是战俘和伪军聚集的地方。可以想象得到:如果伪军在食堂就餐或者聚赌的时候,人形犬一旦被放出来,那么,在食堂手无寸铁的士兵们,难逃一死。   我吞了吞口水,朝二楼坂田的那个小房间走去。其他人也会意,跟着我上了楼。坂田的尸体还是静静地躺在原地,双眼没有闭上,眼睛好像还在恶狠狠地瞪着我们。   杨建走过去,对着他的脑袋踹了一脚,骂道:“小鬼子死了还想耍横吓唬你爷爷吗?可惜爷爷我那一会儿没空来料理你,要不亲手宰了你之前,爷爷我一定要把你抽我的那几巴掌还给你!”   大伙儿没理他,直接朝那个小柜子走去。我握住那根铁杆,犹豫了一下,然后用力一拉。   铁杆纹丝不动,我以为拉错了方向,再次用力,依然没有动静。   小五蹲到我身边,喃喃地说道:“这个肯定是一次性的开关,使用一次后会自动损坏。我认为,这个开关启动后,能够放出里面的人形犬。”   大家沉默着,房间里的电话机突然响了起来。大伙儿忽地站了起来,面面相觑地围着电话。我望向金爷:“金爷,接不接?”   金爷咬咬牙:“肯定是要接的,可是,我们这里谁接呢?就算会讲日本话,可这是坂田的休息室,我们接电话对方一定能听出不是坂田的声音!”   小五走了过去,一手搭在电话上,另一只手示意我们别出声。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提起了话筒。   让大家目瞪口呆的情况出现了,小五的声音突然变了,居然与坂田那鼻音很重的大阪口音一模一样,用日语说道:“我是坂田!”   对方应该没有听出小五的声音,估计是在询问什么。只听小五说道:“一切正常,没有问题!明天下午派车过来!”   对方又支支吾吾说了很大一段话,我们自然什么都听不清楚。小五的眉头却越锁越紧,最后,他说道:“明白!一切按照将军您说的办。”   说完小五挂了电话,往后退了一步,重重地坐回到坂田的小床上。大伙儿好奇地望着他,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一字一顿地说道:“明天下午,九日研究所里需要坂田亲自押车过去。”   小五的话让大伙儿蒙了,坂田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就算他没死,也不可能配合我们的行动。如果电话那头提出要坂田亲自押车,那么,我们通过运送战俘,潜入九日研究所的计划,岂不是痴人说梦,完全不可能了吗?   四哥一拳头砸到墙壁上,低吼道:“妈的,我就知道不可能这么顺利!实在不行,我们强行虏了来接人的鬼子,用枪逼着他们开回九日研究所去得了!”   杨建附和道:“我看行!我就不信小鬼子就不是爹妈生的,黑糊糊的枪管对上脑袋,能不犯怂?”   与大伙儿比较起来,郑大兵显得冷静很多,他沉声说道:“都别冲动了!不要忘了我们这次决定来战俘营的最初目的,本来就只是集聚一点力量,把弟兄们营救出来继续和鬼子慢慢耗。再说,除了通过大门进入到九日基地这个办法,我们不是还掌握有两条可以进地下基地的水路吗?”   “可能吗?”杨建怒吼道,“屁大一个洞,你带一百多号人一个个游进地下基地去试试。鬼子不发现还好,一旦发现,鬼子守在外面,脑袋露一个砍一个。就算让你带着一百多号人进去了,你能打开仓库那个铁门吗?”   杨建的话也在理,不管是那个储藏物资的仓库,还是浸泡战俘的房间,能够进去的路只有两条夹缝,不能带着大部队隐蔽着进入。   郑大兵被杨建这么一抢白,呛得无话可说,垂下了头。   小五咳嗽了一声,说:“你们下去待一会儿吧!金爷,我上次过来放在你那儿的箱子还在吧!麻烦你给我提过来!大伙儿去楼下等我半小时,我兴许能想到办法。”   “什么办法?你能救活坂田?”杨建歪着头问。   我望向小五,小五点点头,眼神中透露着自信。   我想,小五肯定有他的办法,就像每当关键时刻,他总能找出对策一样。   我拍了拍杨建,说:“那我们下去吧!小五有他的安排。”   郑大兵和大刀刘没吱声,跟着我下了楼,四哥在后面迟疑了一下,最后也下了楼。金爷落在后面跟小五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追下来,往他住的地方跑了出去。   我们从一楼鬼子的尸体上找出一包烟,各自点上。半晌,金爷提着箱子回来了,对我们笑了笑,一溜小跑地上了楼。   大概又等了大半个小时,终于,金爷下来了,他站在铁楼梯口,探出半个头来,咧嘴乐道:“都不要激动哦!你们看到的是小五。”   说完,金爷下了楼,身后居然跟着披着日军高级军官披风、戴着一顶大盖帽的坂田。   我们抽了一口冷气,眼前的“坂田”,和我们之前看到的坂田一模一样,甚至身材也和之前差不多。唯一的区别是,他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   “借……借尸还魂吗?”杨建指着“坂田”结结巴巴地说道。   “坂田”却笑了,这笑容非常熟悉,就是小五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坏笑。接着面前这个“坂田”摘下了脸上的墨镜,居然连眼睛也和坂田一模一样,只是那眼睛里透出的光,让我们觉得熟悉。   这个坏笑着的“坂田”说话了,还确实是小五的声音:“还行吧!我这化装水平还过得去吧?”   四哥张着大嘴,说道:“行啊!小五,你哪来的这一手,看不出,完全看不出。你这样子跑回日本去睡坂田的媳妇,应该都没问题。”   郑大兵插嘴问道:“化装水平高的,我也见识过,可是小五你怎么连身材都变了,好像变高了哦!”说完他一转身,朝楼上跑去,看来他是要去验证坂田的尸体还在不在,他还是不敢肯定面前的“坂田”是小五伪装的。   “小五你还真神了!”话刚落音,就看见郑大兵火急火燎地跑了下来,一张大嘴咧着,难得地露出一个傻笑来。   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小五的身体,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之所以披上了坂田挂在墙上的披风,是不想让人看出他身材的细节部分。我问道:“你怎么办到的,怎么个子和体形都变了?”   小五收住了笑,沉声说道:“我以前接受过一些特殊的训练,训练过程比较辛苦,付出的代价也不小,换回来的就是这些本领。”   杨建还是在乐:“那选个日子,你化装成我看看!嘿嘿!要不你传授我这个本领吧,我瞅着谁家媳妇好看,就化装成她家汉子摸过去咯!”   大伙都笑了,我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静下来,然后我对杨建说道:“你把士兵们都召集起来,把战俘营清理一下,趁着这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应该可以把外面的血迹洗刷干净。弄好之后你安排一下,选一百个人出来,找金爷要那些铁牌子挂上,明天下午一个个扒干净候着。”   杨建笑着说道:“好嘞!我现在就去办去!”说完他把背上的两把长枪提了提,打开门,往外面跑去。   “武器呢?武器怎么带?”郑大兵问道。   我咬咬牙,脑子里酝酿着一个大胆的计划,沉声说道:“外面还有几辆卡车,我们装一卡车的武器上去,对明天来接人的鬼子就说是要运进去的物资。”   大伙儿愣住了,半响,坂田模样的小五一脸严肃地说道:“行!就这么办,反正是豁出去了。”说完这话,小五转身问金爷:“之前有没有从战俘营送物资去九日研究所的先例?”   金爷抓了抓后脑勺,想了想,然后说:“有倒是有,不过很少!不过,把一百多杆枪放一辆车上堆着,也还是不行。食堂那边有装物资的木箱子,装好箱后用铁钉钉好倒还可以试试!”   四哥骂道:“你就瞎计划吧,用铁钉钉好,进到九日研究所里面以后,要摸武器的时候,难道还有时间把盖子一个个撬开?”   一直没出声的大刀刘笑了,说道:“那问题倒不大!老四,你别忘了我背上还有这两把玩意儿。我跟在小五身边,套着这身宪兵的狗皮,光明正大地背着这两把刀进去问题应该不大。”   “可是九日研究所的鬼子已经大半个月没见过你回去咯!他们看见你不会起疑吗?”郑大兵说道。   “应该可以的。”对于大刀刘我始终不放心,可局势所迫,不得不放下提防。“日本人的等级观念很严,坂田是少佐军衔,大刀刘的身份是宪兵,见官大一级,一般的日本军官是不敢对他们怎么样的。”   小五和金爷点了点头。四哥咬了咬牙,说:“那就这么定下来了,我和兵哥脱光了跟弟兄们钻进笼子,邵德和大刀刘跟着小五冒充鬼子。”说到这儿,他好像又想到些什么,望了郑大兵一眼,然后说道:“兵哥你也装鬼子,跟着他们一起吧!”   郑大兵愣了一下:“老四,我跟你一起!虽然扮战俘的弟兄多,但我们哥俩一起,也算有个照应。”   四哥还是面无表情,阴沉着脸,顿了顿,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兵哥!你和邵德、小五、大刀刘的身体都比较特殊,有些事,我赵老四帮不上忙,可是你们不同,你们一个能顶几个我这号人。明天下午过去,咱这几个弟兄还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个问题,你就没必要考虑照应我了,我赵老四当年穿上军装,就做好了死在日本人手里的准备。”   说完这些,四哥转过来盯住了我:“邵德,你是个好样的。我赵老四当惯了头儿,骨子里本不服管,对你我还算放心。先不说你有多少能耐,但确确实实是个有担当的汉子!你发话吧!安排我和外面那些弟兄们赤条条去吧!外面还有四个猎鹰团的弟兄,我也不是孤零零的了。”   我心头一热,看着四哥火辣辣的眼神说:“行吧!四哥,你到时候机灵点儿!”   四哥点点头,气氛一下子变得悲壮起来。就在这时,杨建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身后跟着烂屁眼。杨建咧着大嘴笑着说道:“外面的弟兄们在清理场地,我把烂屁眼叫进来,邵德你给安排一下。等我们走了后,他带着剩下的弟兄,怎么安排呢?”   烂屁眼被杨建像抓小鸡崽似的抓着脖子,偷偷地瞄了几眼站在角落里的坂田模样的小五,他应该听杨建说了。然后这孙子抬起头来,惨兮兮地说道:“杨长官说要我当这群士兵们的头儿。”   杨建一手夹着他,另一只手扇了他的脑门儿:“头儿个屁啊!我们明天下午一走,你就是这里的连长,我升你官,少尉衔。”   烂屁眼脸红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就我?我……我当连长!嘿嘿!那我就是烂连长咯!”   杨建大笑着又扇了一巴掌过去:“你看你那出息,做连长谁还会叫你烂屁眼了!都要改口叫你彭长官了!”   听着他俩一唱一和的,我微微笑了,问道:“彭淮南,你之前是什么职务?”   烂屁眼对我“啪”地一个立正:“报告长官,我是远山战俘营加强连三班班长。还有,长官,你还是叫我烂屁眼吧,你叫我大名我听着别扭。”   我点点头,然后对他说道:“好吧!烂屁眼班长,明天以后,你要好好协助杨长官,扬眉吐气地做回中国军人。”   杨建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瞪大了眼睛吼道:“邵德,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你这话是想要甩开我,不带我去鬼子的老窝?”   我点了点头:“杨兄弟,明天我们带走一百个弟兄,可是还有五六十个人留下来,除了你能带好他们,还有谁呢?”   杨建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行!绝对不行!老子憋了这么多年,现在总算混得像个人了。眼看就要真刀真枪跟鬼子干上了,你们想撇下老子?不行!绝对不行!”   我对着杨建的背影说道:“杨兄弟,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杨建没有回头,气鼓鼓地说:“有屁就放!”   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你兄弟吗?”   杨建大声说道:“可做兄弟的也不带这样埋汰人的啊!”   我低吼道:“你就说是或不是?”   杨建转过身来,瞪着我眼睛,也大声吼道:“是!”   “那这里的这群弟兄是不是你兄弟?”   “是!”杨建的眼圈有点发红。   我抬起手,指着门外吼道:“那外面的那些士兵是不是你兄弟?”   杨建已经懂了我的意思,他声音有点哽咽,但还是大吼道:“是!全部都是!”   “行!”我点点头,声音放软了下来,“明天我们带走一百个弟兄去九日研究所,能不能回来不知道!但这剩下的六七十个弟兄,你要带好。远山里还有老鬼和振振,有机会你把他们接出来。如果我们都死了,端掉这九日研究所的重任,不能没有人接下这个担子。杨建,你之后的路比我们难!我们明天可以去混一个痛快,你……杨建兄弟!你明白我意思的!”   杨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跨到我面前朝着我胸口捶了一拳头,抽泣着说道:“邵德,你们这群王八蛋!”   说完扭头往门外跑,临到门口时却站住了,一个立正,动作很标准地转过身来,脸上还挂着眼泪和鼻涕。“霍”地一下抬起手来,向我们敬了个军礼。   在场的所有人,也对着他齐刷刷地举起了右手,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军礼。气氛愈加沉重了,大家心里都有些伤感。   然后,杨建放下手,带着哭腔又骂上了一句:“你们这群孙子!都给我小心点儿。”   说完,他和烂屁眼的背影消失在大雨中。   我看了看大伙,哥几个都紧皱着眉头,一副肃穆萧杀的模样。我挤出点笑来:“都哭丧着脸干吗?憋了这么久的力气,明天就要有机会使出来了,应该开心点才是!”   大伙也回过神来,继续就着明天下午的细节讨论了一会儿,最后,我让小五和金爷留在坂田这指挥楼里好好休息,我则跟着四哥、郑大兵、大刀刘去士兵那边,做其他的安排,以及给士兵们分好队——谁留下,谁上车。把这些细节落实好后,天已经蒙蒙亮了,外面的雨也打住了,新的一天来了。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边的微光,太阳像一个害羞的姑娘,在这雨后的清晨若隐若现地悬挂着。   明天,我是不是还能看到这轮红日呢?   我咬了咬牙,脱下军装,往四哥他们几个身边躺了下去!   第七章 南造云子:灰衣人   邵统军的相片   在我决定要带着孩子们躲过这段不安稳的日子后的第二个晚上,我忍不住琢磨着一个问题:邵德为什么会进入到远山里来?   一个深陷在爱情里面的女人,总是那么喜欢幻想,我甚至天真地怀疑:会不会是他得知我并没有死于那场车祸,而混进远山来寻找我的下落?   四年前的一切,再次在我的记忆中浮现。   婚后,我顺利地搬进了陆司令的府邸,对外说我已经辞掉了丽春舞厅的工作。   陆正海的家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洋楼,以前我们日本人没有进来时,这里是一个俄国沙皇手下大臣政治避难的住处。我和邵德住在二楼,陆正海和姜阿姨住在三楼。之前外界传闻陆正海视邵德如己出,在我真正融入到这个家庭以后,才发现传闻并没有虚假。   据邵德讲述,他的父亲叫邵统军,和陆正海是战友,最初效力于蔡锷将军的部队。1913年,他俩一起跟随蔡锷将军调至北京,同年邵德的母亲怀上了邵德。可是,怀上邵德没几天,邵统军就接了一个非常机密的行动任务,他与当时蔡锷手下的三个江湖人士离开了北平。几个月后,带回给邵德母亲的只有邵统军的一捧骨灰,与一封交给陆正海的密信。   那封信的内容,陆正海没有给邵德的母亲看,便私自烧毁了。邵德的母亲坚持着活下去唯一的念想,就是肚子里当时已经七个月的邵德。1914年1月,邵德出生的同时,这位早就因为邵统军的死讯,三魂少了七魄的普通妇人,因难产身故。   陆正海与他妻子,在邵德的母亲弥留之际,握着她的手,收养了邵德为义子。随后在1915年蔡锷调去云南时,陆正海带着才一岁的邵德,举家迁至东北,投奔了张作霖。   因为对邵德的爱,我对于他的过去,包括他童年的一切,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且,我身份本就特殊,陆正海离开蔡锷,投奔张作霖的原因,我便故意在邵德那儿打听。邵德的回答是——老一辈的一些秘密,他不好过问。   我真正的目标,始终是陆正海的亲生儿子——不在东北的陆旭。可是陆正海全家,很少提起陆旭,好像这个儿子并不存在一样。有时候我假装随意地问起,陆正海也不过是打个哈哈,对我说道:“我那儿子的行踪你还不如问邵德,他俩是光屁股玩大的,陆旭和邵德比他跟我还亲。他们哥俩才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   于是,我又把这同样的问题,在邵德面前随意提起。可是邵德的回答不过是:陆旭跟着陆伯伯一个以前的朋友,混迹在商界。上海南京四处跑动,偶尔写信回来也不过是说现在手里钱多,身边的美女多这类破事。   我自然不好追问,免得起疑,再说与邵德的朝夕相处,早就让我对于自己真实的身份产生了动摇。我很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脱离特高课,变成一个普通寻常的女人,陪伴着邵德,走到慢慢变老的那一天。   我的这些小心思,终于被特高课的高层洞悉。特高课找了个机会安排陆正海和邵德去了一趟内蒙,那几天便把我调回本部,进行询问。所有的征兆,都指向着我没有朝着计划的任务一步步行进,上头非常气愤,质问我是不是无法圆满完成这项任务?   我只能咬着牙说,原因是陆正海老谋深算,抑或是他和邵德确实不知道陆旭在做些什么!上头负责这计划的军官拍了下桌子:“南造云子,你不要以为有土肥将军看重你,就太过放肆,不服从军部的安排。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你没有突破,特高课会另外安排人来完成这个任务。”   任务……在我走出关东军司令部时,突然觉得这名词那么的陌生,好像这一切,不应该被掺和到我和邵德的夫妻生活中。   我低着头,慢慢地走回家。路上我想了很多,甚至还考虑是不是对土肥长官直接说出我现在的心思。但多年的特务生涯让我明白,有些话是不能说的。一个特工人员,如果动了感情,那么,她就没有了生存下去的价值。因为,这是一个只允许使用理智的职业,一旦有了感性融入进来,那么,诸多的机密,在这个特务的记忆里被存放着,将会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于是,当晚我便趁着姜阿姨睡着之后,偷偷潜入到了陆正海的书房,希望有所发现。推开房门的刹那,职业的敏感让我驻足。我蹲了下来,用小手电仔细地照着门口的地面。陆正海是一个心思非常缜密的人,潜入到他在剿匪司令部办公室的特务早就仅馈过来一些细节,陆正海和训练有素的特务一样,有一些在门口以及关键位置布置固定痕迹的习惯。这一点,也是军部对陆正海产生怀疑的原因之一。但话又说回来,陆正海统领着沈阳城的士兵,自然也是南京政府的眼中钉。所以,他的这些防范,也很有可能是对于南京方面的提防而已。   果然,在我脚边,我发现了薄薄的一层尘土。我小心翼翼地抬起脚,跨过了那一块陆正海布置好的固定痕迹。然后,慢慢地走到了他的书架前,仔细地观察书架上面的书。   我的注意力之所以没有放在书桌,而首先选择书架,是因为任何一个人,都知道书桌的抽屉是锁放机密文件的位置。所以,就算我打开了书桌的抽屉,相信也找不到机密文件。书架——却是可以理解为若干个存放秘密资料的所在,因为每一本书的每一个夹层里,都能轻松地放入两张薄薄的纸,并且,从外面完全无法看出来。   我凑近了书架,用手电在那一排排书的上方缓缓地照过。积年累月,书上面都或多或少会要积攒下一些尘土。从这些尘土的多少,可以分析出这些书的主人,经常翻阅与拿下的是哪一本。而对于书房的设计,很多中国人都有隔间的安排,隔间的机关,也多数是在书后。   很快,其中一本《资治通鉴》成为我重点关注的对象。我小心翼翼地把这本书抽了出来,然后,在书后面的墙壁上,一个红色的按钮出现了。我有点欣喜,可是伸向开关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现什么,如果只是陆正海一些个人的秘密,那么对于我们大日本帝国来说,也会适当的允许,毕竟他是我们统治东三省的一颗不错的棋子。我真正害怕看到的是——陆正海身为间谍的证据。这一点一旦被证实,特高课会毫不犹豫地制造一场意外,让包括邵德在内的陆正海全家,从这个世界消失。   我按下了按钮,书架缓缓地向两边移动,一个隔间出现了。这是一个隐藏在书架后的狭小房间,大概十平方米左右。里面架着一个小小的行军床,床上的一套军被整齐地叠在床头。   我仔细留意了隔间的地面,没有发现事先布置好的痕迹。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仔细地打量着隔间的每一个角落。   除了那张行军床,隔间里就再没有其他的家什。但我的注意力很快被墙上挂着的一顶帽子吸引了过去——那是一顶清朝士兵戴着的类似于中国斗笠的帽子。我把它轻轻地摘了下来,翻过来往帽子里面看,因为满清士兵有一个把自己姓名缝到帽子里面的习惯。陆正海最初隶属于满清政府,之后才追随蔡锷将军加入新军,所以他有这样的军帽,并不稀罕。   可是,奇怪的是,帽子里面缝了一张白色布条,让我很疑惑。那张布条上,除了缝着陆正海的名字以外,还缝了这么一行字:军机处天字一号亲兵。   “天字一号”在中国文化里,代表了最高,而军机处,又是清政府最高的军务机构。我反复地琢磨着这句话所包含的意思:会不会在看似庸腐的清政府里,实际上也有着某一个秘密机构,是外人所不知的呢?这个秘密机构,所从事的工作是不是也和现代间谍所从事的工作一样呢?或者,陆正海在隶属于满清政府时,就已经是一个秘密情报人员呢?   这个发现让我激动起来,对于陆旭的现在,我依然没有任何发现。可是陆正海的这段过去,却是一个不小的收获。我拿出相机,对准了帽子的内里。按下快门前我犹豫了。特高课的多疑是出了名的,如果让他们发现到这一点,自然会对陆正海另眼相看。这个所谓的天字一号是个什么机构,也肯定会成为特高课感兴趣的一个议案。   我没有按下快门,放下了相机,把帽子挂回到了墙上。我决定不上报这个普通线索。   我再次把目光放到了行军床上,被子与下面的褥子都没有任何问题,不过是一套简单的军用被褥。我把视线缓缓移到了床板上,用手电轻轻地敲打每一块木板,聆听木板发出的声响。如果木板中间有夹层,那么发出的声音也会有异常的。   很快,我锁定了一块声音不对的木板。我麻利地把它掀开,借着手电的微光,发现了一张夹缝中的纸条。我用一个小镊子小心翼翼地把它夹了出来,居然是一张泛黄的相片。   我把手电对准了这张相片,只见上面是四个年轻汉子的合影。首先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里面没有陆正海,四个汉子的容貌都很清晰,但是很陌生,我不认识。相片的右下方还用钢笔写着“1913年9月19号”的字样,也就是说,这张相片拍下的时候,邵德还没出生。   我记下了这四个人的模样,在看到第三个时,一种女人的直觉,让我觉得这个男人有点熟悉:浓眉大眼,脸上布着横肉,眉眼间和邵德一模一样。密密的胡须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左眼上方有一颗大黑痔。可是,我还是能够通过这相片,初步判断出这个男人,应该就是邵德的父亲——邵统军。   四个汉子都剃着光头,身上穿着二十几年前传统中国百姓的衣裤,脚上蹬着的一双长靴与身上的服装极不相配。右边的汉子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棍子模样的玩意儿,因为这棍子是放在他手的背面,再加上那相片本就泛黄,所以看不清细节,我也没有太往心里放,毕竟在传统中国文化里,有很多奇怪的兵器。   我的注意力从这四个人身上移到了相片的背景:这是在一片陡峭的山壁前面,光秃秃的山壁上什么都没有,他们的脚下也只是普通的泥土,没有任何异样。   可是据我所知:1913年拍摄照片时,中国很少有人拥有照相机这样的高科技物品。那么,给四个人拍照的会是个什么人呢?我再次盯着相片下方的日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时间段,应该就是邵统军离开了怀孕的妻子,出去执行机密任务的那段日子。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是邵统军在执行那项机密任务时照下的呢?如果我的这一判断正确的话,就意味着在照完这张相片不久,邵统军就死了,这张相片,应该就是他的战友带回来交给陆正海的最后遗物。   我开始犹豫起来,是不是需要把这张照片翻拍下来,交给特高课研究。就目前这些发现看来,我本来的目标——陆旭的身份似乎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倒是陆正海与邵德的父亲很有可能曾经隶属于满清政府的某一个秘密机构,并且这一机构在1913年有过一个机密的任务,这一新的发现让我更加激动。相片中的邵统军与另外三个人,潜伏进入了一片山区。只是,他们是要去探寻什么?最终发现了什么?他们在执行这项任务时,又出现过什么样的状况,导致邵统军死掉了?这一系列的疑团,相信会成为多疑的特高课非常感兴趣的新议题。   中国有句俗语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放下了相片,思考起来。我的任务是找出陆旭是否有秘密。我潜伏的结果,可以是没有收获,那样就证明了陆旭确实只是个普通的商人。陆正海是满洲国高级军官,军官选择让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搅入政治与军队,这种心理符合普通中国人的传统心态。那么,我已经对邵德付出了所有的感情,是不是应该放弃给特高课汇报这些发现,让邵德与陆正海的生活如现在一般平静呢?   我把相片塞回了木板,然后把一切按之前的样子整理好,退出了隔间,退出了书房。回到我自己的房间后,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辗转难眠。我清楚隐瞒这些是不对的,违背了一个专业特工人员的基本准则。可是,我打败不了内心里作为一个小女人的心思,我向往着与邵德的平静生活,哪怕这段生活注定是短暂的,甚至在一个月后可能就会结束。我依然像一个吸食鸦片上瘾的瘾君子,哪怕只是最后的一个月,我也期待着好好品尝这个中滋味。   第二天我给特高课的电话里,只提到了书房里有一个隔间,但没有说起隔间里的发现。出生行伍的军官都有保留军营休息处的习惯,这一点不止陆正海有,我们关东军很多高级军官也都有。所以,对于我说到隔间里除了一张行军床外,没有任何发现时,特高课并没有起疑。再者,我在特高课里本就是有着一定分量的高级特务,我说的一切,他们一般不会起疑的。   两天后,邵德跟着陆正海回到了沈阳,我像一个普通小女人一样,在门口接过了他的行李……我爱他,这就是我愿意为他隐瞒一切的原因。   回忆总是甜蜜的,我靠在山洞洞口,注视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时的远山,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甜甜的,似乎还是那些日子留在我心里的余味。邵德,你还记得我吗?记得你的李春梅吗?春梅并没有死,她就活在你的身边,活在这远山里。   我决定走出山洞,去寻找邵德。哪怕不能与他相见,我也希望能够偷偷地多看他一眼。我站了起来,回头望了一眼在洞深处睡着的孩子们,他们具备着如骆驼般的一种本领,在没有食物时,他们会选择安静地睡着,尽量不消耗身体的热量。   我轻轻地咳了一下,孩子们的眼睛马上就睁开了,鼓得圆圆地看着我。我吞了吞口水,我的语言功能在这三年里,似乎也有些退化,说话没有以前清晰,我对他们伸出手,一边比画一边说道:“妈妈去下面找点吃的,你们等妈妈回来,不要出去。”   孩子们听懂了我的意思,紧挨着伙伴睡下了。我转过身,抓紧洞口的一根树藤,正要往下爬,这时,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我定眼一看,是其中的一个孩子,他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我。   我笑笑,说:“妈妈下去找点吃的,很快回来。”   他应该没听懂我这话的意思,倔强地站在原地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不安,似乎害怕我下去后,会遗弃他们。   我心里浮出一种不舍,点点头说:“你跟我一起下去吧!”   孩子笑了,跳到我背上,搂住了我的脖子。他们都喜欢用这种方式跟着我出洞,好像搭在我背上是很温暖的享受过程。   我背着他,爬下了山洞,然后跳过鸿沟,落到了地面。   我带着这个孩子,直接走到了山崖,抓紧了山藤,再次下到了山下面的丛林里。孩子游过了小河,在那边林子里跳跃,应该是在寻找猎物充饥。我越过那道狭窄的河道,与嘴角挂着血水的孩子会合。我选择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之前那晚遇见邵德的地方。可是,在那个水潭附近,我什么都没找到。   我还去了埋葬孩子的那块空地,也是一无所获。接着,我又带着这个孩子,奔跑到了那个夜晚没有士兵驻守的村庄,村庄里非常安静,没有人烟。   找了整晚,却没有收获,我决定回到山崖。我记得山崖有一个不显眼的洞口,里面有一片洞天的。只是,是不是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进入那个山洞,我没有搜索过。   独眼人   天微微地亮了,我和孩子上到山崖后,没有选择在显眼的崖壁边行动。我始终担心会暴露在可能出现的日军士兵视线里。我们在山崖上的林子里前进,依然选择在树上跳跃。很快,那个不显眼的洞口就出现在我视线中,洞口的周围光秃秃的,不远处有一块大大的石头。   我跳下了树,细心地观察着周围,确定没人。可孩子却扯了扯我的头发,鼻头抽动着,然后对我小声地哼哼,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我不明就里,对他淡淡地笑了笑,然后朝那个山洞跑去。   我趴在山洞朝上的洞口处,小心翼翼地移开洞口的枯藤与野草。果然,洞里面闪着一丝火光,接着,我看见几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正坐在一堆篝火旁。   我把头埋在草堆里,悄悄地观察着他们。洞里一共有三个人,其中一个人正泡在山洞一旁的水里,不知道在做什么。坐在火堆旁的是一老一少,两人在说话,身边放着一杆长枪。   首先可以确定下来的,他们应该不是日本士兵,因为他们身上的衣服都非常陈旧,有点像几年前皇协军士兵的军装。只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种军装在我还没有离开九日研究所之前,就已经开始退役了,新的皇协军军装,应该是前几晚我看到的邵德与他身边那群士兵穿的那种。那么,他们是什么人呢?为什么穿着几年前的皇协军军装,又为什么出现在这个山洞呢?并且,他们的头发都不长,明显有着近期剃过的痕迹,那么就可以证明他们并没有在这远山里生活太久。   正想到这儿,围在火堆旁的那个年轻人正好抬头发现了我。我不知道他眼里的我是不是非常吓人,但他的表情非常惊恐,对另外两个人大吼了几句,紧接着,在水里的汉子快速地爬上岸,捡起地上的长枪,拉开枪栓对准了我。   很奇怪地,我并没有因此而惊恐。反倒是,他们害怕的表情让我有一种快感,刺激了恶作剧的心理。   他们的表情非常惶恐,没有开枪,肩挨着肩慢慢后退。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我身边,在看见下面的三个人后,误以为对方想要伤害我们。于是,孩子咧着嘴,飞快地滑下了洞口的树藤,跳去了山洞里面。   那三个汉子猛地转身,跳下了身后的水潭,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对孩子喊道:“赶紧上来。”   孩子愣了一下,抓紧洞口的树藤,飞快地翻出山洞,回到了我身后。我仍旧趴在原地,纹丝不动地观察他们留下的痕迹。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美云!”   我愣住了,迅速从草丛里抬起头来,只见几米开外,一个黑头黑脸的男人正面带着欣喜地看着我。我连忙爬了起来,往后退去,双手握拳,随时准备给这个人来上一拳。   这个男人并没有露出攻击性,倒像是看到亲人那般欣喜。拂晓的微光让我能看清他的样子:他皮肤惨白,到处布满细细的血丝,就像是个长期泡在液体里的实验品。胡子稀稀拉拉,头发乱糟糟地直到肩膀,并且很多头发都已经发白。可他眼神热切,完全不像老年人那样暗淡。   最恐怖的是,他的双眼……不,这个人只有一只眼睛,但仍在闪闪发亮。另外的那个眼眶里,只有一颗白得瘆人的眼珠,无神地镶嵌在眼眶中,就像一颗玻璃球,被硬塞在原本不属于它的地方。   跑!不管他是谁!我往后退了两步,准备跑回山洞。   独眼人比我先行动,他双唇颤抖,双手张开,朝我扑了过来。就在这节骨眼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快速地移动到了他的身后——是我那个孩子。孩子趴在地上,右手抓住了独眼人的右腿。   独眼人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头磕在了一块突起的石头上。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盯着我,然后很不情愿地闭上了眼,晕了过去。   我愣住了,孩子激动地趴在独眼人的身上,张大嘴,细小尖锐的牙齿发出瘆人的光,作势要朝独眼人的脖子咬下去。   “住手!”我连忙喊住了他。这个独眼人把我看成美云,想必他也认识阮美云。何况,他并没趁我不备时进行突然袭击,反而如老友重逢般激动,这一切足以说明他是美云的旧识。   我阻止了孩子的进攻,然后蹲了下来,伸手捏了捏独眼人的胳膊。他已经昏迷过去,所以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胳膊很瘦弱,肌肉松弛,说明他不是军人。   我抬头望了望天,天边已经微亮。我对孩子挥挥手,然后转身往藏身的山洞方向奔去。   很快,我带着孩子回到了山洞。其他的孩子还在睡觉,见我回来,只是随意地抬头望了我一眼。   我把洞口爬满的山藤整理了一下,严严实实地掩盖洞口。接下来,我像往常一样坐在洞口,透过树藤的缝隙往下望去。   外面的天空终于亮了,我眼里的世界和以往没什么不同,依然那么安静。猛地,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现:为什么刚才这个独眼男人可以看到我?按理说,我此刻应该生活在一个没有活物的世界里,即便他也进入了和我一样的世界,我也不可能看到他的存在。因为在我能看到的世界中,除了我已知的人和事以外,其他生物应该是不会出现的。   这一发现让我的心往下一沉。我一直以为黄碧辉所说的平行世界中,我现在所存在的这一面空间里,是不会出现我未知的活物或者人。我所看到的一切,应该是我意识里原本就存在着,所以我才能看见对方。除非——这个独眼男人原本就存在于我的记忆中!   我越想越乱,始终没有任何头绪,远山里有着太多科学无法解释的因素,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突然,一个小黑点远远地从我遇见独眼人的方向移动过来。待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那个独眼男人,他正朝我所在的山壁方向奔跑过来。他紧挨着崖边奔跑,速度很快。这一发现让我不安起来,难道,他已经发现了我的藏身处?   他一边奔跑,一边不时地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可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他还不时回头,往身后望去,好像在他身后有什么人或者生物,正在追踪他一样。   只是,他身后什么都没有。那么,他不时回头是为什么呢?   我换了一个位置,可以看到他身后的悬崖下方小河的角度。我伸长脖子望去,只见四个提着长枪的人影出现在下方,其中一个身影让我产生一种很奇特的感觉,感觉非常熟悉,就像是邵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可是,邵德比他要高大得多,强壮得多。   独眼人应该没有发现山崖下方的四个人,此刻已经跑到了我们这块山壁的正下方。我往后退了退,害怕他发现我的存在。   独眼人面对着山壁,不知道在干什么,接着,他跳下了那道鸿沟。只是,他跳下去干什么呢?   我突然想起那四个提着长枪的人,转过头却没有了他们的身影。这四个提枪的人是谁?他们与邵德有何关联?又或者,是清晨我看到的那几个灰衣人的伙伴?   我无法安静下来了,身子往前探了探,往下方的丛林深处望去。果然,十几分钟后,山崖下方的丛林里再次出现了人影,没想到居然是邵德。   对!就是他——我深爱的邵德,就算是距离这么远,我也能一眼认出他来,他的身影早就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我慌乱地冲进洞深处,里面放着我在那个宪兵尸体上拿回来的狙击枪和黑匣子。我握着狙击枪,然后从瞄准镜里,往邵德那边望去。   只见他跟在两个穿着黄色军装的汉子后面,正从林子里飞快地冲出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大个子,留着长发,双手各握一把长枪。大个子身后,除了快速奔跑的邵德,还有之前我看到的那个和邵德一起从水潭里出来的男人——也就是那个让我觉得眼神非常熟悉却又非常陌生的人。   我身子往前一挺,不由自主地想要冲下去。可是理智战胜了冲动,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跨过那条小河,朝山壁中的一条缝隙里钻了进去。   林子里并没有安静下来,在邵德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了之后,一队日军巡逻兵也随后出现,冲出了丛林,跑到了小河边。看情形他们应该是在大声喊叫,举着枪四处搜寻,目标应该是邵德及同伴。这又是怎么回事呢?邵德是陆司令的人,隶属于皇协军,可是日军为什么会端着枪追捕他?   我依然安静地趴在原地,透过瞄准镜观察。士兵们搜索了有一两个小时,始终没有注意到邵德钻入的那道缝隙。我回忆了一番,假如我没记错的话,那道缝隙是可以进入到一个狭长的山洞的,那个山洞通往远山里的瀑布。山洞非常潮湿,不适合人居住,这也是我发现后并没有放在心上的原因。   终于,那群士兵重新返回了树林。山崖下的世界,再次安静了下来。   我的心却无法平静,捡起那杆狙击步枪,抓紧山藤,蹑手蹑脚地往下爬。现在是上午,白天的时间相对比较长。我深知现在下去所要承担的风险很大,可一想到邵德正处在危险中,我就无法说服自己不管这件事。   鸿沟里还是死气沉沉,此刻独眼人的所作所为对我来说根本就不重要。我提着长枪,下了那道悬崖,直接进入了丛林。借着丛林的掩护,我在树与树之间跳跃着朝瀑布的方向奔去。邵德消失的那道缝隙是通往瀑布后的一个洞口,我期待着能在那里看见邵德。   瀑布落下的水声越来越大,下方的水潭终于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犹豫了一下,把狙击枪藏到了身后的一棵大树上,我不想让任何人认出我。如果没有这把枪,就算我被他们发现,我的长发也应该能够遮住我的脸,他们只会以为我是山林里的怪物,而不会和现代世界的我联系到一起。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期待看到邵德,同样又非常矛盾,害怕他看到我。   我趴在大树上,紧紧地盯着瀑布后那个山洞的位置。山洞后模模糊糊的,似乎有人影在晃动,这个发现让我欣喜万分。   等待持续了很长时间,一直到了日落,都不见有人影出现。我开始怀疑邵德与同伴是否已经离开了这个瀑布,我所看到的晃动的人影,不过是我的幻觉。   我考虑着要不要回山洞,毕竟孩子们没看到我,会担心我的安危。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瀑布后面猛然响起邵德的大吼声,紧接着,只见他高大的身影跃出瀑布,跳下了水潭。他跳得很高很远,那跳跃的姿势让我想起了三年前那个夜晚里,那群诡异的武士行动时的姿势。   邵德朝我所在的方向快速地游了过来,他的眉头紧锁着,好像非常愤怒和激动。爬上岸之后,他探头望着水里的倒影。   他是在看自己的容貌?他如此迫不及待地跳出瀑布,就只是为了看自己的容貌?   一系列的疑问在我脑海中出现,但局势并没有给我时间考虑这些。瀑布那边传来一声大吼:“邵德!小心后面。”   我定眼望去,只见那个和邵德一起游出水潭的男人也出现了,身旁还站着一个大个子,他们正望着我,对邵德焦急地喊话。   邵德“忽”地转过身来,望着我。我措手不及,裸露的无皮身体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他面前。邵德双手不停地颤抖,应该是看到如鬼魅般的我受的惊吓所致,手同时在移动,往腰上的手枪摸去。   瀑布处的那两个男人也跳入到了水潭中,朝我游了过来。我要走了!我不可能像怪物一样对他们咧嘴嘶吼。我的眼睛湿润了,喉头哽咽起来,邵德不可能认出我,因为我的长发盖住了我的脸颊,我的身躯没有皮肤,只有红紫色的血痂。我张了张嘴,想要对他说句什么,可我的脑海中一阵模糊。最后,我只吐出了两个字:“九日!”   说完,我扭过头,重新冲进了黑色的丛林。   别了,邵德!   这个世界早就已经没有我了,我在另一个世界等你!   邵统军   我在丛林中发狂般地行进着,从一棵树跃到另一棵树。我的眼泪不断地落在身下。自从我在三年前被投入到无菌实验后,就成了一个非人非兽的怪物。我无数次想要悄悄地死去,可无法放下那群孩子。   报复的冲动在我脑海里越来越强烈,我回到那棵树上,取下了狙击枪。然后,抹了抹眼泪,带着咸味的泪水让我手臂上的血痂刺痛起来。我咬了咬牙,奔向了那个小村庄。我要对着所谓的族人扣动扳机,我要让他们付出同样的惨重代价。就是他们,剥夺了我作为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幸福生活。   很快,那个小村庄所处的盆地显现在我的眼前。我端起枪,趴在草丛中匍匐前行,从瞄准镜中捕捉人影。   村庄入夜后就没有哨兵了,如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亮光,也没有人的迹象。我透过瞄准镜来回地搜索,透过窗户,我能看见里面的炕,也没有人躺着的痕迹。我慢慢冷静下来,三年过去了,远山里还有很多的未解之谜。现在邵德也进入了丛林,我是不是可以尝试着找出这些谜团的结果呢?   我移到了下坡的位置,考虑是不是要进入到村庄里,看是否有所发现。突然,对面林子方向的下坡处位置有一群黑影出现了。   我一阵欣喜,握紧了枪,希望对面出现的是我的族人。我期待着子弹洞穿他们身体,报复他们对我造成的伤害。可是,首先映入我眼帘的,居然是一个金色的头盔。   武士!是那群奇怪的武士,我的心快速地跳动起来。三年里,我一直没有遇见过他们,还以为他们早已离开了远山。只见武士们从林子里慢慢地走了出来,手里依然提着刀枪以及那种怪异的武器。他们静静地站成了一长排,虎视眈眈地盯着村庄。紧接着,那个金色头盔的首领把手一挥,带头冲了下去。   他们的步伐非常快,动作统一,没有任何人发出声响,如一群幽灵般地围住村庄。我屏住呼吸,眼睛离开了瞄准镜,借着月色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并未察觉我的存在,用极短的时间进入了村庄里。接着,他们三五结队地举起了手里的冷兵器,进入每一个房屋。十几分钟后,他们从屋子里钻了出来,聚集在村中央的那块空地上。为首的金盔武士张开了嘴,像是在发话,由于相隔甚远,我无法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回想起美云的死,我咬了咬牙,把狙击枪摆正,瞄准了为首的武士,我决定用枪洞穿他的脑袋,就如同他在三年前斩断美云的脖子时那般地决断。   瞄准镜里的画面在移动着,很快,我就找到了金盔武士的眉心。我心里默念着:美云,云子给你报仇了。然后,我的手搭到了扳机上,准备扣动。   就在那一瞬间,那金盔武士突然举起手,大吼了一句:“杀!”   紧接着,其他武士也骚动起来,一起举起了手,金盔武士的头被他面前的手臂挡住了。我镇定地移动瞄准镜,他的面庞清晰地出现在我视线中。没想到,他竟然是邵统军!   我以为自己看花了,揉了揉眼睛,再次望过去,用瞄准镜仔细地观察他脸上的细节。是他,绝对是邵德那早就应该死去的父亲——邵统军。我紧紧地盯着他左眼的上方,果然,有一颗一模一样的大黑痣!   奇怪的是,这个邵统军居然和相片上年轻时候的他一模一样。粗略地一算,他现在应该五十多岁了,就算看不出苍老,但也不可能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更不可能年轻得和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无异。   武士们齐声大吼“杀”,一起转过了身,朝村外的斜坡奔跑而去,迅速冲入了树林。   他们是要去哪里?我把枪背到了背上,顾不得隐蔽和伪装,向他们消失的那片森林追了过去。   我在树与树之间跳跃着,前方的黑影越来越模糊。所幸林子里的沉寂,让我能够通过他们发出的声响分辨方向。   一路的尾随,却让我越来越害怕起来。他们奔向的方向,竟然是丛林中那条可以到达我与孩子们藏身山洞的山路。他们像一群上了发条后不知疲倦的机器,在陡峭的山路上整齐地跑动着,很快,他们竟然跑向了山洞下方的那道鸿沟,然后在鸿沟前驻足。   我在树上远远地观望,并举起了手里的枪。我害怕看到他们抬头往孩子们躲藏的山洞爬去。   就在我紧张不已的时候,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只见武士们往下看了几眼,随即把武器插到了后背上,接着纵身跳下了鸿沟。   一百多个武士,黑压压的这么一群人,瞬间消失了。那道长而深的鸿沟,如同一个巨人的大嘴,把一群人吞下了肚。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在原地坚守,继续观察。我想,不管他们进去做什么,天亮之前,应该会出来的。他们之所以在深夜偷袭神秘村庄,就可以看出,多少有点忌惮日本军人。   我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天边微微发亮,他们仍然没有出现。最后,我提着枪从树上跳了下来,朝那道鸿沟慢慢地走去。   鸿沟下方依然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并没有任何武士的身影,我站在那儿发了会儿呆,随即爬上了山壁,往孩子藏身的山洞爬去……   第八章 邵德:开往基地的卡车   司机   我们休息了两个小时左右,就被杨建叫醒了。   杨建一直没有睡,他带着那些准备留下来的士兵来回奔跑着,安排很多细节,挑选了十几个稍微懂点日语的弟兄换上鬼子的军装。   食堂里的伙夫反应非常热烈,憋在厨房里这么多年,差不多要忘了自己是个军人了。当昨晚的决定宣布之后,他们骨子里的血性就像炉子里的火苗一样,熊熊燃烧起来。   伙夫们蒸了热腾腾的包子,让大家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小五还在指挥楼里,据金爷捎话说,小五还在做准备。   四哥和那四个潜伏在伪军中的猎鹰团成员,把打算伪装成战俘的一百个士兵召集在一起,表情严肃地训话。郑大兵和大刀刘也在各自忙活,安排人把武器装进木箱,搬上了一辆卡车。我看了看眼睛还红肿着的杨建,然后拿了几个包子,往指挥楼走去。   指挥楼里的鬼子尸体都被士兵们搬走了,地上的血也弄干净了,我径直往二楼走去。   小五听见了我上楼的声音,站在楼梯口接过了我手里的包子。白天阳光比较强,让我能看清楚他脸上的很多细节,以及皮肤颜色的异常。   小五抓着包子,靠在椅子上大口地啃着,边吃边对我说道:“邵德,你还要问些什么?现在开口吧!我尽量都告诉你,今天过了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和你聊这些。”   我点点头,嘴角抽动了几下,却又不知道想要问些什么。   小五笑了笑:“你就不关心我的身份吗?”   我吞了口唾沫:“你身份不就是中国军人吗,有什么需要我关心的?”   小五眼神一热,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身体里还有一个意识不是中国人呢?”   我一愣,但紧接着说道:“只要主导你行动的是咱的好兄弟就可以了。”   小五没出声了,半响,他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把身上的日本军官制服口子解开,露出了赤裸的胸膛来。然后,他指着左胸口下方一个青紫色的刺青,对我说道:“你认识这个吧?”   我抬头望了过去,那是一个简单的文身,一把镰刀和一个铁锤交叉着。我并不意外,因为之前郑大兵说过小五身上有苏联布尔什维克的这个党徽。小五顿了顿,接着说道:“邵德,其实日本人也并不都是王八蛋。在日本,也有共产国际,也有追求着全世界无产阶级自由解放的一帮人。现在,你看到的这个身体,就是一个日本共产国际军人的身体。”   “日本人?”我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你的身体是日本人?”   “是的!”小五重重地点头,“不过,日本红军和中国延安联系不多,我们都是通过苏联人才好上的。”   我更加疑惑了:“那陆伯伯呢?陆伯伯知不知道这些?”   “陆正海是中共地下党员,他是一个伟大的男人。嗯!别扯远了。和你说这些是要让你知道,你所被赋予的使命,不是局限在中国反侵略战争的胜利,而是全世界无产阶级的胜利。”   我“嗯”了一声,岔开话题,目前这节骨眼上聊政治,似乎不太实际。我点了支烟,给小五也递了支,说道:“这些都是后话!接下来,我们能不能活着出来倒是个大问题。”   小五可能也觉得这时候谈这些不太合适,自嘲地笑了笑,说:“那倒也是!外面的事应该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吧!我看杨建带兵有一套,跟下面的兵崽子关系也还挺好。”   我望了望窗外伪军营房的方向,说:“别忘了还有四哥,他的组织能力及协调能力也很强,能帮上很多的。”   小五点点头说:“四哥本来就是个人物,他是正儿八经黄埔军校出来的。他的同学大部分都在部队里担任高级军官,只有他选择了这项秘密工作,一肚子的军事才华,在这里算是浪费了。”   我联想到四哥之前的所作所为,不由得肃然起敬。   小五继续道:“对了!还有个问题,金爷应该对你说过吧?日本兵昨晚死得有点蹊跷这事,你怎么看?”   我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烟头掐灭了。“小五兄弟,这事以后再研究吧!走到现在这一步,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中国有句成语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叫见招拆招。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五又笑了:“呸!还中国有句成语!虽然我身体是日本人,可是我身体的另一个意识是中国人。所以,你不要把我放在中国军人这群体之外,我和弟兄们这样处着,感觉非常自豪的。”   我也笑了。正说到这儿,楼下传来了声响,是杨建上来了,他的大嗓门儿格外张扬。   我扭头望去,只见杨建走在最前面,陆陆续续上来的是郑大兵、大刀刘、四哥以及金爷。   四哥眉头还是皱得紧紧的,对我说:“邵德!关押战俘的铁笼子可是要上锁的,到时候怎么办?不可能真把弟兄们锁住吧?”   我淡淡地笑了笑,认为这不算什么问题。“弟兄们把钥匙含在嘴里不就行了?”   金爷脸色很难看:“锁是日本人带来的,鬼子会给每个运走的铁笼子都换上他们的锁,咱战俘营没有钥匙。”   我的心往下一沉,原本四哥率领一百个弟兄伪装成战俘被关押在铁笼,就是整个计划里最大的危险环节,现在金爷把锁的事一说,更让人担心了。   大伙沉默不语。   我转过身子,下意识地避开大伙的眼神,望着窗外思考。身后四哥的声音响起了:“邵德,我刚刚问了下郑大兵和大刀刘,他们三年前钻进装玻璃容器的房间里时,那里面只有二三十个鬼子兵。这样吧,实在不行,我和那一百个弟兄就拼了,看看在笼子被打开时候,有没有机会冲出来搏斗。你们管好自己就行了!”   我转身,摇了摇头,问金爷:“有没有可能在装他们上车时做手脚?”   金爷摇摇头,说:“很难啊!”   我思考片刻,从口袋里掏出陆伯伯送的那支钢笔,把笔套打开,走到窗户边的铁栏杆前,用细长的笔尖对着铁栏杆用力一划,铁栏杆立马被划成了两截。   大伙往前走了几步,目瞪口呆地望着我手里的笔。我咬了咬牙,说:“四哥,一辆车上大概是二十个笼子,你带着笔,车开动后划开笼子,保证你那一车人可以随时跳出来!”   四哥接过钢笔,说:“也只能这样办了!”   杨建发话了:“你们都傻了吗?笼子现在还在这儿,我们提前把铁笼不起眼的位置划开不就得了?”   听杨建这么一说,大刀刘乐了,拍了一下杨建的脑袋说:“嘿!没想到杨兄弟还挺有脑子的。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杨建没准备,被大刀刘这一下拍得往前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大伙都笑了,四哥也笑道:“就是!我们怎么没想到呢?把铁笼子关键位置划断不就可以了!上车前用帆布盖上,大伙把铁栏杆拧弯不就行了!得!我现在就下去办去。”   说完四哥就要往下面跑,我叫住他,说:“四哥!等会儿再下去吧!咱兄弟还想说几句!”   郑大兵也接话道:“就是!大伙也都细细想想,看还有什么细节没有注意到。”   四哥没有转身,站在楼梯口侧面对着我们:“你们想想就可以了!你们是主力。”说完就要下楼。   “四哥!”小五突然往前走了几步,叫住了四哥,“四哥!你……你小心点儿!”   四哥愣住了,然后扭过头来,一向阴霾的脸上难得地挂上了淡淡的笑容:“放心吧!小五兄弟!算命的说我能活八十岁,我们今天铁定一马平川,踏平九日基地。”   说完这话,四哥走到大伙面前,抬起大手,拍拍我们的肩。大伙也都凝重起来,各自抬起手,搭在他身上。   四哥把每个人都狠狠地拍了一下,最后走到楼梯口立正,腰杆挺得笔直,大声地说道:“军统局中尉军官赵正统,外号赵老四,给各位敬礼!”说完,他举起了右手,对我们行了个军礼。   大伙也都立正,对他回了礼。然后,四哥扭头,往下跑去。   四哥走后,剩下来的几个人也没说太多了,毕竟下午所谓的计划,不可控的因素太多,至于能走到哪一步,各自看着办。我做了些简单的安排,让郑大兵和大刀刘伪装成鬼子,跟在我和小五身边。杨建和金爷则留在战俘营。   伙夫早早地准备好了午饭,大伙都去到了食堂,一两百号人挤在里面。大家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满腹心事,反而都很激动,包括吃完饭就要一丝不挂进笼子的那些弟兄,也没有太多异样的表情。   大伙大声说笑着,留下驻守的士兵频频举杯,对参与行动的弟兄说了很多祝福的话。   很快,大伙都走出了食堂,铁笼已经密密麻麻地摆在了监区的外面。不知道是谁接了根长长的水管过来,哈哈笑着说:“来来来!要进去的都给你们消消毒。”   四哥和那群伪装成战俘钻进铁笼的弟兄也都笑了,三下两下脱得一丝不挂,任由那个弟兄拿着水管冲刷。天气虽然已经有点冷,可大伙都嬉笑着,没有畏惧退缩,大声调笑着对方那玩意儿的大小,然后钻进了铁笼。   四哥挨个检查着笼子,看划开的铁栏杆是不是显眼。最后,四哥也脱了个干净,钻进了铁笼。金爷提着一个篮子出来,里面都是铁锁,这些锁是现在就要锁上的,等鬼子兵来时换掉。   我接过了篮子,挨个给弟兄们嘱咐:“保重!”然后把铁锁锁上。   待把所有事情安排完毕,已经是下午两点出头了,杨建安排士兵们和往常一样上岗。我、大刀刘和郑大兵都换上了一套干净的日军士官军装。   杨建带人开出战俘营的一辆卡车,往上面装满了木箱子,箱子里面自然是枪。大刀刘和郑大兵到时候会上这辆军车,指望他俩在关键时刻劈箱子时利落点。   我和小五一合计,把停在最里面的那辆黑色小轿车也开了出来,停在战俘营门口。然后和大刀刘、郑大兵站在车旁边,静静地候着来接战俘的日军车队到来。我们一致认为,开这辆车去战俘营比较靠谱,最起码关键时刻还有交通工具。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战俘营和往日一样安静下来。杨建走到我身边,回头瞅了瞅铁笼子里的四哥,嬉笑着说道:“你们给看看,这人与人的不同!你们几个穿戴得整整齐齐,在这儿矗着。四哥他们像牲口一样,锁在笼子里!看来,投胎还真要选择好对象!”   小五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你以后要投日本胎吧?那样就不用窝囊了。”   杨建一愣,骂道:“滚!如果能选,下辈子我还是做中国人。”   正说到这儿,外面公路上传来了汽车的轰隆声。远远地,只见十几辆日军军用卡车,缓缓地开了过来。   杨建吐了吐舌头,低声说道:“好兄弟们!保重!”说完,便转身往战俘营门口的岗哨走去。   郑大兵在我耳边嘀咕道:“这狗日的杨建,怎么头发也不剪短,他也不怕日本人起疑?”   日本人并没有注意杨建的怪异发型。杨建熟练地拦住了鬼子的车队,和钻出卡车的两个鬼子军官点头哈腰地说了几句。然后一招手,示意士兵把围栏打开。   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们身边,低声嘀咕道:“怎么今天来了这么多车?一辆车上可以放二十个笼子,应该也就五六辆车才对。”   小五回头白了他一眼,示意金爷不要再说话了。金爷笑了笑,站到了我们身后。   车队慢慢地开到了号房前的操场,一共来了十一辆车,从前后的几辆车里居然跳下了一百多个鬼子兵。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心都往下一沉,不知道鬼子的安排会不会变卦。   小五和我对视了一眼,然后咬咬牙,迈开步子,朝车队走去。   鬼子兵下车后,迅速地排好队。一个军官站在前面对他们说了几句什么,远远地听不清楚。然后军官转过身来,向小五跑来。   小五俨然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他所伪装的坂田,就是日军少壮派的典型代表,日本军官的冷峻与傲慢,在现在的他身上体现无余。小五站定了,面对着鬼子军官简单地挥了下右手,权当行礼。然后一抬手,用酷似坂田的口音发问:“这次怎么来了这么多士兵?”   那鬼子军官一愣,然后说道:“土肥长官没和你说吗?这一百个士兵是来战俘营驻防的。”   小五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顿了一下,然后骂道:“我的意思是过来驻防的怎么是群这么懒散的士兵!”   说完,小五不再答理那位军官,对金爷发号施令:“你去把杨建叫过来。”   金爷谄笑着点头,往杨建那边跑去。我和郑大兵、大刀刘都捏了一把汗,站在小五身后一声不吭,不知道小五接下来要怎么安排。   很快,杨建带着烂屁眼便跑了过来,站到了小五身边。小五换上了中文,并且故意说得很蹩脚:“杨长官,这些都是调过来驻防的大日本皇军的干活!你的,安排好!”   说完,小五故意对杨建眨了眨眼,杨建也是个明白人,连忙点头:“是!是!太君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小五点了头,我却有点担心起来。   我瞟了一眼鬼子带队的军官的军衔,然后朝前跨了一步,用日语训道:“坂田少佐要的士兵,必须是关东军真正的军人。”我走到鬼子兵的列队前,大声吼道:“天皇的军人,都是铁打的武士。就算你们一路行程非常劳累,也不能允许像现在这样松散。坂田少佐下午要去到基地,你们现在开始,给我在这里站好!站出点关东军的军姿出来!等坂田少佐回来,再考虑让你们进营房休息。”   说完我扭头,往小五身后走去。杨建偷偷地对我竖了个拇指,小五和郑大兵、大刀刘也都对我露出个赞许的眼神。   鬼子军官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站在操场的那一百多个鬼子兵,结结巴巴地说道:“坂田……坂田少佐,里面还有三十个士兵是我的下属,等会儿要跟我们一起押车去基地的。”   小五白了他一眼说:“你们也都给我好好地站着,关东军的颜面都给你们丢光了!”   小五一挥手,站在铁笼子那边穿着日军军装的伪军士兵们会意,抬着铁笼子往卡车上搬去。   鬼子军官连忙挥手,对小五说道:“少佐,卡车上还有一百个战俘,是今天我从司令部带过来的,先把他们送进号房吧!另外,铁锁在车上,也是需要全部换了的!”   小五愣住了,不过他反应也挺快,对杨建说道:“你的,带你的士兵,把战俘通通地,赶进监区的干活。”   杨建忙点头说:“哈伊!”转身去叫人了。   我心里一阵欣喜,也一阵担心:喜的是,多了一百个战俘兄弟留下,杨建多了些力量;忧的是,万一这个鬼子军官真要看着新送过来的战俘进号房,那计划就全部露陷儿了。因为号房那栋建筑现在是紧锁着的,战俘及人形犬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处理。相比较而言,现在这些被派过来驻防的一百个鬼子兵,倒不是很让人担心。因为刚才我与小五的故作嚣张,应该可以镇住他们,使他们站在操场上不敢动弹。杨建手里还有几十号兵,也有重型武器,等我们走后,他带领兄弟们对剩下驻防的鬼子来个集中屠杀应该问题不大。实在不行,在晚餐里下药也是可行的,反正伙夫也是自己人。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昨晚战俘营里鬼子的死,如果不是被杨建带人当场枪杀,而是之前就已经没命的可能性成立的话,那么最有可能让他们那样悄无声息死的,岂不就是厨房的伙夫,或者锅炉房烧开水的?   傻子!对!那个三年前被日本人从远山里带回来,把我错认成曹正的锅炉房的傻子呢?好像从昨晚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看见他。他不可能被调回远山外的皇协军军队的,那么,他去了哪里?   这一发现让我紧张起来,可现在也没工夫让我去探究这个问题。我缓缓地移到小五身边,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战俘营少了个人。”   小五没有回头,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我自觉现在说这事也确实不对,便没吱声了,准备找机会提醒杨建和金爷。   鬼子兵还是笔直地站在操场中间,那个士官来回看着,眼瞅着杨建带人把车上的战俘们一个个带了下来。战俘都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的,一根长绳子把他们连捆在一起。战俘们张嘴冲伪军士兵们骂道:“你们这帮孙子给你们日本爷爷做事还挺卖力的啊!”   杨建的嘴巴也没消停,一点儿都不示弱,回敬道:“孙子啊!爷爷我等会儿就给你们松皮,你们别急。”说完他坏笑着。   那个鬼子士官紧紧地盯着杨建,看着他们把战俘们押到了监区大门口。   小五对着那十几个穿着日军军装的伪军士兵喊道:“你们快把锁全部换上,把笼子抬上车,我今天晚上还要赶回来。”   士兵们连忙去鬼子的车上拿了锁下来,当着鬼子士官的面,一个个锁好后,然后抬着铁笼子往车上走。那鬼子士官扭头过来,问小五:“坂田君,今天这些要带过去的战俘挺安静的,没有开口骂人。”   大刀刘抢着回答道:“坂田少佐的手段你不知道吗?一群支那人在坂田少佐的管理下,还敢骂人吗?”   那鬼子士官连忙点头称是,然后他又望了望站在监区门口的杨建和那群战俘及伪军士兵,大声吼道:“怎么还不把战俘押进去?”   杨建嬉皮笑脸的,装作没听懂他的日语,说道:“明白!明白!”   我忙走前一步,用中文对杨建喊道:“通通消毒的干活!”   杨建醒悟,吩咐烂屁眼拖出了那根水龙头,故意慢吞吞地指挥士兵们拿着水管对准每一个战俘全身冲洗。   大刀刘也会意,对那鬼子士官用日语说道:“战俘们身上脏,少佐这些天在给监区消毒,以保证每一个送进基地的战俘都是健康强壮的。”   鬼子士官点点头,对小五说道:“坂田君安排得是!”   九日研究所   包括四哥在内的铁笼很快就全部被抬上车了,来接人的鬼子比我们想象的愚笨,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杨建故意拖拖拉拉地给新运过来的战俘们洗刷,始终没有打开监区的门。我们瞅见金爷和杨建耳语了几句,然后急匆匆地往厨房那边去了,估计他是去安排伙夫们给操场上鬼子新兵们做一顿美味的晚饭,我心里微微地放下心来。   眼见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小五吩咐那个鬼子士官带着二三十个押车的鬼子出发。   我和小五一起往黑色小轿车走去,大刀刘和郑大兵跳上了那辆放着枪支的卡车。鬼子士官站在我们的轿车旁停住了,面露狐疑地说:“坂田君,基地并没有通知,需要从战俘营带这一车物资回去。少佐你这是……”   小五骂道:“军部的计划需要向你全部报告吗?”   士官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表情严肃地对小五行了个军礼,一字一顿地说道:“少佐,基地没有通知的事,属下不敢答应。”   我把刚刚打开的车门用力一摔,然后转过身,反手一个耳光打在这个鬼子士官脸上:“这是你对少佐先生应该有的态度吗?”   士官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记耳光,可身子还是站得笔直,正色说道:“事关重大,请恕属下无礼,不敢答应。”   小五点点头,走了过来,站到这鬼子士官身旁,压低声音说道:“这是土肥长官私人需要的一点物资,到基地后土肥长官会和你解释的。”   这鬼子士官却往后退了一步:“不可能!前天我从基地出来,土肥长官专程和我谈话,也没提到这事。”   小五瞪大了眼睛,用手理了理斗篷的领子:“我说的话不顶用了吗?少尉,别忘记了你的军衔。”   这个少尉鬼子士官眉头也皱了起来:“坂田君,你今天怎么没有称呼我的名字,你不会连一起出来从军的同学都不认识了吧?”   我和小五一愣,我手心捏了一把汗,正寻思着怎么渡过这个难关。金爷正好出现了,站在我们身边点头哈腰地说道:“今天还一直忘记恭喜佐藤准尉升了少尉,佐藤君,坂田少佐的那车物资,还专程给您留了几瓶清酒,说是要今晚到九日研究所和你好好地庆祝一番。”   被称作佐藤的鬼子士官脸色好了一点,但眉头还是紧锁着:“可是!可是我升少尉还是两天前的事情,坂田君怎么知道的?”   小五故意把表情放松了点儿,往前跨了一步,拍拍佐藤少尉的肩膀,说道:“佐藤君,昨晚土肥长官和我电话里说起了这事,真替你高兴啊!并且,我运送这车物资的事也是昨晚土肥长官在电话里特意叮嘱的,之所以要我今天赶到基地,也是因为这车物资比较重要。”   佐藤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卡车,说道:“坂田君,那么能不能让属下上车检查物资?”   小五点点头,说:“不过都已经钉好了,我让他们抬一箱下来撬开给你看看吧!”   小五手放到身后对我做了个手势,我会意,转身往那辆卡车走去。最外面的箱子我们已经放了两箱军服,就是怕出现当下这种情况。   见我往那边走去,佐藤反而伸手把我拦住:“算了!也不用了!我只是问问,对坂田君我难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们这才松了口气,小五挥了挥手,说:“出发吧!”   佐藤说:“好的,坂田君,你们的车走前面吧,我带他们开五辆车就够了,其他车留在战俘营。我们跟在你们后面。”   我和小五一下愣住了,要我们走在前,可我们根本不知道去九日研究所的路线。小五眼珠一转,叫住佐藤:“佐藤君,你安排好就开车出发吧!我肚子疼,先上趟厕所!等会儿我们在后面跟上你们就是了。”说完小五便捂着肚子,朝厕所跑去。佐藤笑着应道:“好的!”说完扭头组织士兵们启动车,朝着战俘营外面开去。   我和金爷望着小五的背影,哭笑不得。小五还抽空回过头来,容貌是坂田的容貌,表情却是他独有的坏笑。   十分钟后,我和小五开着那辆黑色的小轿车,大刀刘和郑大兵开着那辆装满了枪支的卡车,跟在运送战俘的车队后面,开进了远山深处。   小五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那件黄色的斗篷很滑稽地盖在他的身上。小五摸出了手提包里面的那架微型相机,不时对着外面按动着快门,用以记录下行进的路线。   我注意到整条路两边的树木都明显有修剪的痕迹,上方的树丫都被人工嫁接了,长向了这条道路的中间。从上方往下看的话,很难找出这条道路的存在。并且,道路也不是直线,蜿蜒曲折,前面时不时出现好几个分岔路,让人产生错觉,觉得只是树木自然错乱的分布罢了,不会认为这是一条有终点的公路。   地上也找不出痕迹,枯叶覆盖着地面,前一晚的降雨让地上泥泞不堪。当我们的车开出有半个小时左右,天空慢慢地下起雪来。我看了看车窗外,对小五说道:“今年的雪来得不早啊,都十月底了才开始降雪。”   小五点点头,然后看着前面的卡车说道:“四哥他们现在一丝不挂地在卡车里关着,上午冲那个冷水澡时候还有点太阳,这一会儿估计都冷得发抖了。”   我也为四哥的际遇担心起来,嘴上还是打趣道:“应该也没事吧!四哥在战俘营关了几年,再冷的冬天,他们也就单衣外面披一件棉衣,每周还要洗一次冷水澡,应该熬得住的。”   小五“嗯”了一声,拿着相机,往车窗外拍去。   我启动汽车之前,就已经把手表放在了车头,不时看一眼。果然,在这大雪刚开始的时候,本来在正常走动的秒针突然停住了。我提醒小五把这时间段里周围的环境多拍了几张相片,到时候可以用来做比较,看看远山里的奇怪世界与远山外的正常世界到底有什么区别。   小五一直盯着车窗外:“邵德,你的手表停了后,我注意到丛林里还是出现了活物。如果我没推测错的话,现在我们进入的世界是有着活物的世界。记好了!”   我点点头。   正说到这儿,大刀刘随行的卡车车灯闪了两下,我和小五连忙从后视镜往后望去,只见那辆卡车副驾驶位置的车门开了,大刀刘背着那两把大刀爬出了驾驶室,往后面的车厢翻去。   小五嘿嘿地笑笑:“你看大刀刘兄弟急的,现在就去开那些箱子了。我记得他带了那些箱子的钥匙,照目前来看,情况还是比较乐观。大刀刘把枪支全部整出来,等会儿也方便四哥他们逃出来后,过去拿枪。”   我点头:“大刀刘现在还是有着合体人的身体,他身体里的那个鬼子宪兵还存在,并没有被逼出来。小五,你就没担心过这一点吗?”   小五将头从车窗处移了过来,看着我说道:“邵德!我们要担心的因素太多了,每一个问题其实都可以让我们整个计划泡汤。可是现在已经是老母猪被赶上架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顶住。最好的结果是我们一帆风顺,端了九日研究所。最坏的打算不过是……唉!邵德,如果我们早就在战场上战死了,那么,现在我们正在做的这些事,也都算我们赚的。”   说完,小五把手里的那个一直不离身的小箱子,朝车窗外一棵歪脖子树旁的兔子窝扔去。然后对我说道:“记着这地方,如果咱们谁命大,活下来了,记得来这里捡这些宝贝。”小五又晃了晃手里的微型相机,说,“还有这个,等差不多到九日研究所了,我也会扔出去。邵德,我们只要有一个活着的,都要尽量把这些东西送出去。”   “送给谁?”我紧紧握着方向盘,问道。   “送给陆正海!就是你陆伯伯,然后他会有渠道交给陆旭,陆旭再送回到延安。”小五回答道。   “陆旭?”我一愣,“你的意思是陆旭也是你们的人?他是猎鹰团的,还是延安的人?”   小五点头:“陆旭其实就是猎鹰团计划里,延安方面派的负责人。”   我追问道:“那你呢?你也是延安的人?”   小五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也算是吧!”说完这话,小五嘿嘿笑了几声:“邵德,我不是和你说过我是个布尔什维克吗?全世界无产阶级都是一伙的。嗯!也不对你卖关子了,我是隶属苏联的情报人员,派到中国协助延安的。”   我“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了,心里反而觉得怪怪的。一直以来,我都以为陆伯伯视我为己出,没有任何秘密瞒着我。可目前看来,他与陆旭隐瞒了太多东西。我唯一的欣慰是,以前一直为自己是皇协军汉奸军官而羞耻,终于到这最后,陆伯伯给予我这个机会,做回中国军人——这点,我觉得是陆伯伯给我的最值得我自豪的荣誉。   车一直开了有快三个小时,前面的道路稍微宽敞起来。我和小五分析着应该快到九日研究所了的时候,前面的车突然放慢了速度,打着左转灯往道路一侧靠去。   我们也把车往道路一侧开去,前面的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小五低声说道:“不会是出了什么问题吧?看这附近的环境,应该还没到九日研究所。”   前方突然驶来一辆军用卡车的车头。原来是由里往外驶出来的。   我和小五紧盯着前方驶过来的卡车,车队从我们旁边缓缓地开过。我数了下,一共有五辆车,后车厢都没有用帆布盖住,上面松松散散地站着一些鬼子兵。   我发现,这些士兵个子都不小,青紫的头皮露在军帽下,军装紧紧地贴着健硕的身体,表情都很严肃,更恰当地说是毫无表情。   “是合体人!全部是合体人!”小五脸色变了,低声说道。   每辆车后站了十几个这种士兵,五辆车总共……我的心一凉,低声问道:“这么多合体人是要送出远山吗?”   小五说:“应该是的!这么多合体人送去战场,那会是多么可怕的一股力量啊!”   我“嗯”了一声,想起一件事,突然问道:“你是怎么成为合体人的?又是怎么走出远山的?”   小五一愣,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我会突然问这些,不由得沉默下来。   运送合体人的卡车慢慢远去了,前面的车队启动了起来,往前开去。小五没出声,我也没追问了,毕竟小五有他自己的苦衷。更何况,我深挖的结果,对今天的行动起不了任何作用。   小五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好吧!邵德,反正今天你我能不能活着出来也是个问题。我就给你说说我的过去吧!”   我静静地聆听着,小五顿了顿,说起了这么一段故事……   小五的过去   小五的真名叫武藏鬼雄,日军陆军省特高课高级情报人员,绰号千面人。军部的情报机构在日俄战争后,就开始部署少年计划,他们挑选了很多年少的父母阵亡在日俄战场的孤儿,送进了间谍学校。   比较起进入学校的孤儿们,他们反而是幸运的。因为武藏鬼雄,在当时才八岁,就被赋予了一个特殊的使命,潜伏进英国情报机构,成为了英属印度一个秘密基地里的少年特工。   在印度有一个神奇的技能,叫做缩骨术,就是能够改变自己骨骼衔接部位的松紧,以达到身高与体形的变化。但是这个技能,需要还是儿童的男孩进行学习。于是,英国人物色了几个骨骼密度比较松软的亚洲男孩,投入到这个技能的学习中。而日本情报机关在得知这项计划后,秘密安排当时才八岁的武藏鬼雄,也成为了那几个男孩中的一员。   武藏鬼雄在印度一直待到十六岁,他除了掌握到了印度的这个奇特技能外,还接受了英国人对于特工人员的各项培训。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武藏鬼雄被送到欧洲留学,在欧洲又得到了当时的沙皇俄国特务机关的培训。也就是在欧洲时,他认识了库娃——一个俄罗斯女人。因为库娃,武藏鬼雄知道了共产主义,知道了马克思思想,知道了列宁。   “一战”结束后,日本作为战胜的协约国,享受到了胜利的回报。武藏鬼雄战后也顺利回到了日本特高课,成为了特高课里身份最神秘的一位特务人员。如果说川岛芳子、南造云子这些特高课高级特务是特高课的荣耀,那么,像武藏鬼雄这种外界无人知晓的特工人员,才是军部真正能用到刀刃上的利器。   1917年,列宁推翻了沙皇统治,一个共产主义的大国,在亚欧大陆上崛起,这让一直把俄国当成假想敌的日本政府非常恐惧。   伴随着日本进入到朝鲜,以及一步步进入中国东北的步伐,大批的特高课特工被派到了中国。当时日本有两个扩张设想:一个是往北侵略新生的苏联,这点得到了欧美资本主义国家的普遍支持;另一个计划便是南侵中国与印度。   军部通过深思熟虑后,选择了后者,但是也并没有放弃对苏联防范。于是,武藏鬼雄再次被频繁派到苏联,通过他之前在沙俄情报机构的关系网,从事秘密行动。也就是在那十几年里,目睹了苏联无产阶级专政后的社会形态,接受了太多共产主义思想的熏陶后,武藏鬼雄终于被发展成了一个游刃于苏联和日本之间的双面间谍。   这些自然只有武藏自己知道。共产主义是他的信仰,大和民族是他的母亲,他游刃在两个国家的特务机构间,很矛盾地生存着。所幸在“一战”后,苏联与日本关系虽然并不友好,可也没到剑拔弩张的地步。斯大林作为一个独裁的统治者,关心的还是在欧洲大陆以及外蒙的利益,对日本人在中国东三省的掠夺采取了默认的态度。   一直到1939年夏天,武藏鬼雄当时已经被特高课对内部宣布了死讯,突然接到一个奇怪的命令,火速赶到远在东北远山深处的九日研究所。   在九日研究所接待武藏鬼雄的是土肥原一郎将军,特高课的最高长官。武藏鬼雄没有过问九日研究所的秘密,作为军人,他知道什么是自己需要过问的,什么是不能随意打听的。这也是土肥原一郎将军最欣赏他的原因之一。   土肥原一郎只给武藏鬼雄做了些简单的安排,要武藏在九日研究所里好好地休养一段时间,然后便要投入到一个重要行动里。土肥原一郎表情严肃地对武藏鬼雄说道:“行动成功后,武藏君你就能成为一个特殊的士兵,一个像战鬼一样恐怖的男人。”   武藏鬼雄依然没有多问,住进了九日研究所的军官宿舍。当时武藏的军衔已经到了中佐,这在九日研究所,甚至在特高课里,都是个不小的官职。所以,武藏每天在九日研究所里可以随意地行动。   武藏鬼雄对于研究所里的项目没有任何兴趣了解,在哈尔滨的时候,他去过731部队,见识过军部科学家所谓的军事研究项目。所以,九日研究所的恐怖发现,并没有让武藏鬼雄的内心有所波动。   可是在那些日子里,武藏经历了一件让他终生难忘的事情,也是因为那件事,让他对祖国的所作所为完全失望,甚至于绝望。   具体是一件什么事情,我身边的这个我不知道是应该称呼为小五还是武藏鬼雄的男人,脸上浮现出一种痛苦的表情。他叹了口气,跳开了这件让他对日本军国主义彻底失望的事件,只随口提到是因为一个女性战友的遭遇。随后,他继续道:   武藏鬼雄在若干天后,被九日研究所的科研人员送进了实验室。注射了某种药物后,武藏鬼雄意识变得模糊,朦朦胧胧的,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水池,他睁开眼,依稀看到在自己面前,有一个如同镜子里的倒影一般的黑影,朝自己缓缓游了过来。紧接着,他便昏迷了过去。   几小时后,武藏鬼雄苏醒过来,躺到了九日研究所一个病房内。他的头如针刺般疼痛,总觉得灵魂深处有一股被压抑的思想在爆发。   武藏接过身边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凉水,咕噜咕噜地一口喝了下去,想要把灵魂深处那些蠢动的东西压住,身体的刺痛让他痛苦万分……   两天后,土肥原一郎来到了病房里,对已经慢慢适应了身体异常的武藏鬼雄微笑着:“武藏君,恭喜你成为陆军省九日研究所第一批正式投入军队的合体人士兵。怎么样?有没有一些奇怪的感觉,觉得身体充满了力量;觉得地球的引力对于你,少了很多束缚呢?”   武藏鬼雄点点头说:“确实觉得体力比以前要强大很多,可这几天憋在病房里,能爆发到什么程度,自己也不清楚。”   土肥微笑道:“走出病房后,你就可以感受到无穷的力量。在你以后的工作中,这将使你成为帝国真正的强大武士。再加上你无瑕的伪装技术与灵活的脑子,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大日本帝国的辉煌,会有你重重的一笔。”   武藏用手拧了拧床边的铁架,力度之大让他非常欣喜,可同时涌上心头的,却是异样的担心。因为在那件武藏不想告诉我的事件里,他已经清楚,无论付出再多,也不过是特高课的一颗棋子,如他那位女性战友一样,随时可以弃掉的棋子。   于是,武藏盯着土肥的眼睛问道:“长官,请恕在下无礼。我想冒昧地问一句,这无穷力量的背后,是否有什么副作用?”   土肥赞许地点点头。“你是个有思想的帝国军官,有些实验品也是帝国的军人,他们在接受这实验的前后,展现的只有帝国武士的无偿奉献精神,什么都没有问过。虽然这一点是我们的军队所提倡的,可是,作为我来说,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像你一样,对我提出这种问题。毕竟实验品自身的感觉,才是九日研究所最需要了解的。”土肥原一郎向后退了一步,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武藏中佐,你现在身体的体能,已经和正常人不一样了,具备有你以往力量的两倍。这样说吧,你现在的身体,能当两个强壮男性来使用。不过……”土肥又顿了顿,“不过你身体里的思想,按理说,也变成了两个人。你需要用自身坚强的意志,来控制另外一个思想的蠢蠢欲动。当然,那个弱小的意识,也早已经被我们研究所通过一些手段进行了抑制。但是,我们也无法保证他会不会慢慢地苏醒。武藏君,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只要你不在意识里去放任那个意识的存在,那么,那个意识就会如大海里的一粒沙子一样渺小。”   土肥原一郎得意地微笑着,他和颜悦色时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军队情报机构的掌舵人。武藏默默地听着,他的身份原本就很特殊,此时脑海里突然涌现那位女战友的凄惨经历。并且,在土肥开口说这段话,提到“实验品”这个名词时,更使武藏觉得自己始终只是特高课的一颗棋子。再说,只要用到“实验”两个字,代表着也有失败的可能。那么,如果这实验失败的话……武藏不敢往下想。   武藏假装疲劳地闭上了眼睛假寐,结束了这次谈话。   一周后,武藏被送出了远山,回到了关东军总部。   潜伏   说完这些,小五闭上了眼,记忆深处浮现出来的东西,让他沉默了起来。   我握着方向盘,没有打断他的沉默。过了几分钟,小五睁开眼,然后对我说道:“邵德,你有没有过爱人?有没有拿全部身心去爱的女人?”   我身子一颤,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我咬了咬牙:“我只爱过我的妻子,可惜,她死于一场交通意外。”   小五愣住了,然后他低声说道:“邵德,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起你伤心的往事。”   我笑了笑说:“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小五,你呢?你爱过女人吗?”   小五也笑了:“我也爱过一个女人,可惜的是,那个女人自始至终也没爱过我,哪怕是到最后,她也在用谎言来欺骗我。就算她与我发生肉体关系,也是因为任务的需要。”   “她还在吗?”我插嘴道。   小五叹了口气,望向车窗外的远山丛林:“我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如果她还活着,那么她现在应该也在这远山里。”   小五说到这儿,我却想起另一个人来。“小五,你记不记得那个无皮女人?就是在我们抓获大刀刘时,帮了我们的那个无皮女人。她是谁你知道吗?”   小五一下没声了,我偷偷瞄过去,他抓着相机的手,明显抓得更紧了。我追问道:“你认识她?”   小五还是没回答我,低下了头。我自觉这样逼问他有些不妥,便打住了,默默地开着车,不再说话了。   小五沉默了很久,终于吭声了:“我应该是认识那个女人的,可是,可是我印象中的她不是这个模样。这个女人应该只是我深爱的那个女人的同伴。”   我点了点头,不再提问了。看得出来,小五在尽量回避着某段过去。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角落,是不希望被提起的,就像我心里给春梅留着的那个角落。   车继续往前驶去,距离战俘营应该有四五个小时了,前面的车队终于慢了起来。小五身体坐正,找了个比较隐秘的草丛,把微型相机扔了出去,然后对我说道:“应该是快到了!我稍微有点印象。我以前进入九日研究所时,是被蒙上了眼睛的,到门口才解开。我记得附近大概是这样的。邵德,你把车开偏一点儿,让我能够看清楚车队前面的情况。”   我转动方向盘,让我们的视线不至于被前面的车队拦住。只见在车队的最前方,一道爬满灌木的陡峭山坡出现了。   最前面的卡车上,跳下了一个鬼子兵,走到灌木前,把手伸进了那片绿色的植物。几分钟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片爬满灌木的陡峭山坡从中间分开,缓缓地往两边移去。是一扇被隐藏好的机关大门。   鬼子不知道对里面喊了句什么,然后车队再次发动,往里开去。   我们也跟在后面,发动了汽车。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有一扇只够一辆车通过的铁门。我仔细地观察四周,冷不丁看见这扇铁门两侧各有一个约一层高的岗哨,岗哨上面堆着沙包,两挺重型机枪摆在上面。见车队进来,机枪位置的鬼子兵都站了起来,对我们行了军礼。我留意到这两挺机枪,枪口都是对着我们已经通过的那扇伪装好的大门。在这么十几米的射程内,配上这么两挺重型武器,想要强攻是非常困难的。   我和小五没有说话,冷冷地留意着这一切。小五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他的表情很镇定,我始终阴着脸,但紧握方向盘的手心却都是汗水。   我们顺利地过了第二道关卡,进入了基地内部。这扇狭窄的铁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如果不是头顶密密麻麻的灯,还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隐藏在地下的空间,给人感觉完全像是露天操场。   车队缓缓地往前开着,我偷偷地瞟了一眼身边安静坐着的小五,他紧锁着眉头,望着车窗外。我想要开口对他说几句,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能选择沉默,跟着前面的车行驶着,最后靠墙一侧停了下来。   装着那一百个战俘的五辆卡车,车头面对着山洞的洞壁,并排停下了。里面的鬼子兵跳下了卡车,双手端着枪,站在卡车两旁。大刀刘和郑大兵装着武器的卡车也开了进来,他俩故意把车开到了其他卡车的旁边,紧挨着停下。我还注意到,那辆卡车上的司机并没有下车,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远处一排鬼子士兵整齐地跑了过来,围住了我们的车队。我更加紧张起来,望了望小五。小五神色依然镇定,对我点了点头,然后打开车门,往外走去。我摸了摸腰上的手枪,然后也打开车门,下了车。   过来了三四十个士兵,加上从那五辆卡车里下来的士兵,一共应该有六七十个吧!他们呈扇形围住了我们的车队。我隐隐地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可当时的情况也由不得我多想,只能硬着头皮,跟在小五身后,朝他们走去。   只见从士兵堆里,一个白白胖胖戴着眼镜的秃头军官走了出来。他身后四个挂着歪把子机枪的高个士兵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秃头军官看着我和小五,面带微笑迎了上来:“坂田君,看来前段时间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啊!”   小五也笑了,朝着他走去,嘴里说道:“谢谢土肥将军关心,支那人的武器,怎么能伤害到我们大日本帝国武士的身体呢?”   我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儿,面前这看上去慈祥和蔼的老头,难道就是臭名昭著的关东军三羽乌之一——日军陆军省特务机构第一号人物土肥原一郎?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因为之前我与他在沈阳城剿匪司令部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当时是夜晚,所以我对他完全没有印象。此时我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认出我来。   土肥原一郎应该没有认出我,他笑眯眯地走到小五面前,拍着小五的肩膀说道:“坂田少佐,陆军少壮派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优秀军官,所以大日本的铁骑,才能够在中国战场上所向披靡。”   说完他把眼神移到我脸上,问道:“这是不是新进驻到战俘营的士官啊?九日基地外围以后全部要换成天皇的士兵,支那人全部不可信。”   我连忙立正敬礼:“在下宫本次郎向将军问好!以后还希望将军多多栽培。”   土肥原一郎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他点了点头,然后侧身,手指向操场后面其中的一道铁门,说道:“来!我带坂田君与这位新兵进去参观一下,也要让新来的宫本君多多了解一下九日研究所。”   我迟疑着,没有抬起步子。当时我和小五正站在那五辆卡车的车尾处,面前是那六七十个全副武装的鬼子兵,土肥原一郎在我们的正对面,只有三四米距离。我心里在默默计划着:如果现在我以最快的速度扑上去,能不能制伏这位地位显赫的特务头子?如果制住他作为人质,相信可以为我们今天的行动争取到很大的胜算。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我打消了,因为土肥身后贴身站着四个挎着机枪的士兵。我注意到他们的个头都不小,军帽压得低低的,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是在他们军帽没有盖住的地方,铁青的发碴儿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合体人!对!他们肯定是和我一样有特殊体格的合体人。之前我所看到的若干日军合体士兵,头发都修剪得非常短,包括大刀刘,直接剃成了光头。   我犹豫着,抬起了腿,跟着小五往土肥所指的方向走去。我希望在跟随土肥走入基地内部后,能够找到一个对方放松的机会,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土肥原一郎,控制住他。我相信,小五的想法应该和我一样。   那四个高个士兵并没有跟着土肥转身,这点让我觉得很欣慰。但这种欣慰马上就转变成了担心,他们没有转身并不是没打算往里走。相反地,他们是在我们经过之后,分成四个方向,把我和小五夹在中间,然后往前移动。   我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走在前方的小五步子还是很稳,像一个真正的日本军官一样,昂首挺胸地朝前走去。我也抬起了头,朝前走去。   冷不丁地,我突然察觉到在我身后,有一道火辣辣的眼神正死死地盯着我。我往那边一看,只见在我们进来的方向,一个两层高建筑的二楼走廊上,一个穿着黄色军装的军人正看着我。那建筑距离我有二三十米,那边灯光也比较暗。所以我分辨不出他是谁。   之前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加重了。   我见过他,这一点我可以肯定!并且应该就是在不久之前。   我边思考着,边走向了操场尽头的那扇铁门前。四个高个士兵还是围在我和小五身边,土肥原一郎很放松地在前面走着,他在铁门前弯下腰,把手指伸进了那扇铁门下面的两个小孔。小孔里应该就是我与小五之前看到的机关。   很快,铁门缓缓开了。土肥原一郎回过头来,笑了笑,眼神中透着一丝异样。我心里还是抱着侥幸,毕竟对方如果真要解决我们,在我们进入到基地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发动攻击。目前这情况唯一的解释就是,土肥并没有起疑,只是现在要带我们参观的东西,是基地里比较机密的项目,所以才会这么谨慎。   铁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过道,两侧悬挂着灯,墙上用水泥糊得非常整齐。我们陆陆续续走了进去,四个高个士兵还是站在我们前后,把我和小五夹在中间。   这是我第三次进入到这个地下世界,之前和小五潜入到浸泡战俘的房间,以及和杨建进到物质存储的仓库时,我都没有机会认真地看个仔细。我现在正好可以抓住这个机会,肆意地四处打量,因为我现在的身份就是第一次来到九日研究所的日军军官,我的所有好奇都是正常。   过道与两边的水泥墙壁都没有任何问题,我仰起头,往头顶望去。   如果这是个天然的山洞被日军加工建设而成,那么我相信应该可以找到一些自然的痕迹,比如头顶出现坚硬岩石或者有水的钟乳石。可是,在我头顶我看到的却并不是自然山洞的洞壁,也并不是水泥糊上的天花板。居然是一块被打磨得光滑平坦的完整的石头,在石头的边缘,我甚至还发现有一些奇怪的花纹,往前延伸着。   据我目前掌握的线索表明,远山战俘营与九日研究所应该是在三十年代初期,日军刚进入东三省时才建成的。那么,日本人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消耗庞大的人力物力,建设出这么个大型的工程——让这个巨大的地下世界成为一个整齐的宫殿般的基地。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日本人进入东三省之前,这个地下世界就是已经存在的,日本人只是进行了简单的建设,便投入了使用。   可是,在日本人进入之前,这里又是个什么地方?又是什么人,在这远山深处的地下,建造了如此巨大的工程?他们建设这里有什么用途呢?   一系列的疑问充斥了我的大脑,我一声不吭地跟在小五身后往前走去。土肥带我们下了一个扶梯,又走过一道很长的走廊。最后,在一个两旁有士兵站岗的铁门前驻足了。   土肥原一郎转过身来,脸上还是那种和蔼的微笑:“坂田君,研究所最新的伟大实验,马上要被你看到了,我相信,你们会和我一样激动的。就算是支那人,如果有幸看到这一切,也会高兴地尖叫的。”   说完这话,土肥原一郎挥挥手,示意铁门前的士兵打开门。   士兵弯下腰,扣动了铁门下的机关,铁门缓缓打开。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灯光明亮的巨大房间,几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人正在里面忙碌着。房间里有很多用玻璃隔出的透明房间,里面关着不少生物,这些生物竟然没有一个是完整的,而是各种奇怪的、我没见过的东西。这些生物缩在隔间的角落里,高昂着头,恶狠狠地盯着站在门外的我们。   我的目光马上被吸引住了,正当我准备好好查看的时候,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匆忙走上前来,拦住了我的视线。这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戴着一副圆圆的金丝眼镜,白大褂里面的军装领口扣得严严实实的,奇怪的是,他的衣领上却没有领章。另外,他的头发也与年龄很不相称,基本已经半白。   这个男人快步走到我们面前,面对着土肥原一郎弯下腰来,非常卑微,这不禁让我联想起了伪满洲国的那些官员。只见他弯腰低声对土肥原一郎说道:“欢迎土肥君莅临实验室,还请多多指教!”他的日语非常生硬,一听就知道不是日本人,这让我很好奇。   土肥原一郎点点头,然后指着他对我介绍道:“这是实验室的黄碧辉先生,坂田君的老熟人,新来的这位士官应该不认识他吧!”   黄碧辉对我和小五行了个军礼,相较于土肥原一郎,表情明显有些倨傲。也就是这傲慢的一瞥,让我突然对面前这个黄碧辉产生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好像在哪儿见过,可又想不起来。我甚至可以肯定,在我的意识里,以及雷子与邵德的回忆里,都没有这个男人。   但是,我绝对认识他,并且和他还非常熟悉。我脑子里嗡嗡的一阵巨响,一组组奇怪的画面闪过——我站在这个黄碧辉的身后,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短发的女人,女人耳后的脖子上,一颗黑色的痣分外抢眼;画面又闪动起来,面前这黄碧辉仰面躺在一个行军床上,表情非常哀伤地默默流着眼泪,眼泪顺着双鬓流入发丝……   不敢再往深处思考,我的头如被刀斧劈开般剧痛,我身子一晃,往旁边歪倒。身旁的一个高个士兵连忙扶住了我,关切地问道:“长官,你没事吧?”   我连忙站正,把思绪从脑海里突然冒出的画面中抽回来,刺痛也在瞬间消失了。我连忙回答道:“没事!”   我的话刚落音,在我身后,也就是我们刚刚经过的走廊的另一头,一个非常好听也很耳熟的声音传了过来,说的是中文:“没事就好!邵德长官难得有机会来到九日研究所,自然要好好参观一下的。”   我微微一抖,连忙转身过去,那一瞬间,我猛地想起之前所看到的那个远远盯着我的日本人。之前我不能得知,可从刚才的说话声中,我能肯定,那是松下幸太郎——跟随我们进入远山丛林里追捕逃跑战俘,被其他日军士官称呼为社长的日军神秘军官——松下幸太郎。   第九章 南造云子:武士与村庄   营救   我回到山洞时,孩子们都在。从他们无比兴奋的表情中可以判断出,他们昨晚应该去山洞觅食了,所以现在还没睡觉,聚集在门口迎接我。   我推开冲上来撒娇的孩子,往山洞深处走去。疲惫的身体倒在地上,此刻,我实在没有任何心思去答理撒娇的孩子们。   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半人半鬼的生活,这三年来实在压抑得太久太久,很多东西都无法释放,简直要爆炸了。   奇怪的是,在经历了这一切后,我并没有失眠,我想可能是因为太累了的缘故,闭上眼睛后便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外面又是黑漆漆的一片。   我双手抱住双膝,把头埋在膝盖之间,长长的头发盖住了我的脸及视线。洞里面很安静,孩子们可能结伴出去觅食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叮嘱孩子们出去觅食时尽量避开丛林里的人,即便碰见,也不要正面发生冲突,能避则避。幸好,远山的树木高大茂盛,这为我们隐藏行踪提供了很多方便。再者,孩子们身体瘦小,紧急关头可以钻入地上长年累月堆积的落叶堆里。   我也选择了昼伏夜出,尽量避免与任何生物遇上。我渐渐麻木,迫切希望忘掉远山外的一切,忘掉邵德,带着孩子们在山林里一直生活下去。   远山里也变得安静下来。邵德以及他身边的那群人再也没有出现过,甚至没留下一丝痕迹,消失得非常彻底,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这样平静的生活持续了将近一个月,一直到那天傍晚。   那天天还没黑,有几个孩子用询问的眼光望着我,意思是他们要出去觅食。那段时间一直很平静,我就放松了警惕,点了点头。   几个孩子咧着嘴,牙齿闪着慑人的光,嬉笑着爬出了山洞。剩下的孩子围在我身边,听我哼唱日本的童谣。   大概半个小时后,洞口传来孩子的怪叫声,叫声很短促很尖锐,通常,他们只有在遇到意外情况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我“忽”地站起,往洞口爬去。那几个出去觅食的孩子正从洞外爬进来,慌慌张张地冲到我面前,表情非常怪异,不停地指手画脚比画着,还做出开枪的手势,神情非常关切。   我愣住了,我们身处的山洞位于远山里的最顶端,如果底下丛林里真有枪炮声,我们这里是能听见的。可孩子们做的手势,分明是告诉我有人正在扣动扳机。   我疑惑地看着他们,几个孩子见我依然不明白,更加激动起来,上蹿下跳着,有一个孩子还摆出一个匍匐的姿势。   我开口问道:“有人躲着?”   孩子们也愣住了,半晌才明白什么意思,纷纷焦急地点头。我更加奇怪了,按理说,丛林里的日本人对孩子们曾经有过那么多次伤害,孩子们肯定非常惧怕日本人,就算看到了也会躲起来,不可能会流露出这种关切的眼神。   我试探性地问道:“是九日要伤害别人?”孩子对于“九日”这两个字非常敏感,在他们看来,远山里的所有日本人都可以用“九日”这个名词替代,所以我故意说到“九日”这个词,目的就是指向远山里的日军士兵。   孩子们频频摇头,依然张大嘴怪叫着。   眼见孩子们如此关切,我决定下去看看,于是便站了起来,对孩子们说道:“带我去看看!”   那几个孩子听懂了这句话,转身往外面爬去。其他孩子也跟在我身后,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可神情却非常激动,一边爬动着,一边兴奋地龇牙咧嘴。   我心里浮出一丝凉意,孩子们时不时流露出来的这种嗜血的兽性,始终让我担心。但眼下的情形容不得我多想,赶紧跟在那几个孩子身后,爬出了山洞。   夜色正慢慢来临,我们快速地离开显眼的山崖,冲进了树林,在树上快速行进着。那晚有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再好不过了,是我们行进时最好的掩护。   很快,一片空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同时,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空地后面的树林里冲了出来。   是邵德身边出现过的那个男人——那个让我感觉非常熟悉的男人。   只见他奔跑的速度非常快,从树林里闪出后,用闪电般的速度冲向那块空地。他的正前方是一个下坡,下坡前面是一片更加茂密的树林。   一个速度和他一样惊人的日军宪兵跟在他身后。这宪兵剃着光头,双手各握着一把大砍刀,看情形是在追杀前面的男人。他魁梧的身体像一个冒着蒸汽的火车头,即便远远地瞅着,也能感觉到一股可怕的杀气。   孩子们在看见这个光头后,变得异常激动。我相信,如果不是我在身边,他们肯定已经朝前扑上去了。   我挥了挥手,示意孩子们都别动。我也猫在树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就在前面那个男人冲到下坡处时,从树林里传来一声枪响,枪声非常大,听得出是狙击枪!   那个男人中枪了,往前奔跑的身体往空中一弹,一股血从他胸口处喷射出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下坡的暗影深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了。   没想到那人是邵德!邵德弯着腰朝中枪的人扑去,他的速度也出奇地快,趁那个中枪者身体还没摔到地面,邵德便已经抱住了对方,并就势往地上一滚。   紧接着,那下坡处多出了几个人影,同时朝前方握砍刀的光头冲了过去。   我控制不住自己了,当看到心爱的男人遇到危险的这一时刻,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选择平静。我身子往前一扑,叫喊道:“上!”   孩子们早已摩拳擦掌多时,这下见我下了命令,迅速从我两侧向前方冲去。我继续叫道:“杀死那个光头!”   我的尖叫声被再次传来的狙击枪枪声盖住了,我甚至不能确定孩子们有没有听见我的叫喊。   孩子们非常有默契地分成了两队,有七八个孩子朝着发出枪响的树林里冲了过去,其他孩子则扑向了邵德与光头那群人的方向。   我看到与邵德一起从下坡处冲出的人群里,又有一个人被第二声枪响击中了,扑倒在地上。另外一个高大的黑影却突然举起了枪,对准了跟他一起钻出来的一个男人。   我不明就里,往前扑去。孩子们已经在我之前冲到了那片空地,他们灵巧地隐藏在树叶堆里,往光头所在的位置快速移去。   我扑到了空地前的最后一棵树上,就在这时,树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应该是冲过去的孩子们扑倒了躲藏在里面的狙击手。   那个举枪对着邵德队伍里的人的男人,以及那个光头,也在同一时间被地下钻出来的孩子们扑倒了。孩子们似乎能够分辨得出敌我,准确无误地袭向了光头和举枪男人。   我松了口气。整个局面瞬间被孩子们控制了,邵德及其那群从黑暗中冲出来的人,愣在了原地。   我再次尖啸起来,示意孩子们赶紧脱身。虽然孩子们帮助邵德控制了敌人,但我不敢保证邵德他们在见了孩子们恐怖的外形之后,会不会对孩子们动手,并且,我也无法肯定孩子们在攻击完这几个目标后,会不会选择扑向其他人。   孩子们听到我的尖啸后,快速地跳回到了地上,往四周散去。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一直没有动弹的邵德却突然转过身来,像是有预感一样朝我的方向望了过来。我的目光与他的双眼再次交会。   紧接着,他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如触电般抽搐了一下。然后……   我转过身,往丛林深处扑去。   我怎敢面对你?此生我最深爱的男人;我不过是一个丛林里的山妖,一个远山里的魈魔而已。   梦一场   我发狂地在树与树之间跳跃着,树木不断地从我身后掠过,我的过去都只是一场梦,消失在我与邵德最后的那一次散步……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了,在陆府的我接到了特高课的电话。对方的声音我非常熟悉,是负责特务工作调度的一个指挥官。他用很平静的语气对我说道:“是孙舞阳吗?我是丽春舞厅的刘经理。你辞职这么久了,有些东西却还没拿走,为了防止偷盗现象,麻烦你回来整理带走吧!”   我应了一声,挂下电话。对方暗语的意思是:任务取消,最近要安排我离开陆府,离开艺名孙舞阳、真名李春梅的这小女人的世界。   夕阳透过玻璃窗照在我身上。我头发披散着,傻傻地发呆。我知道美丽的童话故事即将结束,这一切仅仅只是一个美好的梦境,始终躲不过梦醒的一刻。   晚饭时候,邵德如往日一样,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陆正海和姜阿姨微笑着看着我俩。我强装无恙地笑着,饭菜在我嘴里味同嚼蜡。我深知,我马上就要离开这个有着温暖和无限亲情的家庭了,将要和所有的幸福快乐告别。   吃完晚饭,我木然地上楼,对着梳妆台化妆。我把头发盘好,从衣橱中找出邵德最喜欢的一件旗袍穿上,然后披上一件大衣,提着手袋,往楼下餐厅走去。   邵德和陆正海坐在餐桌旁抽烟,和平时一样闲聊。见我穿戴整齐地下楼,陆正海打趣道:“春梅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是有什么喜事吗?”   我腼腆地笑笑,然后对邵德说:“邵德,我们出去走走,看场电影吧!”   陆正海哈哈大笑:“小夫妻情趣还挺多哦!邵德!赶紧陪你媳妇出去吧,不用陪老头子聊天啦。”   说完,陆正海便往楼上走去。邵德也站了起来,笑着对我说道:“要不要开车出去?”   我摇摇头,说:“走走吧!”   邵德抓起旁边凳子上的帽子,说:“走走也好!”说完便搂着我的肩膀,往门外走去。   此时正是深秋,略有些寒意,我们在沈阳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邵德似乎很开心,一个劲地笑着,我心里非常悲伤,或许这会是我和邵德最后独处的时刻,我多么希望这一刻能够静止不动。   风有些冷,邵德紧紧地搂着我,我也抱着他,我们就这样相互依偎地前行。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辆军用卡车出现了,远远地跟在我们身后。   我的直觉让我意识到:这应该是特高课的特工人员驾驶的车。以往的任务结束时,机构惯用的手段就是制造一次意外,让投入到任务的特务死于一场看似普通的事故。   我手心愈发冷了,邵德问道:“春梅你今天怎么了?额头上怎么出汗了?”   我慌忙抹了一下额头,强装无恙地说道:“没什么!我很好。”   可能没事吗?邵德只是个陆正海身边的心腹,他的存在对于沈阳关东军毫无益处。我不敢确定身后卡车接到的命令里有没有顺便除掉邵德的这一任务,就算没有,我也相信,如果我和邵德一起走到马路中央,卡车肯定会不加选择地撞过来。我自然会被车上的特务人员以送医院为名带走然后宣布死亡,因为这种卡车的车头都设计好了,只会把人撞飞,并不会出现真正的伤亡。   可是,如果邵德连带着被撞倒了呢?那么特务会不会顺便碾过邵德的身体?   想到这儿,我越发担心起来,于是便扭头往马路对面看去,对面有一家脂粉铺正在打烊。我连忙对邵德说道:“邵德,你等等我,我过去对面买点胭脂。”   邵德微笑着说:“我陪你一起过去吧?”   我强颜欢笑,娇嗔地说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去脂粉铺像什么话?我还是自己去买吧!你在这儿等我。千万别动哦!”说完,我转过身,慢慢地往对面走去。   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的心如撕裂般地疼痛。我深知,这会是我和邵德最后的告别。   身后的卡车果然飞驰了过来,准确无误地撞在了我身上。我摔倒在地,佯装昏迷。邵德疯狂地向我扑了过来,却被卡车上跳下来的穿着军装的日本士兵架住。   一个军官打扮的特务从驾驶室里跳了出来,一把抱起了我,假装非常焦急地往车上冲去。嘴里用日语对着邵德喊道:“我是日军司令部村边宁次,我现在送这位女士去司令部医院,救人要紧,这位长官你自己赶过去吧!”   说完这话,特务发动了汽车,往街道尽头飞快地驶去。   一个小时后,邵德在司令部医院接到了我的死亡通知书。然后一个顶罪的日军士兵,当着邵德的面被宪兵带走,日军军官会找陆正海和邵德谈话,声明这完全是一次不幸的意外,日军司令部表示非常生气。同时也希望陆正海和邵德顾全大局,不要因为这么一次意外而否定了大和民族与中国人民的友谊。同时,这位军官会发表申明,为了不让事件升级影响到中日感情,我——李春梅的尸体会在最快时间内火化,希望陆正海司令和邵德长官能理解!   邵德是如何接受这一结果的,我已经不得而知。我当晚就被送到了特高课位于沈阳日军司令部的地下办公室,几个日军士兵把我送进了一个封闭的审讯室。   我换上了军装,心情还是异常沉重,坐在里面发呆。每一个任务失败的间谍都会被送到审讯室接受询问,这一点我早就知情。当时时局混乱,特高课的军人可以说是国家核心机密的掌握者,很多机密的事情需要调查及核实清楚。当然还有其他的,对于任务失败者而言,可以有千万种理由,但是,大和民族不需要借口,失败了就是失败。这场审讯需要的当然不是失败的理由。特高课真正担心的是,任务的参与者是否在任务中变节。   我安静地坐在凳子上,这是我第一次作为任务的失败者接受这种审讯,白晃晃的灯管对着我,异常刺眼。几分钟后,几个黑影出现在灯光背后。主审官是本次任务的指挥官藤原少佐。   藤原少佐冷哼了一声:“南造云子,我可以先给你一点时间,让你考虑清楚,主动交代你在这次任务中对机构隐瞒的东西。”   我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有隐瞒,确实没有发现陆旭有与中国军队接触的证据。”   藤原少佐身边一个老头听完我的话,摇了摇头。我注意到他穿着宪兵的军装,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宪兵队是不能插手特高课事务的,除非接受审查的人已经被确定为有叛国叛军的嫌疑。   可我确实没有隐瞒。在我投入这个任务的几个月里,完全没有与陆旭相关的任何消息进入陆府。如果非要说有隐瞒的话,那就只有我在陆正海书房里的那些发现。   我咬了咬嘴唇,不再说话了。   藤原少佐拍了一下桌子:“南造云子,你是特高课的高级特工,帝国对你寄予厚望。你多年来为帝国的付出,军部也都知道。你好好考虑考虑,不要忘记了你得到过的荣誉。帝国之花!军部不希望你就此凋谢。”   我还是摇头:“我确实没有隐瞒。我承认任务失败了,但是我没有做对不起大和民族的事情。”   “没有吗?”藤原少佐冷笑道,“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吧!你之前反馈的情报,说在陆正海书房的暗室里没有任何发现。机构本来已经相信了你的鬼话,可上头有长官为了保险起见,又安排了一个特务潜入到陆府,也进入了那个暗室。嘿嘿!南造云子,你是军部培养出来的精英,不会连一个低级特工人员也能发现的东西,你居然没找到吧?”   我的心往下一沉,但是还抱着一丝侥幸道:“暗室里是没有异常的,除了墙上挂着一顶陆正海以前在清军军队的帽子。”   藤原少佐怒喝道:“南造云子,你还真不老实。这个发现你之前怎么没有对长官汇报呢?你不会告诉我们你没看到帽子里奇怪的番号,以及……”藤原少佐冷笑道:“以及这个吧!”   他按了一下桌上的一个开关,一道光射向我背后的墙壁。我扭过头去,只见墙上映射出一个投影,正是我在陆正海床板夹层里发现的那相片。   我注意到投影的边缘有着相片与地板的交汇,所以可以确定这是另一个特工翻拍的,并不是原件。相片上酷似邵德的那男人依旧微笑着。   我定了定神,喃喃地说道:“我确实没有发现这相片,不知道这相片是你们在陆正海书房的哪个位置看到的?”   藤原少佐继续道:“南造云子,你最好老实点。这是在陆正海隔间床板里发现的。你有多大的本领,特高课有数,你现在狡辩说你没见过这相片,你觉得长官们会相信你吗?”   我只能点头:“我看到过这个相片又怎么样呢?包括那顶清军的军帽,又能说明什么呢?不过是一个老军官对以前军旅生活的回忆而已。我们军队里很多将军现在也都保留着与俄国人开战时期的纪念品,并不奇怪啊!”   藤原少佐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说道:“如果你对特高课汇报了这些发现就不奇怪,你隐瞒这些,就有叛国的嫌疑。”   我选择了沉默,不再吭声。   对方几个人交头接耳起来,他们在讨论是不是需要宪兵队把我带走。但最后藤原少佐还是摇头,重新回过头来,看着我说道:“南造云子,我想听你一句解释。你的能力与忠诚我们还是相信,但你需要对这一切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嘴角抽动了几下,终于,我抬起头来,迎着他们的目光:“我觉得陆正海与邵德都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可以相信的好军官,他们的私生活也和我们大和民族本土的百姓一样简单和朴实。我不希望因为这些不能确定的线索,让他们遭到军部更多的猜忌和怀疑,同时,对军部投入的人力和资源也是一种浪费。藤原长官,我不知道这回答你满意吗?”   藤原少佐一愣,半响,他慢吞吞地问道:“你是不是爱上了陆正海的义子邵德?”   我迟疑了一下,最后选择了摇头:“我只是觉得他们很简单,没有秘密。如果有的话,也只是他们普通的过去而已。”   藤原少佐再次和身边的几个人耳语起来。最后,他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审讯室。   十几分钟后,两个士兵把我带到了地下室二层的一个停尸房。藤原少佐站在冷藏室里,背对着我,见我进来,他转过身来,表情比之前缓和了一点:“南造云子,我真想不到我们引以为骄傲的帝国之花,居然会对一个支那人投入了感情,你不承认也没用,我们都看得出来。现在把你带到这里来,是给你看一个人。我们需要你明白,你应该有的爱人为帝国付出了什么!而你——南造云子,在他的面前,应该万分惭愧。”   说完,他拉开了冰柜的把手,一具冰冻的尸体滑出了柜子。   上面躺着的这具尸体我根本不认识,我往前走了几步,盯着他的脸,仔细在脑海里搜索。最终,我摇了摇头。藤原少佐继续道:“不认识吧?他就是你曾经的爱人,千面人武藏鬼雄。这是他真实的面貌,在上个月你与他秘密见面后,他去苏联执行任务,被苏联特务毒死了。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他本来的面目。”   要我接受一具陌生的尸体就是和我曾经共事的武藏鬼雄的事实,这个有点难度。只是,之前我和他多次执行任务时,武藏鬼雄的容貌总是频繁更改。   我木讷地摸了摸面前的尸体,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会感到悲伤。当然,我流露的悲伤表情却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与邵德分离的真情流露。特高课里到处充斥着谎言和阴谋,就算我与武藏鬼雄有过多次亲密接触,可那都是为了执行任务时的掩饰,包括上个月与他偷偷见面时的身体接触。   所以,我对武藏鬼雄并没有感情,尽管特高课里很多人都以为他是我的爱人。可实际上,他在我眼里只是普通的同人。为了帝国,我并不在意在执行任务之时贡献身体。   之后,我被关入禁闭室里,再之后,土肥长官出现了,带我离开了沈阳,来到了远山。美梦就此结束,噩梦开始了……   回忆至此告一段落。突然,一个疑问出现在我脑海:三年前,武藏鬼雄带着我和美云逃出九日基地后,他去了哪里?他是不是顺利圆了自己的谎言,重新回到了特高课,然后和以前那样,化身为不同的模样,去执行不同的任务呢?   想到这儿,我的思绪突然停止了跳跃:那个被光头追捕,最后中枪的男人,那个从我第一次看到他在邵德身边出现便感觉非常熟悉的男人,他给我的感觉很像一个人,那就是“千面人”武藏鬼雄——特高课顶级特工!   阴谋   我试着综合所了解的信息进行分析:按照特高课的思维方式,绝对不会允许一丝疑点存在。陆正海隔间的发现,无疑是一个非常有亮点的新线索。在我的任务失败后,特高课不可能就此罢手,那么,特高课会不会派了武藏鬼雄潜伏到陆正海身边呢?如果这个可能性被确定的话,武藏鬼雄出现在邵德身边就能理解了,武藏就是特高课插入到陆正海以及邵德身边的一颗铁钉。并且,以武藏鬼雄的本事,要取得陆正海以及邵德的信任,并不是难事,那么,现在的邵德岂不是非常危险?   武藏鬼雄——一想到这个男人,我心里不由自主地泛出种种纠结和矛盾。像他这种高级特工,不可能生出怜悯之心而做出任何不理智的决定。他经历的过去异常残酷,足以令一个男人遗忘本性里的善念。他救我,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深爱着我。   可是,一个如此危险的人物,现在却出现在邵德身边,后果不堪设想。   他是为了完成任务可以不择手段的那种人,可以说是邵德身边的定时炸弹。他不爆炸只会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还没有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我相信,只要他达到目的,那么,邵德就只有一死。   我心里更加慌了,甚至想停下步子,回去告诉邵德这一发现。可是,那些孩子们,他们不应该卷入到这里面。我答应过美云,要好好保护他们。我不能因为邵德的安危,把孩子们带入危险当中。   我在那道山壁前停止了脚步。孩子们抓住山藤正准备攀爬,见我止步不前,于是纷纷扭头疑惑地望着我。我挤出一丝微笑,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往上爬,回山洞等我。   看着孩子们一个个的身影消失在头顶的洞口,我正准备转身,突然想起了什么。此刻我面前是那道山壁与脚下相连的鸿沟,我往旁边缓缓走了几步,目光锁定在面前的山壁上。   邵统军与几个战友合影的背景是在陡峭的山壁之前,而现在我面前也有这么一道山壁。我伸出手,抚摸着这块光滑的石头,沿着鸿沟往旁边慢慢走去。之前我通过狙击枪的望远镜看到的那个武士,绝对就是本应该在二十几年前死于那次神秘任务的邵统军,这一点我能肯定。所以我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他并没有死,而是一直留在远山里。那么,多年前,他离开邵德的母亲及陆正海之后,去的地方会不会就是远山呢?   我往前继续走着,我非常熟悉这一块的地形,就算闭上眼睛,也可以分辨出前面是否有凸出的石头或者小小的坑。   走了几分钟后,我的手离开了山壁,往后退了几步。没错,那张相片的背景就是在这儿,绝对不会错。我努力回忆着那张相片的具体细节。   这个位置是邵统军站着的地方,旁边位置是手握黑色武器的男人所站的位置……那么,我现在所站的位置,应该就是当时给他们四个人拍照的人站的位置。我举起手,用手比画成相机的镜头。我身高有167厘米,邵德身高179厘米,想来他父亲个子也不会矮。可是那张相片里,拍摄的角度给人感觉是拍照的人站在高处,镜头朝下按下的快门。   我低头往四周看了看,地面上并没有凸出的石头,这让我排除了拍照者站在高处的怀疑。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性,给他们拍照的人个头不小,甚至要比估算身高在175厘米以上的邵统军还要高出半个头才对。那个人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外国人?一个大胆的推断在我脑海里浮现。这念头闪出后,更多之前的疑点也能够得到解释。在1913年的中国,就算是北洋政府里,照相机在当时也算得上是顶尖的高科技产品,估计没几个人能有。如果给邵统军他们拍照的是外国人,那么这个问题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1913年,邵统军接受的是什么任务呢?和他一起潜入远山的同伴里,为什么还有外国人?邵统军与陆正海是同僚,那么他们是不是同时效力于那个所谓的天字一号机构?那个机构又是干什么的呢?   一系列的疑问紧随而至。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凉的空气迫使自己冷静。担任特务工作多年,我比一般人要敏感得多,我的直觉告诉我,所有的这一切应该都是有关联的。或许我可以得出这样一个推论:因为在陆正海隔间里的发现,特高课派遣千面人武藏鬼雄渗透进了陆正海的生活。而邵德与武藏鬼雄在远山的出现,也很有可能是军部的安排,希望通过邵德,在远山里有新的发现。远山里的九日基地已经存在了快十年,按理说对于远山的了解,九日基地应该已经比较深入。那么,邵德之所以被作为一颗棋子开始使用,目的就在于他的亲生父亲——邵统军。特高课只要仔细地研究那张二十几年前的相片,应该就很容易推断出拍照的场所是在远山,照片中的男人是邵德的父亲……   全部都联系上了,我皱紧了眉头,用手把额前的头发拨开。邵统军现在和远山里那群奇怪的武士在一起,武士们消失的位置就是我脚下的这道鸿沟。   对了!那个奇怪的村庄……武士们在那个夜晚冲进了那个村庄,他们是要寻找什么?当晚他们给我的感觉目的性非常强,像是要去村庄里做些什么。只是,他们在村庄里没有任何发现,紧接着便回到了这里,跳下了鸿沟。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多余的停留,完全是为了村庄才有了他们那晚的行动。   我转过身,往悬崖下方奔去。我要进入村子里探索一番,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   一个多小时后,我趴到了那个小小的盆地上方的草堆里,往下望去。村子依然鸦雀无声,白天驻扎在这里的哨兵应该都已经撤防了。他们撤防的路线无非就是通过村庄中间的井,然后通往地下的九日研究所。我有点后悔,出来时候没有携带那柄狙击枪,要不我现在可以用它好好地观察下村子里的情况,也能看清楚我对面与侧面的树林里是否有其他人在。   我从草堆里站了起来,往下方一步步地走去。   村庄里依然一片死寂,安静像是地狱的气息,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我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行进。当我走到村庄前,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并没有我所担心的生物冲出来,也没有任何声响让我起疑。   我朝着距离最近的一所房子跑去,门是虚掩的,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子里跟中国普通百姓家庭一样,整齐地摆放着农具和家什。炕上也铺着被褥和枕头。   这些看似平常的伪装并没有吸引我的注意,我闭上眼睛,让自己适应室内的黑暗环境。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首先映入我眼帘的就是炕旁边的那堵墙壁。墙壁非常整齐,整齐到让人觉得特别不正常。   如果真是普通百姓人家,那么,这堵墙壁也应该是布满了陈年的痕迹,不管怎么说,顶多也是拂去尘土才会彰显得异常整洁。可是,我面前的这墙壁却非常光滑,光滑到让人感觉糊在上面的泥土都是仔细抹平过的。   我往前走了几步,用手指在墙壁上抠了一下。果然,最外层是专程糊上去的,里面的泥砖应该才是墙壁本来的面目,那特意糊的这层泥是要掩盖什么呢?   我的手指在墙上缓缓移动,希望找出线索。   终于,在炕边的位置,一道非常不明显的喷射状深色颜色,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用手指刮去了一点点泥,然后搓了一点点粉末,在舌头上舔了舔。是血!而且应该是人血。也就是说,曾经有人的血喷射到这堵墙壁上。   我仔细地回忆三年前在九日研究所工作时了解的关于研究所的布局,在当时这个伪装成村庄的明哨,晚上是有驻军的。可是从我逃离基地进入远山后,晚上再也没有见到过村庄里有人驻防了。   难道是三年前那个夜晚发生过什么?所以那晚之后,这里就不再派人驻守?我闭上眼睛,回想起那晚发生的一切。对!在武藏鬼雄还没有冲进去救我和美云之前,我就已经听到了头顶有激烈的枪炮声。枪炮声是在我和美云被囚禁的牢笼上方传出的,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推断当时地面上的远山里,正在经历一场战斗?也是这场战斗,让武藏鬼雄把握住了机会,顺利营救出我和美云。   武士!还是那群武士。我带着孩子躲在大树上第一次看到他们时,他们正从村庄的方向奔跑过来,身后紧跟着的不就是日军士兵吗?   我试着慢慢分析——武士袭击了驻防在村庄伪装成中国百姓的士兵,然后,他们之间有了一场小规模的战斗。我和美云听到的枪炮声就是武士与士兵交火发出来的。武藏鬼雄抓紧机会,趁着基地混乱之际,救出了我们。却没想到,我们在逃亡路上,与刚离开村庄的武士在那个树林不期而遇,便有了三年前我和美云经历的一切……   根据以上的蛛丝马迹,我基本可以确定这些推断正是三年前那晚发生的一切。墙上的喷射状血迹,绝对是冷兵器袭击制造的。子弹洞穿身体喷出的血迹,应该是爆破状的。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往门外慢慢走去。   就在我刚走出房子大门时,旁边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你好啊!无菌实验品!”   这突然的说话声让我顿觉毛骨悚然,因为声音非常熟悉——特高课调查股藤原少佐。   我猛地转过身,朝说话的方向望去,没想到却是三个完全陌生的身影。他们穿着宪兵的制服,很高大,头发修剪得非常短,呈品字形站在我身后。说话的是最前面的一个宪兵,有一只眼睛上戴着眼罩,另一只眼睛在夜色中闪着瘆人的光。他看着我,如同看着一只唾手可得的猎物一般,微笑地盯着我,见我转身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张嘴继续说道:“怎么了?云子小姐,不认识老战友了?不会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吧?”   我吞了下口水,试探性地问道:“你是藤原君?特高课调查股股长藤原少佐?”   独眼宪兵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看来云子小姐还是记得我的,不过我现在的身份是陆军省圣战高级士兵而已,军衔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为帝国做出更大的贡献。”   我往后微微地退了一步,面前的藤原和那两个士兵并没有动,依然冷冷地看着我。似乎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是瓮中之鳖,完全不担心我能逃出他们的手掌心。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目前的局势。我双手空空,没有武器可以抵抗。我只能尽量保持这种对峙,瞅准机会逃跑。   藤原慢悠悠地把手里的长枪转到了背后,我注意到在他后背上,还挂着一把只露出长柄的武器,应该是刀或者剑之类的冷兵器。   我忙把目光往另外两个宪兵的后背上望去,只见他们除了手里握着的长枪外,也都背着一把黑糊糊的冷兵器。让我更加激动的发现是:其中一个宪兵背着一把长弓,另外一个宪兵背着的武器竟然与武士们携带的黑色长棍非常相像,也就是在邵统军那张照片里出现的奇怪武器。   我留了个心眼,然后把目光转向藤原。藤原保持着一种轻蔑的微笑,依然盯着我。   我用手把面前的头发拨开,露出脸皮,努力挤出一丝苦笑:“藤原君,那真要恭喜你,是土肥将军给予了你这种称为高级士兵的机会吧?少了一只眼睛,换回来的是更为强大技能吧?九日研究所的最新成果我还真不知道呢!”   藤原点点头说:“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土肥将军可以说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对帝国的忠诚让我得到了这个新的身份。我不像你,南造云子,头上顶着诸多光环,却成为了背叛国家的叛徒。云子,说真的,如果不是因为事先知道你生活在远山里,我刚才都不敢确定这半人半鬼的身影是你,虽然你的容貌完全变了,可是你走路的姿势我倒是认识的。”   “容貌完全变了?”藤原的话让我一愣,但很快就释然了,我身上结满血痂,当然会有变化。   我咬紧了牙,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刺激他。同时脑子里正在快速地思考:对于九日,对于军部,我早已经是一颗被放弃的棋子。我是生是死,完全不会影响九日的任何计划。那也就是说,藤原与这两个宪兵,或许有可能放我一条生路,让我继续以这种半人半鬼的样子,消失在远山深处。   我怀抱着这一丝侥幸的心理,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好看一点,镇定地对着藤原说道:“藤原君,对于之前的事情我不想解释,这些年,军部给我的惩罚够多了。你看看我现在的模样,还像个人吗?我目前的这个样子,已经不可能出现在任何有人的世界了,躲在远山深处苟且残生,是我现在唯一的目标。藤原君,求你网开一面,放过我,可以吗?”   藤原双手放在胸前来回搓动着,不紧不慢地说道:“放过你?云子,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吧!应该了解我的作风。背叛者就是背叛者,就应该得到处罚。你现在这模样,都是你咎由自取。让我想想,你是为了一个男人对吧?假如我没记错,那个男人是叫邵德吧?”说到这儿,他眼睛睁大了,低吼道:“为了一个低等民族的男人,你居然选择了背叛!我为帝国有你这种战士感到可耻。”   说完这话,他举起手,往身后背负的长柄摸去,继而慢慢地拖动出来——是一把手柄很长的砍刀,刀背很厚,应该有一定的分量。藤原用双手握住了刀柄,刀朝上举着,慢慢地说道:“还想说点儿什么?云子,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   我继续往后退,嘴里还是不死心地叫喊道:“藤原君,难道我为帝国做出那么多贡献,不能换回我现在这么半人半鬼的一条命?你们一定要赶尽杀绝吗?”   藤原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你还有三十秒。”   “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继续后退,和藤原的距离拉到了十几米。我之所以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转身飞奔,是因为藤原三人均携带着步枪,我现在站在这个空荡的村庄中央,太容易成为枪靶。   我假装绝望,继续往后退,声嘶力竭地叫道:“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在自己战友的枪口下!”   藤原的头缓缓地低下,他身后那两个宪兵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居然一起往后面退了几步,似乎在等待藤原接下来的动作。   “哈!”大吼声在夜空中回荡,村庄似乎也因此震荡了。藤原猛地抬头,上半身往前微微倾斜,双腿弯了下去,这是一个冲刺的姿势。可是,在这一刻真正吸引住我的并不是他这奇怪的动作,而是他望向我的双眼。那双眼睛睁得很大,眼眶里却看不到眼白和瞳孔。   不对!不是没有黑色的瞳孔,而是整个眼眶里,都充满了黑色的瞳孔,瞳孔扩张到了最大化!   藤原动了,只是他并没有径直朝我奔跑过来,而是选择了跳跃。虽然他跳得并不高,可是身影快得惊人——他是用跳跃的方式来达到速度的最大化。   我突然想起来,那群武士也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冲刺,还有邵德,当邵德从埋伏点冲出时,也是高高跃起。   我没时间多想,藤原已经面目狰狞地朝我扑了过来,他高举的刀锋在夜色中闪烁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栗。我急忙转过身,往地上一趴,双腿一起发力,使出全身力气用力一蹬,用我这三年在丛林中习惯的特殊方式,往村庄外的山坡方向跑去。   一直以来,我很清楚自己的速度。我用四肢奔跑能够适应丛林这种地形,所以,我的奔跑速度要比正常成年男性快很多。   可是,藤原还是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呢?他刚才的表现,足以说明他也在九日研究所接受了某种实验,身上有了明显变化,以他目前的爆发力,只怕我是在劫难逃了,今天很有可能是我生命的终结。   我不能死,求生的欲望在我心里熊熊燃烧。再次蹦跳落地后,我拼尽全力一蹬,就在这时,惊人的事情发生了,我弹跳起来的身体好像挣脱了地球的引力,这一次弹跳的力度格外巨大,差点儿让我头朝下摔倒了。   我落地时已经到了三米之外,这点让我对于生还的希望多了几分信心。我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双腿用力一蹬,伴随着双手一起用力,这一次因为有心理准备,跃起时无论是方向还是力度都恰到好处,达到了四五米的距离。   我迅速奔跑到了村庄外围的上坡处。紧接着,我手脚并用地爬动,只用了十几秒的时间就冲上了几十米高度的山坡。   可是,身后藤原的脚步声也同样紧促,自始至终跟在我身后。我不敢回头,担心会影响奔跑的速度。我认为,一旦进入到树林,爬上树,用我现在这种惊人的爆发力,应该可以甩开藤原他们。   就在我距离那片黑色的丛林只有几步之遥时,身后传来一声枪响。我的心一凉,以为是藤原或者另外两个士兵扣动了扳机,想要击毙我。   藤原的脚步声也停止了,随即我听见他转身往村庄跑去的声音。我不敢懈怠,不敢回头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继续往最近的一棵大树冲去。紧接着,我三下两下爬上了树的顶端。   钻入丛林里,似乎危机消除了。我这才稍微放下心,站在树梢上四处张望,确定藤原确实没有追上来,枪声并不是朝我的方向响起,说明有更加危险的情况吸引住了他们。   只见在那块空地里,额外多出了五六个人影。令人惊讶的是,居然是那群奇怪的武士,把两个高大的宪兵团团围在中间。两个宪兵背靠背地站着,手里握着从后背摘下来的金属武器。两人微微弓着背,像两只发狂的豹子一般,盯着面前的人影。   武士手里提着长长的武器,铠甲在月光下闪着阴森森的光。   藤原挥舞着长刀,朝武士们冲去。其中一个武士站了出来,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奔跑前来的藤原。接着,这名武士把手里的长铁棍往上提了提,上半身往前微微倾斜,双腿弯曲,然后,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武士的身体就像瞬间射出的子弹,向正冲过来的藤原撞了过去。   藤原大吼一声:“哈!”手里举起了那把刀,横向砍向已经到了他身前的武士。只见武士灵活地一闪,身子就势一矮,双膝着地,黑色铁棍对准藤原的肋部重重地扫了过去。藤原躲闪不及,被铁棍砸得横着飞了出去。   武士的动作就像早已设计好似的,非常连贯。在藤原飞出去以后,他往前一跳,身影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紧跟在藤原身后。紧接着,他在空中,单手托着黑色的铁棍,另一只手不知道折腾了什么细小的动作。只听见“砰”的一声类似于枪响,却又比枪声显得更加沉闷的声音响起。铁棍的一头闪出一串火光,而藤原本来在空中往一侧摔落的身影,在这爆炸声后,直接摔到了地上。   我探头望去,藤原胸口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人样。他双腿用力地抽动了几下,很快便不再动弹了。   那边的两个宪兵激动起来,有一个宪兵举起了枪,对准面前的武士们。   另一个宪兵却伸手把他的枪压了下去,他一边对着武士吼叫,一边扔掉了手里的枪支和冷兵器,然后用力一扯,把上衣撕烂,裸露出胸膛,昂着头继续吼着,一副很嚣张的模样。   武士们不为所动。过了一会儿,那个戴金色头盔的首领走了出来。只见他慢慢地向那个宪兵走去,一边走,一边卸下了身上的铠甲,随意地扔到了地上。最后,他把头盔也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旁边。   所有人都自觉地站成了一个圆圈,把两人围在了中间。宪兵光着上身,大吼了一声,腾空跳起,长长的军靴扫向了那个首领的胸膛。   首领并没有闪身避开,身子往前一挺,直接迎向宪兵的这一记横踢。只见首领一只手快速地抬起,往下一夹,硬生生地挨了一脚,但也夹住了宪兵踢过来的那条腿。   首领身体顺势一扭。宪兵被他夹住跟着甩动了起来,身子完全失去了平衡,最后横向飞了起来。武士另一只手高高举起,用肘子往宪兵的膝盖处重重地砸了下去。宪兵的惨叫声在夜空中回荡起来,武士把宪兵的身体往前远远一甩,自己也往前跨了几步,那步子迈得非常稳健,一看就知道是专业训练过的。   武术?中国的武术?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   搏斗还在继续,首领跨到了宪兵身体落下的方位,他双手举起,一只手准确地拧住了宪兵的脖子。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拧对方脖子,是要终结这宪兵的生命。可是,他另一只手却挥向了宪兵的双腿之间,直接抓向了宪兵的私处。   男人的私处是可以让人瞬间丧命的,那几个柔弱的器官,如果被成年男人这么全力一抓,是什么后果我完全知道,对方会第一时间丧失任何抵抗的力量。   但是中华武术讲究修身养性,非常讲究比武对抗时的武德和底线。武术家们的私斗,就算双方有深仇大恨,也绝不会攻向对方的这一部位,这在中国属于下三烂的手段,很为世人不耻的行为。看这武士首领的拳脚步伐,他是一个学过武术的人,那么就应该遵守武术原则的,他为什么会使出这样的手段呢?如果只是想要对方的性命,也不用这么麻烦啊!   军人?这武士是个学过武术的军人?只有军人的手段是不用计较世俗看法的。军人只有一个目的,可以用最直接和最残忍的方式,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这也是为什么现代战争中都是朝着对方的头部和心脏位置开枪的原因,看似残忍毫不留情,才能彻底消灭掉面前的抵抗力量。   但在古代战争里,军人使用冷兵器砍向的部位,自然也是脖子和头部,能瞬间消灭对方。可是除了这两个位置,胯下也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致命的位置。只是这个部位,在现代战争中似乎是不需要的。   那么,这武士难道不是现代人,而是来自中国古代的一个军人?并且是一个学习过中国武士的军人?   惨叫声再次响起,把我拉回到现实中。首领把宪兵架在半空,一手拧着脖子,一手拧着裤裆,然后往下一拉,同时身体微微跳起,双膝朝上一顶。   宪兵的身体顿时如同一根被折断的枯木,从腰部位置往两边软软地垂了下去。   站在一旁的另一个宪兵大概受不了这种刺激,举起长枪,瞄准面前光着膀子的武士首领,扣动了扳机。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首领抛开了手里的尸体,身形一闪。我甚至看不清楚他行进的弧线,他就已经来到了开枪的宪兵身旁。   他再次出手了,这次的进攻比之前更为恐怖。他双手前探,五指张开,便往那个早已吓呆了的宪兵的脑袋上狠狠拍下去。宪兵的脑袋顿时四分五裂,脑浆鲜血四处飞溅,场面触目惊心,令人感到恶心恐惧。   宪兵虽然没有了头颅,但身体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枪也还握在手里,静止了几秒钟,然后才重重地倒了下去。   首领举起了血淋淋的双手,头仰着朝着天空,如野兽一般“嗷嗷”地叫了起来。苍凉的声音在远山里回荡,最后,嗷嗷声变成一个音符:“杀!”   其余的武士也异口同声地吼叫了起来:“杀!”   紧接着,在我身旁,在我左右,无数的声音同时响起:“杀!”   我被吓得蒙了,我全身心地注意着村庄里的那群人,完全没有防范树林及身旁。   我左右望去,若干个黑影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在村庄所在的盆地站定。还是那群武士,他们和之前那样,全体出动了。只不过这次进入村庄的是首领带领的小部分人而已。这样的话,那么我之前在村庄里狼狈逃窜的场景,是不是也被他们看在了眼里?我现在藏身的地方,也完全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我身子一挺,准备往旁边的树扑去,却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棵树上出现了一个黑影,铠甲闪着亮光。   我左右环顾,发现另外几棵树上,也出现了同样的黑影。   我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群杀人机器,甚至不能确定该用什么语言和他们沟通。   我往树下望去,果然,树下也站着四五个武士,正抬头冷冷地盯着我。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邵统军,一丝生还的希望在我心里燃起。邵统军也正看着我,浓密的胡子让我无法分辨他是在笑还是说话,但是从他眼神中我看到的那种光,并不是愤怒和嗜杀。   这点让我稍微宽心,邵统军的存在,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孤独的,我下意识地把邵统军当亲人来看待——因为邵德——因为我是邵德的妻子,还是邵德儿子的母亲。   其他武士也慢慢地朝我躲藏的树下走了过来,我犹豫了一下,滑下了树。   那个武士首领已经重新套上了铠甲,头顶着那个金色的头盔,站到了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他的脸。   他的五官非常完美,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鼻梁很高,鼻尖微微往下钩。嘴唇有点厚,弧线很好看。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中华美男子,而且,他眉宇间的那种气质非常吸引人。我是一个受过特殊训练的人,可就在面对他的瞬间,完全被吸引住了,内心深处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他。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们交流,邵统军冷冷的目光让我心里一凉,记忆中美云被他们残忍斩首的一幕再次浮现。   我背靠着大树,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柔弱一点,并假装温柔地再次把头发拢到双鬓,露出我身上唯一完整的面部皮肤,让他们能看清我脸上的恐惧表情。金盔武士缓缓地向我走来,脚踩在地上引起的轻微震动都能让我的心跳加速,似乎我的生命即将走向毁灭。   终于,他站定了。我以为他就要挥刀,却没想到他望着我的眼神竟然露出了一些亲切感,问道:“是大汉的子民吗?”   我犹豫了一下,求生的渴望让我连连点头:“是的!先生。我是湖南人,我叫阮美云。”   首领听到我的回答后,神情有些古怪,转身望向站在一旁的邵统军,问:“先生是什么意思?”   他的问话让我心里之前的怀疑得到了证实:之前我感觉他们不像这个时代的人,从目前来看,他对于“先生”这个名词居然感到陌生更加印证了这一点。大清已经灭亡了几十年,在西洋列强没有敲开中国大门时,中国的百姓是不知道这些舶来词的。那么,他们难道是清朝的遗民?可是,看他们的长相都正值壮年,包括已经五十多岁的邵统军,长相看上去也和他的儿子邵德差不多年轻。   就在我陷入沉思之际。邵统军默默地走到了我面前,沉声说道:“这位小姐,你一个柔弱的女子,几年来只身一人在这远山里干什么?”   邵统军的嗓音低沉,和邵德的声音很像,这让我感觉很亲切。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对他说出我与邵德——他的儿子之间的关系。我垂下头,想了想,继而抬头回答道:“你们看看我的模样,我走出远山能生存吗?”   我的话让他们都陷入了沉默,现在,我基本上可以确定我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在我心里浮现,我往前走了一步,挺起胸来,对邵统军大声说道:“我与我的孩子们,也就是那群你们见过的孩子,都是不可能离开远山的怪物,我们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都是日本人导致的。我们每天在远山里躲着藏着,害怕遇到任何人,也包括害怕遇到你们。我们是群妇孺,但是是大汉的妇孺。这位将军,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能不能说?”   邵统军没有回答我,转身望着那位首领。首领点了点头,邵统军回头对我说道:“你说吧!看我们能不能帮到你。”   我长吸了一口气,哀求道:“你们都是男人,能够保护自己。我恳请各位收留我,以及我的孩子们。我们什么都不要求,只希望能在远山里度过余生,好好抚养孩子们,不希望被日本人当成猎物一样,随时可能遭到屠杀。可以吗,各位将军?”   武士们围着我,都没有出声。我注意到有很多武士都低下了头,眉头锁得紧紧的,流露出怜悯的眼神。首领沉默了一会儿,继而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这位女子,你说的那群孩子就是三年前我们看到的那些孩子吧!”   我点点头,眼眶里蓄满了眼泪,似乎下一秒就会夺眶而出。三年了,我一个瘦小的身躯,肩负着保护那么多孩子的重任,早已经被压到了极限。武士们并没有直接拒绝,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远山里,我和孩子们始终是弱者,如果他们愿意收留我,那么,我们的生命就有可能延续,孩子们就能顺利成长——虽然我不确定孩子们成长后会变成什么样。   首领抬起大手,向我伸了过来,擦掉我脸颊上的眼泪。他温热的手接触我的脸庞,我完全不能自已,眼泪更加汹涌了。首领说话了,他的声音非常好听:“行吧!我现在和你一起去接孩子,你们跟我们一起去地下吧!”   “地下?什么地下?”我愣住了,远山的地下世界不就是九日研究所吗?   金盔武士没有回答我,径直转身,对身边那一百多个武士挥手:“走吧!”说完,他大踏步地往前走去。邵统军在我耳旁说道:“将军答应了你就跟上吧!赶紧去前面带路,接孩子去。”   我“嗯”了一声,快步追去,同时心里抑制不住的兴奋和窃喜,庆幸那点小聪明骗过了他们,让他们误以为我是中国人,相信我是阮美云这个谎言。他们对日本人的手段异常残忍,如果让他们知道我的身份,我还真无法保证自己能否在他们手下逃生。那名首领背后的护心镜将阳光反射过来,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三年来,我一直害怕接触水源,虽然偶尔也会和孩子们一起下河,但却一直不敢看自己的倒影。这一刻,护心镜闪光的一面正对着我,我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却没想到,就这一眼,足以令我崩溃——护心镜清晰地映射出来的人并不是我自己,而是阮美云!   我的记忆迅速回到了三年前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为了引开追兵,那个娇小的身影一直朝前方奔跑,军装非常不合体……武士们把她推倒在地,架起她柔弱的身体,并斩下了她的头颅。当时,她留着短发……   那道闪电在我记忆中再次划破长空,那颗头颅在我脑海中定格,并且不断放大,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张脸——那张脸居然是我——南造云子的脸!   难道三年前为了吸引追兵的是我自己——南造云子?而我在那一晚后不过是承载了云子思维的阮美云?那场大雨!是不是因为那场大雨?大雨和远山的水源同样神奇,让我们的身体和意识出现了错位或者对换?   我愣在原地,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阮姑娘,你怎么了?赶紧跟上啊!”首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头来,对我说道。   我不知所措地点点头,缓过神来,挤出一个微笑,继而盯着他背上的护心镜,上面清晰映射出来的确实是阮美云的容貌。   我长吸了一口气,控制自己不要去多想,可能这一切不过是我的错觉而已。我快步追上首领,对他问道:“这位将军,我要怎么称呼你?”   首领回过头来,淡淡一笑:“在下戴罪之身,前朝旧人——逝者军团常遇春!”   第十章 邵德:土肥的梦想   被俘   我的双手第一时间被左右的高个士兵制住,另一个士兵手脚麻利地把我腰上的枪给下了。   面前所有人都把目光移到了我身上,得意地笑。我望着小五,只见他正对着缓缓走进来的松下幸太郎点着头,然后扭过头来,冷冷地望着我。   我首先想到的却不是我个人的安危,就目前情况看起来,我陷入了一个设计严密的陷阱。我被控制的同时,在九日研究所那儿的四哥和郑大兵,他们岂不是也已被俘了?他们现在面对的,肯定也是黑糊糊的枪口。   松下幸太郎走到土肥身边站定,肆无忌惮地大笑着。土肥清了清嗓子,用中文对我说道:“邵长官,想不到你们这群支那人的本事还挺大,连武藏鬼雄都控制不住你们的计划进展,只能放任你们走进基地内部了。”   我狠狠地瞪了小五一眼,小五连忙把脸别到了旁边,往土肥原一郎身边靠了过去。土肥继续得意扬扬地说道:“邵长官,你不用怪武藏君。哦!我忘记了,你并不认识武藏君,你只知道他叫小五,对吧?现在请允许我隆重地向你介绍一下。武藏鬼雄,我们特高课最大的骄傲。中佐军衔的高级特工,你们这群愚蠢的支那人败在他手上属于正常,并不丢脸。”   我淡淡地笑了笑。“土肥先生,你们大费周章,就只是为了抓捕我们吗?你不觉得你们所做的这一切是多余的,完全没有意义吗?”   土肥耸耸肩。“那你就错了!邵长官,如果不费这么大劲,我们怎么能知道,中国政府对于远山里的九日机构了解多少呢?就目前情况看来,薛定谔之猫的计划非常完美,你们背后隐藏的所有秘密被武藏君掌握后,我们会针对你们在中国军队里的位置,再为你们量身打造一个新的身份。比如你——邵德长官,一个月之后将驾驭你躯体走出远山的会是我们特高课的一位优秀特务人员,然后,他在你的世界里,将为大日本帝国做出巨大的贡献。你身边的所有抵抗大日本铁骑的力量,都会被连根拔起。而这一切,我们完全是仰仗你——邵德长官咯。”   说完,土肥原一郎得意地大笑起来。   土肥的话,让我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我本来以为,今天的计划失败,我们的损失不过是牺牲生命,仅此而已。作为本应该在沙场流血流汗的中国军人,早死晚死没有太多区别,只是牺牲能为国家带来的作用大小不同罢了。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我们连各自的秘密也无法保留,我们的躯壳都将变成日本人杀害战友的工具。   我望向小五,小五那张陌生的面孔也同样在望着我。他面无表情,望着我的眼神依然很镇定,也很深邃。我注意到他的身体正慢慢往土肥原一郎身后移动着,步子很小,很谨慎。   这一发现让我感到欣喜,同时意识到我应该表现得更加激动,用以吸引日本人的注意力。刚才土肥得意地对我宣布小五的真实身份,但他并不知道小五早就把这一身份对我说起过了。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推算下去,那么小五隐瞒得多的,反而是对土肥这群日本军人。   意识到这一点,我鼓大了眼睛,狠狠地瞪着土肥原一郎,低吼道:“你做梦吧?我宁愿死,也不会成为你们能控制的傀儡!”   土肥哈哈大笑,拍了拍手,朝房间深处喊道:“李长官,古长官,你们两位也出来跟邵德君见个面吧!以后你们几位都有机会精诚合作的。”   他话一落音,从房间深处走出了两个穿着中国军装昂首挺胸的中年男人。两人年纪应该都是四十出头,头发修剪得非常整齐,身上的军装也扣得严严实实的。   我突然想起之前在山洞捡到的纸条,心往下一沉,张口问道:“这……这是东北抗联的李建宇将军和国民政府的古至忠将军?”   土肥非常得意地点了点头,对这两个中年男人挥了挥手。两个男人点头,毕恭毕敬地站到了一旁。土肥转过身来,面对着我说道:“很惊讶吧!没错,这两位都是你们中国军队的高级将领。在重庆和延安的中国人心里,他们两位都轰轰烈烈地牺牲在与天皇军人作战的战场上。几个月后,中国军人会再次看到他们俩,不过那时的他们俩,都会是穿着我们日军的军装,带领着大和民族的军队,朝他们挥舞军刀。邵长官,你去想想,当你们的士兵们目睹他们心目中如军神一样伟岸的两位中国军人,已经在为我们大日本帝国效力时,他们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哈哈!包括他们两位以前的下属,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土肥得意忘形地笑着,身子往后仰着,完全放松了警惕。就在这个瞬间,小五已经移动到了他身后,突然往前跨了一步,同时,小五的手枪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了手里,迅速地比在了土肥原一郎的太阳穴上。小五另一只手如铁钳一般扣住了土肥原一郎的脖子,用中文低吼道:“好了!先生们,先放开邵德后,我们再好好谈谈。”   土肥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脸色一下变得铁青。其他几个高个士兵正准备上前。小五忙架着土肥往后退了两步,沉声说道:“我的手段大家都知道!不用我演示一次吧!松下君,这几个士兵是不是听不懂中文,我看还需要你给他们解释一下。”   松下幸太郎的脸色也变了,他伸出双手,拦住了其他士兵,然后对小五说道:“武藏君,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疯了?”   小五微微笑笑:“我早就疯了,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说完小五拧着土肥喉结位置的手掌上青筋一鼓,土肥惨叫起来。小五继续道:“我不是说了先松开邵德吗?怎么了?听不明白?”   松下幸太郎恨得直咬牙,对抓着我的鬼子用日语说道:“放开他!”   士兵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才松开手。   我弯下腰,故意慢吞吞地从地上捡起我的手枪,然后借着身体站起的力度,往松下幸太郎的方向冲了过去。这群日本人没意识到我会突然扑向松下,一下子都愣住了。就在这样,我非常顺利地扣住了松下的脖子,然后用枪比在了松下的脑袋上,继而用日语低吼道:“全部站到旁边五米之外,快!”   那些士兵顿时慌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松下幸太郎倒是手舞足蹈,歇斯底里地吼道:“支那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没有吱声,架着他往小五所站的位置移去。小五沉声说道:“松下先生,邵德自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你别忘记了,这里还有我清楚你的身份——日本国最大财阀的领袖人物、天皇的好朋友。我相信就算毁了整个九日研究所,军部也不会愿意毁了你。”   小五说话这工夫,我已经退到了他身旁,和他并排站着。土肥原一郎和松下幸太郎如两块盾牌一样,被我们顶在前面。我和小五对视了一眼,小五眼神中再次闪出我熟悉的光。   这时,那两位中国军官模样的中年男人往前跨了一步,其中一个军官用浓厚的东北口音对我们说道:“两位,带我们一起走!我是东北抗联李建宇。”   说完,他手脚麻利地从旁边的日本人身上抢了两把枪,递了一把给另一个军人。然后背对着我和小五,把枪口对准了站到另一边的日军士兵们,往我和小五身边退过来。   这一变故让我一愣,小五应该也没有反应过来,但他还是吼道:“站住!再动我就开枪了!”   那两个中国军官打扮的中年男人并没有停步,其中一个人扭过头来说:“我们是自己人!是中国人!我们现在还能够控制住自己,带我们一起走。”   我和小五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去,这一变故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如果他们的话是真的,那么他们自然是我们能够信赖的战友。可是呢?万一他们早已迷失自己,如大刀刘之前一样,变成了彻头彻脑的鬼子呢?   就在紧要关头,之前那个穿着白大褂叫做黄碧辉的男人,突然冲了出来。他的脸憋得血红,双手挥舞着,对着我们大声吼道:“别相信他们!别相信他们!他们是日本人,他们是日本人!”   他的话刚落音,枪声响了。开枪的是那两个中国军官打扮的男人,子弹准确地射中了黄碧辉的心脏位置,血迅速地染红了他的白大褂。眼前的黄碧辉嘴角抽动着,身子却还是往前扭动,最后缓慢地跪了下去。他望向我的眼神让我感觉异常熟悉,却又完全陌生。   黄碧辉嘴角流出了鲜红的血,他似乎还不甘心,张了张嘴,吐出几个字:“美云、曹正!我……我来……”   他并没有说完他想说的话,眼睛还是睁得大大的,往前扑了下去。   我和小五马上反应过来,同时举起了枪,对准距离我们只有一两米远的那两位将军的脑袋,扣动了扳机。   土肥原一郎歇斯底里地吼道:“不!不!”小五扣着他喉结的手加了把劲,土肥顿时发不出声音了。   那两位将军同时倒在了血泊里。小五低声对我说道:“走!退出去,救其他人。”   我“嗯”了一声,将松下往铁门外推去。小五背靠着我,拽着土肥,我们一行四人,往过道里移去。   退出铁门后,小五指挥那两个站在铁门口的士兵,要他们把门重新关住。然后枪声再次响起,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小五开枪把这两个士兵也解决了。走廊里显得空荡荡的,我们移动的步子加快了。小五掐着土肥喉结的手应该放松了一些,土肥张口说话了:“武藏鬼雄,我希望听到你叛国的理由,是什么原因让你把枪对住了我的脑袋。”   小五继续往前走,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因为云子!可以吗?”   土肥的笑声从我身后传来:“好的!这理由我接受。想不到如此缜密的计划,居然败在了儿女情长上。”   小五不再说话了,松下幸太郎冷哼了一声。   土肥又说道:“那么,武藏君,我们做一个交易吧!我可以既往不咎,就当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没有出现过。我让你和邵德安全离开远山,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再追究,如何?”   小五哼了一声:“土肥长官,好像现在主动权都在我们手上,应该是我们来提出要求吧?”   土肥怒道:“武藏鬼雄,你不要以为控制了我和松下君就能够为所欲为!大日本帝国的军人会不会为此妥协,这个你心里有数!我劝你别白日做梦了,我土肥原一郎从军开始,就准备好了牺牲的一天。”   “不会吧!”小五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土肥原一郎可以死,可是松下君呢?松下君可是皇族的大红人!”   小五的话像是击中了土肥的要害,他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好吧!我承认是我的失误,我没有想到像武藏君你这样的高级军官也会叛国。你们要什么条件,说吧!”   说到这时,我们已经上了铁楼梯,走到了走廊的另一头的铁门前。我迟疑了一下,在铁门前停了下来,等候小五与土肥的谈判结果。   小五也停住了脚步,冷笑道:“条件?想不到陆军省高级将领土肥原一郎也会对我们这种小人物低头,问我要什么条件。”说完这话,小五的声音居然哽咽起来:“我要求结束这场战争,这条件可能吗?我要求让南造云子变回以前的模样,这条件可能吗?都不可能!你可以说这都是历史滚滚的车轮,我与邵德现在做的都是螳臂当车的可笑举动!土肥将军,我曾经是你最虔诚的学生,战前你对我们说过,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所有的亚洲人民翻身做主,不被西洋列强奴役。当年你是那么慷慨激昂,挥舞着手告诉我,肤色不可能成为我们被欺压的理由。只有团结,才能让有色人种真正站立在世界的舞台上。可是呢?”   小五顿了顿又说:“可是现在呢?我们大和民族的子弹并没有飞向欺压亚洲人民的西方列强。那么多中国人死在我们的枪口下,百姓是无辜的,落后不应该是他们被屠杀的理由。土肥长官,我背叛了自己的祖国,可是,我并没有背叛我的信仰。我信仰的还是你当年灌输的自强不息的亚洲人民大团结。”   小五说完这些,土肥叹气了:“武藏,这是一场战争。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不管战争的初衷是什么,但是残酷就是基本原则。”   小五粗暴地打断了他:“原则?那群无辜的婴儿也是战争的原则?云子被剥下的皮也是战争的原则?”   “够了!”松下幸太郎吼道,“土肥君,和这个叛国的畜生说这么多干吗?开门吧!武藏君,你不要以为现在你就控制了局面,不要忘记了,你不过是军部一颗普通的棋子。既然有你这颗棋子,那么军部也会还有其他的棋子。今天就算你们走出了九日研究所,你的明天也终将是死无葬身之地。”   听了这话,我怒不可遏,用枪托重重地砸向松下幸太郎的头:“松下君,请你也要明白,我们今天走入九日,根本就没打算活着走出去,我现在不介意在你脑袋上开上一枪的。”   我把他的身子往下一按,让他蹲到了地上,低吼道:“开门吧!”   松下迟疑了一下,然后把手指伸进铁门下的机关。铁门缓缓地往两侧移去。   小五架着土肥原一郎,朝前走了几步,和我并排站到了铁门前。外面巨大的操场慢慢地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果然,我们首先看到的是,包括郑大兵和大刀刘在内的一百多个中国人,已经被鬼子士兵用枪比着,跪在地上。   我心头一热,前方的鬼子们都是背对着我们,没发现我和小五已经控制了土肥和松下出门。我举起枪,对着头顶开了一枪,然后用日语大吼道:“全部放下枪,否则我现在就动手了!”   鬼子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到我们,全都愣住了!   土肥扭动着身体叫道:“谁也不准放下枪!谁也不准……”说到这儿,小五又掐住了他的喉结。   就在鬼子们都被我们吸引的同时,本来跪在地上的郑大兵和大刀刘也突然跳了起来,如猛虎般扑向了身边的两个鬼子兵。他们的速度非常快,鬼子兵没有提防,被他们迅速抢了枪,并推倒在了地上。   其他鬼子兵一阵骚动,枪口再次对准了地上骚动的中国士兵,用日语吼道:“不许动!”   我赶紧对郑大兵和大刀刘吼道:“先别动!过来!”   郑大兵和大刀刘也意识到场面如果出现不可控,那将是一场多么可怕的牺牲。   他俩提着枪,犹豫了一下,然后快速地朝着我们身边跑过来。地上那一百个伪装成战俘的伪军士兵们,脸上都浮出一丝喜色。包括跪在最前面的四哥,也咧开嘴冲我笑了笑,然后放肆地往后一坐。   郑大兵和大刀刘来到了我与小五身边,我的神经微微地放松了一点。毕竟就我和小五两人,体能再强大,也只有两双眼睛,不但要控制着松下和土肥,还要兼顾前面的士兵与身后可能冲出的合体人。现在有他俩在左右,自然如虎添翼。   我继续用日语吼道:“放下枪,全部放下枪!”   鬼子兵中间的一个士官也叫喊起来:“不能放下枪!放下枪更加危险。”   “砰”的一声枪声,在我身边响起。是小五朝着土肥的肩膀扣动了扳机,土肥身子一颤,鲜血往前喷去。小五吼道:“下一枪我会朝哪里开,你们想明白!”   也是小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掐着土肥喉结的手松了点,土肥惨叫了一声,紧接着喊叫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放下枪!”   场面就此僵持下来。我们都知道,我们并不可能真的杀了用作筹码的土肥与松下。那样做的后果是,我们一百多个弟兄,今天就会全部死在这儿。   所有的人都沉默下来,静得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见。   这时,在四哥身边的一个伪军士兵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是一个大胡子男人,微笑着对他面前的鬼子士兵吼道:“狗日本,爷爷我现在起来了!谁敢动手不成?”   他的举动让鬼子兵下意识地集体倒退了几步。大胡子见鬼子并没有其他动作,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他全身赤裸着,身上的毛发和他胡子一样浓密,挺直腰杆儿,朝着他前面的一个鬼子兵走了过去。   鬼子兵里走出一个军官来,他扭头往我们这边望了一眼,然后一抬手,对着大胡子便扣动了扳机。大胡子的眉心中枪,尸体往后倒去。   这鬼子军官快速转过身来,似乎是害怕我们看到这一幕后,使出暴力手段。他用生硬的中文吼道:“来吧!支那猪!大和民族的武士不会被你们要挟!”说完,手一挥,大喊道:“给我杀!”   其他鬼子兵齐刷刷地举起了枪,对准了地上手无寸铁的伪军士兵。   “住手!”我连忙喊道。   那名鬼子军官把手再次一挥,转过头来狞笑道:“看来,你们也害怕同胞被屠杀!放开松下先生和土肥长官再说。”   小五在我身边低声说道:“给他点儿颜色!”说完他把土肥往地下一摔。   我会意,也把架着的松下幸太郎往地上按去。郑大兵和大刀刘也没闲着,一起扑了过来。我抓紧松下幸太郎的左手手臂关节,使劲一拧。松下的惨叫声响起,我没想到,居然把他的胳膊硬生生地拧断了。   血喷了我一脸,也喷了身边的其他人一身。小五、郑大兵和大刀刘都张大嘴看着我,他们没有想到我所谓的给点儿颜色,会做出如此恐怖的举动。包括我自己也为这一结果惊得目瞪口呆。   愣了一下后,我意识到这应该也达到了我们需要的效果。我把松下的那条断臂往前方的那群鬼子兵的方向甩去,然后把脸上的血一抹,瞪大了眼睛吼道:“动手啊!看谁比谁下手狠。”   松下幸太郎在地上抽动了几下,痛晕了过去。   土肥也激动起来,拼命挣扎道:“够了!邵德君,够了!你们需要什么?说吧!我尽量满足你们!但必须局限于我们日本军人不会受到伤害。”   我点了点头,扯下身上的日军军装,堵在松下幸太郎的伤口处。然后站了起来,朝鬼子兵与众多兄弟跪着的方位走去。郑大兵接替了我的位置,按住了已经昏迷过去的松下幸太郎。   我光着膀子,满脸是血,我清楚此刻我在鬼子眼里,如魔鬼般狰狞。我一步步地朝鬼子的方向迈过去,他们的人群中不由自主地骚动起来。   土肥的眼泪   我旁若无人地走到了鬼子面前,从地上捡起了大刀刘的那两柄大砍刀,最后面对着那个鬼子军官站定。鬼子军官面色苍白,往后退了两步,嘴唇哆嗦着用中文说道:“你……你想要怎么样?”   我阴森森地一笑,看了一眼地上的四哥与那一百个兄弟。说实话,当时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们进入九日研究所最初的目的很模糊,比较笼统,不过是一相情愿地抱着一种赴死的心态想要搏一个玉石俱焚。可是现在我们遭遇到的一切,只能说我们暂时保住了性命,唯一能够得到的战果,不过是多死几个鬼子而已。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了看地上的四哥,再扭头看了看远处的郑大兵、大刀刘以及小五。他们注视着我的目光也很迷惘,但是却又饱含着信任。   最后,我把目光停留到了小五身上。整个计划他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可是进入九日研究所之后,他似乎又变成了土肥他们计划的知情者与执行者。既然两方面他都是参与者,那么,他带着我们飞蛾扑火进到九日研究所,是什么目的呢?他一早就知道我们进入九日后会遇到什么,可是为什么又要带我们进来,在最关键的时刻为什么又要反咬土肥一口,救出我们呢?   小五的目光也死死地盯着我,我很想听到他大声地说出什么,说出他的目的——带领我们走到现在这一步的目的。   可是,小五的目光里,却和我一样,流露出征询对方意见的眼神。   在我们这么对恃的同时,从其他铁门后面,陆陆续续地走出了一些鬼子兵。他们都端着枪,表情木讷地站到了各个铁门的门口,枪口对准着操场中央的我们这些中国人。   必须保证大伙活着走出去!终于,我下定了决心。所有的兄弟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我,我不能让他们这么死去。   我转过身,对着被小五按在地上的土肥原一郎喊道:“土肥将军,我早就听说你是一个重视承诺的人。我现在要求不高,只要我们全部的战友活着走出远山!你觉得怎么样?”   土肥毫不犹豫地说道:“没问题!你这要求我完全可以答应你。”   “那行!”我点了点头,然后对四哥他们说道,“四哥,你带弟兄们先上车。你们先走,我和小五、兵哥、大刀刘兄弟殿后。”   四哥犹豫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挥手,指挥着一丝不挂的伪军兄弟们往那几辆卡车的方向走去。   当走到那辆藏有枪支的卡车车厢时,四哥示意兄弟们上车拿武器。   于是,当着所有全副武装的鬼子兵的面,我们的人都端上了枪。四哥似乎还想做些什么,但我大声喊道:“四哥,先出去再说吧!”   四哥看着我的眼神非常复杂。但最后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对我重重地点了点头,指挥兄弟们爬上了那五辆卡车。   在这同时,小五、郑大兵和大刀刘也架着土肥与松下两位日军高级军官走到了我的身边。我们背靠背呈一个圆形站好,死死地盯着周围的鬼子兵,害怕他们中间会有人突然造次。   汽车发动了起来,朝着入口处开去。车经过我们身边时,四哥从卡车的驾驶室里转过脸来看了我们一眼。我看得出他想要叮嘱我们什么,可最后他只是留下一个关切的眼神,点了点头。   研究所的铁门缓缓地开了,五辆挤满了兄弟们的卡车陆续驶了出去。   在目睹车队安全地离开了九日研究所那两道铁门后,我要求鬼子们把铁门合拢,这样就不害怕有鬼子追出基地外攻击四哥他们的车队。   我把身子往小五、郑大兵、大刀刘身边尽量地挨紧,他们也和我一样照做着,保证我们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圆圈,可以看到周围的任何方位。我把目光移向了出口铁门侧面的一幢平房,奇怪的事情再次出现了,我的意识里居然第一时间告诉我自己,那里是九日研究所的厨房与锅炉房,相对来说比较安全。我甚至感觉那里面还有一个位置是我非常熟悉的,那里能够非常安全。   我的这一奇怪的想法立马左右到了我的决定,我伸出手指着那幢很长的平房,然后对身边的伙伴们说道:“我们去那边的屋子里吧!”   其他三人都应了一声。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拖延时间,拖得越久,对于刚刚出去的四哥他们而言,越能够相对延长逃亡的时间。   我们架着土肥原一郎与还没苏醒的松下幸太郎,往那幢平房慢慢走去。所有的鬼子兵都跟着我们的脚步往那边移动着,始终保持着把我们围在中间的队形。   土肥原一郎一直都没出声,他太阳穴上的青筋鼓得很高,看得出他现在非常气愤。直到我们移动到了那幢平房门口,土肥才张口冲里面喊道:“里面的人都出来!”   土肥的话一落音,那平房里便慌慌张张地跑出七八个老头来,他们都穿着军装,却没有肩章,说明他们不是日军的现役军人。其中有一个老头在我面前跑过时,和之前我刚遇到黄碧辉时,那种感觉一模一样。不过这次没有剧烈的眩晕,但脑海中依然闪过一串奇怪的画面。画面里,我与这老头站得很近,老头在认真地看着一张相片,相片里是穿着朝鲜族服装的一家三口。   我连忙把自己从这些奇怪的幻觉中挣脱出来,带着小五及大伙往一个我感觉很熟悉同时也相对安全的房间里移去。到了门口,土肥原一郎却停下步子,不肯配合我们进入房间。他扭过头来,直愣愣地望着我,似乎他也看出了队伍里我的位置,说道:“邵德君,我们已经信守诺言,让你们的人出了九日研究所。你们是不是也需要表达下你们的诚意了?”   郑大兵沙哑的声音插话道:“土肥孙子,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谈条件?”   我挥了挥手,示意郑大兵住嘴,然后看了看土肥。土肥白了郑大兵一眼,继续对我说道:“你们可以继续把我当人质,一直到你们觉得你们安全为止。可是松下君现在伤得不轻,你们先放了他,让我们的医生赶紧给他止血。这也算交战双方最起码的人道主义吧!”   郑大兵再次打断了土肥的话:“人道?你们凭什么来说人道?你们懂人道两个字怎么写吗?狗日的小日本,我们中国百姓被你们残杀了那么多,你们那时候有没有想过人道?”   我打断了郑大兵的话:“够了!兵哥!”   我扭头看了小五一眼,小五点了点头。然后我从大刀刘肩上把松下幸太郎接了过来,对着土肥说道:“行!我给你们人道,这样做是要你们看看,中国军人是怎么对待伤者的。”   说完,我搀着松下幸太郎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放到地上,大声地用日语对着面前的鬼子兵吼道:“带走吧!”然后我指了指刚刚从身后平房里跑出的那个给我感觉很熟悉的老头说道:“弄点好点的饭菜,要他给我们送进来。”   说完,我转过身来,往平房里的一个房间走去。小五、郑大兵和大刀刘架着肩上全是血的土肥,紧紧地跟在我身后。   那种奇怪的熟悉感觉油然而生,我可以肯定自己来过这个房间,只是回忆里却找不出一段完整的画面。我径直穿过外面的一个小房间,推开了一道门,里面是一个几平方米的潮湿空间。   我左右看了几眼,这里的一切都非常熟悉:一张普通凌乱的木板床,床边一个小小的柜子,上面放着一个相框,相框里居然就是之前我脑海里闪出的画面——那个朝鲜族打扮的一家三口的合影。然后我在床头上拿起一本日语学习手册。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到我甚至能感觉到曾经住在这里面的老头身上的气味。   小五也紧跟着我走入到这个里间,他们把土肥原一郎推到墙角。郑大兵对着土肥踹了一脚,骂道:“跪下!”   土肥并没有妥协,胸膛朝前一挺:“几位,我现在是你们的战俘,但并不代表我是你们手里没有了尊严的狗。”   郑大兵作势又要上前动手,小五伸手拦住了他。小五在挟持了土肥他们之后,一直没怎么说话,可能他内心里对于自己的定位也有一些动摇和为难。只见他把郑大兵拉到身后,然后走到土肥面前,拍了拍土肥身上的尘土,低声说道:“将军……”   “住嘴!”土肥原一郎粗暴地打断了小五的话:“你这么个没有立场的家伙,没权利和我说话!”   小五愣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往我身边走去,没再说话了。   土肥死死地盯着小五的背影骂了一句:“叛徒。”然后扭过头来看着我,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慢悠悠地说道:“邵德君,我觉得一个像你这么优秀的军官,没有接受我们大东亚共荣的理念,真的很可惜。”   我把手里的那本书往床上一放,冷冷地看着土肥说道:“没有接受你们理念的军官太多了!难道你们关东军自己心里没数吗?”   土肥点点头:“这个我知道,满洲国里那么多你们中国官员,其实大部分都是对我们阳奉阴违的,私底下不知道骂了我们多少难听的话。”土肥的北平口音这么慢慢地说出来,给人感觉特别亲切,声音也非常好听。   他表情放松地说道:“你们中国人历来以多疑著称,你看看你们的历史,哪一朝哪一代的统治者不是以防范自己的臣民为首要任务呢?你们古代的特务人员,都是统治者安插到自己手下,看手下有没有二心。不是吗,邵德君?”   对于土肥原一郎这个人,之前我也有过耳闻,他是出了名的中国通,对于中国的历史了如指掌。很多典故他都能信手拈来,这也是他喜欢引经据典显摆自己是个中国通的本钱。我冷冷地笑笑:“土肥先生,你说这些什么意思呢?你难道想要通过古代帝王的治国之策来说服我们放掉你吗?”   土肥摇摇头:“邵德君,你理解错了!我说这些是要让你明白,我们大日本帝国对于你们中国官员一向秉承的原则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们清楚你们不可能一下子接受我们日本国为了大东亚共荣设计的美好远景。但是我们一直希望能够感化你们,就好像对你、对你们陆司令,我们也是如此。你们背后私底下有没有讨论过满洲国的一些优劣,有没有说过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坏话,你觉得我们会不知情吗?可是,我们依然非常信任你们。邵德君,你想想,如果是你们自己本国的统治者,知道你们私底下有背叛的苗头那会怎么做?”   土肥的话让我不得不沉默了,他可能也看出我心里有所波动,便站直了身体,继续道:“大和民族,占据弹丸之地,却能够在世界列强面前,走出自己的尊严,只有一个原因——我们团结,我们举国上下的团结。今天,我们大日本国与满洲国组成同盟,也希望满洲国的中国人和我们一起团结,拧成一根绳。东条将军说过一句话,中国人是我们日本人的老大哥,不过这个大哥太不争气了,我们日本人这个小兄弟现在是要敲醒这位大哥而已。”   “够了!”我粗暴地吼道,“土肥先生,你的这套强盗逻辑到此告一段落吧!”   我瞪大双眼,朝着土肥跨前一步,土肥有点慌张,可还是挺起胸膛,迎着我的挑衅。我张口说道:“敲醒!你们是敲醒吗?我承认我以前一直是你们养的一条狗,苟且地活着。也是因为我是一条好狗,所以你们的所作所为我都是清楚的。你们口口声声大东亚共荣,可你们私底下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难道能瞒得住天下人吗?”   我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行!土肥先生,我现在不把自己当一个伪军军官来和你理论,我就只当我是个普通中国百姓。如果没有你们,我现在有我自己的家,有我自己的妻子,甚至还已经有了我的孩子。可是呢?可是我连一个普通百姓的生活也被你们硬生生地剥夺了!”   土肥听我说完这些,反而笑了,“呵呵!难道邵德君痛恨我们日本人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以前的妻子——李春梅吗?假如我没记错,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孙舞阳对吧?”   说到这里,土肥更加放肆地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露出一种奇怪的眼神来。   我却愣住了,土肥原一郎——关东军三羽乌之一,日军陆军省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为什么会对我的妻子的一切知道得这么详细,甚至春梅以前在丽春舞厅的化名他都知道呢?   土肥继续笑着,把头转向武藏鬼雄。“武藏君,邵德不提醒我我倒忘记了,你们俩曾经共享过同一个女人。真是巧啊!一个为了她背叛自己的祖国,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上司与师长;另一个为了她背叛了自己的军队,甚至不惜让养育他多年的义父也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听土肥说到这儿,我猛地转身,虎虎地盯住了我身后的武藏鬼雄——小五。   小五挨着墙靠着,也狠狠地盯着土肥。我抑制不住地朝他低吼道:“小五,土肥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认识春梅?”   小五避开我的眼光,低声说道:“是的!我认识你以前的妻子。”   之前对他身上诸多秘密保留的愤怒,终于借着这个话题爆发了,我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小五,你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是瞒着我们的,你说!你说啊!”   一只大手在我面前挥过,是郑大兵冲到了我身旁,并狠狠地给了我一记耳光,骂道:“邵德,你干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土肥三言两语就让你扑向了自己人,你疯了吗?”   郑大兵的话让我立马回过神来,松开了抓着小五的手。土肥原一郎的笑声再次传了过来:“哈哈!武藏君,你看到了吧!这就是你倒戈而向的中国人,为了这么一些莫须有的理由就可以扑向自己的战友。武藏君,你信不信,你这么义无反顾的结果,是迟早一天你会死在你们自己人的枪口下!劣根啊!这就是支那人的劣根,低等民族……你们这群低等民族的支那人!哈哈……哈哈!”   我的脸一下红了,恼羞成怒地向土肥扑去。大刀刘一把抱住了我的腰,吼道:“邵德,你冷静。”   我挣脱开大刀刘,往后退了一步,重重地坐到了那个小床上。小五脸色苍白,他望向我的眼神一下陌生起来。半晌,小五慢吞吞地说道:“邵德,土肥说得没错,我是认识你的妻子。不过她并不叫李春梅,也不叫孙舞阳。她的真名叫做南造云子。”   小五顿了顿,说道:“记不记得下午在车上,我问起你有没有心爱的女人,没错,在你内心深处的那个女人和我内心深处的女人是同一个人。她也没有死在那场车祸里,现在很可能还生活在这个远山丛林里。邵德,之所以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对你那么亲近,原因就是因为我知道,我与你爱过同一个女人。邵德,有些秘密一直没机会对你说,希望你能明白。”   我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   鼓掌声在我耳边响起,我抬头一看,是土肥在角落里放肆地笑着:“真感人啊!这一幕太感人了!我都忍不住要掉下眼泪了。懦夫,你们都是懦夫,为了一个女人。哈哈……”土肥张嘴大笑,他这次笑得更加夸张,甚至笑到双眼里布满了眼泪。   半晌,他止住笑,用手抹了抹眼眶中的泪水,沉声说道:“你们重情义,你们都是有血有肉的男人!就我不是,就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武士不是?很好!两位,我可不可以透露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秘密给你们听?这秘密在我心里放了很多年,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反正我也不害怕你们把这秘密告诉我们日本人。”   说到这儿,土肥双眼中居然流出两行热泪:“南造云子,你们俩深爱的南造云子,她……她是我的亲生女儿!”   魔鬼的信仰   土肥这话让我们都愣住了,突然觉得面前这位布满眼泪的日本军官一下苍老了很多,只见他伸出手,扶住了旁边的墙壁,肩膀上的鲜血额外显眼,甚至背也慢慢地弯了下来。他抹了一把脸:“云子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从来不敢告诉她这一真相,我不希望她因为知道这一切,变成一个平凡的女人。我一直以为我能说服自己,把她只是当成一个学生,一个能够有所作为的女战士。可是,她因为你——因为你邵德,背叛了自己的祖国,并得到了悲惨的处罚。帝国之花的凋谢,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这个支那人。不是因为你的话,云子也不会被投入到无菌试验里成为实验品;不是因为你的话,云子也不会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现在生死未卜。”   小五往前走了几步,站到了我的身边,他伸出手搭到了我肩膀上,他掌心的微温透过我赤裸的皮肤,传到我身上。我迟疑了一下,也伸出手,握紧了他的手。小五脸色比之前稍微好看了一点,然后对土肥说道:“老师,请准许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你有没有觉得你现在的表演太过华丽了一点呢?我记得心理战这一堂课是你当年亲自给我上的,从进入到这房间开始,你就一直在摆弄着你娴熟的演技。先是质问邵德的立场,接着是想要瓦解我们的团结。到所有的方法用完后,你现在又开始玩悲情,希望得到我们的怜悯。老师,你没有觉得这一套在我面前是那么天真和幼稚吗?”   土肥似乎被小五的话说中了,他继续装出一个悲伤的模样,闭上了眼睛。我也站了起来,和小五肩并肩站着,对着土肥说道:“土肥先生,如果按照你的逻辑,我现在还应该叫你一声岳父大人咯?”   土肥痛苦地睁开眼,声音很低沉地说道:“如果是在和平年代,那你确实是应该叫我一声岳父的。”   说完这话,土肥站直,用手理了理他的领口,努力回到他作为日军高级军官的军姿。只见他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把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然后正色对我们说道:“可以了!现在我想问问各位,你们还想把我在这儿押多久。松下先生现在已经安全了,我的生死相对来说并不重要。你们想要走出九日并不难,只要释放我就可以了。”   土肥的话让我们再次把思绪带回了目前严峻的形势中。我笑了笑说:“不用着急,我们也不想在这鬼地方一直待下去。等会儿你的下属会送来饭菜,我们也正好有机会和你这种身份显赫的关东军高级将领共进晚餐。吃完饭后,我们好好休息一下就走。”   土肥冷笑道:“邵德君,我在你们中国人心里一向是以重视承诺闻名,相信你也有耳闻。我答应了你的事情,决不会食言。我知道你现在是想给刚才出去的士兵们争取时间,没问题!我给你们大把的时间,只是你觉得你们能逃出远山吗?你觉得你们能活着走出这块恐怖之地吗?并且,邵德君,我可以告诉你们两个秘密,相信每一个秘密都会让你震惊不已的。”   “有屁就放!”站在土肥身边的大刀刘低吼道。   土肥不屑地瞟了大刀刘一眼,然后说道:“邵德君,你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你有一位据说是早就死掉的父亲,叫邵统军对吧?我现在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邵统军没有死,他就是引导我们皇军进入远山的那一拨人里的一员。”   “不可能!”这次我没有激动起来,因为小五之前的话让我控制住了自己,面前这位土肥原一郎是特高课最狡猾的老狐狸,他的话里布满着各种圈套,我不能再上当。   土肥又笑了,那笑意非常高深:“不信可以,我现在手头上没有能够打动你的证据。但是我说一件事情给你听吧!据我们的情报显示,邵统军当年与号称是清廷四虎的另外三个同伴,效力于你们的蔡锷将军旗下。1913年,也就是你出生之前,他们清廷四虎接受到一个任务,进入到了远山。只是,他们再也没有走出去。”   我没有说话了,死死地盯着土肥的眼睛,希望从中找出哪怕是一丝丝的狡黠。可是,老谋深算的这条狐狸,没有露出一丝破绽让我起疑,相反地,他居然岔开话题,说起了他的第二个秘密:“邵统军的故事你自己去挖掘吧!我现在还要让你知道一个更可怕的事情,那就是在你们身边,我们特高课还有一颗更加关键的棋子存在。对啊!一颗?两颗?三颗?或者是很多颗?我都不记得了啊!哈哈!”   我微笑地看着他说:“土肥先生,你觉得你这些普通的把戏玩起来很过瘾吧!你真的以为你这么随便地说说,我们就会互相之间开始猜忌吗?”   “难道不会吗?”土肥快速地接住了我的话,“武藏君,外界不知道的一些秘密,相信凭你以前的身份,是有耳闻的。你是帝国最大的骄傲——千面人。不过你也应该知道,在你这个级别之上,还有一位如战鬼一般存在的顶级特工。他的姓名与年龄,甚至包括性别,都是军部的高级机密,这点你应该听说过吧?”   “你说的难道是……”小五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难道是神户战鬼——服部川八?”   土肥得意地点点头。“没错,服部川八也被投入到远山来了,甚至早已潜伏到了你们身边。”   郑大兵冷哼道:“什么狗屁神户战鬼,弄不好已经被我们早就整死了!”说完郑大兵转身对着小五说道:“小五,吴球那王八蛋死的时候说他叫什么来着?土肥说的不会就是吴球那小兔崽子吧?”   “不可能的!”小五摇起头来,神情难得一见地浮现出恐惧,“服部川八不可能那么容易暴露的。”   我问道:“这服部川八是个什么人物啊?”   小五看了我一眼,吞了一口口水,说道:“我之所以在特高课地位显赫,原因是我掌握着高超的化装本领,并且能融入到每一个角色。而这服部川八,根本就不需要伪装,他投入到任何一个身份,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因为他是个天生的特工,他能够像变色龙一样,在人群中如隐形一般地存在。不是真实意义上的隐形,而是平凡到任何人都不会去关注的那种隐藏。”   土肥对小五这回答非常满意,他补充道:“武藏君说得没错,不过我还需要让你们知道,他接受这次任务的目的很笼统,只有一个——就是保护好远山里九日研究所的安全。这个任务看上去很简单,但你们可以考虑得远一点,或者……或者他就是要把你们连根拔起的一颗铁钉。不止现在的你们,包括你们身后的所有秘密,都会要连根拔起。”   我冷笑道:“土肥将军,你觉得我们会相信你说的这些鬼话吗?”   “我信!”我身旁的小五却斩钉截铁地说道,“邵德,你记不记得我们昨天反攻进战俘营里发生的奇怪事情?”   “小五!”郑大兵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出去了再说。”郑大兵说完这话,朝着土肥使了个眼色。   小五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闭上了嘴。   正说到这儿,外面那房间的门口,一个矮小的身影出现。是那个我指名送饭的老头。   老头站在门口,很慌张地朝我们这边探头,然后用生硬的日语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是来给你们送饭的,别开枪。”   我招了招手,也用日语回答道:“进来吧!”不知道怎么的,我总觉得这老头非常熟悉,甚至有一种异常的好感。   老头端着一个很大的木盒,表情恐惧地慢慢走了进来,他把木盒往地上一放,继续用日语说道:“各位长官,饭菜都是热的。我就先出去了!”   说完他便转过身,要往外面走。   “等一下。”我叫住了他,然后换上中文对他说道,“老头,你会不会说中国话?”   老头连忙点头:“会的,会的。报告长官,我以前住在挨着中国东北的朝鲜一个小村庄里,从小就会中国话。”   我点点头,然后指着饭菜问道:“这些吃的小鬼子有没有下药啊?”   老头拼命地摇头:“没有的!”   旁边的土肥冷哼了一声,插话道:“邵德君,我们大和民族做事决不会像你们中国人一样两面三刀的,答应了保证你们的安全,就绝不会食言。”   我白了他一眼,然后对朝鲜老头说道:“你在这儿先等着,我们吃完饭看看还需要什么?到时候你帮忙跑跑腿。”   我伸手把饭盒拖了过来,郑大兵、大刀刘和小五也都动手,把里面的几碗热腾腾的拉面端了出来。我拿起筷子,犹豫了一下,然后左右看了一眼小五他们三个。他们也都没有动筷,都正看着我。   土肥看在眼里,轻蔑地骂了一句:“愚蠢的支那人。”   我咬了咬牙,夹起面条送进了嘴里。   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手里的面条,站在角落的土肥却扭过头,盯住了那个朝鲜老头。“老头,我怎么觉得你挺奇怪啊?”   老头连忙弯腰。“土肥长官,我没什么奇怪的。我一直效忠皇军,包括我的女儿,也协助皇军进入了伪满国,是一个皇军旗下忠诚的女兵。”   土肥没有回话,扭过头陷入思考状。半晌,他突然对我说道:“邵德君,你好像对这个房间很熟悉啊!从你进入这张门开始,我就感觉你对这里面了如指掌。外面那么多人,你偏偏找了本来住在这个房间的他来送饭。看来!看来你们的队伍对我们九日研究所投入的潜伏力量不小啊。”   我正在咕噜咕噜地喝着面汤,听土肥这么一说,我脑子里也迅速闪出一个新的念头:从进入九日研究所开始,就不断地闪现的各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难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我意识深处难道真有一段回忆,与这朝鲜老头,与这普通潮湿的房间,以及之前那个黄碧辉是相熟的?   我放下碗,看了朝鲜老头一眼,感觉依然是熟悉,熟悉到他身上的气味都仿佛那么实在。我伸手拿起了他床边的那个小小相框,盯着上面美满的一家三口。老头与一个中年妇女微笑着,他们前面蹲着一个穿着皇协军军装的白净女子。   脑子里再次闪出一些画面,这次出现的居然是这个应该是老头女儿的姑娘。那画面里,女人脸色苍白,赤身裸体地被人压在身体下喘息着、呻吟着。   我抬起头来,脱口而出道:“老头,你的女儿现在是九日研究所的慰安妇。”   老头一愣,紧接着他畏畏缩缩地赔出笑脸,对土肥原一郎说道:“土肥长官,这位长官对我说的是玩笑话吧?我女儿叫金巧燕,现在应该是在满洲国里当个密码官吧!”   土肥没有理睬他,反而是转过头来问我:“邵德君,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我如果不是看到这张相片,都还不知道这老头的女儿在九日研究所。”   我把手里的相片重新放回到原处,对着土肥说道:“你管不着。”   那老头听完土肥的话后,脸色一变。他双腿微微颤抖着,眼睛一下就湿润起来。最后,他居然朝着土肥猛扑过去,嘴里大声骂道:“你们这群禽兽,你们这群禽兽!”   郑大兵和大刀刘连忙拉住了他,尽管如此,土肥还是被这老头挠了两下,两道血痕出现在他脸上。土肥的样子非常狼狈,他努力地把胸膛挺了起来,对着那朝鲜老头骂道:“你等着死吧!低等民族!”   土肥的话让我心灵深处不由自主地涌出一种使命感来,我站了起来,对土肥说道:“土肥将军,想要他死恐怕有点难。因为我们等会儿要带他一起走。”   “邵德你疯了?”小五在我身后叫喊道,“土肥这老狐狸从来不会放过任何布下眼线的机会,带这个陌生老头出去,岂不是正中他下怀。”   我看了一眼被郑大兵死死抓住的朝鲜老头,坚定地说道:“我决定了!小五,希望你能接受!”   我往老头身边走去,用手抱住了老头瘦削的肩膀。老头像个小孩子一般抽泣着,甚至把头紧贴着我的胸口,似乎在这一瞬间我成了他的亲人。   我把他扶到床边安慰他坐下,然后对其他人说道:“我们等到后半夜吧!四哥他们现在应该还没有走出远山。”   大家点了点头。土肥意识到自己的花言巧语已经无法击溃我们的防线,便也没再出声,背靠着墙闭上了眼睛。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着,因为没有手表,也无法看到外面的世界,所以我们只能估摸着等待的时间。应该是过了几个小时后,我下意识地去摸手表,才想起手表放在那辆轿车上。   我重新站了起来,小五、郑大兵和大刀刘见我起身,便也都挺了挺胸,望向我。   我说道:“估计四哥他们逃得挺远了。我现在出去开车,你们带着土肥和老头上车,咱们现在离开九日基地。”   郑大兵却伸手拦住了我:“邵德,我去开车过来吧!你是主心骨,不能有闪失。”   我心头一热,点了点头。   郑大兵提起枪,转身往外走去。   土肥也睁开了眼睛,双眼布满血丝,没有了下午的精神头了,给人感觉不过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头。   小五在我身边低声说道:“我们真的带这老头一起走吗?”   我点点头,然后一把抓起旁边的那个相框,递给了一直默默流泪的老头。老头接过相框,用一种祈求的目光看着我,小声地说道:“长……长官,能不能让他们把我女儿也带出来?求求你把我女儿带出去吧!我一把老骨头无所谓了。”   我心里一酸,望向土肥原一郎。这老特务头子把脸转向一边,没有看我们。   我大声对他吼道:“听到没?我们还要带走他的女儿。”   小五再次说话了:“邵德,你不要这么感情用事。”   土肥把脸转了过来:“你们这群没有出息的乌合之众不用为这事情争吵了,这个女人……”土肥指了指老头手里的相框:“这个女人以及那一批慰安妇现在都已经化为白骨了!半个月以前就被淘汰,扔到硫黄池里融掉了。”   老头的嘴唇不停颤抖着,大刀刘似乎也动了恻隐之心,连忙抱住他说道:“老头,别激动!跟着我们走出了九日研究所再说。”   老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淌,没有出声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明白这是郑大兵开着那辆轿车过来了。我和小五站到了土肥两侧,一人架一只手往外走去。大刀刘扶着依然在哭泣的朝鲜老头,跟在我们身后。   我们顺利地走出了低矮的房间,门口的轿车车窗洞开着,里面只有郑大兵一个人,正在向我们点头示意。   我把车厢后面的门打开,要小五和大刀刘带着土肥和朝鲜老头上了车。然后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问郑大兵:“有没有检查车?”   郑大兵点头道:“检查过了,没问题,油也是满的。”   我望向正前方的操场,只见数十个鬼子兵正表情严肃地看着我们,队伍非常整齐,手里端着枪,黑漆漆的枪口对着我们的汽车。   我反而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豁然地笑了笑,随后转过身,往旁边的基地大门望去。   这一眼却让我的心坠到谷底:只见近二十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穿着日军宪兵制服的军人,正站在那扇铁门旁边。他们的头微微低着,望向我的眼神阴森恐怖。他们手上没有武器,但是后背上却交叉背着长枪,以及用黑色布条裹着的刀柄。我还注意到,他们的脑袋两侧有青紫色的发碴儿若隐若现。   合体人,这是二十个合体人士兵。他们现在全副武装地在我们将要经过的铁门旁边待命。   我收住笑,对他们做出一个捏拳头的手势。然后上了车,把车门关上。   “小心门口那些士兵。”这是我上车后说的第一句话。   小五、郑大兵和大刀刘也连忙望了过去,大刀刘闷哼了一声,用手摸了摸他身后交叉挂着的那两柄大砍刀说道:“看来我以前就是和他们一样,也还有模有样哦!”说完他掏出手枪,比在土肥的额头上。小五也把后面的车窗放了下来,让那些合体士兵看到土肥被我们控制的情况,让他们不敢造次。   汽车开始启动了,往铁门的方向驶去。铁门也同一时间被打开了。   汽车经过那二十个合体人士兵时,我的眼神第一次与他们近距离接触。只见他们低头望向我们的眼睛渗着凶悍的光,也是因为距离不远,我能够看清楚他们的瞳孔,都已经扩张到了极限,甚至感觉整个眼眶里没有眼白,全部都是黑色的阴影。   我的心继续往下沉,这将是多么可怕的一股力量!他们的体能自然是和我们几个合体人一样,拥有无穷的力量、惊人的速度以及自己都无法想象的爆发力。而他们的感官自然也和我们一样,拥有着异于常人的视力与听力。我不敢想象如此强悍的军队,如果投入到战场会是什么样?二十个这样的士兵,足以与一个完整的连队对抗。如果再辅以日军习惯的夜袭作战方式,那么,合体人士兵如天神般突袭到中国军队的营地。那么……   我不敢往下想,汽车朝前行驶着,开出了铁门,往远山丛林中驶去。   土肥始终闭着眼睛,任由我们摆布。直到汽车开出九日基地,他才说道:“也差不多了吧!支那人!你们已经安全了,是到了放下我的时候了吧?”   我盯着身后敞开的九日研究所的大门,只见大门深处的灯突然熄灭了,比远山丛林中更加深邃的黑暗瞬间笼罩了里面的一切。我深知,是九日基地故意这样做的,让我们看不清他们的行动。   土肥突然咆哮起来:“卑鄙的支那人,我早就知道你们会食言。你们说保证我的性命,但却没说放我走。你们这些支那人最喜欢来这一套了!我就不应该相信你们。”   “闭嘴!”我粗暴地打断了他,然后朝前一指,“土肥将军,你现在读秒吧!你从一数到一千,我们就放你走。”   “一数到一千?嘿嘿!再过十五分钟你们就能放我下车?看不出来啊!邵德君还是个这么信守承诺的人。”说完这话,土肥没等我们搭腔,便开始焦急地数数了。   郑大兵扭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把油门猛轰,尽可能地用最快速度开去。   十几分钟后,土肥的读秒声越来越欢快:“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   “停车!”我对着郑大兵命令道。郑大兵犹豫了一下,停下了车。   大刀刘打开了车门,拉扯着土肥往车外拖去。郑大兵嘀咕了一句:“真的就这样放下这魔鬼?”   我努力挤出一丝笑来:“那你要怎么样呢?我们总不能比小鬼子还不要脸吧?”   郑大兵也呵呵苦笑:“那倒也是。”说完郑大兵把头探出车窗,用浓厚的东北口音对土肥喊道:“孙子哎!爷爷跟你后会有期!”   大刀刘往土肥原一郎的屁股后踹了一脚,哈哈大笑。土肥被踹得往前一个狗吃屎趴到了地上。大刀刘转过身来,上了车。   车继续往前开去,小五在后排焦急地说道:“快看后面!”   我们连忙回头望去,只见土肥原一郎的身影仍然非常清晰,可是,在他左右却已经出现了很多黑影。土肥个子不矮,但那些黑影比他还要高了大半个头。   “是合体人士兵!”我肯定地说道。   我的话音刚落,只见那些黑影已经转过身来,从背上抽出了枪和冷兵器。紧接着,他们的背微微朝前一弓。最后,他们像一排飞驰的弩箭,向我们的车尾冲刺过来。   “加大油门,快!”我焦急地对郑大兵说道。   郑大兵“嗯”了一声,然后重重地踩下了油门,轿车顿时疯狂地行驶。   身后的那些黑影的奔跑速度明显也在加快。他们的步子迈得非常大,似乎是用脚尖接触地面,在迅速地行进着。   我和小五、大刀刘,还有那个老头一起盯着车尾紧追而来的合体人士兵。我不知道当时郑大兵把车开到了多少的时速,但我相信绝对是这轿车的极限。可是身后追赶的士兵,并没有因此和我们拉远距离,反而感觉在慢慢地缩短,甚至他们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大刀刘咬牙切齿地怒吼道:“不行就跟他们拼了吧!”   “能拼得过吗?”郑大兵不时用余光从倒光镜看着身后的追兵,说道,“他们的体能应该和我们一样,硬碰硬,咱们胜算不大。更何况这还是小鬼子的地盘,一旦我们和这些合体人打起来,那些鬼子肯定也是会来助阵的。到时候我们必死无疑。”   大刀刘“哼”了一声,但也没有反驳。   “你们走!我来挡一阵。”一直没有出声的小五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放到了车门的把手上,把车门往外一推,身子径直往外移了过去。   我一把抓住小五正准备打开车门的手:“小五兄弟,你给我住手。”   我硬生生地把他已经伸出车门的身体拉了回来,并顺势带拢了车门,厉声说道:“不管你到底是什么人,反正有我邵德一天,就不允许你这么冒冒失失地去赴死。咱这几个是好兄弟,要死咱一起死。”   郑大兵和大刀刘重重地“嗯”了一声,就在这瞬间,汽车“噗噗”地响了两声,接着我们明显地感觉到,速度和之前不一样了,慢了下来。   “你不是说检查了油箱,是满的吗?”大刀刘焦急地对郑大兵吼道。   “狗日的小日本,他们往油箱里灌了水!我明明看到油箱里的油都要溢出来了。”郑大兵双手仍然紧紧握着方向盘,但从说话声中可以得知他也慌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往后面的追兵看了一眼,咬了咬牙,说道:“下车!跑!”   轿车还没停稳,我们四个人就不约而同地拉开了车门,往外跳去。小五、郑大兵和大刀刘跳下车后立马往前面发足狂奔,而我却伸出手,从车后座把朝鲜老头拖了出来,往肩上一扛,然后才往前奔跑。   眼见合体人士兵距离我们不过三四百米远的距离了,我扛着老头,咬紧牙关,居然轻松追上了他们。我以为是我爆发力增强的原因,对于这一异常现象也没多想,继续低着头,不顾一切地朝前冲。   奇迹出现了,我的身体如同闪电般地往前奔跑,双腿迈动时的频繁让我感觉自己已经与这世界上所有的时间、空间无关,似乎只要是我需要的,就能够得到最大化爆发。我回头看去,以为小五他们也会和我一样爆发到这种可怕的程度。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们却已经在我身后七八米之外,并且都张大着嘴,神情古怪地看着我——他们奔跑的速度与我完全不是在一个层次上。   我边奔跑边思考着:难道我之前承载着雷子意识的身体已经有了某些变化?以及,之前脑海里出现的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难道是另一个人的记忆?如果这种假设真的存在,天啊!那该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实,我居然成了承载不同的三个人意识的合体人?土肥与松下期待看到的第三种随机状态,难道真的在我身上发生了?   我放缓了速度,好让小五他们跟上我的步伐。身后的追兵却依然牢牢地跟随着我们,如同夜色下的幽灵一般,在我们身后紧紧追赶。   “进树林!”我边跑边喊道。   我带头往身旁的丛林里冲去,小五三人也紧随而至。   与此同时,合体人士兵也没有懈怠,尾随我们冲进了树林。   我们与合体人士兵的追逐坚持了多长时间,已经无法考证,并且当时的局面也由不得我们停下来思考。我们继续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地发足狂奔,直到前方,突然显露出一片开阔地来。接着,一个熟悉的下坡出现在我们面前——是那个在夜晚没有人栖息的村庄!   “邵德!进村子里分开,利用房屋尽量跟他们绕圈,弄死一个少一个。”小五在我耳边低吼道,从他的说话声中明显能听出来,他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我没有回答他,对着那下坡高高跃起,朝前跳跃了下去。   小五他们也跟着我往山坡下冲了下来,很快,我们就进入了村子。   可是,在进入到村子后的第一时间里,我猛地看到,在村子中间那口井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一个不像是人类,却又直立着,有着四肢与头颅的巨大黑影。紧接着,它朝我们的方向高高地跃起,双手与双脚挥舞的瞬间,几道寒光一闪。   是人形犬!不过这个人形犬的体型比之前我们在战俘营看到的要大了一倍。   人形犬重重地落地,咆哮着向我们冲了过来。   “拼了!”我大喊一声,把肩上的老头往旁边一个草垛上甩去,然后双手捏成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迎着这人形犬冲了上去。   “八嘎!”身后追捕的鬼子的叫骂声也已经近在迟尺。我的脑门儿被血冲得有点发麻,一种赴死的悲壮在我身体里沸腾。   “杀!”我大声地吼道。   可就在我话音刚落的瞬间,更加惊人的事情出现了。无数个声音在我周围一起叫喊道:“杀!”   紧接着,只见在村庄的房屋屋顶上,数十个人影闪现。十几个?不止,起码有上百个人影出现。   我面前的人形犬还在咆哮着,它似乎对这些嘶吼声完全没有留意,距离我越来越近了。   就在我即将与它扑到一起的瞬间,七八个黑影从屋顶跃起。冷兵器闪动的寒光在我头顶晃过,而他们的目标竟然都是冲着人形犬。   人形犬手指上的钢刃在距离我脖子只有几厘米的位置,被突如其来的黑影手中的武器格挡开来。我的拳头重重地砸到了人形犬那闪着红色光芒的小眼睛上,接着只听见人形犬怪叫了起来,一柄宽厚的刀锋结结实实地砍在它脖子毛茸茸的位置上面。握着这把长刀的是一个头戴着金色头盔,身上穿着不合时宜的金属铠甲的壮年汉子。只见他怒目圆瞪,眼睛里黑色的瞳孔充斥在眼眶里,已经看不到眼白。他把手里的大刀往后一拉,人形犬那巨大的头颅便往旁边落去,鲜血如喷泉一般从它脖子上的伤口处四处喷溅,我与近旁的这几个都穿着奇怪铠甲的武士,被溅了一身。   金盔武士瞟了我一眼,再次举起刀。我下意识地伸手往腰上的手枪摸去,可在那同时,我突然意识到他举刀砍向的位置是在我身后。   我的身后是追逐而来的日军合体士兵,难道这群突如其来的奇怪士兵会帮我们去消灭那群鬼子兵吗?   武士的身影从我两侧冲了过去,越过小五、郑大兵、大刀刘身旁。不!不止这么几个,从其他屋顶上突然出现的那些同样穿着银色铠甲,手里握着冷兵器的武士,一起冲着合体士兵扑了上去。   枪声响了起来,追赶而来的鬼子兵手持歪把子机枪,向武士们毫不忌惮地扫射。   我捏紧了拳头,甚至一度忘记了身上还有枪的事实。我身子一弓,跟在金盔武士身后,如融入了狼群的孤狼,义无反顾地朝正在开枪的鬼子兵扑了上去。   “邵德!”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女声在我身后响起。   【南造云子与阮美云合体之后,加入了奇怪武士的队伍,她的命运会怎样?邵德是否能认出他曾经的妻子?这群中国军人能否顺利逃出远山丛林?潜伏在邵德身边的日本特务神户战鬼——服部川八究竟是谁?那群奇怪武士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这逝者军团的首领常遇春与明朝那位伟大的名将是否就是同一个人呢?《薛定谔之猫4》,当所有对抗九日研究所的能量凝聚后,挥舞向远山日军的利刃,必将带给你我更大的震撼!恐怖真相,即将揭晓!敬请期待!】 薛定谔之猫4  第一章 一九一三年   1   我双眼血红,紧紧跟随着身边叫喊着的武士们,身后突如其来女人的叫喊声并没有让我停下脚步。小五和郑大兵、大刀刘跟我一样,转身融入了身边的人流,一起扑向了追捕我们的鬼子合体人士兵。   并肩的这群奇怪武士们不断地呐喊着:“杀!”字,这震耳的怒吼声,让我无比亢奋。与雷子重合后,我体能的极限能够达到什么样的程度,我从没有真正挑战与尝试过。一路迷惘地走到现在这个夜晚,我终于彻底放肆地释放出了体内巨大的能量。   世界如同一段放慢的胶片。而我——邵德,就是这胶片中唯一迅速的主角,随心所欲地撕裂着我要毁灭的一切。   我们扑向了那十几个端着机枪的高大鬼子,他们手里的子弹,射穿了最前排的武士们的身体。弹夹里的子弹耗尽后,他们把枪往身边一扔,瞳孔也瞬间放大。紧接着从后背上摘下冷兵器,毫不畏惧地迎着我们扑了过来。   冲到最前面的,反而是本来在人流中最后的我,我手上没有武器,有的只是被捏得要裂开的拳头。面前朝我扑上来的两个鬼子哇哇乱叫着,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刀,朝我劈了下来。长期压抑之后的爆发,让我已经不想去计较生死了,目的异常狰狞,就是要撕裂对方,至于自己会要受伤或者死亡,都不再重要。于是,我选择的,是径直朝着那两个高举钢刀的鬼子扑去。就算我被劈开,但,我希望我倒下之前,换回的也是对方的死亡。   眼前火花一闪,两柄刀并没有砍到我身上。相反的,我的拳头却已经一边一个地砸到了他们脸上,两张脸迅速扭曲,继而喷出鲜血,溅到了我的脸上。我往旁边一看,只见之前劈开那个巨大人形犬的金盔武士,出现在我的身边,他双手向上擎着,手里的大刀架住了那两个鬼子兵的利刃。   我心头一热,明白到我们终于不再是远山里的少数群体了,和我们目的一样的,凭空多了这群穿着不合时宜铠甲的武士们。我快速清醒过来,在那两个鬼子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双手准确地捏住了对方的喉结,对方血管里血液地流动,那一刻感觉得异常明显,然后,我做出了一个我自己都不敢想象也不能理解的动作。   我大吼一声,我右手捏着的鬼子兵被我甩了出去,接着我把我左手抓着的鬼子拉到面前。我张大了嘴,朝着他脖子大动脉的位置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对方的血如喷泉般溅出,我脸上全是黏黏的液体。温热饿血液让我感觉到一种异常的饥渴,我如同一只嗜血的野兽般,毫不犹豫地大口吞食起这沸腾的鲜血。   “邵德!”小五喊出我名字的同时,已经到了我跟前,他一把抓起我的头发,把我脑袋往后一扯,另一只手抓住那个鬼子的身体,从我嘴边扯了出去:“你疯了吗?”   我是疯了吗?我回报给他的反而是一记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音符的低吼,那感觉如同一只发狂的嗜血猛兽,被人把口中的猎物生生夺走。但理智也在那一声低吼后重新控制住了我的思维,我一抹嘴,从他手里挣脱了出来:“我没疯!”紧接着,我扑向了另外一个鬼子士兵,这次我的第一个动作是径直抓住了对方握着冷兵器的手腕,然后,我麻利地掏出了我腰上的手枪,对着他的脑袋比了上去。   对方也是合体人士兵,他在这短短的瞬间,并没有像普通人一样,因为我的速度与巨大力量而没有了抵抗。他另一只手也快速抬了起来,扣住了我举枪的手。我整个身子朝前一扑,把他按倒在地上,目光却下意识的再次放到了他跳动的脖子上,但这次我控制住了自己。他紧抓着的我的手的力度,在那一刻仿佛并不是那么巨大,我把手一扭,手枪再次对准了他的脑袋。   “砰”的一声枪响,对方的头颅如同一个被拍碎的西瓜溅开,我自己的耳膜也嗡嗡一阵回响。我再次吼叫起来,声音由最初的嘶吼,最后融入到身边武士们那个不断喊出的“杀”字中。   也就这么短短的瞬间,局势也已经一边倒。那十几个追捕我们的鬼子兵被我与身边的武士们全部放到了地上。武士们还是在不停大吼着,地上鬼子的尸体被他们剁成了肉酱。   我把脸上的血与污水一抹,径直站了起来,往四周望去。武士们应该有一百多人,明晃晃的铠甲与他们手里的冷兵器,在月色中闪出渗人的光。小五和郑大兵、大刀刘也已经到了我身边,他们和我背对背地站着,大口地喘着气,一起看着身边这群恐怖与离奇的援兵。   武士们终于也冷静了下来,他们扭过头,朝我们望了过来。到这一会我这才注意到,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和我们一样,瞳孔是放大的,眼白似乎已经看不到了。他们并没有攻击我们,反而是把手里的冷兵器放下,一步一步地朝我们走近,最后把我们围到了中间。   女人!叫我的那个女人是谁呢?我猛的想起之几分钟前,身后那个陌生却又熟悉的女人叫喊声。   这时,戴着金盔的高大武士推开了其他人,缓缓走到了我们面前。他身后一左一右紧紧地跟着两个人,也都穿着厚重的铠甲。左边那一个没有戴头盔,浓眉大眼,年岁应该就三十出头吧?之所以我第一时间把目光停留到了他身上,而没有注意救了我两次、看上去是对方领袖人物的金盔汉子。原因是这个没戴头盔的家伙让我感觉似曾相识,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站在右边的武士个头相对来说要比其他武士都要低了很多,他的头盔是可以拦住脸的那种,只能看到里面的那双眼睛。眼睛里也没有任何光泽,全部是乌黑的瞳孔,看不到眼白。首先说话的也是他,一张口发出的竟然是女声——竟然就是之前叫我名字的那个声音:“邵德!常大哥他们是自己人,不会伤害你们。”   我愣住了,她的声音我依然感觉是陌生的,可这语气却又极度熟悉。我再次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救我们?”   回答我的是站在我跟前的金盔武士,他说话的声音浑厚,甚至带着一种磁性:“我们是逝者军团……”他顿了顿,眼睛中的瞳孔在缓缓缩小,紧接着说出一个让我们目瞪口呆的名字:“在下常遇春!”   我和我身后的小五、郑大兵、大刀刘一起张大了嘴,“啊”了一声,接着小五他们也都扭过身来,一起望向了这个金盔男人。大刀刘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这名字取得也太霸道了吧?人家常遇春可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战神啊!”   面前这个自称常遇春的男人微微笑了笑:“惭愧!前朝旧人,不过是虚名而已。”   我们更加震惊了,包括一贯沉得住气的我,也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你的意思是,你就是朱元璋手下的名将常遇春。”   常遇春点了点头。他身后那女人往前走了一步,眸子里的黑色瞳孔已经缩小到正常人的大小,我可以看到头盔里面望向我的眼神中透着关切与激动。她望了一眼我身后的几个人,并在小五脸上停了一下,最后看着我说道:“邵德,他确实是明朝的常遇春,我知道这一切要让你完全接受需要一段时间,但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常将军的目的是要消灭远山的日本人,相信这一点和你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我把手里的枪插回到腰上:“那你又是谁?我们认识吗?”   女人愣了一下,说话声小了很多:“你并不认识我。”她顿了顿:“我姓阮。”说完她把头上的头盔摘了下来。   月色中,一张姣好的脸庞出现在我面前,奇怪的事情再次出现了,之前三番五次以短暂画面出现在我脑海中的那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人,不就是她吗?我举起手,指着她脱口说道:“你是……你是阮美云?”   我话音刚落,我身后的小五却已经冲了上前,只见一贯镇定的他,难得地露出急迫的眼神,他双手抓住美云的双肩,来回地晃了几下:“怎么只有你在,云子呢?云子呢?”   小五的双手很快被两个武士扯了下来,那两个武士紧皱着眉,我注意到他们捏着小五的手,都是扣在了小五的手腕关节处,他们手上的青筋一鼓,应该是用上了力。接着他们另一只手都按到了小五的肩膀上,其中一个武士阴沉着脸,望向了戴着金盔的自称常遇春的那位武士首领:“将军,此人非我族者。”   常遇春眼中闪出一道寒光,扭头瞟了我一眼,接着斩钉截铁地说道:“杀!”   “住手!”我连忙伸出了手,拦在了那两个武士面前,小五身上穿着日军高级军官的军装,还是俨然一个坂田的模样。可是,我和郑大兵以及大刀刘也都穿着日军的军装啊?这群武士为什么没有对我们三个动手,单单抓住了小五呢?   我望着常遇春的眼睛:“常将军吧?这个小五兄弟是我们自己人。”   “自己人?”常遇春白了我一眼,从后背上把那柄大刀提了出来,继而重复了一句之前武士的话:“非我族者!杀!”   “别!”我往小五身前抢出一步过去,拦在他与小五中间。   一道寒光一闪,冰冷的刀刃从我头顶挥了下来,最后架到了我脖子上。   “大胆!”挥刀的是之前站在常遇春身后的那个让我感觉很熟悉的武士:“敢对将军无礼,你小子活腻了吧?”   他这句话是用的我们这个年代的白话,没有常遇春与另外那些武士文绉绉的味儿。刀刃架到我脖子上的瞬间,我的反应比他快了很多,我身子往后一闪,接着大手一挥,准确地扣住了他的喉结。   “不要……”我身边的阮美云冲了过来,抓住了我的手:“邵德!别!他……他是你父亲。”   阮美云的话让我一愣,被我扣住喉结的那汉子更是变了脸色。我们一起转过头望着阮美云说道:“你说什么?”   阮美云并没有直接回答我们的质疑,反而是走到了金盔武士常遇春身边,凑头过去,在常遇春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常遇春脸色缓和了一点,继而冲着扣住小五的那两个武士挥了挥手。两个武士松开了小五,郑大兵和大刀刘也忙上前,把小五夹到了他俩中间,免得武士们再次对小五出手。   阮美云再次望向我:“邵德,你问问他的名字吧!”说完她指着被我松开的武士。武士看上去也很激动,嘴唇抖着:“我叫邵统军!孩子,你母亲是不是姓杜?”   我点了点头,对方继续道:“你母亲是不是叫杜月芬,把你带大的应该是她和你的义父陆正海?”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往后退了几步,不敢接受这个现实。面前的邵统军却非常激动,朝我张开双臂扑了过来:“孩子,真的是你吗?我是你父亲啊!我是你父亲邵统军!”   “扯淡!”我一把推开了他。尽管他说的话都是真实的,他的容貌也与我大相径庭,可是,我父亲邵统军如果还健在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快六十了,岁月的痕迹应该已经布满在他的脸上,不可能如此年轻,年轻到给人感觉和我年岁差不多的。   “邵德,他确实是你亲生父亲邵统军,二十几年前,他离开你跟着几个战友去的地方就是这远山。”阮美云站在我身边,好像跟我很熟一般轻声说道。   我继续吼道:“那你又是谁?说啊!你是谁?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父亲。”   阮美云眼睛里闪出泪光来:“我……我……”   就在我们上演着这么一出悲情戏的同时,又一个武士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的手里提着我们从九日研究所救出的那个金老头。武士恶狠狠地把老头往地上一扔,对常遇春说道:“将军,还有一个异族人。”   常遇春瞟了一眼地上发抖的金老头,然后看了我一眼:“这也是你等的人。”   我没有回头,点头“嗯”了一声。常遇春闷哼了一声,抬头望了一眼正在微微发亮的天空,举起手对着身边那群武士大喊道:“扶着没死的,我们走!”说完他扭头对着阮美云以及据说是我父亲的邵统军沉声说道:“忙完了你们自己回来。”   阮美云和邵统军一起点了点头。然后武士们齐刷刷地转过身,把受伤的伙伴扛了起来,朝着村子外面的山坡奔跑了出去。   我站在那一动不动,周围地上的尸体颜色正在慢慢变淡,最后消失,说明我眼中的远山还是在没有活物的一面,可这一切在我眼里本就已经不是稀罕事了。我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这一晚经历的一切需要如何解释。   郑大兵在我身边轻声说道:“邵德兄弟,我们是不是也要赶回战俘营去了?鬼子应该已经知道了战俘营的情况,他们的军队可能已经往战俘营出发了。”   我点点头,没有理睬我面前的这两个本就不在我记忆里,却又异常熟悉的阮美云与自称是邵统军的男人。小五却还是呆呆地,双眼无神地看着阮美云:“云子呢?南造云子呢?她为什么没和你一起。”   南造云子?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我一愣,接着想起土肥之前提过我与小五一起爱着同一个女人,土肥说过那个女人的名字,正是南造云子。   阮美云看了小五一眼,眼神变得奇怪,她缓缓地说道:“云子已经死了,三年前那个夜晚就已经死了。”   小五愣住了。这时,站在我们身边的郑大兵再次催促道:“邵德,先赶回战俘营吧!杨建和四哥他们现在危险。”   我“嗯”了一声,再次扛起了身边目瞪口呆的金老头,然后拍拍小五的肩膀:“走吧!小五。”   小五应了一声,咬了咬牙,跟在我们身后往远山外的方向跑去。   阮美云和那武士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追了过来。这个叫邵统军的武士走到我身边,和我并排站住:“邵德,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吧……”   2   清朝末年,局势动荡。以李鸿章为首的一帮洋务派,期望力挽狂澜,挽救岌岌可危的大清帝国。当时这批人效仿西方政府的各个部门职责,创建了一些新的机构。其中就有一个在之前各个朝代没有过的新部门:天字第一号衙门。   其实特务机关在历朝历代都是存在的,比较有名的是明朝的东厂西厂以及锦衣卫,大清帝国之所以没有特务机构,是因为有密折这么种不同的方式。封建王朝的特务机构主要针对的是大臣与各地藩王,而清朝有了密折,就相当于整个中央集权下面的所有官员,都无形中成为了政府控制一干下属的特务网。   到列强敲开了封闭的大国,对于间谍与特务的需求,一下迫切起来。于是,军机处下便有了天字第一号衙门这个新的部门,直接归军机处管理。其中比较有名的就是清廷四虎。   邵统军便是四虎之一。邵统军是将门之后,邵并不是他本来的姓氏,在邵统军还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时,他就被天字一号衙门带走,被赋予了邵统军这么个新的名字。邵统军孩童时问过衙门的教头自己生父母的情况。教头捏着胡子笑道:“你放心就是了,你爹儿子多,你不过是他贡献给大清朝的其中一个罢了。”   可腐朽的清廷,并没有因为少数的几个有识之士而崛起。包括被赋予了神圣使命的天字第一号衙门,到最后也不过是成为了朝廷的杀人工具。邵统军当时年少,也分不清是非黑白,死在他手里的革命党人不少。同样,慢慢随着年岁的长大后懂得了思考的,还有邵统军的一群伙伴,他们就是四虎的其他三位,以及绰号小诸葛的衙门智囊——陆正海。   陆正海比邵统军大几岁,他和邵统军不同,并不是从小就进了天字第一号衙门。但对于他自己的身世,陆正海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从小就在李鸿章李大人身边伺候。大人见这孩子机灵,有心培养,便送进了天字第一号衙门。   李鸿章大人在1901年就死了,他死后,清廷日益破败。   也是因为李大人的离世,对于天子第一号衙门,问津的人也越来越少。满朝文武都在为自己的以后各做打算,自然没人留意这个始终只有十几个人的小部门。   关系走得比较近的四虎以及小诸葛陆正海,在1902年选择了离开北京,流落民间。开始那两年,五个人过得也比较凄惨,空有一身本领,可又不愿意偷摸拐骗,自视始终很高,希望有一天依然可以报销国家。   1904年,蔡锷将军回国,在云南、广西、湖南开设新军。邵统军与陆正海五人当时正好流落到湖南,便加入了新军。   五个人在新军里还是捆得很紧,不喜与其他人混到一起,总是自己几个人固守着只有他们五个人的小圈子。但他们的能力也很快被新军领袖蔡锷发现,并且最可贵的是,五人除了本领大,还异常的团结,这在当时那动荡的年代,着实是一股不容小视的力量。   蔡锷将军把五人带到了自己身边,甚至吃住都经常在一起。这么说吧,就算是蔡锷与小凤仙温存的夜晚,那么窗边少不了的也是邵统军与陆正海这几个人把守。   四虎与陆正海也都看重情义,很快就成为了蔡锷将军的死忠。可是大时代并不是蔡锷可以左右的,终于,在1913年,将军被时任大总统的袁世凯调入北京,名为高就,实际上是被控制到了袁世凯手里。   邵统军等五人也跟随蔡锷将军到了北京,五个人毕竟是清廷养大的,虽然也明白清廷的覆灭是大势所趋,可对袁世凯政府始终抱有敌意,所以五人没有住进蔡锷那间受着袁世凯监视的府邸。邵德也是在那年怀上的,邵德的母亲怀孕不久的一个夜晚,四虎以及陆正海被蔡锷紧急召集起来,那一晚所说的事情,也从此改变了邵统军的一生。   会议地点在蔡锷将军府邸的地下室,地下室没有通电,所以每个人的脸,都在蜡烛的火苗照耀下忽闪忽闪的,让那晚的气氛显得异常的诡异。五个人等了一小会,蔡锷就下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额头上头发不长,后脑勺却披着长发的乡绅模样的老头,在这老头身后走出来的,竟然是一个非常高大健硕的洋人。   邵统军和陆正海几人连忙站了起来,蔡锷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多礼。大伙与将军也有些日子没见,寒碜了几句后,蔡锷便进入了正题,说在东北远山地域出现了一桩奇事。   这奇事的过程由那个乡绅模样的老头说出来的,老头说这事老是跑题,时不时就扯远了。他絮絮叨叨说了有大半个小时,勉强让大伙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原来,老头是远山外一个村庄的小地主,姓张,他这地主自己偶尔还要下地的那号,在小地方勉强算个地主罢了。家里也有两个媳妇,小日子也过得不错。   张地主说在远山深处,却还有另一个小村庄,那个村庄和张地主所在的村子虽然相距有二十里地,可来往挺勤。山里的那群汉子打到的野物都是来张地主这村子里换些日用品,毕竟要他们跳过这村子再去到外面,又是几十里地。   至于那群人为什么会生活在远山的原始森林深处,张地主就不得而知了。也有人问起过,可远山里出来的那群汉子自己也抓着后脑勺说不出来,只是说祖辈就是在这林子里,一代代下来的。张地主这边有人去过里面那村子,回来说也就那么屁大点地,一群人窝在里面而已,没任何古怪。   到这一年开春不久的一个深夜,张地主村子里的所有狗都突然叫唤了起来。乡下人都爬起来,举着油灯打开自家的门四处望。可周围黑糊糊的,啥都看不到,只是隐隐约约听到有“隆隆”的声音。   张地主是村里唯一一个去过省城的人,这一会他侧着耳朵听了听,然后对身边的小老婆嘀咕道:“怎么这声音有点像省城大马路上开的铁老虎啊?”   铁老虎自然是汽车,张地主也知道这新兴名词,只是习惯对村民说那叫铁老虎,毕竟说汽车的话,村民问起什么,张地主回答不出来。   那“隆隆”声很快就消失了,村里的狗也都不再叫唤。村民们吹熄灯,叫回自家的狗,继续睡去。   到第二天天一亮,村里几个大小伙便去了昨晚隆隆声传来的地方看。到中午回来,指手画脚地给大伙说了在那边的发现。所谓的发现实际上是啥都没找着,就看到地上有一长排的印子,一路延伸往远山里面去了。小伙们没有追去远山,而是朝着印子过来的方向跑了几里地,可还是没找到那印子的头,便回来了。   村民们自然都望向张地主,张地主捏着胡子嘿嘿笑,又说了一气关于铁老虎的事,最后挥了挥手:“都散了吧!铁老虎开到了我们这老林子里,说明文明也要来了。文明是啥你们知道不?我也懒得和你们解释。这样吧,明天早上你们这几个孩子就顺着印子往远山里去瞅瞅,看看铁老虎开进远山里是去干啥了?”   其他村民都应了,点头称是。谁知道当天晚上村里的狗又叫了,那阵“隆隆”声又响了起来。大伙掌着灯往远处黑麻麻的世界瞅,张地主嘀咕道:“怎么这铁老虎又往外面开去了?”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昨天那几个小年轻便火急火燎地追着那些铁老虎印子,去了远山。张地主也没在意,想着可能是外面的人去林子里面的村子收野味而已。   谁知道当天下午,几个小年轻面色苍白地从远山回来,径直跑到了村里唯一见过世面的张地主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好像瘫了似的。张地主和其他村民都连忙问他们发现了什么,小年轻们咕噜咕噜喝完了几大碗凉水,然后结结巴巴地说:“死了!全部死了!远山里面的那些人全部死了。”   大伙就急了,要他们说个详细,可小年轻们却说在里头村子里并没看到任何人影,也没看到人的尸体。但是,整个村子里全部是血,每个房子里都有血,甚至地里都有大块大块的血迹。有个小年轻还说他在其中一个房子里还看到了白花花的脑浆子,别提有多恐怖了。   大伙也都吓坏了,不知道如何是好,都望向张地主。张地主发了一会呆,然后冲着大伙说:“这必须要报官,必须要赶紧报官。”   当天张地主就领着俩个进过远山的后生往省城赶,因为从张地主那村子去最近县城的距离,和去省城的差不多。第二天,三个人就赶到了省城,可是省城里的大官们压根没人理睬他们,说:“远山里有这么个村子吗?我们怎么不知道?如果有,那他们的赋税为啥没有交过啊?”   张地主碰了一鼻子灰,病急乱投医,他省城的亲戚说大官们不理,我们报洋人衙门去。张地主稀里糊涂便跟着那傻乎乎的亲戚跑去了一个教堂,找到了金发碧眼的毛子,也就是邵统军他们看到的跟着蔡锷一起下到地下室的那个洋人。   接下来的故事就是那洋人给大伙说了,洋人自称叫彼得,俄国人,来中国传教的,是个中国通,他来中国有些年月,中文说得也溜。彼得和蔡锷将军是旧识,那天他听张地主他们说完这事,也有点慌张。便跑去了大使馆想把这事给他的俄国兄弟们说说,哪知道大使馆的俄国人一听彼得说起了远山里的这桩奇案,都立马变了脸色,要彼得安心传教,不要管中国人这些屁事。   彼得嗅出啥不对来,出了大使馆的大门,去了一个俄国的达官家,用电话给蔡锷说了这一切。蔡锷开始也没在意,到最后听说了远山里面那村子里,没有留下一具尸体时,才感觉到不对。按理说,那么多人失踪,如果是都被杀了,没必要把尸体全部拉走吧?就算要全部处理掉,最方便的也是埋了或者烧了。可是据那几个小年轻说的,现场是既没有坑也没有火,就好像村子里一两百多号人凭空消失了一般,而且消失前还洒了一地血。   最后,蔡锷将军要彼得带着张地主来一趟北京,再通过张地主又了解了远山里那小村子的一些事情。听着听着,蔡锷还听出一点古怪来——那就是张地主说远山里那村庄有点邪,进去后看不到满地跑的活物,连地上爬的虫子都没有。可要说没有活物吧?里面的那些村民又时不时背着一些野猪啊、山兔之类的野物,来换日用品。   那段日子,将军被袁世凯监视居住着,政治上的事情一概不让他过问,所以这桩怪事便让他操上了心。蔡锷思前想后,决定要邵统军他们几个人跟着彼得以及张地主,去一趟远山,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邵统军等人自然是点头,在他们的意识里,自己这几个人都是蔡锷养着的死士,能有机会回报将军的知遇之恩,本就是天经地义。但当时邵统军他们也都三十左右了,邵统军与另外一个兄弟都有了妻子,邵统军的妻子甚至已经怀上了他的骨肉。五个人权宜了片刻,决定留下陆正海在北京,好有个照应,毕竟兵荒马乱的,也怕出个啥事来。   包括邵统军在内的清廷四虎,第二天便跟随着俄国传教士彼得以及张地主去了沈阳。在沈阳稍做休息,置办了一些装备,彼得还找人借了个照相机。接着,一行六人往远山方向行进。按照最初的计划,六人先去到张地主家所在的村子小住一晚,再进入远山。张地主一路上把自己家的殷实也吹了一些牛,说好酒好菜,要让各位京城来的大人与洋人老弟好好尝尝。   可是,让人惊恐与绝望的事情发生了。在他们赶了一天路,傍晚抵达张地主那村子时,张地主所说的那个张家村竟然不见了。不是说找不到地,而是……而是整个一大片地方,被夷为了平地,唯一能够证明张地主所说的张家村确实存在过的证据,只有那块巨大平地口子上的一口井,上面写着“张家村”三个字。   张地主当场双腿一软,往地上倒了下去。邵统军他们捏人中把他捏醒,安慰张地主,会不会是他老人家迷糊记错了路。   张地主脸色苍白:“我出生到现在整五十年了,天天守在这地,怎么会不认识呢?”说完他嗷嗷大哭,唱出乡下死了人才喊的腔调:“我的妻啊……你们怎么不等我回来呢?我的儿啊!你们哪里去了?”   邵统军几人见张地主这架势也不像说谎,便四处搜寻起来,希望找到一些线索与遗留下来的痕迹。可巨大空地上,连一片砖瓦都没有剩下,甚至地面都好像是被刨了一遍。对方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让这个村子完全消失,就好像压根没有过这么个村子一样。   最后,大伙只能把目光转向唯一能证明这里有过人居住的那口井。彼得探头往井里看了一眼,用他怪腔怪调的中文说道:“里面空的,没东西。”   邵统军走了上前,也往里面望了一眼,井深处泛着光,确实什么都没有。不过,垂在井里的那个桶,边上好像飘着黑纱一样的东西。邵统军抓起井绳,把那个桶三下两下提了上来。大伙见邵统军皱着眉头,也都走了过来,包括张地主也止了哭,凑到了邵统军身边探头张望。   桶被提了上来,桶里还居然真有东西,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邵统军所看到的飘在桶外的黑纱,其实就是这人头头顶的黑色长发。   大家都黑着脸,一声不吭地看着邵统军。邵统军抓住那缕头发,把人头从桶里提了出来。头颅的面部出现到大伙眼前的同时,张地主再次大声地哭喊起来:“翠啊!我的翠啊!”说完他一把从邵统军手里抢过人头,抱在胸前大号起来。   等他哭号了一会,四虎之一的铁头沉声问道:“张爷,这人是你们村里的吗?”   张地主连忙点头,说:“这就是我家的小妾,苦命的人啊!”说完又老泪纵横。   邵统军蹲到了坐在地上的张地主身边,搭着他的肩膀:“张爷节哀,把这头颅给在下看看吧!看能不能找出疑点,也好给她们报仇。”   张地主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头颅递给了邵统军。邵统军把头颅面部的长发拨开,只见一张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面孔赫然出现在眼前。五官也只能说是端正,双眼紧闭,嘴角还有血丝,看不出任何疑点。铁头从邵统军手里接过头颅,往头颅下方的断口处望去。只见那断口的切面非常的整齐,包括颈骨的断裂处都没留下什么骨头碎片。铁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道:“这人头是对方故意留下的,是从死了的尸体上切下来的,因为从活人身上斩下来不会这么整齐。”   邵统军点点头,四虎中的另外两个兄弟王成和古大侠也都接过这人头,端详了一会,除了感觉狰狞与残忍外,找不出其他端倪。铁头继续道:“对方把这人头留下来,就是要给我们看到的!”说完这话,铁头闷哼了一下:“可惜他们不知道,能吓住我们几个弟兄的,还没生出来而已。”   彼得在胸口划着十字,低声说了句大伙都听不懂的话,然后抬头问大伙:“我们还进不进远山?”   “进!”四虎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张地主带着哭腔说:“还进啊?你们就不怕灭了我们全村的人还没走吗?”   铁头瞟了他一眼:“张爷,您跟不跟我们走,我们不勉强。你告诉我们大致方向就可以了。”   “那我怎么办呢?天都黑了,难道我现在再回头回省城?”张地主抹了把眼泪:“要不……要不你们送我回省城吧?我一个人真怕把这条老命落在这。”   铁头没有理睬他,扭头看了看邵统军:“要不邵兄弟你送张爷和彼得回去吧?咱这一趟差事看来凶险,邵兄弟你媳妇怀了孩子,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邵统军摇了摇头,说:“没事,咱四虎要进就一起进,退也一起退。要不……”邵统军扭头望向彼得说道:“要不彼得先生你跟着张爷先回吧!我们忙完后,到时候再去省城找你们。”   彼得连连摆手:“蔡锷先生要我带你们来远山,我不能扔下你们,我还是跟你们一起进山吧。”   张地主一双小眼睛左看右看,见众人都铁了心要继续,便只好叹气道:“罢了罢了!我也跟你们一起吧!只是各位爷,一路上大伙也尽量保着我这条小命。要知道如果我们张家村的人真的全部死光了,那我可就是张家村最后一条血脉了。”   众人点头,虽然张地主岁数不小,可常年住在这穷乡僻壤,腿脚也还算灵光,并不会拖累大伙。再说,有张地主在一起,也不怕走些冤枉路。   六个人在这块空地上休息了一会,吃了点干粮。张地主脱下外套,把他那小妾的头颅包好,捆到了后背上,说有机会也找个好地方把她埋了。   心情都有点沉重,这远山的诡异,看来不止大伙最初听张地主与彼得说的那么简单。那一会皎月与繁星都已爬上夜空,大伙却压根没啥睡意,迈开步子连夜就往林子里走去。   山路自然比外面的平地难走,四虎倒无所谓,张地主也还勉强跟得上,反而是最高大的彼得时不时吆喝着要休息一会。大伙走走停停一两个时辰,也只刚进到远山丛林。邵统军和其他三虎一合计,最后决定生火休息,等到天亮再继续。   那一晚也没啥异常,四虎轮流站岗,很快就到了天亮,大伙再次上路。   可刚出发不久,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四虎之一古大侠便说话了:“大伙快看!”   众人扭头,见古大侠脸色已经变了,用手指着他前面的张地主后背。张地主自己不明就里,吓得不敢动弹,双腿却开始抖上了:“怎……怎么了?古兄弟,你别吓我。”说话间,他自己都不敢扭头了,脸色白得跟个死人似的。   邵统军他们几人忙往张地主后背望去,只见张地主后背上那个用外套包着的人头,本来鼓囊囊的那么个包袱,竟然像个泄气的球,正在慢慢地往下陷。   铁头大步一迈,一把解开了张地主胸口的结,把那件长袍子扯了下来,然后手脚麻利地打开,望向里面小妾的人头。布被掀开的刹那,只见那颗人头正如水蒸气一般,颜色在慢慢变浅,眼睛鼻子都能分辨出大概,可就是由本来的肤色在往白色变化。一两分钟后,那人头在众人眼前,凭空的离奇消失了。   “鬼啊!”张地主指着铺在地上的那件空荡荡的长袍,大声喊道:“有鬼啊!翠啊!你别吓我!”   四虎之一王成一把搂住了张地主:“张爷,别怕,有我们在。”   其他几个人当时也够震惊的,如此诡异的事情别说没人见过,听都没人听说过呀。铁头往邵统军身边靠了靠,低声问道:“邵兄弟,咱还进不进去?”   邵统军咬了咬牙:“来都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说完邵统军扭头冲张地主问道:“那村子还远不远?”   张地主已经吓蒙了,目光呆滞地回了句:“就在前面几里地了。”   邵统军点点头,然后抬头看了看天,天还刚亮不久。邵统军对大伙说道:“咱抓紧点,现在赶去里面的村子,调查一下就往回赶,应该今天还来得及出远山。然后咱连夜回沈阳。”   四虎的其他三位也是不信邪的汉子,四人互相看了一眼,继而都点了点头。彼得犹豫了一下,也表示没问题。张地主那一会已经完全没有了主张,只知道紧紧地粘在搂着他的王成身边。   大伙加快步伐,继续往远山深处走去。又爬了很久的山路后,张地主情绪也稳定了一点,他指着前面对大伙说道:“看到没,前面山坡下面就是远山里那村子了。”   十几分钟后,众人终于走到了那下坡处,只见在山坡下方,一块不小的盆地显现出来。盆地里有几十个房屋,房屋外围还有几块庄稼地。在这些房子的正中间有一块空地,空地上一口水井。   邵统军和铁头走在最前面,大伙飞快地冲下了山坡,进入了这个张地主之前所说的村子。村子的房屋应该都有些年月了,破旧但都还结实。很快,大伙就看到了张地主所说的那些血迹,在整个村子里随处可见。尤其是房屋的炕上,差不多家家户户炕上头都有血。只是,血迹旁边还真没有一具尸体,甚至连小块的尸块都没有。   大家挨家挨户地看了个遍,一点发现都没有。邵统军和铁头便往村中央那口井走了过去,他俩希望在这井里有所发现。如果屠杀这村子的凶手,与外面把张家村夷为平地的是同一拨人,那很可能对方也会在井里故意留下点什么。   两人把井里的水桶提了上来,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邵统军扔了块石头进去,里面水声听得很真切,继而放桶下去接上来的井水也非常清澈,没有闻到因为有尸体被沉入的血腥味。俩人正寻思着要不要下井里看看时,身后的王成大喊了起来:“邵兄弟,铁头兄弟,你们赶紧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邵统军和铁头连忙朝着王成探出头的方向跑了过去,张地主和一直四处拍照的彼得也都闻讯往那边走去。只见王成和古大侠两人正从一间民房里快步走了出来,王成手里提着一把两三尺长的黑色家伙。   大伙走近一看,只见这是一把用生铁铸成的铁棍,铁棍细长,其中一头要粗了很多。粗的这一头里面是空的,有三个黑洞。铁头接过这铁家伙,往那三个黑洞里看了看:“这是把武器吧?粗的这头是用来砸人的吧?”   王成点点头:“应该是,不过你闻闻这三个黑洞洞,怎么里面有一股子火药的味道?”   铁头凑头闻了一闻,然后皱紧了眉头说:“还真是有火药的味道。”   邵统军也接过这把铁家伙,仔细看了看:“这应该是明朝末年的三眼神铳。”说完邵统军在铁棍中间找出两个扳机似的机关:“这就是开枪的扳机,只是……”邵统军皱了皱眉:“王成,你是从哪里找到这玩意的?”   王成指了指身后那件民房:“就在里面的墙上挂着,我还以为是猎枪呢!”   邵统军“嗯”了一声,低头仔细地打量着这把家伙,嘴里继续说道:“这是当年辽东铁骑的武器,现在留下的不多。原理和鸟铳差不多。如果村子里留着这种铁家伙,那很可能是这里村民的祖先留下的。难道?”   “难道什么?”铁头在邵统军身边急切地问道。   “难道这里的村民是辽东铁骑的后裔?”   大伙都愣住了,彼得虽然是个中国通,可细到这么个久远的武器,这老毛子就只有傻眼的份了:“这……这不能说明什么吧?”   邵统军点点头,把三眼神铳扔给王成:“带上这把家伙,到时候给蔡锷将军看看。”然后邵统军又望了望大伙:“还有其他发现没有?”   王成和古大侠都摇头。张地主便嘀咕道:“该看的也看完了,要不我们现在就赶回去吧?”   邵统军点了点头,彼得还对着周围拍了几张相片,众人便往村外走,准备离开远山,把这情况告诉远在北京的蔡锷将军。   而就在大伙走出村子,正要爬那个山坡时,不喜言语的古大侠突然指着远处的草丛沉声说道:“快看那边的草!”   邵统军他们几个连忙扭头过去,只见古大侠已经冲到了旁边山坡处蹲到地上,死死地盯着地上的草丛。   “什么情况?”铁头对着古大侠问道。   古大侠低头看了一会,然后指着地上的草说道:“这里有人走过,而且是从这个位置上了这个山坡。你们看看地上这些草,都是朝着上面倒过去的。这是大批人从这位置踩过,并且……”古大侠顿了顿:“并且我没猜错的话,这些人从这里冲上去的时间并不久,很可能就是昨晚或者今天早些时候。”   “凶手没走?那些凶手还没走?”张地主再次大喊大叫起来:“几位爷,我们赶紧跑吧!我知道各位都是有本事的好汉,可是你们再厉害,也就这么几个人啊?对方一下子可以灭掉两个村子,人数肯定很多。你们回去给蔡将军说下,让他派兵过来吧!我们几个人莫名其妙死在这鬼地方不值得啊。”   四虎没有理睬他,古大侠站了起来:“我们朝着这个方向追下去,对方人不少,应该还能找到一些痕迹,凭我们的脚力,有可能能够追得上。”   邵统军和铁头、王成都点了点头。彼得往前一凑:“我也同意古兄弟的想法,赶紧上吧!”   张地主在后面叫喊道:“你们疯了,你们真以为自己是剑仙?就算你们本事大,能打得过几个人,可对方可能压根就不是人,是妖怪,是鬼!你们疯了!我打死都不去了,就算我一个人回去路上被野物啃了,我也不会再跟着你们了。”   张地主说完,气鼓鼓地扭身望着一边,故意不看大伙。见大伙没人搭理他,张地主偷偷拿眼角瞟了瞟大伙:“我真走了啊!我老汉死在这山里得了。”   四虎都乐了:“张爷,咱没说不管你啊!您老跟我们一起,忙完后带你回北京就是了,您激动啥呢?”   张地主这才扭过头来,哭丧着脸:“我说几位大兄弟啊,算老汉我求求你们了成不?听我一句,跟我出去吧!你们都还年轻,没必要在这山里白白丢了性命。”   邵统军也正色下来:“张爷,我们也不勉强你,趁着现在还早,您腿脚也灵光,还能赶回去。张爷见谅,我们奉了将军之令,不查清楚,不可能出远山的。如果没有这么个线索,我们还可以陪张爷回,但要我们在有了发现后半途而废……张爷,您老莫怪了!”   张地主见大伙都已经决定了,便也叹了口气:“唉!希望你们能活着回省城吧!我……我就不跟着拖累你们了。”说完,张地主转过身,朝着远山外走去。   邵统军他们也没再挽留,大伙迈开步子,追着那些被踩踏的草,往远山深处奔去。   第二章 四哥的尸体   3   邵统军说话很快,而我们几个担心着四哥与杨建他们,一路上跑的也不慢,言语间天边也微亮,大伙已经赶到了远山外围,距离远山外的战俘营不远了。   邵统军的故事大伙都听得很仔细,每个人都皱着眉,没人打断他。突然间,跑在最前面的大刀刘大声喊道:“邵德,快看那边!四哥他们的那几台卡车!”   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树林里那条不显眼的公路出现了,而在那公路上,几台卡车静悄悄地停在那一动不动。   “不会是老四他们吧?”郑大兵低声说道。   我心里一凉,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远处那几台卡车停着没动,并且周围也静悄悄的没有人声,那么……四哥他们人呢?   我阴着脸,放下肩上的金老头,然后带着大伙往那边大步走去。邵统军也没有说话了,他和阮美云跟在我们身后,往卡车跑去。   一股血腥味迎面扑来,我的心更是一揪,因为越近越能看清楚,也越能肯定,眼前的这几台卡车就是老四他们逃出九日研究所开的那几台车。   接着,在我们走近后看到的一幕,却让我们眼前一黑。只见那几台卡车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枪眼。被帆布盖住的车厢下方,不断地有血往下滴,滴到了前一天下的那薄薄一层雪上。   郑大兵和大刀刘铁青着脸,一把拉开了最后面那台卡车车尾的帆布。只见车厢上挤得满满地,都是赤裸着身体的尸体,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场面惨不忍睹。   “赵老四!赵老四!”郑大兵扯着嗓子大吼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吱个声啊!别吓老子啊!”   几台卡车上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他。我和小五傻站在原地,眼前是昨天还生龙活虎跟着我们出战俘营的兄弟,可现在我们看到的,却只是些冰冷的尸体了。   邵统军和阮美云也没有吭声,金老头跟着他俩,默默地站在我们身后。郑大兵继续呼喊着四哥的名字,和大刀刘在每台车上搜寻着。   我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些狗日的鬼子,怎么追上他们的?”   小五声音里也有点梗咽:“邵德,我们都忘记了一个事!”   郑大兵闻声冲了过来:“忘了什么,你快说!”   小五低着头:“我们忘记了那个村子里的水井,也是九日研究所与远山的一个通道。”   郑大兵怒吼道:“你记得怎么不早说呢?他妈的,你是不是故意不说,故意要让老四他们死在鬼子手里。”说完郑大兵举起拳头,一拳头就砸到了小五脸上。   小五没有躲闪,硬生生地挨了这一下。我一把抓住了郑大兵的手:“兵哥,小五也不想啊!我们这么多人那一会又有谁还想起了这个事呢?”   郑大兵“哇”的一声哭出来了,继而他一把抱住小五,嘴上絮絮叨叨地说道:“是啊!我们谁又记得这个事呢?小五兄弟,我们谁都没有记起这事啊!”   小五面无表情地傻站着,眼泪也流了下来,两个大老爷们哭到了一起。   就在这时,走到了最前面卡车处的大刀刘冲我们喊道:“快过来,我找到了老四。”   我们连忙奔了过去,只见在车队的最前面,一具被拦腰斩断的尸体立在地上,从这半截尸体的头顶处,一柄长矛由头顶而下地直插在他身体力,让这半截尸体不会倒下。   是赵老四!他双眼睁着,嘴巴也张开的,好像临死前还在破口大骂。他的下半身不知道被扔去了哪里,两条胳膊也不见了,看那胳膊的断口处,应该不是被利刃斩断的,而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扯断的。他依然全身赤裸,让我们更加愤怒的是:只见他的前胸被由上往下的划开,里面的内脏都裸露出来,很多条细小的绳子从胸部这裂口伸了出来,绳子另一头上,还别着小纸片。   我三步两步冲上前,把他身上串住他的长矛拔了下来,在场的每个人都无比心痛,一起搂着四哥这只剩下半截的尸体。我翻了下他胸口那些绳头上挂的纸片,只见上面用中文歪歪斜斜的写着:“心脏、胃、肝、大肠……”这些器官的字样。   这一幕让我和郑大兵、大刀刘、小五四个人的瞳孔都一下放大了,郑大兵最先仰起头冲着天上吼道:“啊……”   紧接着我和大刀刘、小五也都跟着喊出了声。   赵老四,真名不详,黄埔军校毕业。他的一干同学在各个军队中都是高官,只有他,选择的却是秘密战争的阵线,成为了军统的一个特务人员。他曾经说过自己的亲人都在大后方好好地活着,可前天在战俘营的那晚,他嘶吼呐喊时,却又喊着是为全家人报仇。   这个年代不缺少英雄,在第一战线上凭着一腔热血奋勇杀敌的,自然是这个年代的英雄。不过,在不为人知的秘密战线上,更多的英雄前仆后继。他们倒下后,后代连他们的名字都不再记得。于是,他们的生死似乎变得无关紧要,没有人知道,战争的胜利背后,有过这么一群人重重的一笔。   但,英魂!永远不朽罢了!   我们吼到脖子上青筋一道道鼓起,脸都变得血红。郑大兵一把扭过头来,眼睛中的瞳孔黑得好像是夜晚的远山丛林:“邵德,集结杨建和全部人,我们今天就杀进九日,给老四报仇。”   大刀刘也闷哼道:“对!今天就跟他们这群鬼子做个了断。”   我双手搂着四哥的尸体,心里却异常的平静下来。从我们见到这几台卡车开始,其实就已经猜到四哥他们不可能活着,到看到四哥被虐杀的尸体,我们的愤怒终于到了极点,甚至影响到我们正常的思维。我明白,这就是土肥与他们部下之所以留下四哥这不堪目睹的半截尸体的原因。他们想要激起的,就是我们的愤怒,因为我们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掌控,已经让他们不得不害怕起来。于是,只要激起我们的愤怒,便会让我们失去理智,变成一群莽撞的散兵游勇,如飞蛾扑火般冲向他们为我们架设好的埋伏圈。   我咬了咬牙,把四哥的尸体放到了地上,扭头冲小五说道:“这里能看到尸体了,说明这里和远山里面的古怪,不是同一个范围了。”   小五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我站了起来,问身后的邵统军:“邵……邵大哥,你会不会开车?”   邵统军听着我这称呼一愣,但很快也淡然下来:“不会。”站在他身边的阮美云却说道:“我会!你是想要我们把这五台车开出去吗?”   我点了点头,到这一会我才第一次认真看阮美云的脸,依然觉得熟悉,可是记忆中又确实没有这个人。也是这么一眼,我还发现她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布满了汗珠。   “美云,你不能再出去了。”邵统军冲阮美云焦急地说道。   阮美云挤出笑来:“没事!这里五台车,可邵德他们就四个人,邵叔叔你又不会开车,只能我开一台啊。”   “可是……可是你……”邵统军冲着她再次说道。   “没事的!放心吧!”阮美云抬起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我注意到,她手上铠甲没有覆盖到的手掌处,居然用黑色的布包裹着,黑布包得严严实实,一点点皮肤都没有裸露出来。阮美云冲我笑了笑,然后带着邵统军往后面的车走去。   郑大兵和大刀刘他们也冷静下来,一个个阴沉着脸,没等我招呼就各自往一台卡车走去。小五眼神很奇怪地看了阮美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可最后也没说什么,搂着四哥的尸体,往后面的卡车走去。   金老头还是紧跟着我,这一晚的经历,他一直都是保持着沉默。我跳上了最前面的那台车,发动了油门。卡车轰鸣着,我们之前一天带着这一百个活生生的兄弟出战俘营,进到远山。一天后,我们拉回的却是他们千疮百孔的尸体。   一个小时后,我们开回了远山战俘营。留守在这里的伪军士兵们,在杨建的带领下喜笑颜开地冲我们跑过来,紧接着看到我们阴沉的脸,都意识到什么。   包括四哥在内的那一百具伪军兄弟的尸体,被杨建带着士兵们抬到了战俘营中间的操场上。昨天刚送过来又被杨建成功解救出的战俘们,应该也已经听杨建和金爷说了之前发生的一切,这一会他们都穿上了伪军的军装,各自带了枪,表情肃穆地站到了我们身边。昨天留下的三十个鬼子兵,自然是被杨建他们杀光了,这小子不可能留下他们活口的。   我简单地把昨天下午之后经历的一切说了个大楷,包括遇到常遇春与逝者军团。杨建和金爷两人搂着四哥的尸体,默默地听了。之所以对大伙我没有刻意去隐瞒这普通人难以想象与接受的一切,是因为他们已经选择了与我们并肩作战,注定了没有退路,就好像是现在静静地躺在地上的这群弟兄一样。我不希望他们在永远闭上双眼之前,对一切还全然不知。当然,对于小五是日本人这一身份我却没有提。   气氛非常肃穆,一百多号人围成一圈,中间是我们几个人,与堆在一起的尸体。现场没有人说出任何一句多话,血腥的场面让他们知道,这将是一条没有了后路的征程。   “邵德,发个话吧!老四不能白死,我们现在一百多条汉子,强行攻进去,给他们报仇吧!”郑大兵双眼布满血丝,冲我说道。   杨建也站了起来,对着身后的士兵们喊道:“有没有犯怂的?现在吱个声,我们绝不怪大伙。命都是自个的,站着死还是窝囊死,不勉强各位。”   士兵们都咬着牙,没有一个人往后退一步。杨建激动起来,把手里的长枪对着天上一举:“那都整理好家伙,我们现在就跟着邵德兄弟杀进远山!”   杨建话音一落,士兵们也都把手里的枪举了起来,大声地吼道:“对!杀进远山!杀进远山。”   我看了看小五,小五双眼无神地傻愣着,见我看他,他也看着我。半响,他沉声说道:“做无谓的牺牲吗?”   郑大兵粗暴地打断了他:“你难道不想给老四报仇吗?你瞅瞅老四的眼睛,他死了也还在盯着我们看着。”   “住口!”我对着郑大兵瞪大了眼睛。   郑大兵愣了一下,嘴角抽动了一下,但也没有反驳。金爷走到我身边来:“邵德,接下来怎么办?你给发个话吧?”   我当时的模样应该比较恐怖,全身都是血,尤其是脸上,除了血还粘着一些敌人的体液。我狠狠地瞪了正激动着的大伙一眼,然后接过了四哥的身体,站了起来:“四哥的死状大伙都看到了吧?”   大伙都没有吭声,我紧接着大吼道:“回答我!都看到了没?看清楚了没?”   众人被我突然的暴喝唬得一愣,紧接着一起回答到:“看到了,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就好!”我语气平和下来:“这些兄弟死了,他们赤条条来,现在赤条条走。尤其你们四哥,临死前被鬼子虐杀是什么目的,你们想过没有?敌人就是需要我们的愤怒,就是需要我们被愤怒左右我们的思维。我邵德是不是个熊的,大伙心里都有数,我和大伙一样,我们不怕死。但是现在,我们要选择怎么样去赴死?是中了敌人的奸计,飞蛾扑火般去死,还是冷静下来,好好计划呢?”   郑大兵和其他人眼里的火焰明显地熄灭了,郑大兵本来就是个训练有素的特务人员,他自然能听明白我的话。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老四!弟兄们不会让你白死的。”说完他走了过来,把四哥的眼帘合上。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邵统军用赞赏的眼光看着我,点了点头。我冲他微微笑了一下,余光却瞟见了他身边的阮美云,只见这个依然穿着铠甲的女人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地抖动着,好像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   我没有多想,继续对大伙说道:“战俘营我们是没法呆了,鬼子的援军应该很快就会到,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我们现在收拾一下,大伙一起进远山。”   我看了杨建一眼:“我们那山洞能装下这么多人吗?”   杨建摇了摇头。   邵统军却说话了:“常将军那里可以装得下这么多人,要不,大伙跟我们走吧!”   我迟疑了一下,邵统军的眼神里透着热乎乎的东西,让我心头一暖:“行!我们跟他们进远山。”   杨建打断了我:“邵德,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和这两位穿铁皮的朋友不要介意哦!”他顿了顿,然后指着邵统军和阮美云:“他们能信任吗?咱这是一百多条汉子的性命啊!不能说给谁就冒冒失失的给谁吧?”   邵统军脸色一变,但他很克制没有爆发出来,瞪大着眼睛恶狠狠地盯上了杨建。   杨建装做没看见,继续对着我说道:“我们信得过你,可突然冒出这么俩穿铠甲的家伙,咱不放心。再者,你说他那边还有一百多号这么神神怪怪的人,一扯就扯到古代。这一切也忒悬乎了一点吧?”   我叹了口气,再次看了邵统军一眼。其实,从最初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能感觉到自己与他是那么熟悉。到阮美云说出他是我的父亲后,我私底下还是比较相信的。但是,要我叫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一声爹,我还真接受不了,就像杨建说的,这一切确实也太悬乎了一点。想到这,我对着人群中的烂屁股喊道:“给我倒碗水过来。”   烂屁眼愣了一下,紧接着火急火燎地转身,很快就端了一碗水过来。我接过碗,把手指对着旁边一个士兵扛着的长枪上军刺一拉,几滴血滴进了碗里。接着,我把这碗对着邵统军递了过去。   邵统军自然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轻声地喊了一声:“邵德!”然后把自己的手指往背上背着的冷兵器上一拉,他的血也很快滴到了碗里。   血慢慢地流到了一起,紧接着,两股血紧紧地融合到了一起。   我把碗递给了探头过来看着的杨建和郑大兵、大刀刘他们,然后冲大伙大声吼道:“就这么决定了,我们现在就收拾一下,跟着你们邵统军大哥进远山。因为……”我顿了一顿,再次看了邵统军一眼:“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是值得相信的人。”   杨建他们几个也没有反驳了,郑大兵还迟疑了一下,对我说道:“那老四和这些兄弟的尸体,我们挖个坑埋了吧?”   我点了点头。   “不能埋!”小五伸手拦了过来:“全部不能埋。”说完小五从地上扯起一具尸体,往肩上一扛:“不但不能埋,我们还必须给他们穿上军装,然后一具具的撕碎。”   “你疯了吗?”郑大兵鼓大了眼睛:“你个小日本活腻了对吧?”   我一步抢到郑大兵面前:“兵哥你住口!”   郑大兵避开了我的眼光,继续对着小五吼道:“小五,我警告你,你还想玩什么鬼名堂吗?想都别想。”   小五痛苦地闭上眼睛,继而抬起头来,对着操场里所有人喊道:“我承认我是个日本人,但是日本人就不能有血性,就不能有正义感吗?我们现在一股脑躲进远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接下来就是鬼子大部队搜山来消灭我们。现在我们只有把四哥他们这些尸体换上军装,然后背到食堂里全部撕碎,再把人形犬的尸体跟他们混到一起,才能让鬼子们以为我们全部死在战俘营。你们懂吗?如果四哥现在还在,这肯定也是他的建议。”   郑大兵一愣,继而沉默了。我一把搂住小五的肩膀,小五面色苍白,全身发着抖,得不到弟兄们的信任让他完全失态了。我把搂着他肩膀的手用上力气,让他能够感觉到我对他的战友情谊。紧接着我大声喊道:“从现在开始,谁再敢提小五是日本人的事,我跟谁急!”   郑大兵也冷静了,他跨一步过来,站到了我俩身边,接着小五、大刀刘、杨建也都默默地走了过来,站到了我和小五身边。郑大兵扯着嗓门说道:“对!谁再敢提,我郑大兵也和谁急。就按小五说的做。”   接下来杨建和烂屁眼指挥着士兵们分成两拨,一拨去收拾东西,带了一些吃的和武器。另外一拨人跟在小五身后,把四哥他们这一百具尸体扛进了食堂,然后把号房里的人形犬尸体扛了出来,也抬了进去。   大伙准备的时候,邵统军默默地走到我身边:“邵德!阮美云必须马上进远山,否则她坚持不了多久。”   我依言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阮美云正背靠着操场中间的旗杆,大口喘着气,脸色比之前更白了。她那双被黑色布条裹着的双手垂在腰上,从她手指的位置,大滴大滴的液体正往下滴着——居然是血!   “她受伤了?”我疑惑地问道。   邵统军点了点头:“她只能呆在远山,出远山就只能死。”   正说到这,士兵们也已经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陆陆续续往操场上集合过来。杨建走到我身边说道:“可以走了!”   我点了点头,小五却说道:“还不行!四哥他们的尸体还没有撕碎。”   杨建抢白道:“已经换了衣服了,不用真的去撕裂吧!”   “必须要那么做!”小五看了我一眼,继而说道。   郑大兵那一会也站在我们身边,这次反而是他说话了:“小五说得没错,确实需要撕碎。杨兄弟,如果老四还在的话,他也会主张我们这么做的。”   杨建耸了耸肩:“我可下不了手,再说,这里有这劳动力的也只有你们几位。”   我点了点头,对杨建说道:“杨兄弟,你带着大伙,现在先跟着这位阮姑娘进远山吧!不要开车,路上这么大一拨人也小心点,别给鬼子撞上。”   小五插嘴道:“这一会远山里应该是安全的,你们只要避开那个村子就可以了。土肥他们被我们昨晚那么一闹,今天应该不敢出九日研究所的大门。他们肯定已经联系了外面的日军,大部队可能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我拍了拍郑大兵和大刀刘俩人的肩膀,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我们几个和小五就晚一步跟着……跟着邵统军走吧!我们还有点恶心的事情要做。”   他俩自然知道我所说的恶心的事情,就是去撕开食堂里那些弟兄尸体,俩人苦笑着点了点头。   杨建整合好队伍,我还叮嘱了一下要他路上照顾好那个朝鲜老头。杨建应了,叫上阮美云,往远山里走去。阮美云步子有点踉跄,杨建和另外一个士兵看在眼里,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扶着她。临走之前,她回过头来,朝我看了一眼,那眼神很奇怪,好像似曾相识,有点像……有点像我的妻子——春梅多年前被车撞死之前看我的最后那一个眼神。   到他们的人影消失在我们视线后,我、小五、大刀刘、郑大兵以及我不知道如何改口称呼一声爹的邵统军,一起往食堂里走去。   我们接下来做的事情是让人无比沉重的,我甚至不敢相信宿命赋予我现在的这种体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的居然还有撕裂弟兄的尸体这么一出。我们互相间都没有说话,彼此的瞳孔都放大了,做着压根不是一个正常人愿意做的事情……   半个小时候,我们都全身是血的走出了那个食堂。也就是在走出食堂的那一瞬间,我无意中瞟见正对着食堂不远的地方,不正是战俘营的厨房和开水间吗?   傻子!指着我大声喊“曹正”的傻子呢?我终于想到了之前反复困恼我的战俘营中的不对劲。   想到这,我眉头一紧,迈开步子,朝着开水房走去。傻子在我们回到战俘营以后一直没有出现,并且这一两天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我调查这个事。况且,远山里驻守的鬼子兵们,他们的死亡也比较古怪,很大可能不是被杨建他们枪杀的,而是在杨建他们进入营房之前就全部在睡眠中毙命。那么,那种死法唯一的解释也只有一种,那就是被人投毒。伪军中的厨子应该没有人下这个毒手,如果是他们干的,这一两天肯定会告诉我们。   难道,战俘营里除了鬼子和伪军、战俘,还有另外一股力量蛰伏着?   4   我带头冲进了战俘营的开水房,其他人见我表情严肃,也快速地跟上了我。   开水房里空无一人,巨大的房间里只有一个锅炉和几个小凳子胡乱摆着。小五问道:“邵德,怎么了?”   我环视了一圈,然后对着他们说道:“搜索一下这里和厨房,看还有没有人。”说完我又补了一句:“找找有没有暗室或者能躲人的地方。”   大伙也没细问,各自扭头,四处寻找起来。我和邵统军留在了开水房,邵统军一边搜索,一边喃喃的低声问道:“你恨爹吗?”   我心里一震,可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他,甚至连一个“爹”字,我都始终叫不出口。我沉默了一会,继而低声说道:“我还是叫你名字吧!”接着我自顾自地笑了笑:“你太不显老了,看上去陆伯伯都可以做你爹了。”   邵统军也淡淡地笑了笑:“陆正海也还好吧?”   “还好!”   接着,我俩再次陷入了沉默。开水房也在我们这沉默中被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墙壁都敲了个遍,什么发现都没有。   邵统军突然出声了:“邵德这里都是用的地下水吗?”   我诧异地望向他:“是啊!这里的水管都是从外面院子里接过来的,水源是在地底下。”   邵统军连忙往外面走去,径直走到了开水房和厨房中间那块空地上。空地中间是抽地下水的装置,一个很大的水龙头也支在地上。邵统军拧开那水龙头,水哗哗地流了出来,顺着地面上的斜坡,又流向了不远处一个下水道。   邵统军站在那死死地盯着下水道的井盖看了一会,最后扭过头来问我:“这里以前是不是一口井?”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来战俘营就是这个样。不过水也是从这下面抽上来的。”   邵统军点点头,往四周又看了看,最后果断地朝着下水道的井盖走去。他弯下腰,仔细地看了一会,继而压低声音对我说道:“井盖这两天被动过,里面肯定有人,快叫你的弟兄们都过来。”   我连忙跑到厨房,冲小五他们三个挥了挥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五他们赶紧猫着腰跟在我后面,大伙一起来到院子里,邵统军再次看了我们一眼,接着把手指伸进井盖朝上的窟窿里,手上青筋一鼓,一下子把井盖提了起来。   只见井盖下方是一个深不见底的井,探头能看见里面的水忽闪忽闪的。   “出来!”邵统军对着下方一声怒吼。   可井里除了水声,一点回应都没有。   邵统军的声音开始带上了杀气:“赶紧给我滚出来。”   下面依然鸦雀无声,大刀刘压低声音对我说道:“里面没人吧?”   小五跟着邵统军探头过去,他故意对邵统军大声地说道:“我就说下面没人了吧!可以扔炸药进去炸开这里了。”   小五的话刚落音,里面就传出人声来了:“别!别!有人的!这里面有人的。”   “有人就给老子出来。”郑大兵也探出头去。   里面悉悉索索传来声响,紧接着伸出一根竹竿来。下面的人又喊道:“上面的好汉,你们帮扶好这杆子,我们这就上来。”   我们几个相视而笑,郑大兵低声说道:“还不止一个哦。”   我们扶好了那根竹竿,几分钟后,最先爬出来的居然是那个傻子。傻子跳出井,指着我们呵呵地乐了:“找到了!被你们找到了!”   小五他们几个没见过傻子,我随口说了句:“是战俘营里一个疯了的士兵。”   众人点头,再一起望向井里,竹竿下慢悠悠地浮上一个满头白发的人头来。紧接着,白发的家伙伸出手示意我们拉他一把。我探出手握住了他的手,一用力,白发人出了井。   白发人出井后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只要是说中国话的就好,只要不是东洋人就好!”说完他把已经长到了后背的头发一抹,露出脸来。   是一个非常苍老的男人,脸上的皮都皱得跟烂茄子似的。他小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讨好地笑着:“各位好汉!你们把老头给逮上来干吗啊?”   我们哭笑不得,他这模样好像我们是在拿他寻开心。我把脸一阴,瞪大眼睛,带着杀气对他说道:“你是什么人?躲里面干吗的?”   我自问长得也还算吓人,大眼浓眉,脸上还有横肉,再加上这些天没动过胡子,胡渣也乱糟糟的,现在这么一瞪眼,一般人还应该都能被唬住。可是谁知道这老头只是随意瞟了我一眼,便继续笑着说道:“我就一老头啊!你没看见吗?躲里面还不是躲东洋人?”   说完他又抬起脸来,冲我打量了一番:“嘿!这个小兄弟,我怎么瞅着你有点眼熟。你……你是不是姓苏?嗯!或者是姓邵?”   “你怎么知道我姓邵?”我纳闷了,拼命在记忆里搜索起这老头来。   “因为他姓张……”邵统军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他就是我给你们说过的那个张地主。”   “你……你是……你是邵统军?”面前这白发老汉终于止住了笑,手指着邵统军,万分惊恐地说道:“你们没死吗?怎么你还和当年一模一样?你是鬼!”   说完这白发老汉连滚带爬地往旁边爬去,傻子见这老汉惊慌失措,也跟着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地喊道:“鬼!鬼!”最后傻子一伸手指着我,面带惧色地重复起了我第一次看见他时候的说词:“曹正!别杀我!曹正!别杀我!”   郑大兵和大刀刘连忙上前,一人搂住一个,把他们按到地上。邵统军走了上前,对着地上脑袋扭到一边,不敢正眼看他的这张地主说道:“张爷,你没看错,是我,邵统军。我也没死,只是经历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张地主勉强扭过头来,打量着邵统军,他迟疑了一下,继而伸出手,试探地捏了捏邵统军的脸:“真的是你吗?邵兄弟,怎么老毛子说你们全部被魔鬼杀了。”   邵统军叹了口气:“唉!张爷,一言难尽。倒是你,怎么躲在这口井里?”   张地主镇静下来,把我们挨个看了个遍,见我们都没有要对他下毒手的样子,老家伙松了口气,接着吞了两口口水。我们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谁知道老家伙磨蹭了一会,最后嘀咕道:“有烟吗?”   气氛稍微松弛了一点,郑大兵从兜里摸出半盒沾着血的烟,从里面找出一支相对来说干净点的,给他点上。张地主深深地吸了一口,继而吐出一串烟雾:“唉!邵兄弟,我不躲在这井里还能去哪里呢?这里是我的家啊!我们全村人生生死死都在这块土地上,难道我一个半截身子都埋到土里去了的家伙,还能跑其他地方吗?”   “你的意思是说这里就是你们那个张家村?”我打断道。   张老汉白了我一眼:“不是我们张家村难道是你们邵家湾啊?”   邵统军也站了过来,眼光往四处看了看:“之前跟你们到这战俘营我就觉得眼熟,只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不能肯定罢了!邵德,这里确实是当年张家村的位置。而这口井……”邵统军指了指张地主刚刚爬出的那个下水道:“这就是我给你们说过弄出个人头的那口井。”   郑大兵挠着后脑勺问道:“这都怎么回事啊?老头,哦,不!张爷,你给说个仔细吧。”   张爷把手里的烟再狠狠吸了一口,又吐了口浓痰到地上,慢悠悠地说道……   第三章 张地主   5   二十几年前的那天,张爷我离开了你们几个,一个人连爬带滚地出了远山。也不知道想着些什么,就径直回到了这张家村,面对着被夷为平地的村子,我又哭又嚎,折腾了很久。到最后哭得没力气了,稀里糊涂睡了一会,起来后只能往沈阳城里赶,去投奔我那个省城里的亲戚。   可是那亲戚也是个势利小人,以前我来他们家,总有些林子里的好东西送过来。到这次我衣衫褴褛地敲门,哭诉我们张家村被人夷为平地的事后,那家伙居然小眼一瞪,说我疯了,要下人把我赶了出门。   我一个人便在沈阳城里以乞讨为生,过得煞是凄惨。唉!那段日子,看到了多少人情冷暖,大半夜想起这一切就老泪纵横,后悔早知道走到这一步,还不如跟着邵兄弟你们在远山里,是生是死总也比要饭来得痛快吧!   那段日子我寻思着你们几个在远山里只要没死,总是还会回来的。所以,我天天守在那个毛子兄弟出家的挂十字架的庙门口等。那里好心人多,每天也能混个馍馍啃啃,再说也想守在那等到你们回来。   可等了几个月,还是没见到你们的踪影。我都彻底死心了,有一天我又寻思着,不会是那毛子兄弟去了他们的大使馆吧!我记得他带我去过一次的。于是,我又跑那个老毛子大使馆门口去守着,可大使馆门口的守卫总是赶我。嗨!苦日子,不提也罢。   就那么半人半鬼的又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我又在那大使馆门口去转,结果远远地瞅见一个人影特别熟悉,好像就是跟咱们一起的那毛子兄弟。可毛子兄弟被五花大绑,几个带着枪的大鼻子押着他往一台铁老虎里推。我连忙冲了过去,扯着嗓门对他喊:“毛子兄弟!我是张爷啊!”   毛子兄弟扭过头来,看到了我。他挣扎了几下,大声用我们中国话喊道:“都死了!其他人都死了!”话就这么说了半截,旁边那几个带枪的大鼻子便把他塞进了铁老虎,铁老虎往火车站方向开去了。   我当时那叫一个伤心啊!毛子兄弟说的都死了,自然是说邵兄弟你们几个啊!可是这毛子兄弟自己,也被五花大绑着,看那架势也是要被洋人衙门拖去砍头了。   我彻底绝望了,寻思着这辈子就这样吧!已经活了半百了,如果没有出张家村,现在还不是跟我那些乡亲一起死了。我等于是捡回这条命,能多活几天是几天。   也是我命不该绝。又过了半个月,街上过铁老虎,连着十几台,煞是热闹。我裹着大棉袄,靠在街角跟着看热闹,结果你们猜我看见了谁?   我看到了当初我带着出张家村到省城报信的那两个我们村的小年轻,他们居然有模有样地穿着小日本的衣服,坐在最前面的两台只有三个轮子的小铁老虎上。   我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拦到了他们前面,冲着那俩小年轻拼命喊。铁老虎上下来几个带枪的东洋人,举起枪托就要砸我。也是多亏了我那两个晚辈,叫住了他们。然后抱着我说:“张爷爷您还没死啊!”   我骂道:“你们死了我也不会死呢。”   俩小年轻把我介绍给了东洋人的长官,长官冲我笑,中文说得跟咬着条萝卜似的:“老头的干活,跟着我们一起,好日子的干活。”   就那样,我被他们装上了车,带回了他们的地盘。他们也不对我说多话,让我也换了他们的军装,直接送到个两层高的小洋楼里养了起来。   开始我还得意,以为东洋孙子靠谱,都是好心人。我还瞅到他们和我们一样信菩萨,以为他们心肠也跟菩萨似的。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在小洋楼里住了几年吧,时不时来几个穿得很好的家伙过来,要我们把当年的事来回说了很多遍。那俩小年轻知道的反正不多,无非就是远山深处的村子没人了,然后他们跟我来了趟省城,回去就只看见我们自己张家村没了,最后跑省城投奔了他们东洋菩萨。   可我就留了个心眼,寻思着这一切不会那么简单。要知道我张爷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可还是懂一点孔孟,知道一些忠君爱国的。所以啊,我把之后找着毛子兄弟,然后去了北京城,最后跟着邵兄弟你们进远山的事,一个字都没提。毕竟蔡锷将军是朝廷……错了,是大总统的人,我可不能背叛朝廷……错了,是背叛大总统。   于是,我就对东洋人打马虎眼,说我这两个晚辈回去后,我在城里多住了一天也回去了,家不见了,然后就一直在省城要饭。   东洋人也没怀疑我,每次问完后,那几个看上去是大人物的家伙都锁着眉头,好像在思考什么。   那样一直磨蹭了有十几年吧,我们三个都以为这辈子就那么完了。到有一天晚上,来了好些个东洋人,开着很大的铁老虎,把我们装上了车,要我们带路回张家村。   结果就是回到了这里,那次来的东洋人还不多,他们在我们张家村的原址上搭了帐篷,紧接着便是连着连着的往这边运人,还拉来了砖瓦,盖起了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些大房子。我们三个自然又是跟着住进了这些房子,不过这次没有之前那么舒服了,就一个十多平方的小房间,把我们天天锁在里面。   和我一起的那两个小年轻便被东洋人天天往林子里面带,说是叫什么勘察地形。之所以没有抓我进去勘察地形,可能是看我年纪大吧!我也问了他们每天被拉出去是干吗?他们回答说看不明白,就是带他们进远山那个村子和村子周围四处转。   我当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这样下去总要出事。果然在几个月后的一天,那俩后生娃被带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再接着就是来了俩会说中国话的东洋人,问我愿不愿意为什么大日本效力。我懂个屁啊!只知道点头,寻思着不要杀我就可以了。   接着就把我放了出来,领到这边烧这个锅炉。我一眼就认出了这儿就是以前我们村的那口井的位置。   我自己也想过了,一辈子到我这把年纪,能最后还是死在这块祖先们生活的土地上,也值得了。并且,烧锅炉这活累归累,可也没有比以前咱下地辛苦,便一路干了下来。   那些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东洋人每天来回往远山里进进出出的,现在我们站的这地,也被他们折腾得不轻。开始我只是怀疑他们除了建造这些房子,还想要在地下面挖些什么。到最后这个怀疑也被肯定,东洋人还真在地下挖了个地道,通到哪里我就真不知道了。   到这里被架着铁丝网后,我便开始有点慌了。因为我老了,手脚越发不灵活,烧个锅炉也是力气活,我自己心里有数,我是干不下去了。到我不能干活了,东洋人不可能继续养着我,我总得给自己寻条活路吧。   这条活路便是现在你们看到的这口井下面。我是本地人,我们张家村的人估计都死绝了,这口井里的秘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知道了。当然,也不能说叫什么秘密,只是当年我们老祖宗打这口井的时候,随意的在井的内侧还挖了个不小的洞,因为井里提水的绳子万一断了,修的时候下井的人也不用完全没有个站脚的位置。   于是,那几年我每到半夜,便下到井里,把这个洞给不断的加大。到最后居然真给我挖出个不小的所在了,我像蚂蚁搬家似的往里面偷偷运吃的,反正我这挨着厨房,东洋人粮食多,没数!   应该是在1931年吧!具体我也没个仔细,我只知道东洋人开始往这运我们中国人,都被关到那个圆顶的大屋子里去了。东洋人还架起了枪炮,怕里面的人逃出来。我寻思着也是到了我老汉失踪的时候了,选了个晚上,我躲进了这口井里,没日没夜的过起了我半人半鬼的生活。半夜时不时出来偷点粮食,里面反正也被我藏了一堆发霉的东西。   这一呆便又是几年,我在里面闲得慌,黑糊糊的也没事做,便继续像个地老鼠似的,不断地扩大我下面的世界。井下是有暗河的,我掏出来的土扔进去都给冲走了。   好家伙,越挖越深,越挖我越上瘾,寻思着挖得这地洞塌了拉倒,我也好死个痛快。谁知道有一天,我居然挖到了水泥墙壁。我仔细一想,可能我挖到了东洋人在这地下面建的玩意,便有点乐了。好奇心也跟着上来了,我找了个铁勺子,在那水泥墙上刮啊刮啊,希望刮个洞出来,也好瞅瞅里面东洋人藏了些啥子好东西。   那堵水泥墙最后真被我掏出个小孩拳头大的洞来,于是,我那地下世界也还有了电灯,都是洞的另外一边射过来的。后来,我又用了些泥把那洞给补了补,害怕被里面的人看出来。谁知道里面压根就没有人,每天都是听见里面传来非常恐怖的怪叫声,像狼嚎似的。   再接着,就是三年前我发现傻子,或者说是我被傻子发现。傻子半夜不睡觉,在院里面转,我正好出去偷吃的,被他发现,指着我笑。我见是个傻子,便也没把他当回事,还带他下到我那洞里去了几次。傻子反正天天在乐,和外人也不说话,偶尔他几天不见人,也没人在意。   到前天这外面枪响炮响的,我在里面担心傻子,便出来把他带了下来。也是奇怪,水泥墙壁另外一边每天鬼叫鬼叫的玩意也突然止了声,我总算睡了个安稳觉。再接着,就是你们来了……   6   张地主一口气说完了自己这二十多年的经历,期间把郑大兵那半包烟给抽了个精光,包括上面粘着血的也被他给烧了。我们几个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没有人打断他。到张地主说完后,邵统军才问道:“你说彼得被他们自己俄国人给押走了?那为什么阮姑娘还告诉我,陆正海收到了我的信呢?”   张地主白了邵统军一眼:“我咋知道呢?我又不是百晓生。”   邵统军点点头,自顾自地说道:“那可能是他被带走之前把信寄出去了吧?”   小五也皱着眉头思考着,最后抬起头来对大伙说道:“张爷这么一说我倒是全明白了,之前我只知道远山里的神秘情况是军部高层的意外发现,现在看起来这意外就是张爷和你那两个晚辈吧!军部在知悉你们所说的事之后,便多次进入远山,发现了一些后,最后决定在这里设这个秘密基地。只是……只是凭我们现代的建筑工业,在这块平地上建造战俘营以及在战俘营下面弄个地下室,问题都不大。而九日研究所……里面就大得吓人了,那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建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九日研究所现在坐落的那个地下世界是本来就有的?”我扭头望向小五,他这个想法和我之前在九日研究所里的怀疑不谋而合。   小五“嗯”了一声,接着冲张地主问道:“张爷,据你所知,远山里那个村子是什么年代开始就有了的?”   张地主沉思了一会,然后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我们张家村的祖上是满人入关时候,躲避战火迁过来的,据说我们迁过来的时候,那个村子就在。”   “那有没有人问起他们的祖上是些什么人?”我也冲张地主望了过去。   “问过,他们不说,只说他们是军队的后代。”张地主开始挠脑袋:“好像还说他们是什么守护者,奇奇怪怪的。”   “守护者?”我自言自语道:“军队的后代?”   正说到着,大刀刘突然举起手,示意我们噤声,紧接着,从战俘营外围,汽车的轰隆声隐隐地传了过来。   “好家伙!狗日的鬼子援军真的来了。”郑大兵低声骂道。   我毫不犹豫地说道:“赶紧找地方躲起来。”说完我第一时间望向了那个井口。   张地主张嘴笑了:“不用问我,都下去就是了,别说你们几个,再来一二十个汉子,我那里面都够躲,不但够躲,还够你们在里面打架。”   说完张地主便往那井口走去,只见他手脚麻利地翻身下井,双手撑着地,上半身还露在外面,对我们笑道:“下去用脚可以探到几个台阶,不要告诉我你们还没我灵活。实在不行用竹竿往下滑。这是看在邵兄弟的面子上,给别人我还不往我家里领呢!”   我们犹豫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寻思着也没有其他办法。鬼子的援军绝对不会只是几十个人,起码都是一个小队,现在只能避开再说。   张地主身子已经下去了,声音从井里传了上来:“你们自顾自下来就是了,傻子自己知道落最后,他会把井盖盖严实的。”   大刀刘听了咧嘴一笑:“我们几个大活人还要靠一个老鬼和一个傻子救命了!”说完他也翻身下了井。   我和邵统军、小五、郑大兵也都笑了,跟在他背后往下翻去。傻子傻愣愣地看着我们都下了,他抓着井盖,也跟着我们翻了下来,回手把井盖盖上。别看他傻,盖上井盖后还仔细检查了几下,才放心往下爬。   我们一直下了十米左右吧,就探到了张地主所说的那个洞。大刀刘最先进去,他在里面挨个搂住我们的脚,把我们放到洞里的地上。   里面的空间不小,而且最里头真有一缕光照了过来,虽然光线很暗,但对于我们这几个各个器官都很灵敏的家伙来说,已经完全足够了。   身后的井底深处确实是有暗河,在我们现在站的这深度,已经可以清楚地听到暗河河水流淌的声音,所以这洞里还算通风。   我们跟在张地主身后进到了洞的最深处,一股子霉味扑鼻而来,一闻就知道是发霉的谷子,应该就是张地主这个大老鼠收着的粮食。张地主可能也猜到我们在皱眉,他“嘿嘿”地笑道:“我反正肠胃好,什么谷子都能够生嚼,你们看看需要在我这躲多久,正好把我最霉的那些粮食给我都啃了,免得我舍不得扔。”   我们几个哭笑不得,躲进来只是权宜之计,没有谁真想陪着他在这下面猫个时日。   我们的目光很快被面前那个透过光来的小洞吸引住了,大伙都站到那小洞前面,挨个往里面看。我是最后探头过去的,看小五他们几个瞄过的人的眼神,我也猜得到里面没啥稀罕玩意。   果然,洞那边不过是一块貌似走道似的空间,我们只能看到对面几米有一堵墙。再加上张地主描绘的里面传出怪叫声,自然可以猜到对面就是之前那些人形犬被关押的囚笼。   大刀刘往地上一躺,伸了个懒腰:“我说邵德兄弟,我们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忙活,正好这一会睡一觉,难得现在有这么安全的窝。”   我点了点头,说:“也好!”   哥几个也都喊累,各自躺了下来。可我脑袋一挨地,马上想起个事:“对了,张爷,你挨着这食堂住着,没有对鬼子吃的喝的里面下过啥东西吧?”   张地主一听就乐了:“你怎么知道的?难道出效果了?那些东洋人吃出啥毛病了?”   我忙坐了起来:“赶紧说说。”   张地主笑出声来:“也没下别的玩意,就是这洞口时不时长出一些花花绿绿的蘑菇来,要知道这些颜色鲜艳的蘑菇吃了轻则拉肚子,重则要人命。我没事就收集起来,在这里面碾成沫,还混上了我的口水,每隔十天半月就往专供东洋人喝的那些开水里洒上一些,都洒了好些年了,难道那玩意还是慢性的?东洋人到现在终于毒发身亡了?”   我哈哈一笑,倒头往下睡下。张地主说的这码子事和鬼子的血流得异常缓慢,十有八九就是一回事,只是那些蘑菇份量小,毒性可能也不大,真像这张地主所言,成为了鬼子身体里留着的慢性毒药吧?这也可能是那些鬼子之所以睡得那么沉,完全没有一丝警觉的原因。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的,我压根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最后一股子香味把我从睡梦中弄醒,我睁开眼,只见郑大兵和大刀刘不知道从哪里找了点麻袋片点上,还拿了个铁锅,正和张地主一起笑嘻嘻地在炒大米。邵统军和傻子也都靠着洞壁乐呵呵地看着。   我坐了起来,接过郑大兵递过来的一把炒米,往嘴里塞去,炒米一股子霉味和糊味,嚼起来全是沫,但也很香。我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小五呢?”   大刀刘往洞口一指:“他吃饱了炒米,估计是给撑坏了,说爬到井口听听外面的情况。”   我点了点头,往他们几个身边靠了靠,手往铁锅里伸去抓那些滚烫的炒米,继续生嚼着。到吃了个半饱,我伸个懒腰,也往外面走去,想看看小五在井口探到些什么情况?   可就在我走到洞口的时候,只听见一声巨大的轰隆声响了起来,整个洞都被震得直晃悠,头顶的土洒了一身。   是爆炸!我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难道是外面的鬼子正在把整个战俘营炸掉?他们是想放弃这个已经出问题的战俘营。   就在我这个想法闪现的同时,我眼前那口井的方向,一个熟悉的人影被这爆炸震了下来,往井深处摔去。   我大吼道:“小五!”我边喊着边朝着前方扑了上去,身子在空中直挺挺地飞了出去,手尽量伸长,希望一把抓住往下坠落的小五。   小五在那瞬间也看到了扑向他的我,他手舞足蹈着,一只手朝我伸过来,试图抓住我的手,可我俩的手都不过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最后压根没有拧到一起。我面前的小五,朝着井底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小五!”我继续大喊道,身体摔到了洞口的地上,视线中的小五最后消失在井底的水里,溅起了巨大的水花。   其他人也连忙冲了过来,一起冲着井深处喊:“小五!”   “完了!肯定没了!”张地主在我们身后轻声说道:“这下面是地下河,水流特别急,以前村子里一个壮汉掉进去,渣都没了。你们现在这个兄弟,估计直接冲走了,送水龙王当晚饭了。”   “闭嘴!”邵统军冲他一扭头骂道。   “闭嘴!闭嘴!”傻子像这洞里的回音一般,继续嘀咕着邵统军这句话。   大伙都收声了,眼瞅着井下,希望听到小五在下面的声音。   下方鸦雀无声,我往下伸着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害怕小五这个好兄弟就这样没了。   “轰轰!”爆炸声再次响起,这次的爆炸声连贯,而且比之前的更加巨大。从井上方透下来的光在瞬间消失,我忙抬头往上望去,只见上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应该是爆炸把这井口彻底封住了。   张地主冲了过来:“完了!我们都完了!这出不去了。”   我一把爬了起来,忍着小五可能牺牲所带来的悲痛,往洞深处那堵有着小洞的墙壁冲了过去,嘴里一边喊道:“兵哥,大刀刘,爹!我们把这边撞开。”   邵统军声音非常响亮也透着无比的欣喜,大声地说了个“好”字。紧接着,他与郑大兵、大刀刘的身影很快与我并排,我们一起朝着那堵墙撞了上去。   “轰!”又一记巨大的爆炸从我们的正前方响起,我们四个人往前冲着的身体被这爆炸的冲击力弹得往后摔去。   洞里瞬间黑成一片,一股子尘土往地上的我们扑了过来。   “全炸了!奶奶的,鬼子们把这里全部炸了。”大刀刘大声地骂道,他的声音里还夹杂着其他人的咳嗽声。   我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脸上全是掉落的尘土。我全身一软,感觉自己像个被放了气的轮胎,绝望!第一次充斥到了我的心里。   我们完了!我们彻底走到了尽头,我们在这战俘营的地下,要被活埋了!   第四章 暗河   7   黑暗中,大伙大口咳嗽的声音此起彼伏。只听到傻子还在一边咳嗽一边喊着:“打雷!打雷了!”   我躺在地上没有动弹,头顶的泥土不断地打到我身上,这个本就简陋的地洞随时有塌方的危险,我们所有人面临的都将是被活活掩埋。   我不知道其他人现在在做何思想,是不是像我一样绝望。可就在这时,从小五摔落的井深处,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喊的声音。   我连忙爬了起来,往那边扑去。   果然,从井下方传出小五的叫喊声,声音很小,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可以肯定是在井底的某处,但那声音却又不像是在井的正下方。   我张开嘴,对着下面大声地喊道:“是小五吗?”   “是!”小五这个“是”字听得倒挺清楚的,紧接着他又喊了两个字眼,可头顶泥土的塌方此起彼伏,他说了什么还是听不明白。   “好像是要我们下去。”郑大兵探过头来对我说道。他的话音一落,从地洞深处又有一大片泥土砸了下来,窝在那里还期望拖点粮食出来的张地主差一点点就被砸个正着。老家伙连滚带爬地往我们身边跑了过来。   “没时间多想了,留在这只能是死!”邵统军斩钉截铁地说道,接着他看了我一眼,黑暗中只能看清他的眼睛里有着闪闪且热切的光:“邵德,我先下去了!等我喊话。”   说完这话,邵统军便朝前一纵身,往井里跳去。我双手凭空挥舞了一下,似乎想要拉住他,可那动作也并不坚决。父亲说得没错,我们没得选择了。   我们全部人都守在地洞口上,焦急地等着邵统军的回复。一两分钟后,他的声音也从小五之前发出声音的那个方位传了过来,这次听得比较清楚,是在喊:“可以下来。”   我和郑大兵、大刀刘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他俩也一纵身,往井里跳了下去。我扭头对着张地主说:“赶紧啊!要不要我扛着你们两个一起跳。”   张地主当时是什么表情看不清楚,他的语气却很镇定:“这个大兄弟,你自己下去吧!带着傻子一起吧!我已经在这土里埋了半辈子了,也是该走到头了,能死在自己的土地上也算死得其所吧!”   “少废话!”说完我便张开大手,要把他和愣在旁边的傻子夹住。张地主被我第一时间抓紧了,可我伸向傻子的另外一只手,却被傻子灵敏地挣脱了。奇怪的是,他挣脱我所用的力气非常巨大,完全不是正常男人的力度,反而很像是我和小五这些合体人能使出的力气。难道傻子三年前在远山里也经历了与某人身体重合的一场?   傻子挣脱了我以后大声地喊道:“打死你!打死你!”一边喊着,他一边朝着地洞深处又跑了进去。   由不得我多想,我把张地主对着井下方一扔,朝着傻子追了过去。可我步子才刚迈出两步,从前方再次传来了爆炸声。爆炸的冲击把我撞得往后飞去,径直出了地洞口,往井底飞去。在我的视线离开这个地洞的最后瞬间,我只看到傻子那黑色的背影被上方塌下的泥土吞没。   傻子没了。   我重重地摔入了水里,冰冷的水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我双腿一蹬,努力让自己浮出水面。我的手却被另一只大手紧紧地抓住了,继而这只大手把我往边上一拉。   我全身湿漉漉地离开了水面,身边和我同时被拉出来的还有张地主。他那满头白发被水弄湿,粘在脸上身上,样子非常滑稽。   我抬头一看,只见拉我出来的是我的父亲邵统军。郑大兵站在他身边,欣喜地看着我。小五正拉着湿漉漉的张地主。他们所站的位置竟然是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我身后的水不过是这地下世界里一条快速流淌的暗河。暗河的正前方甚至还有微软的光线射了过来。   “小五,你什么时候变回来了?”我的眼睛盯住了小五,他身上的鬼子军官的制服已经湿透了,粘在他身上,让我能看清他的身材又变成了之前那个黑瘦的他。小五脸上昨晚溅上的血水也完全没有了,一张脸还特别干净,和我第一次看到他时一模一样了。   小五微微笑笑:“怎么你们上来的第一句都是问我这话啊?”   我也冲他笑了笑,跨到他面前,伸出手捏他的脸:“你这跟四川的变脸艺人有得一拼啊,说换一个样就换了。”   小五也笑了,伸手指了指我身后在流淌的水:“坂田那张脸皮给冲走了!”   “嗯!”我点了点头,心里暗暗记住了小五变化容貌后,激烈流淌的水源可以让他回复本来的模样。同时,还有一点让我感觉欣慰,那就是既然他的伪装被冲走后,变回的是我所认识的小五模样,说明这就是他本来的容貌。对于一个精通化装的特务,这是对身边的我们几个完全不设防的表现。   张地主上岸后愣了一下,应该是还没从刚才坠落的惊吓中走出来。到这一会他晃过神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干嚎了起来:“傻子啊!傻子兄弟没了啊!你们为什么要救我?让我一把老骨头埋在上面不行吗?”   小五这一会心情应该走出了之前经历的一切所带给他的沉痛,现在,他那微带狡黠的坏笑又挂在了脸上,他冲着地上的张地主故意说道:“老哥,人被活埋可不是那么一眨眼就断气哦,先得感觉全身骨头被压碎,上下都是剧痛,接着是窒息,那泥巴缝里可能还有点空气,够你折腾一会,你感受着骨头碎的疼痛,接着承受空气越发稀薄慢慢窒息的罪。当然,张爷您福大命大,弄不好就被压断一条腿,泥巴缝里还有缝让你能够一直有空气呼吸的话。那张爷您还可以在里面活个三五天的。”   张地主被小五这话唬得一张脸雪白,嘴唇哆嗦着:“可……可下到这下面来,最后咱还不是一个死?”   小五的笑僵在脸上,转过身来望向我:“前面有光,这暗河也在流,不至于咱几个大活人活活困死在这里面吧?”   我点点头,再次往四周望去,四周的洞壁都非常光滑,光滑到好像被打磨过:“走吧!我们朝着光射过来的方向去,看看有没有出口。”说完这话,我望向其他人,邵统军和郑大兵也正看着我点头。只有大刀刘却一个人傻愣愣地盯着河水发呆。   “刘兄弟,你没事吧?”我冲他喊道。   大刀刘连忙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瞳孔放大了。但在和我眼光交汇后,又快速地缩小,恢复了正常的瞳孔大小。他莫名其妙地抬手摸了下背后背着的两把大刀,然后对我点了下头,嘴里很含糊地说了个“好”字。   我也没有多想,见他晃过神来,便迈开步子,径直往前面走去。其他人也跟在我身后,沿着暗河边上这块平整的大石头路,往前一步步走去。   小五走在张地主身边,好像没话找话一般的对他说道:“张爷,您刚才说你们村里以前有人掉下来丧命,尸体是怎么找到的?”   张地主显然对小五这调侃他的语气非常不满,但他还是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掉到这下面没死难道还能活着出去?”   “那你的意思是你们也没找到那人的尸体?”小五语气还是很轻松,可话里慢慢地透出了些正经劲,这让我也尖起耳朵来仔细听上了他们的对话来。   张地主叹了口气:“唉!那都是大清皇帝还在的时候,我们都还留大辫子呢。那是老云头他们家的孩子,大小伙跟个孩子似的,爬着井上面玩,一脚踩空掉了。全村的人都急了,蹲井边折腾了一天,有人说要下井里看看,可村里的老人不肯,说这口井下面是养我们村的水龙王的龙宫。掉下去的人是水龙王瞅着嘴馋了,想开个荤。如果我们再冒冒失失下去,会打扰他老人家啃人,惊动不得的。其他人一听,都是半信半疑,可井下面那娃娃如果没死,总会吱个声啊!我们大吼大叫,也没见他回话。”张地主再次叹了口气:“唉!肯定是死了!难道还用问?”   我停下了脚步,也转过身去:“张爷,那你的意思是那人是死是活你们也并不知道而已咯?”   张地主犹豫了一下,最后点点头,嘴里还是嘀咕道:“如果没死,难道不会找回我们村?”   我点了点头,继续往前面走去。   小五可能也觉得在张地主这,问不出这事的结果,便也没继续发问了。反倒是郑大兵吭声了:“邵兄弟,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走去的方向就是远山?”   我心里猛的一惊:远山里的水就是合体人出现的关键,可水的来源却好像不是在山里的某处,目前我们找到的这条暗河,如果真如郑大兵说的一样是朝远山里流淌的,那么……我们的前方不就是远山一切神秘的根源所在。想到这,我精神一震,心里把之前我们在战俘营的方位回忆了一下,还别说,现在我们走向的方向真的就是远山。   我移到父亲邵统军身边:“邵……邵……邵大哥,常遇春他们所住的地方也是在地下吧?他们的营地里有没有暗河或者水源?”   邵统军听完我这称呼微微笑了笑,也没有怪责我的意思,毕竟看上去他比我还要年轻:“邵德,常将军的营地是有水源的,不过是从头顶流下来的。如果按你们现在乐观的分析,暗河连着远山里的水源的话,那这条河岂不是在进入远山后,要往上流淌。远山里再悬乎,也不会悬乎到违背自然规律吧?”   郑大兵哈哈了笑了两声:“邵大哥说得倒是实话,只不过我觉得这远山里,就算出现更加悬乎的事情,我也不会意外了。”   张地主也笑了起来,他快步走到邵统军身边问道:“邵兄弟,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啊?怎么穿得这么奇奇怪怪,模样也没见老。”   邵统军没接他话,反倒是放大了声音,冲着我们大伙说道:“反正现在咱也不知道前面还要多久走到头,我给你们继续说下二十几年前我们几个兄弟在远山里经历的那些事吧!”   大伙也都连忙止住声,听他娓娓道来,1913年,他们在远山里的一切……   张爷走了之后,我们四虎和毛子传教士彼得沿着那片被压塌的草的方向爬上了山坡。可是上坡后,地上只剩下落叶,没有草了,跟踪的痕迹就难找了很多。所幸古大侠够机灵,眼也贼,以前对于追踪也做过一些研究,所以他能分辨个大楷方向,指引大伙往前赶。   可走了一会,古大侠突然“咦”了一声:“不对啊!”   几个人都停下步子来,狐疑地看着他。古大侠锁着眉头想了一会,然后要大伙转身往后看。大伙顺着他指的位置往身后的地上望去,只见大伙来的路上,地上的树叶因为被踩过,明显的紧了很多,和周围蓬松的落叶有很大的区别。   古大侠便说话了:“我们才五个人,脚印都这么明显。可是刚才在山坡看到的草被踩过的痕迹,人数应该不少啊!为什么在到了平地后,反而没有了明显的脚印呢?”   “难道你不是跟着脚印走的吗?”王成好奇地问道。   “我是跟着一些不起眼的痕迹带着大伙走的,可是……”古大侠再次思考起来,半响,他好像自言自语道:“可是我们前面的人脚步非常轻啊!轻到好像是在漂浮着行进的。不像我们似的一步一个坑。”   “大侠,你的意思是对方刻意地为了不被人追踪到,做了一些动作?”邵统军问道。   古大侠眉头锁得更紧了:“也不像,我也说不清,反正我现在追踪着的痕迹都是凭借着这些被踩碎的树叶,但是地上又看不到树叶被踩得压下去的印子,只能看到一些碎片。还是我刚才那话吧!对方像是飘着走了,脚没有狠狠挨地。”   铁头倒笑了:“大侠,你的意思我已经懂了,我们追的人是仙女来着,要不就是狐狸精,反正不是正常人。”   这话让大伙都乐了,古大侠自己也笑出声了:“罢了罢了!先追下去再说。”   彼得有没有听明白也没人知道,他也跟着笑了:“对!追下去。”说完他在衣服里掏出个十字架:“有主和我同在,你们不用怕的。”   大伙更加乐了,骂他:“你们毛子的神仙来我们的地头上不见得管用。”   就这么边走边说,一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古大侠带着大伙淌过了一条不宽的河,前面再次出现了陡峭的山路。不过这次古大侠的追踪明显慢了很多,时不时还指着前面说道:“应该是这边!”可走了几步又扭头,带着大伙朝另外一个方向走。   我们这一路始终是往大山的顶端前进。因为山路本就难走,再加上是上山,体力消耗就大,期间休息了一次。四虎都还勉强扛得住,可彼得捡了根树枝当拐杖,明显有点吃不消了。   到日头往西边沉下去的光景,五人所追踪的路变成了死胡同。他们的正前方只剩下了一片陡峭的山壁,山壁上爬满着枯藤。而五人所站的位置与这山壁的中间,还凭空出现一条很深的沟,探头往下望去,黑乎乎的,不知道有多深。   “会不会是你带错路了?”铁头对着古大侠发问道。   “不可能。”古大侠非常肯定地说道,他指了指身后地上的一颗石子:“你瞅瞅,这石头的苔应该是朝上的,也就是说这石头本来是和地面是个整体,现在被翻了个底朝天。这绝对是人走路时候踢翻的。”   邵统军对古大侠的追踪能力还是很有信心,他径直走到深沟前,拿起个小石头往下扔去,石头悄无声息的被这深沟收纳,一点点声响都没有。邵统军左右看了看:“要不我们沿着这深沟左右看看?”   众人都点头。彼得却往后退了几步:“等等,难得我与你们几位来到这天堂美景,你们站成一排,我给你们拍张照片吧?”   四虎也都乐了,要知道那年月的中国人没几个拍过照,拍照可不是一般人有这机会的。四虎追随蔡锷将军多年,也没有正儿八经照过一张合影。四虎忙按照彼得的安排,背对着山壁站成一排,四人异常激动地对住了彼得的镜头。   彼得这大个子又往后退了几步,应该是给面前这四个相对他来说个头矮小很多的中国人取了个全身的景。接着他大喊了一声:“走!”   快门响过,四虎在这世界上留下的唯一一张也是最后一张照片,就此定格了下来。   五人再次迈开步子,沿着这条深沟往一边走去。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四虎与彼得一合计,决定就在这深沟边安顿一晚,等明天早上起来,再做打算。   而噩梦也在那晚出现……   前半夜都还风平浪静,铁头和王成站岗守了半宿,叫醒邵统军和古大侠起来换班。邵统军和古大侠卷了两根烟卷,就着生起的篝火点上,两人压低声音,随意地交谈着。邵德还抽空写了封信,塞进了沉睡中的彼得衣服兜里。   冷不丁的,古大侠突然把头往远处的林子里一扭:“统军,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邵统军也警觉起来,朝着古大侠看的方向望去,那片林子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可隐隐约约的,还真好像有些细小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   两人忙站了起来,往那边走了过去。山里野物多,没有出现能绝对肯定下来的危险情况,两人也不想轻易叫醒其他人,怕耽误他们的休息。   两人朝那边看了一会,那细小的声音也消失了。两人相对一笑,以为只是山兔什么的经过而已。可正要转身,那个方向再次传来了声响,而且这次声响比之前要大了很多,感觉就在不远处了。   邵统军和古大侠忙摸出身上带着的枪,再次死死地盯住前方。黑暗中,几道红色的光若隐若现地闪了起来,紧接着,这些光越来越亮,就好像是几只红色的手电,朝着邵统军几人所站的方向射了过来。   两人举起枪,往后快速地倒退着,张开嘴大声喊道:“铁头,王成,快起来!彼得,快起来,有危险。”   铁头和王成本就睡得生,听到两人吱声,一骨碌爬了起来。同时也都看见了林子里那些红光,紧张起来,摸出了枪。彼得还傻愣了一下,但也很快看到了那边的红光,吓得拼命的用他们毛子话嘀咕起来。   五个人紧盯着红光,手里的武器都捏得紧紧的。猛地一声“嗷嗷”地叫唤,紧接着这叫唤声连成一片,更多的红光从黑暗中闪现。   王成嘀咕道:“狼!是狼!”   铁头骂道:“你见过红色眼睛的狼吗?”   铁头的话音刚落,那片林子里几个直立的黑影快速地冲了出来。而且这黑影冲向众人不是用的奔跑,反而是跳跃,就像是野兽扑向猎物的跳跃。不同的是野兽是四肢接地,而这些黑影是直立。   “砰砰”的几声枪响,冲在最前方的几个黑影被击中了,血一下喷了出来,身子落到了地上。后面的黑影却没有停步,但也没有前进了,他们居然直接扑向了地上的伙伴身体上,张开大口啃食了起来。   也是因为他们已经是近到了手枪可以打到的位置,四虎与彼得可以看清楚这些黑影的模样。只见对方都是浑身长满短毛的人形生物,身材和正常人一样,可四肢要短了很多。四肢的尽头却没有手掌和脚板,替代的是几道发着光的金属般的短刃。   五个人都被面前这一切吓懵了,彼得把胸前的十字架举了起来,嘴里继续用毛子话嘀咕着。被击中的几个人型生物的尸体很快被后面的同伴撕成了碎片,紧接着,几十个这种奇怪的生物抬起头,冲着四虎与彼得怪叫起来,看模样似乎愤怒了起来。   “快跑!”邵统军捡起身边篝火堆里的一支火把,朝着这些怪物扔了过去。五个人转过身,朝着身后撒腿就跑。   背后怪物的叫声此起彼伏,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大伙就要被追上的时候,铁头一把扭过身子,怒吼道:“老子和你们拼了!”   古大侠听到铁头这声大吼后,也放慢了步子,他冲着邵统军和王成喊了一句:“有机会张家村的位置会合!”   说完古大侠也扭过了身子。四虎从小就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刻不能儿女情长,只有牺牲小我,才能成就身边战友的生存。再者,四人中只有邵统军和王成是已经有了妻室,铁头和古大侠选择断后掩护其他人,本就不是鲁莽之举。   邵统军和王成眼眶一热,但没时间对身后的两个兄弟做任何表示,只能选择继续奔跑。身后枪声响起,接着邵统军、王成、彼得听到了他们最害怕听到的声音,那就是铁头和古大侠的惨叫声,接着是怪物撕咬东西的咆哮声。   不能让伙伴白死,生的欲望促使着邵统军和王成带着彼得更快的往前跑去。   可最让人绝望的情况出现了,前方豁然空旷——是悬崖。   三人终于在这悬崖边转过身来,身后的怪物黑压压的一片,围住了三人。血红色的眼睛让人看得心里发毛。   彼得止住了一路上念叨的毛子话,他站在邵统军和王成身后,轻声地说道:“你们是好人,能上天堂的。我在天堂等你……”说完彼得一纵身,朝着身后的悬崖跳了下去。   邵统军和王成没有回头,彼得的选择是正确的,与其被面前这些人型生物活活撕碎啃食,不如这么死个痛快。王成突然裂开嘴笑了:“统军!下辈子咱四个还是做兄弟呗!”   邵统军也笑了:“呸!还没死呢!”   怪物咆哮着,四肢上的短刃闪闪发光。接着,他们一起朝邵统军和王成扑了过来。   王成身子往后退去,看来他也想跟彼得一样,选择跳下悬崖。邵统军步子跟着他往后移动着,冷不丁的,身边那条深沟映入眼帘:我们追踪的人群是消失在这条深沟前,难道他们是进入了这条深沟。   这念头一浮现,邵统军忙一把抓住了王成的手臂,往旁边的深沟扑去。王成也马上意识到邵统军的想法,两人一起朝着那条深不见底的沟跳了下去。   两人身体往下直坠着,左右山壁的石子把他们身上的肌肤刮开,血是不是挥洒了一路,邵统军已经无从知晓。他的意识模糊前看到的最后一个影像是王成突然把自己一推,接着王成的身体在那黑暗中不知道和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接着是邵统军自己的脑袋,撞到了一块冰冷的石头上,邵统军昏迷了过去。   邵统军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模模糊糊中,好像做梦般梦见自己和王成落到了一片冰冷的水里,然后他看到水里的王成半个脑袋都已经不见了,后面的一切就不再记得了。   到邵统军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堆篝火边,身边站满了人,都穿着不合时宜的铠甲和头盔。这些人自然就是之前邵德与众人看到的逝者军团,可是据常遇春他们所说,从水里被他们救起来的只有邵统军一个人,王成,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尸体都没有被发现。   之后,邵统军,也从此和这群人在那条深沟下的山洞里生活了下来。   对于常遇春——这个明朝不败战神为什么出现在1913年的远山的原因,常遇春与他的部下都没有给邵统军提过。邵统军本来也是行伍出生,从小就被清廷灌输了封建王朝的愚民意识,脑子一根筋,觉得有幸跟着这么个伟大的将军也是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体现。他认为自己一介武夫,只需要服从,不要太多质疑,便也没有开口问什么。而最关键的一点是,苏醒后的邵统军发现自己身体的体能,比以前大相径庭,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自己有了如天神般的力量。他给自己自圆其说的想法是:自己其实已经死了,而之所以遇到常遇春将军和逝者军团,不过是冥冥中那个主宰给自己安排的宿命,赋予自己和逝者军团的其他人一样,有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神圣使命……   8   我打断了邵统军的话:“你说的那个王成,在之后这些年,你们也没有找过吗?”   邵统军回答道:“找过,可常将军那个山洞里的水源四通八达,可能尸体被冲走了吧?”   “哦!”我点了点头:“邵……爹,王成的出生年月是不是和你一样?”   邵统军皱着眉朝我望过来:“你怎么知道的?我们四个人都是同一天出生的,当时清廷某位大人选上我们也是说那一天出生的孩子,是将星转世。”   我扭头看了看小五,他对我点点头。邵统军之所以成为了合体人的原因,自然也是因为王成的消失。但是还有一个疑点,那就是王成的记忆与思维,为什么没有进入到邵统军的身体里。按照邵统军所说的对于王成在自己记忆里最后一个影像,是只剩下了半个头颅,可能是在坠下时候被石头撞没了。那是不是王成和邵统军合体的瞬间,实际上王成已经在频死状态,甚至可能是已经死了,所以他的思维没有进入到邵统军身体里呢?   正想到这,小五说话了:“邵德,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一路走过来,又是上坡又是转弯的,可这个不知道要走向哪个方向的洞穴,左右的直径与高度没有过任何变化?”   小五的这个发现让我们所有人都一愣,大伙停了下来,左右上下打量起来。这不看还没觉得,本以为是个天然山洞的这个所在,居然真的如小五所说的,高度与左右的宽度一直是保持一致的。我们甚至发现,如果我们脚下方出现一个凸起石块的话,那么头顶正对的位置,就凹陷了一个大小相同的坑。   小五扭过身子,往我们来的方向走出去几步,挨着洞壁认真地看着:“邵德,还别说呢!这洞壁的光滑,不像是天然形成的,好像是人工打造出来的。设计这洞的人,把整个洞的大小统一得一丝不苟,保证了这个洞不管那一段,宽度和高度都是一致。”   我也点了点头,脑袋却死死地盯着头顶洞壁上那层淡绿色的青苔:“刘兄弟,把你的刀给我用一下。”   大刀刘好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看着旁边。我再次喊道:“刘兄弟,把你的刀给我用一下。”说完这话,我把手伸到他面前挥舞了几下。   大刀刘身子往后灵活地一闪,继而望向我的眼神莫名其妙地充满了警惕。   我寻思着他是因为太入神观察周围了,便冲他笑笑:“要你的刀,紧张啥啊?”   大刀刘才冲我勉强地笑了一下,可也没有吱声,从后背上拿下一把刀递给我。而另外一把,也被他顺势拿到了手里。我注意到他握着那把刀的手上青筋一鼓,好像是那条手臂已经用上了力气。   我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刀,然后瞄了瞄头顶洞壁边缘的一块青苔。我一咬牙,往前冲了两步,接着纵身跃起,手里的大刀朝着六七米高的洞壁上那块青苔削去。很大一块青苔被我刮了下来,头顶洞壁的石头显现在我们眼前。   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只见那块石头上,一道奇特花纹的直线,朝着我们现在所站的山洞的正前方延伸了出去。我再次跳起,把直线延伸方向的一块青苔又削去。果然,同样的直线花纹继续在向前。   “小五,对这花纹有印象没?”我头也没回地大声问道。   小五犹豫了一下,接着肯定地说道:“九日研究所的洞壁上方也有这种花纹的直线。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另外一边也应该有一条同样的直线。”   他话一落音,大刀刘就已经朝着暗河边冲了过去,好小子!他这一下跳得非常高,都越过了那条有七八米的暗河,手里的大刀朝上一挥,非常准确的在山壁上方与我们看到花纹对称的位置削下了一片青苔。   果然,一模一样的花纹,一模一样的方向。   大刀刘落到水里,继而灵活地游了回来。上岸后站到我身边,没有说话,死死地盯着头顶奇怪的花纹。   郑大兵却开口了:“什么意思啊?你们怎么都好像来过这里一样,知道头顶有两条这么一模一样的奇怪直线?”   “这直线,常将军的那个营地里也有,我见过。”邵统军站在我身边说道。   我点点头,对郑大兵说道:“我进过九日内部,在九日研究所深处,头顶的洞壁上也是有这花纹的。”   小五的脸却一下阴沉下来,他突然把站在他身边的张地主往我们这堆人的身后推了推,紧接着朝着大刀刘沉声说道:“刘兄弟,你又是怎么知道洞壁对称的位置上会有同样的花纹?”   小五的话让我也猛地一惊:大刀刘昨天并没有进入到九日研究所内部,他是应该没看到过上面的这些花纹的。如果有,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曾经寄居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光头宪兵……   郑大兵哈哈地大笑起来:“小五兄弟,你想多了吧!三年前我和大刀刘进入过九日研究所内部,可能我没有注意,他小子比我心眼多,看到过吧?”郑大兵一边说着,一边往大刀刘身边走去,并伸出手要搭大刀刘的肩膀。   “别!”我往前一冲,想要把郑大兵从大刀刘身边拉回来。可大刀刘身子也同一时间抓住了郑大兵的手,把完全没有防备的郑大兵拉到了跟前,另外一只手上的大刀架到了郑大兵脖子上。他握刀的手上直接使上了劲,郑大兵脖子上的血,也第一时间滴了出来。   “八嘎!”大刀刘双眼里凶光一闪,继而瞳孔迅速放大,他的声音也变了,换上了沙哑却又生硬的中文:“支那猪,你们……死了死了的干活!”   我和小五都站住了,我冷冷地盯着面前这个应该已经被鬼子宪兵重新控制住的大刀刘,咬着牙说道:“你觉得你一个人能斗得过我们这里三个和你体能一样的人吗?”   大刀刘咧开嘴狞笑道:“我的不要,你们的,趴下!我的,走!”   小五也笑了,换上了日语:“你能走多远呢?你觉得我们追不上吗?”   大刀刘狠狠地看了小五一眼,也用日语回答道:“叛徒,你不用管我能走多远。因为……”说到这,他一条腿突然抬起,冲着郑大兵的脚掌用力踏了上去。郑大兵闷哼了一声,牙关却还是咬得紧紧的,额头上绿豆大的汗滴滑了下来。   大刀刘表情更加狰狞了,他继续用日语叫骂道:“支那猪,你们可以追我。可现在你们一个老的,一个瘸的,你们舍得丢下他俩吗?”   他说话的档,一个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慢慢地摸到了他身后——是提着那把冷兵器的邵统军!我和小五眉头一皱,小五故意大声骂道:“你还是不是大日本帝国的武士?来这么卑鄙的一套。”   大刀刘愣了一下,继而大笑道:“很生气吧?”说完他架着郑大兵,往前面小心翼翼地移动起来。   这时,站在我背后的张地主突然冲了上前,表情非常夸张地伸手指着大刀刘身后的上方大声喊道:“有鬼!”   大刀刘被张地主突然这么一出弄得莫名其妙,他不由自主步子一乱,身子甚至往后微微地转了过去。就在这电光火闪的刹那,邵统军出手了,只见他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长柄大刀,嘴里大吼道:“杀!”大刀寒光一闪,大刀刘握着刀架着郑大兵脖子的那条胳膊,被齐着肩削落到了地上。   大刀刘大声地惨叫着,抬起腿,把郑大兵对着我和小五踢了过来。紧接着,他身体腾空对着身后的邵统军扫了一腿过去。邵统军身子往后一弹,大刀刘扫了个空后,剩下的那只手按住喷血的伤口,朝着我们的正前方撒腿就跑。   邵统军和小五一起追了过去,我抱着郑大兵往地上一放,接着转过头,朝着已经跑到十几米外的他俩喊道:“别追了!”   邵统军和小五也没坚持,因为大刀刘求生心切,再加上他自己的身体本就强壮,早就消失在最前方。小五和邵统军垂头丧气地走到我身边,小五对着张地主骂道:“张爷,您刚才抽风啊,看到了啥啊?那么激动。”   张地主看了看我们每个人,见我们都铁青着脸,老头耸耸肩,挤出个笑来:“我……我不过想帮你们个忙,吸引下那个光头坏人的注意力。”   张地主的话让我们都“扑哧”一下笑出声了,包括坐在地上按着自己受伤脚掌的郑大兵也笑骂道:“老家伙,还有一点急智哦。”   张地主谦逊地笑笑,接着对着我们问道:“你们那个光头兄弟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间说翻脸就翻脸了?”   郑大兵止住笑,看了看我和小五:“邵兄弟,小五兄弟,是我错了!你们该打该骂就来吧!大刀刘身体里的鬼子突然又回来了,完全是我没有料到的。”   我和小五对视了一眼,接着我对郑大兵说道:“不能怪你,包括我们也都没有察觉。”   “是因为接触到水吗?”小五轻声地说道。   “很有可能,现在我们应该已经进入到远山的地下了,远山的水源很古怪,我想你们都应该知道了吧?你们这个光头兄弟刚才削洞壁的青苔时,掉下过水。”邵统军张嘴说道。   我却摇了摇头:“不对!大刀刘从张爷那山洞下来时候就有些不对劲,如果说他体内的鬼子苏醒,我觉得应该是在那时候。”   邵统军和小五都点了点头,地上的郑大兵却说道:“邵兄弟,如果老四还在,他一定会说这些现在都不是我们应该分析研究的。大刀刘已经变回了鬼子宪兵是不争的事实,我们现在需要的是马上往前赶,看能不能弥补什么?”   “是的!四哥如果还在,他一定会这么说的。”我叹了口气,扶起了郑大兵,朝前走去。   小五追到我身边:“邵德,大刀刘在前面逃也有好处,这地下暗河与这地洞透着悬乎,有这家伙在前面开路也好。”   张地主也笑眯眯地追到我身边说道:“是啊!万一水龙王发火,也会先啃掉跑前面的那光头的。”   我们四人哈哈大笑,小五搭着张地主肩膀说:“就是!我们这还有张爷您,水龙王是你们村的熟人,真遇到了,咱还要靠您张爷的面子讨个活路呢?”   张地主自己也笑了。   郑大兵的那只脚伤得不轻,走了一段后他把鞋子脱了,整个脚掌肿的跟个馒头似的。张地主人模人样地帮他看了一会,说伤到了筋骨,但也没坏到无法恢复,只是需要些个日子。郑大兵忍着疼笑道:“也要让我遭点罪,算是对我的惩罚。只是大刀刘兄弟……”说到这,他止住笑,又兀自伤感起来。   我们行进的速度便无法比上之前了,一路上,地上大片大片的血滴指向着我们正前方。邵统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这个光头兄弟也够狠,受这么重的伤还玩命地逃,真不知道他能跑多远。”   就这样,我们又走了三四个小时。如果我们行进的方向确实是进入远山地下的话,那我们现在肯定已经进入了那块诡异的丛林深处,山洞的地势却发生了改变,变成了微微往上,奇怪的是,我们身边的暗河也依然朝前流淌,好像完全没有因为地势的倾斜而放慢速度。我们正前方那微弱的光线,却和我们刚进入这地下通道时一样,没有变强,可也没有变弱,好像那光源也跟着我们在移动。   “前面有东西!”小五说这话的同时,身体已经如离弦的快箭般射了出去。我们其他人也把身子往下微微一弓,朝前望去。   只见小五扑向位置的地上,一团黑色的东西蜷在地上,依稀觉得有点像人。   “是大刀刘!”小五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已经到了那黑影身边,正弯下腰看着。   我们加快了脚步跟了上去,只见地上躺着的真是大刀刘。他一张脸已经没有了血色,眼珠突出了眼眶,嘴角留出一丝血丝,看样子死了有一小会了。在他断臂的伤口处,血水还在缓缓流着。而让人觉得异常诡异的是他那条剩下的手,是呈鹰爪状的扣在自己的喉结上,喉结周围都是血,也在往外慢慢流着。也就是说,他是自己用这条剩下的手,拧断了自己的脖子。   我们围成一圈,看着地上这具奇怪的尸体。郑大兵蹲到地上,把大刀刘的尸体搂到怀里,接着把自己的脸贴到大刀刘胸膛上,声音带着梗咽地说道:“好兄弟!”   小五站在我身边,低声说道:“他是自己把自己结果的。”   我点了点头。邵统军毕竟不了解大刀刘身上发生过的一切,他对我问道:“邵德,这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他一眼:“爹!大刀刘身体里有两个思想,一个是你们最初看到的那个刘姓的中国军人,还一个就是刚才对兵哥挥刀的小鬼子。可能是他自己本身的意识重新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邵统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张地主却开口了,声音发颤:“掐死鬼!是掐死鬼把他弄死的!我们……我们完了,远山里的掐死鬼盯上我们了。”   “张爷!”我打断了他的谬论:“不要扯出你神神鬼鬼的那一套吓人了。”   “我没有吓唬你们,远山里真有掐死鬼!”张地主抢白道:“我们村子里以前有人遇上过,大早上起床,自己的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舌头吐得老长,就是自己把自己掐死的。当时村里的老人也说过是掐死鬼附身,我爹当年就不信,觉得是那死人的媳妇干的。把那媳妇一审,居然供出她真有个奸夫,我爹和村里的人一合计,把那对狗男女一个坑给埋了。可是……可是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个兄弟的死法,和当年那人的死相一模一样。”   我们都没有搭理他,郑大兵把大刀刘的尸体摆直,然后捡起旁边地上的小石子往尸体上盖。我们也没吭声,捧起地上的小石子,把大刀刘浅浅地埋了。大刀刘的那两柄大刀,被我捡起来别在了背上。   大刀刘,走了!很多年前,一个坚毅的男人选择加入了了猎鹰团。很多年后,他的生命画下了句点。历史上没有他的姓名,他,不朽在我们心中。   第五章 掐死自己   9   豁然的笑容,其实并不是和平年代里的人们享有的特权。生活在我们这个战乱的悲切时代,千千万同胞被外族屠杀,土地被外族侵占。可是,笑容却不能因为这样而被制止,相反地,沉痛中的微笑,是相信明天的太阳依然会升起,是相信民族的耻辱终于会被热血抹去。   我们默不出声地朝前走着,我们不知道我们的前方又会遇到怎么样的遭遇。敌我力量的巨大悬殊,让我们不时感觉到绝望。但绝望并不是说我们放弃了希望,或者,我们也都会倒下,和四哥一样,和大刀刘一样,和那么多那么多倒在之前路上的弟兄们一样。可是,坚毅的信仰是我们所坚持的,也是这一份对胜利的坚定信仰,带着我们走到了现在。我相信,他也能带着我们走向最后的胜利。又或者,如四哥他们一样,倒下……失去生命,也是一种解脱。想到这,我把自己脑袋一拍,暗想自己怎么会出现这种念头。   我们默默地加快了步子,脚下的路也越来越陡峭了起来,我们在继续朝着山洞的高处行走。身边的暗河奔流得还是很激烈,好像如此违背常理的逆向朝着高处流淌,并没有阻拦它们的前进,相反的,反而加快了它们的流速。   郑大兵受伤的脚裸露着,胶鞋被他挂在脖子上。他没有要我们搀扶,额头上的汗滴有绿豆大小。张地主落在最后,老头腿脚也还利落,没有掉队。   走在最前面的小五再次低声喊了一句:“停一下!”说完他再次朝前疾奔过去,我们伸长脖子望去,只见他奔向的位置,地上又出现了一团黑影,和之前看到的大刀刘的尸体大同。   我们屏住呼吸,看着他快速地跑到那团黑影处,接着,小五朝我们挥挥手,我们也加快步子跑了过去。只见地上再次出现了一具尸体,和大刀刘的尸体不同的是,这具尸体应该死了有些年月,皮肤和肌肉都萎缩成黑色薄薄的一层,紧紧地贴在骨头上。他身上的衣物都还在,不过在我们伸手去接触时,衣物马上变成碎片,掉到了地上。而让我们感觉到惊恐的是,这具干尸的双手是掐在自己脖子上的。   张地主最先吱声:“这……这是我们村的人,是当年掉进井里的那后生。”   “你怎么知道的?”我没有看他,仔细地观察着干尸掐在脖子上的那双手,分析这双手在死者频死前是否用上了力气。   “这衣服我眼熟,再说,这尸体变成了干尸,可这颗大脑袋我不会记错。当年我们还私底下笑话,说这后生就是脑袋太重了,才掉到井里的。”张地主咽了口唾沫:“之前我说有掐死鬼,你们不信吗?现在你们瞅瞅,这娃娃双手在脖子上,肯定也是自己掐死自己的。”   我扭过头望向小五:“你觉得呢?”   小五的手触摸在尸体的脖子上,他用力一掰,干尸的脖子断开,里面的白骨出现在我们眼前。小五对着颈骨吹了口气,然后拿在手里闻了一会:“邵德,他不是被掐死的,而是死于中毒。”   “中毒?”邵统军从小五手里接过那颗头颅,把颈骨位置朝上,凑到我面前,和我一样仔细望了上去。果然,只见白骨上很奇怪的出现着一层薄薄的淡绿色的光,阴森森的,好像是萤火虫的那种光。   小五猛地站了起来:“快蘸水捂住鼻子。”他自己话一落音,便冲到了暗河边,撕下一只袖子蘸水,然后围住了口鼻。我们几个也连忙上前照做了,空气透过湿了的布吸进鼻孔,脑子却突然清澈,之前跟着大伙行走过程中,我异常出现的那种因为对未来没有信心的悲观情绪,一下子消失而去。   郑大兵也大口地吸了一口带着水的空气,沉声说道:“奶奶的,看着大刀刘死,我刚才都没什么信心了,觉得自己想要跟着他死了拉倒。现在被这冰冷的水一刺激,一下清醒了很多。”   “你刚才也有这种想放弃的想法?”我歪着头问道。   郑大兵点点头:“不要告诉我你也有哦!”说完他望向小五、邵统军和张地主:“你们呢?刚才有没有想死的心。”   张地主双眼无神地点点头,小五也冲我们“嗯”了一声。邵统军说:“我倒没有因为你们这光头兄弟的死而乱想,只是,邵德他娘的音容总是在我脑子里来回回荡。嗨!早知道我并不是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幽灵,我怎么样都要离开远山,绝不会让你们母子孤零零的。”说到这,他脸色一变顿了顿道:“接着,我也想到了死,想要去地下与邵德你娘见面。”   “这空气中有毒。”小五肯定地说道,接着他望着我:“邵德,你觉得有没有这么一个可能,远山深处与远山外围出现一个结界的原因,就是因为空气中出现的这毒气。只是,我们现在是进入了这毒气最浓烈的位置,所以我们脑子里出现的奇怪想法要比在上面强烈。”   我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们在远山里时不时只能看到活物,时不时只能看到死物的原因,就是因为吸入了这种能让人产生幻觉的毒气?”   小五点点头:“是的!包括白昼与黑夜时不时感觉异常的漫长,可能也都是我们脑子里出现的错觉。实际上,那一切都只是幻觉,因为呼吸到这种毒气产生的幻觉。”   郑大兵笑道:“也只能这么解释。”郑大兵扭过头来望着我:“邵德,我有种预感,我们现在走向的方位,就是远山里所有诡异情况的由来。你看看旁边这条暗河,是朝着上坡流淌的。你们什么时候见过水往高处淌?除非是有水泵?而且是功率非常大的水泵!”   “对!一定有水泵。”我捏着拳头往下一挥,接着对张地主问道:“你们村里这水井的水是什么年代开始朝这边流淌的?”   张地主一愣,抠了几下自己的那头白发:“从我懂事开始,井里的水就是在流淌着的啊!里面是条暗河,也是我们祖祖辈辈都知道的事,并不稀罕。只是谁都不知道这暗河会朝着远山的高处流淌。”   现代水泵是上世界中叶西方人发明的,能带动这么一条暗河逆向流淌,不可能是古代中国人使用的那些土家伙,绝对是现代水泵。我环视着大伙说道:“如果前方真有水泵的话,那台水泵也太大了吧,那需要多大的功率啊!”   小五点了点头:“日本人是没有在远山里架设水泵的,或者现代工业也还生产不出这么大功率的水泵。再说,张爷说这条暗河世世代代都是朝这边流淌的,那么更加不会是我们现在的人类所架设上的。”   “神仙!”张地主把大腿一拍:“我就知道水龙王肯定是有的,一定是他老人家在前面吸气喝水。各位爷,我们再前进的话,都给水龙王塞牙缝了。”   小五笑了:“不前进呢?扯下湿布,吸几口毒气,然后把自己掐死?张爷,横竖是个死,我记得之前你挺豁朗的,说自己一把老骨头,无所谓了。”   张地主低着头想了想,可能也是琢磨了一下确实现在没有退路,他小声嘀咕道:“可也别死得太惨啊!得!随便你们。”   “继续走吧!到了前面什么谜底应该都有个揭晓。”郑大兵把鞋往受伤的脚上硬生生套上,带头往前面走去。   我们也都转过身跟上,我们心里都充满着一丝恐惧,害怕面对即将要面对的未知事务,可那同时又很期待,越往前,真相越近了。   坡度更大,可我们的脚步比之前还快了。到最后,前面压根就是三四十度的斜坡。张地主被邵统军搀扶着,落在最后。   暗河也跟着我们在不断拉高,期间我下了次水,探了下水的深浅。尤其是踩了踩暗河里的河道,看下方是不是也是斜坡。结果和我们猜的一样,暗河的水确实是逆向流淌,朝着上方奔腾着。   在翻过一个新的陡坡后,让我们所有人驻足的一幕出现了,那一切让我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实在太惊人了。   只见我们前方再次平坦,旁边的暗河爬过这么远的高坡后,奔流的速度反而更加激烈。水流翻滚着朝前,在我们前方十几米处的一个位置,恐怖的事情出现了。暗河的水成九十度的直角,朝着我们头顶流去。   我们都揉了揉眼睛,郑大兵甚至把围在口鼻处的湿布摘下,再次放到暗河里蘸湿,重新戴上大口大口地吸气,继而鼓大眼睛望着头顶。   水柱有两三层楼高,在水柱的正上方,一个发光的圆形物体衔接着这水柱。洞壁在洞口合拢,把这发光的圆形物体包裹得严严实实。水柱前方,也没有了路,替代的是和之前一样光滑的山壁。   我们张着嘴愣了很久,接着慢慢地走到了这道水柱前,每个人眼睛都瞪得像个灯泡似的。而水柱就像一根晶莹剔透的冰柱般真实的存在在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和冰柱不同的是水是在往上湍急地升起着。   张地主抬起头往头顶看了一会,嘴里好像自言自语一般絮叨道:“我们不会是站到了天上吧?这些水不过是流到地下去了而已。”   郑大兵也好像自顾自地回上了一句:“可是我们身后的暗河怎么没有往上升呢?”   邵统军却弯下了腰,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头,对着这水柱一抛,只见石头被砸进水柱后,水柱中还溅起了水花,石头在水柱里也和往上奔流的水一起,升了上去。   我往后退了几步,上下打量着这根水柱,接着往旁边望去。四周都是光滑的石壁,石壁上一条缝也没有,更不可能在上面看到我希望找到的出口。小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身边,他轻声对我说道:“要不要上去瞧瞧?”   他这话被尖耳的张地主听到了,张地主扭过头来对着小五说道:“怎么上去啊?我们又不是神仙,神仙才可以飞!”   邵统军转过身来说话了:“如果这石头可以跟着水流升上去,那我们跳进这水柱,很可能也能升上去的。只是……”他说到这打住了,再次回过头去看那水柱。   小五也点了点头:“邵大哥说的话我同意,但他的顾虑也是对的,上方那一圈金属玩意肯定是某种机器,水是无形的,被这么吸上去最多溅出几个水花。但我们可是活生生的肉体,这么大功率的机械要绞烂我们的身体太容易了。”   我没有吭声,心里暗自琢磨着:“目前我们没有路可走了,两个选择——回头;或者如他们所说的尝试跳进水柱看能不能上去。进入远山的这些时日,我们这些人选择过退缩吗?没有过!但我们有退路吗?却是有的,我们完全可以离开远山,离开这一切。或者,我们可以从此隐姓埋名,安心地做亡国奴。又或者,把打日本的重任留给民族那些没有泯灭血性的汉子们,等待他们最终的胜利。可是……可是我们过得了自己这一关吗?”   我叹了口气,抬起头对着小五说道:“我先上去吧!你们等我喊话就是!”“说完我对着水柱迈步过去。”   小五和郑大兵、邵统军三个人同时朝我跨步过来,伸手拦住了我,他们望向我的目光都非常的坚定,眸子里那热切的光让我明白,他们不愿意让我先去尝试这可能的赴死。张地主却小声地嘀咕道:“说得倒轻巧,水柱这么密,水又流得这么急,你们自己看清楚这水柱的高度。就算你上去了没死,对着下面喊话又有谁能听到呢?”   郑大兵白了他一眼:“实在不行也不用等着听喊话,老子这么一百多斤真被上面的玩意绞烂,总有些颜色能让你们看到吧!”说完郑大兵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和小五:“都别和我抢,我上去吧!”   我们另外三个人又同时伸手去拉他,小五大声说道:“兵哥!你是好样的,为了这远山吃的苦已经够多了,还是我来吧!”   邵统军也大声说道:“还是我上吧!我身上穿着铁家伙,也算有一层保护。”   就在我们很是腻歪地抢着要自己跳进水柱时,站在旁边的张地主突然哈哈地笑出了声:“得!你们都是汉子,一个比一个勇敢!汉子们,有机会一定要给我们张家村那几百个老乡们报仇啊!”   张地主话还没落音,步子就已经跨到了水柱边上。我们几个都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一起朝他扑去,可老家伙一闪身,已经跳进了那个水柱,他的身体跟着奔流的水柱快速地往上升去,很快就消失在我们视线中。   我们愣在了原地,一个个扬着脸望着水柱上方那个金属圆圈的位置。让我们庆幸的是,张地主消失后并没有出现我们所害怕看到的肉屑与血花。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我咬了咬牙,紧紧握住了小五和邵统军的手。郑大兵会意,也跨前一步抓住了他俩的手。我们四个人互相抓紧对方,继而都一脸肃穆地点了点头,一起朝着水柱里跳了进去。   冰冷的河水瞬间让我全身的毛孔收缩,身体也如离弦的箭被朝着上方奔腾的河流带动着,快速升起。水流中我看不清楚他们几个人的表情,只知道他们握着我的手并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   再接着,一道刺眼的强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脑子里瞬间一阵空白,意识一下模糊,最后消失……   10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到再次睁开眼睛时,第一个感觉就是刺骨的寒冷。   我一把跳了起来,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块白色的好像是金属的东西上。四周光线依然很强烈,让我看不到太远的东西。就在我身边,小五、郑大兵、邵统军以及张地主几个人也挨着我躺着,眼睛紧闭着没有苏醒。   我顾不得琢磨四周的情况,三步两步就跑到他们身边,把他们从那块白色的光滑的地板上拖到了一起,他们躺的位置还有浅浅的水,我可不想我的这些好兄弟们迷迷糊糊的被这浅浅的水呛死。   我挨个掐他们的人中,对着他们苍白的脸上扇耳光。最先醒来的是郑大兵,接着小五和邵统军也都睁开了眼睛。我们顾不得讨论自己的处境,一起搂住了还没苏醒的张地主的身体喊着:“张爷!醒醒!张爷!”   张地主那张老脸白得吓人,嘴唇也是乌的,全身上下没有一点点热气。我们几个的心慢慢往下沉,这老头死了的可能,让我们莫名的伤感起来。谁知道在我们正要放弃的时候,张地主突然张嘴嘀咕了一句:“翠啊!上菜!”   我们一起咧嘴笑了,把他扶得坐起来,用力拍老家伙的后背。张地主咳了几下,吐出一大口水来,眼睛终于睁开了,第一句就是:“这哪里啊!冷死老子了!”   大伙这才一起站了起来,强光让我们的眼睛无法完全睁开,各自眯着眼往四周看。远处都是白花花的一片,闪啊闪的好像是有银色的东西让这光线反射回来刺痛我们的眼睛。在我们的脚下,齐着脚踝的水往这看不到边的外围流淌着。   小五抬起脚往地上跺了几下:“好像现在这水的流速变正常了哦!”   我点了点头,弯下腰摸了摸地面,坚硬如金属般质感的地板非常平整,上面还有如沙土般的粗糙,让这地面不至于很滑溜。我的手掌在上面摸了几下,接着发现这地面是微微倾斜的,水流的方向是朝着相对比较低的方向走的。我抬起头来,仍然眯着我的眼睛对他们说道:“是啊!流速正常了,而且是朝着低的方向在流。”   我的话还没落音,这看不到边际的空间中央咔咔地响了两声,那响声很像是火车轮子撞击铁轨的声音。我们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一起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走出了有十几步后,我们脚上的水比之前深了不少,我们还能清晰地听到哗哗的流水声,从之前那发出撞击声的方向传过来。到再往前走,脚碰到了台阶,而水也是从台阶上往下淌着。   周围更加冷了,我们呼出的气在空中瞬间结成雾气,那雾气中似乎还有冰渣一般。一个台阶,两个台阶,三个台阶……我们一步步地迈向高处,脚下的水也越来越多,往我们身后流去。   终于,台阶消失了,那强光比之前更加刺眼,我们的眼帘甚至不能睁开,一阵阵的刺痛。我双手抱住自己的脸,用力地搓了几下,脸上的肌肤好像要被冻住了一般的生硬。搓了几下后,我的手碰到了脖子上挂着的布,就是之前用来捂住鼻孔的那一片玩意。我眉头一皱,把那块布往上一提,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接着眼睛尝试着张开,透过布上纱线的缝隙看这个世界。因为有这块布拦着,强光果然变弱了一点,我能够隐隐约约看清楚前方几米了。   我忙大声地吆喝,要小五他们照做。他们之前捂住口鼻的布早就被冲走了,各自从衣服上又撕下一条扎到了自己眼睛上。接着,我们迈开步子,朝着这强光的光源,也就是水流过来的方向继续行进。   地板依然是往我们身后倾斜的,之前只盖过我们脚踝的水终于漫到了小腿位置。我们的能见度只有两三米,并且这两三米内所能看到的也只有脚下的水面,前方还是啥都没有。   “咔咔”声再次响起了,可这次这声音听起来就在前方不远处了。我们加快了脚步,又走前了七八米后,终于看到面前出现了东西——一个有两三个人环抱粗的银白色的柱子,柱子下方,大股大股的水由下往上涌出。   “悬……悬空的!”张地主指着柱子下方水流出的位置大声喊道。我们忙低头看去,果然,那柱子与下方有水涌出的地面之间是悬空的,两者间相距了有差不多一米高。脚下的水自然就是逆流而上的暗河河水,那我们刚才岂不都是从这位置被冲上来,继而跟着水流滑下台阶到了我们趴着的位置?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整个胸腔里都好像被冰渣冻住了一般。我双手贴到这根和水柱一样粗的柱子上,那手感和之前我弯腰触摸到的地面一模一样,感觉像是金属,却又有水泥墙面沙土的那种粗糙。耀眼的强光!也是从这根柱子上射出来的。接着我抬起头,朝着头顶望去。   这一抬头,我终于发现上方没有这么强烈的光,一个非常巨大的圆形碟状的东西出现在我们的头顶。“咔咔”声再次响起,头顶那碟状的东西里紧跟着发出微微的“隆隆”声。机械……这是一个异常庞大的机械,我们面前的这个柱子不过是这个碟状机械延伸下来的一个管道。   小五和郑大兵、张地主、邵统军也都抬起了头,大伙都看到了头顶那巨大的玩意,各自张大嘴发着呆,为面前这一幕给震撼到了。   “奶奶的!这什么玩意啊?”郑大兵低吼道。   我摇了摇头,然后把手尝试性地探到了柱子下方空荡的位置,我伸出手之前,想象着我的手绝对能感觉到一股非常巨大的引力,这引力很可能就是把下方水源吸上来的那股子力量。但是一切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柱子下方光秃秃的啥都没有,甚至还是实心的。   张地主又叫上了:“不行吧!我们还是要找出路,继续这样看下去迟早是一个个冻成冰块的。”   小五也凑头过来:“邵德,我们往回走吧!这些水是往低处流淌的,十有八九会有个什么位置是让水重新流入远山的。张爷说的没错,咱几个大活人总不能在这活活冻死吧!”   我点了点头,双手离开那根发出强光的圆柱,然后搓了搓脸,脸上裸露的皮肤似乎正在慢慢僵硬。我转过身子,对着身边的其他人喊道:“往回走!尽快找到出路。”   邵统军却没有马上转身,他自顾自地站在圆柱旁愣了很久。到我扭头喊他,他才很不甘心地朝着已经走出几米远的我们追了上来。张地主牙齿磕着牙齿的“咔咔”声那一会听得非常清楚,他步子迈得很快,朝着前面小跑着行进着。   我们下了那几个台阶,跟着水流去的方向快步走着。齐膝的水也在慢慢往下,到最后又只是在我们脚踝处了。也是因为这一会强光的光源在我们身后,让我们的视线较之前要清晰了不少。很快,我们就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在我们正前方出现了那种银白色如一个镜面的墙壁,而脚下的水源,从那墙壁的下方溢出出去。   出口,前方就是离开这诡异地方的出口。我们一起朝前跑了起来,可在那水往下流出的位置又一起停下了步子。只见一条有半米宽的鸿沟出现在我们脚下,水源是从这往下落去的,并且,我们前面的银白色墙壁根部再次悬空,好像它们跟身后这个巨大的机械是一个整体一般。   问题是这条鸿沟处,因为面前银白色墙壁的反光,让我们压根看不清下方是什么东西啊!水流现在是朝着下坡处流淌的,说明地面的引力再次出现,那么,我们这么冒冒失失跳下这条鸿沟,下方如果是万丈深渊呢?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进入这离奇空间后大伙都没怎么说话,因为我们的常识都无法为这一切做出解释。但是这互相间望去的一眼,彼此眼神中居然再次泛起了一种无畏的坦然笑意。我们的手再次紧紧握到了一起,接着一起朝前迈出了步子,一纵身跳下了脚下这条不知道去往哪里的鸿沟。   眼前猛的暗了下来,身体往下直坠的刹那,我反而感觉非常豁然一般,即将被摔得四分五裂,抑或另有生机?在那一刻似乎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并不是孤单的,我们有着和自己一样无所畏惧的战友,于是乎,所有困难都将变得渺小。   我们的身体在黑暗中一起摔进了一个巨大的水塘,我们几个人的手还是紧紧握着,一起从水里浮出了水面,水塘的水朝着一边流淌着,那个方向有光……是的,有光!而且可以肯定那不是之前我们看到的那种诡异的白色光线,而是……而是白昼世界里的阳光。   张地主和郑大兵两个人一起欢呼起来,我和小五对视了一眼,都咧嘴笑了,大伙朝着那边快速游去。邵统军始终在我身边浮着,他看着我的眼神透着关切,好像是害怕我受到任何的伤害一般。   我们顺利地游到了那光源的前方,甚至看清楚那边是个狭长的洞口,洞口上方的树藤都依稀可见了。水流在变得越来越急,到最后,我们不用自己游动,只需要腿微微蹬几下了。   我们被水冲出了这山洞,我们再次看到了远山的树木与天空。身体跟着这些水往下直坠着,最后摔入了一个水潭。   我第一个从水里探出头来,还没看清楚周围的一切,小五就“哗”的一声钻出了水面,他脸上的水都还没流下便张嘴了:“邵德,这就是我们之前到过的那个瀑布!”   我连忙四下看了看,果然是我与雷子重合的那个瀑布。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从水里露出了头来,也都四处看了看。   就在这时,水潭前方的树林里,突然冲出了十几个日本兵,他们对着我们一拉枪栓,乌黑的枪口对准了我们刚浮出水面的脑袋。两个没戴军帽,头发浅得只看见头皮的大个子宪兵站在他们身后,对着我们用日语大声地吼道:“不许动!再动就开枪了!”   十几分钟后,我们被他们用枪比着,游到了水潭边上,鬼子兵快速地下掉了我们身上的武器,然后用绳子把我们绑了个严实。郑大兵对着他们破口大骂道:“狗日的小鬼子,有种的跟爷爷我用拳头来上一架。”   站在他身边的鬼子兵应该没听懂他说的话,一把举起枪托,对着郑大兵的脑袋砸了上去,血一下就流满了他的脸庞。张地主挣扎着说道:“太君,我就一小百姓,不用这么折腾我吧!”   结果这老家伙也挨了一枪托,可奇怪的是他这老胳膊老腿挨了这一枪托后居然没有出血,可能鬼子兵看着他岁数大,没有使上劲吧?   那两个穿着宪兵军装的大个鬼子一直在那小声嘀咕着,不时看着我们冷笑几下。他们手里都紧紧握着一把东洋刀,刀刃上闪着寒光。被押着走在我身边的小五,眼神却比我镇定很多,见我看他,他微微点了点头,接着小声说了句:“不会动我们,应该要押我们回去。”   我也点了点头,九日研究所里的鬼子现在不认识我们几个人的少,所以抓住了我们几个,他们绝不会像逮住别的小兵一般直接杀死的。   身后一股热气吹到了我脖根处,我微微地扭了下头,只见邵统军在我身后对我使了个眼色,而站在他身后满脸是血的郑大兵也对我微微点了下头,好像他们俩……他们俩还有什么计划?   同时,走在我们五个人身边的那两个宪兵,也把武士刀插进了腰上的刀鞘里。我故意放慢了步子,这时,落在最后的张地主突然“哇”的一声大叫起来,接着身体往地上一倒。   鬼子们都扭头过去,我们也停了下来回头朝他望去,只见张地主手脚抽搐着,双眼往上直翻眼白,嘴里吐出白沫来,这老家伙看模样是扯上了羊角风。   就在这时,邵统军被反绑在背后的双手瞬间挣脱了出来,一道寒光一闪,只见他手上凭空多出一把短短的匕首,对着我身上绑着的绳子划了过来。绳子被划开了,包括我的衣服与身体也被他划出了一道口子。我低吼一声,一扭身张开双手,一把搂住了站在我身边被张地主吸引了注意力的几个鬼子,一起扑倒到了地上。   邵统军的动作也非常快,举手投足间依稀可以看出中华武术的架势。只见他手里的匕首快速地往小五和郑大兵身上划去,把他们身上的绳子也都割断了。小五和郑大兵两人也早就做了准备,一刻也没闲着,也立马对着旁边的鬼子兵扑了上去。   因为是近身,我们四个合体人体能本来就强过身边的鬼子兵,下手也都重,照着一下子就要整死对方的劲头对着鬼子兵干上,自然瞬间掌握住了主动。我快速跳了起来,没有管被我扑到的那几个鬼子兵了,径直朝着穿宪兵制服的那两个大个子扑去,因为他们俩很可能也是合体人,真正难啃的还是他们俩个家伙。   可是奇怪的是,那俩个大个子完全不像合体人士兵,他们当时好像被面前这突然出现的一幕给唬得一愣,我的拳头快砸到他俩脸上时,他们才反应过来,伸手往腰上探去,却又不是抽刀,反而是去拔枪套里的手枪。   我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他们脸上,要知道我可是把他俩当个恶老虎给打的,使上了全力。可接触到的对方脸颊软绵绵的,压根就没有合体士兵那种面部肌肉的硬度。   他俩的身体朝着后面重重地摔了出去,嘴里喷出血花来。我身子往下一弯,接着朝前一跃,双手分开,准确地掐住了他们往后摔出身体的喉头,用力一捏,继而一拧。   这两个大个子宪兵在短短的几秒内便翻了白眼,死球了……   我扔下了他俩的尸体转过身去,只见另外十几个鬼子兵也都倒在血泊中,小五和郑大兵、邵统军正从他们尸体旁站起来。本来在地上抽搐着的张地主一下子没事了,张大嘴对我们嚷嚷着:“快解开我!快解开我!”   邵统军上前用匕首划开了他身上的绳子,然后把他扶了起来,咧嘴对他笑道:“张爷,您老刚才又是使上了急智吧?”   张地主讪讪地笑笑:“那可不!我在后面看到你们几个挤眉弄眼,自然猜到了你们不会这么容易就范的。你们都是奇人异士,张爷我怎么会看走眼呢?帮不上别的,装装病我倒是可以的。”   大伙一起笑了,可小五却皱着眉,朝着张地主跨前一步低吼道:“张爷身手挺不错哟,练家子吧?”   小五的话让我猛的一震,土肥之前提过了一个日本人的名字——服部川八!难道……难道小五在怀疑张地主就是土肥所说的那个早就潜入远山的高级特务服部川八?小五可以伪装成别人的模样,那么,比他还要高级的特务人员服部川八,是否也可以伪装成现在我们面前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张地主呢?   第六章 我好像见过你   11   小五突然这么阴阳怪气地对张地主问出这话后,张地主抬起头来对小五笑了:“练家子?我练过几十年种地,怎么了?你想和我比插秧收谷不成。”   小五表情再次放松了,冲张地主笑了笑:“没啥?我就瞅着你这么直挺挺摔下去的姿势比较熟练,觉得好奇而已。”   张地主没有理睬小五了,扭过头来对我们其他人笑道:“你们还真是人物啊!这么短短的瞬间弄死了这么多个东洋人,都是剑仙吗?”   我也挤出笑来,偷偷地瞟了小五一眼,小五之前眼神中流露出的质疑,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没事人似的。郑大兵用袖子把额头上的血抹了抹,大声说道:“天又要黑了,我们现在赶去和杨建他们会合吧!”说完他对着邵统军说道:“邵……邵大叔,麻烦您老带个路了。”   邵统军点了点头,四下望了几眼,正要开口,我却打断了他:“这里隔振振和死老头窝着的那洞不远,我们先去找他们俩个吧。”   小五和郑大兵都点了点头,邵统军和张地主都露出疑惑的表情,但也没有发问。   郑大兵带头往我们之前那山洞方向走去,张地主紧紧地跟着他。小五扯了扯我衣角,示意我落后面,有话对我说。邵统军当时在我身旁,他看到了小五的小动作,接着,他识趣地朝前跑了几步,跟在郑大兵和张地主身边往前走去。   小五见他们三个走到了前面五六米后,便凑头到我耳边小声说道:“张爷这人你怎么看?”   我摇了摇头:“应该没啥问题。”   小五“嗯”了一声:“按理说是没啥问题的,不过土肥之前提到过服部川八进入了远山,如果这情况属实,那我们可得小心谨慎一点了。”   我打断他问道:“服部川八是什么人?你们为什么说起他都很敬畏似的。”   小五沉默了一下,接着说道:“你听说过日本忍术没有?”   我摇了摇头,小五继续道:“忍术发源于日本战国时期伊贺国的豪族,这一豪族就是服部一族,当年战国时期德川家康旗下十六神将中,就有服部族的服部半藏,又名鬼半藏。这一族历代能人辈出,战国时期的服部平次、服部保长、服部平成就是该族最有名的忍术高手。在之后的年代里,服部族的高手就比较低调了,始终潜伏在幕府将军的身后,保卫天皇与将军。到现在这个年代,服部族的第一高手便是土肥所说的服部川八。他在日俄战争时期就加入了日军,执行一些外界所不知的任务。”   我再次打断他道:“你说的这服部川八从日俄战争开始,就进入军队的话,那他年纪应该不小了啊?”   小五点了点头:“最起码都有六十岁了吧?不过话又说回来,服部族异常神秘,这个服部川八是生是死,外界也并不知情。也不保证他们有新的高手加入到中日战争来,却依然沿用服部川八的名字,用来做烟雾弹也说不清。”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而问道:“小五,连你当年在日军里的职务,都没有见过这个服部川八吗?”   小五摇了摇头:“没人见过,可能土肥原一郎自己都没见过他。”   “那你的意思是张地主他……”我尝试性地问道。   “我也只是怀疑,邵德,你想想,张爷都七八十岁的人了,这一路上跟着我们过来,那腿脚并不比你我慢。脑子也好使,怎么样都不像个小地方养尊处优过的乡绅,你没看到他被鬼子兵绑住时候的表情,那镇定样,不比你我哪一个人差。”小五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张地主的背影说道。   小五的话还真提醒了我,在大刀刘挟持郑大兵的时候,张地主异常机灵地大吼有鬼;在鬼子绑住我们的档,他在那关键时刻还能配合上我们的节奏,吸引住了鬼子的注意力。这一切还真不像个老庄稼汉能有的所谓“急智”啊。我皱了皱眉,对着小五压低声音说道:“那依你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试试他?”   小五“嗯”了一声,接着又摇了摇头:“先不要声张吧!如果他真的是服部川八,那他的目的就忒有点恐怖了,刚才被咱弄死的可是十几个小鬼子性命啊?他连这都能忍住,那他跟着我们一起想要探知的东西,岂不是比这十几个鬼子兵的性命都要重要。”   我却猛地想起个事:“不对啊!小五,张地主是被我们找到的,并不是主动混进我们队伍的。难道……难道他能够未卜先知,知道我们会要去战俘营的地下搜索出他来吗?再说,他真有需要探听的东西,那也应该是远山里一切神秘现象的根源,常将军他们才是他真正需要去逮住的线索,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说出我们会要去常将军他们的营地啊!除非他压根就是个神仙,啥都能掐到算到?”   小五也点了点头:“这也是我左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邵德,咱留个心眼就是了,万一这老家伙露出什么马脚,咱也不要声张,看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有一点邵德你需要放到心上,那就是绝不能小看了服部族族人的力量,他们的神秘与本事,绝对是超出我们的估算的。”   我没有出声了,皱着眉头自顾自地思考起来,可想了一气,也真猜不透如果这张地主就是服部川八的话,他是如何扔出个线头让我们捡着,继而把他从地下挖出来的。   我俩就这么沉默着走了很久,天色也终于暗了下来,之前杨建栖身的那个山洞,出现在我们面前。郑大兵在那洞口对着下方学了几声鸟叫,洞里也跟着传出几声同样的嘀咕声。郑大兵回过头来对着慢他们一步走到的我和小五说道:“他们还在,我们下去吧!”   我点了点头,接着五个人抓着藤陆陆续续地往下滑去。   振振和死老头果然还在下面,他俩站在那台坦克上,挨个抱住我们放下。在看到邵统军和张地主的时候,他俩愣了一下,但也没有多问。   洞里的火堆还在,我们一起跳下坦克,三步两步地朝着火堆走去,边走边脱下了身上湿漉漉的衣裤。死老头这几天在这洞里可能也没少翻杨建那些破烂,这一会熟门熟路地跑到那堆箱子跟前,扯出几套崭新的军装对我们扔过来。   我们接过他递来的军装正要穿上,可死老头在递衣服给张地主的时候,突然张大了嘴:“这……这……这老头我见过!”   张地主一愣,紧接着他也一把指着死老头说道:“我也见过你!”话一落音,张地主把手里的军装往地上一扔,三步两步跑到我和小五、邵统军、郑大兵四人的身后,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我真的见过他,他是东洋人?”   振振大眼一瞪,对着张地主骂道:“你这老东西哪里来的?找打吧?跑这来胡言乱语。”   我和小五再次对视一眼,接着我们把身子让开,让身后的张地主和死老头面对面的对上,我阴沉着脸说道:“一个个说!到底是什么回事?老鬼,你先来。”   死老头挠了挠后脑勺,接着说道:“这老家伙当年住过沈阳城天一街的一个小洋楼,和他住一起的还有两个年轻后生,他们明明是中国人,可他们天天穿个和服在那小洋楼里晒太阳,鬼子还对他们毕恭毕敬的。当年我在那附近踩过点,想要弄死他们三个的,可那小洋楼外围总是停了两台黑色的小轿车,里面猫着几个穿便服的小鬼子,所以我没敢动手罢了。”   张地主却急急忙忙地说道:“我当年那是叫被软禁,软禁懂不?李后主亡国后也是被软禁的。”   我扭头白了他一眼,张地主忙住嘴了。我们几个人心里也有了个分寸:因为张地主对我们说起过自己被日本人关过几年的事,死老头当年飞檐走壁,专盯着吃得好住得好的汉奸,所以瞄上过张地主也并不稀罕。   我对死老头挥了下手,示意他也不要再说了,然后,我对张地主问道:“那你是怎么见过他呢?在阳台晒太阳瞅见他在街上转悠吗?那您老的记性也太好了一点吧?”   张地主却变了脸色,他嘴唇抖动了起来,指着死老头的手也颤个没停:“我是真见过他的……他是……”   小五也转过身对着张地主瞪上了眼,低吼道:“好好说话!”   张地主见到我们这阵仗,身子朝着后面退了几步:“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是东洋人!”说完张地主一扭头,对着旁边的那口水潭冲了过去。   郑大兵一闪身,一把拦在了张地主面前,接着他双手掐住张地主的手臂,看模样也没使上劲。郑大兵看了我和小五一眼,接着眼睛啪嗒啪嗒眨了几下,最后对着张地主柔声说道:“张爷,是什么情况您老缓口劲,咱慢慢说。”   张地主这才晃过神来,他再次看了死老头一眼,接着说出的一段过去,把我们都吓得不轻……   那是1930年的事了,我和我们村那两个后生被东洋人养在省城那小洋楼里,之前我也对你们说过,那些年里时不时来上了几个大人物,专门来听我们仨说远山和我们张家村里发生的怪事。我们三个慢慢也习惯了,以为东洋大官也都好打听,喜欢听听骇人听闻的鬼故事,每每来了这些大人物,我们就乖乖地把当年发生的一切重新说一遍,都已经说得像是评书似的了,有紧有慢,听得那些东洋大官们一惊一乍的。   我记得那天晚上下着暴雨,天黑得吓人。我们仨早早地上床,裹着东洋人发的厚被子正要美美地睡上一觉。可就在我们刚要睡着的时候,外面的东洋兵们推开了我们的门,把我们三个叫了起来,说又有大人物要来听我们说故事。   我们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穿上东洋人发给我们的和服在会客室里站成一排。那小洋楼里是通了电的,上上下下都挺亮堂。可那些东洋兵不知道是脑子里哪根筋不对,“啪啪”地把楼上楼下的灯都关了,黑乎乎的啥都看不见了。   紧接着小洋楼外便传来了铁老虎的“隆隆”声,东洋人军官大皮靴敲打地面的声音传了上来。会客室的门被由外向里地推开了,最先进来的是两个腰杆笔直全副武装的东洋军人,他们把其他东洋人都撵了出去,然后把会客室里的一条靠背椅搬到了窗户边上,最后两人站到了那把椅子两边。   那晚本来就黑,雨又大,小洋楼里的灯全部灭了后,只有窗户外还有一丝丝微光照进来。可他们站的角度却正好是背对着微光射进来的方向,我们三个人只能看到他们俩那两团黑影。   我们规规矩矩地站好,心里寻思着东洋人毛病还挺多。他们搬好的椅子自然是为之后要来听故事的高官准备的,可会客室的大门被人关了,难不成那高官还有些时候才来不成?   就在我这么寻思着的时候,从那张椅子上突然传来一口非常地道的中国话:“三位可以开始了,把你们远山里发生的一切给我说得仔细一点。”   我们被吓蒙了,至始至终,除了那两个军人,我们真没看到多余的人进到这个会客室。就当时算暗,可有人进来总应该有脚步声啊?我们是真的啥都没听到。   事实却在这摆着,椅子上多出了一个大活人来。黑暗中那人影稍微动了一动,让我们能够确定发出这问话的不是鬼怪。人影似乎也看出了我们的惊讶,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背光的身体如一个鬼魅般出现在我们面前,他身上应该是披着一个斗篷,这让我们连他的身材是个啥样都瞅不明白,斗篷上方的帽子也立着,让他的头部上面露出一个尖尖的黑影,好像是阎王手里索命的小鬼戴着的帽子。黑影站在那对我们“哈哈”地笑了两声,接着再次坐下:“能确认我到了吧!可以开始了!”   那两个小后生用胳膊顶了我几下,示意我来说。我麻着胆子絮絮叨叨地说完了远山里两个村子的事,这黑影又问了我很多问题,尤其问得多的就是远山里面那个村子的事,我把我知道的都给他说了。到最后可能他也觉得差不多了,站起身子对我们挥了挥手说道:“三位大日本皇军的贵宾们,我也不打扰你们休息了!以后需要你们出力的机会还多,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他便要往会客室外面走。   就在那个瞬间,窗外一道闪电划破了长空,强光直射进来,他的脸在那瞬间一下变得清晰了……   说到这,张地主指着死老头咬了咬牙:“那个戴着斗篷的高官,就是他!”   死老头当时也坐在火堆边仔细地听张地主说这一切,手里还叼着支烟在那抽着。冷不丁张地主突然指着自己大声一吼,把死老头手里的烟给吓得掉到了地上,死老头慌慌张张地从地上捡起那个烟头,然后对着一起望向他的我们几个人结结巴巴地说道:“这……这谁跟谁啊?”   张地主的表情却非常肯定,他把身子往郑大兵身后微微缩了缩,接着说道:“我不会看错的,这家伙太诡异了,所以他的容貌被我深深印在我脑子里,绝对就是他!”张地主突然又自顾自地一愣:“等等!不对啊,当年我看到的他,脸上有一道很长的刀疤的,现在怎么给长好了?”   死老头也站了起来,对着我们几个人摆手:“我怎么可能是个狗日本呢?你们这……”死老头把眼光移到了我脸上:“雷子,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么个疯老头来,老哥哥我是个什么人物你还不清楚吗?”   小五看了看张地主,又看了看死老头,接着朝着死老头走了过去:“老鬼,不介意我摸一下你的脸吧?”   死老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继续嘀咕着:“这都是干啥啊!”说完他把脸扬了起来对着小五一凑:“来摸吧,你爱怎么摸就怎么摸!”   小五伸出手对着死老头的脸探了上去,张地主在背后还忙说道:“就是鼻梁上,斜的一道刀疤,不会错的。”   小五在死老头脸上摸了几下,接着回过头来对着我们摇了摇头。   小五是精通化装的,到他摇头了,说明死老头那张脸肯定没有修补过。我皱着眉再次望向张地主,一字一顿地说道:“张爷!你确定?”   张地主见大伙望向自己的眼神都满带狐疑,估计也有点怂了,他从郑大兵身后钻了出来,走到死老头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几眼,接着围着死老头的身体转了个圈,最后张嘴说道:“如果不是同一个人,可那也太像了吧!话又说回来,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那带斗篷的家伙没这么老,没这么狼狈。”   死老头一张脸憋得血红,对着张地主的脑袋就拍了过去:“狼狈你个头,你个老家伙老花眼了?还是想要挑拨咱弟兄们啊?信不信我整死你。”   振振见这张地主自己也有点迷糊了,便操着枪托过来了,对着张地主头上那丝丝缕缕飘逸的白发砸了上去,嘴里骂道:“哪里来的老家伙,想死吧?”   振振的枪托被小五抓住了,振振也识相,没有继续动手。我跨前一步,把死老头和张地主两人推开说道:“可能是误会吧!”   小五却说话了:“也不能说是误会,张爷说的那个日军高官很可能就是日本国内的忍术高手,只有他们才能像个鬼影一般突然出现,连脚步声都没有。甚至……”小五扭头望向了我:“甚至当时张爷看到的人,很可能就是服部川八本人。他这种级别的特务人员不可能用真面目对人的,张爷看到的那张脸,很可能就是他化装后的模样。只是,他为什么会照着老鬼的模样化装呢?”   小五说到这,低头想了想,接着对死老头说道:“你是哪一年被俘的?”   死老头毫不犹豫地说道:“1932年冬天啊!东三省沦陷没多久老子就被抓了,被关了几个月后送远山里来的。”   小五点了点头,接着对着张地主说道:“你确定你看到那神秘刀疤人是在1930年吗?”   小五这问话让张地主一下懵了,他挠了挠后脑勺,接着把额头上的几缕白发往后一抹:“应该是吧!不是30年就是31年,反正就那两年里发生的事?”   “冬天还是夏天?”小五追问道。   张地主又挠了挠后脑勺:“夏天,我记得我们都穿得很少!等等,又好像是冬天,因为那刀疤脸穿得挺厚实。”   张地主的话越来越模凌两可了,让我们不得不怀疑他的记忆力,抑或又是别有居心。我对着小五挥了下手:“算了!别追问这些了!两个人年纪加起来一百二三了,要他们想十年前的事,能问出个究竟来吗?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张地主自己也迷糊了,他往旁边跨出一步,从地上捡起了之前死老头递给他的军装往身上套,嘴里小声的不知道在那嘀咕着什么。   大伙换了干衣服,围着火堆烤起火来,振振再次看到我们自然很兴奋,追着我们问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我也简单对他说了个大概,之所以没有说得太细,还确实是有点提防起了张地主。可振振和死老头又是与咱命换命的兄弟,所以,在迟疑了一下后,我把遇到常遇春那档子事也对他们说了,没有隐瞒下来。张地主那一会不知道从谁手里拿了一包烟,在那眯着眼睛一根接一根地吸着,好像对我说的这一切,压根就不太感冒。死老头却边听边来回忙活着,从箱子里整出些罐头递给我们填肚子。他每个人都发了,就没给张地主。   张地主看着也不张嘴要,盯着我们手里的罐头直吞口水。到最后还是死老头自己看不下去了,又跑去拿出两罐头对着他递过去,嘴里还很不示弱地说道:“嚼吧!嚼完了才有劲继续说老子是小日本。”   张地主一把接过那罐头,脸上也对死老头挂上了讪讪的笑,讨好地说道:“只是像!大兄弟你只是长得和那东洋大官像。”   死老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伸出手拍了下张地主的后脑勺:“如果不是怕雷子兄弟……哦!邵德兄弟他们拦我呢?我要拧死你这老家伙!让你瞎说。”   我那一会正在帮我爹邵统军开罐头,邵统军不会。我一边拧着铁环环,心里一边给琢磨上了:死老头是1932年冬天被日本人逮住的,可张地主之前说过九日战俘营还没开始建,他们就被带到了远山,也就是说张地主在1931年冬天之前就离开了沈阳。那么,那个刀疤脸是怎么见到的死老头,并扮成死老头的模样在30年或者31年夏天到了关押张地主的小洋楼呢?   可张地主对当时是冬天还是夏天又记得非常模糊,唉!真不知道是该信他们谁的话了,抑或是两个老家伙都是老迷糊,说的都是大白话呢?   我瞟了一眼小五,他小子还在狼吞虎咽着。服部川八!服部川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家伙,究竟他有没有进入远山,进入到我们身边?连小五这种高级间谍也为之色变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谜一样的家伙呢?   12   那晚我们决定在洞里先休息一晚,毕竟大伙这一路上也累得够呛。我和邵统军并头躺着,他又问了我很多关于母亲与陆正海的事,听得出他对我始终抱着一种负疚与亏欠。聊了一会后,我也很快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却老是看到阮美云那张脸,那张脸在一个到处都是洋人的环境里,不断晃来晃去,奇怪的是,在九日研究所里只见过一眼的那个叫黄碧辉的家伙,也老是出现在那些画面里。   睡了没多久,张地主的鬼叫声把我一下惊醒了。我一把坐了起来,只见不远处的张地主和死老头两个人正扭成一团在地上打滚。死老头手里还拿着一把步枪上的刺刀,嘴里大声地骂着:“不干死你,我就不是条好汉。”   张地主嘴巴也没闲着,他被压在地上,脸上全是血,大声地叫唤着:“杀人了!快救救我啊。”   我们几个人一起冲了过去,把他俩从地上拉了起来。只见地上洒了一地的头发,张地主头顶被刮了个精光,脸上还一道不是很深的长长刀疤。死老头被振振和郑大兵架着,嘴里还在大声骂道:“这老东西,老子越看你越不顺眼。”   我对着他大吼了一句:“你给我住口。”接着我扭头望向张地主:“什么情况,说说!”   张地主一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秃瓢说道:“我怎么知道呢?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发现这个大兄弟蹲在我身边刮我头发,嘴里还小声的骂骂咧咧。我睁开眼还没问他什么,他就对着我脸上划了一刀,还说要杀了我!接着你们不就都醒来了吗?这大兄弟想要我命,八成是想杀我灭口。”   我一扭头对着死老头低吼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死老头脸上红通通的,很激动对我说道:“是真的!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寻思着这个张地主不像是个好人,我……我怀疑他是小日本扮的,所以……所以刮他头发,看是不是假头发。”   我冷哼了一下,死死地盯着死老头的眼睛追问道:“那是不是假头发呢?”   死老头被我一瞪,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头发倒是真的,所以我才……”死老头慢慢地低下头,小声说道:“所以我才用刀划了他脸,还不是想看看他这二皮脸是不是有问题。”   我阴沉着脸,冷冷地对他说道:“张爷的脸也不是假脸吧?”   死老头点了点头,不敢吱声了,扭过头往后面的箱子走去,扯出一卷纱布对着张地主一扔:“行了!算我对不起你,你是好人成了吧!”   张地主捂着脸嘴里“哎呦哎呦”地叫唤,郑大兵从地上捡起那卷纱布,笨手笨脚的要帮他把脸上的伤口给包扎一下。张地主见我们也没说什么话,便也不喊疼了,自己抢过那卷纱布往自己头上绑了起来,嘴里小声嘀咕道:“我总有一天要死在你们手上。”   我又瞪了死老头一眼,死老头不敢看我,扭头去看张地主包脸。小五和振振、邵统军三个人见也没发生个多大的事,也都倒头下去继续睡觉。   到张地主包好脸后,死老头和郑大兵也都重新回到了火堆边躺下。我见张地主坐在那发愣,脸上被他自己包得就剩两眼睛和口鼻了,那摸样别说多滑稽了,我反倒又特想笑。   最后,我对郑大兵吆喝了一声,接着也躺了下去,闭眼继续睡觉。   事后我检讨过,就是因为杨建的这个山洞相对来说安全,所以我们才放松了警惕,没有在晚上留下一个人值夜的习惯,这才给了人可乘之机。   第二天早上第一个醒来的人是我,我坐起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问题:死老头不见了!   我一把跳了起来,把身边的其他人都喊了起来,挨个问他们“死老头人呢?”振振揉了揉眼睛说道:“那老家伙出去摘果子了吧?他肯定是想赶在大伙起来前整点吃的回来?”   “他以前这样做过吗?”郑大兵追问道。   振振却摇了摇头。紧接着,小五一把指着坦克那边对我们说道:“快看,那上面有字!”   大伙一起跑了过去,只见那坦克边上的铁板上,歪七斜八的一排石头刻着的字:“不信我!我走!”   脸上包着纱布的张地主连忙说道:“这可不关我事的,昨天陪你们折腾了一天,半夜又被那大兄弟给吓了个半死,倒下去睡着后跟个死猪似的没翻过身。”   我没有搭理他,径直对着身边的小五问道:“死老头怎么走得这么无声无息啊?难道咱昨晚都因为太累了,睡死了?”   小五也露出狐疑的表情摇着头。可身边的振振却说道:“我这些天没有出去啊!我倒是不累,睡得也不是特别死,可为什么我都没有察觉到老鬼走了呢?”   邵统军锁着眉头,鼻头抽动了几下:“有没有觉得空气里有一点奇怪的味道?”   小五闻言猛的一下蹦了起来,朝着后面那排箱子跑去。紧接着他从其中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一个空空的玻璃瓶来,对着我们晃了晃说道:“快看!是有一瓶麻醉药!”   我们连忙跑了过去,我从他手里接过那个空瓶子,看了看上面的标签,确实是用于麻醉的药物,里面空空的,啥都没有。   小五从箱子上翻了过去,又冲到了那团快熄灭的火堆大口地吸气,最后回头过来对我们说道:“老鬼倒了麻醉药在火堆里,所以我们才睡得那么死,以至于他跑了我们都不知道。”   我点了点头:“可他为什么要走呢?难道真是因为他觉得我们不信任他?”   张地主小声嘀咕道:“心里有鬼呗!被我认出了所以跑了,很明显啊!”   我白了他一眼,可对于他的话又有几分相信。我对他问道:“张爷,你被鬼子带进远山是什么时候?”   张地主是什么表情完全看不到,都给纱布给裹住了,只见他小眼睛眨巴了几下:“1931年年底啊!东三省沦陷后鬼子才敢那么大动作,搁在之前大帅手里谁敢呢?”   小五紧皱着眉头接着张地主的话说道:“死老头说自己是32年冬天被抓的,32年冬天前张爷已经被带到了远山,那张爷看到刀疤脸的日子绝对是31年冬天之前,也就是说死老头在刀疤脸出现在小洋楼的时候,绝对没有被日本人抓住。这样看来,就只有一个可能,死老头压根就是说谎,他压根就是被张地主在小洋楼关着时候看到的那个日军高官。”   小五说完这些后顿了一顿,视线最后放到了张地主脸上:“这分析结果的前提是你——张爷没有说假话。”   张地主小眼一瞪:“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我呢?十年前发生的事,要不我就忘记了,能让我记得的自然是印象特别深刻的,绝不会记错的。”   我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其实对于死老头,我们这几个弟兄们一直有过一些怀疑。以他这种年岁被关在战俘营里这么久没被带走,本就是个很大的疑点。到昨晚他被张地主给指认出是日本人后,他半夜起来想要把张地主灭口未果,再然后逃出了这山洞?   这一系列假设在我脑子里快速整理个遍,然后我往前跨出几步,对着大伙喊道:“赶紧提着家伙走!老鬼如果是敌人,那小鬼子也马上会到。”   大伙整理了一些东西包好捆到了后背上,我再次把那两柄大刀别到了后背上,带头钻出了山洞。山洞外刮着风,天阴阴的,也是到了要下雪封山的季节了。我转过身把后面的弟兄一个个拉了上来,最后我拍了下邵统军的肩膀:“爹,带我们去常将军的营地。”   邵统军点了点头,顶着风转过身,朝着山上的方向快步走了出去。   我们跟在他背后,尽量选着树多的地方走,这一路上也不敢多说话,毕竟当时正是上午。走了几个小时后,邵统军把我们带到了一片陡峭的悬崖跟前,脚下出现了一道不窄的裂缝。邵统军指了指里面,然后对我们说道:“直接跳进去就是,左右变得窄了点就用手肘顶住两边,缓冲一些力度。不顶也没啥事,是一口水潭,摔不死人的。”   说完他自己便纵身跳了下去,接着小五和郑大兵、振振也都跟着他下去了。张地主在那左右看了几眼,估计是有点犯怂,但最后也咬着牙跳了。我落在最后,四处看了几眼,总觉得这周围的一切异常的熟悉,好像自己来过这里似的,甚至觉得自己曾经在这里留下过什么东西。   我往旁边走出几步,接着盯着面前悬崖的石壁看了很久,努力从自己脑子里邵德与雷子两个人的两段记忆中搜索点点滴滴,希望能够扑捉到什么。可不止我邵德自己的记忆里没有这一出,包括雷子的意识中,也没有到过这悬崖前的经历。   我往下看了几眼,冥冥中有个什么主使一般引导着我走到了一个特定的位置,这里距离邵统军他们下去的地方有了十几米。我咬了咬牙,往前一跃,跳进了鸿沟,但我并没有选择往下直坠,而是直接用双脚与手肘撑住左右的岩石,然后往下慢慢地移动起来。   两边的山壁上都没有青苔,非常的干燥,也还算平整。我一次往下落个两三米,接着四处打量,脑子里还是在扑捉着那个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希望能发现一些东西。   到下坠了有十几米后,左右的山壁反倒比之前宽了一点,但这宽也不过是能够让手臂略微的伸直些。就在这时,我猛的打了一个激灵,接着一把扭过头,对着身后的山壁望了过去。   果然,那块山壁上出现了被人用石头刻上去的花纹。花纹一共有一平方大小,刻画着直线、转弯以及一些用五角星圆圈标注的小方块格子。我皱着眉看了很久,觉得这一切都那么的熟悉,可又特别的遥远。那种熟悉,就好像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画上去似的,同样的,那种遥远又好似自己是第一次看到这一幕,有震惊,更多的是疑问。   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借着头顶裂缝照下来的光,细细地看着这些花纹。慢慢的,我好像察觉出了一些什么,快速的在这块石头刻上去的画板上寻找类似大门的标记。很快,最外围一条加粗的直线进入了我的视线,我循着这条应该是标注为大门的直线往里看,标记着一块空地,空地前方是一排通道,每个通道的口子上都用了加粗的短线标注,代表的很像是一些能够进入里面的小门。   我隐隐地猜到了些什么,目光在最外围那个大门的标记旁边定住了,只见在那大门的一侧,一排狭长的小格子出现了,中间还花了一个小小的杯子图案。我一阵欣喜,这是九日研究所的平面图,这个水杯的标记处就是我们挟持了土肥呆了几个小时的那一排小平房中的开水房。   我一只手撑着山壁,另一只手慢慢地伸了过去,想要触摸这一副被刻上去的地图。但在我手掌接触到这一切时,更加奇怪的事情出现了,我摸到的竟然不是一道道的划痕,而是一块平整的山壁,一块平整的岩石。   我用力眨了眨眼睛,不敢相信这副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的地图,实际上压根就不存在的这一现实。我甚至尝试换了一只手去触摸它,可是……它真的是凭空出现的,它在我眼睛看到的世界里是存在的,那一记记刻画都那么的真实。但是我的手却触摸不到它,它只是以影像出现在我的世界里,实际上却是虚无的。   幻象!这一切很可能是幻象……但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一副幻象呢?   我张大了嘴,紧接着我又马上意识到,如果面前这一切是幻象的话,那岂不是会很快消失吗?   我定下心来,仔细地盯着这副地图看着,在心里暗暗地记了下来。可只过了几分钟,这幅图就好像是烙印般深深地烙到了我脑海里,好像我脑海里本来就有过这幅地图似的,而现在只是让它重新刻了进去。   我闭上了眼睛,在心里把这幅地图又回忆了一次,确认了自己完全记住了后,我再次摸了摸面前这幅确实存在却又触碰不到的图画。接着,我双脚一松,往下滑去。   我身体直坠了有五六十米,整个过程中我停了有五六次,不断地观察两边山壁,看有没有新的发现。到最后,下方的水声清晰地传进了我耳朵里,隐隐约约还听到了邵统军的说话声。我寻思着可能到了他说的水潭上方了吧,这才彻底松开了手脚,往下直坠。   “扑通”一声,我落到了水里。紧接着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把我往上一提。我还没浮出水面就猜到了拉我的是我的父亲邵统军,只见他半截身子站在水里,用力把我往他的方向一拉,接着我俩一起爬上了岸。   杨建第一时间冲到了我面前,他拍了下我的肩膀,咧嘴笑着说道:“你搞什么啊!等了你这么久才下来,我还以为你在上面遇到鬼子了!”   我冲他笑笑,也重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往他和邵统军身后望去。只见他们身后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山洞,山洞一边整整齐齐地坐着那一群穿着金属铠甲的武士,他们的头盔都放在各自的脚边,武器也插在背后。而常遇春像个天神一般笔直地站在最前面,微笑着看着我。阮美云站在他身边小声地说着话,不知道是在说些什么。   山洞的另一边也有一大群人目光热切地望着我,是从战俘营逃出来的伪军士兵和战俘们。和常遇春的武士军队比起来,这一大群人显得散漫了很多,或站着或蹲着,个别人还是坐在地上,明显之前是在睡觉,这一会迷迷糊糊起来的。他们的枪也乱七八糟地摆了一地,一个个咧着大嘴,对着我傻呵呵地乐着。小五和郑大兵、振振、金爷站在他们最前面,也没一个正经样,傻呵呵地笑着。张地主却是靠着最边上的墙躺着,那张包满了纱布的脸上,两只乱转着的小眼睛眯成一道线盯着我。   我心里暗骂了一句:“一群熊样!”接着松开了邵统军的手,昂首挺胸朝着正注视着我微笑的常遇春走了上去。到了他跟前,我右脚一蹬,表情严肃地对他行了个军礼,接着大声说道:“原远山战俘营加强连连长邵德,向常将军报到!”   常遇春愣了一下,接着也正色下来:“不必拘泥俗礼,你的事我听阮姑娘和那位杨兄弟大概说了一遍,邵兄弟,以后你我以兄弟相称。常某的年岁自然不用多说,你叫我一声兄长不为过。”   我点了点头,抬头看着他那双异常深邃的眼睛叫到:“常大哥。”   他点了点头,接着扭过身指着身后黑压压的武士们说道:“这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一干手足,当年常某还拘与俗人小节,目空无人,对这干手足轻则瞪目,重则动手。到年月如流水抚平拙石,常某终于放下某些,至此与这干手足与兄弟般相处,也有无数个年月。”   那群武士听完常遇春的介绍后,也都一起抬起手来对我一个抱拳。我反倒很不自然了,不知道自己是要学他们的模样抱个拳呢?还是行个军礼,最后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着他们行了个现代军人的军礼,因为有一点是事实,不管我与他们接下来会要生活多久,抑或战斗多久,可彼此生长的年代始终不同,没必要去刻意地融合他们,自然也没必要强求他们改变他们自己的一套。   正这么来回客套着的时候,杨建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他冒冒失失地走到常遇春面前,嬉皮笑脸地对着常遇春说道:“常大哥!你昨天不是答应老子……呸呸!答应我等邵德他们来了后,给我们说说你们当年是怎么进入远山,又怎么留下来的吗?现在邵德他们也都到了,你可不许赖账啊!”   我连忙对杨建瞪眼:“你这是怎么对常大哥说话的啊?”话虽这么说,可心底还是偷偷在乐,看杨建这阵仗,估计昨天就已经和常遇春他们打成了一片。我现在心里最想打听的自然也是常遇春他们为什么进入了远山,又为什么留了下来,这一留又为什么就是七八百年?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的容貌为什么还都是壮年,不但没有老死,连岁月的刻画痕迹都没有。   常遇春对着杨建又微微笑笑:“杨兄弟看来是个急性子人,稍等片刻吧!”说完常遇春又扭头对我说道:“邵兄弟,你的部下们都是好汉,这点我认。可作为需要与异族生死相搏的军队,尚不够火候。昨晚我也细细看了,杨兄弟是他们的兵首无疑,但真正能让他们严于律己的军官,杨兄弟还欠火候。昨晚杨兄弟自己给我说道,真正这群人的首领还是你。对了,你们不是叫首领,是叫……”常遇春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微笑的阮美云:“是叫长官对吧!那邵兄弟长官,你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训勉他们几句,虽然我这营地地方不小,可如果是一群乌合之众的散兵游勇……我想,这也不是邵兄弟长官你想看到的吧?”   杨建吃吃地笑出了声:“常大哥,咱的称呼直接就是姓氏后面加个长官就可以了,不用叫什么兄弟长官的。”   我对他挥了下手,大眼一瞪。如果说之前瞪他私底下心里还在乐的话,那现在这一瞪眼却是认真的。常遇春说的没错,现在我手里这一百多号兵鱼龙混杂,有以前为鬼子卖命的伪军士兵,又有来自各地军队的中国士兵,本就是群乌合之众。现在来到这个地下营地,藏身之处是肯定够了,但军纪这些真是需要马上立威的。   想到这,我阴沉着脸对杨建说道:“召集全部士兵集合,我有话说。”   杨建愣了一下,接着也正色下来,对我“啪”的一个立正,大声喊道:“是!长官。”说完他便朝着山洞另外一边跑去。   我扭头看了常遇春一眼,他对我点了点头。邵统军也缓缓走到了常遇春身后,指着小五、郑大兵、振振以及张地主小声地对常遇春说着话,应该是在讲昨天我们经历的一切。   我扭过头,朝着正散漫集合排队的士兵们走去。转身的刹那,我的眼神与阮美云的眼神重合,她双眼里又流露出那种让我感觉非常熟悉,熟悉得感觉眷念的目光,有点像……有点像我死去的妻子——春梅。   郑大兵和小五、金爷一起走到了我身后,我们四人径直站到了伪军士兵和战俘们队伍的最前方。被我从九日研究所救出来的朝鲜老头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他也没站进我前面的队伍里,挨着墙傻愣着。士兵和战俘们都没出声了,歪歪斜斜地站着,傻乎乎地看着我,完全不像一支能够与鬼子兵干仗的军队。   我表情严厉地环视了他们一圈,很多人在我的目光扫过后,站得稍微正式了一点。杨建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看了看身后,接着对着大伙喊道:“都给我站好站直了,邵兄弟长官……呸呸!邵长官有话要说。”   山洞里一下安静了,我咬了咬牙,大声说道:“我是邵德,这里有一百个兄弟是前几天刚到远山的战俘,你们也没和我打过交道,今儿个就当正式的自我介绍一次了。现在请所有的战俘兄弟举一下手。”   队伍里慢慢悠悠地举起了差不多一百条手臂,我大概看了一眼,接着说道:“在战场上犯怂被抓的把手放下来。”   那一百条手臂没有一条放了下来,反而一条条手臂举得越发笔直。   我点了点头:“在战场上没有过弟兄手足死在小鬼子枪口下的把手放下来。”   一百条手臂依然没有一条放下去,我清楚地看到有几个汉子眼睛还湿润了起来,可能是回忆起了在战场上与日军生死相搏的那一幕一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都是好样的!”接着我语气一硬,大声地吼道:“那你们看看你们自己还像不像一个中国军人,还像不像用身体铸成长城保家卫国的铁汉呢?”   那些战俘们在我话音落下后,身体都一下绷直了,很多人还把地上的枪捡了起来往背上一跨,接着以一个标准军人的军姿站好望向了我。我再次环视了大伙一眼,之前战俘营的那些伪军士兵却还扭过身朝着身边挺直胸膛的战俘看。我再次暴喝道:“人家都是打鬼子的军人,给鬼子当看家狗当了这么多年的你们难道就还想和以前一样,继续吊儿郎当下去吗?”   伪军士兵们也连忙挺直了胸膛,好像真一下明白过来,不想在战俘兵面前丢人。   我见这一百多号人的队伍终于整齐了,心里也稍微舒坦了一点。我朝着常遇春他们那边望去,只见邵统军还在常遇春身边小声说着话,见我看了过去,他俩一起对我点了点头。而阮美云却悄悄对我竖了个大拇指。   我对他们几个微微点头,接着对着队伍最前面的杨建问道:“我们这里一共有多少人?”   杨建却挠了挠头,接着他一扭身,“啪”的一下拍了下烂屁眼的脑袋:“邵长官问你话呢?有多少人啊?”   烂屁眼一愣,接着结结巴巴地说道:“之前剩下五六十个,后来又来了一百个战俘兄弟,现在一共应该有一百五六十个吧!”   杨建“嗯”了一声,然后转过身对我说道:“有一百五六。”   我脸一阴:“是一百五还是一百六?”   杨建撇了撇嘴:“反正就一百五六十个,我现在就数一下,邵德你闹什么呢?”   杨建这模样让我真有点生气了,我朝着他跨前一步,瞪着他说道:“一百多个弟兄交给你手里面,几天下来你连人数都不知道,你这兵怎么带的?”   杨建这爆脾气也不示弱,见我瞪眼,他眼睛瞪得比我还要大了,他也朝我跨出一步,鼻尖都要挨着我鼻尖了:“老子不识数行不?老子带兵就是这么带的,你想要怎么样吗?”   “跪下!”我对着杨建低吼道。   “姓邵的你疯了吗?”杨建也吼叫了起来。   金爷急急忙忙地跑到了我俩旁边,压低声音说道:“杨建你这是干吗啊?下面的兵都睁着眼睛看着,你就不要带头起哄,整出个兵痞的样啊!”   杨建扭头看了金爷一眼,接着回过头看了看身后那一百五六十个兵,最后他扭过头来,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很不情愿地跪倒了地上。   我没有搭理他,再次对着士兵们喊道:“有以前在部队上宪兵队呆过的没有,站出来。”   战俘兵里走出一个个头特别高大的汉子对我说道:“我是!”   我点了点头,一弯腰把杨建腰上那条又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崭新的皮带抽了出来,递给了那个汉子。汉子会意,拧着这皮带就走到了杨建身旁,把皮带两头握在了手里,虎虎地盯住了跪在地上的杨建。   杨建没有吭声,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我对着士兵们喊道:“现在开始报数,给我报慢点,皮带在你们杨连长身上抽一下报一个,有多少个就给我狠狠地抽多少下!”   士兵们都愣住了,没有人报出第一个数字。   我瞪大了眼睛:“现在开始!”接着我自己大吼道:“原远山战俘营加强连连长邵德!我对不起我们四万万同胞!一!”接着我自己也往地上一跪,跪到了杨建面前。   我的“一”字一落音,皮带“啪”的一声也抽到了杨建身上,杨建平视着和他跪成一线的我,眼里的凶悍气焰也消失了,他嘴角往上微微一扬,也大声地吼道:“原远山战俘营加强连连长杨建!我对不起我们四万万同胞!二!”   皮带再次落下,杨建身体一颤,咬咬牙没有哼出声。紧接着我身边的郑大兵也吼叫了起来:“中统局特务六科外勤郑大兵!我对不起我们四万万同胞!三!”   郑大兵也重重地跪到了地上,接着金爷也吼叫起来,小五也吼叫起来,他甚至直接报出的是职务是一串俄文,最后才用中文吼出“我对不起我们四万万同胞”。再接着是振振、烂屁眼、挥舞皮带的大个子宪兵……每个人吼完那段话后,也都重重地跪到了地上。   每一个伪军和战俘那一刻都好像重获新生,他们那粗壮的嗓音在山洞里回荡:“我对不起我们四万万同胞……我对不起我们四万万同胞……”皮带一下一下地抽到杨建那早已血肉模糊的后背上,我面前黑压压的一整片,都是跪在地上,但腰杆依然笔直的汉子们。   报数到一五四后停止了,面前没有一个站着的身躯了。我伸出手搭在杨建脖子上,对着嘴角早已流出血的他碰了下头。杨建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苦笑道:“扛得住呢!”   我“嗯”了一声,继而大声吼道:“被小鬼子欺凌着的同胞们,远山里的汉子们给你们磕头了!我们一定会灭掉远山里的小鬼子的。”说完我头朝下重重地一磕。   一百五十四个士兵也一起磕到了地上。所有人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里满满的都是要夺眶的眼泪。我扶着杨建站了起来:“弟兄们,我们今天躲到常大哥的山洞里,是为了明天给远山里的小鬼子们突如其来的一顿暴打。在这里的这些日子,我希望大伙都严格的以一个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常大哥的那些兄弟都是身经百战的军人,大伙多去和他们熟络熟络,学他们一招半式,有机会放到小鬼子身上试试。”   我再次望向杨建:“杨建!”   杨建一挺胸:“到!”   “分十个班,每个班选一个班长,你是带过队伍的,不用我教你怎么带吧!”   杨建大吼道:“是!请邵长官放心。”   第七章 蒙古最强骑兵   13   杨建转过身,身子微微有点晃,但还是大踏步地走向了队伍前面。我回头看了一眼金爷,金爷冲我点了点头。接着我对小五和郑大兵挥了挥手,我们三个一起朝着常遇春那边走去。   张地主却一下子爬了起来,快步追上我们:“你……你们说那群奇奇怪怪的武士里有常遇春?真是古代的常遇春吗?”   我没搭理他,和小五、郑大兵一起继续走了过去。常遇春对身后一个武士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接着对我们朝着不远处一堆篝火指了指。   我们会意,走到篝火边坐下。张地主也跟着我们坐到了一起,对着我恬笑着说道:“我就听听,不插嘴。要知道,不是一般人能见到咱中华民族的不败战神的。”   我犹豫了一下,考虑要不要让他回避一下。可小五在我身边小声咳嗽了一声,我想起小五之前对我说的放长线钓大鱼:如果张地主真的是鬼子的人,那么我们现在越放纵他,他越是容易露出马脚。   正想到这,常遇春带着邵统军也走了过来。他俩站在火堆边把身上的铠甲卸了下来,露出里面破烂的麻布内衣。张地主指着常遇春结结巴巴地说道:“卸……甲风!说书的说过,历史上的常遇春就是死于卸甲风,脱了这铠甲就会死。”   邵统军笑了,他白了张地主一眼:“那你现在看到的常将军死了没啊?”   张地主讪讪地笑了笑:“说书的瞎说的!”   我对他摆了下手,示意他不要再说话。张地主耸耸肩,没吭声了,那双小眼睛却还是死死地盯在常遇春脱下的铠甲上。   常遇春也坐了下来:“后辈人如何议论我的死,本也众说纷纭。就连徐达大哥和朱大哥也只知道我是突然病死,外界对于我与这一百个亲信消失一事,也只有军师刘伯温兄知晓。”说到这,常遇春扭头看了邵统军一眼:“统军,你也跟随我二十几年了,今天我也一并把我之前的故事说与你听听吧!”   那是朱大哥建大明国的第二年,我率军追赶元朝余孽,攻占元上都,俘获元宗王及将士数万,皆被吾等屠杀,未留活口。我常遇春一辈子征战,杀战俘一事天下皆知,原因其实很简单,我所杀的战俘都不是我族之军人,自然不会真降,不如全数杀了,以绝后患。   我带领兵马,正要班师回朝。可那年七月的一个夜晚,一骑投入我军营,声称有军师密函。我星夜起床,密见了来人,来人身高九尺,自称叫龙俱霸,声如洪钟,熊腰虎背。他入帐后环视我身后将士不语。我会意,支走将士。龙俱霸见帐中没有其他人后,从背上摘下长柄大刀,拧开了刀柄,抽出一片白绢。   白绢上是军师的笔迹,上面写着:事关重大,不便化为笔墨,龙俱霸所言尽表吾意,望将军三思斟酌,自行定夺。   我把白绢放到灯烛下点燃烧掉,继而问这龙俱霸,龙俱霸压低声音对我说道:“将军有所不知,元军当年以人数不众之师叱咤中原,将士据称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力,其实是有原因的。军师这趟差我过来,就是想要将军携带一百死士,跟我潜入塞外远山境内,彻查此事。”   我听得莫名其妙:“蒙古骑兵自幼不识孔孟,以生肉鲜血为食,体格较我等大汉子民健硕,本就不稀罕。至于真的有没有以一敌十之力,那倒未必。在我旗下将士铁蹄之下,也溃败如山倒罢了。”   龙俱霸摇了摇头:“将军不知内情。当年成吉思汗旗下军队,至今已皆老死,我等所知悉他们的战力强弱,也都是听上辈说说罢了。军师之所以派我来到将军处,也是料到将军不信。”说到这,龙俱霸左右望了数眼,昂首走到我军帐旁边的军械架上,摘下了一根熟铁长柄枪。龙俱霸双手把长枪平举胸前,闭上双眼,继而一声闷哼,把手里那长枪一折。那熟铁所铸的枪柄居然被他硬生生地拧弯。龙俱霸再次闷哼了一声,双手又往上一扭,枪柄居然从中而断成两截。   龙俱霸睁开了眼睛望向目瞪口呆的我,他双眼中竟没有了眼白,瞳孔被放大了数倍,充斥在眼眶中:“将军,这就是当日元兵的力量,也就是传说中的蒙古最强骑兵。”   我站在那倒抽冷气,军中能把熟铁长枪拧弯之士尚有,但也不过拧弯而已。现在我眼前的龙俱霸所展现之力量,绝对是超出了常人的极限,或者可以说,压根就不是常人能办到的。   我意识到了事态之严峻,当晚便点了一百亲信,跟随龙俱霸秘密出营,一百零二骑火速赶往远山。十日后,我们便进入了这神秘之地……   进入远山后,所经历的诡异之事相信各位也都有所知晓,我修书一封,差龙俱霸出山。数月后,军师竟然携带三百男女赶来,在军师的授意下,我等一百将士成为了逝者军团之死士,拥有了无穷之神力。军师又对我私下授意:我等只要不离远山,身体便可如万年青松般长生不死。远山中隐藏之力,始终是足以让我大汉民族灭顶之祸根源。军师之意是要我带领这一百死士,永守这塞外之地不入中原,杜绝这股神力为外族再次掌握。   我当时无甚犹豫,答应了下来。军师差人在远山搭建了村庄,留下常人男女三百人在此安居耕种狩猎。至此,远山里的那村庄与我等逝者军团死士,世代在此驻扎下来。   常遇春说完这些,叹了口气,回头望向了他身后的那群武士。我皱了皱眉:“将军,现在我们呆的这巨大山洞也是你们自己挖出来的吗?”   常遇春摇了摇头:“军师走后五十余年,我等就发现了这个所在。我与将士们权衡左右,觉得我等已异于常人,与村子里的男女混居,始终不妥,便携带部下们住到了这里。每逢初一十五,我等再去补给食物而已。”   小五的眉头也皱得紧紧的,他看着常遇春,露出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常遇春看在眼里,对小五说道:“这位弟兄有疑问尽管发问,常某人所知之事,定将坦荡相告。”   小五“嗯”了一声,朝远处那群武士望了一眼,然后回过头来对着常遇春说道:“阁下说的一切我姑且信了,但其中有几个疑点,不知道将军介不介意我问你几句。”   常遇春点了点头:“无妨!”   小五脸一下就拉了下来:“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明朝开国时候的常遇春,说自己的部下也都是跟着你的士兵。那么,你们的武器里为什么有三眼神铳?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三眼神铳是明朝末年关宁铁骑的武器,并不是你们那年代的东西。”小五又顿了顿:“还一点就是你把自己标榜成中华民族的伟大捍卫者,可现在你们与远山里的鬼子兵们近在咫尺,假如我们了解得没错的话……”小五说到这扭头看了一眼张地主:“二十几年前林子里那村子住的人就被人杀光了,你们为什么没有为他们报仇,这么多年没有想过和日本人拼了吗?”   常遇春脸一下拉长了,可能小五这话说得有点重了。我没吭声,尖着耳朵听常遇春要怎么回答,这些疑点其实也是我质疑的。常遇春阴了一会脸,最后叹了一口气:“之前有幸和各位兄弟并肩与外敌战斗过,尔等身体应该与我逝者军团将士大同,体能异于常人。各位可能不知晓我们这身体的秘密,军师当日告诉我,不离开远山,便能永生不老。一旦离开,体能还是如天神,但常人的生老病死,还是需要经历。在我与旗下将士存活到两百多岁时,我等又发现个新的秘密,其实就算留在远山,我等身体也并不是无敌于天下,白昼的日光能让我等眩晕,全身无力。到第三个百年时,我们甚至已经无法在白昼离开营地,畏光到双眼都无法睁开,更别说与外族军人痛痛快快地干上一仗了。”   “至于这位兄弟说的第一个问题,三眼神铳!确实不是我的部下们带进来的武器。之前我与各位说了,刘伯温先生在交待完一些琐事之后,离开了远山。继而军师在远山外安插了一支军队,其中有个别人知晓我常某人率部守在远山一事,此人后辈世代保守这秘密。满族人攻我巍巍中华时,汉奸吴三桂率部投降。在吴三桂帐下听命的那位后辈不愿堕落,便带几十位亲兵赶赴远山寻着我,想要我等出山,捍我大明基业。无奈当时我等早已无法在白昼离开这地下营地,再者,军师当年安排,也是要我等守护远山,外界之事皆不需我插手。军师能占卜未来,当日就预知大明基业终要功亏一篑,改朝换代在所难免,只要远山中神秘力量不为外族驾驭,我几千年中华文化就永远不会灭亡。而三眼神铳……”常遇春又看了一眼小五:“三眼神铳和现在我们营地里储存的大量火药,就是那几十位大明最后的悍将——关宁铁骑的士兵带进远山来的。”   小五听完点了点头,常遇春说的这一切看来都是真的。尽管这些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那么的匪夷所思,可经历了远山里发生的诡异事件后,常遇春说的也不牵强了。我和小五、郑大兵都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各自思考起来。这时,安静了一会的张地主却开口了:“难怪村子里的人不喜欢我们进来耍玩,就算来了,也不留我们过夜,原来他们都是跟你们一伙的啊!”   常遇春诧异地看着张地主,邵统军忙说道:“张爷所言不假。”接着他指着张地主对常遇春说道:“这位爷就是我刚才给你说的张家村唯一没死的老汉。”   张地主忙摆手:“在其他人面前你们叫我一声张爷我还应了,可跟常将军比起来,我就一个龟孙子而已,千万别说爷,我担当不起。”   常遇春也笑了笑,最后正色下来:“听邵兄弟说,张爷你当日对远山里村民被杀之事,有过亲身经历。依张爷看,当日杀害村民的凶手会是什么人呢?”   张地主却愣了一下,接着他摇了几下头:“我又没见过那些人,怎么知道呢?”说完这话,他岔开了话题:“对了,常将军,你们这些年在这地下面吃的是啥啊!现在又多了我们这一百多张嘴巴,总不能只喝水吧!”   常遇春叹了一口气:“张爷说的也是我现在在操心的,我等不死之人食量很小,这营地里储存的一些干鱼和果子够我等吃上一些时日。但邵兄弟你的那些部下可都是三餐不能少的汉子,靠我这存货顶不了五天的。”   “五天……”我点了点头,接着沉默了一会后对着常遇春说道:“我们也不可能一直窝在这洞里不出去,时不时派点人出去找找果子,在水里掏点鱼就是了!再者……”我抬起头,盯着常遇春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再者我们与远山里的小日本,也是要干上这最后一仗了,这样不死不活的混下去,始终也不是个事。”   一直没出声的郑大兵在一旁咬着牙说道:“对!也是要拼一场了。邵德,你觉得有没有必要派个人把我们现在查到的事送个信出去?”   我眼睛一亮,脑海里浮出陆正海与陆旭他们两父子,我一扭头,对着小五说道:“要不小五你回一趟沈阳,私底下找一下陆伯伯?”   邵统军插话道:“陆正海也知道这里的一切吗?”   我“嗯”了一声:“小五就是他派过来的。”   小五想了想对我说道:“确实是应该给他们通个气了,可现在这关键时候,我不可能走吧!邵德你也不行,你是大伙的主心骨。”说到这,小五扭头望了下郑大兵:“兵哥,要不你出去一趟,三年前你也逃出去过一次,熟门熟路。”   郑大兵的大脑袋马上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我不走,为了这远山,我不死不活耗了这么多年,现在有机会干一仗了,想要把我使唤开,没门。”   郑大兵眼睛眨巴了几下,往杨建他们那边望了一眼:“对了!让金爷出去呗!上头那边他也是个熟脸,老头自己又圆滑。”   我点了点头,小五站了起来:“那我现在就过去给金爷说一下,让他明天早上就带两个人回沈阳。只是要他们出去,能不能活着回到沈阳?”   郑大兵却一下笑了:“小五兄弟,说实话,他能不能出去,能不能把这远山里的情况给报上去,有多大意义吗?东三省是在小日本手上,上峰知道了这一切又能帮上什么忙呢?再派几个特务人员进来?怎么进来呢?战俘营已经被炸了,外围肯定被封锁了。我觉得啊!我们还不如好好考虑一下怎么端掉这个九日研究所,最好是把这轰平,所有秘密都埋了拉倒。”   郑大兵这话一说出,我一下想起了那个被强光充斥着的奇怪空间来。郑大兵所说的把九日研究所轰平,咱还不如把那个奇怪空间给轰平。远山里一切诡异现象的根源,很有可能就是因为那些从机器里流下来的水源,或者直接就是因为那个发着强光的奇怪机器。我再次对着常遇春问道:“常将军在远山里这么多年,有没有去过那个闪着光的流水源头。”   常遇春再次看了邵统军一眼:“我也是听了邵兄弟你爹刚才说起,才知道有那个所在。说来惭愧,我等在远山里几百年,还真没到过那个地方。倒是……倒是你们说的那圆东西,让我想起当年军师说的一个远山里的传说。据传在宋朝,这远山附近的百姓见到过一个圆形碟状的发光物件,在天空中盘旋。几天后,那发光物件又消失,百姓传闻是双日在天,是福兆。”   “啊!在天空盘旋?”我更是迷糊了:“那将军您的意思是我们之前看到的发光物体,可能是在宋朝悬在空中的那玩意。”   常遇春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几下头:“我只是猜测罢了!江山代有才人出,邵兄弟你等是当朝军人,想法自然要比我这前朝旧人清晰。远山被外族人占据也有近十载,常某不才,放任了他们十载,本就汗颜。邵兄弟,你我目的大同,常某当年百战不败,可也只是当年,到今日还是需要邵兄弟你多拿主意。”   我没有客套,望着常遇春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军放心,邵德虽然也是一介武夫,但生在这烽火战乱年代,生死早就没放在眼里。今天有幸和将军你并肩作战,抵御日寇,咱怎么样都不会辜负你的厚望。”   说完我站了起来,对张地主说道:“张爷,劳驾您老现在回到那边去睡着吧!我们有点重要的事情要说。”张地主愣了一下,很不情愿地转过了身。到他走远后,我压低声音对大伙说道:“小五,你现在安排两个机灵的家伙,跟着金爷出远山找陆伯伯,不管有用没用,也把我们现在的情况给他汇报一下。爹,麻烦你找十个武艺高强的武士去当教头,调教一下我那些士兵。郑大兵,你清点一下我们带进来的枪支,看够不够给将军的部下一人配上一支,然后你教一下他们怎么使用。”说完这些,我深吸了一口气:“常将军,你们有没有纸笔,我想画一张地图出来!”   14   常遇春摇了摇头:“我这没有笔墨,邵兄弟想要写些什么,就在石壁上刻画吧。”   我想了一想,觉得画到石壁上也好,大伙都能看看,帮我琢磨一下我的猜测是不是对的。我站了起来,从地上找了个小石子,然后选了块比较平整的石壁,在上面画了起来。   常遇春他们几个也跟在我身后,一脸疑惑地看着我在墙上刻画。渐渐的,那张地图慢慢呈现出一个轮廓,之前不知道去了哪里的阮美云也走了过来,站在我身边看着我在墙上画的东西。冷不丁的,阮美云突然说道:“这……邵德你画的是九日研究所的地图吗?”   我一愣,继而扭过头望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的?你也进过九日研究所吗?”   小五这一会已经对金爷交待了任务,快步走了过来,他听到我和阮美云的对话后张嘴说道:“阮姑娘在九日研究所住过几年的,她以前是那个黄碧辉的妻子。”   我“嗯”了一声,再次打量了一下阮美云:“那你对九日研究所的地形比较熟悉咯?我现在继续画,你在旁边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对的。”   阮美云点了点头,小五转过身对着远处的那朝鲜老头大声喊道:“大爷,你过来一下。”   老头连忙跑了过来,小五交待他帮忙看看这地图,老头应了,小声说道:“我没进去过基地里面,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我没理睬他们,静下心来,尽量把之前看到的那副图案在石壁上复原,包括其中对一些小房间的标记,也都画了进去。阮美云在我身边不时地点头,到我把手里的小石子往地上一扔,墙上出现了一副完整的地图后,阮美云张大嘴“啊”了一声,接着对我说道:“你怎么有九日研究所内部使用的地图的?这幅图只有九日研究所里的军官才有一份,你是从哪里看到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对着她微微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挺奇怪的,可能也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吧?”我顿了顿,接着对她和小五、朝鲜老头三个人问道:“你们都是在九日研究所里面呆过的,说说吧!这图不会有错吧?”   他们三个都点了点头,小五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然后跨到地图前:“我们现在还可以在这个图上补充一些东西。”说完他用那块石子在墙上画了起来,只见他在地图里仓库位置上拉出一条线,外围标上了一个“杨建洞”的字样。接着在地图中间一个可能是营房的格子旁边也拉出一条线,标上了“村子井”的字样。最后他又用一条线从地图中的一个大房间拉出来,外围标上了“水潭”的字样。画完这些,小五把石子扔到地上,扭头对我们说道:“鬼子所知道的进入基地的路径,只有大门和村子中这口井两个地方。我们现在却知道四处,假设死老头真是鬼子的人,那连着物质仓库的水路可能就暴露了,鬼子不知道的就只剩下了连着关战俘的那个水潭。”   我点了点头,然后对常遇春、邵统军简单说了说我们之前在远山里的经历,着重给他们说了下九日研究所里的情况。我说话时常遇春没有插嘴,很严肃地听着,到我说完他咧嘴笑了笑:“邵兄弟所言,我大致上听懂了,但其中有些词,我这么个前朝旧人,还真没弄明白。”   大伙都笑了,我等到大伙笑声落下后,正色说道:“我们现在有两百多人,其中有一半是合体人。远山里的鬼子兵人数应该不会超过三百,就算昨天他们有援军赶到,可九日研究所里就那么大,不可能容纳超过五百个人的。所以说,只要我们好好计划,端掉他们这个狗窝,不是没有胜算。只是……只是不知道他们研究所里还有多少个合体人士兵。”   小五眼睛眨了几下:“邵德,你记不记得我们昨天在瀑布位置遇到的那些鬼子兵?”   “怎么了?”我扭头望向他。   “假如我没看错的话,他们中间那两个宪兵应该不是合体人士兵,只是装扮跟合体士兵一样而已。”   我点了点头。   小五继续道:“我怀疑现在远山里已经没有合体士兵了,之前我们与常将军杀掉的那十几个家伙,可能就是九日研究所剩下的最后一批合体士兵。”   我脑海中马上浮出我们进九日研究所的路上,所遇到的那些开往远山外的卡车,我把拳头一捏:“很有可能!鬼子现在对于合体人士兵还不能达到量产,之前运出一批,接着被我们杀了一批。对!他们可能没剩下几个了。”   我皱了皱眉,缓缓地抬起头来对着小五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动手就要尽快。”   小五点头:“对!赶在他们没有生产出新的合体士兵之前,速战速决。”   郑大兵这一会也已经交待完事,走到了我们身边听我们说话。这时,他插话道:“可是我们……可是我们要杀进九日,总不能全部走你们所说的连着水潭的小路吧!再说了,那个小路咱也不能确定鬼子就不知道啊!”   小五看了他一眼:“那条连着水潭的暗道本来就是鬼子挖的,不过那里是用来处理尸体的位置,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会从那猫进去的。但郑兄弟说的也是道理,我们两三百号人,从那么个暗道里进去,如果九日里的鬼子发现了,架个机枪,出来一个打死一个,咱火急火燎赶进去,反倒给他们落了个痛快。”   我依然紧锁着眉头,想了一想,继而我对着远处的振振大声喊道:“振振,你过来一下。”   振振提着他的长枪连忙跑了过来:“咋了?有什么任务要安排吗?”   我冲他微微笑笑:“振振,杨建那里的那个坦克能不能修好?修好了还能不能用?”   振振搓了搓手:“你们不在的那几天我仔细看了,那玩意本来就没坏,油和炮弹什么的都有,可问题是怎么拉上来呢?那可不像别的小件物什,你们几个力气再大恐怕也没用。”   “如果是几十个我们这种力气的人呢?”我扭头望了望常遇春,常遇春对我点了点头。   振振一愣,继而说道:“有办法弄上来我就能让它开动。”   “行!”我再次转过身去,对着那副地图说道:“那我们就选择强攻大门,直接用坦克轰开大门杀进去得了。”   大伙都愣住了,小五小声嘀咕道:“那就是说在我们轰开大门进到九日研究所之前,就要死上好几十个,甚至上百个兄弟啊!”   我对着他狡黠的一笑:“如果我们只是在轰大门时候把声势造出来,真正聚集的力量却是走另外三条路呢?”   小五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分成四股,轰九日大门的只是一小部分,目的只是吸引鬼子注意力,而其他人……”小五也往前跨了一步,指着地图上另外三个进入九日的位置说道:“其他人通过这三个暗道潜入进去。”   我点了点头,接着环视了一下身边的这干兄弟。包括常遇春、邵统军也都皱紧了眉头,各自思考着。阮美云一直站在我身边:“邵德的计划没问题,我带着我的孩子们可以走最狭窄的一条路,我们的杀伤力不小,还能够让鬼子吓破胆。”   “你的孩子们?”我对着她疑惑地问道。   阮美云点了点头:“是的,就是之前我带着救你们的那些小娃娃。”   “哦!那你……你……你不会就是那个无皮女人吗?”我指着她瞪大了眼睛。   阮美云别过了头,没敢看我的眼睛。接着她把自己一只手抬了起来,另一只手解开了手上缠着的布条,布条被一圈一圈地揭开,一只没有皮肤的手掌出现在我们面前。阮美云把这只紫红色的手掌举了起来,让我们都能够看得仔细,她环视了我们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小五身上:“你是武藏吧?这里只有你知道我经历过什么?说给大伙听听吧。”   小五神色黯淡下来,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了些什么,半响,他再次抬起头来对我说道:“邵德,也不想瞒你什么了!阮姑娘和一个叫南造云子的女人,都是九日研究所里一个叫做无菌实验里的实验品。阮姑娘是黄碧辉的妻子,这点你们都知道了的。而那位叫南造云子的日本女人……”小五眼睛越发红了。   我心里有了个底,轻声地问道:“南造云子就是你所说的那个你爱着的女人吧?”说完我搭上了他的肩膀。小五闭上了眼睛沉默了一会,接着抬起头来对我说道:“南造云子并不爱我,她爱的男人是……她爱的男人是你——邵德!”   “我?”我瞪大了眼睛:“你说那个南造云子我认识吗?”   小五没出声,阮美云却先说话了:“你不认识南造云子,但是她另外还有一个名字,就是李春梅。”   “什么!”我往后退了几步:“你们说春梅她……她是日本人?”   “是的!”阮美云坚定地望着我,大声说道:“她是特高科派到陆正海身边的特务人员,选择的突破口就是你——邵德。只是,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她爱上了你。”   小五脸色苍白,接着阮美云的话说道:“为了你邵德,她背叛了自己的祖国,被发配到了远山。接着,她又为了你的孩子,被土肥原一郎选为了无菌实验的实验品。三年前的一个夜晚,我帮助她与阮姑娘,救出了她俩和那些娃娃们。”小五目光缓缓地移到了阮美云脸上:“阮姑娘,看到你之后,我就一直想问你云子呢?是不是死了?”   阮美云愣了一下,接着拼命地摇头:“她死了,她三年前就死了!”   站在一旁的常遇春却突然说道:“是死了,杀她的人……是我!”   我和小五一起望向了他,常遇春忙扭过脸,那模样也没准备给我们解释什么。阮美云连忙冲我们摆手:“不怪常将军,常将军并不知道云子的事,他只是杀一个日本军人而已,他完全不知情的。”   常遇春这才回过头来望着我和小五:“两位兄弟,我常某人一人做事一人当,因我一己判断之错,误杀了两位的内人。两位如要报仇,我常某人绝不还手,我只希望两位以大局为重,儿女情长暂且放下,等到外族人被逐出远山,我常某给两位一个交代。”   我和小五一起低下了头。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我完全没有一点点思想准备。本以为死了几年的爱妻,居然在远山里再次出现,而且她的身份是如此神秘,离开我之后几年经历的却又是这么恐怖,着实让我有点不敢接受了。   我们沉默了很久,我再次望向身边的小五。之前第一次看到他时候,他望向我的眼神就那么奇怪,看来原因就是因为春梅,也就是他所说的南造云子。我搭上了小五的肩膀,接着对常遇春说道:“生在乱世,本来就应该以大局为重,常将军,这事你也别往心里去了,我们还有大事要做。”   常遇春点了点头:“甚好。”   邵统军却突然“咦”了一声,接着他望着阮美云说道:“你们刚才说那个云子姑娘有邵德的骨肉,那……孩子呢?”   阮美云没敢看邵统军,她指着身后山洞深处一块突出的大石头后面说道:“邵德的孩子就是那群鬼娃娃中的一个,只是……他们的容貌都变得一样了,分不清哪一个是他的孩子。”   “在哪?带我去看看,就是那些吸血的鬼娃娃吗?”我一把扯住了阮美云的胳膊大声吼道。   阮美云望了我一眼,那眼神依然熟悉,很像春梅,我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她就是春梅。阮美云“嗯”了一声,接着对我说道:“邵德,就你一个人跟我过去行吗?云子当初有话留给你,我想要单独告诉你。”   我点了点头,跟着她往那角落走去。身后的小五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地说道:“云子只有话留给了你,留给了你一个人。”   我和阮美云走到了那块突出的大石头背后,一个狭长的过道出现在我眼前,过道两边的石壁很整齐,我抬起头往头顶望去,只见那两道整齐的花纹再次出现在我视线里。之前听邵统军也说起过这个营地里有这花纹,所以这一会看到后,我也没很往心里去。   过道不长,也就四五米。隐隐地听见有那些鬼娃娃的怪叫声,但这叫声和之前我们听到的还是有不同,没那么刺耳,有点像婴儿低声的哼叫声。在拐过一个弯后,一个狭小的山洞出现在我面前。   只见二十几个鬼娃娃乱七八糟地蜷在角落里,他们的身体互相紧紧挨着,好像是想要抵御寒冷,又像是彼此很依赖对方一般地贴在一起。见到美云和我进来,他们都睁大了眼睛,嘴角微微往上扬起,脸对着阮美云。   我站在阮美云身后,不知道自己要做一个如何的表示了。按照她说的,我与春梅——也就是南造云子的孩子,就是这二十几个长相狰狞的鬼娃娃中的一个,但这二十几个孩子看上去都一个模样,如何能分清楚谁是谁呢?   我往前走了几步,尝试着蹲到他们身边,伸出手想要触碰他们的身体。可那些孩子们惊恐地往角落里缩,有个别的还对着我张开他血红的大嘴,露出自己一整排尖锐的牙齿。阮美云小声地对他们说了句:“这……这是你们的爸爸!”   我不知道这些孩子有没有听懂阮美云的话,也无法知晓我自己是其中哪一个孩子的爸爸。但当我的手摸到其中一个孩子光滑的身体上时,一种貌似是亲情的激动油然而生。我的手颤抖着,思想放飞,想象着我的春梅在没有我在身边的世界,生下她与我的骨肉那一刻的凄苦。   我咬了咬牙,扭头对我身边的阮美云说道:“阮姑娘,春梅留了什么话给我?”   阮美云却愣了一下,她望向我的眼光再次充斥这那种熟悉的光。她迟疑了一会,接着小声说道:“她只是要我告诉你,她至死都深爱着你罢了。”   “哦!”我点了点头,没有出声了。   阮美云却慢慢地站了起来,目光依然注视着我,接着她缓缓地说道:“邵德,你恨她吗?她是一个潜伏到你身边的日本特务。”   我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人这生物其实挺奇怪的,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只是,这份缘故,在自己心里又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并不是说那份爱需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才叫爱,也并不是说因为对方做出如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能够触及到自己对于对方恨的界限。我再次睁开了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也缓缓地站了起来,对着阮美云说道:“她死的时候痛苦吗?”   阮美云眼睛湿润了,她往我面前走进了一步,然后伸出手:“邵德,我可以代替她抱抱你吗?”   我没有拒绝,相反的,一种很奇特的感觉油然而生,一种特别想要拥抱她的冲动,仿佛是我骨子里有一个灵魂在迫切的需要紧紧搂住面前这个阮美云。   我伸出了双手,抱住了面前这个穿着厚厚铠甲的女人,她双手圈住了我的腰,把她的脑袋靠到了我的胸口上。时间仿佛静止了……   阮美云的瞳孔是可以放大的!对!她的瞳孔是可以放大的……   我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摆到我面前,大声地对她说道:“你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是谁?是不是春梅?你说……是不是春梅?”   阮美云表情麻木地看着我,她沉默了一会,接着很坚决地摇了摇头:“邵德!你想多了!”   说完这话,阮美云转过了身子,朝着洞外面走去。   第八章 服部族的忍术   15   第二天上午,金爷带着那两个士兵离开了山洞。郑大兵和小五两个人自告奋勇出去送他们一程。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放心金爷他们三个,叮嘱小五他们两个把金爷他们送出远山再回来,路上自然也要小心,不要让远山里的鬼子发现。毕竟我们离开战俘营时候,已经留下了我们大部队全部遇难的线索,让鬼子以为我们早就不在远山。   他们五个人抓着营地里那个水潭边的山藤往上爬去,接着进入到那个狭长的缝隙,往上攀去。常遇春站在我身边扬着头望着他们渐渐消失的身影,对我沉声说道:“可惜我和我的部下们不能在白昼离开营地,要不我派几个人跟他们出去最好。”   我对他微微笑了笑:“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对吧?”   常遇春也笑了:“是的!”   接下来的一两天时间,我尽量让我的士兵们和常遇春的那些武士们多多熟悉,互相学习一下对方的本领。小五和郑大兵当天也没有回来,应该是直接把金爷他们送去了远山外的县镇吧!   到第二天半夜,大伙都已经睡了,我和常遇春、邵统军、杨建围着一堆篝火还在说着话。阮美云进到里面那小洞里陪孩子们去了。   站在水潭边站岗的士兵就突然叫了:“邵长官,有人下来!”   我们几个连忙冲了过去,抬起头往那条缝里望去,只见两个黑色的身影正往下移动着。是小五和郑大兵!   很快,他俩就跳进了水潭,接着快速地游到岸边爬了上来。我忙指着火堆要他俩过去烤烤身上的衣服,小五一边往那火堆走着,一边压低声音对我小声说道:“邵德,远山外有情况。”   我一愣,接着快步跟他俩走到火堆边坐下,左右望了望常遇春、邵统军和杨建,然后对小五说道:“什么情况直接说吧,反正这也没什么旁人。”   小五点了点头,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伸到火堆上烤了起来:“我们这趟走得比较远,一直把金爷和那两个兵送到了远山外面二十几里,隐约能看到公路了才回来。我和郑大兵兄弟两个人一合计,反正出来了,不如在这外围还侦察一下,看有没有小鬼子的新营地或者新驻点。于是……”   正说到这,邵统军猛的一扭头,对着身后喊道:“谁?”   我们一起扭过了头,只见张地主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脸上包裹着的纱布脏兮兮的,两只小眼睛在黑暗中眨巴眨巴地看着我们几个。见我们盯着他,他哼哼了几声,然后小声说道:“怪冷的,睡不着,看到小五兄弟和郑兄弟回来了,就想过来听听你们聊些啥?”   我点了点头,张地主见我们脸色都不太好看,便作势转身,嘴里说道:“不方便的话我不听就是了!”接着他小声嘀咕道:“看来我死了也只是个糊涂鬼。”   我没有管他,任由他掉头走,可坐在我旁边烤着衣服的小五却对着张地主喊道:“张爷,睡不着就坐过来听听呗!反正您也不是外人。”   张地主“嘿嘿”一笑,接着三步两步跨到了篝火边,挨着小五坐了下来:“还是小五兄弟好。”   小五也笑了,接着对张地主问道:“对了,张爷你之前说的那掐死鬼的故事,还给大伙说说呗!”   张地主一愣,脸上具体是什么表情我们自然看不到,那些脏兮兮的纱布拦住了。他想了一想,接着小声说道:“之前不是和你们说过吗?都是些迷信,你们年轻人信不信无所谓的,没太多讲究。”   小五点了点头,脸还是对着张地主,但两只手却缓缓地放了下来,伸到身后的地上,撑着自己上半身往后仰着继续道:“那张爷你说的那吊死鬼的事,也只说了半截没说完,这一会给咱说说呗!”   张地主什么时候给我们说过吊死鬼的事情啊?我心里一个咯噔,可就在小五这话一落音,小五撑着自己身体挨着我的手轻轻地在我腰上勾了一下。我忙低下头,假装去拨弄火堆里的枯柴,没有露出马脚来。坐在我对面的郑大兵也正低着头,和我一样在拨弄着柴火,他眼珠往上一翻,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张地主没有吭声,好像在寻思着要怎么回答小五这提问。小五嘿嘿笑了一下:“说说呗!张爷,那吊死鬼是什么个情况。”   张地主说话了:“你看看你这小五兄弟,今晚上是怎么了?问完掐死鬼又问我啥吊死鬼,我难道什么时候专门给你们说过这些吗?好像没有吧?”   小五止住了笑,“嗯”了一声,接着大伙都静了下来,常遇春和邵统军以及杨建也都隐隐地察觉到什么不对来,都张大着眼睛望着小五。   我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小五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地主这几天一直和我们在一起,老头话多,又是水龙王,又是掐死鬼什么的,一路上没有少叽歪他的封建迷信那一套。可这吊死鬼却是一直没有听他提起过,现在小五突然扯出一个什么吊死鬼的事要他说道说道,难不成……难不成他在怀疑张地主之前和现在不是同一个人?故意拿话套他?   沉默了有两三分钟,小五再次笑了:“你看我这记性,张爷确实没有说过吊死鬼的事情,是那个跟着张爷住地下的傻子提到过,我一下迷糊记错了。”   张地主居然也笑了:“就是啊!我就说吗?是那傻子提到过,我怎么说过呢?”   我头低得更低了,心里一下亮堂了。傻子什么时候说过吊死鬼啊?他压根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张地主在说谎!可是……一个可怕的设想在我心里产生:难道我们面前用纱布包着脸的张地主,和几天前我们在战俘营救出来的张地主不是同一个人了?   死老头!消失了的死老头!   “我去尿个尿。”郑大兵站了起来,憨憨地说道。接着他朝着出这营地的水潭边走去,坐在他身旁的邵统军也跟着站了起来:“我也去尿去!”说完追着郑大兵往旁边走去。   小五的手再次勾了一下我的腰,接着环视了大伙一圈:“我和郑大兵送完金爷他们后,在外围搜索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压根就没发现鬼子兵的营地……”说完这话,小五的目光停留在张地主脸上:“当然,也没发现我们自己的军队。”   杨建插话了:“我们自己的军队?小五,我们自己也有军队在往这远山里赶吗?”   我继续低着头,没敢出声,小五这些话里透着玄乎,自然是故意说给张地主听的,可是他提到“我们自己的军队”又是什么意思呢?   小五“嗯”了一声,面朝着杨建说道:“一直没机会和你说道,我们自己的军队应该也是这一两天要赶到远山了,不知道有没有重型武器过来。希望有吧!他们还不知道九日研究所是在山里面,我估计最多也就抬了几个迫击炮什么的。”说到这,小五拍了一下我的背:“对吧!邵德。”   我慢慢地抬起头来,故意没有望张地主,径直对着杨建说道:“没错,之前小五和外面的军队约好了的,就等今年的雪一下,就开始往远山赶,希望能在封山前端掉这个小鬼子的基地。”   杨建挠了挠后脑勺:“这是敌占区啊,我们自己的军队怎么进来啊?”   我吞了一口口水:“杨兄弟你迷糊了吧?东北抗联啊,咱东北抗联还有几万个兄弟四处散着,都是延安那边统一管着,要集结起来虽然费劲一点,可这关系到民族存亡的大事,再费劲也要组织起来啊。”   杨建点了点头:“那就希望他们尽快赶到吧!”   小五却摇了摇头:“别听邵德瞎说,没有我们的军队,我们的军队也不会赶过来。”   小五再次把目光移到了张地主脸上:“张爷,你脸上这纱布也裹了有三四天了,脏成这样您老舒服吗?要不我给你扯掉,看看里面那刀疤好了没?”   张地主那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顾自的出神。小五对他说完这话后,便站了起来,伸出手对着他脸上的纱布扯去。张地主连忙往后退去,双手护着自己的脸:“还疼呢?别扯开了。”   小五一下变了脸:“张爷不愿意我扯开纱布,难道脸上有什么不能见光的东西不成?”   张地主忙摇头:“有啥不能见光的啊,不就是一道疤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站了起来,双手往自己脸上的纱布扯去,先是把扎在耳朵边上的结打开,然后吧纱布一圈一圈的往回绕,绕了几圈后,他那光秃秃的脑袋就显现出来,接着是额头,眼睛,鼻子,嘴巴都一一呈现在我们眼前。他鼻梁上那一道长长的刀疤分外明显,五官和神色与之前我们所认识的张地主一模一样。   我死死地盯着张地主这一系列动作,随时准备着,万一这古怪的老东西有啥异样动作,就要朝着他扑上去。可张地主把纱布全部解开后,自己倒对着我们“嘿嘿”一下:“好了!看清楚了没?有啥古怪啊?”   小五脸色还是阴着,眼睛依然死死盯着张地主:“张爷,古怪倒是没啥?可是您老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你头顶新长出的发渣,怎么是黑色的?”   张地主脸色也一下变了,身体往后退了几步。我也阴着脸站了起来,和小五两个人一起朝着张地主凑了上去。说实话,张地主那光溜溜的脑袋上啥都没有,压根就没有发渣,更别说什么黑色。可就是小五这么一说,张地主脸色这么一变,这事八成就已经可以肯定了。面前这张地主不是之前满头白发的张地主,而是……而是死老头。   我和小五一起朝着张地主扑了上去,张地主嘴角往上一扬,一丝诡异的笑出现在他脸上。紧接着他身子一晃,好像个鬼魅一般往旁边闪去。我和小五两个人一下扑了个空,紧接着张地主身子再次一晃,朝着出水潭边的藤条闪去。   就那么一眨眼工夫,我们甚至看不清楚他是怎样迈步,又是怎样移动的,张地主那团黑影就闪到了藤条下面。   “找死!”郑大兵的暴喝声响起。他和邵统军突然出现在张地主身边,两人一左一右地朝着张地主的身体抓了过去。老家伙身手也还真诡异,在那瞬间,我们完全看不到他有弯腿起跳的细小动作,身体便径直朝着上方如一颗炮弹般射出。可他动作再快,也不可能避开身边郑大兵和邵统军啊!只见这老家伙的两只脚被郑大兵和邵统军一人给抓住了一只,他俩抓着脚一起往地上一甩。   更加诡异的事情出现了,他俩这么一甩,竟然都甩了个空,一人手里只剩下一只二三十公分的离开了张地主身体的脚踝。张地主往上射出的身体仍然窜了出去,他的两手稳稳地抓住了藤条,继而快速地往上爬去。   我和小五也已经冲了过去,我一蹬腿,就要往上跳。可小五却按住了我,我扭头看他,只见他仰着头望着头顶张地主消失的缝隙,张嘴说道:“不用去追,我们都追不到的。忍术里最拿手的就是逃跑,我们再快,也快不过他的。”   “你的意思是……”我皱着眉盯着他说道:“你的意思是他就是服部川八?”   小五也扭过头来:“是的!他应该就是服部川八。而且,他还是你们所熟悉的死老头。只是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常将军与那些小娃娃们都能感觉到外族人的气味,可为什么偏偏察觉不到服部川八是日本人呢?”   常遇春也愣住了,他想了一想后反问道:“这外族人是不是与你等相处甚久?”   我点了点头。常遇春沉默了一会再次说道:“如果这外族人与你等相处时间太长,可能身子上也熏染上了我辈气息吧。”   站在我们身边的郑大兵连忙说道:“死老头在战俘营生活了快十年,鬼子味道肯定磨没了,不奇怪的。只是这死老头……不!这什么川八也够狠啊!这腿可是硬生生断了,造不了假的啊!”说完郑大兵把他手里的那半截脚踝递到我面前,只见那脚踝的断口处居然还往外渗着血,真是被齐着斩断的。   我从他手里接过那半截脚踝,常遇春也走到了我们身边,从邵统军手里拿过了同样的那半截脚踝冲我说道:“这外族人本事不小,如此瞬间,能斩断自己双腿保命,如是我辈同仁,自是我辈之喜。可惜是我辈敌手,诚然可怖!”   我点了点头,抓着那只脚踝往篝火处走去。杨建还站在那水潭边,望着头顶的缝对我喊道:“邵德兄弟,咱要赶紧离开这营地啊!这个鬼子肯定会第一时间把九日研究所的军队调集过来,咱在这下面岂不是……那成语怎么说的,什么中的王八来着?”   “瓮中之鳖!”小五歪着头瞟了杨建一眼,接着跟在我身后走到火堆边。杨建追了上来:“小五,你和邵德这是咋回事?你们都不着急吗?这张地主跑了,咱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了。”   常遇春手里依然握着那半截脚踝,另一只手搭上了杨建的肩膀:“这张地主跑不了太远的,短期我等这营地还是安全的。”他说完后便望向小五:“小五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不明白你等的举动。”   小五低着头,拨弄了几下篝火,然后望向我:“邵德,我和郑大兵送完金爷后,在远山里还发现了一些情况……”   我忙追问道:“发现了啥?赶紧说说。”   小五点了点头,接着对我们大伙说道……   我和郑大兵把金爷他们三个送到了远山外,回来的路上咱俩一直在说这张爷,说着说着,又说到了死老头的失踪。郑大兵很无意地说起了死老头临走前刮掉张地主头发的事,我当时就一下醒悟了,化装这本事,懂的人多。如果死老头或者张地主两个人里面真有一个是服部川八的话,那改变容貌的本领相信只会比我强。但头发的颜色却是一定需要工具的,也就是必须要戴上假发。   而张地主的那一脑袋白头发,却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于是我联想到死老头那晚刮掉张地主的头发,划花他的脸的事,心里就基本上想明白了个大概。我把我这想法和大兵兄弟说了,他也有同感,于是,我俩决定冒险去一趟之前那个山洞。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张地主那晚应该被死老头给结果了,尸体不可能送太远,十有八九在洞里的水潭里。   我俩在中午赶到了那个山洞外,也奇怪,死老头如果真是鬼子的人,并且离开了山洞,那么小鬼子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个山洞,并且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那里啊。可是我们到那山洞附近时,连个鬼影都没看到。这个发现进一步印证了我们的猜测。   我和大兵兄弟一起下到了那洞里,洞里的一切和我们走的时候一模一样。接着郑大兵脱了衣服下了水,我在洞里其他地方找了起来。几分钟后,郑大兵浮出水面,还真扛出了张爷的尸体。好家伙,一丝不挂啊,脖子上还栓了根绳子,挂了块大石头在上面。   我们仔细看了张地主的尸体,除了脸上那个刀疤,身上没有一个伤口。但尸体的脖子是断了的,应该是高手一次性扭断的。我和郑大兵盯着这尸体合计了一会,扯来扯去,也就制定了刚才和你们说道那么久的一套话,瞎扯出外面有部队即将杀进来,让这伪装成了张地主的死老头产生错误判断。当然,之所以说半截留半截,咱自己又来回的欲盖弥彰,无非就是放烟雾弹,让这老家伙信以为真。   计划好了后,我俩再次爬出了山洞,郑大兵兄弟就说了:“小五啊!咱这两天在林子里虽然很注意,可为啥就是没遇到过小鬼子的巡逻兵啊?连有人行走过的痕迹都没有发现。”   我也纳闷了,抬头望了望天上缓缓落下的大雪:“可能是要封山了,小鬼子现在兵力不足吧?”   郑大兵点了点头,接着一拍大脑袋:“你还别说,前天抓我们的那队鬼子兵里面没有合体人士兵,就整了俩看上去像的出来吓唬人。看来啊!土肥那孙子也意识到凭他手下的这些普通士兵奈何不了我们,有点犯怂了。”   我想了想:“可能是吧!要不……要不咱俩去那村子看看?”   郑大兵二话没说,带头就往那边赶。很快,我们就到了那村子外围,趴在草丛里往前爬去。只见那村子里村汉村姑打扮的鬼子兵都聚在各自的房子外面,或坐着或蹲着,脑袋四处乱转,手里都握着他们的庄稼家什,挺警觉的样子。   我小声对郑大兵说道:“看来鬼子兵这次真有点慌了。”   郑大兵却没有搭我话,反而是死死地盯着我们斜对面的一堆草丛。我见他眉头皱得紧紧的,隐隐感觉到了些什么,也朝着他望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是一堆不矮的灌木,雪花正往上慢慢地盖着。我看了一会,一点发现都没有,于是我用肘子碰了碰大兵兄弟,压低声音说道:“里面有人吗?”   郑大兵轻声地回答道:“我也不肯定,之前我瞟见那草丛动了几下,反正有点不对。”   我“嗯”了一声,没说话了,继续死盯着那边。   天也慢慢地暗了下来,村子里的鬼子们往中间那口水井处集结,然后往里面翻去。不一会,整个村子里又没有一个人了,全部进到地下的九日基地里面了。可是,那边那堆草丛里依然没有一丝动静。   郑大兵便有点沉不住气了,他凑头过来:“可能是我眼花吧!”   我白了他一眼:“还等等吧。”   我们又继续干耗了一个多小时吧,天已经完全黑了,但雪没有停,整个世界也都银装素裹了,借着雪反射出的微光,我们还是能够隐隐看清楚那堆草丛里的情况。终于,一个黑色的人影从那堆草丛里站了起来,借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下子六个人影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   我俩对视了一眼,更加不敢说话了,死死地盯着那六个黑色的人影。只见他们都穿着浅灰色好像是军装的衣裤,头上都用黑布蒙着脸,手里还都提着不长的枪,应该是微型机枪吧。他们交头接耳了一会,接着一起冲下了山坡,往村子里跑去。他们的队形始终是保持着三三,分成两拨进入了村子搜索起来。就那么忙活了大半个小时后,六个人聚集到了水井旁边,朝着里面探头。   其中一个家伙对着其他几个人又叽歪了几句,然后其中两个黑影作势就要往井里面翻。我和郑大兵那一会都恨不得喊出声了,他们这一队人不可能是鬼子的人,可咱也不知道他们是敌是友,最后还是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一个看上去是他们队长的人伸手扯住了要往井里翻的人的衣角,然后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一行人终于离开了那口水井,再次朝着山坡上冲了上来。   我压低声音对郑大兵说道:“跟上。”   郑大兵“嗯”了一声,我俩微微地弓起了背。这时,那六个人也都上了山坡,朝着林子里跑去。我们跟在他们后面,尽量放轻脚步。可地上的积雪都是刚落下的,踩上去“喳喳”的声音还真是咱控制不住的。郑大兵就受不了了,他瞪着眼睛对我说道:“小五兄弟,要不咱喊住他们吧!他们不是小鬼子的人,自然就是咱自己的人,错不了的。”   我犹豫了,敌人的敌人就是咱自己人没错,可……可我们千辛万苦走到现在这一步,能控制一些变数肯定是最好了,咱身边的人都有鬼子放进来的眼线,还别说这么奇奇怪怪突然出现的一支小分队。再说了,他们的装备不差,我和郑大兵近身对付他们的话倒不用怕,可距离这么远,万一对方直接开枪的话,咱再厉害,可也是肉做的身子啊。   我咬了咬牙,对大兵兄弟说道:“我俩先回营地,处理完张地主的事吧!”   郑大兵也点了头,接着我们就回来了,再接着就是你们看到的一幕了……   16   小五一口气说完了他俩在林子里的经历,我们几个人都阴着脸听着,各自心里都满是心事,静不下来。不管刚才斩断双脚逃走的是不是小五说的服部川八,可人家跑了是事实,几百号人要马上转移是当务之急。相比较起来,小五和郑大兵他俩在林子里发现的那个六人小分队压根就不算个啥事了。我搓了搓手,扭头对着常遇春问道:“常大哥,现在这情况你怎么看?”   常遇春摇了摇头:“你等复杂的关系我本就不甚了解,常某只是觉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在变数来临之前,果断出手。”   我点了点头,再次望向小五:“小五,这六人小分队的事咱就先不管了。从这赶到九日研究所起码要四个小时,老鬼就算真是你说的大能人服部川八,现在没了两只脚,也不可能飞过去。一来一回,起码要十多个小时。大伙现在都估摸估摸,咱计划计划,然后今晚摸出营地,明天就给鬼子们来上个突然袭击怎么样?”   杨建耸耸肩:“我倒没问题,我那群兔崽子也都没问题。”   常遇春也点了点头:“只是我与我一干手足白昼无法在外面行走,邵兄弟要把这点考虑进去。”   我点了点头,要郑大兵把阮美云叫出来。   阮美云很快就跑了出来,径直坐到了我身边抬起头对我问道:“邵德,真准备今晚就开始行动?”   我再次点点头,然后站起来,朝着山壁上那块地图走去。小五、郑大兵、常遇春、邵统军、阮美云、杨建也都跟在我身后走了过去。我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其实那两天我心里早就有了方案,只是总害怕还有某个细节没有想明白,所以没敢和他们说。可是现在这突如其来的一出,让我不得不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开始布置了。   我掏出烟来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清了清嗓子:“我们分成四路,到时候同时开始攻鬼子这九日基地。小五和郑大兵兄弟忽悠老鬼的那套话,如果老鬼带给了土肥,那对咱帮助很大。土肥一定会派重兵把守大门,以防我们的正规军强攻大门。”   小五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大门我们就直接放弃,不做无谓的牺牲?”   我摇了摇头:“不!大门是肯定要去轰的,而且去攻大门的兄弟,伤亡也会最大。”说到这,我扭头望向了常遇春。   常遇春点了点头:“邵兄弟的意思是要我带人攻大门?直言就是了,我等不死之人,生死本就无谓,能帮上各位兄弟之大局,常某虽死无憾。”   我心头一暖:“将军,我并不是要你和你的部下去送死,你只带三十个武士和二十个士兵,在大门口给我折腾得热闹一点,让鬼子以为真有大部队在攻大门。”   常遇春再次点头:“我懂,我当年征战沙场,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也都有一二分寸。放心吧,邵兄弟。”   我又望向邵统军:“爹,你和郑大兵跟常将军一起,尽量伤亡少一点。今晚你们先去前天我们去过的那个山洞,把那台坦克给我想办法抬出来,让振振开着,你和将军都在坦克里面呆着。当然,咱这造势也不能只是在九日研究所门口开开炮吼几嗓子,最外面的那扇大门必须给我轰开,里面还有另外一扇门,能不能弄开就无所谓了。”   邵统军点了点头,郑大兵小声说道:“邵德你放心就是了,如果有机会,我给你把里面那个门也一并轰开,吓死里面的小鬼子。”   我又扭头望向杨建:“能带兵打仗不?来真的!”   杨建又笑了:“邵德,我杨建毛病多是多点,真正用起来好不好用,你心里是有数的。”   看着他眼里那热切的光,我也微微笑了笑:“带三十个士兵,还给你三十个常将军的部下,走你熟悉的路,今晚就潜进到鬼子的仓库里面窝着。我记得你出战俘营时候要人扛出了那两架迫击炮,带上一架去轰仓库里那个大铁门,杀进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杨建哈哈大笑:“没问题!反正这两天我没事就盯着墙上这地图看了个通透,老子带着人一定像一群大耗子一样,把地洞里的鬼子折腾个够呛。”   我又把目光移到小五身上:“咱俩兄弟也是要分开行动一次了。”   小五点点头。我继续道:“小五兄弟,你和阮姑娘带着鬼娃娃和三十个武士、三十个士兵走水潭进去,和杨建他们一样,今晚先集结好,明天晚上再开始强攻。之所以给你们的人手多一点,是因为水潭通的是存放浸泡战俘身体的房间,小五,如果那些战俘还没断气,尽量都解救出来。”说到这我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小五的眼睛说道:“如果他们心智都迷失了,也想想办法让他们清醒过来吧!”   小五拍拍我肩膀:“放心吧!”   阮美云却拼命摇头:“邵德,那你自己呢?常将军的部下就这么一百人不到,你全部给我们用了,你身边就只剩下一些普通士兵,我……我怕你出事。”   我冲着她微微笑了笑:“阮姑娘,常将军的人白天都不能出去,而我要走的是远山中的村子那条路,将军的人想帮忙也帮不上啊!放心吧,我手里还有七八十个士兵,啃掉村子里那些伪装成村民的鬼子问题不大,再说进到地下后,也很快能和你们汇合,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小五也皱了眉:“邵德,阮姑娘担心的还真是个问题。村子里那些小鬼子都是有武器的,地方也空旷,你们攻进去还要赶在他们没来得及通知地下鬼子之前,吧他们全部消灭掉,真没那么容易。这样吧!邵德,你听我一次安排,你换三十个士兵给我,让阮姑娘和那些鬼娃娃跟你一起走,鬼娃娃他们行动快,个头又小,拿下村子能出上大力。”   邵统军也望向我:“小五兄弟说的对,邵德,你也不是个神人,村子是最难啃的,让阮姑娘和小娃娃们跟着你比较好。”   我摇了摇头,然后望着阮美云说道:“阮姑娘,我邵德虽然是个七尺男儿,可儿女情长的事我着实放不下,娃娃里有我和春梅的亲骨肉,要我带着春梅留给我的血脉冲锋陷阵,难保我不会做出一些不应该也不正确的指挥错误。”   常遇春缓缓走到我身边,搭上了我的肩膀:“邵兄弟,你是个好男儿,你把好用的兵都给了他人,自己去啃最难啃的骨头。邵兄弟,可惜你不是常某当年叱咤神州的战友,放在当日,常某一定要与你结拜为异姓兄弟。当下这战事,你听为兄一句,让阮姑娘她们跟上你吧!虽说你我都不畏死,但也需以大局为重。”   见常遇春也这么说了,我便不好再勉强,我再次看了大伙一眼,大伙望向我的眼神也都热乎乎的。我伸出手往前一放:“行!那我们就按照计划行事。”   小五也伸出手搭到了我的手上往下重重一按,其他人和小五一样伸出手来搭到了一起。我咬着牙说道:“我们明天天一黑,以振振的那台坦克开出的第一炮为信号,然后一起开始猛攻,争取明晚彻底端掉鬼子的这个狗窝。”   大伙一起点头,杨建脸上再次挂上了坏坏的笑,对着振振说道:“兄弟,炮给咱炸响一点,轰得整个远山都能听得一个透彻。”   振振也笑了:“放心!那炮一响,九日的大门也一定会被我轰开!”   第九章 蒙面小分队   17   当晚我们便分好队伍,连夜开始分批往外面赶。常遇春带的人最先走,他们活最重,今晚要抬出那台坦克,还要把在大家伙外面用树叶与积雪盖上,以免第二天白天被人发现。小五和杨建带的队伍也很快离开了营地,今晚就要潜伏进入到九日研究所内部。   我和阮美云商量了一下,其实我们本可以第二天白天再离开山洞。但是为了安全起见,最后我们征询了一下大伙的意见:是不是需要连夜赶到村子外围潜伏着,等天亮时候,地底下那些鬼子出来就直接动手?   大伙也都觉得清早直接动手比较好,有一个黑黝黝的战俘兵还说了:“横竖是要一个干,早点动手时间充裕一点。”可是,这里又还有一个新的顾忌出现:如果我们没有一击得手,给那些化妆成村民的鬼子哪怕是一丝丝机会,就很可能给蛰伏在地下九日研究所的鬼子大部队扔出信号,那么就会严重地影响其他三支队伍的进攻计划,让鬼子们提前做好了战斗布置。   思前想后,我们几十个人还是连夜离开了营地。一个多小时后,我们便赶到了村子外围的山坡。我让士兵们都趴到了山坡上的草丛里,天空中缓缓落下的积雪很快就把大伙盖住。士兵们身上的衣裤都很单薄,说实话,我甚至还有点担心会不会有人在这一宿的蹲守中冻得失去知觉,直接变成了冰棍。可是,大伙眼里那份坚韧与决绝,又让我知道,虽然他们是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乌合之众,但这一会,有一种伟大的信念,让他们再次凝结,化成一股无坚不摧的巨大冲力,在接下来面对小鬼子这些侵略者的战斗中,终将成为一股可怖的力量。   我和阮美云带着那群鬼娃娃直接下到了盆地里面,孩子们身上依然是光着,没有一片御寒的布料,他们的嘴唇有点点乌青,应该也是寒冷的缘故。我也不知道他们明不明白自己是在接受着一个如何伟大与光荣的任务,只知道他们望向阮美云的眼神是那么的无邪,似乎整个世界的诡计与纷乱都与他们无甚瓜葛。阮美云安排他们躲进了村子周围的草地里,他们那小小的身体,灵活地钻进了草地的地皮下面,然后安静地呆着,忽闪忽闪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眨一眨,让我心里不由自主地涌出一种难言的纠结。这是一个如何的年代?孩童们本应该有的天真童年,却得不到他们应该得到的快乐。   我和阮美云安排完一切,然后站在村子旁抬头望了望微微发亮的天空。最后,我俩一起往村子中间的一所距离水井最近的房子走去。我俩猫进了那间房子后面的草垛里,在之前的计划安排里,我俩的主要任务就是在接下来的小规模战斗中,尽全力保住没有鬼子靠近水井,不给他们向地下的鬼子发出信号的机会。   我和阮美云身体挨着身体蜷在那堆干草垛里,她身上还是穿着常将军送给他的铠甲,裸露的脖子和手掌上,又裹上了纱布。村子里依然悄然无声,这份宁静仿佛是在刻意等待接下来的血腥战斗。我努力让自己冷静,可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不断回放着四哥那惨烈的死状。我不知道我们的计划能不能顺利成功,无论成败,到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们这队伍里的很多人,可能都见不到下一个日出了。战争是残酷的,是用自己的灵魂去叫唤别人的灵魂……   阮美云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她身体挨得我紧紧的,可冰冷的铠甲让我感受不到她身体的温度,或者她身上并没有温度。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雪也慢慢停了下来,一轮懒洋洋的太阳露出了半个脸。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睛死死地盯着村子中间的那口水井——小鬼子们随时都会从那下面往上升起来。   就在这节骨眼上,从我们身后的山坡上方突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枪声,紧接着是几个男人的大吼。但是因为距离太远,我压根听不清楚他们在吼些什么。   我和阮美云一起跳出了草垛,一起朝着发出声响的方向冲去。我大踏步的狂奔着,一边仰起头大声喊道:“其他人都别动。”   我俩很快就冲到了山坡下面,上方十几个人影正快速地晃动着,远远地看着,好像是两群人正扭成一团进行着搏斗。可奇怪的是,我的士兵们都是带着枪的,在第一声枪响后,他们都没有再次扣动扳机,这点倒可以解释为他们是害怕枪声影响到我们的计划。但是他们的对手是什么人呢?难道也是和常遇春的手下们一样的古代武士,压根就没有携带现代武器,所以才没有人开枪吗?   就在我俩朝着山坡上快速奔跑的同时,地上潜伏着的鬼娃娃们也都移动了。他们没有跳出草皮,而是和之前我看到过的他们独特行进方式一样,在草皮下方快速地移动。二十几道无比诡异的草皮翻滚轨迹,也都朝着山坡上方出现混乱的位置移去。   我与阮美云,以及鬼娃娃们差不多是同时冲到了山坡上面,只见七八个士兵正与五六个穿着灰色军装的家伙扭成一团。我低吼一声,朝着距离我最近的灰衣人扑去。我一把抓住了地上那正挥着拳头砸向我们士兵的家伙衣领,一下把他整个提了起来,对方脸上用黑布包裹着,只露出眼睛和口鼻。我另一只手举起拳头,对着他的脸恶狠狠地砸了上去。   “邵德!住手!”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猛地一愣,把手里的灰衣人往地上一扔,继而大声喊道:“都给我住手。”   我扭过了身体,望向了站在我身后的一个高大的蒙着脸的灰衣人。他的脸也蒙在黑布背后,看不清他的长相,可他的声音和他的体型却是我无比熟悉的。我嘴角往上一扬:“怎么是你?”   那灰衣人看上去也很惊讶,他对着左右的其他几个灰衣蒙面人喊道:“全部停手吧。”接着他朝我跨前几步:“我还以为你们都死了!”说完他狠狠地搂住了我,我也狠狠地搂住了他。   因为他,就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陆伯伯的独子——延安方面派出的猎鹰团领导人陆旭。   阮美云手忙脚乱地喊住了正对着那几个灰衣人呲牙怪叫的鬼娃娃们,其他士兵也都安静下来,围在我和陆旭身边站定,手里也都握着枪。我注意到陆旭带的另外几个灰衣人胸前也都挎有枪,可他们并没有扣动扳机,说明他们也害怕让地下的鬼子们听到枪响。有一个年岁比较小的士兵红着脸,对着他身边的一个战俘兵低声说道:“我也不是故意开枪的,手抖得厉害。”   我没有管其他人,双手紧紧地握着陆旭的胳膊:“你怎么进远山来了,你不是在大后方吗?”   陆旭“嘿嘿”地笑出了声:“还不是担心你们这些家伙吗?潜进来侦察一下。”   说话的这一会,天已经大亮了。我还没来得及和陆旭多寒碜几句,身后便响起了四五声枪响,紧接着我身旁的一个士兵胸口喷出一道血箭,身子往后重重地摔了下去。   “是小鬼子!小鬼子上来了!”我猛的一扭头,只见脚下村子中间那口水井边,七八个村汉打扮的鬼子兵出现在我视线中,他们半蹲着身体,大声地吆喝着什么,手里伪装成庄稼什的步枪枪口正对着我们。   我狠狠地一咬牙,对着四周用尽全力大声地吼叫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说完我自己也掏出了手枪,对着下面的小鬼子扣动了扳机。围绕着这块盆地埋伏着的士兵们也没闲着,水井边的那几个鬼子还没晃过神来,无数颗子弹便洞穿了他们的身体。   我扭头对着陆旭低吼道:“杀下去再说。”说完我一扭头,朝着村子里冲去。士兵们也都从积雪与草丛里跳了出来,四面八方一起冲向下方的村庄。水井里又有四个鬼子升了上来,他们也听到了外面的枪声,都弯着腰,举着手里的步枪往四周瞄准,可那一会我们怎么可能给到机会他们扣动扳机呢?他们四个脑袋压根没见到天空中的那一缕阳光,便被打了个稀烂。   整个计划被打乱了,现在井口一共就十个左右鬼子的尸体,地下的鬼子们肯定是已经知道了上面遇到了埋伏。我一边往水井奔跑,心里一边快速思考着: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可能有退路。我一咬牙,对着身边快速奔跑过来的士兵们吼道:“拼了,跳下去!”   我话音还没落,就有两个比我先一步到水井边的士兵纵身跳起,他们双眼血红,仿佛已经变成了没有思维的战争机器,完全丧失理性般的跳进了水井。可他们身子从我们视线中消失后,地下马上响起了枪声,紧接着他们好像石沉大海一般,在那水井中没有了声息。   我停下了步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拦住了陆陆续续赶到水井边的士兵。水井下一定是个狭窄的通道,我们真要这么下去,下面的鬼子们如守株待兔般一枪一个,压根不用费劲的。   我脑海中再一次闪出一串画面,这次竟然是连接着这个水井的地下通道地形。有迂回的拐角,铁制的扶梯,以及一个可以容纳几十个人的军人营房,那营房与整个九日研究所相连的只是一个小小的铁门,也就是说如果能强攻成功,再进入到那个营房,我们这几十个全副武装的家伙,还真能够以营房为阵地,坚持到晚上的。   我拍了拍脑袋,这些时不时出现的画面,一次又一次的被印证了它们的真实。可是,怎么攻进那个营房呢?当务之急甚至是我们连进入水井都无甚可能。   陆旭也冲到了我身边,死死地盯着面前这口水井。他沉默了几秒,接着扭过头来对我急促地问道:“是不是今天一定要攻进这口水井里面?”   时间紧迫,我压根没机会给他说说我与弟兄们的整个计划。我望了他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只见陆旭又沉默了几秒,接着伸手往身后的背包里摸去,从里面掏出几个好像是铁皮罐头一样的玩意。另外几个灰衣人都愣了一下,其中有一个家伙还对着陆旭小声说道:“陆头,没必要吧?”   陆旭白了他一眼,接着把那铁皮罐头上面的一个拉环一扯,朝着水井里面扔去。其他几个灰衣人也都从身后背包里掏出两三个那种铁皮玩意,也扔进了水井。   陆旭左右望了我和我的弟兄们一眼:“用衣物沾上尿捂住鼻子,过五分钟等毒气在下面扩散开了,咱就下去。”说完陆旭又从背后的背包里提出一捆绳子来,一手抓着绳头,另一只手把绳子往井下面一扔,接着把手里的绳头往旁边一个正目瞪口呆的士兵手里一递,命令道:“把这一头找个地方固定下。”   那士兵傻愣愣地接过绳头,却没有马上转身去执行陆旭的命令,反而是扭头望我。我冲他点了点头,接着指着陆旭对大伙喊道:“是自己人,外面派进来支援的队伍。”   士兵们眼睛都一亮,心里自然都一下热乎了。之前他们也和我一样,以为我们是背水一战没有后援的孤军。而陆旭与另外五个灰衣人这么一出现,无疑是给他们打了一针强心针,虽然陆旭他们只有六个人,可说明远山之外,还有四万万同胞在做我们坚实的后援。   另外几个灰衣人也都拿出绳子,和我的士兵们一起把绳子的一头栓在水井旁边的固定物件上。更多的士兵都从身上撕扯出布条,扭过身往上面尿尿。   阮美云站在我身边,脸微微红了,我对着站在我身边的几个士兵喊道:“多尿一些布条。”说完我把我的上衣整个脱了下来,三下两下的撕扯成七八块。然后也转过身子,对着布条上尿了一泡黄水,最后把这些布条往阮美云手里一递。   阮美云脸更红了,她又看了我一眼,然后接过那几块湿漉漉的布条,弯腰往她身边眨巴着眼睛的鬼娃娃脸上系去。我自己也从旁边几个士兵手里接过多出的布条,作势去往娃娃们脸上系去。可那些鬼娃娃很警觉一般,身子往后直缩,抗拒着我的举动。   阮美云从我手里接过那些布条,扬着脸对我小声说道:“我来吧!”而她自己脸上,已经绑上了我最先给她的沾着我的尿液的脏兮兮的布条。   几分钟后,我和陆旭以及三四个个头不小的士兵率先握住了绳子,对着井里翻去。阮美云抢前一步,似乎想要对我说什么,可我没有理睬她,跟陆旭他们几个握着枪跳进了井里。   我们很快就滑到了井的深处,脚下踩到了踏踏实实的地面。   18   下面是一个并不很狭窄的走廊,淡青色的烟雾在走廊里弥漫着,让我们的视线只能看到几米的前方。陆旭小声对我说道:“这毒气散得很快,我们要抓紧时间冲进去。”   我点了点头,对着前方有灯的方向迈开了步子。这时,在我们落地位置的背后,两个身体倒地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们几个人一扭头,只见本来以为不过是石壁的背后,一个灰色的帘子被掀开了,两个穿着日军军装的家伙翻着白眼,嘴角挂着白沫倒在了地上。   这时,又有士兵从绳子上方滑落到我们身后,上面稀稀落落的声响再次响起,应该是其他士兵也都翻下水井。于是,我和陆旭这几个最先下来的人,压根没有机会去查看身后那两个鬼子兵的尸体,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行进。   我和陆旭两个人走在最前面,陆旭身上挂着一柄以前我没见过的短短的冲锋枪,有点像小鬼子的歪把子机枪,可相对来说要袖珍好多。我们挨着墙走到一个拐角,接着探头往拐角的另一边望去,好家伙,只见另一边淡青色的烟雾少了很多,可五六个村汉打扮的鬼子却歪七斜八地倒在地上,看模样都断了气。   我们闪身出了拐角,弯着腰举着枪往前缓步前进着。我小声地对陆旭问道:“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毒气弹啊?威力这么大。”   陆旭没有看我,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这都是小鬼子自己研究出来的,731的那群畜生,绝对想不到他们要用来残害中国人的毒气弹,第一次使用居然是投向了他们自己人。”   “731?”我压根就没明白陆旭说的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可时局紧迫,咱也没机会好好问他。   越往前走,毒气的烟雾越淡,能见度也越高了。很快,我们就走到了一个铁架楼梯边上。身后的士兵也越来越多了,脚步声中还夹杂着鬼娃娃的低声怪叫声。我们的人可能已经全部下来了,全部堵在这么一个走廊里,如果这一会我们的前方或者身后真架上一挺机枪的话……我不敢想那结果。   我突然自责起来,觉得自己这一次的决定是多么的仓促,几十条人命啊,我却不假思索地带领他们进入了这么一条狭窄的走廊里,处境的危险可想而知。陆旭和另外几个士兵在铁架楼梯那站住了,陆旭小声对我说道:“毒气不知道能不能扩散到下面,下面的小鬼子可能都还在,咱怎么下去?”   我扭头望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人群,咬了咬牙,然后对着后面低吼道:“阮姑娘,你和孩子们跟我先冲下去,其他人晚一步再下去。”   说完这话,我也没有管阮美云有没有听到,便一把抓住楼梯的铁栏杆,我的手臂上用上了全力,让自己的体能快速的膨胀到极点,那根铁栏杆都被我拧得弯曲了。接着我效仿着常遇春他们低吼了一声:“杀!”身子往下一跳,朝着楼梯下方快速地冲了下去。   我三步两步冲下了楼梯,那短短的瞬间里,我好像有着透视的眼睛一般,感觉得到下方的大概地形,应该就是在我脑海中出现的那个鬼子兵营房。我顺利地冲到了楼梯下方,可是一路上并没有听到我所担心出现的枪响声。那个营房也第一时间出现在我视线中,和我之前脑海里浮出的画面一模一样。几十个穿着村汉村姑服装的鬼子兵,也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嘴角都是流出白沫,手脚还不是抽搐着,应该刚倒下不久。   我不敢狠吸气了,这毒气的威力完全出乎了我的想象。有几个鬼子就倒在楼梯边上,甚至有个家伙的腿都没有离开楼梯。我心里暗暗想道:可能在上方出现枪声后,这些鬼子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退回来,反而是集结在连着水井的走廊上计划着作战方案。而毒气弹扔下来时,他们才醒悟,朝着身后这营房里后退,也就是说跑得最快的鬼子,可能都吸上了几口毒气。   阮美云和鬼娃娃们也都动作很灵敏地下到了我身边,和我一样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这一副画面。紧接着其他士兵在陆旭的带领下也都下了楼梯,有几个士兵用枪上的刺刀把地上鬼子的尸体一个个用力地扎着,可能是他们害怕这些小鬼子们还没有断气。   我的目光移向了营房一侧的铁门,门边的墙壁上有一个红色的按钮,地上一个穿着乡村老汉服装的家伙倒在按钮的正下方,他的双手朝着按钮的方向伸着,应该是临死以前想要触动那个按钮。可铁门外的九日研究所里并没有想起警笛声,也就是说这个鬼子死之前并没有如愿按动警报器。接着,铁门上方的天花板上,一整排黑色的很厚实的铁板吸引了我的目光,那块铁板和那堵墙一样长短,镶嵌在天花板与墙壁中间。我当时以为这块铁板可能是营房进入九日研究所的另外一扇屏障,一旦落下,九日研究所与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便成为了两个没有了通道的不同世界。那个红色的小按钮,也可能就是按下那铁板的机关。   我心里舒了一口气,然后对着身后的士兵们喊道:“去几个人到楼梯上方的走廊上,架好枪给我守着,其他人在这营房里缓口气。”   说完我大步走到铁门前弯下腰,想要摸铁门下应该有着的那两个小洞,洞里自然会有启动着门的开关。可奇怪的是,这张铁门的下方压根就没有小洞,严严实实地跟地板连在一起。我皱了皱眉头,努力在脑海中寻找潜意识里曾经不断出现的九日研究所内部的那些影像。一阵剧痛让我重重地闭上了眼睛,脑子好像被劈开一般地痛了起来。   阮美云走到了我身边,小声地说道:“这道门只能从外面打开的。”   我“嗯”了一声,压根没有力气说话,身子往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我再次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就是阮美云和陆旭的脸,阮美云已经没用布护着口鼻了,但陆旭脸上的黑布还是蒙得严严实实的,两只大眼睛关切地望着我。我抬起手拍了拍脑袋:“我晕了多久?”   “有半个小时吧!”陆旭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说道。   我坐了起来,发现自己是躺在营房的一张床上。鬼娃娃们又蜷在一起,窝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有十几个士兵半蹲着,举着枪对着那张铁门,楼梯边上也站了五六个士兵,枪口对着上方。其他的士兵或坐着或站着,焦急地望着我。   我对着陆旭问道:“有表没有?咱需要掌握时间,天黑以前必须弄开这扇铁门。”   陆旭一愣,接着把袖子往上一扯,露出他手上那块和我一模一样的手表:“进远山就停了,不走了!”   我点了点头,手表在远山里面无法正常走动这一点是我之前就知道的,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朝着他手上的表瞟了一眼。   “动了!那手表动了!”我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陆旭的手臂往面前一扯,表上面的秒钟正一格一格地跳动着。陆旭见我脸色一变,也朝手表望去,接着也咧嘴笑了:“怎么又能走动了!”说完他抬起了手。   “奇怪!又停了!”陆旭眼睛还是停在手表上对我说道。   我一愣,接着站了起来,又去看他的手表,还真停了。我忙从我自己裤兜里掏出自己的表,我那块手表也是没动的。可是,几秒钟以前,我俩都是亲眼看到陆旭的表的指针是在跳动的啊?   “邵德,你身上是不是有黑匣子?”阮美云在我们身旁低声问道。   我点了点头,掀开我的外套,露出我腰上挂着的那个黑色匣子。因为这几天天气变冷,我们身上都穿上了厚重的外套,所以这几天我压根都没注意这黑色匣子,甚至它在这几天里有没有闪出红光都没注意。   阮美云从我手里抢过手表,把表往我腰上那黑匣子旁边凑去。只见表在接近黑匣子后再次跳动了。   我恍然大悟,之所以小鬼子们身上都挂着这黑色的匣子,原来这黑匣子能够抵挡远山里巨大的奇异能量。我猛拍了一下脑袋:“难怪九日研究所大门后面的操场墙壁上镶嵌了很多个这黑东西,看来这黑东西里面真有点玄机。”   陆旭也皱上了眉,他伸手把我腰上的黑匣子摘了下去,仔细端详了一会。和我一样,他压根看不出什么毛病,甚至一条缝隙也找不到。陆旭看了一会,接着把黑匣子往地上一放,抬起脚就要往上面踩,应该是想看看里面藏着什么物件。   我连忙拦住了他:“别弄坏了,咱需要这玩意来知道时间。”说完我从地上捡起黑匣子,把它和我的手表放到了一起。我想了一想,接着把表调到了九点,这大概是我们现在所处的时间段。   陆旭瞪大着眼睛:“邵德,你们在这远山里究竟发现了什么?从见到你到现在,你都好像在顾忌着接下来会要发生的什么事情,究竟你们有着什么一个计划,说给我听听,我可是越来越迷糊了。”   我迟疑了一下,抬头望着陆旭沉默了一会,接着我对他沉声问道:“为什么蒙面?”   陆旭一愣,接着扭过头望了望他身后站着的另外五个同样蒙面的灰衣人。他叹了口气:“邵德,我和我这几个同志都是秘密战线的战友,我们每一个人身后都隐藏着各自的使命和任务,互相间都只知道对方的代号。中日战争现在已经陷入拉锯,我们每一个人都随时会有生命危险,一旦落入到刽子手里面,彼此也都不是神人,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在严刑拷打下屈服。可是这趟任务来得太匆忙,所以才派出了已经扎进敌人内部的我们几个人过来。邵德,我希望你理解。”   我死死地盯着他:“我理解!但是前提是你们几个能不能活着走出远山。陆旭,我需要看见你的脸。”   陆旭犹豫了一下,再次扭过头去望另外几个灰衣人。那几个灰衣人张了张嘴,可都没出声,最后,他们其中一个转过了身,背对着陆旭。另外几个灰衣人也都会意,转过了身子。   陆旭叹了口气,抬起手解开了脑袋上黑布的活结,然后把黑布一圈一圈地放了下来,一张我所熟悉的脸庞出现在我面前。阮美云一直没有说话,她往前跨了一步,伸手往陆旭脸上探去。陆旭没有动弹,闭着眼睛任由阮美云来回地按了几下。最后阮美云扭过头来对我点了点头:“没有化装。”   我“嗯”了一声,帮陆旭把黑布重新缠到脸上,接着探头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道:“万里长城万里长。”   陆旭眼睛一亮,望向我的目光一下热切起来:“邵德,你真的成长起来了。”   我没有搭他话,只是冷冷地望着他,陆旭嘴角往上微微一扬,接着压低声音在我耳边对上了暗号:“是英雄识英雄。”   我再次张开了双臂,搂住了这个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汉子。我眼眶里一下模糊了,不争气的眼泪都快要滴下来了。陆旭轻轻推开了我:“邵德,你受苦了。”   我抹了一下眼睛,扭头对另外几个灰衣人喊道:“都是自家兄弟,转过来吧!”   那几个汉子也都扭过了身子望着我。我清了清嗓子,把我这些天在远山里经历的一切挑重点给他们说了一下,他们听得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接着我顿了顿,又把今晚会要开始的战争计划给他们说了一下。   听完这一切后,陆旭对我竖起个大拇指:“邵德,你真的成长起来了,看来我爹没有看错你。”   我点了点头,然后低头望了一眼床上并排放着的手表和黑色匣子:“我们现在的工作就是等,等到晚上,攻大门的弟兄们第一声炮响,然后开始发动攻击。”   包括陆旭在内的灰衣人都重重地点头,陆旭搭着我肩膀对我说道:“邵德,你现在也算是猎鹰团的成员了,有一个习惯我希望你改正一下。”   我歪着头望向他:“什么习惯?”   陆旭嘴角再次往上扬起:“以后对战友不要用弟兄这两个字了,我们是同志,是一起抵御外族侵略的同志。”   我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他。在我的潜意思里,压根就对“同志”这两个字没有任何概念,自然也不可能接受这个泛着酸味的称谓。我再次望了下手表,已经走到了十点,距离天黑还有快十个小时。我对着身旁的士兵们喊道:“身上带的干鱼晚点再嚼吧!留着下午填饱肚子好打鬼子。”   士兵们都自顾自地吞了口唾沫,接着点了点头。陆旭从身上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着的物件出来打开,从里面拿出几块深灰色的糕点模样的东西递给我:“这是压缩饼干,你吃几块吧。”   我摇了摇头,对着他笑道:“不用了,要吃就大伙一起吃,我还熬得住。”接着我对他发问道:“你们为什么进远山的?也给我说说吧?”   陆旭再一次扭头去看另外五个灰衣人,灰衣人依然没人出声,但都对着陆旭点了点头。陆旭转过头来,把手里的压缩饼干重新包好放到背包里,接着对我说道……   其实我几年前离开东北,就是被我父亲陆正海派到了延安。在那里,我有了信仰,并加入了延安的革命队伍。接下来的几年,我的身份是一个行走于敌占区与后方的商人,实际上是从事情报工作。我主要负责两块,一块是策反伪满国里的高级官员,毕竟这些官员里很多以前都是大帅下面的军人,骨子里还是和大帅一样有那么一丝血性的。而我的另外一个工作就是——我是猎鹰团计划里延安方面的总负责人。   我们延安的队伍还只是起步阶段,人手并不多,也没有像国民党政府一样有专门的情报人员训练机构。不得不承认,重庆派出来的猎鹰团成员都个顶个的是些好汉,为了捣毁这伪满国里面的九日研究所,他们做了很多工作。但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那就是我们有苏联红军的支援。虽然重庆方面有美国人在背后撑腰,可美国人与小日本这么多年来外交关系也还过得去,所以美国人并没有像苏联红军支持我们一样下大力度。再说了,伪满国挨着苏联,真正人力物力上,苏联要投入进来,也并不是不甚可能。   邵德你现在看到的我们这支六人小分队,其实也是临时集结的。组织上从住在远山外的猎户们那知悉了战俘营被突然夷为平地,便猜到应该是伍月森搅的局。但是伍月森同志不可能以一己之力让远山里的鬼子鸡飞狗跳,肯定是潜伏进远山的全部猎鹰团成员都顺利汇合,并开始了动作。当然,我并没有想到邵德你也加入了进来,并且这么短的时间快速成长起来。之前我和我爹陆正海有对伍月森说过你是个值得信任,也绝对好用的人。现在看来,伍月森也把你真用到了刀刃上。   接到组织上突然下的命令后,我们六人在远山外那个猎户家汇合,彼此都心照不宣地蒙面,甚至我们连多余的寒碜都没有几句。这是个乱世,乱世里的同志不敢和战友太多深交,害怕自己的失足连累到对方。同样的,也害怕对方的失足连累到自己。并不是我们怕死,我们肩上的胆子都很重,在双眼永远闭上之前,依然想要为这个民族多付出一点。   我们带着组织上给我们准备好的装备潜入进了远山,一路上我们都很小心,害怕被敌人发现。当然,之所以只派出这么六个人的小分队进来,也是因为害怕大队伍容易暴露目标,影响到你们这些同志在远山里正在执行的任务进度。   可奇怪的是一路上我们完全没有遇到鬼子的暗哨或者巡逻兵,进入远山的过程非常的顺利,我们甚至有一种错觉,以为整个九日研究所和远山战俘营都是被你们端掉了。为了印证这一点,我们决定找到远山里有的这个村庄,看看情报里说的那些只有在白昼在出现的村民在不在。   我们找了有快两天,在那天凌晨终于发现了这个村子。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但我们没敢下去,决定在山坡上先掩护好观察一会。结果我们看到的相信你们都知道,从井里翻出来几十个穿着村民服装的鬼子兵,然后他们假装若无其事地在村子里四处走动着。   我们静静地趴在那,希望在他们看似平常的行动中瞅出什么端倪。大楷是中午时分吧,村里那些鬼子刚吃完午饭,天空中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轰鸣声。我们忙抬起头,只见远处一架飞机朝着这边开了过来。我躲在草丛里摸出了望远镜,朝着那架飞机望了过去。最初我以为是小鬼子的飞机,用来配合地面部队的。谁知道那一眼看过去,我的心也跟着一颤,那架飞机上居然挂着一面红色小旗子,旗子上清晰地出现了苏联红军那柄镰刀和铁锤。   苏联人的飞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远山深处?据我所知,苏联人对我们国共合作的这个秘密计划猎鹰团不甚了解,之前有希望和他们合作,可他们并没有表示出太多兴趣,毕竟对于远山里这九日研究所,我们掌握的情报也非常有限。可是,现在我们头顶出现的就是苏联人的飞机啊!难道他们看似对我们调查远山的计划无甚关切的表面背后,实际上已经对这远山展开了调查?   飞机围绕着村子盘旋了几圈,然后飞走了。村子里的鬼子压根没人理睬头顶的飞机,甚至在飞机在头顶转圈时,他们还刻意地做起了农活。我心里暗暗思考着:这些村民如此这般,很可能就是为了麻痹苏联人,想要让苏联人认为这远山里压根就没有任何古怪,生活在这里的山里人安稳得很。   我们继续趴在草丛里,到天黑时候又亲眼目睹了这些小鬼子钻进水井消失。然后我们进入村庄搜索了一圈,没有得到任何新的发现。接着,我们再次进入丛林绕了几圈,找了个比较隐蔽的地方休息了一会。到天蒙蒙亮,我们才决定再次潜到村子继续观察,接着就是发现了你们的人……   陆旭说完这一切后,又一次回头望了下那另外几个灰衣人。那几个灰衣人的脸被黑布包着,压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可是我注意到,陆旭三番五次的扭头望,目光其实都是落在其中一个肩膀很宽的人身上,好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我心里隐隐察觉到了一些什么,包括陆旭在内的六人小分队里,真正重要的人物可能并不是陆旭,而是这个肩膀很宽的家伙。我盯着这个宽肩膀看了很久,他的头型与他的身材,都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又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身形的人。   陆旭见我死盯着那个灰衣人发呆,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几下:“喂!邵德,你在想什么?”   我忙回过头来:“没啥!我就在想你说的这一切。”说完我站了起来,对着营房里的士兵们喊道:“都过来看看这铁门,一起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这铁玩意弄开。”   第十章 陷阱   19   我话音一落,身边一下过来了二十几个人,都压低着声音围着铁门议论着,围绕着弄开这铁门,扯出了好几个不靠谱的土办法。有个河南兵说他们乡下有种叫昆吾虫的玩意,像水似的,只要滴在这金属做的门上,门就会被腐蚀出巨大的洞。问题是这昆吾虫他自己也没见过,更别说在这深山老林里找出一些来。还有个湖南兵说只要是门,就有门缝,用小锯条伸进门缝找到锁舌,然后不急不躁地锯上一会,这铁门不就给咱弄开了。他还有模有样的卸下步枪上的刺刀,对着门缝里塞,可刺刀压根就只能插进一个刀尖,这办法也是白搭。   一个矮矮壮壮的四川汉子站在那铁门边一直没吭声,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这道门。我好奇地望向他问道:“这个兄弟,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这四川汉子一愣,接着对我说道:“邵长官,我们家祖上是帮皇帝老爷修坟墓的,坟墓里的门一般都是死锁,本就没有机关弄开。可您应该知道,很多王族贵人还是害怕修坟的工匠监守自盗,所以咱祖上必须在修坟墓时给自己留条后路。话又说回来,一般留下的后路都是暗道,可暗道也是路,不保不被人发现。所以啊,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在锁死的门框上用些手段。”   说到这,四川汉子走到了铁门边上,伸出手在铁门旁边的墙壁上轻轻地敲了几下,然后扭过头来对我说道:“这堵墙和古坟的墙壁大同,我怀疑当时被小鬼子抓过来的工匠也是我们祖上那种营生的苦命人。但是刚才我一直盯着看,始终觉得这堵墙又不像是我们祖上那种工匠建的,不对!应该说像是我们祖上建的,只是……只是这年代看上去有些日子,最起码有个一两百年以上,甚至更久,难不成小鬼子几百年前就来这里建好了这堵墙。或者是几年前被小鬼子抓来的工匠直接有手艺能让这墙整得跟老墙一样?”   我用心听着他所说的,然后对他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张铁门的门框是可以弄开的?”   四川汉子点了点头,再次去敲打铁门旁边的墙壁。敲打了一会后,他捏着的拳头又展开了,改成用手掌在那墙壁上缓慢地抚摸起来。我们都瞪大着眼睛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仿佛我们弄出一点点声响都会打扰到他的思考一般。四川汉子折腾了有十几分钟,最后从旁边一个士兵手里拿过一把刺刀,对着墙壁上一个微微有点塌陷的小凹点戳了下去。   他戳得很用力,可刀尖在那墙上压根就没有一点点穿透的迹象。我在旁边看得有点急了,想着难道是这家伙力气不够,看来还是要我亲自上。我跨步走了过去,从他手里拿过那柄刺刀,然后对准了他之前戳的那个小点。四川汉子也明白我的用意,对我点点头:“刺下去吧,里面应该是空的。”   我咬了咬牙,把眼睛闭上,把全身的力量都集结到了手臂上。到我再次睁开眼后,低声闷哼了一下,那个小凹点上的水泥往旁边一溅,刺刀居然真的进去了将近一寸。   那四川汉子笑了,从我手里抢过了那柄刺刀:“接下来让我来吧,最多两小时,我给你把这个铁门彻底卸下来。”   我点了点头,转过身往后面走去。陆旭却在我面前站定了,他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指着我的眼睛说道:“邵德,你眼睛怎么了?怎么看不到眼白了?”   我忙低下头来,对着他挥了挥手:“没事!等会就好。”   阮美云也连忙走到我和陆旭中间,拦在我低着的脑袋与那几个灰衣人中间:“没事的,他一会就好。”   我低着头紧闭着双眼,努力控制自己身体内那股巨大的力量不再沸腾。我深吸了几口气,接着又缓缓地吐出。几分钟后,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恢复了平常,最后才抬起头来对着陆旭笑了笑:“说了没啥事!我们在远山里的一些经历,出去了找机会给你慢慢说,这一会咱忙着正事要紧。”   陆旭见我无恙,便也没追问了。   放在黑匣子旁边的手表滴答滴答地跳动着,时间很快走到了下午四点。这四川汉子之前所说的两个小时弄下门框,可现在三四个小时过去了,还只是见他满头大汗地用刺刀在墙壁上来回拉动着。不过围绕着铁门的墙壁上,还真被这小子弄出一个四方的深槽,看那模样应该有戏。   四川汉子终于把手里的刺刀扔到了地上,接着一屁股坐到了他身后鬼子的行军床上,他伸手抹了一把汗,抬起头对我说道:“邵长官,这门是已经弄开了,就看咱什么时候动手冲出去。”   我好奇地走了上前,墙壁和铁门还是严严实实地伫立在我面前啊!我伸手往那铁门上推了一下,四川汉子连忙喊道:“别太用力,会推倒的。”   陆旭也站了起来,对着四川汉子问道:“你说这铁门现在直接可以推倒?”   四川汉子点了点头,然后站起来指着那道深槽:“这墙壁是用砖头砌成的,一般的工艺糊这些砖头的缝并不是直线的,而是一块砖下面正好是另一块砖的中间位置。而这堵墙的门框,就是手艺人的细活,围绕着门四周的缝是直线的,也就是说用工具可以把糊着砖头的泥给戳开。我本来以为这堵墙只是一般的墙壁,谁知道折腾起来,里面居然有两堵墙。多亏了砌这墙的师傅手艺好,砖头整齐。所以啊,现在门的另外一边是完全看不出墙壁上有什么古怪,实际上这墙就只剩下面对着那边的墙壁上有泥给糊着。我们从这边用力一脚踹上去,这整个门框。”四川汉子指着整个深槽继续说道:“这整个门框都可以朝里面倒下去,这门啊,现在就是个摆设,跟地主家窗户上糊的纸一个德性。”   大伙都乐了,咧开嘴冲着这四川汉子笑。四川汉子倒不好意思了:“惭愧!咱祖上就这么点手艺,想不到今儿个在这还派上用场了。”   我也微笑着拍他的肩膀:“而且是派上大用场了。兄弟,你叫什么?如果咱还有机会逃回去,我一定要给你请个功。”   四川汉子脸色一沉,连忙立正对我行了个军礼:“23集团军21军少尉士官冯大胆向邵长官报到。”说完这话,他的腰杆又挺得更直了:“我是刘湘主席带的亲兵,打过淞沪会战、太原会战,台儿庄大战。去年九月撤退时被俘的。”   陆旭在我旁边“嗯”了一声:“是刘湘带的川军团士兵啊!”   四川汉子脸一下拉得好长:“这位长官这话咱就真听不下去。自古以来,川人从未负国,面对外敌进犯,川人从未犯怂。我知道川军团现在在重庆政府心里就是群垃圾兵,可……可这位长官,我们从最西南一路打上来,死了那么多兄弟,部队来回的整编,这个长官不要,那个长官嫌弃,还能剩下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呢?”   说着说着,汉子眼睛慢慢红了,他声音放大了,好像是故意要说给在场的全部人听:“我冯大胆就是个川军士兵,等会大伙都可以看到,我冯大胆会不会是一个犯怂的兵。如果今儿个我死了,日后大伙回到各自的部队,希望都能够给咱川军士兵说上一两句好听的。川军,个顶个都是好样的。”   我听得心里酸酸的,走上前拍了拍冯大胆的肩膀。很多年后对于川军在对日抗战中起到的作用我有过一些了解。七七卢沟桥事变之前,四川省内的军阀们没有消停过,为了各自的利益打来打去,冯大胆所说的刘湘主席,不过就是在军阀争斗中脱颖而出的一个军阀代表,时任四川省主席。可在七七事变后,整个四川的军阀们一下就抛弃了金钱利益与各种争斗,一下蜕变成一支热血澎湃的誓言之师。刘湘慷慨陈词:“为了抗日,四川出军三十万,壮丁五百万,军粮一千万担,支持抗日。”四川各地的父老,也都举着彩旗,夹道欢送自己的子弟出川。四川人民在之前内战的炮火下呻吟了二十年,如今第一次,看着身边这些穿军服的儿郎,感觉的不是恐惧,而是亲切。刘湘在四川的威望,如同蒋介石在当时全国的威望一样达到巅峰。   可是,远离家乡大后方的川军们,在惨烈的淞沪会战、太原会战中死伤惨重。外号“巴壁虎”的刘湘本人,也在1937年11月病倒在前线,紧接着是南京沦陷的消息,躺在病床上的刘湘接到噩耗后万分绝望,于1938年1月20日在汉口去世。死前他留有遗嘱,语不及私,全是激勉川军将士的话:“抗战到底,始终不渝,即敌军一日不退出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还乡!”刘湘这一遗嘱,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前线川军中每天升旗时,官兵必同声诵读一遍,以示抗战到底的决心。   刘湘死后,他带出来的川军数次休整,混编入各个抗日军队里。因为远离家乡,带着大伙出来的四川军官们也都换了生面孔,于是川军士兵成为了军队里人人唾弃的杂牌中的杂牌。   可川军——这支自己的土地并没有被侵华日军攻陷,却前赴后继投入到轰鸣炮火中的队伍,在战后统计出来的数据:四川伤亡士兵六十万人,占整个中日战争中中国军队伤亡的六分之一,至于死在战场上无名无姓的壮丁,仅补充部队的就达300多万(国民党的征兵制度相当腐朽,壮丁死亡率、病残率和逃亡率极高,真正补充到部队的往往只有百分之二十左右),参与建设的不计其数;征收的军粮,高达稻谷六千万担。   这就是川军,一支真正被打到无名无姓,打到无甚生还的中华铁军。   在场的士兵们听完这个叫冯大胆的四川汉子说完这段话后,都齐刷刷地站直,眼神热切地望向这并不高大的汉子。我和陆旭也都抓着他的手,沉声说道:“最起码在我们心里,你和你的川军士兵,都是顶天立地的好兵。”   冯大胆抬起手,用袖子抹了下眼睛:“谢谢长官!”说完他往后退去,站到了其他士兵一起。   我和陆旭对视了一眼,然后我再次望了一下表,已经快五点了。我招呼大伙掏出各自带着的那一点点干鱼和果子,塞进了各自早已饿得咕咕叫的肚子里。然后大伙都没再说话,一个个尖着耳朵等着上方远山里振振即将轰响的第一声炮声。   时间很快就到了六点,接着七点、八点。外面的天应该已经黑了,可我们始终没有听到上方有什么响动。我以为我的手表在这地下又出现了什么故障,叫了个士兵跑到井下抬头看看天。几分钟后,那士兵风风火火地跑下楼梯:“邵长官,上面已经黑了,黑得好像老天爷戴了个瓜皮帽似的,一丝光都没有。”   我点了点头,寻思着常遇春、郑大兵、邵统军以及振振他们在内的那支大部队,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开始对大门发动进攻?阮美云凑头过来对我说道:“要不我们先攻进去再说,怕万一他们出了什么变故。”   我摇了摇头:“再等等吧!”我望了望身边的那个铁门。这一会,小五带着进入到水潭通道的队伍,以及杨建带着潜入到鬼子物质仓库的队伍,现在不知道是否都顺利。如果他们的计划都如期完成的话,那他们现在一定和我一样,在等待着远山里那一记沉闷的炮声,然后投入到这个将要决定我们生死的夜晚。   等待吧!我、小五、杨建以及我们带着的队伍里的全部士兵们,注定要熬过这最煎熬的夜晚,注定要熬过这开战前最煎熬的安宁。   20   到九点十分了,我们头顶依然鸦雀无声。我们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担心着其他几支队伍的安危,而我们自己面前的营房,这一会本来应该已经站满了鬼子兵,也就意味着这扇需要由外向里打开的铁门随时会打开,九日研究所里的鬼子随时都可能过来巡视。   士兵们很多都等不及了,聚在铁楼梯下面,聚精会神地听着上方的响动。我叫了快二十个士兵守在铁门前,要他们把枪都上好膛,万一铁门突然间开了,咱不会束手无策。陆旭和阮美云都站在我身边,跟我一样死死地盯着铁门。   也是越担心什么来什么,我们所期待的炮声没有如期而至,可我们害怕的铁门响动,还真说来就来了。站在门边的我们一起往后退了两步,枪都端了起来对准了铁门。铁门先是“咔咔”地响了几声,接着“砰砰”地传来了两声金属物件敲打这铁门的声音。   大伙都扭头看我,我自己也有点急了。铁门一旦打开,我们与鬼子的血战也会马上拉开帷幕,整个九日研究所里必定会响起刺耳的警笛声,那么,其他三支队伍所要面对的,必定是已经严阵以待的敌人。想到这,我头皮一麻,从后背提出之前大刀刘用的一柄大刀,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握着手枪,接着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士兵们说道:“别吭声,先看看再说。”   铁门外的敲门声又响起了,这次听得更清晰了,应该是步枪的枪托在磕碰铁门。紧接着铁门轰轰地响了起来,是外面的人在推开这个铁门。   我低声吼道:“准备动手,往死里面打。”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从我们头顶,“轰”的一记炮声响起了,依稀可以分辨出是坦克开炮的声音。我精神为之一振,双膝一弯,接着朝着正要开启的铁门纵身跃起,双腿用尽全力对着这铁门踹了上去。我身边的其他士兵在听到炮声后,眼睛也一亮,七八个人都侧着身子,用肩膀对着铁门撞了过去。   “轰”的一声,铁门带着门框朝前倒了下去,我和陆旭、阮美云带头冲了出去。铁门下面竟然被押着两个鬼子士兵和一个穿军装的中年妇女,而铁门后面不过是一条空荡荡的走廊,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和陆旭对着那两个还在地上挣扎的鬼子兵脑袋扣动了扳机,那个中年妇女也还没死,她露在铁门外的双手挥舞着,嘴里含糊地喊着什么,阮美云对着她的脑袋狠狠地踩了上去,血瞬间洒了一地。紧接着从我们身后闪出了那二十几个鬼娃娃,他们好像癫狂一般冲了出来,一起对着这三具尸体上撕咬了上去,接着含着渗血的伤口吸了起来。   我肚子里一阵翻滚,连忙扭过头不去看这一幕。其他士兵也都快速地冲出了营房,走廊的一边是墙壁,没有路,而另外一边是一个拐角。我把手一挥:“留下五个人守在这营房门口,其他人跟我走!咱杀过去。”   我话还没说完,头顶又是两记沉闷的炮声,接着隐隐约约听到有开枪的声音。这时,我们头顶的一盏灭着的灯一下亮了,闪着红色的刺眼的光,巨大的警笛声也同时响起。不会错了,是常遇春与郑大兵带着的队伍对九日研究所的大门发起了攻击。而在我们顺利冲进这九日研究所内部的这一会,小五和杨建带着的队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也应该已经进入了基地。   想到这,我一把抬起枪,对着头顶闪着红光的警报灯扣动了扳机,目的是想要小五和杨建他们能够听到这枪声。果然,在我这枪声响起后,从九日研究所深处两个不同的方向,也“砰砰”地响起了开枪的声音。   我心头一热,看来小五和杨建也都进入到了九日研究所内部,并且都正照着计划一步步行动着。我大声地吼了一句:“杀!”接着带着大伙冲到了那个拐角处,拐弯后,面前又是一个长长的走廊,可是走廊上依然没有一个人影。走廊两边还有两个十字路口,压根就是一个能让人在里面迷路的迷宫。   我停下步子,拦住了身后的士兵们,然后皱着眉回忆那张地图。很快,我现在所站着的位置是在地图的哪个方位,在我脑海中定格了。我再次迈开步子,但这次我没有像之前那样火急火燎奔跑,因为我清晰知道自己需要走哪一个分叉拐弯、走哪一条路可以直奔研究所里有鬼子居住与工作的房间。这同样意味着,我面前即将面对的不会再是如此空无一人的走廊,而是鬼子在警报器响起后快速集结的军队。   我贴着墙,在走廊的又一个拐角停住了。士兵们挤在我身后,我的脚边趴着几个鬼娃娃,他们可能在我身上闻到了一些能让他们觉得可以亲近的气味,都靠在我的脚边,抬起他们那张苍白的脸,眼珠睁得很大,嘴角的血还残留着,表情好像是微笑着一般看着我。   我吞了口口水,然后把头慢慢往拐角的另外一边探。可是,奇怪的事情出现了,除了两边墙上挂着的几盏微弱的路灯外,那过道上还是空无一人。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里浮出,我把身子探出拐角,往前慢慢地走去。其他士兵和鬼娃娃们也跟在我身后钻了出来,大伙举着枪,一步步朝前迈着。   有一个分岔路口出现在我们面前,我照旧停在拐角,照旧探头望向正确方向的拐角另一边。可我看到的还是空无一人的过道,还是只有几盏孤零零的路灯。陆旭在我耳边小声说道:“不会吧,难道这基地里没有人吗?”   我愣了一下,刺耳的警笛声还是在空中回荡,不可能啊!警笛声响了,九日研究所里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就算是因为我们的计划中——攻向大门的一部分军队吸引走敌人的大部分武装力量,可一向严谨的小鬼子们,也不可能在研究所内部的各个关键性位置不布置士兵啊?   我身子一颤,突然想起了我们之前呆的营房那扇铁门上方的铁板。我猛的转过身,对着队伍后面的士兵喊道:“赶紧撤回去,守住我们进来的那个门……”我话还没落音,从我们进来的方向“轰”的一记闷响声便传了过来,震得我们耳膜嗡嗡作响。   “完了!中埋伏了。”站在我身边的一个士兵脸色一变,大声地喊道。   我捏紧了拳头,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一下手足无措。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依然镇定,停下步子张开嘴,正要对身旁一干惊慌失措的士兵们说些什么。这时,从九日研究所深处,又一记“轰隆”的闷响声响了起来,紧接着,第三声“轰隆”声在研究所深处的另外一个方向传了过来。警笛声也戛然而止,四周一下静得连士兵们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一共响了三声,是不是就意味着有三道和我们之前看到的铁门上方一模一样的铁板落下呢?是不是就意味着有三个进入九日研究所的入口被彻底封闭呢?我带着的队伍身后是第一次巨响,那么,另外两次巨响难道就是在小五和杨建带着的队伍身后的入口处呢?   我脑子里“嗡”的一响,终于意识到我们这看似完美的计划,其实都是在土肥原一郎这老狐狸的计算之中。我再次望向我身边的士兵们,他们都瞪大着眼睛惶恐地望着我。我又望向陆旭,望向阮美云,望向那几个蒙面的灰衣人,他们眼中也闪着一丝担忧,正等待着我说上几句什么。   我不能乱,如果连我都乱了,那我们这几十个人瞬间就会成为乌合之众。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接着脑子快速地思考起来。一共有三声巨响,我可以认为是我们三支队伍都已经没了后路,但振振开着的坦克开炮的声音只响了最开始那两三下,接着就完全没了动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顺利轰开了大门呢?假如我没有猜错的话,现在这九日研究所里已经空无一人,常遇春带的队伍如果真轰开了大门,那我们现在赶到大门处和他们汇合,应该还是有机会从大门逃出去的。   想到这里,我再次抬起了头,阴沉着脸对大伙吼道:“都给我打起劲来,我们已经弄死了几十个鬼子,一个换一个已经够本,接下去咱兄弟就算都死在这坑里,到阎王那报账也没有亏。”   士兵们一听我这话,也都裂开了嘴:“那是!再有机会弄死一个就赚一个。”   说完我又一挥手,朝着走廊前方另一个路口大步走去。士兵们也都挺起了胸膛,一下豁达了一般,没有像之前那么步伐轻盈了。   陆旭和阮美云依然在我左右走着,阮美云靠得我紧紧的,好像对我的任何决定都寄予着万分的肯定,并愿意无条件地执行。但陆旭看上去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小声地在我耳边说道:“邵德,有个事情我必须给你说一下。”   我没有扭头,继续挺着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非常无畏地往前面跨着步子,但我声音也和他一样压得很低地回了一句:“说吧!”   陆旭点了点头,然后扯了扯我衣角:“我带的同志都不是怕死的,但是里面有一个同志对整个抗日战争的胜败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邵德,你必须答应我,无论做多大的牺牲,都必须把他给我送出去。”   我还是没有扭头,在一个新的拐角处转身继续朝前迈着步子。我不能让士兵们看到我在和人小声嘀咕着什么,这样会让他们莫名的猜测和害怕。我又小声对陆旭问道:“是不是你之前一直看着的那个肩膀很宽的家伙。”   陆旭愣了一下:“你都注意到了?”   我“嗯”了一声,陆旭又说道:“邵德,就算我们死光,也必须要抱住他的命,你能答应我吗?”   我终于忍不住了,扭头望了他一眼,他的眼光非常的坚决,压根就不是在征求我意见一般,反而更像是对我下着命令。我有点反感,没好气地对他闷哼道:“不想他死当初就不要带他进来。”   陆旭眼珠也一下瞪大了:“邵德,你这是怎么说话的……”说到这,他也马上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扭头往身后望了一眼。所幸身后的士兵似乎也没注意,各自抬着枪四处看着。邵德再次压低声音,在我耳边小声说道:“邵德,你瞅瞅他的脖子和手掌。”   我假装看身后士兵,扭过了脖子往后面的那个宽肩膀的灰衣人望去。只见他的领口扣得严严实实的,蒙面的黑布包到了脖子位置。而他握着枪的手掌上,居然带着手套。对,只有他一个人是戴着手套。   我回过头来,阴沉着脸没有说话。面前终于出现了一张洞开的铁门,我脑海里的地图上有这张铁门的,穿过这个铁门后,两边就应该有鬼子的营房和一些研究室了。我带头跨进了那张洞开的铁门,只见两边本应该有门的房间都洞开着。我没有搭理陆旭了,朝前快速地跑出去,冲到开着门的房间前朝里望去,只见里面也空无一人,甚至好像被人扫荡过一般非常凌乱,就剩下一些大块头的桌子这些,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我看了一眼阮美云,阮美云也把目光从那房间里移了过来:“邵德,日军全部撤退了,东西都搬走了。”   我点了点头,身后的士兵们也围了过来,小声地各自交谈着。我琢磨着是不是要对他们说些什么,可又觉得干脆啥都不说似乎要好些,免得他们也想得太多。只要我昂着头在前面一个无畏的样子,那他们心里就始终会觉得我心里有底,一切都还在掌握中。   我再次朝前大步跨去,我甚至把手枪插到了腰上,从后背上把另外一柄大刀也摘了下来,一手一柄地握着。再过四个铁门,我们的面前就应该有个旋转的楼梯,楼梯上方走廊的尽头,就会是九日研究所大门后那个停着卡车的巨大操场。我非常迫切地希望,在那我能见到还活生生的一干战友们。   陆旭在我身后又追上了几步,再次说话了,声音很小:“邵德,我知道不给你交底就无法说服你。我队伍里的那个汉子其实……其实不是中国军人!”   我停下了步子,扭头望向他。陆旭连忙搭着我肩膀,把我一推继续往前走去。他声音压得更低了:“邵德,他是日本国内一个大财阀里社长的双胞胎弟弟。外界只知道他跟着日军侵略中国后死了,实际上他被我们营救到了延安,并成为了我们的同志。这趟我们进入远山来,就是有可靠情报,说他那个支持军国主义的亲哥哥,这段时间也在远山里的九日研究所里猫着。我们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找机会让把他俩掉个包。”   我心里马上想起了几个月前跟着我们一起进入远山里追捕战俘,之后又在九日研究所里遇到的松下幸太郎。我记得他身边有几个贴身的看上去职务不低的家伙,有叫过他“社长”。我也压低声音对陆旭问道:“他是不是姓松下?”   陆旭眼睛眨吧了几下:“你怎么知道的?你们见过他的哥哥?”   我点了点头:“是不是叫松下幸太郎?”   陆旭愣了一下:“是松下幸开头,不过后面两字不对。嗯,可能他在中国用化名也说不清,毕竟外界现在还并不知道他支持中日战争,他们那个财阀到目前为止,表面上也还没有像其他财阀一样,成为军工企业。”   我没有说话了,如果松下幸太郎是他所说的那位财阀的社长,那么那家伙现在已经被我们拧断了手臂,有没有失血太多死了都说不定。再者,我关心的始终还是自己这些弟兄的生死,虽然我明白我们现在做的事情也是与民族反侵略的战事息息相关,但,那一切似乎太过遥远。能端掉九日研究所,保住弟兄们的性命才是我首要考虑的。   陆旭见我还是没说话,语速便快了点,我看得出他在努力尝试要说服我:“邵德,你设想一下,如果我们手里这位松下先生可以以他兄长的身份回到国内,以他们财团的声望在日本国内说上几句反对这场战争的话语,那么,投入到我们中国战场的坦克和武器会要少上多少?我们的军队并不是因为懦弱而被鬼子收割的,我们是因为整体装备跟不上啊!”   我歪着头白了陆旭一眼:“陆旭,你我跟亲兄弟没两样,我不想对你说啥带着情绪的话。你带的人精贵,我带的人就需要为了他送命吗?再说了,我们会不会全部死在土肥这老狐狸的陷阱里,现在都还是未知数。陆旭,你要我怎么听从你的命令?我给你二十个人,答应你用二十个鲜活的生命换来你那要保的人的命,可能吗?”   陆旭也有点来气了,声音放大了一点:“邵德,你清楚你现在的身份吗?”   我哼了一声,但声音还是不敢说太大:“我不清楚,我就是想让弟兄们少死几个。”   陆旭沉声说道:“你现在是猎鹰团的一份子,你必须无条件执行我的命令,因为我们不但是兄弟,还是同志,是有着同样目的与信仰的同志。”   我彻底火了,干脆停下了步子,对着陆旭瞪大了眼睛,也没管旁边士兵们是否听到我们的争吵了:“我没有信仰,我也不是你的什么同志。你知道赵老四吗?也是猎鹰团的兄弟,你看到过他的死状吗?你看到过跟着他一起死的那一百个赤裸着身体一丝不挂的弟兄们的死状吗?你看到过远山战俘营里被怪物用钢刃锯成一片一片的同胞们尸体吗?”   陆旭也吼叫了起来:“他们死是为了什么?他们只是为了弄死几个小鬼子死的吗?你说的人我不认识,他在我这可能只是一个代号。但他是为了什么死的,如果他没死,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陆旭的话像一个重重的锤子,狠狠地砸到了我的心底最深处。四哥的音容再次浮现,那张坚毅到残酷的脸,那个倔强却又理性到疯狂的灵魂。我低下了头,诚然,四哥在的话,他会答应陆旭的要求。我沉默了几秒,再次抬起头来:“行!我答应你,但现在形势如何你自己也心里有数,我只能说尽量。”   陆旭点了点头,然后对着身旁看着我们的士兵们喊道:“没啥事!大伙跟着邵德同志继续。”   第十一章 无足鸟   21   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他从第一次飞上天空开始,就注定不能停歇。   我脑子里再次想起了无足鸟的传说,我——邵德,与我身体里蛰伏着的雷子,甚至还可能有一个每每在我脑海中浮现奇怪画面的第三个意识的人,我们都是那只无足鸟。我们只要停歇,就将是我们命运的终点。   我们跨出了最后一道铁门,过道前方终于出现了那个旋转着的铁楼梯。一路上我们没有看到一个鬼子兵,经过的每一个营房里也都空无一人。我们扑进了一个陷阱,已是铁定的事实,心里唯一的侥幸心理是:敌人在这么短短的时间里,选择的只是撤离,而并不是围剿我们的包围圈。   我还是第一个冲上楼梯跑到了上方,走过那条二十几米的长走廊后,我推开了面前又一扇虚掩着的门。那个本应停放卡车的巨大操场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一排熟悉的面孔对着我齐刷刷地端起了手里的枪,继而看清楚是我们,又放下了枪。杨建和小五率先冲了过来,两个人也都皱着眉:“全部是空的,跑得一个都不剩了。”   我点了点头,挥手要跟在我身后的士兵与其他两只队伍汇合。我头扭向大门,只见大门口一字排开地站着几十个人,有常遇春的武士,也有我们的士兵。而那台坦克现在也在他们人群中停着,炮筒对着大门外。两扇大门上都有巨大的黑洞,自然是振振用坦克轰开的。   大门旁的郑大兵看到了我,他和他身边的常遇春、邵统军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接着飞快地朝我跑了过来。我连忙迎了上去:“什么情况?你们进来的时候这里就空了吗?”   郑大兵点了点头,脸黑得吓人。他扭头望了一眼我身后的陆旭和那几个灰衣人,他们正和小五小声地说着什么,小五不时点着头。我嘀咕了一句:“是自己人,外面派进来支援我们的队伍。”   郑大兵似乎还是不放心:“哪个方面的?不要又整几个内奸进来。”   我压低了声音:“猎鹰团的,对过暗号了。”   郑大兵这才舒了一口气,然后唾了一口唾沫到地上,接着朝杨建和小五这几个人大声喊道:“都过来吧!我给你们说个事。”   小五和杨建,包括阮美云都走了过来,陆旭站在那没动,用征询的眼光看着我。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假装没有看到他望向我的目光,对着郑大兵说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晚才开始行动?”   郑大兵又回头望了一眼常遇春和邵统军那边,接着对我们说道:“我们过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我与常将军、邵大哥以及振振带领大伙,和杨建带着的那几十个人一起,连夜潜回到了停着坦克的山洞。几十个武士用上了二十几捆绳子,一起使上劲,总算把那铁疙瘩给弄了上来。接着我们赶在天亮之前,用树叶和积雪把它给掩盖好。杨建兄弟也赶在天亮前带着他的队伍下到水潭里,潜入到了九日研究所里的仓库。这家伙还算有心,进去了以后还派了个人扛了两箱罐头出来给我们报了个平安,说他们在里面开联谊会。   我们留了几个人在山洞外站岗,其他人下到洞里,等待天黑再行动。   我们看着天,估摸着时间,最后把杨建那堆破烂该吃的吃光,该穿的全穿上。大伙扯着那几十根绳子,一起翻出了山洞。外面天也刚开始黑,最多也就八点左右的光景。我还问了下常将军没啥问题吧?将军说:“一切甚好!一切甚好!”   振振跳进了坦克的机舱,我们围着坦克期待着轰鸣声的响起。常将军在我身边小声问道:“郑兄弟,这铁东西真能动吗?”   我点了点头,可差不多二十分钟过去了,振振在里面也不吱声不出气,坦克也压根没啥动静。我便有点沉不住气了,正要翻进去看看。这时,坦克里面“咔嚓咔嚓”响了几声,老化的履带艰难地动了起来。再接着,振振兴奋的叫喊声从坦克里面传出来:“没问题了!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大伙都咧开嘴笑了,武士们以前可能也见过坦克,听他们小声地嘀咕着好像还弄翻过一个。到这一会这台庞大的机器是在自己人手里使用,他们的兴奋劲那就更不用说了。我和常将军,邵兄弟合计了一下,由我带五个武士先出发去前面探路,他们在后面跟着我一路做的标记赶过来。毕竟咱队伍人也不小,而且有重型武器,小心点自然是好的。   我和那五个武士在前面一路搜索着,用我们手里的刀斧砍下树木,开出了一条能让坦克顺利前进的道路。一路上我们一点发现都没有,很快就抵达了通往九日研究所的那条公路上。我考虑了一下,还是要武士们和我一起趴在公路旁边的雪地里,反正后面的队伍也还有一会才能赶到,我想着小心一点自然要好些。   我们趴了有大概半小时吧,身后的队伍也差不多要过来了。我双手撑地,正要站起来带着武士往前摸过去。可就在这时,从九日研究所的方向传来了卡车开动的声音,紧接着,两道刺眼的灯光也从那边射了过来。   我连忙趴下,对着身边的一个武士做了个手势,那武士点了点头,弯着腰往后面跑去。可是,在他刚起身还没跑出几步的时候,身后坦克的轰鸣声也传了过来,也就是说,常将军带着大伙已经赶了过来,即将抵达我们的位置。   我心里一下急了,因为现在这地形对我们不利。武士们擅长近身搏斗,可这里太空旷,敌人的机枪只要扣动扳机,咱一倒就是一大片。   正想到这,远处车灯越来越亮了,首先映入我们眼帘的是一台卡车,卡车的驾驶室顶上,三架重机枪笨重地摆在上面,枪口还对着三个不同的方向。   我更急了,心里默默祈祷跑回去通知常将军他们的武士能快速赶到。卡车越来越近了,身后坦克的轰鸣声终于停止了,我手心捏了一把汗,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公路。   只见卡车上站满了鬼子兵,手里都端着枪,枪栓应该都是拉开了的,他们把枪平举着,对着周围的每一个方向。接着第二部,第三部,第四部……然后是两台黑色的轿车,轿车两边居然都站着鬼子兵,挎着歪把子机枪,非常警惕地望着两边的丛林。   车队在我们面前快速地行驶着,这时,常遇春和邵统军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如鬼魅一般匍匐着爬到了我们的身边,也都皱着眉头望着前面的车队。常遇春的眼睛瞪得很大,看到鬼子兵好像要喷出火来似的。他阴着脸对我说道:“要不要发动进攻?”   我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每台卡车车头上架着的重机枪,小声对他说道:“将军,那玩意杀咱跟玩似的。”   常遇春似乎还不太愿意相信我的话,身子往上微微地弓了起来。邵兄弟忙把他按下来:“让他们出去吧。”   这车队一共有十台车,很快从我们面前开了出去,接着又出现了三台后面拉着帆布的卡车。这几台拉着帆布的卡车上鬼子兵不多,但车晃动时,我隐隐约约听到了铁笼子的声音。我暗想:难道是之前关战俘的那些铁笼子吗?   车队终于从我们面前驶过了,九日研究所的方向再次死气沉沉起来。邵统军缓缓地站了起来对我说道:“会不会是鬼子全线撤退啊?”   我皱着眉想了想,接着摇着头说道:“不可能,九日研究所里面本来就有好几百个鬼子,前几天应该又有援军赶了过来,人数和装备上只会比我们强。可能是……”我挠了挠后脑勺:“可能是之后赶过来的那些援军今晚撤退吧?”   常遇春摇了摇头:“郑兄弟,行军打仗不比儿戏,你把对手往最好的方面想是不行的。”说完常遇春对着他身边的一个武士小声耳语了一句,那武士纵身往后跑去。常遇春再次回过头来:“我等目前处境颇为尴尬,对手如何动作我等无从知晓,但友军又等待我等开战之声行动。郑兄弟,你我现在无甚退路,只能按计划继续前行。”   我看着他眼睛,心头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几分钟后,身后的坦克再次轰隆隆地响了起来。我和常遇春、邵统军以及那几个武士挥舞着手里的冷兵器,把面前拦在我们与公路之前的最后几排大树砍断。   接下来我们便很快赶到了九日研究所禁闭的铁门前,振振打响了第一炮,那铁门好像是玻璃做的似的,立马被轰开了,可里面完全没有响起我们所担心出现的枪声和鬼子叫喊声。紧接着我们轰开了第二道门,九日研究所的警笛声立马响起,可同样的,我们发现我们进入的是一座空城,里面压根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当时心里就有点慌了,担心你们这几支队伍的安危。常将军到底是常年用兵的人,他指挥着武士和士兵们快速进入到九日内部,然后要大家站好队形盯好大门外面的远山丛林,又安排了人架着枪对准你们出来的这一排小铁门。再接着就是你们这三支队伍从这几个小铁门里毫发无损地钻出来。   郑大兵说完这一切后,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我总结道:“邵德,你说会不会是鬼子们真的放弃九日研究所,全线撤退了?”   我没有搭他话,低着头思索着。身旁的小五对郑大兵说道:“不可能的,日本军人没有主动丢营地的先例,这点和中国军人不同。”   杨建一下就火了:“小五你的意思是就我们中国军人是熊包,你们鬼子兵个个是好汉。”   郑大兵对着杨建低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闹腾个球啊?”   杨建嗓门还是很大:“我闹腾了啥?你要小五自己给说说他说的是人话吗?”   “够了!”我抬起头来对着杨建咆哮道。   杨建闷哼了一声,扭过了头去。我看了一眼脸色再次变得难看的小五问道:“小五,你刚才说日本军人没有主动丢营地的先例,那现在这情况,依你看来,是怎么回事?”   小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邵德、大兵……嗯,还有杨建!九日的鬼子们离开营地只会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想要关住我们,然后……”小五一字一顿地说道:“瓮中抓鳖!”   杨建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像一下忘记了刚才自己还对小五的呼来喝去一般,往前跨出一步,对小五问道:“那我们现在岂不是要赶紧离开九日,赶紧跑回到丛林里去。”   我阴沉着脸:“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说完我扭过身对着身后的士兵们喊道:“马上集合,我们现在离开九日。”   我话还没落音,站在我身边的小五声音都点发颤地说道:“恐怕没机会了!”   我心一凉,忙朝着他望向的大门处望去。只见邵统军和那些士兵们后背微微耸了起来,武士们握紧了刀斧,士兵们举高了枪。而在他们的前方,远山丛林的黑暗中,隐隐传来了坦克与汽车开动的声音。   我忙对着站在大门口的那些弟兄们喊道:“退回来。”   我的这句喊话被炮弹的轰鸣声彻底掩盖了。只见振振开着的那台坦克“砰”的一下被击中,接着爆炸了,火花与坦克的碎片往四周贱去。郑大兵往前一扑,嘴里大声喊道:“振振!”   我和小五一起搂住了他的腰,把他扯了回来。重型机枪枪口的火花在大门外的黑暗中闪了起来,伴随着“突突突”的响声,几十个站在大门口的武士和士兵们往地上倒了下去。我再次对着他们大声喊道:“退回来!”   常遇春那金色的头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戴到了头上,他脸上也不知道是溅上了谁的血,异常狰狞地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大声喊道:“邵兄弟!你们全数撤回去!”接着他举起了手里那柄大刀:“逝者终需逝!青史任君言!”说完后他对着身前身后的武士们吼道:“常某这几百载有幸与各位手足大被而眠,出生入死,足矣!杀!”   站在我们身后左右的武士们也都齐刷刷地吼了起来:“杀!”一道道穿着银色铠甲的身影,在我们两边如离弦之箭一般往前跃起,常遇春再次扭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接着一把抓起他身旁的邵统军,对着我们这边扔了过来。   我大声喊道:“常大哥回来!”   常遇春嘴角往上一扬,紧接着转过身子,跟着其他武士们一起,朝前快速跃起,扑向了大门外的黑夜。   我嘶吼着:“不!”扑出去的很多个武士的身体在半空中蹦出几道血箭,接着身子往后摔了回来。阮美云一把扯着我,另一只手抓住了摔在地上,正要爬起来朝前冲去的邵统军。她的声音也带着哭腔对我俩喊道:“赶紧带大伙撤进里面啊!不能让常将军白死!”   我的眼泪再次洒了出来,我大吼道:“退,全部退到里面去。”说完我双膝一弯,朝着身后那几个铁门中间的一个冲去,接着指着那扇铁门继续吼道:“全部退进去。”   士兵们那一会也都双眼血红了,但还是听从着我的命令,朝着铁门冲了过来。但是那些本来和常遇春一起守在大门边的士兵们,好像没有听到我的大喊声,他们被身边的武士们震耳欲聋的吼叫声感染着,也都一个个扬着头吼着“杀!”接着他们那一个个骨瘦如柴的身体,也跟在常遇春他们身后,朝着大门外冲去。   我扭过了头,不敢再去望向大门处那让人绝望的一幕。身后的士兵们陆陆续续穿过铁门,往里面跑去。阮美云紧紧地搂着邵统军的腰,一边哭一边把他往我这边揣:“邵叔叔,你不要过去。”   小五和郑大兵也扑了过去,三个人一起把邵统军扛了起来。邵统军的身体在半空中手脚乱舞着,声音早已嘶哑:“放开我!将军……将军……”   大门外终于响起了鬼子的嘶吼声与惨叫声,但枪声比之前更密集了。我不断的把后面跑得慢的弟兄往铁门里面推,甚至包括不知道是跟着哪一只队伍潜进来的那个朝鲜老头,也被我推进了铁门里。陆旭和另外几个灰衣人护着那个肩膀很宽的家伙,也进了铁门。   最后,铁门外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阮美云在铁门里面喊:“邵德,快进来啊!”   我再次朝着大门外的夜幕中望了一眼,机枪的火光依然闪动着,但鬼子的惨叫声却没有了。武士们和士兵的尸体乱糟糟地倒在门口的血泊中。   我转过身,朝着铁门冲去,猛地一下,我突然想起了那些鬼娃娃呢?怎么在鬼子开始进攻后就一直没有看到他们了?我前方铁门里的阮美云双眼通红,她的眼里只有我了,她挥舞着手:“快进来啊!”   “孩子们呢?孩子们人呢?”我对着她吼了起来。   阮美云愣了一下,紧接着她回过头朝着身后的人群看了一眼,最后冲出了铁门,嘴里大喊着:“孩子们,回来!”   我忙抱住她,再次扭过头,朝着大门处望去,大门外已经隐约可以看到乌黑的炮筒和鬼子士兵那矮小的身影了,黑暗中的他们一定在狞笑着,朝着我们大踏步地走过来。终于,我看到了那二十几个娃娃,他们用手指抠着石壁上的缝隙,倒挂在大门上方的天花板上,他们的嘴角依然往上扬着,好像是露出着天真无邪的笑。他们细小的牙齿在那微弱的灯光下闪着寒光,因为没有日晒过的缘故,裸露的皮肤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的苍白。   我怀里的阮美云大声地叫喊着:“回来!孩子们回来。”   可那些孩子好像压根听不到阮美云的喊话,他们甚至交头接耳着,接着继续扬着嘴角对我们笑着。   我一把抱起阮美云,朝着铁门里面冲去。进入铁门后我眼角的余光清晰地看到:走在最前面的鬼子已经冲进了大门,手里举着枪对着我这边扣动着扳机。而他们头顶的鬼娃娃们眼睛里闪着红色的光,如看着猎物般死死地盯着下方的鬼子兵。   我把阮美云往前一扔,接着把那扇铁门重重的关上。门合拢的一刹那,鬼子的惨叫声传了过来,接着就是……就是枪声。   我不知道那些看上去恐怖狰狞的孩子们,到底还有没有思想,或者说在他们思想里,还有没有是非与黑白。他们的生命是短暂的,流星划破天空,闪出的光芒是美丽的,但寂静的黑夜也在瞬间把他们吞噬。   和孩子们比较起来,常将军与他逝者军团的武士们,他们的生命又似乎是永恒的,为了一个简单的承诺,苦守着几百年的黑夜,无法见到日出与日落,无法见到白云与蓝天。   终归消失在这个世界,可能几分钟后,十几分钟后,他们依然不肯瞑目的尸体,会在这诡异的远山里慢慢消失,慢慢蒸发。于是,他们来过这个世界的任何凭证都没有留下,后人压根不知道他们为了这个世界付出过的生命。就算是我们这群未亡人,在日后给人说起这一切,又有谁会相信呢?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有故事的人……只是,有些故事,永远不会为人知晓罢了!生命,也不过是一支慢慢耗尽的蜡烛,不管你辐射出多少的光热,最后,熄灭时,你什么都留不下,那几缕淡淡的青烟,就是你在这世界最后的轨迹。   22   我们还剩下七八十个人,冲到了铁门后的过道尽头,一把同样的旋转着的铁楼梯出现在我们面前,大伙乱糟糟地往楼梯下方挤着。我扶着已经半瘫痪的阮美云,在队伍的最后面跟上,楼梯下面传来杨建的大吼声:“都别慌,别把这楼梯挤跨了。”   很快,我们全部人都下到了下面的过道。我瞅见郑大兵和小五、杨建都跑在队伍最前方,他们在面前的一个路口说了几句什么,接着对着身后的士兵们挥手,示意大家跟着他们往左边的过道逃去。   我的心又何尝不和阮美云一样,如刀割般刺痛呢?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在几分钟前,扑向鬼子兵的孩子们中,也有着我与春梅的骨肉。我咬了咬牙,努力让自己从这巨大的悲痛中走出来,加快了步子,朝着队伍前面的郑大兵他们几个追去。   郑大兵他们带着队伍又转了两个弯,最后在一个比其他房间的铁门要大了很多的门前站住,对士兵们挥着手吼道:“全部进去!”   我扶着阮美云三步两步跑了过去,一边细细地想着我们现在是在地图的哪一个位置。小五迎了上来,对我急促地说道:“大兵以前到过这里,这里面就是生产合体人士兵的房间。”   我点了点头,探头往里面望去。我看到的铁门里面压根就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模样的空间,里面跟之前我们呆过的营地一样,地上都是坚硬的石头,远处还有个不小的水潭。挨着水潭的岸边摆着几个铁笼子,笼子的门都开着。   我扶着阮美云走了进去,把阮美云对着旁边的两个士兵一递,士兵们忙搀扶着阮美云往里面走去。我、小五、郑大兵以及杨建一起推动了身后那扇铁门,好家伙,还真有点份量。铁门“砰”的一声合拢了,我这才注意到铁门背后有一个好像是汽车方向盘的把手。小五皱着眉想了想,接着双手握住那把手拧了一圈。   我往后退了几步,往铁门上方望去。果然,和之前伪装成村民的鬼子兵营房一样,面前的墙壁与天花板的拐角处,也有一块和墙壁一样长的厚实铁板。我对着小五喊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铁板放下来。”   小五看了我一眼,接着又盯着头顶的铁板看了几眼。最后冲郑大兵挥手:“我们三个应该可以跳上去,试试看能不能拉下来,我觉得这铁板也只是有个什么机关卡住,我们几个人的力量同时用上,应该够。”   这时,在我旁边的角落里,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也来吧。”   我一扭头,只见我的父亲邵统军正坐在地上,他一下子好像苍老了很多,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眶里。他慢慢地站了起来,接着走到我身边对我说道:“邵德,赶紧吧!”   我握住他的手点了点头,然后和他走到墙壁的一侧,小五和郑大兵也走到了另外一侧。我们一起吼着:“一二三!”接着一起跳了起来。   墙壁只有四五米高,我们都跳到了顶,一起伸出双手往那铁板抓去。可铁板太厚,并且和墙壁、天花板之间没多大的缝隙,我们压根使不上劲便摔落了下来。   站在旁边的杨建干着急,他左右看了看,接着对着士兵们喊道:“过来点人,咱叠罗汉把邵德他们送上去。”   郑大兵忙喊道:“你疯了,铁板如果真被弄下来,那下面叠罗汉的人岂不是要被压死好多个。”   杨建冲郑大兵咧嘴一笑:“你以为就你们不怕死吗?”说完率先往墙壁上一趴,双手撑在墙壁上,对着跑过来的士兵们喊:“来!上去。”   士兵们也都笑着,他们的眼睛一个个都是血红的,笑容在每个人脸上都那么的牵强。士兵们有条不紊的在墙壁两边撑着墙站好,弓着背,让其他士兵往自己肩膀上爬。我和小五对视了一眼,小五点了点头。我一咬牙,对着郑大兵和邵统军喊道:“别磨蹭了,上吧。”   我们四个人再次站到了墙壁两侧,士兵们很快搭起了人梯,没有挤上去的都在最下面的汉子身后用手扶着人梯上的人。我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往旁边一扔,然后和邵统军一前一后地爬了上去,最后站到了士兵们微微发颤的肩膀上。   另外一边小五和郑大兵也都爬到了人梯上方,我们四个人对视了一眼,接着我们都用手指伸进缝隙里,死死地抠住铁板。我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把铁板往下拉,嘴里大声地吼出了常遇春他们那些逝者军团武士的口号:“杀!”   邵统军、小五、郑大兵也一起吼了起来,铁板依然纹丝不动。就在这时,从紧闭着的铁门另一边一记沉闷的炮声响了起来,是鬼子……鬼子已经追到了铁门外,并且正在用小型的迫击炮或者无后坐力炮轰门。   墙壁被震得晃了起来,下面的士兵没站稳,人梯轰然倒下,一群人摔成了一堆。   我一把爬了起来,嘶吼着:“继续上!”   士兵们也都一跃而起,再次重复着之前的动作。这一次全部人都冲过来了,包括陆旭和那几个灰衣人,大伙分成了两排,前面一排自然是撑着墙往上搭着的人梯,而后面那一排是其他士兵也伸出手,用力推着前面的弟兄,让他们不会被随时要响起的炮声震倒。   人梯快速地搭好了,我们四个人再次爬到了铁板下方。我的指甲因为抠那块铁板,已经被整个掰掉了好几块,可压根感觉不到疼痛。我再次吼叫起来,额头上的青筋鼓了起来,视线一度模糊,可能是因为眼睛里出现那奇怪症状的缘故。小五、郑大兵、邵统军的嘶吼声也响了起来,这次铁板好像有点点晃动,我们甚至感觉得到卡着这块铁板的机关被我们巨大力量扯得在松动。   下面的士兵身体颤抖着,终于,铁板“咔嚓”地响了一声,往下掉落了差不多一寸。我心里一阵欣喜,再次嘶吼起来,继续用尽全力把铁板往下拉扯。   炮声再次响起,这次敌人轰的已经不是我们脚下的铁门了,而是轰向了墙壁。人梯再次晃了起来,可因为这次有后面一排士兵往前推着的力度撑着,人梯没有倒。我们四个合体人的嘶吼声也没有停下来,脸都憋得血红,把铁板努力往下拖着。   “轰隆”的炮声第三次响起,墙壁晃得更厉害了,紧接着第四声、第五声。终于,人梯倒下了,士兵们摔到了一起。我也重重地跌落到地上,可头顶的铁板只下来了最初的那么一寸,依然稳稳地悬挂在上面。   我捡起了地上的大刀,对着大伙喊道:“退后面,举起枪,准备和小鬼子拼了。”   士兵们也都马上爬了起来,我瞅见很多人嘴角都流出了鲜红的血,因为之前极限的使劲,大伙眼角的皮肤都绽开了。士兵们抓起地上的枪,跟着我冲到了铁门前五六米的位置。这次并没有人指挥他们什么,他们自觉地站成了两排。前面一排的士兵们蹲在地上,后面一排的站着,拉枪栓的声音在这半开放的房间里回荡着。我们的面前是有着铁门的结实墙壁与水泥的顶板,我们身后就是那不小的水潭,天花板在我们站的位置已经没了,变成了天然的洞壁。   炮声再一次响起,面前的墙壁裂开了如蛛网般的纹络,上方大块的水泥块往下掉落。这时,一个站在我身边举着枪的士兵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小鬼子们不会把那铁板给震下来吧。”   他话音一落,面前那上方的铁板还真的动了,应该是炮弹轰松了机关。只见一整块黑漆漆的厚实铁板往下“砰”的一声掉了下来,严严实实地隔在了我们所站的房间与就要倒塌的墙壁之间。   士兵们欢呼起来,我舒了一口气,转过了身子。因为我知道就算因为这块厚实的铁板让我们暂时安全,可外面的鬼子兵也不可能闲着的,被他们弄开这道屏障只是时间问题。那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找到出路,我们依然是死路一条,重型机枪终将把我们轰成碎片。   可我身后呈现的,不过是一个完整的山洞,远处的洞壁上,一个小瀑布正往下面倾泻着流水,水流到水潭里,又不知道流向了何处。   就在这时,身后那块厚实的铁板再次“咯噔”一响。我一扭头,只见铁板最下方的地面往下塌陷了,而铁板也往下掉落了三四米。小五连忙冲了过去,站到铁板下方往地上望去,接着他扭过头来,对着身后的水潭吼道:“快去看下水潭的水位线。”   我心里一凉,身边郑大兵、陆旭三步两步地往水潭边跑去。我也快步追上,紧紧地盯着水潭边的岩石。只见水位真的在往上升起,我们因为厚实的铁板变得安全,也因为这厚实铁板的掉落阻挡住了水流流出的地下水源,面前那瀑布依然往下倾斜着流水,之后必将灌满这个山洞,而我们……   我不敢往后想,一把转过身子对着大伙喊道:“赶紧找找有没有其他出路。”可在场的所有人都傻眼了,我再次吼道:“愣着干啥?找啊!”   大伙连忙散开,往四周洞壁上搜寻起来。可这么个封闭的山洞,洞壁严严实实好像个帽子一般罩住这空间,怎么有出路呢?   紧接着,头顶那几盏灯全部灭了,身后的鬼子兵肯定是切断了这里的电源,四周一下黑了,甚至看不清身边士兵的脸了。   我闭上眼睛,让眼睛适应了几秒这黑色的世界,接着再次睁开后,隐约能看清楚旁边的人影。我脚下的水也快速漫到了我的鞋上,旁边不知道是什么人骂了句:“呸!就不能涨慢一点吗?让爷爷多活个几分钟。”   我感觉得到说这话的士兵骨子里那份绝望,实际上我自己也能感受到彻底没有了生机的恐惧。黑暗中,一只用布包着的手握住了我的手,阮美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邵德,最后能和你死在一起,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愣了一下,这语气是那么的熟悉,是春梅!阮美云就是春梅。我一把抓紧她的手,把她拉到我身边,另一只手紧紧地搂住了她:“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春梅?说啊!你是不是?”   阮美云叹了口气,接着对我说道:“我是!”   我双手一起搂住了她,我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表达我再次触摸到她的喜悦。可这喜悦伴随着的依然是绝望。   这时,小五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邵德!快看瀑布那边。”   我忙松开了阮美云,朝着瀑布的方向望去。紧接着郑大兵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有光!是之前看到的那种光。”   果然,在瀑布方向,或者直接应该说是瀑布的最上方缝隙里,有一丝丝很淡很淡的白色光线透出来。那白色光线非常熟悉,就是之前我们在那有着奇怪机械的空间里看到的刺眼的白光。   陆旭的声音也在黑暗里响了起来:“哪里有啊?我们怎么看不到?”   我愣了一下,紧接着意识到在和雷子重合之后,我的很多感官都比常人要灵敏很多,这一会应该是只有我和郑大兵、小五以及邵统军、阮美云这几个人能感觉到那微软的白色光线。   我一阵窃喜,一只手依然抓着阮美云,然后对着旁边喊道:“杨建。”   “到!”杨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带着绳子没?”我大声问道。   杨建有个三四秒没吱声,紧接着他略带着喜悦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的,而且有十几捆长绳子,兔崽子们背着嘞。”   他顿了顿,黑暗中他的叫喊声特别清晰:“背着绳子还没死的报数。”   “一!二……”紧接着两个声音一起喊了个“三”,最后那两个声音里的一个家伙哈哈笑了,喊了个“四”字。   到这四以后,再没有人出声了。杨建大声地骂了一句:“靠!背绳子的好几个人都跟常将军一起,他们……他们现在都没了!”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我们现在有七八十个人,就四捆绳子不知道够不够。接着我又大声吼道:“有绳子的把绳子拿出来,所有人都找到绳子给我紧紧握着。我、小五、大兵兄弟还有……还有邵统军都抓住绳子一头。水涨得快,很快就会涨上来,到涨得差不多了,我们四个人便扯着绳头游到瀑布那边有光的位置,看能不能把那边的洞壁给敲出个大洞来钻进去。”   我话音刚落,陆旭就喊道:“能游过去吗?水流那么急?邵德,是不是还要想想其他办法?”   我没有搭理他,又大声地喊道:“都别愣着,赶紧开始折腾上。”   黑暗中的人影晃动了起来,有绳子的士兵们大声喊着:“我在这里,大伙快过来。”   就说这么几句话的时间,水居然已经漫过了我们的膝盖。我低声对阮美云说道:“跟紧我。”说完也朝着一个有绳子的士兵那边摸了过去。黑暗中陆旭的声音再次响起:“邵德,你人在哪里?你给老子记好你答应我的事。”   黑暗中的我已经抓住了一根很粗的绳子,对着绳子一头摸了过去,嘴里大喊着:“老子没忘,陆旭,你带着你那宝贝来我这里。”   很快,我就摸到了绳子的尽头,陆旭也已经摸到了我身边,他把他手里抓着的一只戴着手套的手递到我手上,然后顿了顿:“一定给我保住他。”   我点了点头,黑暗中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我把这戴着手套的手往绳子上一搭,接着沉声说道:“抓稳了,你就呆在我后面。”然后我把我另一只手握着的阮美云往绳子后面一推:“春梅,你和我夹着他,尽量不让他死。”阮美云“嗯”了一声,松开了我的手。而陆旭,也应该摸到了绳子,往阮美云身后闪去。   这么一来一去折腾了十几分钟,身边的人影也没晃得那么厉害了。我仰起头,再次朝着透着光的前方望了一眼,水已经漫到了我胸口,我双腿蹬了几下,对着四周喊道:“抓着绳子的人别吭声,没抓到绳子的喊句话。”   黑暗中静静的,没有人吱声,应该是都已经抓紧了绳子。这时,不知道是谁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喊道:“那边是谁,过来抓着绳子啊?怎么不吭声啊?”   我朝着那边望去,可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接着从那边传来个怯生生有点生硬的声音:“邵……邵长官,我……我谢谢你。”   是那个朝鲜老头,那个被我救出了九日,最后又跟着我们回到了九日的朝鲜老头。我有点生气了,对着他说话的方向没好气的喊道:“谢条毛啊!赶紧过来。”   老头的声音再次传来:“我……我不会游泳。”   “别废话了!不会游泳有绳子拖着你,要不就都死,没死就会拉着你逃出去。”杨建的大吼声在不远处响起。   黑暗中老头似乎愣了一下,接着他声音大了起来,感觉得到他说这话时候做出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一般:“邵长官,我全家人都在这场战争里死了,我……我没意思啊!”话音一落,一记枪声响了起来,声音的方向就是老头站着的位置。   黑暗中再次沉静下来,我叹了口气,水位在继续往上升,我的脚尖也只能勉强够得到地面了。我咬了咬牙:“小五、大兵、还有爹,都没问题了吧?”   他们三个的声音也在黑暗中回答道:“没问题了。”   我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走!”   说完我双脚一蹬,朝着瀑布方向游去。水流因为水位的上涨,反而流得没有之前那么急了,身后的其他人也都没拖啥后腿,我揣着的绳子压根不用使上劲。很快,我们就游到了那水潭瀑布的正下方,水面现在距离瀑布水流流出的位置还有七八米高。我朝着旁边望去,只见几个熟悉的人影也拉着身后一串黑影到了这洞壁边。我苦中作乐地喊道:“要死咱也是死成一串咯!”   黑暗中士兵们都笑出声了,各种口音的笑骂声响了起来:“死就死球!值了!”   杨建那破嗓子声音最大:“老子忘记点根烟了,藏着的最后一包烟现在也给泡湿了。”   大伙再次笑了起来。这时,我身后的那个陆旭说的日本人在我耳边吱声了,他的中文有点生硬:“这场战争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止住笑愣了一下,接着对他沉声说道:“为了某些人的所谓信仰和理想啊!”   日本人没吭声了。   大伙再次静了下来,只听见头顶水流的声音。大概过了有半个小时吧,水流出的位置终于就在我们头顶了,我用力瞪着脚,伸长脖子往有着微光的洞壁位置望去,只见一整条狭长的缝隙出现在我视线里,那白色的微光就是从里面透出来的。   郑大兵的吼声传来过来:“邵德,砸吗?”   我咬了咬牙:“砸吧!”说完我松开了绳子,双脚再次一蹬,让上半身尽可能地抬高,然后一把抠进那条缝里。我的手掌因为之前抠那扇铁门已经满是伤痕,甚至有点麻木,可我还是能感觉得到我的手指触摸到的岩石因为长期流水的冲击,变得有点点松垮。我心里一阵窃喜,用力把其中石头往旁边一掰,石头松动了一下,可没有动弹。我有了点分寸,再次用力一掰,一块有手掌大的石头被我掰得掉落到水里。   我整个身子朝前一扑,接着又推向另外一块石头,我的脑袋转动时,借着白光,看到了右边三个我所熟悉的身影,也都和我一样抠着缝隙努力着的战友们。我心里一暖,用尽全力朝着距离我最近的郑大兵和我之间的一块石头,用拳头狠狠地砸了上去。   郑大兵也看到了我的动作,他也举起了手,和我一起同时对着那块石头砸了过来。“啪”的一声,石头变得粉碎,我和他之间直接出现了一道有半个人高连在一起的缝。紧接着郑大兵扭过了头,又朝着他右边小五的位置捶了过去。   我心里舒了口气,身子往前爬动了几下,接着在那缝隙里扭过身子。水里那灰衣人连忙把绳头对我递了过来,我接过绳头,用牙齿狠狠地咬住,然后把已经进入缝隙的一只脚对着缝隙里的一块突出的石头踹去。   石头再次被我踹开,这一同时,郑大兵和小五、邵统军他们趴着的位置也都顺利砸开了够几个人钻进来的通道。我咬着绳子往前面望去,那白光比之前看到的亮了很多,可因为我们在光源辐射的尽头,无法看清楚前方的情况。身后的水又升高了,即将漫到这条缝隙,我心里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咬着绳头往前爬去,我不知道这条缝隙有多长,甚至也不清楚这条缝隙会不会就压根没有尽头,有没有通往另一个山洞。我只知道我不能停留,就算是水已经灌满了这条缝隙,我也只能憋着一口气往前行进。我想:如果注定了我们要死在这远山,我希望最后我合眼的刹那,也始终是在奔向最后一线生的机会的路上。   缝隙大概有四五十公分高,灌满了身后房间的水流也终于往回漫了进来。也是因为身后那山洞已经被灌满,所以这一会水位升得非常快,到我与我身边的郑大兵、小五、邵统军扯着绳子爬出了十几米后,水位已经到了我们趴着的身体的手臂处。这时,身后传来了士兵们在水里咕噜咕噜的声音,那一定是还没有进入到这缝隙里,依然浮在山洞里的兄弟们垂死的挣扎。   我加快了速度,嘴里咬着的绳子需要用上的力气越来越重,我嘴里咸咸的,自然是我牙龈正渗出的血。可与身后还在水里的士兵比较起来,我这痛苦又算什么呢?我旁边的小五他们也没吭声,喘气的声音在缝隙里重重地响起。再用力一点,再努力一些,我们就能让身后越多的弟兄暂时安全。   就在这时,我们左右的洞壁突然晃了几下,似乎身后的水里出现了一次巨大的爆炸。紧接着,水流一下急了,快速地对着我们身后流去。我们最前面的四个人都愣了一下,紧接着身后杨建不知道在那个位置大声地喊道:“是鬼子轰开了那扇铁门!是鬼子轰开了那扇铁门!水位在下降。”   我一阵窃喜,望了一眼我身边紧紧挨着我的郑大兵他们,他们表情也都浮出欣喜。接着又都扭过头,对着前面努力地爬动起来。   因为水流在肆无忌惮地把身后的士兵往后面扯,绳子上需要使上的力度更大了。终于,我身边的郑大兵停了下来,他和我一样用牙齿紧紧咬着绳子,嘴里全是血,接着他的大手一把抓住了我,嘴里很含糊地咕噜了一句:“撑不住了。”   我忙反手握住了他那只手臂,接着另一只手往旁边的石壁上抓去,抠住了一块突出的石头。紧接着郑大兵身边的小五也停了下来,他的声音也很含糊:“撑过这一下,水位降下去就好了。”   我和其他三个拉绳头的人都“嗯”了一声,各自努力让身体固定,也尽可能地帮旁边的兄弟固定住身体。绳子后面的杨建也听到了我们的说话,他略带着哭腔的喊道:“大伙尽力往前,往前啊。”   几分钟后,水位彻底降下来了,而绳子上需要的力度也慢慢小了下来。这也意味着我们的人全部进入了这条缝隙。我松开了郑大兵的手,然后把绳子从嘴里拿了出来捏在手里,咧着嘴苦笑着对身后的士兵们喊道:“死了多少个没出息的啊?”   缝隙的最后方传来几个家伙的叫喊声:“我这没少一个,我是最后一个。”   又一个家伙喊道:“我也是最后一个,没死。”   再接着是两个士兵的叫喊声传了过来:“冲走了两个!”“我这冲走了三四个。”   我心里放下了一块石头,只是几个人的伤亡现在看来还是不大,保证了大队伍的安全。我瞟了一眼我身边的小五和郑大兵,以及最右边的邵统军,他们也都微微笑着,和我一样,一个个嘴里都是血,牙齿都被染成了红色。我把绳子再次往嘴里一咬,对着他们说道:“继续吧!还没死几个嘞!”   他们应了一声,接着我们四个排头兵拉着后面的人串串,往前爬去。   前方的白色光线也越来越亮了,空间也越来越大。十几分钟后,我们甚至可以把身子立起来,弓着背朝前走动了。士兵们也都兴奋起来,在后面不时笑骂着什么。   这样走了有大楷半个小时候,我们所呆着的空间终于变成了一个能直立行走的山洞,脚下的水还是朝着我们身后淌着,可是因为空间变大,水不过只是在我们鞋面上流淌。前方那道白光也越发亮了,不过并没有我们在之前那奇怪空间里看到的刺眼,但也需要要阴着眼睛才行。   我们把绳子收了起来,交给几个士兵背上。我和郑大兵几个块头大的,这一会还是要低着头才不会碰到头顶的岩石。陆旭眯着眼睛走到我身边对我问道:“前面的光源位置有没有危险啊?”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接着我搭着他的肩膀对他说道:“陆旭,之前我对你态度不太好,别往心里去。”   陆旭笑了:“是我小肚鸡肠而已,你我是一起长大的异姓兄弟,哪里有那么多毛病呢?”“陆旭又顿了顿,接着沉声对我说道:”邵德,你真的成长很快,如果你是在军队里,一定是个所向披靡的猛将。”   我苦笑了一下,扭头望了望身后的士兵们,接着对着大伙喊道:“光线太亮就撕块布蒙住脸。”   士兵们也都笑了,有个家伙在队伍后面对我喊道:“邵长官,还用撕吗?身上都是布条条了。”   杨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奶奶的,熬过这一会吧!老子一定给你们混套好点的行头。”   大伙再次笑了,各自用布条缠在眼睛上。小五在我旁边皱着眉,不知道思考着什么,紧接着他突然扭过头来,对着陆旭问道:“陆旭,陆司令知道你来远山了吗?”   陆旭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信息,不过,他也已经没在剿匪司令部了,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安全抵达后方。”   一直没出声的阮美云抬起头来,问道:“陆伯伯暴露了吗?”她的声音有点微弱,我知道她是因为鬼娃娃与常将军的死,心情低落的缘故。   陆旭看了阮美云一眼,接着疑惑地对我问道:“她是谁?她认识我爹吗?”   我点了点头,然后指着阮美云对他说道:“她就是春梅,我的妻子。”   陆旭更迷糊了:“你媳妇不是死了吗?”   我望了阮美云一眼,她低着头,我压根看不到她的表情。我继续对陆旭说道:“有些事说不清楚,大伙还是叫她阮姑娘吧。”说完我又指着走在我前面的邵统军对陆旭介绍道:“这是我爹——邵统军。”   陆旭眼睛一亮,三步两步追上去握住了邵统军的手:“邵叔叔,我是陆正海的儿子陆旭,以前就经常听家父说起过你。”   邵统军愣了一下,接着挤出笑来:“哦!都是自家人,甚好,甚好。”   我们正在这来回套着近乎的一会,走在最前面的郑大兵突然对着我们喊道:“前面有个拐角,邵德!直接绕过去吗?”   第十二章 陆旭的目的   23   我闻言快步走了上去,顺着郑大兵指着的方向望过去。前面没有路了,但拐角处白色的光更加亮了,甚至可以肯定强光的光源就是从那边射出来,继而折射到我们眼前的。小五也追了上前,望着那边低声说道:“那后面就有路通到那台奇怪机械的房间吧?”   我点了点头,对着身后的人挥了下手:“走!咱过去瞅瞅。”   说完我就要对着那边跨步,可我身边的一个人影“哗啦”一下往地上倒去。我循声扭头望去,只见阮美云一张脸白得跟死人一样,手脚颤抖着倒在地上并不太深的水里。   我忙蹲下去把她扶起来,只见缓缓流动的水经过她身体后,居然都带上一丝丝血的鲜红。我紧紧地搂住她急促地喊道:“你受伤了。”   可阮美云压根没有回答我,眼帘缓缓地闭上了。小五也冲了过来,他把地上的阮美云一把抱起,接着对我说道:“别让她再接触水。”   我恍然大悟,阮美云就是无皮女,她身上的血痂被这凉水一直泡着,自然会开裂剧痛。只是……只是她身上都是几年前的旧伤,也不应该就在这一会会疼得晕过去啊?小五帮我把阮美云扶到我肩上,然后皱着眉对我说道:“邵德,我不知道她们这种无菌试验的实验品到底是怎么在远山里活下来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只要进入到有着活物的空间,细菌就会迅速地侵蚀她的身体。至于她是要怎样回到那没有活物的一面,也肯定是和这水有关。”   “你的意思是她因为刚才穿过了一次水源?”我瞪大了眼睛说道。   小五重重地点头。   说这话的工夫,郑大兵和邵统军以及走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已经拐进了拐角后。他沙哑的声音在那边响起来:“邵德,有堵墙,能爬上去,上面应该就是那个鸟房间。”   我扛着阮美云和小五一起快步跟了上去,绕过那个拐角后,光线要强了很多,所幸我们都用布蒙着眼睛,不至于被这强光把眼睛灼伤。面前一堵三四米高好像是天然的石壁,耸立在我们面前。石壁上方就啥都看不清楚了,有没有入口?入口有多大都无从知晓?因为那位置的光更亮了。   郑大兵见我们都跟了上来,便拍拍邵统军的肩膀:“咱俩先上去吧!”   邵统军始终没有从常将军他们的死里走出来,一路上都默不出声,就算和陆旭相认了后,也始终阴着脸。邵统军扭头望了我一眼,接着对郑大兵点了点头,紧接着,他俩对着那堵石壁大踏步地走去,地上的水花都被他们的脚步踩过溅得好高。到了那石壁下面后,他两一起跳了起来,大手往那光源里伸去,接着应该是抓住了什么,双腿一蹬,直接翻进了那强光的所在。   士兵们也都聚了过来,大伙都抬着头望着上方,实际上也都看不见里面有啥。接着那白光的位置传来郑大兵的大喊声:“把绳子扔两捆上来。”   背着绳子的士兵们连忙跑了上前,把绳子对着上面甩去。绳子被郑大兵与邵统军接住了,郑大兵的喊叫声再次响起:“邵德,是我们到过的那房间,都上来吧。”   我和小五对视了一眼,接着吆喝着士兵们抓着那两根垂下的绳子往上爬去。这时,那熟悉的机器轰鸣声又响起了,陆旭听到后愣了一下,扭头对身后的一个灰衣人小声地说了句什么。那灰衣人好像也在思考着什么,可他的脸被蒙住,压根看不到他们的表情。   我把肩上的阮美云抖了几下,接着单手抓住绳子,对着上面吼了一声:“拉吧,我还搂着人。”   绳子往上滑去,一只大手接住了我肩上的阮美云,就要往有着流水的地上放。我忙对他摆手,自己翻上去后再从他手里接过美云。我们再次进入到了这个有着刺眼强光的房间,和之前一样,我们压根就无从知悉它到底有多大,甚至是什么形状,因为一切的一切都在强光之下。   陆旭紧跟在我身后翻了上来,然后他转身把另外几个灰衣人也都拉了上来。陆旭对着我的方向尝试性地喊了一句:“邵德,是你在那边吗?”   我“嗯”了一声,心里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不外乎是询问轰鸣的机器所在的位置吧。果然,他顿了顿后说道:“你之前提到过的圆形机械就是在这吗?”   我点了点头,这时,“咔咔”声又响起了,我指了指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在那边。”   陆旭和那几个灰衣人也没搭我话,迈开步子便往那边走去。小五的声音也在我旁边响起:“我们也都去最中间吧,之前我在那留了个标记,照着我留得标记应该可以回到上次我们出去的瀑布的。”   我“嗯”了一声,接着对着身边强光中不时晃动的人影喊道:“都挨紧一点,往刚才那轰轰声传来的方向走,看不到身边的兄弟了就喊一声。”大伙也都应了,还在下面的弟兄们也都加快了速度,大伙一起朝着光源的中央走去。   我依然扛着阮美云,她的胸口起伏着,让我知道她暂时并没有危险。前面的陆旭他们几个灰衣人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了,我们这一大群人不敢走太快,毕竟能见度有限。所幸前方的机械不时“咔咔”地响上几声,让我们不至于走错路。   终于,脚下出现了台阶,好几个弟兄的骂娘声在空中响起,抱怨差点被这台阶绊倒。小五的声音在我身边喊起来:“都停吧!我找找之前的标记。”说完,只见强光中他的身影蹲了下来,用手掌往地上浅浅的流淌着的水里探去。   我扭过头,朝着根本看不清的前方望去,就算是蒙了一层布,眼睛依然隐隐感觉到发胀刺痛。陆旭他们几个灰衣人在前面机器的位置折腾出细小的声响,这时,邵统军走到了我身边,伸手接我肩上的阮美云:“邵德,你过去看看吧。”   我点了点头,大踏步地往台阶上走去。很快,陆旭他们几个人影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我面前,他们脚下是正源源不断流出来的暗河河水,面前便是那个圆柱型的奇怪机器。陆旭应该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问了句:“是邵德吧?”声音有点点抖,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挨着这机械被冻的?   我径直走到他身边,面前那奇怪金属反射出的光特别强烈,让我们都只能低着头,各自伸出手在那圆柱上触摸。有一个灰衣人用双手捂着眼睛,抬着头透过手掌的缝隙尝试对着头顶望着,也不知道他是在希望找到什么。   陆旭的双手也在圆柱上摸索着,他的手缓缓往下移,让他自己低着头的目光可以看到自己的手。站在他旁边的我隐隐约约瞅见他手里居然多了一个小小的锤子,轻轻地在那机械上敲打着。   我眉头又皱了起来,陆旭这六个人的小分队是一个战术小组,他们的背包里应该是各种能够让他们在野外生存的用品以及武器。可如此一个精致的小锤子,完全不像作战部队里用到的工具。难道……   我朝着旁边的另外一个灰衣人靠了过去,眯着眼睛,努力去看他的双手又是在做些什么。朦朦胧胧的,我勉强看到这家伙正用一个锉子或者刮刀似的东西在圆柱上蹭着,接着可能是蹭出了一些粉末之类的东西,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接着往另外一个手上拿着的玻璃瓶子里放去。   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他们的目标就是这台奇怪的机器。我的怒火一下“嘭”的点燃了,我伸手朝着陆旭的衣领抓了过去,很不客气地对陆旭吼道:“你们到底是进远山来干吗的?”   陆旭身子晃了晃,没有回头,好像我的吼叫声他压根就没有听见。他嘘了一声,在他声音刚停下,头顶的机器又“咔咔”地响了两声。陆旭这才转过头来,他的脸在这奇特的空间里似乎发着光一般:“邵德,你也有很多事来不及对我说,我也一样。咱俩抵达安全位置再好好说会话成不?”   陆旭这话也是大实话,我语塞了。身后便传来了小五的喊叫声:“都过来吧!咱逃出去再说别的。”   那几个灰衣人却没有动弹,好像还是很眷顾眼前这巨大的机器一般。我往后望了一眼,接着对着他们几个沉声说道:“都还要不要活命?不要活命就留在这继续折腾。”   陆旭也说话了:“先跟着邵德同志撤退吧!继续下去都会被冻死的,反正找到地方了,有机会我们再过来。”   那几个灰衣人也没磨蹭了,各自把手里的物件往后背上的背包里放。一个灰衣人走到陆旭身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光太强了,照出的照片上可能啥都没有。”   陆旭“嗯”了一声,好像忌惮我在身边似的:“晚点再说吧,先撤退。”   我们一起转过身,朝着我们之前过来的方向走去。下了那些台阶后,面前晃动着的人影也终于出现。我不知道小五他们几个在哪个位置,对着人影喊道:“人都齐了!走吧。”   小五的声音在最前面响起:“没有人落单了吧?”   强光中没人回答,小五又喊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就下远山咯。”   说完队伍慢慢地往前方移动起来,十几分钟后,前面的士兵很是兴奋地喊着:“准备跳水了!”接着就传来“扑通扑通”落水的声音。我心里还惦记着阮美云,而我的父亲邵统军好像感觉到我的心思一般,在前面喊道:“邵德!我带着阮姑娘先下去了。”   我大声地应着,等到前面的士兵的身影都消失后,再看着陆旭和那几个灰衣人也都一个个跳进了脚下的那条缝隙。最后,我扭头望了一眼身后完全白色的世界,一咬牙,也跳下了缝隙。   下面的水自然比白色空间里的刺骨寒冷要暖上很多,大伙都大笑着顺着水流往前游,最后在瀑布位置激动得大声吼叫着。我能理解大伙在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的兴奋,可我心里却是沉痛。两三百个兄弟因为我的错误领导,消耗掉了一半,接下来我们又要怎么走呢?难道用剩下的这么几十个人再次对九日研究所发动攻击,然后又如飞蛾扑火般全数死掉?   我的身体被水流甩出,继而重重地摔到瀑布下的水潭里。水潭里到处都是刚浮出水面的士兵的脑袋,他们都咧着嘴笑着,朝着岸边游去。小五和郑大兵、杨建三个人已经站到了岸上,正对着四周望去,应该是害怕在这里又遭遇到鬼子兵。   当时天也已经微亮了,天边透出阳光,照着这个被白雪覆盖着的大地。士兵们爬上岸,用力搓着手和脸,大口地哈着气。   陆旭比我早爬上岸,他的牙齿冻得“咔咔”作响,对着身边的士兵挥着手喊道:“赶紧找树枝生火烤一下,没死在小鬼子枪口下,这一会都别给冻死了。”   士兵们应着,朝着水潭边的树林冲去。我也跳上了岸,见阮美云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正靠着不远处一棵树下坐着。见我看她,她对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我想着小五之前所说的,只要再次穿过水源,阮美云可能就不会因为没有皮肤而产生剧痛的理论,稍微放下心来。   士兵们扛着树枝往我这边快速地跑了过来,还有几个家伙从枪里弄出几颗子弹卸着,另一只手里握着大石头。我环视了一圈,所有人都一副放松的模样,压根就没人去想现在我们处境的危险了。   我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紧接着,我咬着牙对着那几个正要用子弹里的火药生火的士兵喊道:“先给我停手。”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一起朝我望了过来。我环视了大伙一圈,接着对着他们大声说道:“有谁熬不住的,或者真要马上被冻死了的吱个声?”   士兵们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但也没人说话。我点了点头,往四周看了看,依稀分辨出九日研究所大门的方向:“现在,小鬼子应该还在那边堵着,想要围剿我们。咱的队伍,死了一半,剩下我们这些家伙在几个小时前,本就应该跟着死了的兄弟去了,这命,也就无所谓了。我邵德不是个军阀,也不勉强大伙,咱现在是一鼓作气重新杀回去捅鬼子的屁眼呢?还是在这烤干衣服,合计下躲到哪个角落里继续苟活?我看大家的意见。”   士兵们都愣住了,之前从死亡阴影中走出来的笑容僵持在每个人的脸上。杨建看了看我,又看了一眼大伙,他的嘴唇乌青乌青的,头发扎着的那个把子给人感觉都已经冻成了冰棍。他很是勉强地扯着嗓门喊道:“我们自然是要杀回去,趁着小鬼子们还以为我们在九日里面被他们堵着。”喊这话时,他自己的声音都有点打颤。   我继续阴沉着脸,对着杨建喊道:“杨兄弟,你绝对是条好汉子。我相信我邵德的每一个决定,你都会支持。可这一会咱弟兄几个真的不能把我们的决定强加给这里的每一个兄弟。大伙都是好汉子,可也都不是神人,又冷又饿给谁都受不了。大伙不要因为我和杨建兄弟的话而勉强自己。这样吧!想要留下的人,邵德希望你们烧火时候注意点,不要让烟雾暴露了方位,让鬼子意识到我们已经出了九日研究所。愿意跟着我打回去的人,咱也别傻站着干耗,咱弟兄们排个队,一路跑过去,身子也很快会暖和起来的。”   说完我朝着郑大兵、小五、邵统军以及杨建他们几个人一眼,我知道他们是铁定会跟着我杀回去的。接着,我摸了摸后背上那两柄大刀,然后率先朝着树林里跑去。   郑大兵他们几个也没再说话,转过身便跟着我跑了起来。阮美云扶着旁边的树站了起来,也咬了咬牙追了过来。我们六个人最先冲进了树林,可身后的士兵们好像都静止了,完全没了动静。   我心里有一点点发凉,现在攻回去自然是个好机会,但是凭我们这几个人想要给鬼子来个出其不意,完全不甚可能。可身后的士兵们也都是爹妈生的肉胎俗人,连续两晚没合眼,也没吃上什么,加上全身湿透了站在这雪地里,给谁能挺得住呢?   想到这,我把背往下弯了弯,准备加快步子朝前冲。谁知道身后传来了大喊声:“邵长官,等等我,我……我追不上你们!”   我一阵欣喜,扭头一看,只见战俘营的那小兵痞烂屁眼提着枪,脸上挂着嬉皮笑脸的笑容朝着我们跑了过来。杨建也笑了:“好小子,算老子没白疼你,还真是个好孙子。”   烂屁眼快步跑到我们身边,然后把枪往背上一跨,扭过头对着身后大声喊道:“嘿!跑几步真暖和了啊。”   后面站着的几个死死盯着烂屁眼的士兵居然也笑了,嘴里说着:“烂屁眼,你可不许骗人,咱跑过来不暖和的话找你抽皮。”   说完他们也都提着各自的枪,咧着嘴大笑着朝着我们跑过来,紧接着远处更多的士兵也都从地上把枪捡了起来,一窝蜂似的冲了过来。我心里一暖,左右看了下小五他们几个,他们也都很欣喜地笑着。   远处水潭边很快就只剩下陆旭和那几个灰衣人没动了,我瞅见他们在交头接耳说着话,寻思着他们几个不像咱这些贱命,陆旭他们还有他们的事情要做,本就不可能勉强他们。于是,我转过身,对士兵们喊了句:“走咯!捅鬼子后路去咯!”然后甩开步子就要前进。   这时,陆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邵德,你等等!”   我一下愣住了,然后转身看到他们几个家伙也都追了过来。陆旭边跑着,边扯开了脸上蒙着的黑布,另外几个灰衣人也正抬手把脸露了出来,脸上都挂着好像要参加一次赴死狂欢般的笑容。只有那个肩膀挺宽的家伙没有扯下脸上的布,但他的步子也迈得很快,很坚决地跟着其他几个人。   身边的士兵莫名的雀跃了,因为陆旭他们的加入,意味着我们这几十个刚从九日研究所逃生的军人们,心已经拧成了一根严严实实的绳子。我们,早已经不是乌合之众了,而是一支真正能握成巨大的拳头,砸向面前任何敌人的强大力量。   我不知道要用什么言语来激励大伙了,那一刻似乎也不需要用言语来激励大伙跟随着我扑向危险的火堆。我环视了大伙一圈,看到的都是熊熊燃烧着的火苗。我扭过了身子,低声吼道:“走!”   大伙自觉地排成两行,跟在我身后朝着九日研究所的方向跑去。   24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再次跑到了九日研究所大门的附近。我对着身后的士兵挥了下手,然后趴到了雪地里,朝前慢慢爬去。之前微亮依稀可以看到初升太阳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又暗了下来,接着鹅毛般大的雪花又飘了起来,落到我们每个人身上,并很快在我们的头发上,眉毛上堆积。士兵们没有一个喊冷,在雪地上匍匐前进着。   我和小五、郑大兵这些人自然还是在最前排,一路上我们也都没有说话,目前的情况本就没啥能让我们商量合计的,只能说走到哪一步再说。阮美云一直趴在我身边,她脸色较之前好了一些,但还是没有一丝血色。   很快,隔着几排树,九日研究所的大门便出现在我们眼前。我挥手要大伙都停了下来,接着头微微抬起,朝着那边望去。只见几台卡车整齐地停在已经被轰烂的大门外,卡车的驾驶室上方都摆着一架乌黑的重机枪。最边上还停着一台坦克,坦克的机舱盖开着,两个鬼子兵正坐在上面叼着烟说话。   我的视线缓缓移动着,朝着九日研究所里面望去,因为我们趴的角度的缘故,我只能看到第一张大门。接着,让我无比愤怒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在那大门上方镶着一整排黑色匣子的位置,挂着一排尸体。尸体有高有矮,都全身赤裸着。高大的竟然都是常将军所带着的武士,他们的肌肤因为光线的照射往身体里面萎缩着,就好像一具具老人干瘦的挤满皱纹的身体。而那些矮小的尸体,正是那些鬼娃娃们。   血……从他们尸体上往下滴着,风不时呼呼地吹动,他们的尸体在寒风中随意地荡着。我的眼睛慢慢地湿润,紧接着,我看到了其中一个武士的脸被风吹得面朝着我们荡过来,是常遇春……这个坚韧威武的一代战神,身体也像个风干的茄子一般皱巴巴的,被挂在那一排黑匣子下方。   身边的邵统军鼻头轻轻地抽了一下,其他几个人也都朝着我望过来,眼睛里喷着火。我努力往自己冷静下来,习惯性地望向旁边的小五,小五的脸也阴沉着,他好像感应到了我看着他的目光,对着我扭头过来,他的说话声还是很镇定:“鬼子留下他们的尸体是要拿回去研究,挂在黑匣子旁边就是害怕尸体消失。”   我“嗯”了一声,接着低头抓了一口雪塞到嘴里。我再次盯上了大门外的那几台卡车,卡车的驾驶室里坐着鬼子,顶上的重机枪位置也趴着鬼子。可卡车后面却是空荡荡的,应该那上面本来站着的鬼子现在都进了九日研究所里面了。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在这大门口就只有这四台车和那台坦克上的这几个人呢?   我压低声音对身边的郑大兵、小五、邵统军说道:“我们几个人摸过去,用最快的速度一起扑上去弄死这十几个人问题大不大?”   郑大兵和邵统军都点头,可小五却说道:“别鲁莽吧!”说完小五对着身后的杨建说道:“你找十几个枪法好的过来。”   杨建点了点头,接着往身后爬去。很快,他带着十几个士兵过来了,杨建对着他们努了下嘴:“这些家伙枪都打得不错,神枪手。”   我扭头望了一眼,居然看见这几个杨建所说的神枪手里,赫然还有个斗鸡眼,两眼珠都快滑倒鼻梁上了。郑大兵也看到了,忍不住小声笑了:“行不行啊!别整得鬼子没给打到,天上飞的鸟啊什么的被他们给打下来。”   杨建白了郑大兵一眼,然后对着小五问道:“怎么干?”   小五又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我和邵德、郑大兵以及邵统军先猫到近处,杨建你给我看好一点,估摸着我们能一下扑到他们跟前的时候,十几杆枪给我同时开火,尽量做到能把那些鬼子全部干掉。不过要记着,一定要同时开火,而且每人只有一枪机会,因为你们的枪一响,我们也会同时扑上去,子弹不长眼,免得把我们给伤了。”   杨建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安排好他们一人瞄一个,绝对不会出问题。”   阮美云也探头过来:“邵德,我跟你们一起过去吧。我的身体……我的身体也和你们一样快,能帮上忙。”   我深情地望了她一眼,就算她的容貌并不是我所熟悉的春梅,可不知道怎么的,那感觉始终很熟悉,好像她现在这容貌同样是我魂牵梦系的人似的。我冲她点了点头:“小心点就是。”   说完我便带头往前爬去,邵统军、郑大兵、小五以及阮美云也都跟在我身后。我们爬得很慢,因为越往前,越接近九日研究所门前的公路,就意味着掩体越来越少,敌人也更加容易发现我们。   终于,我们一整排趴到了面前一个小土包的下方。我心里算计了一下,以我们身体的体能,猛的一纵身,再尽全力一跃后,可能也要跑上七八步才能到那四台卡车和坦克的位置。但……我们也已经不可能再往前了。   我咬了咬牙,对着身后做了下手势,然后我们几个人死死地盯住前面的鬼子,双手撑在地上,随时准备一跃而起,朝他们扑过去。   枪声终于响起了,子弹还没有射到鬼子的身体里,我们几个人就已经高高跃起,朝着前方冲去。冲刺着的我们迅速地盯上了没有被杨建他们击中的鬼子兵,那几个没被打中的鬼子兵脸上都被旁边的人溅了一脸血,一个个愣住了,紧接着我们便闪到了他们身边,他们到死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自然是冲向了那台掀开了盖的坦克,坦克顶上坐着的两个鬼子第一时间被击毙了,可日式坦克里面都是有四个人的,也就是说机舱里还应该有两个人。如果让里面的鬼子把机舱门给合拢,那我们就算再强悍,也不可能硬生生把这铁疙瘩给撬开啊。   我对着坦克一跃,一脚踩到了履带上,身子对着井盖蹦去。这时,只见一只手从机舱里伸了出来,抓住了舱盖上的扶手往下拉。半空中的我一把拉出来背后的大刀,对着那只手臂平斩了过去。血花洒到了舱盖上,那只手臂被我的刀砍断,甩向了坦克下面。我的双腿准确地跃入了机舱里,另一只手捏成拳头,随时准备打烂我将要看到的鬼子兵的脑袋。   就在我身体落进机舱的瞬间,一个让我毛骨悚然的画面出现了。只见在我正前方九日研究所大门上方,一堆草丛被人推开了,一挺油亮的重机枪出现在那位置。乌黑的枪口朝着我身后的小五他们瞄去。   接着,我整个身子都落入了机舱里。我好像一个不需要头脑的杀人机器,三下两下把机舱里的另外两个鬼子给结果了。可后背在那瞬间也已经满是冷汗,因为在一秒后,两秒后……重机枪的“突突”声就将响起。我的父亲,我的爱人,我的并肩作战无惧生死的弟兄们,都将在那枪声中被打成碎片。   我低声咆哮着,一把抓住机舱里的铁楼梯,刚落下来的身体又往上弹去。这时,我所害怕的枪声终于响起了,但是,只有“砰”的一声,而且是步枪的枪声。   枪声落下的同时,我的身体也已经钻出了坦克的机舱,只见九日研究所上方的那挺重机枪旁趴着一个少了半个脑袋的鬼子兵,他旁边另外一个鬼子正伸手去推他的身体,想要结果机枪,朝我们扣动扳机。   我另一只手也拔出了后背上别着的另一把大刀,接着双手一挥,把手里的两把大刀同时朝着那个还没死的鬼子甩了过去。两把刀同时砍到了他身上,那家伙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便被斩成了两段。我自己反而有点害怕了,这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啊!我和雷子重合之后,我的体能能够达到一定的高度,可也不可能强大到甩出的大刀也能把几米之外活生生的人给斩成两截啊。   这时,坦克下面的小五大声地叫喊着:“冲过来吧!”   小五话音一落,雪地里那几十个士兵在杨建的带领下飞快的跑了过来。郑大兵和小五都跳上了一台卡车的车顶,把那挺机枪扭向了九日研究所里面。邵统军和阮美云两个人却径直往大门跑去,接着三下两下爬到上面,把悬挂的那一排尸体放了下来。   我也晃过神来,一把跳上了距离我最近的一台卡车上,捋了捋长长的弹夹,把枪口对准了九日研究所洞开的大门深处。可是,基地里面空无一人。   小五对着我喊道:“鬼子兵肯定是都进到九日研究所里面堵我们了,外面就这十几个人架着重武器守着。”   我寻思着咱也只能这么乐观的分析吧,便对他点了点头。身后的杨建对着士兵们急促地喊道:“谁会开坦克的?有谁会开坦克。”   咱带的那群熊兵一个个傻瞪眼了,要知道在那年月,读过几天私塾的就是文人,上过一两年洋学的就是知识分子,能识字的在部队都最起码是个小官。坦克这种二战时期的顶级武器,又岂是随随便便的士兵会折腾的呢?   这时,陆旭身边的两个灰衣人冲了出来:“我们来吧!”   杨建看了他们一眼,眼神中有点迟疑,好像是还在提防这几个灰衣人,接着杨建扭头朝我望了过来,我对着他咧嘴一笑,接着瞪大眼睛吼道:“看啥啊!赶紧让他们上!”   杨建也笑了,一把跳上坦克,然后从机舱盖那伸手往里面扯鬼子兵的尸体,嘴里大声喊道:“俩兄弟进去呗!忙完这一会,你们可得教我也开开。”   那两个灰衣人也咧嘴笑了,那笑容和杨建一样豁达:“成!忙完就教你。”说完他们迅速的钻进了坦克。   坦克被启动了,炮筒缓慢地移向了九日研究所里面。我又对着陆旭打了个手势,指了指九日研究所上方那架正对着进入九日研究所公路的机枪。陆旭会意,带着另外几个灰衣人爬了上去。   士兵们围着卡车和坦克举起了枪,有瞄前面的,有瞄后面的。甚至还有几个一看就知道是老兵的家伙,还把枪对准了两边的树林。杨建走到我站着的卡车下面,扬着头对我喊道:“知道是谁在最后开了那一枪吗?就那小对眼!神枪手吧?”说完他哈哈大笑:“接下来怎么办?就这样等吗?”   我摇了摇头,然后对着小五喊道:“要不,咱俩换个衣服先进去看看?”   小五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冲我呵呵一乐:“没问题啊!”   说完我俩都跳下了卡车,要其他士兵上去抱住了机枪。接着我们去拉扯那几具鬼子的尸体,尸体颜色却正在慢慢变浅。我和小五忙快速地剥下了他们身上的军装,然后把自己身上都被划成了布条的衣裤脱下换上。换衣服的这一会,鬼子的尸体颜色更浅了,在慢慢消失。我瞟了一眼不远处九日研究所大门位置,阮美云和邵统军两个人背对着我,傻傻地望着地上同样正在变浅的常将军与武士、鬼娃娃的尸体。   我吸了一口气,从地上捡起一顶鬼子的帽子扣上,然后对杨建说道:“生火吧!再派几个人进里面找找,看有没有吃的,让大伙都休息一下。”   最后,我扭过头望向了小五,小五也正望着我。我对着他微微笑笑:“走吧!我们进基地里面逛逛。”   小五点了点头,接着他朝着阮美云的背影望了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和我一前一后往九日研究所里那扇之前我们退进去的铁门走去。   第十三章 将星   25   我和小五很快走到了那扇铁门前面,我们的手始终放在腰上的手枪位置,毕竟之前十几分钟,我们在大门口有开枪,不知道这地下的鬼子会不会因为听到枪声而冲上来。   所幸进到铁门后,那条过道上压根就没看到一个人影。小五停顿了一下,接着对我小声说道:“邵德,你有没有觉得,土肥他们这些九日研究所的高级军官,可能已经全部撤出远山了?现在堵截我们的这支鬼子队伍,只是一个小型的作战小队。”   我点了点头,把脚步放轻了一点:“你的意思是现在远山里就只剩下这支来剿灭我们的武装部队?”   小五没有看我,带头走到了那个铁楼梯前:“假如我是土肥,那我也会选择暂时性的放弃这个地下基地的。这雪也下了有几天了,进入远山的道路很快只能封闭。现在远山里已经出现了我们这群不稳定因素,但鬼子因为封山,也不可能集结重兵来围剿我们。并且还有一点可以肯定,鬼子始终忌惮天空中时不时飞过的飞机,不希望往飞机上的人察觉到远山里有部队进行大型战斗的痕迹,这可能也是为什么鬼子选择在晚上开始袭击我们的原因。”   我打断了小五:“那些飞机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重庆?延安?”   小五愣了一下,然后停下了步子看了我一眼:“邵德,那都是苏联飞机,是苏联红军派过来的侦察机。”   “苏联红军?”我瞪大了眼睛:“他们也对这远山里的神秘现象感兴趣吗?”   小五扭过了头,望向了铁楼梯下方,接着岔开了话题:“邵德,假如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现在进入的这一块区域,是只有上面那一个铁门可以出入的。”   我的心思还在他之前提到的苏联人身上,可目前这情况,似乎讨论外围的一些势力也并不是时候。我想了一想:“没错。”   小五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那就好办,我们只要过去瞅瞅鬼子在前面的人数,确定下他们的位置就可以了。”   说完小五加快了步子,朝前走去。   我也紧紧地跟上了,我俩转过了几个拐弯处后,隐隐约约就听到了鬼子兵的说话声,最后,我们在一个新的拐角处偷偷往里一看,果然发现了有几个鬼子兵正站在那里守着。而更多的说话声,就从他们侧面的一堆石堆处传来,石堆背后,就是我们顺利逃离的那个有水潭的房间。   我和小五忙退了回来,两人对视了一眼,接着走原路往回走。我心里暗暗计划着:陆旭他们的背包里应该还有不少的毒气弹,看来要剿灭现在九日里这些鬼子已经不是难事。小五快步跟在我身后,十几分钟后,我们再次爬上了那个铁楼梯,朝过道尽头的铁门走去。   就在这时,身后的小五轻声说道:“邵德,我们在远山里的发现你已经全部告诉了陆旭吗?”   我扭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已经停下了步子,那模样似乎要趁着身边没有其他人,和我私底下说说什么。   我也停了下来,把头探向那架铁楼梯往下望了一眼:“说得很少,只把我们之前的经历很简单地给他描述了一下。”   小五好像松了一口气,接着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便有点奇怪,因为小五之前告诉我,他是延安方面的猎鹰团成员,他的直接领导就是陆家两父子。可他现在这模样,好像又想对陆旭隐瞒些什么似的。   我没有发问,死死地盯着小五,等待着他思考之后会要对我说些什么。小五想了一会,然后对我张嘴说道:“邵德,对你,我不想隐瞒什么,如果连你我都不能信任,那么这世上也没有真正能让我信任的人了。”   我点了点头,依然没有吭声,小五继续道:“我不是中国人这事你早已经知道了,但我的身体里另外一半却是你的同胞。中国军队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虽然人数上有优势,可教育程度,武器装备这些,和各国列强始终没有可比性。所以呢,邵德,想要彻底消灭掉侵华日军,我们还是需要依赖国外势力。”   “你的意思是苏联人?还是美国人?”我皱着眉头问道。   小五“嗯”了一声:“美国人山高皇帝远,和日本人关系也一直不温不火,指望他们没啥戏,他们还希望通过战争赚钱,多卖出点武器。但苏联不同,苏联和中国交界,不保鬼子军队在侵略完中国后,不会对他们发动战争。还有一点,苏联红军也是无产阶级的队伍,全世界无产阶级本就团结。所以啊,我们现在在东北伪满国的远山境内,与其指望身处大后方的中国军队,还不如指望就在边境以外的苏联人。”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小五把这些话说完,心里却挺不是滋味的。小五始终是一个谜一样的人物:一个日军的高级情报人员,却接受了苏联人的政治理念,同时又服从着延安方面的指挥安排进行秘密任务。他对自己国家的背叛可以说是因为对这场毫无意义战争的反抗,可并不能因此就证明了他骨子里完完全全是在为中华民族——这个他的异邦而全身心地付出啊!当下的重庆政府腐败无能,延安始终还不成气候。那……那他所全心全意服务的,岂不就是……岂不就是苏联人?   想到这里,张地主说起的二十几年前那档子事在我心里又一次浮出。当时进入远山杀光了远山村庄的那股子神秘势力,肯定不是鬼子的军队,要不张地主他们也不会被鬼子军官三番五次询问那晚发生的事。而当时在东三省活跃的外国势力,主要就是日本和当时正走向灭亡的沙俄政府。   我隐隐察觉到一些什么,但脸上的表情却尽力装得很平静,最后我抬起头对着小五缓缓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苏联人也知道远山里的情况,并会要全力帮助我们?”   小五毫不犹豫地点头了,接着略带着兴奋对我说道:“我这一次接触延安方面的人员,并被他们安排进入远山,可以说收获很大,但这些情报目前还没有机会让苏联红军知道。邵德,你想一想,目前这种局势,苏联红军还敢频繁地派遣飞机过来侦察,就说明他们并不惧怕鬼子军队。一旦他们知道了远山里这股奇特力量的巨大作用后,要他们出兵越过边界,直接杀到远山境内,这可不是痴人说梦啊。”   我终于忍不住了,脸一下拉长了很多:“苏联人知道远山里这股神秘力量后,派兵占领远山,对我们中华民族又会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小五没有想到我变脸变得这么快,也一下语塞了。他看了我几眼,接着故意扭过脸,不敢看我望向他的目光,沉声说道:“邵德,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不是你我可以掌握的。但我们可以把握的是当下,你我当务之急就是让鬼子在远山里发人深省的暴行被节制。”   我冷哼了一声,因为我自小就在东北长大,以前陆伯伯在大帅手里谋职时候,我就知道各国势力不管披着如何光鲜的外衣,骨子里都是一群豺狼虎豹。自己国家不强大,借助外围势力,就算赶走了小日本,可也不保新进入的势力不会成为新的侵略者。   小五也看出了我的不悦,他叹了口气:“邵德,我说的这些话你自己好好想想。其实这一切我本可以不对你说的,但我是真心实意把你当个兄弟看待。”   我再次打断了他,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你身体里的那个中国人还在吗?”   小五愣住了,接着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也都算了,只要被我知道了,我就必须要管到底。”   说完我再次望了一眼楼梯下方,下方依然没有动静。然后我没有理睬小五了,对着过道前方的铁门大步地走了过去。   小五没有跟上,他站在原地好像是思考着什么。可能是我多心吧,走了几步后,我突然觉得一种危机感出现在我毫无防备的身后,我扭过头朝他望去,只见小五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那眼神很奇怪。而他的手,却紧紧地搭在腰部的手枪上面。   见我望向他,小五连忙苦笑了一下,接着他的手离开了手枪,朝着我大步地追了上来。到我身旁后,他叹了口气:“邵德,我们走一步再看一步吧。”   我没有回答他,再次扭过头,和他一前一后走出了铁门……   我们走出大门,和大伙汇合,接着剿灭九日研究所里面鬼子的工作进行得特别顺利。陆旭带着十几个人下了一趟底层,脸上缠着湿布投出了毒气弹后快速撤了回来。我们架着机枪在铁门外守了一天,再次潜入到地下时,看到的是一百多具鬼子士兵的尸体。他们全部集中在那个有水潭的房间里,看尸体乱七八糟摆放着的模样,可以推断出他们死前是正在那山洞里仔细地寻找着我们逃出去的路线。   我们仔细地翻了每一个尸体,并没有发现土肥原一郎或者松下幸太郎这些高级官员。其中最高军衔的也只是一个小队长,这进一步印证了小五之前的推断,日军暂时性的放弃了九日研究所,撤出了远山,只留下了这一支作战小队来实施土肥消灭我们的计划。   接下来的几天,我让杨建带着人把鬼子的尸体都扔出了基地,尸体在大门外很快消失,看来九日研究所里面类似于黑匣子的装置确实也只能辐射基地内部。我们在九日研究所的每一个房间都仔细搜索了一次,没有发现发报机和电话这些通讯工具。小五的推断是土肥并没有把希望寄予在那一两百个鬼子兵身上,这次撤退,不过是为了熬过封山,再重新带重兵过来。当然,通过物质仓库的军粮库存上看来,土肥也没有完全放弃士兵们剿灭我们的可能性。物质没有运走,这让杨建颇感欣喜,派了几个和自己关系不错的士兵守在了仓库门口,并拉出十几箱厚实的军服让大伙穿上。   说实话,因为有杨建,让我少操了很多心,他带兵如何暂不做评论,可他过日子还是有自己的计划。于是,士兵们很快恢复了元气,郑大兵在大门外围安排了暗哨和明哨,邵统军也在九日研究所深处的那几个我们所知道的通道处,进行了仔细的检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我们是暂时安全的,最起码在来年雪融前,鬼子集结军队反攻之前是安全的。   那十几天里,陆旭也一直跟我在一起。我感觉得到他始终想要说服我接受他的一些观念与信仰。终于,在一个傍晚,他跟着另外一个重新蒙上了脸的灰衣人来到了我和阮美云的房间,我以为他又要对我说道那一套同志与主义,可没想到的是,他这次过来却是和我道别。他们这六人小分队决定暂时离开远山。   当时在那房间里的还有小五,他那段时间也时不时来到我这里,和我没有重点地说道九日研究所的情况。他眼角却总是瞟着阮美云,阮美云也每每回报一个蕴含着感激抑或是友情的微笑,不怎么和他说话。   陆旭靠着墙站着,望向我的眼神挺复杂的。我听说他要走,也没说啥,毕竟陆旭是猎鹰团的高级成员,我们现在在远山是属于执行者,而猎鹰团的高层也需要早点知道现在这里的一切情况。这时,站在房间门口的小五却说话了:“邵德,我也跟着陆旭一起走吧!很多情况我一直都是经历者,可以把第一手情况详细给上面反映一下。”   陆旭听着也点头:“小五同志能跟我们一起出去是最好,我们尽量在外围做一些安排与布置,到明年开春大雪融开后,鬼子们的反攻肯定会要开始,凭借我们现在的这些人手明显是不够的。”   我没有吱声,坐在床边抽着杨建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包烟。阮美云站在我身后,她现在也没有用布来包裹那满是血痂的皮肤了,身上穿着一套比较宽松的衣裤,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在听到小五说也要离开远山时,阮美云的身子颤了一下,接着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按了我一下。   我当时真没琢磨出她想要暗示的用意,相反的,在我思考几分钟后,我所发表的意见完全是我自己所考虑到的,这点在事后让阮美云很是认可。我吐出一口烟雾后,盯着小五说道:“小五,你还是留在远山吧。”   小五听到后一愣,他完全没想到我会不让他走,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接着说道:“邵德,这几个月远山应该是安全的,多我一个人也没啥用处啊?再说,开春我就会带着人赶过来,我们这么多好兄弟,一起在远山里经历了这么多,我不可能丢下你们的。”   我微微笑笑,对着他缓缓地摇头。旁边的陆旭也说话了:“就是啊,小五是咱自己人,难道邵德你……”说到这,陆旭一下住口了,扭过了头望向他身后的另一个灰衣人。   因为中间隔着陆旭,我没看清楚那个灰衣人的脸,再说就算看到了,也只能看到他的眼睛。但当时他和陆旭身体挨得很紧,我猜测着陆旭的话语中途住口,可能是那灰衣人在下面扯他衣角。   接着那个灰衣人从陆旭身后走了出来,尽管在反攻九日研究所的那一天,他们都卸下了蒙面的黑布,但对于他们的长相,我真没有太多印象了。这灰衣人望了望我,又望了望小五,接着张嘴说道:“远山里发生的事情,这些天我们也了解得比较透彻了。所以依我看,小五同志跟不跟我们一起出去,没太多所谓。邵德同志现在任务重,有小五这种帮手在身边,组织上反而放心些。”   这时,小五的脸一下阴了下来,他狠狠地瞪了那灰衣人一眼,接着望向我慢悠悠地说道:“邵德,我怎么觉得你们说这些话里透着什么玄机。之前在那么紧张的形势面前,你我始终无话不说,为什么到现在相对来说,迎来了暂时的安全,反而咱一下生疏了呢?”   小五的话让我有点惭愧,但这一会我所忌惮的,始终也是面前这个男人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问题上。九日研究所是我们牺牲了那么多弟兄们的生命换回来的,我不希望扯出什么苏联红军之类的势力又介入进来,让这一切更加复杂。相反的,虽然和陆旭在一些观念上有分歧,但陆旭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又是我们中国自己军队里的重要人物。所以,远山以外的人里面,我真正敢相信的,始终还是陆旭身后的延安方面的共产党军队。甚至可以说,我骨子里对郑大兵、四哥他们所属的重庆政府也都不是太敢苟同。   我不敢看小五火辣辣的眼神,低下头点了支烟。小五可能还是很愤怒,他声音更大了,对着我很不客气地说道:“邵德,你记不记得四哥。你与郑大兵都反感四哥在一些大是大非上的小肚鸡肠,我们现在有共同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自然要放下很多心眼。”说到这,他捏起拳头狠狠地对着墙壁打了一拳,接着说出的居然是:“我看啊!你们中国人压根就都和四哥一样。”   小五这话让我听得有点冒火了,我忽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对他瞪大了眼睛:“小五,你先回答我,我到底是应该称呼你为伍月森还是武藏君?又或者这两个名字都不是你真实的名字呢?”   小五却很意外地望了一眼我身后的阮美云:“我叫武藏鬼雄,邵德,好像这一点我没有想过隐瞒你吧。”   我点了点头,接着又对他问道:“那,我的武藏兄弟,你心里的最深处到底是向着我们中国人,还是你的苏联主子呢?”   小五脸色一下就白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接着靠到了身后的墙上,他沉默了一会,继而望了望陆旭说道:“陆兄弟,这个问题我想应该是你来解答吧!”   陆旭没吱声,反而那灰衣人先抢着说话了:“小五同志,你是我们延安的国际友人,你们对我们的帮助我们非常感激。但邵德同志说得很对,他因为和你一起出生入死过,所以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来,我来帮他说吧。小五,远山里这神秘力量,我们……嗯!我们中国人不希望任何外国势力染指进来。”   小五的脸拉得更长了:“苏联红军对中国抗日所持的立场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灰衣人也不示弱,在小五话音没落时,他就已经开口了:“可苏联红军是不是也希望利用远山里这一切来造一支能征服全人类的军队呢?”   灰衣人这话让小五本来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表情一下僵硬了,灰衣人继续道:“小五同志,像你这样的国际共产主义友人,你们的思想是崇高的,你们争取的是全世界无产阶级的最终胜利,追求的是全世界最终的和平。小五,你和我们一样,厌恶着战争,你虽然是日本人,但你对这场战争有着自己的思考能力,你付出这么多,希望的是结束战争,人民能安居乐业。”   小五点了点头,但还是不甘心地说道:“苏联红军是一股强大的军事力量,靠他们帮助,才能让中国尽快结束战争。”   灰衣人却摇了摇头:“小五,斯大林是一个伟人,这点不容置疑。可……可斯大林的野心,全世界都知道的。我们现在这些人,都只是这场大战争中的小人物,无法左右世界格局,只能靠我们的付出让各自的政府朝着不同的目的前进。远山里这神秘力量有多么巨大的使用空间,我相信你要比我还清楚百倍。那么,你觉得苏联人染指进来后,会不会马上出现一个更加恐怖与庞大的九日研究所呢?日本人充其量只是豺狼,而苏联人……一旦变脸,那就是真正的虎豹。”   小五张大嘴,似乎还要反驳什么,这灰衣人朝着小五跨前一步,语气也有点重了:“二十六年前,把远山内外两个村子里的居民全部屠杀的罪魁祸首,不用我再告诉你了吧?”   灰衣人的话让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怀疑与担忧是正确的。小五也终于不吭声了,他低着头沉默了几分钟,最后抬起头来望向我:“远山里的原住民和张地主那村子的村民,都是俄国人干的。邵德,希望你原谅我一直没把这个情况告诉你,我不想因为以前的沙俄政府犯下的罪行,让你对苏联现在的红色政权产生反感。”   灰衣人冷笑了一下:“那都不过是政权的替换,但二十六年前负责远山事宜,下令屠杀那几百个无辜百姓的鲁道夫,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他现在也已经是少将了吧?”   小五叹了口气:“好吧!不要说这些了,我不走就是,我继续陪着邵德驻守在远山里,总可以了吧。”   灰衣人点了点头,接着他眼中的精光快速熄灭,身子往后退去,再次站到了陆旭身边。   看着小五现在这沮丧的表情,我心里反而有点愧疚起来,但愧疚归愧疚,有些事情始终还是要做的。于是,我朝着小五走了过去,一只手搭在小五肩膀上:“小五,你我是命换命的交情,如果有子弹朝我俩射过来,你我都会毫不犹豫朝着对方身前档去。今天,做兄弟的有个要求希望你答应我。”   小五扭过头来,眼中也和我一眼泛出了情谊,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吧!只要我小五能做到的。”说到这,小五微微笑了:“错了,是只要我武藏鬼雄做得到的,我都会答应你的。”   我点了点头,接着一字一顿地说道:“除非你我有一个死了,否则,另一个人就永远不能离开对方的身边。”   小五很快就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凭借他的身手与本领,如果他真要潜出远山回到苏联去汇报这一切,相信没有人能拦得住他。我这个要求看起来没啥,但实际上就是要他永远留在中国,把这个秘密永远地留在这寸土地上。   于是,小五再次低下了头想了想,最后他抬起头来反问我道:“邵德,你这要求是完全出于你们国家的考虑,还是你个人的考虑?我也希望听实话。”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不希望我的好兄弟做出让我的国家受伤害的事,你懂的!”   小五叹了口气,接着他越过我的脸,望了一眼我身后的阮美云,最后说道:“好!我答应你。不但是因为你,还因为另一个人。你也懂的。”   我也回过了头朝着阮美云望去,这个全身伤痕的女人扭过了头,不敢看我与小五的眼神。最后,我回答道:“我懂!谢谢你,武藏……不,小五兄弟。”   我们的手再次紧紧地握到了一起。这时,站在陆旭身后角落的那灰衣人又说话了:“邵德同志,我和陆旭今天过来还有另外一个事情想要你帮忙。”   因为之前这灰衣人的那番话语,现在的我已经对他刮目相看。我不假思索地说道:“你说吧。”   灰衣人从陆旭身后再次站了出来,望了望我,接着又望了望小五:“邵德同志,今晚,我们能不能再去一次那个有着奇怪机器的房间一趟。”   26   深夜,我、小五、陆旭以及那个灰衣人,我们没有通知任何人,悄悄地进入到了那个有水潭的房间。因为那块铁板也被鬼子们轰成了碎片,地板下面的水路早就通了,所以水潭的水位并不高。我们带着绳子游到了那个水源的下方,我和小五两个人用手指抠着石壁上凸出的石块,往上爬去。   小五在攀到七八米时候,一脚没踩稳,非常狼狈地摔了下去。我扭头往下看了看,对着落汤鸡般的小五微微笑了笑,接着继续往上爬去。   因为这些天得到了足够的休息与营养补充,我当时身体应该达到了最理想的状态。被上方的流水从头往下的淋过后,虽然冷,但全身的肌肉反而缩得紧紧的,感觉整个宇宙都只是静静地存在在我的周围。我,就是这宇宙中能随心所欲的一个生灵。   我的感官因为这冰凉的水而在不断放大,我甚至能清晰地透过流水拍打下方水面的声响,依稀听到小五正在对陆旭说道:“要顶着这激流爬到上方,应该没有人能够做到。”   小五这话反而让我产生一种孩童般的倔强。我手指还是紧紧地抠在石壁上的缝隙里,双脚来回地寻找着能够踩到的支撑点。我闭上眼睛,张大嘴从面部倾泻的流水缝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着自己瞳孔地放大。最后,我再次睁开眼睛,朝着上方努力地攀爬起来。   水源处狭窄的山洞越来越近,到最后只剩下不到一米的距离。我身后的小五、陆旭以及那个灰衣人都没敢吭声,抬头死死地盯着我。我再次张大嘴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手脚在支撑物上一撑,整个身子往上一挺。   我的双手稳稳地搭在了山洞洞口的岩石上,紧接着我再次往上一挺,手肘用力,钻进了那个山洞。而就在这让我体能冲刺到了极点的瞬间,我突然眼前一黑,紧接着身体趴倒在山洞的地面上。我努力让自己的意识不会模糊,一只手抓住了旁边一块突出的大石头。我的脑袋重重地落到了地上冰凉的水里。   一串支离破碎的画面再次出现,并很快有序的组合,形成了连贯的记忆画面。这记忆里,我看到了阮美云,看到了黄碧辉,看到了土肥原一郎与松下,还看到了郑大兵与更多更多一下子熟悉起来的面孔。再紧接着,一个声音在我心灵深处呼喊了出来:“我是曹正,我是无力改变世界,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曹正。”   “哗”的一声,我在水中抬起了头来,借着前方那一丝丝白色的光线,我居然对着水面望向了自己的倒影。依然是我自己所熟悉的满脸横肉的邵德,可是,这个邵德的脸又晃动着,紧接着出现一张狰狞恐怖的苍白色的脸庞,这张脸上,有一只眼珠已经离开了眼眶,浮在水面上,那皮肤仿佛是在水里泡了很久一般的浮肿,甚至透着一丝长着青苔的淡绿色。   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曹正,这是在我身体里除了雷子以外,还蛰伏着的曹正。紧接着,曹正的记忆再次延续,他出现在我们抓获大刀刘的那个下坡处,他挥舞着双手冲向了远处树上的阮美云。再接着,他的身体撞到了我的身上,最后……最后,这一段异常完整与清晰的记忆戛然而止……曹正死在了三年前那悬崖下方的河水中。   难道,我的身体现在是承载着三个人的思想了?但为什么我现在的思维里并没有这第三个人的想法,而只是多了一段记忆呢?   曹正……不死不生地存活在远山里的一幕一幕也一一浮现了。第三种状态……薛定谔之猫实验中的第三种状态——不死不生的那只猫……   我终于明白了我身体里发生了什么,进入远山后处在生的世界里的邵德;处在死的世界里的雷子;以及不死不生游离在不同世界里的身体与意识完全错乱的曹正,现在都已经在我身体里栖身了,只是,曹正三年前就死了的,所以,他经历的一切我能有记忆留下,但是一个死了的人不可能有思维而已。   我再次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几分钟后,下方水潭位置小五和陆旭的大喊声把我拉回到了现实中。我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自己现在容身的狭窄山洞,最后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味的空气,扭过了身体,对着瀑布下方扔下了绳子。   小五他们三个很快攀爬了上来,因为空间小,我只需要随意地扭过身体,就能避开他们望向我脸部的眼睛。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这个秘密需不需要告诉他们三个,又或者这一切应该是永远藏在我心底,至死也不告诉任何人。薛定谔之猫实验的结果,是终于让承载着三个人体能的完美战士产生了,但……这结果,只会让更多的野心勃勃的人发动更无休止的抢夺。   我一声不吭地在山洞的最前方爬行着,不断地深呼吸,让自己平静,再平静……就在这时,爬在我身后的灰衣人咳嗽了几声,接着对我们开口了:“二十六年前远山发生过什么?你们想知道吗?”   陆旭连忙插嘴道:“沈头,不方便就不用说。”   被他称之为沈头的灰衣人“嗯”了一声,接着说道:“邵德同志已经是猎鹰团的行动组核心人员了,小五同志本也不是外人,我们也有必要让他们知道二十六年前发生的一切了。”   接着他清了清嗓子,略带磁性的浑厚嗓音在山洞里响起……   二十六年前,当时的东北局势异常混乱,但也都只是各股势力暗中较劲,百姓的生活倒平静,袁世凯要共和还是要复辟,在远离北京的这片黑土地上,似乎也是无所谓的事情。   那年夏天的夜晚非常晴朗,抬头可以瞅见漫天的繁星,甚至可以清晰睹见流星从闪烁到殒灭的整个过程。当时沈阳城里就有几个老学究,年纪已经老到半截身子埋进黄土地了。他们自称是星象师,所谓的夜观星象,能拿捏过去未来种种,可纷乱年代,也没几个人喜欢听他们的鬼话。   碰巧沙皇当时有个派驻在沈阳的武官,就好这一口。那家伙就是鲁道夫,在中俄边境长大,对中国文化非常熟悉,再加上他当时也还年轻,好奇心强。于是,这鲁道夫便把那几个老学究接到了自己的驻地,他当时的想法是,结合中国传统的星象之术,融合近代西方的强大天文理论,琢磨出自己一套独到的见地,成为西方社会里真正有为的科学家。   很可惜的是,他本身的身份是个军人,俄国国内正在闹着轰轰烈烈的革命,沙皇地位岌岌可危。鲁道夫每天守在中国东北,想出力也爱莫能助,只能每天与这几个老学究研究天文星象度日,尽量不去想那一切。   某天深夜,鲁道夫被急促的敲门声闹醒,他披上衣服起来开门,见门外是自己派给几位老学究的大兵。大兵们说老学究有重要事情要给鲁道夫大人汇报。   鲁道夫便快步往那几个老学究在使馆区的住处走去。路上,喜好天文学的他习惯性地望向天空,猛地看到有好几束特别耀眼的流星正在天空中快速移动。鲁道夫加快了步子,三下两下冲到了老学究们晚上守着的阁楼楼顶。   只见楼顶上四个白须白发的老先生们,正围在一个大方桌前皱眉说着话,桌子中间还摆了一个好像是罗盘一样的东西。见鲁道夫上到天台,其中一个号称是卧龙先生的老头便连忙迎了上来:“鲁道夫先生,将星啊!我们看到了十几道将星下凡。”   鲁道夫因为一直是在中俄边境长大,中文也还不错,他自顾自地抬着头望着天空:“将星?就是能左右战争的非凡天神吗?”   卧龙先生点了点头,然后指着天空中又一道闪过的异常明亮的流星对鲁道夫说道:“你仔细看清楚,从同一个方位,不断地往下划落,并且,鲁道夫先生看清楚,那将星是落向了哪里?”   鲁道夫闻言顺着卧龙先生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然,这次这道流星并不是在夜幕中的天空中殒灭,而是垂直地下降,朝着黑暗中的某处降去。   鲁道夫心里一惊,按照现代天文学理论,面前这情况就是陨石砸向了地球。据目测估算,那一道额外耀眼的光线落下的位置还不远,应该就在沈阳城城外几百里的位置。   这时,卧龙先生缓缓走到了鲁道夫身后:“先生,如此多神兵天降,来到我中华境内,真是我中华之福啊。有这些将星转世,我华夏定会一雪前耻,快速成为宇内崛起大国,真是百姓之福,国家之福啊。”说完这话,老头捋着白胡须微笑着看着其他几个老先生,那几个老先生也都露出喜悦之色。   鲁道夫听着这话怎么都觉得刺耳,但他依然微笑看着几位老学究问道:“什么是将星呢?”   卧龙先生正色道:“能带兵叱咤风云,扭转战争乾坤之人,便是将星。鲁道夫先生看过三国吧,诸葛孔明这些人便都是将星转世,辅佐刘备一定江山之人。”   鲁道夫点了点头:“您的意思是有无数个能扭转乾坤的人今晚降生在沈阳城外某处?”   卧龙先生点点头:“正是正是。”   鲁道夫瞟了一眼桌子中间那个罗盘模样的东西继续问道:“那依先生们看,这些将星应该是落在哪个方位呢?”   卧龙先生又看了几眼旁边的老汉,那几位老汉也面露犹豫。鲁道夫脸色一变,朝着他们几个人跨过去一步,阴沉着脸说道:“几位先生不会觉得我查不到吧?”   老汉们有点慌乱,最后另外一个老汉小声说道:“应该就是在沈阳城外远山境内。”   话刚落音,从之前闪出那几道流星的位置,再次划出几道……不,是几十道亮光,鲁道夫看得非常真切,这些闪着强光的流星一样的白点,都是从夜幕上同一个点射出的。紧接着,光束迅速地划破夜色,降落的位置和之前的位置依然一样,就是沈阳城外的某处。   当晚,鲁道夫就叫了几个亲兵,要他们连夜赶到远山境内找当地百姓查一下,有没有陨石降落的情况发生。第二天下午亲兵就赶了回来,说压根就没出现过类似于陨石降落的事件,当地人甚至连前晚有那一片奇特流星雨的情况都不知道。不过,亲兵们还带回来一个当地的传闻,说是在远山的原始森林里,可能住着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离的村庄。传说中说那村子里的村民以打猎为生,男儿都长得异常高大,女性也分外妖娆,是上古留下来的一股子天人后裔。   鲁道夫皱着眉听完了亲兵们的汇报,心里就打上了小九九:如果真如那几个老学究所说,有那么多所谓的将星降世,那这股子带着神话色彩的力量,如果能为我沙皇俄国所用,岂不是一件大好事。再者……鲁道夫眼睛里慢慢放出凶悍的光来:再者,就算这股子力量不能为己所用,也万万不能便宜了中国人。俄国与中国边界相交,难保以后中国强大了,不会成为大俄罗斯的潜在对手。   鲁道夫当晚就差人把那几位老学究带到了使馆后的小山坡上,挖个坑给埋了,然后叫醒了当时的俄国大使,把昨晚的奇事给大使说了。大使沉默了一会,接着也阴着脸对鲁道夫如此这般叮嘱了一番。第二天中午,鲁道夫便带上一百多个俄国大兵,开着几台卡车朝着远山里驶去。   当天深夜,车队便驶进了远山。远山里没有道路,开进去一会后,鲁道夫带着全副武装的大兵下了车,留下几个人看守卡车,其他人跟着鲁道夫继续往山里赶。也是奇怪,冥冥中好像有个指引一般,鲁道夫带着大兵们居然径直找到了远山深处那个正沉睡着的村庄。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点血腥,鲁道夫指使着士兵们直接杀入这小村庄,看到成人就扣动扳机,并叮嘱他们只留下孩童的活口。   但诡异的事情就发生了,中枪倒地的村民们,尸体在俄国人面前慢慢变浅,接着完全消失了,连身上的衣物也都不见了。大兵们都吓破了胆,鲁道夫自己也心里犯怂,寻思着今晚来的计划本也是能把将星们纳入囊中最好,退一步也不过是让这些所谓的将星消失。再说,全村上下,也并没有发现老学究们所说的新生婴儿。于是,鲁道夫咬了咬牙,对大兵们发出了屠村的命令。   远山里那平静了几百年的小村庄,两百多老小就那样被鲁道夫带着的俄国军人屠杀一空。到第二天凌晨,鲁道夫面对着没剩下一具尸体的村子,松了一口气,再组织士兵在村子里搜索了一整天,并没有发现什么奇异之处。最后,鲁道夫一招手,带着士兵们在第二天深夜又赶回了沈阳城。   鲁道夫与大使本以为这事到此就算结束,无论老学究他们的将星之论是真是假,结局反正是在萌芽之前就被消灭干净,也算少了个后患。谁知道几天以后,有人来大使馆通报,说传教士彼得领着几个乡下汉子,在城里到处说道这远山里被屠村的事。   大使非常生气,一方面派人盯紧了彼得那几个人的动静,然后把鲁道夫叫去,关着门狠狠骂了一顿,最后大使要鲁道夫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远山外的那张家村也给平了,平就平个彻底,直接让那个多事的村子从这世界上消失去。   于是,远山外的张家村也被心狠手辣的俄国军队从地图上抹掉。当地政府私底下也知道一些,但没人敢出声,鲁道夫做事本就狠毒,没留下任何把柄让人握住。   一个多月后,消失了一段时间的传教士彼得被使馆的人逮住,大使以叛国的罪名,派人把彼得带回了国。再接着,就是俄国大革命,国内动荡不安。大使和鲁道夫也都相继回国。   只是,很多年后,当时的武将鲁道夫,又成为了苏维埃政权下的鲁道夫少将。   这个叫沈头的灰衣人紧紧地跟在我们身后,声音不大但条理非常清晰地说完了二十几年前发生的这一段故事。一路上,我努力让自己从之前乱糟糟的思维里走出来,尽量让自己不因为曹正的记忆突然清晰完整,而扰乱了自己本该冷静的思维。   沈头的话落音后,大伙都沉默了起来。当时我们也已经穿过了狭长低矮的山洞,身子都已经能直立起来,弯着腰行走了。我依然走在最前面,头也没回的对着小五质问道:“这一切你以前就知道吧?”   小五没有马上回答我,他好像在思考什么,接着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邵德,那都是沙俄政府所做的事情,现在的苏联和以前早就不一样了。”   我“嗯”了一声:“可几百个无辜百姓的血债,是不是应该记在沈头说的那鲁道夫身上呢?”   小五没出声了,这时,陆旭插嘴道:“邵德,咱也必须承认,鲁道夫当时还年轻,有些事,也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   我扭头看了陆旭一眼,虽然心里不接受他这说法,但也不想反驳他,我反而望向了那位叫做沈头的灰衣人:“沈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头愣了一下,接着依然很平静地对我说道:“邵德同志,我是陆旭的战友,一个普通的共产党员而已。但有一点你放心,我和陆旭除却战友与同志的关系,也是多年来命换命的兄弟。所以,我也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你邵德成为真正的好战友,好同志。”   就这么说着说着,面前那个拐角再次出现了。我们结束了话题,快步绕过拐角,走到了有强光的那堵墙跟前。我习惯性地朝着小五望过去,可这次他没有看我,反而像是刻意地避开着我的目光,自顾自地望着上方的光源。   我苦笑了一下,大步走了过去,就要跃起翻上石壁。可是,小五突然喊住了我:“邵德,情况不太对。”   第十四章 服部川八之死   27   我忙停下脚步转过身,只见小五蹲到了地上,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的流水。他皱着眉看了一会后,用手捧起一把水灌到嘴里漱了几下后又吐掉,最后抬头对我们几个人说道:“上面有人,而且身上还有伤,这流下来的水里有血腥味,是新鲜的,活人身上渗出来的。”   见他表情凝重,我和陆旭、沈头也都警觉起来。小五往前走出几步,目光再次停留在头顶强光渗出的位置:“怎么办?直接上去还是如何?”   我上下望了望:“上去吧,上面的能见度不高,不管是什么人在上面,一时半会也看不清我们的。”   小五却摇头:“可我们也看不清楚对方啊!”   陆旭却微微笑了笑,把手伸到了背上背着的包里,从里面扯出几副用铁丝拧成的眼镜模样的玩意出来。这眼镜上甚至还有镜片,但是那镜片是黑色的。   陆旭朝我和小五手里一人递了一副,自己也戴上一副,接着说道:“这几天我和沈头在基地里找了块玻璃磨成了镜片大小,用铁丝架好。然后让杨建派人去仓库里找出了几瓶墨水,涂在玻璃片上阴干,就是为了今晚重新回那古怪房间用。”   我和小五张大嘴,一下还没明白陆旭整出这玩意什么作用。我俩学陆旭把铁丝眼镜架到了鼻梁上,周围一下暗了下来,接着,我们把目光移向了头顶的光源,居然能清晰看清楚那强光下山壁之间矮矮的洞口了。   我们都笑了,这次反而是小五主动朝着我望了过来,和我目光有一次交汇,接着他压低声音说道:“来,咱比比谁先上去。”   还没等我晃过神,他身影就往前冲刺几步,接着朝上跃起。我也追了上去,忽的一下跳向石壁,双手稳稳地搭到了洞口的石头上。接着我们身子一挺,一起翻了进去。我俩很有默契地搭档着,我直接弯着腰摸出手枪,对着前方搜索起来。小五却直接转身,对着身后甩出了绳索,三下两下把陆旭和沈头拉了上去。   不得不承认,就算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玻璃片的粗拙眼镜,我们在这有着强光,异常寒冷的房间里,能见度依然很低。因为玻璃片在进入这非常寒冷的房间后,第一时间就蒙上了一层白雾。   我们四个人一起蹲了下来,背靠背面对着四个不同的方向,手里都举着枪,缓慢地朝前移动着。我走在最前面,小五和陆旭在我两边,沈头在我背后。大伙都没敢吭声,努力在强光中寻找可能出现的人影。   第一个发现房间里有人的是陆旭,他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小声地哼了一声。我们一起转过身,朝着他的正前方望去。只见那边七八米远处,有一个可能是人的身影正蜷在地上。   我做了几个手势,示意他们三个都先留在原地不动,怕打草惊蛇,毕竟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咱并不知道。接着,我把手枪别到腰上,从背上抽出一柄大刀来,弯腰往那团身影又靠近了一两米,最后,我双膝一弯,安静却又灵敏地跨到了黑影身边,果然是一个双手抱膝蜷在地上的人,我快速地分辨出他脖子的位置,手里的大刀也架到了上面。   可地上这穿着厚厚衣物的家伙压根没有动弹,我对着身后挥了下手,小五他们三个也连忙跑了过来。小五把地上那人一把翻了过来,居然是一张我们没见过的生面孔,年纪还不小。   “这是谁?”陆旭眼睛还是往四周继续搜索着,嘴里焦急地问道。   我愣了一下:“我们也没见过他。”   小五却径直捏向了地上这家伙的脚部,他一把扯下了这家伙一只鞋,鞋是黑色的,可鞋被摘下后,几丝血从地上那人的脚踝处渗了出来。   “是服部川八。”小五的声音一下子激动起来,甚至还有微微抖动。紧接着,他又抓住了地上这人的脚掌往下一扯,只见一截脚掌形状的木头被他扯了下来。血水也一下多了起来。   是服部川八,十几天前逃出了我们营地的张地主,抑或是死老头。   我一把扯下了服部川八头上戴着的帽子,一个只有很短发渣的脑袋呈现在我们面前,自然是服部川八无疑。   小五扔掉了手上那截木头做成的假肢,接着用手掌堵在服部川八脚踝处的断口上,抬起头来对我说道:“邵德,他还没断气,赶紧想想办法让他醒过来。”   我“嗯”了一声,见服部川八的嘴唇乌青,脸上的皮肤似乎都缩紧,昏迷的原因自然是寒冷无疑。我双手用力搓动,然后贴到他的脸上。陆旭和沈头也没闲着,也都搓动手掌,用发烫的手掌贴到服部川八湿衣服里冰冷的身体上。   我们忙活了有十多分钟吧,可就凭我们的这些举动,要让对方苏醒本就无甚可能。最后,我一把搂住了服部川八的身体,对陆旭和沈头说道:“你们继续在这找找你们想要带回去的东西。”说完我扭头对小五说道:“我俩把他带到下面去,希望能把他弄醒。”   小五“嗯”了一声,跟在我身后朝着我们翻进来的位置走去。陆旭在我身后好像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最后也没出声。   我和小五快步赶到洞口,小五先跳了下去,然后接过我递下去的服部川八。几分钟后,我们找了个相对来说没有被上方冷气直接灌到的角落,重复起了搓手掌的动作。   这样折腾了有十分钟左右,我们怀抱里长着陌生人面孔的老头终于苏醒了过来,他的眼睛微微张开,在看到了我和小五后,反而好像松了一口气一般。接着他咳了几声,声音很小地对着我说道:“雷……雷子,我还能叫你一声雷子兄弟吗?”   他说这话的声音和之前我所熟悉的死老头一模一样,我听着心里浮出一种异样的暖暖。在战俘营里死老头与雷子的相依为命片段一一呈现。   我点了点头:“可以。”   服部川八微微笑了:“我的身份小五兄弟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小五面无表情地应道:“你就是传说中的服部族后人,特工之神。”   服部川八点了点头,接着他又望向我:“雷子兄弟,不管我曾经是个什么大人物,可我始终是个老汉了。这人啊,活到一定的岁数,悟出的东西和年轻时候已经不同了。什么信仰,坚持,使命……实际上有什么意义呢?”说到这,服部川八缓缓地移动脑袋望了一眼小五:“武藏君,你能明白吗?”   小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服部川八再次望向我:“雷子兄弟,知道我为什么和你们说这些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甚至我不知道怎么样把面前这苍老的高级特务人员在敌我之间准确定位。死老头?服部川八?抑或是他的其他各种不同的身份?他那浑浊的眼神闪出的却只是一个普通的濒死之人微弱的光,我叹了口气:“为什么?”   服部川八努力挤出一丝笑来:“我十六岁开始为天皇,为军部工作,没有过爱情、朋友,甚至亲人。服部族到我也算走到了尽头,之后日本忍术再也不复存在。军部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他们关心的是我能够为国家继续付出多少。我今年实际上已经60岁了,介入远山里的合体人项目整整十年。最后这几年我时不时回忆自己的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我找不到这问题的答案。然后,我有了我这一辈子唯一的一个朋友,那就是你……或者说是你身体里的雷子。可接着,我依然要背叛我唯一的这个朋友,为了国家不知所以的目的。”   说到这,服部川八眼眶里湿润了:“那天我舍弃双脚逃出你们的营地,满身是血地爬到九日研究所外,可我面对的却是一堵锁得紧紧的大门。不管我如何声嘶力竭地呐喊,里面的军人们好像压根听不到似的。我可以为他们对我的不理睬找出各种各样的原因,解释为他们有自己的苦衷。可是,我老了,我像一条被遗弃的老狗,在主人禁闭的大门前呻吟是不争的事实啊。”   “我老了,我已经无法如当年一样在野外独立生存。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很希望我真的只是死老头,是那个尽管没什么能力,但依然有你们这些兄弟们对我不离不弃的死老头。很可惜……”服部川八苦笑着:“很可惜我不是。就连像个像样的军人一般的死法,我也无法保持。今天,我想方设法找到这个你们所说的诡异的房间,就是来等死的。我知道你们始终会回到这里,那么,不管我做过什么,我的尸体始终不会被你们随意地扔在荒野,和其他人一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服部川八使劲地直起身子,盯着我的眼睛说道:“会吗?”   我咬了咬牙:“不会的。”   小五却站了起来,自顾自地转过身去,好像是不想看到他心里始终景仰的神一般的人物临终时的凄凉。他沉默了一会后,低声说道:“服部君,你还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们吗?”   服部川八再次笑了笑:“我知道的事情很多,可远山里的一切,包括土肥自己,知道的也有限。”服部川八又扭头望向我:“雷子兄弟,你想知道一些什么?你问吧,我都可以如实地告诉你。”   我反倒一下愣了,对于远山里的一切,我确实有过无数个疑问。可服部川八现在主动提出来,我还真想不出有哪一个问题是自己最迫切想要知道结果的。   服部川八又望了望小五:“你呢?”   小五没有回头:“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他越发激动起来:“我们特高科特工人员心中如同战鬼一般的服部川八,现在在我面前问我想知道什么?我想知道什么呢?我想知道什么呢?”小五猛的抬起头嘶吼起来:“我到底想知道什么呢?”   服部川八再次微笑了,接着对我说道:“雷子兄弟,你现在最想知道的应该就是接下来要怎么做。”他顿了顿:“毁了这里吧!只有毁了这里的一切,才能真正让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早日结束。”   小五一下转过身来:“你疯了吗?难道就不能利用这一切来制造出真正无敌的军队,打走好战的敌人吗?中国疆域这么大,没有强大的军队,走了我们日本人,还是有其他国家会要侵略进来,这是永远避免不了的。”   他俩的话都好像是一记记重重的铁锤,敲打在我的心坎上。隐隐约约的,我似乎明白到了服部川八的意思,可小五的话展现出来的,又是一个无比诱人无比美丽的未来,足以让我们中华瞬间成为世界第一强国。   我低头望向服部川八,他的脸依然是陌生的,眼神却熟悉到让我无法放下。见我不出声,服部川八语重心长地说道:“雷子,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你们的国家在现在这场战争中是被侵略者,你们受到的伤害我在战俘营呆了这么多年,心里也有数。可同样的,作为侵略者的日本呢?一批批年轻的孩子离开家乡,就再也没有回去,无数的老人与妇女、孩子,面对的也和你们的百姓一样,是艰难的未来。雷子,只有真正消灭掉让欲望滋生的源泉,才能让和平降临,你明白吗?”   说完这段话,服部川八嘴巴动了几下,好像在咀嚼着什么。这时,小五听到了服部川八牙齿摩擦的声音,他忽的一下转过身来:“别!别吞下去。”   可我手里这熟悉却又陌生的老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紧接着他嘴角渗出一丝紫红色的血液,躺在我怀里的身体缓缓地软了下去。   终于,我明白了死老头找到这房间除了不希望自己尸体和别人一样凭空消失外,到底还为了什么?他是在等我,等我们的到来,然后在这神秘诡异的一切根源所在地,等待着我们找到他,和我们说最后一段话。   因为……他这样死去的话,最起码在我们心里,他是作为我们曾经的好兄弟——死老头而存在的……   服部川八吞下了牙齿里镶着的毒药……   小五表情看上去非常伤感,一声不吭地用绳子把服部川八的尸体绑到了身上。我和小五久久地对视,彼此都没有说话。我们不远处的陆旭与沈头应该还是在研究着远山里一切神秘的根源所在,但和我现在所考虑的问题比较起来,他们的研究似乎变得那么的不重要。只有消灭掉让欲望滋生的源泉,才能让战争离我们越来越远。而陆旭他们现在所在做的,无非还是和远山里的日军一样,希望凭借这股子神秘力量,转换为能投入到战场上使用的超级武器。   “有意义吗?”我轻声对小五说道,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所说的意义代表着什么。   小五傻傻地看着我愣了一会,接着好像一下子醒过来似的对我说道:“邵德,服部川八说的话你没当真吧?”   我缓慢地把目光平移到小五脸上,继续沉默,没有回答他。   就在这时,从我们身后那强光射出的位置,陆旭和沈头两人跳了下来。他俩好像对我身后背着的服部川八的生死没一丝兴趣,满脸都是喜悦的光。   陆旭朝我三步两步走了过来,接着伸出手摊开,把他手心里一小块灰暗的好像是金属似的东西递给我看:“邵德,这物质应该就是转换水源的根本。”说完他从裤兜里拿出一块和灰暗金属同样颜色的纱布,指着纱布对我激动地说道:“这是我前几天在九日里那水潭深处找到的。类似于这样小块的灰暗色调的纱布还有很多,都被固定在那瀑布的正下方,好像是栓在那专门为吸收什么似的。”   我接过了那块纱布,把它扯开对着空中看了起来。这是一块很普通的医用纱布,被裁剪得整齐方正。纱布上密密麻麻的丝线上,好像缠住了一些什么,让每一根纱线都毛糙起来。突然间,我意识到,这块被鬼子兵固定在瀑布下的纱布,会不会就如淘金者淘金沙的漏斗呢?只是,这纱布漏斗要淘的,就是经过了奇怪机器转换后的水源里的金属分子离子呢?   陆旭见我表情严肃下来,忙问道:“邵德,你有其他看法吗?”   我摇了摇头。因为服部川八之前说的话,让我对身边每一个人都有了提防。服部川八的话没错,慢慢滋生起来的欲望,会让一个本无欲无求的人变得凶狠霸道,相信这也是常遇春他们当年之所以被安排驻守在这里,而不是使用这股力量的原因。面前的陆旭是我能相信的人,但谁能保证他不会想把远山里这一切投入到军队中呢?   这时,上方那机器又一次轰鸣起来,奇怪的事情就出现了,我手里这块纱布与陆旭手里那灰暗的金属都一起闪出光来,光并不是很明亮,并且只是那么闪了四五下。可是,这闪动的频率却让我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种闪烁的间断速度。   我把手里的纱布对着陆旭手里一递,一把掀开外衣,从我腰上摘下那个黑色的匣子。没错,黑匣子里的红光闪动的间隔速度与刚才纱布闪动的间隔速度是一样的。   我捏着黑匣子犹豫了一下,最后咬了咬牙,把黑匣子对着旁边的石壁上狠狠地砸了上去。“啪”的一声,黑匣子被我砸得四分五裂,一团灰暗的棉球似的东西掉到了地上。我连忙把这棉球捡了起来,接着把它铺开……   纱布!和陆旭找到的一模一样的纱布,甚至颜色都一模一样。小五和陆旭、沈头也都瞪大了眼睛,盯住了我手里那块纱布。   几个人愣了有好几分钟,沈头最先打破沉寂:“太好了,这是为我们破解远山里的终极密码迈出的最大一步。我们明天就把这些带出远山交给延安的同志们,让他们找专家研究出这种物质到底是什么,接下来……”沈头越来越兴奋:“接下来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自己就可以制造出另一个远山,甚至几个远山……”   “够了!”我打断了沈头的话,低声吼道。   接着我抬起头来缓缓地看了他们三个人一圈,阴沉着脸说道:“陆旭、沈头,假如我没记错的话,之前你们也和我一样,不允许小五离开远山吧!之所以不让他离开的原因,你们心里也都清楚吧?”   陆旭和沈头疑惑地望着我,小五却扭过了脸,他已经猜到我会要说些什么。   我顿了顿,接着对陆旭和沈头说道:“同样的,远山里这神秘力量,我也不会允许其他人带出去。常将军他们死了,但并不是说守护远山的逝者军团没了。我……”我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现在的我就是守护远山的逝者军团中的一员。”   陆旭和沈头张大了嘴,好像看着一个疯子般看着我。小五转过身来,低着头好像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地说道:“邵德疯了!彻底疯了。”   “疯没疯你们自己心里都清楚!”我越发愤怒起来:“合体人?合体人?哈哈!”我猛的抬起头,对着头顶大笑着:“每个人都有渴望强大,征服他人的欲望!每个军队都是为了攻击他国,奴役他国而存在的。不止过去、现在和未来,永远都会是这样!永远都会……”   我的话还没落音,整个山洞突然猛地一震,紧接着沉闷的爆炸声不知道在哪个方位轰然响起。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无数声的爆炸声嗡嗡地轰鸣起来。   双眼瞪得如巨大铜铃,胸腔里正万千感慨的我因为这震动,莫名地一阵眩晕,紧接着,邵德的,雷子的,曹正的,甚至还有一些之前没有过的记忆画面错乱地闪动起来。我眼前一黑,面朝前摔倒了下去。   我努力让自己的意识不会消失,可我的身体完全无法被自己左右。模模糊糊中,我依稀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一个熟悉的人扛了起来,朝着前方快速奔跑起来。   我的意识始终被自己坚韧的内心支撑着,强行让黑暗中的自己能够感知到身边发生的事情。爆炸声,呐喊声,枪声……这一切一切,似乎都是之后几个小时里,在我身边不断响起的。   终于,我的世界彻底暗了下来,支撑着自己清醒的最后那一份顽强消失贻尽。   到我再次睁开双眼,是躺在一个明亮的房间里,窗外一米温暖的阳光正柔和地照到我躺着的床上。我身上盖着白色的棉被,四周空无一人。接着,我睹见我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日历,上面清晰地印刷着年月日:1950年3月17日。   邵德是苏醒在十年以后吗?他昏迷之前,攻入了远山的是哪一方面势力?郑大兵、邵统军、杨建他们又到底何去何从了?陆旭与沈头他们究竟有没有把远山里的神秘力量投入使用?日军在那年开春又真的反攻了九日研究所吗?   《薛定谔之猫5》大结局,即将登场,一个人,面对一个世界的悲壮史诗,从邵德走出病房的第一步开始,迎接他的将是,无比惨烈的最终真相! 书香门第【延至壹生】整理 久久小说下载网www.txt99.com转载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本书由福利小说网(www.fltxt.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福利小说网提供各种全本小说TXT,pdf,epub,kindle格式电子书下载.